《南疆记事:密林诡境》 开始:写在一切的之前 从部队复员之后,这件事在我的脑袋里一直念想着。 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把它记下来。记出每一个细节。在疗养院的时候,医生告诉我,我的脑袋出了状况,有可能会记不起一些东西。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些事我仍然记得一清二楚。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东西,你根本无法接触,更别提知晓。也许三言两语说不清,但它就藏在你的脚下,你的头顶,你习以为常,却根本察觉不了。我经历的事情,它不会符合大众所认知的世界,甚至会被打成“伪科学”。 但是它确确实实发生过。倘若我没有将它记叙下来,而是继续选择沉默,那这件事情,恐怕就要永永远远的烂在历史长河里,成为一粒无人知晓的尘埃。 那么多年过去,这些事情有的清晰如昨,有的则模糊不清。而当年和我一起对着条例宣誓的人,也不知所踪。他们也许还遵守着条例,保守着这些秘密,游于市井,无法和我一起对证记忆。所以我只能尽可能的用笔头去回忆,去拼凑,这些事情,我想忘记它,但它不应该被遗忘。至少在我这里留个记录,算是对他们有个交代。 但请记住,你看到的以下文字,不会是档案馆里的正经报告,你也绝不可能会在资料公开的地方读到。以下文字,可能尽是我的臆想编撰,也可能实实在在发生过。 你可以把它当作闲暇之余的茶谈读物,也可以认为是满足猎奇心的小说。总之,你不必去过多的质疑其真实性。这只是承载着浩瀚信息的互联网中,一小段记载往事的文字。它们微不足道,但却好不容易穿越了层层时空,来到你的屏幕前。 孰真孰假,不是我要表达的重点。我只想将他们和它们讲出来,这就够了。 第一章:筛选 【写在一切的之前】 从部队复员之后,这件事在我的脑袋里一直念想着。 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把它记下来。记出每一个细节。在疗养院的时候,医生告诉我,我的脑袋出了状况,有可能会记不起一些东西。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些事我仍然记得一清二楚。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东西,你根本无法接触,更别提知晓。也许三言两语说不清,但它就藏在你的脚下,你的头顶,你习以为常,却根本察觉不了。我经历的事情,它不会符合大众所认知的世界,甚至会被打成“伪科学”。 但是它确确实实发生过。倘若我没有将它记叙下来,而是继续选择沉默,那这件事情,恐怕就要永永远远的烂在历史长河里,成为一粒无人知晓的尘埃。 那么多年过去,这些事情有的清晰如昨,有的则模糊不清。而当年和我一起对着条例宣誓的人,也不知所踪。他们也许还遵守着条例,保守着这些秘密,游于市井,无法和我一起对证记忆。所以我只能尽可能的用笔头去回忆,去拼凑,这些事情,我想忘记它,但它不应该被遗忘。至少在我这里留个记录,算是对他们有个交代。 但请记住,你看到的以下文字,不会是档案馆里的正经报告,你也绝不可能会在资料公开的地方读到。以下文字,可能尽是我的臆想编撰,也可能实实在在发生过。 你可以把它当作闲暇之余的茶谈读物,也可以认为是满足猎奇心的小说。总之,你不必去过多的质疑其真实性。这只是承载着浩瀚信息的互联网中,一小段记载往事的文字。它们微不足道,但却好不容易穿越了层层时空,来到你的屏幕前。 孰真孰假,不是我要表达的重点。我只想将他们和它们讲出来,这就够了。 …… 我是一名战争年代的老兵。 八四年那会儿,我还留在部队的侦察连里。大概在那年上旬的时候,就有传闻说咱们侦察连要去前线了。七九年的战事之后,师里的侦察队伍扩了一些,我从步兵连编进了侦察连。那时候,我在部队里是上过战场的老资格,从对越反击战的战场回来之后,身上带着军功,做上了班长,差点还上了排职,所以日子挺好过。 虽是老油条,但我并不是那么热爱军营生活。那会儿文革早就结束,全国已经恢复了高考,返城的知青都流行上夜校,考大学。我本身上过学,因为闹文革时学校停了课,才上山下乡,学工学农,做了知青。好几个曾经一起挣工分的好友,都写信来告诉我考上大学的捷报。 当然,参军那年,高考就已经恢复了。所以身在军营的我,听到这些消息后不免心痒痒,抱怨枯燥的军营束缚了我的才识,一直等着复员回家。但服役期满了之后,我自己又因为一些原因,选择留在了部队。老油条磨来油去,一待就是两届兵。 恰逢国家开始有改革的迹象,过去的那一套正在消亡。家里的来信说,部队里如果呆不下去的话,就回来。家里有亲戚去搞了“投机倒把”,也就是做生意,结果一夜暴富,潇洒得很。我就考虑着,如果还在部队里还混不出头,我就该跳出这个“铁饭碗”,复员回家了。 眼看我就要复员,结果被调进侦察部队才一年多,就来了这档子事。因为上前线的传闻不假,没过多久,各师的侦察部队,全被抽调出来,组建起了军区的“侦察大队”。 但听到这个消息,我也有几分兴奋与期待。期待个什么呢,对越自卫反击战结束回来后,我有过进军校学习的机会,结果好磨歹磨,我碰着了纪律,直接就给我的机会吊销了。到现在,仍然还是一个班长给我搁着。所以我估摸着,重回前线,就有机会可以立功,再争取争取换一个正职军官回来,假如真的复员回地方了,会好一点。 毕竟老油条“煎”了六年,谁都想换回个好结果。 至于说复员回家搞“投机倒把”,我不过是把它当成最差的打算罢了。那时候国家究竟要如何改,改多少,没人讲得清楚。但无论国家要怎么改,能吃一口“铁饭碗”,无疑才是最让人稳心的。 七九年去过越南的,没死的,回来后基本都是去了机关,升了连营,仕途安稳。像我这种留下来又没上去的,少之又少。我这个还在底层挣扎、苦苦度日的“老资格”,心里肯定憋得慌。 当然啊,要说回前线,我是不想的,但人在部队,只能听命令。既然要回去,我只能为自己做最好的打算。 回前线的消息没传开多久,分队就开始没日没夜的搞训练。大家心里有了底,训练起来都很认真。其实后来才知道,这次不是去搞大规模的反击战,而是越南猴子又在边境开始闹事,我们要搞“轮战”。 这里简单说一下,这场“对越自卫反击战”是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也就是七九年那次,我们打进了越南的领土。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教训了越南人,达到反击目的,我们就撤军了。 第二个阶段,是撤军后的1984年,越南调回了所谓的“主力军”,开始在边境反扑,就开始了“两山轮战”。所谓轮战,就是军委抽调各军区,轮着和越南人打。 断断续续的冲突,直到1989年才结束。我也是后来才听说,越南这次反扑,派了不少特工到边境骚扰滋事,弄得边境人心惶惶。所以我们侦察分队,就是派去“以小对小”,搞反渗透的。毕竟以大部队和越南特工打,就像炮弹打蚊子,效率低,投入也大。 可是,我虽然作为军区侦察大队的一员,但自始至终,我都没有随大部队一起去过老山,更没有和越南特工交过手。关于“两山轮战”的一切,我全都是听说的。 为什么是听说呢?因为我这第二次回越南,根本就没和大队一起上过“前线”。在大队准备开进越南之前,发生了一件不合常理的怪事。 要说怪,也不是有多怪。只不过对当时的我来说,有些想不明白。当时训练开始还没几天,队里突然来了命令,让我去师部报道。我这一个小小的班长,还是第一次被叫去师部。集合的地点,是在侦察处的水泥坝子里。陆陆续续好几十号人,集结在了这里。 然后,侦查处长出来点了一次名,就直接用卡车把我们拉走了。这几十号人里,我就认识两个,其余的都是些生面孔。大家私下里一交流,都不知道拉我们出来是要干什么。卡车把我们运到了老林子里的一个驻地,再之后的几天,驻地的人带着我们开始了集中训练。训练完了,又弄了一个考核。 考核的内容跟平时差不了多少,也就是实战的侦察各项技能,和理论的军事地形学几个文化学科。考核一完,侦察处长又来点了一次名。这次呢,他从咱们这几十号人里,点出了五个人,其中一个就有我。 还没弄清是怎么一回事,我们被点出的这五个,就被侦察处长送上了另一辆军卡车接走。卡车开出了老林子的驻地,把我们运回了侦察处。处长领着我们进了一栋楼,进入了一个会议室里。五个人对着室内的花地图,列成了一排。 隔几分钟,侦察处长慢悠悠的走进来,身边还多了一个人。那人上了些年纪,至少得有个五六十的岁数。那个时候,部队里还没恢复军衔,从官到兵穿的都是“三点红,一点绿”的六五军装。所以在部队里,光靠衣着是根本不能知晓一个人的职务。但是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就明白,这把年纪还能留在军营,十有八九都是德高望重的老干部。甚至首长级别的人。 但是他的身份直到今天我也没弄清楚,也仅仅见过这一面。就暂且称他为“老干部”吧。 老干部腰有些驼,他背着双手,进门后就打量着我们。看了一会儿,他点点头,看着我们说:“嗯,不错。既然都挑了几次,肯定都是好兵。” “接下来的,你跟他们好好讲一下,要安排到位。”首长转过头,又跟旁边的侦察处长说了一句。处长点头答是,老干部又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滞盯了我们一阵,接着沉了一口气,就匆匆走出了会议室。 处长送走他后,关过了会议室的门,面相五人走来。 他正了正军帽,然后让我们拉过会议桌旁边的椅子坐下。处长清了清嗓子,说:“好了,我就说两点。” “第一个,从现在开始,你们站着的这五个人,是新编好的一个班级编制。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职务,现在都暂时取消,安心待在这个班。”处长咳嗽了一声。 我心里“哐当”一下,眼皮眨了又眨,心想我这还第一次来到侦查处、受到老干部接见,怎么又一下子给我降职了? 处长好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他吞了一口口水,继续补充说:“我知道,你们之中有干班长的,有干排长的,甚至还有连职干部。我这话肯定让你们听不明白,但是不管你们有意见没意见,都得给我憋住。” 说完,侦察处长停下来,盯着我们不讲话。我们五个坐直了腰,一声都不敢吭。 “第二,”处长又开口了,“把你们挑出来,编成一个班,不是说要革你们的职,而是有任务要交给你们。之前的考核大家都参加过了,你们都是有能力从花名册里挑出来,执行这次任务的。你们有老兵里的油子,也有新兵中的尖子。所以心态给我放稳摆正,不是谁瞎点把你们挑出来,是你们侦察技能优秀,上级相信你们。 “任务完成,职务全部恢复,并记一等功。更细的安排我这里不清楚,多的我也不啰嗦了,你们现在回去收拾一下,下午,回这里集合!” 下午,我们就被一架飞机接走了。上飞机之前,我们在会议室里宣了誓。宣誓的内容让我有些吃惊,大意就是本次任务涉密,出了会议室的一切行动,都不能向任何人提起。不过我倒没当回事,以为这只是另一种形式的“誓师大会”,就跟着其他人照做了。 可谁知道,那下午的不以为然,却悄悄为我带来了命运的改变。 飞机是那种首长乘坐的专机,软座位,带窗户。那是我第一次飞到万里高空,亲眼俯瞰白花花的,看不到边际的云,当时那兴奋劲儿,我至今都能记得。我甚至还觉得,就算这班长的位置搁着不还我了,这一趟首长专机坐下来,我也算值了。其他四个人和我一样,兴奋得很。但有一个长得挺壮实的,讲话北方口音的,上飞机就叫晕,吐个不停。 下了飞机才知道,我们被运到了边境。但这时候兴奋劲儿还没散,因为前几年我赶赴战场,部队是用绿皮火车把我们运过来的。几年过去,凭借我在军营里的摸爬滚打,直接就绿皮换飞机了。这待遇的转换,不由让我有股自豪感。 三名绿军装的战士,在机场接走了我们。那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我们五个人被带到一个军招待所里过了一宿。转天,一名军官模样的人,用军吉普接走了我们。吉普车里挤得不行,并且除了那位军官,车里还多了一个人。这人一看就不是军人,他梳着一头中分,腰带里扎着一件“的确凉”衬衫,耳朵上支起一架斯斯文文的眼镜儿。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觉得这人应该是老师或者学生。后来才知道,他确实是一名学生,并且,要和我们一起出任务。 驾车的那位军官姓李,他让我们称呼李科长就行。我们在一个营区里下了车,短暂休息后,又被令着搬运物资进军卡。军卡车的厢里装好了几大捆物资后,就载着我们一起,拐进了山路里。山路很烂,那时候正是云南的雨季,雨说下就下,卡车就更不好开了。推了好几次车,一路摇摇晃晃到了下午,军车才停了下来。 李科长带我们走了一段山路,最后来到一个边防哨所。边防哨所里有四名荷枪实弹的边防战士,站岗的那位早就发现了我们,打量了一阵,便朝领着我们的李科长敬了个礼。 李科长回了礼,然后对他们交代了几句什么,就让边防战士腾人手去搬卡车里的物件。环顾四周,哨所修在一个山头,四周尽是连绵不断的山体。望着这片看不到头的山脉,记忆里的画面好像重合了起来。我瞬间意识到,再往这哨所翻几个山头,肯定就是越南了。也是嘛,李科长都说了,这里确实是边防哨所。 边防战士离开之后,李科长让我们六个人列好了队。他照着手里的名单,对我们点了一次名。 “邓泓超。”五个兵点完,他又唤了一声那个扎着白衬衫的中分头。中分头就是我之前写到过的那位挂着眼镜儿的学生。 “到!”这个中分头伸着脖子,有些紧张的答了一句。他站在队列的最右,努力学起我们的样子,保持立正姿势。但是,他那姿势就像肠子给扯着了,顶脖子翘箩篼的。 “好,一人儿不漏。”李科长说话方音很重。 他折好手中的花名册子,背过双手,接着对我们说:“现在,你们都到这里呐,由我,来统一安排你们的训练。上头给我的任务是,带你六个人,在这山里头给我练上一个月。” 太阳很毒辣,晒得人睁不开眼。干燥的热风,呼呼的在群山间刮着。六人站得笔直,等他继续说下去。 “练完了,还有更远的地方,要送你六个人去。”李科长抬起一只背着的手,往身旁的群山老林子里舞划了一下。他那眼角边上皱起的鱼尾纹,就像是老蒲扇上的纹路。而黑红黑红的皮肤,表示他受过苦劳的历练。看着李科长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不禁问了自己一句:更远的地方? “另外呐,”李科长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又拿起花名册看了一眼,“我是兄弟军区的,以前,我同你们一样,也是干的侦察科。这次,我算重操旧业,负责你们训练,也是这次任务的负责人。关于你们的信息,我听说了,都是选出来的尖子兵。你们的本行肯定都比我李某人优秀,但是论资格,我肯定比你们都老。所以搞训练的这段时间,希望你六个,都按我的要求来。” “有问题的话,现在响一声儿。”李科长说完,扫视着我们。 汗水渗满了鼻尖,我目视前方,没有答声。其他五个人和我一样,一齐沉默了十秒左右。 “很好,那全体解散,进树林找地皮,扎营!”李科长说着走了出去。 扎营的器具都搁在军车里边儿,我们离开了哨所,在哨站战士的帮助下,把营棚扎进了老林子里。 如李科长所说,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们在这群山里搞了集中训练。训练内容无非也就那些,什么摸哨啊,定向越野啊,但是练得最多的,是把咱几个丢进一片陌生的林子里,再靠地图准确到达某个地点。 李科长不和我们随任务,也不讲目的,只下命令,多是说他在林子里藏了个水壶,我们再找到就算训练完成了。所以这一个多月里,我就见过他三次。因为大部分的时间,我们都在树林里摸来摸去。说起这片深山老林,还真让我们适应了好久。边境的林子里,湿热、瘴气、毒虫,都让人苦不堪言。 队伍里有个东北兵,进林子两天就染上了摆子病,送出去躺了几天才好。不过对我这个上过越南战场的老油子来说,烦人的湿热也没多大问题,没几阵就适应了。其他几个呢,也都还好。最让我想不明白的是,那个扎衬衫的中分头学生,竟然也和我们一起搞训练。 最开始的时候,那哪能叫训练,分明是在折磨。那学生走不了远路,脚肿得跟锤子似的;眼镜儿没几天就走丢了,经常走几步就跌一跤;鞋子浸水了,袜子忘记换,在鞋里闷上几天,再脱出来的时候都快溃烂了……看得我几个真想立马送他回学校。 总而言之,几个人就是没搞明白为什么要派一个光鲜的大学生跟咱一起受罪。我们都开玩笑说,这小伙儿是不是犯了法,才派来和我们一起接受改造? 玩笑归玩笑,这个叫“邓鸿超”的小伙,倒还挺争气。一路练过来,也没听他叫句苦。直到最后,我们也就没有刻意的去帮扶他,甚至把他当成了战友。 一个多月的训练搞完,我们的任务终于正式下达,被送去了更远的地方。我终于明白过来,出发前在侦查处搞得神秘兮兮的宣誓,并不是闹着玩。因为交给我们的任务,跟平常训练和我所预想的,不太一样。 并且,一段关于此次任务的离奇故事,更是让我觉得邪门无比,直渗冷汗。 第二章:侦察兵 但在讲出这个故事之前,为了以后的叙述方便,我先简单说说咱们这个小队伍。如之前所讲,在军区侦察大队的考核中,有五个人被选拔了出来。 黄壮。黄壮是这个“班”里的班长,也是身居职位最高的一位——侦察处长讲过嘛,他就是班里的连职干部。黄壮比我小一岁,是军校出身,他是另一师侦察连里的连指导员,我没听说过他。我印象里的指导员,都是搞政治工作比较拿手,但黄壮却是文武双全的那种类型。 王军英。这人很闷生,什么玩笑话都逗不乐他,据说是个排长。王军英跟我一样,是个老资格,反击战之前就入伍了。他是咱们这个“班”里的副班长。我不是很了解他。 刘思革呢,是队伍里最显老的一个,一块黑脸上堆满了老褶子。但他实际年龄要小很多,八一年才入伍。刘思革私下里懒懒散散,做事也是能拖就拖,像个好吃懒做的混子,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挑出来。刘思革这人没什么特点,唯一的特点还是那一点:特别显老,容易区分。这人平日里时不时冒两句俏皮话,像极了一个懒手懒脚的老头子。要说夸张点,他看起来就和我们这帮年轻小伙子不是一个年代的生人。 张旗正。张旗正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个东北兵,训练才开始,他就染上了摆子病,抬出去躺了几天才回来。这人长得敦实,是王军英带的兵,又还会打武术。但他年纪小,我们几个都叫他“旗娃”。旗娃虽然身体壮,会几下拳脚工夫,但显然他不适合南方的山林气候,从飞机上呕吐开始,他这一个月下来就没好受过。 另外一个,就是那中分头学生,邓鸿超。我之前猜得没错,他真是一名学生,并且还是一名响当当的大学生。要知道,“大学生”三个字,在那个年代里,是每个年轻人都想拥有的称谓。尤其是我这种半成不就的“知识分子”。 所以知道了这帮兵油子里混夹进了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后,几人对他的态度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至少没有人再去嘲笑他的立正姿势不对了。 这位大学生呢,身上倒也没有多少娇气,硬是跟我们一起练足了一个月。就算是把他扔到新兵连练上三月,也不见得会比多少人差。我们就问过他,这知识分子不搞学习,怎么被送到荒山老林子里来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说是在学校里待得好好的,就见部队里来了人,来人说,经某某教师推荐,需要他的专业技能,让他随一趟军。部队给出的条件很丰厚,邓鸿超就答应了下来。然后呢,和我们一样,一路飞到了边境。 但这趟“随军”到底要随到哪里,他自己也没问出来。 “我要是知道随军是要随进山里边儿,打死我也不来。哎,这还不算,教官说还得送我们去更远的地方,那该是多艰苦的地方啊……”邓鸿超捏了捏眉毛,摇头叹气。 终于,在训练结束后的第二天,李科长口中的“更远的地方”,终于定下了桩。那天,黄壮黄班长被李科长叫上,坐着军卡车开出了大山。转天中午刚吃了饭,我们正在哨所里抽烟聊天时,就听到外边儿的哨兵说,军卡车开回来了。 果然,没多久就见黄班长走上了山头,他取下军帽,对我们讲:“全部回帐篷里,任务来了!那个,邓鸿超,你下去一趟,李科长单独找你。” 邓鸿超下了山头,我们剩下的四人跟着黄班长,一路走回了林子里的营帐。黄班长动作很急,他在营帐里扯出了一块雨披,就地铺下。林地里坑洼不平,黄班长单膝跪地,平抚雨披,他抬头对我们讲:“都围过来,快!” 只见他从衣兜里取出一张地图,展开后铺在了雨披上,然后屈脚而坐。我们学着他的样子,在地图旁边围了一圈。 “任务很急,今晚就要走,我先简单给你们过一遍。”说着他又掏出了一支铅笔,头也不抬的指向地图。五人坐直了身子,等着他继续讲下去。 “我们这次的任务呢,其实很简单。用不着摸哨,用不着伏击,更不用抓俘虏,甚至说,还用不着开枪。”黄班长抬头扫视着我们,眼神里透着一股兴奋劲儿。 东北兵旗娃立马就接话了:“那要整个啥,难不成是要搞军区联合汇报表演?” 黄班长低回头,手中的铅笔贴近了地图,不再跟我们卖关子。几人的眼神也跟着铅笔抓了过去,只见他用铅笔在地图上的两个点之间缓缓、来回地移动着。 “大概是从这里,到这里——”黄班长顿了顿,“再从这里,回这里。” “任务大概就是这样,我们要走一趟远路。”黄班长收回了铅笔。 地图里尽是密密麻麻的等高线和数值,没看清他比划的是哪块区域,也读不出这一比划到底有多远。身旁的刘思革歪歪头,也想努力看清地图。他丢掉烟头,问:“不可能就玩儿溜溜的干走一趟吧?” 黄班长丢下铅笔,看着他说:“当然不是,我们啊,要越境,要进越南,虽然不是收集情报,也不是斗越南特工,但也算——” “搞渗透吧。”黄班长转起眼珠想了想,点头道。 “还真要进越南?”旗娃正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刘思革皱起了眼角的鱼尾纹,思忖道:“搞渗透,渗透个嘛玩意儿?不会是上头有大动作,要拿我们搞穿插吧?” 旗娃摸摸脑袋,问:“穿插?” 我笑了一句,接他话说:“我们侦察兵啥时候弄来做过穿插任务啊,再说,就咱几个人,穿插到位了又能干点啥?包饺子这种事儿……” 话还没说完,一向沉默的王军英打断了我的话。他问黄班长:“还有呢,具体安排又是什么个样子?” 黄班长看着我们,咽下口气,郑重其事的说道:“具体安排嘛,也很简单。这一趟呢,我们五个兵,要保证那位大学生的安全,把他送进越南,进了越南,还要再进个什么洞,那个洞里面有不得了的东西,邓大学生就要进去考察。考察弄完了,我们再把他平安送回来,任务就算完了。所以你们听好了,不需要杀敌,不需要开枪,也不需要拿情报,我们只要邓大学生安全,洞里的东西完好无损的带回来,就这样。” 我们消化着他的任务安排,没有作声。 “考——察?”张旗正嘀咕了一句,“打仗怎么变考察了?一会儿考察一会儿穿插,察来察去,到底是些啥玩意儿?” “说了你也不懂,别插嘴!”旗娃的老上级王军英对他呵斥了一句。旗娃只好悻悻的别过嘴巴,欲言又止。 “那我们这就叫不上搞渗透,摸敌后,这叫镖局里的镖师!”我忍不住玩笑了一句。 此话一出,刘思革立即就被我逗乐了。他脸上的褶子又是一挤,应了我一句:“嘿嘿,军区镖局大队!” 黄班长盯着地图,哼声一笑。 “那要考察什么?”王军英又是神情严肃的问了一句,截断了我们的玩笑话。相处一个月的时间,这人给我的感觉不是太好。说实话,我不是很爱和他待一块儿,这人太僵,太死板,不好玩儿。你说,都是老兵油子,就不该像我这样,该做做,该乐乐吗? 黄班长摇头,回答王军英说:“这个没跟我讲。” “任务安排差不多就是这样,更细的东西,还要听李科长安排。不过,我有个故事要跟你们说。”黄班长正起脸色道。 “故事?”低头怨气的旗娃耳朵一竖,抬头就问,“啥故事?” 黄班长嘴角一扬,似笑非笑,他看了一眼手表,道:“一个很邪门儿的故事,跟我们这趟任务有关,估计你们听了,就没心思乱开玩笑了。” 任务安排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讲起鬼故事了?几个人面面相觑,没搞明白黄班长这是在说些什么。他丢下铅笔,盯着地图,不再磨蹭,快声快语的讲述起了他口中的“故事”。 树林里闷热难耐,干坐着就汗流不止。我挪了挪位置,避到阴凉的树荫处,静听黄班长的快声快语。他陈述得很快,但要是一一写出来的话,恐怕要占上一些篇幅。在这里,我凭着自己的记忆,再加上事后的理解和拼接,将它转述出来。 至于这个故事是否有点“邪门”,甚至说“诡异”,那就是见仁见智了。 第三章:往事 故事的背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 六十年代,是中越关系比较好的时期。所以故事的主人公,就是一支前往越南的我国考察队,以及一个工兵班。那么,为什么会有考察队进入越南呢?且让我卖个关子,先讲一段“故事”正式发生前的国际往事。 五十年代初,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和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阵营,掀起了全球性的冷战。冷战一起,各个国家纷纷立好旗帜,划清阵营。而那时候,越南这个国家,还在忙着抗击法国侵略者。 说起越南的惨痛近代史,那真是多难而未兴邦。二战爆发之前,狭长的越南领土,就沦为了法国的殖民地。二战爆发之后,作为殖民者的法国人,没能挡住来势汹汹的日本军队,于是,法国人夹起尾巴逃跑,越南让日本夺了去。 后来,二战结束,日本战败。越南人民刚准备挺起民族脊梁,收回主权之时,法国人却又跑回来了。他们说:好了,现在天下太平了,我们法兰西政府,又回来接着统治你们了! 而越南刚成立起来的临时政府,听到这话当然就急眼了。当年日本军队打进来的时候,你们法国人一个个贪生怕死,被打得丢盔弃甲,根本没有尽到殖民者的义务,自己差点还亡了国。现在仗着盟军打了胜仗,又想回来趾高气扬,统治咱们越南族人? 其实,这种情况,换谁都急眼。 法国人急着回来殖民,而越南人一口咬定要独立,那怎么办?当然是打了!法国军队虽然在二战中面对德国大军时不尽人意,但是欺负这些小国家,倒还挺有劲儿。几轮打下来,越南军队根本不是法国人的对手。 这个时候,苏联和中国就看不下去了,于是桌子一拍,就决定援助越南。必须要让社会主义的旗帜,插在越南的土地,绝不能让资本主义蚕食去!于是,有了靠山的北越人民,担负起了名族复兴的大梁。 在我国和苏联的帮助下,越南人民成功赶走了法国侵略者,并和南边的傀儡政权划线而治,建立了北越政权。政权刚稳定下来,苏联老大哥就对越南讲:现在好了,国家稳定了,你们可以大力搞发展了。但是呢,全球的态势并不稳定,我们要随时防止资本主义的炮弹,时刻武装自己。现在,我们国家有一个科研项目,需要在你这里开展,你需要划出一块地给我。 老大哥提要求了,越南当然点头同意,毕竟现在旗帜已经鲜明,以后的发展,都还得靠老大哥。 而苏联老大哥提出的“划地”,倒也还不过分。北越地形复杂,山林众多,而老大哥的要求,就是划出一块深山老林出来进行科研项目。老大哥说,这个项目,必须在越南才能开展。 而越南呢,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山林。这个条件,爽快的就答应了。 苏联搞得这个项目呢,官方名称是“军事科研xxx号工程”。协议一达成,越南就来了一队苏联人,进山勘察。勘察的地点,就离中越边境线不远。勘察完毕,老大哥就开始在北越大兴土木,修了个军用飞机场。机场一修好,接着就又涌进大量的苏联人,开始施工。 协议里的那片山林,被封了起来。周围的村民,也被暂时遣走并安置。老大哥先是派来了一支施工队,在深山里修起了路。但自始至终,都没有雇一个越南工人。老大哥好像很为越南人民着想,不为他们添一分乱,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半年的时间,苏联老大哥硬是让一条厚实的路面蜿蜒在了深山老林里。 路一铺好,那机场就忙碌了起来。白天,晚上,都有飞机起起落落,一队又一队耀武扬威的苏联毛子兵,也浩浩荡荡的开进了山里。数不清的卡车,每天也载着飞机卸下来的设备,如同蚂蚁般在那盘山路上来回行进着。 分划出来的山林里,有毛子兵在巡逻。山路的闸口,也有毛子兵站岗。没有人知道,苏联人到底在这深山里科研个什么。 就这样过了几年,苏联方面的“军事科研xxx号工程”有条不紊、秘密的进行着。越南当局呢,整天忙着和南越的“走资兄弟”掐架,甚至都已经忘了这件事。 而事情,当然不会就这样平稳的发展下去,“军事科研”工程立下的后几年,终于出岔子了。 那天,远在万里之外的莫斯科,突然就向河内挂来一通急电。大意如下:越南同志,咱们搞的“军事科研”工程项目已经结束,现在我们的专机正在赶来,届时希望你方能派出人力,协助我方人员撤离。 急电之下,越南同志也不敢怠慢,立即就通知在机场的越南籍工作人员,说老大哥今天要走了,你们要好好招待一下,能帮忙的地方,就去插一手。 结果在机场等了半下午,也不见有人从山里出来。越南同志这几年就没靠过那片山林半步,如今老大哥迟迟不露面,也不敢越进山林,只好原地等待。而那些以前在机场工作的苏联人,一早就提着行李,急匆匆的离开了。 但莫斯科飞来的专机,倒是很准时,午饭没吃完就落了地。 可飞机一落地,就呼啦呼啦走下来一大群苏联毛子兵。毛子兵们荷枪实弹,深情紧张,在机坪方方正正的列了队之后,就被一列卡车载着驶进了深山。机场的越南工作人员就看傻眼儿了,上级不是说要搞告别仪式吗,怎么看这架势,像是要进山剿匪? 车一开走,机场上静悄悄的。从去年开始,这里就没有了往常的忙碌,飞来的苏联飞机少了很多。一直待到日落时分,才见有车开了出来。夕阳的余晖下,越南同志看见,大约五六辆军卡车,冲进了这个临时军用机场。 然后,在一个苏联军官的指挥下,那群毛子兵,护着一队白大褂,急匆匆的就上了飞机。更搞不清的是,还有三三两两的毛子兵抬着担架,进入飞机。而担架上,躺着的尽是缺胳膊少腿的伤员。伤员有士兵,也有白大褂。 就算是夕阳的金色,也盖不住担架上的鲜红血迹。机场的寂静,被急促的脚步声、俄语声,以及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所打破。在场的越南同志个个目瞪口呆,难不成,是美帝国主义从山里钻出来了? 苏联老大哥出山后的喧闹,很快就结束了。大飞机的螺旋桨转动,这次人员撤离,十来分钟就结束了。没有握手说再见,更没有举杯祝酒的告别仪式,苏联老大哥,就这样急匆匆的走掉了。 这天之后,那个为项目而修的军用机场,就彻底闲置了下来。轰鸣的飞机、戴眼镜的白大褂、耀武扬威的毛子兵,都再没有来过越南。 几天后,苏联老大哥又说:行了,我们的项目已经搞完了,你们为社会主义做出的贡献,我们都记在心里。至于项目剩下的设施,全部交由你们自己处理,我们就懒得再管了。 最后,老大哥还不忘提醒了一句:深山项目工程区有一定风险,最好闲置数日,并谨慎前往。 虽然人离开了,但还有很多有用的物资,留在机场。比如,那几十辆军卡车,就是越南同志最满意的行头。收割完机场的剩余物资,越南同志就组织好了一支交接队,准备进山瞧瞧,老大哥还留下了什么。 至于老大哥叮嘱的“风险”,交接队早就抛到了脑后。毕竟,深山老林子里,不真可能蹦出几个资本主义鬼子吧?至于那天的伤员,可能是老大哥水土不服,不小心在山沟里摔了跤。越南同志不在意这些,他们脑袋里装的,尽是盼望老大哥多留下一些有用的东西,来建设自己的土地。 顺着机场的路,交接队伍找到了进山口。进山口有一个岗亭,但岗亭里空空如也,站岗的毛子兵早已消失不见。继续往前,交接队的车轮滚向了苏联人修筑的土路。路确实是土路,因为没有灌水泥,就铺了一些碎石子上去。土路不大不小,刚好能容两辆卡车并行。 结果没走出多远,发现前面路断了。好家伙,下车一看,这苏联老大哥走的时候,竟把路给炸断了。路是人家修的,用完了想炸断也是人家的自由,但车子卡在路中间过不去,交接队只好下车步行。 沿路走了整整一天,交接队才看到深山中的真面目。路的尽头,是在群上中的一个小盆地。盆地四周有群山屏障,中央是一块平坦的地形。只见一块方形的水泥建筑群,就镶嵌在这块平坦地形的植被之中。 这块方形的建筑群下,铺上了厚厚的水泥。两人多高的铁丝护栏,就四四方方的将其围了起来。透过护栏往里一探,里面静悄悄的,果然撤离得一个人不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交接队才将铁网上的门锁破开。 里面的水泥建筑修得工整有序,像是员工的宿舍楼。而楼前,一片狼藉,撒满了被褥啊、脸盆啊、纸张文件。看来老大哥走的时候,很匆忙嘛!宿舍楼一共有三栋,考察队走了一圈后,发现都是相同的情况。出现最多的东西,就是堆着黑烬的铁桶,估计以前烧了很多东西。 自然,苏联人不会头脑发热,专程坐上飞机,来这越南的深山老林里修楼房住。这些工整的宿舍楼,只是铁丝围栏里的小部分。在宿舍楼的旁边,有相当大的一块水泥坝子。水泥坝子里,有堆放设备的仓棚,还有一片停着十几辆军卡车的停车场。 仓棚外边焦黑一片,细心的苏联老大哥,早就把仓棚里的设备付之一炬了。 但是停车场里的军卡车,都还能用。除此之外,这块大坝子里,还修出了另外一栋莫名其妙的建筑物。为什么讲它莫名其妙呢,首先,它修得很大。讲高度的话,换算成今天的公寓楼,得有个五六层高吧。 讲面积的话,里面应该能停下好几辆军卡车。但光是修得大,倒也不不足为奇。奇的是,这玩意修成了一个圆筒形,顶上还盖着一个不太尖的圆锥。就跟个抽象版的克里姆林宫一样。既然是苏联老大哥修的,造型弄成这样,倒也说得过去。 可是,这个“克里姆林宫”上边,一个口子都没有。也就是除了两扇锁着的门,其他地方都被水泥给盖严实了,没有一扇窗户口。那这玩意儿是弄来做啥的呢?交接队也很奇怪,想着要进去看看。 不过那两扇铁门,不仅大得可怕,而且是代表了老大哥工业的最高水平。光是用手敲,就能感觉到铁门的厚实。几番努力之后,交接队便放弃了。也许,就是一个水房吧。当然,我们设身处地的想,交接队最眼红的,自然是那十几辆军卡车。 关于老大哥到底在这里干了些什么,他们并不是很关心。 交接队在这些山中的水泥疙瘩里,完成了“交接”。他们拿到了毛子兵剩下的枪支弹药、军服,最后想办法弄好了炸坏的土路,兴高采烈的将军卡车开出了山里。欢声笑语中,交接队心想,这哪里有什么风险,明摆着就是苏联老大哥为了不让人进来,打出的幌子嘛! 那之后,就再没有官方人员进入过山林。而苏联老大哥呢,自那次匆忙的撤员之后,也再没提过这件事。为“军事科研xxx号工程”而修筑的水泥疙瘩,再也无人问津。它们在深山里忍受着日晒雨淋,而水泥疙瘩里的那些属于苏联人的秘密,似乎就要永不见天日。 如果真是那样,也就没我们的事情了。机缘巧合,在一次越南团体访华中,咱们国家,知道了这件事。那时候,时间已经推回六十年代。六十年代,是我国军工业从无到有、继之高速发展的年代。 况且那时候国际形势剑拔弩张,咱们的军工人员,日日夜夜都想着为祖国造出先进武器,巩固国防。那是一种最为朴实也最为真挚的情感。 只要有发展的机会,咱们绝对不错过。用疯狂一词来形容这种爱国之情,非常贴切。更为重要的是,六十年代,苏联老大哥鼻子一歪,尾巴一翘,撤走了在华援助人员,中苏关系大有交恶的趋势。并且他这一撤,咱们的很多科研,就陷入了滞缓状态。 既然你苏联有变成“社会帝国主义”国家的势头,而咱们国家又要反霸权主义,就只能背身一转两头走了。“军事科研”,铁定是跟军事有关。这越南又挨着咱们,是“同志加兄弟”的关系,那行,咱们就要把苏联人搞的行当做个研究,看他到底在捣鼓个什么。 于是,我在之前提到的那支考察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成立的。 说一句题外话,1961年,苏联当着全世界的面,爆炸了一颗亿万吨级当量的氢弹。迄今为止,那是人类历史上最为恐怖的爆炸。不只咱们国家,几乎全世界都被那试验场上恐怖又巨大的蘑菇云所震慑。所以那个时代下的国防巩固,迫在眉睫。 越南同志点了头,于是咱们这支考察队,背着苏联老大哥,悄悄开进了越南。 第四章:竖井 考察队大部分由学生组成,也有相关专家混杂在其中。之前我也写过,这支考察队里,还带着一个工兵班。工兵班主要是承担爆破任务,以及护卫考察队。 进入越南后,在越南向导的带领下,考察队顺利的到达了深山中的“军事科研”工程区内。虽说这次考察队入越,苏联并不知情。但放眼看向国际形势,越南的的南北内战升级,美国军队开始驻进越南南部,由以前的军事支援变成亲力亲为。 呼啸的美国侦察机,时常徘徊在北越的上空。所以咱们的这支考察队,承担着一定的风险。 考察队刚走进山里,就迫不及待的检测了空气中的化学元素。遗憾的是,仪器并没有检测到异常,大山里的空气很正常。有些失落的考察队,只好前往工程区内,看能不能捡上其他有价值的线索。为什么失落呢,考察队本以为能窥见一丝氢弹的秘密。 几年的时间过去,这里早已不是最初的模样。老大哥在深山中刨出的土路,快要被生出的植物所淹没踪迹。越南向导说,自从政府当年封山后,附近的村民都被安置走。虽然禁令很早就解除了,但那些安置走的村民,没有回来几个。所以这旮旯地方,不知道多久没人来过了。 艰难的跋涉之后,考察队终于如愿到达了深山盆地里的工程区。但意想不到的是,那四四方方的水泥坝子里,林立的建筑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残垣断壁。 围得四四方方的铁丝护栏,没经得起风吹日晒,塌下了一大半,上面爬满了藤蔓。残垣断壁里,野草盛开,百花争艳,鸟儿叽叽喳喳,微风吹拂不停,好一派和谐的山林风光!那情景,根本跟“军事科研”搭不上边,倒还像是丛林里的待人发掘的古代文明遗迹。 见此情景,考察队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这一眼望过去,感觉大家不是来科研考察,而是摇身一变成了考古队。叫来越南向导一问,他也并不知情。 挤进工程区,水泥坝子裂开了缝,里面生出了野草苔藓。坝子上布满黑垢的水泥坨子,不计其数。工兵班的战士们一看,就知道这些残垣断壁是人为爆破的。看来细心的苏联老大哥,悄悄回来了一趟,并将自己的科研成果全部付之一炬。 鸟儿在里筑起了巢,曾经属于苏联人的工程,已经成为了毒蛇毒虫的天堂。 但废了这么大的劲儿来这深山老林里,总不能说走就走。考察队在水泥坝子内驻扎了下来,准备死马当成活马医,再探寻探寻。 那位越南向导,当年是交接队里的一员。他照着印象,在这些残垣断壁里,为考察队比划出了大概的区域。比如,这一块以前是宿舍楼,那一块以前是仓棚。 最初的一段时间里,考察队都在宿舍楼的水泥块中搜寻着。不用说,结果是让人直摆头的。因为当年就算有什么重要的资料落下,再在这湿热的气候下放了几年,也早就腐蚀不见了。所以考察队一阵忙活下来,有价值的资料没有寻到,毒蛇倒是挑出了好几条。 那边停车场里的杂草已经有半人多高,这边的仓棚也是绿油油的一片。工兵班的战士们整日将炸损的水泥坨子搬搬运运,考察队则毫无进展。望着水泥坝子上的一片狼藉,失望的考察队开始怀疑,咱们这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但越南向导信誓旦旦的保证道,绝对没有错,苏联老大哥以前就是来的这里。 美国的侦察机整天在空中来回好几次,搞得人心惶惶。就在考察队找不着苗头、准备收队之时,事情出现了转机。 工兵班的战士在清理一堆水泥疙瘩时,发现里边躺着两大块厚钢板。向导过来一看,立马就说,这哪里是钢板,而是那栋“克里姆林宫”的厚门。当年交接队就是被这扇厚大的铁门挡住,才没能进到那栋奇怪建筑里。 考察队已经医了一次死马,死马虽然没医活,但“医疗”成本已经投入了。国家花了那么多考察经费,在那个集体利益大于一切的时代,他们不愿意打空手回去。听向导这么一说,他们也看看“克里姆林宫”的残垣断壁下会不会有些价值线索。考察队决定,重点清理这块区域,实在没有进一步线索的话,再做收队回国的打算。 这一清理之下,果然有了发现。 水泥疙瘩里,埋着一些铁器。铁器有的大如门框,有的小如手表。但上边都爬满了黄锈,铭文已经锈蚀不见,不知道作何用处。但最让考察队兴奋的,是一张办公桌子。 桌子埋在最里层,早已被压损得不成样子。万幸的是,桌子的几门抽屉还保存完好,工兵战士们掰开脆腐的抽屉木头,往里一探,好家伙,里面是厚厚的一叠文件! 有了纸文件,考察队的心神立即就被勾起。他们赶紧理出其他木头残骸,将里头的纸文件全部翻了出来。幸好文件用牛皮纸包着,虽然文件已经发霉,但上面的字迹还勉强能辨清一部分。于是考察队如同抢救文物一般,马上叫来队伍里会俄文的,认一认这上面都写的些什么。 结果一通读下来,会俄文那人立即就断定,这上面记录的只是人员进离情况,根本不是什么重要资料。 结论一出,众人又失落不已。人员进离情况?原来越南向导口中的那栋奇怪建筑,到头来只是一个值班室?考察队不死心,又捡过其他的文件来看。结果,依旧是密密麻麻的人名和时间,其他的信息,根本没有。再看搬出来的那些黄锈铁疙瘩,依旧找不出什么门道。估计也只是一堆废铁罢了。 这样的情况下,即使再不死心,考察队也没辙了。他们个个垂头丧气,准备收队。 很多时候,我们以今天的目光,去回看过往之时,你会发现,一个不经意间的小决定,经常会在未来带来天翻地覆的大改变。那个决定微乎其微,也许是一件事,也许是一句话,也可能是早上多睡了三分钟,又或者是跟熟人问了一声好。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个决定把你带到了一个巨大的十字路口前,十字路口上风雨交加,电闪雷鸣,而你自己,却浑然不觉。 但回看得多了,你又会发现,你以为那些决定是自己做的,但实际不是,有一种力量它早已替你决定好了,它是注定的,是不可抗的。它叫命运。 假如当年的考察队收队之意再决绝一点,那么,后面的事情都不会发生。收队在即,工兵班一名小战士的发现,又将这件事情带回了命运的漩涡。 早先考察队重点清理“克里姆林宫”的水泥疙瘩时,将那边区域搬了个干净。就在刚要收队之时,那名小战士突然向工兵班班长报告,说这底下有一块水泥,不对劲。工兵班的班长姓陈,小战士带着陈班长到那区域里,然后拧开水壶,往地上淋去。 清水冲走了水泥坝子上的灰渍,也冲出了坝子的本原面貌。陈班长低头一看,果然不对劲,因为这脚下有好大一块面积的水泥,跟其他地方的不一样。不一样,指的是颜色不一样。而那一点不一样,仅仅是一点点而已,得亏小战士眼尖,才发现了这般蹊跷。不用说,水泥坝子上的色差,应该是浇灌时间有差别造成的。 陈班长倒也没多在意,只是在收撤装具的时候,向考察队的领导提了一下。但就是提了那么一下,却让考察队再一次燃起了希望。考察队过去一看,确有不对劲,便立即停止收撤,又集中起人力开始研究。 研究的结果是,他们准备把这块水泥挖开。 如果说将这时候的考察队比喻成一个人格化的个体,那么他现在一定是神经紧绷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可以挑起他的心弦,并让其无限伸延想象。水泥颜色的细微差别,就是风吹草动。他们认为,这个色差不会那么简单,苏联老大哥一定是为了遮掩什么,才重新在这地面上浇了一层水泥。 或许,这下面藏的是一个重要地下室!又或者,是其他意想不到的玩意儿。 铁镐敲出了洞,工兵战士们配好了雷管炸药,随着深山中一声震天的巨响,苏联老大哥的最后一道防线,像是被攻破了。众人快步围了过去,那一块水泥被炸药崩坏了物理结构,同时也散成了水泥疙瘩。众人捡出几块炸碎的水泥坨子,双眼往里一探,发现水泥下串着几根钢筋。 但钢筋说明不了什么,可考察队咬定了这里有蹊跷,他们急不可耐,接着又是炸又是敲,终于将带有色差的“问题水泥”全部移了走。而最后的发现,则让众人瞠目咋舌。 看到钢筋下那黑幽幽的空洞,他们才明白,恐怕苏联人的秘密,不在这块水泥坝子里,而全都在地底下! “问题水泥”之下,是一口大洞。但那个洞是用水泥修的,洞壁规规整整,呈一个巨大长方形,应该称其为“竖井”比较合适。考察队以为找到了地下室,但,好像不是这样。竖井里黑漆漆的的一片,打起手电筒往下一探,啥也射不见。没楼梯,没暗道,就是一口子的黑暗。 站在洞边,直觉冷气往上冒,能感觉到下面还有相当大的空间。看不到竖井的底,众人便找来几块石头往里丢,结果石头丢下去后,像是被吞掉了一般,什么也听不见。 考察队围在洞边,不知如何是好。 第五章:地底 谁也没想到,这“问题水泥”之下,竟然是如此深的一口竖井.那感觉,就像是脚边开了一口黑幽幽的无底洞。 既兴奋又紧张的考察队,围在洞口边,打起手电筒,朝里乱探,想知道那丢下的石头到底去了哪里。光束向下射去,也并不是什么也看不见,光束之下,能看到平平整整的竖井壁。竖井壁上有铁锈的痕迹。 但把光束垂直往下射去,却发现射下的光束都是散的,除了向下延伸的洞壁,更下面,尽是黑暗。 他们又抱来一坨更大的水泥疙瘩,往里一丢,再竖着耳朵一听,好长一段时间后,才听见了微弱的声音。这样粗略一估算,下面这个洞,虽然不是无底,但恐怕有些深。 既然苏联人在这里搞了爆破,并且专门要用水泥把这深不可测的竖井盖起来,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这洞里,肯定有乾坤。 好奇心,一直是人类所不能抑制的本能。更何况,考察队就是为这而来,他们摸着了苗头,自然不肯放手。考察队当即决定,取消收队,下井探个一清二楚! 工兵班派出几名战士,随向导一起带回了一捆绳索。在洞口旁弄好了绳架,工兵班的陈班长,主动承担了探井任务。一切妥当,众人捏紧了粗麻绳,将捆得严实的陈班长,缓缓的吊进了竖井里。 第一次,他们只将陈班长吊下了几米。很快,陈班长被拉了回来,他说,在下面的井壁上,水泥层里有被扯断的电线和置附在上边的金属零件。那里以前肯定放置有什么机器,但现在被移走了。 更下边,则是凉飕飕的黑暗,他不知道究竟有多深。 欣喜的消息一个接一个,考察队决定,这次让陈班长更加深入一点。 准备妥当,陈班长背好一杆枪,拿好手电筒,再次吊入洞里。黑洞里时不时涌上来凉风,让平日里胆大心细的陈班长也背脊发凉。他说,那感觉就像下面是个无底洞,就算把绳子给砍断,自己也掉不到底。 握着麻绳的众人,小心翼翼的松着手里的绳子,将陈班长越放越深。手里闲着的几个学生,就趴在洞口前,看着陈班长的身影慢慢往井里坠。陈班长悬在黑暗中,手电筒光四处乱射,慢慢变小。除了平整的竖井壁,其他什么也照不见,那情景,就像是陈班长被送进了外太空。 时间过得很慢,竖井里的手电光慢慢在变小,一寸又一寸,直到手上的绳子放完了,手上的力道也不见变化。无奈之下,众人只好把陈班长拉了回来。 从口子里拉回来的陈班长,抽了两口烟,他来不及松开身上的绳子,就讲起了洞下的情况。 这次吊得很深,他发现,下面这个洞,原来不只是竖井那么简单。竖井的深度,有个一二十米的样子,但再往下吊,就空了。因为在竖井的下面,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洞。 但这洞,绝对不可能是苏联人挖出来的。因为洞太大了.竖井段一完,手电筒就什么也射不见,空旷得惊人。只有举起手电筒往上照,光束才能射见瞧竖井的断口。断口旁边,是一片坑坑洼洼的石顶。顶上闪着水光,还挂着石笋,估计是大洞的洞顶。洞顶上镶着什么机器,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于是陈班长推断,苏联人只是在一个大洞的顶上,凿了一个小口子出来。但是为什么要凿一口子出来呢,陈班长也不知道,因为绳子长度不够,他没有到底,更不会知道这大洞的底下是什么。 不过呢,在绳子最后的那一段,他的手电筒,确实照到了什么东西。 “那下面,好像修起了水泥房,还有哗啦哗啦的水声,但听不敞亮。”陈班长看了一眼竖井口说,“另外,还有一根铁架子杵在哪里,修得蛮高,跟个铁塔似的,不知道是个啥玩意儿。” 听完陈班长的描述,考察队众人默声不语.但每个人的心脏,早已”怦怦怦”的跳到了最高频率. 这口竖井究竟是作何用处?脚下的大洞又是从何而来?苏联人又是为了什么,才会挖到洞底下去修水泥楼? 不论是这口竖井本身,还是陈班长的所见,接二连三的疑惑,早已将考察队的好奇心吊到最高。 考察队恍然大悟,原来这地面上的水泥疙瘩,全是掩人耳目的手段。苏联人的真料子,恐怕都在这脚底下! 但这个时候,停在南越机场的美国轰炸机,已经开始一波又一波的起飞,准备进行轰炸北越的任务。如今停留在北越境内的每一秒,都充斥着风险。 国内前几天就拍过电令,形势紧迫,让考察队迅速回国。可是真料子就吊在眼前,考察队谁也不忍放弃。况且越南战争已经打响,美国人的军事实力摆在那里,战争形势不容乐观.收队之后,要再想回到这里,恐怕不会那么轻松了。 一番会议之后,考察队却做出了有些惊人,但不难理解的决定:留下来. 所以说,老一辈人那颗赤诚的报国心,我是打心底佩服。是呀,他们知道有危险,却仍旧愿意困在危险中。哪怕这百分之九十九的危险中,能有百分之一的希望,能带回自己对祖国的贡献。 考察队向国内打了报告,申请了最后四天的考察时间。 材料准备妥当,考察队回到山中,马不停蹄的进行起了考察工作。陈班长最后成功降至了洞底的地面,剩下的工兵班战士和考察队员也逐个降下,开始对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洞底进行搜寻。陈班长之前说的水泥房子,果然是存在的。有四栋大大小小的水泥楼,还真就修在这静谧、干燥、黑暗的洞底。 至于那哗哗的水声,倒跟这无关,因为那只是地下水流的声音罢了。 除了水泥楼,洞底下还散着好多铁疙瘩。铁疙瘩的大小和数量,要远远超过地面上的那些。但相同的是,它们上边都覆着一层厚厚的锈斑。这些铁器破损不堪,也都摔得变了形。从长长的钢缆,以及铁器的外形来估计,考察队认为,那应该是从洞底到地面的升降设施。 而那一口竖井,肯定就是地底与地面之间的“入口”。 出人意料的是,在考察队研究这些铁器的时候,却发现了一堆白花花的骨头。没错,骨头是人骨头.骨头上边套着烂成布条的衣织物,骇人的指骨上,还抓有锈成了烂铁的冲锋枪。 黑暗的巨大洞穴里,出现这些骇人的白骨,不由让人有几分惧意。 但白骨不会说话,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死在了这里。而考察队,也并不是很关心这个,更没时间和精力去关心。他们没有过多猜忌,迅速开展了考察工作。 考察出来的结果,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先讲地底里的那四栋水泥楼。水泥楼修在一大块浇筑起的水泥坝子上,因为洞底的地面太陡、太洼,必须要有水泥的平地才能起楼。于是有三栋楼,就呈半圆形分布在坝子上,围在陈班长之前所说的那座“铁塔”旁边。 “铁塔”是一些钢铁搭成的倒三角建筑,说不清它的作用,虽然看起来像铁塔,但绝对不会是“铁塔”那么简单。铁塔建在一栋类似蒙古包的“扣碗”型低矮建筑上边,建筑体积很大,但碍于洞底的黑暗,考察队无法看清它的全貌. 如果把这栋”扣碗”楼也算在上面,那这洞底下,一共有五栋楼。 另外的一栋楼,根本就不在坝子上的这堆“楼群”里,它远远的隔在水泥坝子之外,是工兵班清运白骨时,才在黑暗中偶然发现的。 这黑漆漆的洞底下,出现什么都不奇怪,唯独是出现人造设施,才会让人摸不着头脑。用陈班长的话说,这些苏联人煞费苦心来这洞子地下修水泥楼就够奇怪了,这突然又钻出来一栋,真让他搞不懂这些外国人。 但洞底已经出现了水泥建筑,考察队已经不觉得奇怪了.奇就奇在,这一栋楼,不是一个妈生的。 这栋楼已经霉败得不成样子,顶已经破掉,一些说不清名字的虫子,将其钻了个空,摇摇欲坠,一推就要倒。楼旁边散着一圈相当数量的施工器械。数不清的水泥堆,锈得不成样子的铁疙瘩,看起来就像是这楼还没修好,施工人员就跑光了。 为什么说这楼不是一个妈生的呢,因为唤来考察队一瞧,大家举起手电筒一打,接着又是一阵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因为这楼的墙壁上,竟然刷着几乎要霉腐掉的日本字。 日本字?本来苏联人在这地底下修楼就够让人奇怪了,这,怎么又钻出一栋刷着日本字的水泥楼来?难不成,这苏联跟日本还搞起了秘密合作? 这显然不符合逻辑,可事实又摆在眼前,容不得质疑.考察队揉揉眼睛,仔细再看,这才发现,这栋破败楼体的年份,恐怕要比那边的“苏联区”要久远许多.摇摇欲坠的楼里,好多东西都霉腐成灰,一碰就散。修建的具体年份不好判断,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楼,绝对不是和“苏联区”同时修建的。 有日本字,就肯定说明日本人来过这里。并且,依照以上推断,还要比苏联人先来一步。 考察队的人眉头锁成了一团,疑惑不解。你说,这个大洞里究竟是有什么玩意儿,会让两个万里之外的国家,不惜翻越千山万水跑这儿来施工?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让考察队有些喘不过气。这是出国之初,远远没有想到的。 尽管没有答案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既然两个帝国主义都赶着来这里,那这里肯定是有不得了的东西。 第六章:探索 放眼四看,静谧黑暗的洞底下,会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呢?但这栋日本楼,实在是太过于危险,考察队出于安全考虑,没有选择进入日本楼。况且,霉腐情况那么严重,也应该不会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于是考察队回到了立着铁塔的“苏联区”,继续考察工作。不得了的东西,或许就藏在那些苏联水泥楼里。 一阵搜刮下来,考察队有了收获,但同时,更多的问题,也涌现了出来。 收获是,从“苏联区”里的几栋楼里的未被焚毁、未霉败的文件来看,考察队找出了苏联人在这大洞里施工的目的:这里的一切器具设置,都是在往下钻探挖掘而服务。再说得通俗一点,苏联人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往地底打洞。 往地底打洞,这听起来有些荒诞,也有些古怪。但是见怪不怪后的考察队,已经不想再将考察工作停留在“我觉得苏联人好奇怪”的层面,这个时候,好奇心已经战过了一切,他们无比想弄清楚,这“往地底打洞”的行为背后,动机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 模仿美国人的地下核爆?又或者是试验什么新型武器? 立着的那座铁塔,应该是钻探工具一类的设备。而铁塔下的“蒙古包”型建筑物,肯定存在有地洞的入口。而就在考察队迫不及待的想进入“蒙古包”,破解谜团之时,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敲了考察队一下。 考察队目前所处的位置,也就是修有水泥楼的这个洞穴,凭他们设想的话,应该是一个巨型溶洞。越南北部是喀斯特地貌,喀斯特地貌下多生溶洞,这一点倒不足为奇。但这个洞穴究竟有多大,考察队就不得而知。 因为在黑暗里,手电筒的光照距离有限,你射不见洞穴的边际,只能射见一大片虚无的黑暗,就会感觉它非常大,大到无限。 溶洞通常在地底会延伸很长一段距离,这一段,或许就是溶洞的最深处,因为伸手不见五指的洞底,没一点光亮。也就是那种睁眼和闭眼没任何区别的地方。 虽然水泥坝子上有很多苏联人架起的大汽灯,但那玩意儿,考察队还没能耐弄亮它。因为他们不清楚这里是否有电源,电闸又是在哪儿。 所以说,在这大洞里的所有作业,都得依靠队里为数不多的照明设备——手电筒。之前已经提到,出国的时候,考察队并没有料到会在这种环境下作业,加上那本身是一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所以手电筒的配发,也就只是人手一个的样子。 在这洞里的前几次作业之后,考察队的手电筒电量,就用光了一半。抛开其余的生活物资不谈,他们现在需要一批光源设备,才能在这漆黑的地方最高效率的进行考察作业。 因为苏联人在这溶洞里修建的工程区域究竟有多大,他们全然不知。考察队目前的发现,仅仅是探明了水泥坝上的建筑区域。但疯狂的苏联人,还运有卡车来这地底,那块水泥坝子上,也还有其他道路伸延而出。这说明这下面的工程区,恐怕还有其他未知的部分。 但没有足够的照明设备,是无法大面积的探索地底工程的。况且,考察的时间也有限。 讨论后决定,考察队分出一部分人翻出深山,添置装备。剩下的人以及工兵班,就继续进行考察作业。事不宜迟,兵分两路,一队人和越南向导出了山,剩下的人,继续由“克里姆林宫”里的竖井,吊进了大洞里。 扣碗形的“蒙古包”建筑,被工兵班顺利破开。尘封了几年的室内,机油味儿和霉湿空气并夹而发,好不难闻。按陈班长的描述,这楼里很宽,估计好几个连队小灶食堂的面积,都比不上里面的宽度。 “蒙古包”虽然只有一楼,但顶很高,手电筒网上一抬,顶高得有个三五米的样子。脚下堆满了数不清的钢管、钢缆和不知用途的铁疙瘩,十几台镶着花花绿绿按钮的铁箱子仪器,也搁在里边儿。 闻着还未散尽的机油味儿,这屋内最惹眼的,是立在屋子中央的一根铁柱子。其实这室内还有很多根类似于铁柱的器材,但就数中央的这一根,最为惹眼。 这根铁柱子从“蒙古包”的顶上穿下,粗壮无比。走进一看,这玩意儿又好像不是柱子,因为上面也镶着花花绿绿的按钮,像是什么仪器。 这包着铁皮的仪器,粗得可怕,晃眼一估计,恐怕要五六人才能合抱而起。考察队没见过这家什,瞧上瞧下,敲敲碰碰,也没看出个名堂来。但柱子最底,也就是伸进水泥地的地方,留着一圈缝隙。 众人蹲下身子围在大柱子旁边,拿起手电筒往缝隙里一探,嘿,这根大柱子像是伸进了地下。而且这坚实的水泥底下,还有另外一层楼。没错,这应该就是“地洞”的入口了。 考察队来不及再去检查室内的其他设施,而是将注意力全都集中这脚下的另一层楼。 贴着墙壁走了一圈后,一大道楼梯,就贴着墙壁往下延伸。顺梯而下,考察队轻松到达了底下的“阁楼”。这层楼,要比上面的大厅简陋许多,不过就是脚手架混着钢板堆搭而成的楼板。钢板还算厚实,上面也堆放着一些钢缆钢管以及铁皮仪器。 手电筒在黑暗的空间里晃来晃去,原来苏联人还真是在地下挖洞,并且还挖得挺大。这洞约呈一个圆形,平台边上有些坑洼的石壁,涂抹着一些数字和模糊的俄文。 楼上的那几根大柱子仪器,就从楼顶伸延而下,穿在楼板的中央。凑近一看,好家伙,这大柱子还没到头,平台下还有平台。下楼的楼梯在钢板平台的角落,也就是石壁的旁边。地底的楼梯就不如楼上的讲究了,就是用钢管脚手架搭成了事。 而接下来的所见,就又是在挑战考察队的世界观了。因为他们发现,自己对“地底”的定义,太过简单,太过肤浅。疯狂的苏联老大哥,用他们的所作所为,在脚下的脚下,在地底的地底,在这诡异黑暗的溶洞里头,重新定义了“地底”。 下到“地底”二层,这里和上层的平台别无二异。但那几根由上穿下的大柱子仪器,还是没到头。柱子引起了考察队的注意,他们数了数,柱子一共有三根。最中央的那根最为粗大,其余两根其次。但都没搞懂是作何用处。 “地底”二层的角落里有楼梯,考察队便又下了一层。结果呢,想通过这根大柱子顺藤摸瓜的考察队,碰了一鼻子灰。 因为这些大柱子,好似孙悟空的定海神针,只有头,没有尾。而地洞里搭出的钢板平台,一层又一层,仿佛永远到不了底。考察队下了三层,五层,七层,依然能看到平台角落的楼梯。而每层平台的物品,大同小异,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资料。 那些涂在石壁上的俄文,翻译过来仅是一些简单的工程标注。 一层又一层,在黑暗中举着手电筒的考察队就有些发怵了。这些疯狂的苏联人,到底往地下掘了多少尺? 下至十几层的样子,考察队的几束电筒黄光下,终于有了发现。不过这个发现,在这漆黑幽静的地底有点吓人——诡异的黄光之下,一大腐烂的尸骨,赫然出现在这层平台的钢板和楼梯之上。 尸骨已经完全腐烂,骇人的米白色骨头暴露无遗。横七竖八的累累白骨,让考察队麻楞住了头皮。而牙关猛张的狰狞骷髅头,汇集成了一个巨大的惊叹号,重重打向考察队。 考察队的两个学生,被这突如其来的骇人情景吓破了胆儿,本能的撒腿就往后跑。而工兵班的小战士,也是本能的抬起手里的步枪,拨开枪保险,紧张的瞄向那堆白骨头,差点走了火。 众人退回了上层平台,考察队的领导好不容易才安抚住了学生的惊恐情绪,而那几个抬枪的小战士,则挨了陈班长的一顿训斥。 “一堆怂包子,就他娘的一堆干骨头,还差点漏尿出来,有出息没!骨头能把你怎么着,把你吃了不成?还他娘的想开枪!枪保险都给老子上紧了,谁再私自举枪,我就罚他在这地下站一天的岗!”陈班长的训斥声大声回荡在这幽静的地下工程里。 尽管下到洞底后,考察队也发现过这样的尸骨。但前者与在地底之下的亲密照面,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体验。尽管考察队都接受过唯物主义的教育,也立志做一名彻彻底底的唯物主义者,但地底十几层之下突然出现这些玩意儿,无论如何都是会受到冲击的。 那感觉或许就像是,地底工程是踏向“地狱”的道路,而这些尸骨,是其佐证。 不过,毛主席说过,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冲击之后,考察队将累累白骨带来巨大惊叹号换成了问号:这些尸骨,为什么会出现在地底工程里? 第七章:失踪 难道是,地底工程下的这些工人,没能按时撤走,所以困死在了这里? 如果记得没错,苏联老大哥从深山里撤离的时候,还抬走了大量的伤员。伤员都没落下,应该也不会将人员遗留在下面。并且,从地面上那些被付之一炬的建筑物来看,第一次撤员之后,他们还返回过这里。 所以,这个猜想不太合理,因为下面的尸骨,数量恐怕有些多。将这么多人遗忘在底下,太说不通了。 待到考察队从刚才的惊慌中稳定回来,他们便镇定好心神,再次走下平台。陈班长明白,在这种地方,越是胡想,就越容易害怕。而手下的几名士兵,就是抵御这种“自我恐吓”情绪的一道墙,如果几个兵都表现得畏畏缩缩,怕这怕哪,那这些学生就更要胡思乱想,从而引发恐慌。 陈班长又训了一次几个兵,让他们走在队伍前面。 手电的黄光下重新出现了骸骨,这一次,不如之前那样突如其来,考察队倒也稳住了心神,不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他们打开了所有的手电筒,想最大限度让这诡异的地底下光亮一点。几道光束亮起,考察队变换起疑惑的目光,视线审向这堆骇人的尸骨。 尸骨层层叠叠,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具。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堆白骨的装束,和溶洞里发现的那些不一样。凭看尸骨的装束来看,应该是些工人。安全帽、黄手套就夹在尸骨里,也有几支锈成烂铁的冲锋枪横在里边。 冲锋枪也是苏联产的无疑,但问题是,为什么会有冲锋枪在里头?难道,这堆人是自相残杀而死? 考察队将电筒照向坑洼的石壁,果然,上面有稀疏的弹孔,脚下也有弹壳。 检查弹孔的考察队顺着石壁走到了这层平台的楼梯口,往下一照,又是一顿惊愕。脚手架搭成的楼梯上,也还堆有尸骨。再一看,这层之下的平台,也是白晃晃的一片骇人尸骨。尸骨的数量,比考察队想象中的还要多。 如果真的是自相残杀的话,又是何种原因?难不成苏联人挖通了地球,一路挖到了美国纽约,于是在这地底下进行了世界大战? 这只是一个荒诞的玩笑,但事实上,如此怪异荒诞的尸骨,才会让考察队展开如此荒诞的联想。 又或者,是苏联人对工人阶级的迫害?考察队的提案猜想一个又一个。据说中国古代修建陵墓的那些工匠们,一旦陵墓完工,他们的生命就走到了尽头。为的是不让工匠出墓,泄露天机。 苏联老大哥自然不可能来这里修建古墓,迫害也说不过去,它可是社会主义的老大哥,没有它,无数工人阶级现在也许都还在受着剥削压迫呢。 几束手电光,在这黝黑的地底下,也不太能令人心安。考察队忽然又感觉,自己由科研考察变成了探寻蛛丝马迹的死亡分析。而事实上,他们也并不想对着一堆骨头研来究去。 不论心中的唯物主义贯彻得有多彻底,这堆白骨的出现,立即这让地底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而前面的几段猜想,都不太能令人信服,那只是为了平稳惊慌的人心,想出的“合理”解释。队伍里胆子小的几个就说了,要不咱今天就探到这里吧,咱们上去再计划计划,等人回来齐了再打算也不迟。 其实除去诡异的气氛笼人心外,这地底下的空气,也是一个问题。由于几年的封积,地底工程下的空气,经这一队人的一呼一吸,就更稀缺了。所以现在,没有人愿意在这堆满了死人骨头、呼吸又困难的阴森地底再待下去。 经人一提,大家表决之后,同意返回地面。 结果在返回时,工兵班的一名小战士,还在尸骨旁边蹲看着。而其他人齐刷着脚步,纷纷往上回了。陈班长呵斥了几声,那个小班长却动动手,示意陈班长过来。 “班长,你瞧嘞,这骨头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儿?”蹲起的小战士仰起头,对陈班长说。方才考察队在猜想死因的时候,都避讳这些死人骨头,没敢去过多观察。只有这个胆大的小战士,倒还有些不惧怕牛鬼蛇神的科学精神。 陈班长扭过头,用手中的电筒在尸骨上快速晃了一圈。虽然陈班长嘴上很强硬,但他心里其实也忌讳这些东西。陈班长迅速问他:“哪里不对?” “班长,你瞧啊,这些骨头——”小战士皱起眉头,用手中的电筒探清离身最近的区域,“这些骨头,咋都是散的?” 往上的队伍渐渐离开了这层平台,他们发现陈班长两人掉队了,便呼唤了几声。 “还有嘛——”小战士用手推开面前的骷髅头,接着用指甲扣了扣钢板上积起的一层黑垢,“班长,你讲,这会不会是鲜血给凝出来的?那得要流多少血啊!” 陈班长匆匆看了几眼,应付了一句上层平台传来的呼唤声,然后就把小战士提了起来。 “别瞎想,不该说的话不要说,哪里有什么不对劲儿了!”陈班长拍了拍小战士的后脑,就带着他离开了。 陈班长知道,骨头确实有问题。他就急匆匆的看了几眼,就知道小战士所说的问题所在。小战士所说的“散”,是指这些尸骨的位置不对。所谓位置不对,就比如是这具尸体的胳膊,给堆在了另一具尸体的腿骨旁边。也有好多骨头,给折成了骨刺,更有好多烂掉的衣襟下,能见到尸体的胸腔、肋骨像是被什么东西砸碎了。 那这些人都是怎么死的,才会出现这断手碎骨的惨状?难道是工程体坍塌?因为看死状的话,这也说得通,但问题是,这平台不是好好的吗,哪里来的坍塌呢? 也许是这里钻了什么动物进来,给咬碎的吧?走在小战士身后的陈班长,往身后的黑暗探了一眼,眉头紧锁。 经过刚才那一出,考察队的士气有些回落了。众人默声的在黑暗里寻着回路,但心里都在惦记着刚才那堆骇人的尸骨。是呀,这工程体里出现了死人,就说明这里边儿有安全隐患。不管是苏联老大哥的技术水平不过关,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总之这考察工作是否继续进行下去,就应该再做打算了。 但在返回的途中,队伍偶然在某层平台的石壁上发现了一扇门。之前的考察队急于探索地底下的平台究竟有多少层,竟还没发现这道门。门被破开后,发现里面是一件资料室。资料室在岩壁上凿开,凿得还挺深。里面立着两列书架,书架一人多高,上面堆放着零散的白封皮文件。白封皮文件有厚有薄,已经开始发黄了。 考察队如获至宝,赶紧让每人抱了一堆走。 虽然在底下遇到了晦气的尸骨,但这偶然得来资料,又让考察队兴奋不已。 下楼容易上楼难,气喘吁吁的回到“蒙古包”之后,考察队捆好了这堆珍贵资料,然后和其他人一起,吊回了地面。有了收获,大家就回到营地,以那位会俄文的前辈为中心,开始了资料的整理翻译工作。 就这样过了一宿,外出添置装备的那队人还没有回来,美国的轰炸机也没有飞来,而工兵班,终于能偷个闲了。但转天天还未明,陈班长却被叫醒了。叫醒他的是值岗战士。战士有些焦急的告诉他,班长,大事不妙了,有人失踪了! 睡眼惺忪的陈班长让他立正,接着又对焦急的战士一顿训斥。让他舌头捋直,把话讲明白,什么失踪不失踪的? 战士挠了挠头,这才把事情讲了清楚。原来,得到文件资料后的考察队,兴奋的夜不能寐,等到凌晨所有人都睡下后,仍然有三名队员在整理资料。结果看着看着,这值岗的两名战士就听到考察队的营帐里兴奋的叫喊了几声。随即就看到三个队员提着大皮包,走出了营帐。 两名战士上前一问,得知考察队有重大发现,现在等不及要下回地洞,捞回更多资料。战士心想,重大发现,那肯定又要出任务了吧,就准备叫醒陈班长。 但这三名队员里有考察队的领导,他就说了,用不着,用不着,你们工兵班今天也累了,要让他们休息好,明天才有精力探洞。要不这样,你俩就在上面帮咱放绳,我们就去一趟那资料室,再捞些资料,最多两小时就回来。 领导发了话,两名战士也只好服从。他们约定,两个小时后,下洞的三人会以拉麻绳和闪手电筒光为信号,信号一到,就吊他们上来。三名兴奋的考察队员,看不出一丝困意,一切顺利,两名战士依次吊下了三名队员。 完事之后,他们还看见洞底闪了两次手电筒光,那是一切顺利,按计划行事的信号。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却迟迟不见洞底有反应。最后约定的时间到了,洞地下仍然是漆黑一片。又等了一会儿,两名战士焦头烂额,实在等不下去了,才叫醒了陈班长。 听完陈班长就火了,他质问着两名战士,放人下洞,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战士那个委屈呀,就差哭出来了。他们急忙解释,这根本不怨我俩啊!咱俩可是主动问起过,是队长说的不用咱跟着下去啊! 陈班长有些慌神,但还是稳了稳,他跳下床,边穿着衣服边问:“他们下去多久了?” “快三个钟了吧。”战士答。 陈班长脸色一黑,三个钟头,这多半是出事了。他立马让战士叫醒剩余的工兵班,然后胡乱的穿好衣服,拿枪出帐。 带着工兵班的陈班长走竖井前一看,下面果然是墨一样黑,哪里看得到什么电筒光。下面这么久没反应,一定是出什么问题了。事不宜迟,陈班长赶紧带走一半的工兵班,吊进了黑漆漆的竖井里。 第八章:功勋 下至溶洞,工兵班便开始扯喉嘶喊。 大声的呼喊,回荡在这巨大无边、黑暗寂静的溶洞里。遗憾的是,除了洞穴所反射回来的渐小渐远的回声,工兵班并没有收到其他应答声。 好在出发前三个人说明了去向,兴许是他们在那个地底的资料室研究入了迷,给忘记了时间也不一定呢。而且,这呼喊声即便再大,也肯定传不到地下去嘛。抱着这有些勉强的自我安慰,陈班长带着几名战士,再次进入了“蒙古包”建筑,下到地底工程内。 也许是陈班长想起了昨天那堆奇怪的尸骨,而今天又出了这种事,于是这次进入地底工程,他让所有人都带上了步枪,并打开了步枪的保险。虽然这地底下不会出现敌人,更不会有牛鬼蛇神,但他心底,总是没有底。大家都隐隐的觉得,那堆死人骨头,说不定还真能把人怎么着。 资料室具体在地下工程的几层,没人记得请。他们只能在每层平台上仔细的寻找。端着步枪,打着电筒,神情紧张的工兵班,可算是找到了昨天那间资料室。但事情总是会往最糟的方向发展,资料室里除了书架上还散着的稀少白皮文件之外,空无一人。 也许是三个人求知心切,捞完资料不过瘾,又往下走了?又或许是三个人一宿没睡,顶不住困意,就随便找个地儿睡着了?无奈之下,工兵班又只好吊着胆子,一层一层往下搜。静谧黑暗的地底工程,比昨天更诡异了一些。平台上吊着的一些钢缆钢管,总在电筒的光线下倒映出诡异的影子。几名工兵,束着紧张的神经,一层层往下,直到昨天出现尸骨的那层平台。 凝固的尸骨堆还是横陈在原地,而三个人的影子,根本见不着。 陈班长有些恼了,但人没找着,不可能就这样收队走人。恼怒的情绪之下,他也不再忌讳这些骨头堆,陈班长踢开散在楼梯上的尸骨,带着队伍继续向下。果不其然,下了一层平台之后,钢板上又是一堆骇人的尸骨。但这一堆,相较上层的数量要少一些。并且,工兵班在这里有了发现。 手电筒往下一射,能清楚的看到,钢板的灰垢上,印出了新鲜的脚印。 看到这里,眉头紧锁的陈班长松了一口气,有了脚印,就说明三个人一定来过这里。他们一定是在下面考察到了什么,才忘记了约定的时间。 工兵班循着脚印,又一路往下走了好几层。 腐成白骨的尸体,仍然是一路散列着。不知不觉间,越往下走,平台的空间竟然变得越宽。仔细一探,现在脚下的钢板平台,已经比上边的宽出了好几圈。新鲜的脚印,在宽阔的钢板平台上密集交叉着,看来三名队员也很惊奇,并在平台上来回探索过。 除了面积变大,这平台上,又多出了一些奇形怪状的仪器,脚底的电线,数量密集得惊人,犹如丛林里的枯藤绿蔓,一不小心就会被绊倒。 但对于几名工兵来说,那些多出来的仪器设备,只是一些怪箱子罢了。他们搞不懂这些家什的作用,也并不想,战士们只想找到走不见的三名队员,并快些离开这阴森的地底工程。但令几名搜救的工兵没有想到的是,又往下走了几层后,那一列脚印,竟然印着印着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这里的“消失不见”,并不是指脚印凭空就消失了,消失是指,几名工兵下到一层平台后,发现这一平台的石壁上,竟然镶着五六扇门。 而三个人的脚印,就绕着这一圈钢板平台印了一遭。这几扇门,全都是打开的。 无奈之下,陈班长只能带着他们,挨着每扇门进去找。随便挑了一扇门走进去,门里是一条相当宽敞的石道,有三人多宽,两人多高,石壁上刷着一些白色的俄文标语。 解放胶鞋下的钢板,也变换成了坚硬的石头。和之前发现的资料室一样,这门里的石道,也是在石壁上开凿而出的。石道里堆着一股电线,有粗有厚,数不清有多少根。 脚一踏入,地面坑坑洼洼,拿起手电筒往脚下一照,陈班长不由皱起了眉头。因为这有些坑洼的石面,不如平整的钢板上清晰。上面像是有人踩过,也像没有人踩过。这可就有些棘手了。几名工兵,也只能打起手电筒,踩着石道里硌脚的石屑,硬着头皮往里闯。 石道不长,没一会儿就走到了头。手电筒一探,陈班长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因为这石道的尽头,仍然是熟悉的钢板和脚手架。踩上钢板一看,上面堆着一大坨盖着油布的机器,旁边也是钢管、钢缆、电线一类的东西,和外边儿的钢板平台无二异。 举起手电筒往头上探,光源探到了钢板和钢管。再往石壁一寻,竟能找到平台角落的楼梯。工兵班目瞪口呆,原来这口石道里头,仍然筑有一层又一层的平台。那这一井洞,又是从哪里打下来的呢? 我的个奶奶娘啊!陈班长禁不住感叹了一句。原来苏联人,不只打了一井洞!更让人吃惊错愕的是,这里的洞壁上,也镶有一两扇门,进里一看,同样是深不可测的钢板平台。他们这才意识到,苏联人不仅仅是在打洞,并且还在这地底下修起了迷宫! 两支手电筒开始闪烁,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消耗完电量了。有些惊慌的工兵班,只好匆匆退回原路。如果在地底下没有了光源,那他们自己,恐怕也要困在这里了。回到那层还有脚印的大平台之后,几名工兵叫嚷了几声,无果之后,也只能趁着手电筒还剩的电量,匆匆返回了洞底。 出了这件事之后,考察队的任务,直接就由科研考察变成了搜救。 出山的那队人成功返回,带回了需要的物资。于是,考察队又组织了一次搜救,但以无果告终。苏联人在地底下的工程,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复杂百倍。地下的洞,好似以一井大洞为干,又以旁边的小洞为枝,构成了一个庞大复杂的地底迷宫。 几次搜救无果,人力也不太够用,考察队只好由搜救改为了等待。他们在三个人消失的平台上放好了食物和手电筒电筒,也留好了字条,期望三个人能自己找回来。四十二个小时过去,人没有等来,却等来了美国的轰炸机。 一轮轰炸之后,地面上本就被苏联付之一炬的水泥疙瘩,又被美国产的炮弹“犁”了一次地,变成彻彻底底的废墟。考察队因为撤离不及时,有人死有人伤。收集回的资料,也全在炮火中灰飞烟灭,一纸不剩。 深山老林里显眼的水泥疙瘩,自然是躲不过侦察机的眼睛,早已被美国空军标记好了。 轰炸之后,人员折损,物资炸毁。想要继续搜救行动,已经不太现实。而即将持续数年的越南战争,也正式打响。国内发出了死命令,让考察队立即停止一切工作,迅速回国。不仅仅是人员的安全得不到保证,目前的形势下以考察队的身份待在越南,有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无奈之下,折损的考察队,只能收队回国。 越南方面疲于内战,也实在无力腾出人手去管及消失的考察队员。但是,失踪的三个人不可能就这样算了。但越南向导和他们约定,会在竖井边留意几天,如果实在没有消息,他们也只能用水泥封回竖井,以免被苏联知晓。 回国的考察队做完报告之后,上级就立即准备了一支更大的队伍前往搜救。可谁知命运捉弄,文化大革命的苗头,已经在全国蔓延开来。种种原因之下,这支新组建的队伍,草草解散,未能赴越。 好笑的是,在这三名失踪的考察人员中,有一位因为下级的“检举揭发”,被人贴大字报,被批成了“反革命”、“走资派”,就差把人逮回来,拉到街上斗了。于是乎,失踪的三人被错误的打成了“反革命分子叛逃”。 赤诚的爱国心,最后却落得没一个正经名号。 总之,在这个故事的最后,迫于国际国内的原因,搜救队没有赴越,那三名离奇消失的考察人员,也再没出现过。 文革十年,地转天变。十几年后的今天,国际形势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如今文革结束,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向神州大地,我们的国家,自然不会遗忘那三位失踪的考察人员。十年动乱里为他们定的“罪状”,是彻彻底底的冤假错案。 可如今中越交恶,苏修大肆其道,想要再派正规搜救队入越,已不可能。 弹指间春秋已过几十轮,命运的漩涡再次搅转。我们这班侦察兵,便就是在这个背景下,组建而起。读到这里你肯定已经明白了,李科长所指的“更远的地方”,就是那个阴森无比的地底工程。 我们的任务之一,就是要前往那里,寻到三位前辈的下落。 快二十年过去,他们还存活于世的概率,几乎为零。可是,哪怕能带回一些遗物、找到一丝下落,昭雪平反之后,还他们一个应有的“爱国功勋”称号,也是对他们的赤诚爱国心,有个交代。 第九章:准备 黄班长所讲的故事,到这里也就结束了。尽管他嘴里说出来的,不如我在上面转述的那样详细,但他那朴质无华、平铺直叙的话语,却成功的将五个人的心绪,带回了那段往事岁月中。 树林里闷热难耐,树上的知了吱呀不停,我回想着故事中的种种场景,背脊在这三伏天里,忽觉一凉。 也许作为一名旁听者,在听完黄班长这些报告性的白描语言后,心里也不会有多大的波动,充其量就当作一则“异闻”罢了。但作为亲历者的我,听完故事后,意识到故事里的种种也许就要换成自己去经历,那种情绪可想而知。 众人在林子里沉默着,无人言语。我点了根烟,挪动了身子,恍回了心绪。黄班长好像料到了我们会有这样的反应,他板脸不语,默默的收着地图和雨披。 阴森的地底,骇人的白骨,消失的队员。香烟过肺,我脑袋里犹如放电影儿一般,不停变换着故事里的场景。再一想到自己就要到那诡怪的山林头去,捏烟的手指竟然颤了颤。 刘思革眉心间的老褶子挤了又挤,旗娃则还睁大了眼睛盯着黄班长,一副还没听够的样子。而闷声的王军英,也缓缓点燃了一支烟。估计他们几个心里头跟我一样是五味陈杂。 黄班长让我们消化了一阵,他叠好了地图,收好了雨披,见几人楞着没动作,便招呼着说:“好了,还有东西要等我们去搬。抽烟的几个,赶紧点!” 六七月份的西南山林,热气难耐,一颗小烟头也许就能引发森林大火。所以我们的规矩是,只能在营帐外的空地抽烟。 “另外一个就是,等会儿有新衣服换。”黄班长瞥了我一眼说,“尤其是你,吴建国,还有张旗正,刘思革也算一个,你们等会儿领到新衣服了,赶紧就给我换了,整天又邋遢又臭的,没个军人样!” 黄班长的这一番招呼,立即将我从那个故事的情节里拉了回来。就像是脑袋里刚还企划着星辰大海,却猛然发现身边的柴米油盐还没弄规整——那个故事其实离我还有些距离,黄班长的招呼,才是眼下最为真切的。 在我看来,黄班长这人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小“洁癖”。这也难怪,人家家境优越,军校出身,生活上讲究点很正常。可是,这训练搞得紧,又是住在这老林子里,我哪里还有时间去讲究个人卫生呢? 但是都点名批评了,我也只好赶紧灭掉了还有大半截的烟头。但这嘴巴,仍然不自觉的顶了他一句:“侦察兵嘛,得过且过。” 话语一出,没想到黄班长立马就楞下了脸,随即脸色一变,转身对我连连训道:“得过且过?谁告诉你侦察兵可以得过且过,不用换衣裳?吴建国呐,走之前我了解过你的背景,知道你是老资格。但你别以为老资格就可以肆无忌惮,就可以目中无人,你以前是怎么样我管不着,但现在到了我手下,就别用老资格跟我叫板!” 突如其来的训斥,听得我一楞一愣,根本没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你这个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平时我都给你面子,不想说你。什么问题你知道吗?你太散漫自由,太无视纪律!你以为自己在部队里多待了几年,就当成自个儿家了,想怎样就怎样?”黄班长盯着我,接着训斥说,“那你比比王军英,同样的老资格,我就没见他整天穿着个臭气熏天的衣服?” 一旁抽烟的王军英听到自己的名字,只好踩灭烟头,垂烟不语。 “现在要出任务了,我想警告你一次,把你以前的那些脾性给我收好,别在我面前放臭屁。否则你再这样下去,我看到了复员的时候,你还是在原地踏步!”黄班长将雨披丢进营帐里,撂下最后一句话,转身就走了。 讲实话,我没想到自己无意间的几个字,会招来一番批评教育。并且是如此一针见血的批评教育。刚才还耐心讲着故事的黄班长,怎么就突然变了一个人? 并且,在他说出“老资格”以及“原地踏步”几字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不屑。树林里的气氛陡然巨变,一时间我楞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疼,像是被人扇了巴掌。 写到这里,我停下了笔,思绪良久。因为黄班长批评我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就跟昨天才发生的一样。现在,我多么想再接受他的批评教育,并当面向他承认错误。也是,那时候的我仗着自己的军龄,孤高自傲,在部队里和侦察连的干部们油嘴滑舌习惯了,完全没有料想到黄班长是另外一种作风。 我以为自己这段时间已经摸透了他,但事实上没有。 黄班长撂下话走之后,我们四个人,还留在原地,楞看着他走进树林里的背影。 “嘞嘞来,嘞嘞去,这换件衣裳多大点事儿啊,用得着这样吗?建国哥,你别急气,这些干部都这样!指指挥挥,怪里怪气!”黄班长走远后,我听到旗娃在我旁边嘀咕了一句。旗娃私下里和我关系挺好,我经常讲些故事逗他乐,引他崇拜。 他说,如果我是他的班长,一定天天端茶倒水伺候我。 为了缓解自己目前的窘境,我也只好通过动嘴来缓解这营帐外的僵硬气氛。我稳好语气,对旗娃说:“哎,是他不懂,侦察任务要搞好,一年半月不洗澡,这是咱们侦察连传了几十年的老话,他没上过战场,他不懂。” 其实侦察连哪有这句老话,是我现编的罢了。 “别掰了,动吧,还有家什要搬嘞。再杵上一阵,我们这黄连,可又要训话了。”刘思革踩熄了烟头,拍了我一下。“黄连”是对黄班长的戏称,因为他是连职干部嘛。 “再大的气,也得憋着,反正任务一出完,咱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刘思革懒散着身子,说着走了出去。 默声不语的王军英,也熄灭烟头跟上脚走了出去。看着他那规矩的背影,我总觉得有几分不顺眼。也许,是因为黄班长刚刚拿他来跟我做了比较。 “黄连黄连,倒苦不咸!这不是掰不掰的问题,是本身就这个理儿啊!”旗娃继续用他的北方口音为我辩驳着,“都说弄潮儿向涛立,手握红旗旗不湿,但这红旗不湿,人还得湿呢。咱们侦察兵往山上摸,哪有不邋遢的理儿?这黄连啊,就是太讲究了!” “好了,好了,弄潮儿!苦话就当没听见,待会儿规规矩矩的换一身就好了。”我止住了这愣头青的抱怨。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等会儿让黄班长听到可就不妙了。如果出了任务回来,他要在任务报告里写我几句,这功就立不了了。 古有勾践卧薪尝胆,今有我吴建国憋屈盼立功,我在心里怨叨着。要是当年我那上军校的机会没被吊销,现在肯定也是个连职干部呢,那还用得着受这气!等我上了前线,可真得要好好露两手才行。 经过这一出,那个故事暂时被我抛到了脑后。我一路在心里怨叨,跟着他们走出了营地。 走到军卡车,就看到物资已经被搬运出来了。黄班长站在车前,跟两个小战士清点着什么。扭头四看,没有见到李科长和邓鸿超的影子。我憋着刚才那档子怨气,参加进了搬运物资的行列。人多手杂,不一会儿,摆在地上的物资都给理了个顺。 崭新的“大五叶”迷彩服、冒着枪油味儿的冲锋枪、木箱子钉着的弹药、手榴弹、食品罐头、压缩干粮、手电筒……数不清的装备足足垒了好几平米。仔细瞧这数量,再一一摊分,好家伙,黄班长说得不错,看来真要走一趟远路。 “枪也上新的了?”刘思革提起一把崭新的冲锋枪,脸上扬出欣喜。 旗娃则抓出一套叠好的“大五叶”迷彩服,悠扬着嗓门说:“得嘞,大五叶换下小黄花,个人卫生顶呱呱!” 他口中的“大五叶”和“小黄花”都是咱们侦察部队配发的迷彩服。改制前的部队,除了咱们侦察兵以外,其他官兵都是清一色的“三红一绿”六五军装。这套带着花色儿的迷彩服可是我们的宝贝,穿着它走在一片“国防绿”的军营里,特别显摆。 是的,旗娃这话明显是说给黄班长听的。但黄班长正在清点着装备,没理会他。我也拿起一套“大五叶”,干笑了一声。斜眼看着黄班长,我心想,幸好就要出任务了,战场才是检验军人的最好场所,哪怕这次任务是要往邪门的地方钻,但你这个没有上过战场的指战员,定会在我面前出洋相! 旗娃那话还没说完呢,王军英就转身拍了他一个后脑勺,平日里话不多的他,也训了几句说:“就你这孙子话多,一句接一句搞得意了?赶紧点儿衣服给我换好,话再敢多一句,老子罚你跑山头!” 面对老上级的呵斥,旗娃只好一缩脖子,抱着衣服灰溜溜的跑开了。 黄班长清点完了装备后,林子里就钻出来一哨兵。哨兵是李科长派来的,他让我们全体回山头的哨所去。哨所里有简单的起居设施,十分钟后,我们六人围在哨所里的木桌旁,等着李科长安排今晚的任务。 第十章:就绪 桌子上摆了一棕红色的皮夹,李科长打开皮夹,从里面抽出一叠纸,举在手中。他晃着手中的那叠纸说:“这是任务的地图,每人一份,都给我收好了,回来的时候上交,到时候谁要是没有,谁就是私藏国家机密。” 说完他就挨个发了一份,我摊在手中一看,地图上密密麻麻,满是等高线和数据标注。地图有些大,对折两次后比脸帕都要大不少。这玩意儿还算国家机密?我按着它,像个宝贝一样审视着。奇怪,地图上好多字都是蛆虫一样的洋文,只有零星的、手写的汉字,放在洋文后面做标注。 虽然上级发洋地图很奇怪,但这样子的“进口洋地图”,我有幸见过一次。那还是七九年开赴越南的时候。那次,副连长带着我们排做战略穿插,他带的地图就是这种“进口货”。据说那是因为开战太急,部队里没有越南的地图,只好临时弄了份法国版的。 至于现在眼前这份到底是英国、法国还是美国产的,我就不知道了——洋文不都一个样吗!虽然以前学校教过一段时间的俄语,我会认几个俄文字母,但显然,这地图上面的不是。 尽管地图上布满了洋文字,不过我晃眼一看,上边的等高线之类的地图数据都能顺利读出,就是图例和平时用的训练地图有些不一样。 毕竟图例后面的文字解注是些洋文嘛,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你们看到呐,地图上有很多外国字,但这个不影响,该写明的地方,都用方块儿中国字写好了。”李科长向我们讲解道。 除去外国字,地图上更奇怪的,还有另一点。展开整张地图,就有一块特别显眼的圆圈,放在地图的右下角。圆圈的用意,好像是想特别标注那块区域。 “看到那个圆圈了吧,”李科长又开话了,“那里,就是你们要去的地方。打叉的地方呐,就是我们现在坐的地方。” 果然,一个黑叉就标在地图上的一根粗线之上。那粗线应该就是国境线。有一条长长的红线,就弯弯曲曲在黑叉和圆圈之间。瞥了一眼了地图上长得像比例尺的一排字,能读出这张地图的比例尺很小,地图的纸张又很大,所以这张图应该非常详细。 这段时间地图读得够多,随即就条件反射一般,照着比例尺估算了那条红线的长度。红线的长度,肯定就是两地间的距离了。 也就六十公里内,三十公里往上的样子。 “意思是,你们六个人,要纵深越南三十多公里。”李科长接着说,“但三十究竟要往上多多少,我们这边也拿不准确,但误差不会太大。” “这是任务的第一个难点,”李科长沉了一口气,“你们首先要保证准确无误的走进那个圆圈里头,然后找到地下的入口。” “第二个难点,难度就更大了,都给我听好。”李科长的双手放在桌子上,肃起了脸色。他的眼角往下垂了半秒,以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我们。 “这段时间内,你们没有后方,没有策应部队,也没有装备补给,一旦出了那条国境线,任务能不能成功,能不能走回来,全靠你们自己。”李科长缓缓道着。 “全靠你们自己。”李科长一字一顿的补充了一句。 几句话说完,室内鸦雀无声。除了邓鸿超,五个在座的侦察兵都明白,这段话意味着什么。尽管侦察兵本就该是深入敌后的角色,但我没想到,会纵深如此长的距离。 六个人沉默了一阵,黄班长问了一句:“通信电台也没有?” 三十多公里,听着不太长,但只要你去过丛林,或者山区,就不会认为这是个简单的差事。 李科长点头,说:“用电台的话,后方能了解情况,敌人同样也可以了解情况,这风险太大,不能冒。所以我说的没有后方,就是这个意思。” “我们的安排是这样,”李科长清了清嗓子,“这趟来回的时间,我们一共算上了八天。去四天,回三天,停一天。八天之后,你们走回了国境线,打一发信号弹,就会有部队来接应你们。但是切记,不能走太偏,出发是哪里,回来就回哪里。地图上黑色的块儿,是战区,那里千万不能碰,都记住了啊。” “任务的线路,我们已经在图上标好,听好了,记牢了,这里很重要,如果没有特别要紧的情况,不能自做决定偏移路线,一旦走偏了,安全就不能保证了。就算有什么情况,也不能绕得太远!” 我们盯着地图上的红线以及黑块儿,纷纷点头。 “七九年打仗的时候,越南那些靠着我国的设施行头,都被弄烂得差不多了。你们越了国界线之后,村寨会有一些,但城市很少。越南的驻军呢,也都在集中的几块地方。这是我们做好的情报,你们只要按着地图上的线路来,不会有什么大危险。”李科长又拿起皮夹,从里面摸了一片纸出来,“另外,关于那圆圈里的东西,你们看看这个,可能会帮你们的忙。” 纸片挨个儿传阅,我这才看清楚那是两张黑白相片。旗娃捏着照片晃了晃脑,自言自语了一句:“这,是不是黄连——不,黄班长说的那个洞啊?” 李科长缓缓点头:“是。但是这个洞呢,我们确定不了它的具体位置,所以你们看好这张照片,给我记下来,说不定能帮上忙。” 照片一一传阅,两张照片终于到了我手中。第一张照片比扑克牌大一点,上边儿积着一些年月留下的白斑。这应该是一个人的留影,因为照片的中央,站着一个人。 那人揣着裤兜,穿着一件背心,顶着一头施工帽,他身形懒散,笑容满面。看脸貌,这人还是个老外。老外的背后呢,有一个大坑开在地表,坑上支着很高的钢架,边上有不少人在施工。 见此,我瞬间就联想到了那故事中的情节。照片里记录下的画面,恐怕就是苏联“军事科研工程”的掠影。现在亲眼看到故事中的场景,虽然与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但我终于相信,故事里的种种情节,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但照片取景范围太小,这施工的地方在哪里,周围又是何等景象,根本没有线索。 第二张照片,要小一些。照片是两个人的合影。这次照片里有两个人,主角也不再是老外,而是两个中国人。两个人并排而站,一高一矮。高个子的很瘦,白衬衫,黑框眼镜,跟邓鸿超一样的知识分子穿着,但年龄要大很多。 而较矮的那个人,身着军装。军装是我没穿过的型号,所以他肯定不会是和咱们同一个时代的军人。他腰板挺直,笑容满面,一手提着步枪,一手搭着身旁那个高个子的肩膀。而高个子则表情严肃,他背着双手,直视镜头。两个人的表情,在照片里形成了鲜明对比。 而照片的背景,是在一堆破损的水泥块前。水泥块下是裂开了缝隙的坝子,照片里的远景里还能看到更多破损的水泥钢筋。 不用说,照片里的情景,又一次印证了我脑海里的那个故事。那名士兵,恐怕就是工兵班的人,而一旁的知识分子,想必就是考察队的人员。 捏着照片的手有些颤,我盯着两个人的脸,忽然觉得他们是从那则“异闻”里钻了出来——当我脑袋里那个故事中的人物还是模糊不清的时候,真切的两张脸庞,补填了那些空白。就像是上午做完了梦,下午就遇到了梦里的人。 我楞盯了几秒,就将它传给了身旁的王军英。我回忆着两个人的脸庞,想出了神,然后在脑海里,用两张实实在在的面孔,将那个诡异的故事过了一遍。 六个人一一看完照片后,李科长便把它收进了皮夹里。他说:“这个照片,也帮不了多少忙。所以说找到这个洞,是个难点。我们目前的情报,只能大概的估计出在那个圆圈里,具体的,还是靠你几个自己。” “任务安排呐,差不多就这个样子了。你几个,都清楚了嘛?”李科长又问了一句。 六人按着地图,没有言语。我在心里忍了又忍,但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要是找不到那里怎么办?” 李科长看向我,答道:“我正准备说这个问题。” “很简单,任务预期一共八天,如果前五天还没摸着一点痕迹,就撤销任务,立即打道回府。”李科长盯着桌面的皮夹说,“但我必须要讲的是,这次任务很重要,涉及到很多的东西。但具体是有多重要,涉及哪些东西,我李某人知道得也不多。这样讲吧,有很多人都指望着你们,盼着你们能圆满完成任务。” 说完,他停住了口,看向五人。 “但实在克服不了困难,就记好了,你们的生命也要时刻放在第一位。”李科长点了点头看向我,“现在清楚了没有?” 我也点头,低头看回地图。 “黄班长给你们的指示也应该很清楚了,这次任务不杀敌,要避敌,要保证邓鸿超的安全,只有你们五个兵的工作做到位了,邓鸿超的工作才好开展。”说着他看了一眼邻座的邓鸿超。 邓鸿超正低头摆弄着铅笔,神情紧张。也难怪,他一个未经世故的学生,在面对这样的会议时,自然放松不下来。 桌子上安静了一阵,李科长喝了一口水,又说:“关于几个兵的任务安排,差不多就是这样。至于说找到工程后又该做什么,就不用你们瞎操心了,邓鸿超会告诉你们该怎么做。” 邓鸿超听到自己的名字,赶紧又抬起头,对我们点头致意。看着他那稚嫩的面庞,我不免开始怀疑,这小子真有那么大的能耐吗? 第十一章:越境 “总之,你几个兵,要记牢我说的话。没有后方,所以要避敌,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能和敌人纠缠,没有后方,受伤之后意味着什么,你们明白。和敌人纠缠,把大把敌人引来,你们也明白意味着什么。”李科长又强调着。 “另一个要强调的,是路线问题。路线是多方探查后才定好的,你们不能私自更改,记牢了,记牢了!”李科长看向黄班长。 黄班长规矩的点点头。 李科长微点头颅,露出满意的表情。他低瞅着桌面,在脑袋里寻思其他要讲的话。一会儿,他就寻到了。 李科长看了看表,戴回军帽说:“我有一个消息,还要告诉你几个。现在几个军区的侦察大队,已经集结到了战区,其中就有你们的老娘家。他们上战场前线的任务呢,有四个,搞侦察,抓俘虏,斗特工,搞破坏。我晓得,把你几个从编制里抓出来,肚子里肯定都是问号,想知道个为什么。 “但是见面的第一天我就讲过嘛,你几个是选拔出来的,是尖子,是特殊中的特殊,比起侦察大队,你们的任务更为重要,同时也更危险,搞训练的这些日子,我看到了你们的能力,也对你们的能力有信心——”说到这里,点头不停的李科长,突然停顿了一下。 他整了整衣领,好像想到了什么,隔几秒又接着说:“该讲的也差不多了,既然都说到了这里,那我们就当开一个简单的誓师大会吧。我问你们,有没有不怕牺牲,下定决心,排除万难的信念,去完成这次任务?” “有!”六人坐直身子,齐声答道。 李科长满意点头,他看着手表,说:“好,四个小时后,也就是晚上九点出发。到时候,战区有炮击任务,炮一响,任务,就开始。” 四个小时后,太阳极不情愿的落下了山。星空满夜,鸟儿飞回了家,虫鸣响彻在山谷间。 不会有人知道,漆黑的边境山林中,正蹲伏着六名侦察兵。哦,这里算是笔误,因为邓鸿超不算。全副武装的我们,早已在这山坳处的预备地点,蹲伏了一个小时。再往着前面走上几米,就是和我们处于战争状态的邻国——越南。 一身的装备很多,比平时多了不少的量。尤其是每人多还绑了一个防毒面具,我真不知道这玩意儿带来做个啥。也许是上级有其他顾虑吧。 太阳落山后的西南山林,热气降下不少,但依旧让我憋了一身的汗。可能是装备给压出的汗,也可能是紧张带来的汗。 邓鸿超就伏在我身边,他那双摘下眼镜儿的近视眼,正警觉的注意着黑漆漆的林间山地。五个兵手中都是握着崭新的冲锋枪,只有他,抱着那坨黑色的相机,一刻也不肯分开。相机是任务需要,据说是下到洞底之后需要带回相片资料。 按他自己的说法是,相机虽然是公家的,但是是进口货,放包里担心会给压坏,只有拿在手里才放心。 那坨黑相机确实是进口货,今天下午邓鸿超给我们拍完合影后,我还专门拿来瞧了瞧。机器上都是洋文,一个汉字都没有,比李科长发的那地图“洋化”得还要严重。但我一个兵,哪里会摆弄这玩意儿,就觉得挺厚实,挺洋气。 以前下乡做知青时,跟记者站的“老三届”很熟,经常就偷懒和他们一起瞎搅。印象里,记者站有一台“海鸥”牌相机,他们就爱把那玩意儿挂在胸前显摆,从来不给我玩。现在一回想,当年那些老三届当个宝的玩意儿,赶邓鸿超胸前这进口货肯定也差远了。 我估摸着,等明年复员了,有钱了,也去学照相,也去买一坨这黑行头挂着,那多洋气! “嘿,黄班长,这炮要是不响,咱还走吗?”思绪间,我听到旗娃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伏在最前边的黄班长一惊,连忙转过头,皱眉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王军英顺手又往旗娃的后脑勺丢了一个巴掌,示意他不要乱说话。吃了哑巴亏的旗娃,只好缩起头,不再言语。我暗暗一笑,心想这没有走过任务的兵蛋,最缺的还是耐心啊。 借着月光,抬手看表,表针已经指向了八点四十二分。以过往的经验来看,炮兵大哥都挺守时的,估计再过不了一阵,炮就该响了。 手腕上这块上海牌,还是几年前到越南时,私藏的战利品。当然也不能叫私藏,那是在一个越南的村子里,我们班路过时,发现了一家商店。商店里尽是中国援助的收音机、自行车、手表这些精贵行头。连长过来一看,脸都气绿了。 当年全国人民勒紧裤腰带捐助的物资,全他妈喂白眼狼了!于是连长当即就下令让我们全部砸掉。 结果班长就分来一盒手表让我砸,我看着那银晃晃的表带,肯定心疼啊,舍不得啊!那时候这些东西可都是要凭票的,这上海牌手表,城市户口也不见得多少人有。要我砸,肯定是舍不得的。 但连长有令,这些东西虽然都是越南人的“财产”,我们要坚决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能偷不能抢,但也绝对不能留给这些白眼狼,所以非砸不可。 于是呢,我想砸了也是砸了,就悄悄留了一块,揣进兜里。 盯着月夜下不太明晰的表盘,我感叹呐,当年那个在越南私藏战利品的新兵蛋,回军营里绕了五年后,今天又给绕回越南来了。但愿这次任务,也能平安回国吧。回了国,就能立军功,那到时候复员了,争取回家也光鲜一番。 想着想着,这喉咙就有些干,正准备取下水壶时,就见远处的天边白光大闪,好似雷公电母争相登场。隔有好几秒,耳边才响起微弱的“隆隆”音。我点头一笑,果然,炮兵大哥准时出来“犁地”了。 炮声一响,最前的黄班长立即手势一打,我们就齐刷刷的盖好侦察面罩,然后抓起埋在草里的麻绳,佝背弯腰,缓缓走了出去。 耳朵旁边微弱的“隆隆”声响个不停,望着黑夜中那片白光大闪的天际线,我心想,是嘛,越南,我又回来了。 隆隆的炮声,让人冒出一股很奇怪的安全感。反击战的时候,炮兵大哥已经打出了名声,那一阵在越南的出生入死的部队都知道,咱们的炮兵,是我们最有力的“后勤保障”。所以现在就算周围只有我们六人,炮兵大哥远在天边,但我仍然有股稳在心窝的安全感。 除了远在天际的炮火,留在我们身边的,就只有黑暗了。此时我们正行进在半山腰,路是斜的,时不时也会有藤蔓拌脚,让你摔上一跤。这一跤摔下去,可不仅仅是擦胳膊挂腿那么简单。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的脚下,是世界上著名的“地雷区”。 说到这片“地雷区”,那可就算“历史遗留问题”了。 七十年代,中苏决裂,越南便仗着苏联的支持,开始在中越边境滋事挑衅。为了防止解放军有可能的军事行动,越南在边境埋下了数不清的地雷,这是第一次埋雷。 七九年反击战之后呢,为了防止越南的反扑,咱们在撤军的时候,也在边境埋了雷,并号称让越南永远排不完,这是第二次。 第三次埋雷,就是在“两山轮战”期间,双方为了防止敌方侦察兵的渗透,又在边境往死里埋。 所以,在这条国境线上,有压发雷、松发雷、绊发雷;有防步兵雷、防坦克雷、子母雷;也有苏式雷、美式雷、越南式雷和中国式雷。它们挂在树梢上,埋在石缝里,掩于小溪边,共同形成了世界上种类最多的复杂雷区。 所以在这条边境线上,如果你运气差了点儿,前脚踩下去,就会换来“轰”的一声。轰声之后,地雷也会为你换个面貌。 去年我回了一次云南边境,听说部队组织了几次排雷,但还是排不完,还是留有大面积的雷区。战争双方的边民,都还在忍受战争留下的阴影,时有平民被地雷炸伤的消息。所以啊,这仗只要一打起来,就没有绝对的胜利方。 说回那晚。既然有雷区,那我们该怎么办呢?难道说,六个人全都敞开步子,听天由命? 自然不可能。有地雷,李科长是不会让我们硬闯的。按他的说法是,在我们训练的一个月里,这里悄悄派来了一个工兵班。工兵班一路往前,扫出了条形的安全区,并为我们拉出一条麻绳,保证沿途安全。 所以呢,我在前文提到的麻绳,就是这个作用。六个人握紧了这条麻绳,行进在半山腰中,一刻也不敢松懈。神经绷到了最紧,一步一步都是迈实了在走,谁也不想听到自己脚下“轰”的一声。 但有了这条“生命绳”,大家心里有了底,走起来也不算太慢。 走完山腰,地势往下,行至山麓处,周围一下子敞亮许多。因为之前遮天蔽日的树冠变得稀疏,月光透下来,好似白昼。抬头一看,还能瞧见撒满了夜空的星星在闪烁不停。侧耳一听,草堆里的虫鸣此起彼伏,全然不理会这队闯入的侦察兵。是啊,和战区的炮声隆动一对比,这里是多么的静谧! 但那晚的实际情况,并不如我事后想来的那样怡人心脾:我们有很长的路途目标要赶,黄班长的要求是,如果今晚到不了路线分划的第一段,今晚这觉就不用睡了。 更危险的是,这看似静谧的深山老林,说不定就会碰到绕路而行的越南特工队,也也可能会遭遇越军的明碉暗堡。 第十二章:签证 如果不幸遇见,到时候两队人一撞上,总会有牺牲、有挂花。所以,要十二分的精神打起,才能走好这一趟路。毕竟嘛,战时无签证,只要你的脚踏进了敌国的土地,这性命就已经丢掉一半了。 又说回那根麻绳,麻绳的长度比预想中的要长很多。工兵兄弟很靠谱,六人握着麻绳走过好几头山坡,仍然不见头。当然,这东西越长越好,人腿踏上地雷的惨状我见识过,只有握着这根麻绳,在这雷区里才踩得放心。 我巴不得这麻绳的另一头是栓在任务的任务,能让我们一路抓过去,这样才好嘞! 黄班长走在队伍的最前,一边用冲锋枪顶开茂密的枝叶,一边提出埋在草堆树桩里的麻绳。我和王军英分列在后,提防着周围的动静。但是呢,就算有动静也很难听清,因为耳边尽是几双脚踩进草里的细邃声,枝叶被人力顶开的簌簌声,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夜晚虫鸣。 好在像这样的夜间渗透,在边境训练的一个月里走过很多次。加上有手中的麻绳排除心理恐惧,越后就越感轻车熟路。唯一碍神儿的,就是进了这越南的山林后,我就心安不下来——真怕突然冲一队越南特工出来,围堵咱们。 几十分钟后,队伍停了下来。麻绳的另一头栓在了一株细小的树干上,总算是到了尽头。要说这么长一段距离,应该是穿越雷区了。毕竟这里是非战区,地雷不会有战区那样密集,那样多。我仍然没忘在心里感谢工兵兄弟,是他们冒险深入了如此距离,我们才能安心的踏出今晚的第一步。 “驮”着满身装备的我们,早已是汗流浃背。短暂的休息后,黄班长标记好地图,确定完行进方向后,几个手势一打,六人就离开了“生命绳”,再次出发了。 没了绳子,手中一空,我这种走在队伍后面的人还好,若换做顶在队伍最前的黄班长,那可就是步步惊心了。越南这地方不是一马平川,这里山多地陡,降雨频繁,山洪泥石流说来就来。然后山洪泥石流一冲,埋在地下的地雷就会给冲散。冲散了,这片“死亡雷区”的面积又会扩大。 尽管这里是非战区,可没人说得清,这雷区的面积到底有多大,界限又是哪里。之前的想法,不过是一线不太有底的自我安慰罢了。 所以刚丢下麻绳的时候,黄班长走得很慢。那每一脚下去,想必都是做好了断腿的决心。不过,脚下藤草相生,加上头顶枝繁叶茂的树冠,根本不可能看清下脚的地方。实际的情况是,茂密的树冠遮住了月光,我们除了能勉强辨清前一个人的背影外,目光的其余部分,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既然脚下什么都看不清,黄班长慢了一阵后,索性也放开步子,带快了速度。速度一快,我也急忙为这没战斗经验的指战员捏一把汗:别炸啊,别炸啊,千万别踩中,洋相可以以后出,但这次例外,我可不想你出师不利,踏上地雷! 心中默念,脚步跟着刘思革的背影,也不知道走过了多少距离。只记得在翻过一盘老树根时,突然就听到队伍中间的旗娃惊讶一叫,接着他的身影一晃,扔出了什么东西。 其余的几人在行进过程中,神经都是绷到了紧致,响动一出,都以为是遇到什么情况了,纷纷伏身打开枪保险,进行战斗准备。可是屏气凝神一阵,耳朵竖起如白兔,却根本没见着敌人的影子。 听闻草堆里逃窜的“邃细邃细”音,大家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蛇。 “这手刚往上一放,那玩意儿,就摸到黏糊糊、软绵绵的一堆。我这身子一阵酥麻,想也没想,顺手就抓起那玩意儿,扔出去了!”事后,旗娃如此解释道。呵,也亏这小子反应快,不然毒蛇反咬他一口,就又只能抬出去躺床了。 如今回想起来,除了“手扔毒蛇”这场虚惊事件,关于那晚的记忆,基本就只剩下刘思革的背影。也是嘛,茂密漆黑的越南丛林,没有人想去钻。更何况,身子骨扛着疲惫,脑子绷紧了弦,所听所想,估计都被刘思革的背影淡化了。 总而言之,那晚的越境渗透,最后是成功了。地雷没响,越南特工也没钻出来,明碉暗堡更是没找着影子。黄班长依靠着指北针,一路带我们走至凌晨时分。这一晚,用部队的报告术语“强行军”来形容,一点不为过。 停歇之后,问题又出现了。茂密的丛林,无边无际,加上黑夜蔽眼,很难找到一个适合扎营的地方。最后走走停停,我们总算碰到一块光秃秃的岩壁。岩壁下的空地较为平坦,扎营再合适不过。条件比我们想象中要好,至少不用睡石板枕树丫了。 李科长的情报说,只要穿越了边境线,往后就是零散的村寨,遇到武装冲突的可能性非常小。意思就是,今晚这觉,兴许能睡得安稳一点。 但是,侧耳一听,能听到微弱的流水声。在越南丛林里,这可不是一件可以忽略的小事情。现在正当是越南的雨季,雨说来就来。雨来之后,由于地形的原因,又会带来山洪泥石流,如果扎营的地方选不好,刚巧碰上山洪的水道,那可就非常麻烦了。 安全起见,我们又多费了一些脚力,找到了流水的位置。那是一条溪流,幸在溪道开在山脊线的另一侧上。我们估评了一下,认为崖壁下应该是安全的,便又绕回了岩壁处。 用雨衣支好了简易帐篷,六人就坐歇下来,拧开水壶,歇的歇,坐的坐。急行军后,可算是能犒劳疲惫的双腿了。而黄班长呢,他还没空去弄这些,他盘坐在地,用薄布蒙着手电筒,依靠着微弱的光线,在地图上勾注着。 一会儿,他就关掉了手电筒,黑暗里传来黄班长压低的声音:“凭靠地图来看,我们差不多完成了第一晚的目标,稍微具体点的,要等到天亮了才能确定。现在都准备休整,晚上轮守夜班。” “我守第一班吧。”黄班长的话刚说完,王军英就接了一句。他就在我右手边,一手拿着个罐头,一手拿着匕首。黑暗中闪着刀光,他好像准备启开罐头。 见他主动邀功,我心一揪,也不甘示弱,想也没想就立即跟了一句说:“那我第二班。” 其他人没作声,只听见黄班长在漆黑的夜里笑了一声。他说:“行,好,老兵带头做榜样,这才是我最想看到的。现在出了任务,你们这种有经验的老兵,是重点保护对象。我呐,你们知道,科班出来的,讲经验的话,是比不上你们的。如果我有什么错误,就要及时向我指正。现在既然出任务了,我们就不讲官兵差距了。” 黑暗中的我一楞,心中一阵疑讶。 今下午还在批评老资格“作风不正”的黄班长,没想到刚出任务,态度翻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那个话语尖酸刻薄,让我憋了一下午气的黄班长,和现在立志要和我们打成一片的黄班长,简直判若两人。 印象中,这还是他头一次向两个老资格表示出敬意。但这话非但没让我觉得解气,倒是觉得自己对黄班长的那股小情绪,有些心胸狭隘。 也是嘛,黄班长这一番话,顺利揪出了作为“老资格”的我的虚荣心。谁听了心里都是美滋滋的。 “那就这样吧,”黄班长用手电筒照了一下手表,“守夜班位置你们自己决定,休整时间现在开始,一人一班,一班一小时,六小时后出发。” 几句的交流后,轮守夜班的位置很快就确定下来。 邓鸿超和旗娃两个,倒头就准备呼呼大睡。刘思革呢,也用布条罩着手电筒,窝在帐篷里偷看什么。王军英则收集起大家吃剩的一些罐头,全部削出尖,丢在营地外头。这一招,是为了防止有人摸黑。因为越南人晚上偷袭,都习惯光着脚丫子。 刘思革和我在营地周围撒了些雄黄粉,为的是防蛇。旗娃因为被今晚的“手扔毒蛇”事件吓得不轻,便又涂抹了一些雄黄酒在身上。诚然,越南丛林里除了越南特工队之外,那些土生土长的毒虫蛇蝎,也是不可轻视的威胁。 但比起毒虫蛇蝎,更要命的是丛林里的另一种如影随形的敌人——蚊虫。比起白天,它们在夜晚更加猖獗,不仅让你无法入睡,还能在你身边形成一个包围网,见着皮肤就叮。现在正当夏季,是它们觅血行事的大好时机。 刚扎下营不久,耳边就萦绕起大把大把的飞蚊。而这些丛林里长大的土蚊子个个块头奇大,不仅会给你叮出大肿包,也可能会传染疾病。就算幸运的躲过了疾病传播,叮咬后也会让你奇痒难忍。一旦忍不住刺痒,去挠那些肿包,就又中了它们的圈套了——挠出的血口会化脓,会感染。 但我们对付这些“战斗机集群”有个好办法,也是土办法,那就是花露水。有了它,虽然不能彻底的赶走蚊虫,但至少可以保证不被叮咬。 入睡前的一切准备妥当,我就赶紧钻进雨披帐头里,躺身睡下。持续紧绷的神经,现在终于可以放松下来。疲惫的身体让我没空再去思考其他事情,很快我就睡下了。 今夜的越境算是顺利结尾,当年那片厮杀过的土地,为我颁发了新的“签证”。那明天等待我的,又会是什么呢? 第十三章:村庄 没睡下多久,王军英就将我拍醒,轮到我的守岗班次了。抽了根烟,我才驱除了如山的困意,强打起了精神。 夜晚的丛林并不寂寥,有虫鸣和飞蚊与你作伴,也有微弱的流水潺潺声,更有远处不知道什么动物作出的声响,引人遐想。一个小时很快捱了过去,周围无任何异常,我便叫醒下一轮的刘思革,继续钻回去补觉。 疲困的身躯,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当夜,我做了一个梦,梦到身下的空地裂开了一口大洞,洞里黑幽幽的一片,奇深无比。六个人掉进洞子里,一直往下坠。坠啊坠啊,坠了大半天也不见底。 后来,黑幽幽的洞子里开始有了光亮。洞壁上显出一些奇怪的俄文,以及一些莫名其妙的脸庞。黄班长他们忽的一下就消失,就剩我一个人还在洞子里头不停的坠啊坠。 “吴建国!”周围不停有人在叫唤我的名字,可我谁也看不见。突然,头顶突然出现了一根绳子,我伸出手,想要抓住他,可怎么都触碰不了。我越是想抓住,身体就往下坠得越快。 接着,我就被那股真切无比的坠落感所惊醒。睁开眼,脑袋才灌回了记忆。抹走满头的汗水,发现天还未亮,周围黑压压的一片。往外探了一眼营地的情况,我便又闭回眼睛,忽睡忽醒,恍惚着睡了过去。 转天醒来,天还未亮透。初晨的越南丛林,凉舒无比。昨夜的虫鸣换成了鸟叫,清脆怡耳。蚊虫组成的“战斗机群”,也已经返航收队。昨夜被怪梦缠脑的我,现在不免有些困床,浑身乏力。 我穿戴好装具之后,黄班长已经随王军英一起,勘测完地形,并标记好了地图。 倒了一把清水洗脸,我清醒了一下面目,强打好了精神。现在是任务出勤时间,是在敌国的土地,能安稳的睡上几小时,已经算是不错的待遇了。 回想起七九年的时候,我有一次在战场上可是两天两夜没合过眼。 啃了几块压缩饼干,我们就打点好装备,继续启程了。 如今天色渐明,队伍现在的位置,可以清晰的观察到了。石壁处在一个半山腰上,犹如被刀削一般,赫然立于茂林密蔓之间。离开营地,我们翻过山脊,来到昨晚的溪流处。溪流从石缝里渗出,顺着地势淌下,在前积成了一个小水坑,又沿着山腰间的石隙,往山下流去。 刘思革凑近石壁,伸出手接了一掌的水。手掌往嘴巴里一喂,刘思革这老小子机敏的转起眼珠顿了顿,接着转头对我们说:“是泉水,没毛病,跟老家的一个味儿。” 张旗正拧开空了的水壶,也跟着邓鸿超一块儿过去尝了尝。黄班长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让我们在补充水源的水壶里,放了一块净水片。净水片这玩意儿很神奇,只要水里没投剧毒,放一片进去,就基本没问题。但丢进了净水片,这水喝起来就会有股药味儿。 邓鸿超收起了眼镜,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水。他收起了眼镜儿,戴好了和我们一样的侦察面罩,端起相机整装待发。一个月的训练,让他褪去了认识之初的稚嫩,他现在和我们一样,双脚早已适应了山林。 如果再给他配一支冲锋枪,那活脱脱就是一名合格的兵小伙。 天色泛白,我们清理完了扎营痕迹,又钻回了林子里。 黄班长说,昨晚的预定目标我们已经完成,并且还是超额的。但问题是,昨晚摸黑越境,方向没找准,现在路给走偏了。所以我们现在呢,要赶回地图上的预定线路。现在天亮了,我们就失去了黑夜这道天然屏障,行动要更加谨慎。 两国交战,军队的布防随时有可能变换,所以情报就显得尤为重要。李科长说过,越过了国境,沿着线路走,我们会很安全。可是呢,谁也不敢百分之百的确定。一旦到了敌国,哪怕是走在阳关马路道上,我们也要拿出侦察兵的慎查慎行。 黄班长顶在最前,我压在队伍最后。这热带山林,混生着数不清的植物,有藤蔓缠脚,也有硬枝打头。好在脸上戴着侦察面罩,不然肯定会被这些枝叶划得血流。同时,也要提防脚下、树枝上可能会有的毒蛇。 走着走着,我的心神就开始分散起来。因为昨晚梦境中的情景,又开始浮现在我的脑袋里。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个奇怪的梦,定是因为昨天听闻了那则诡怪的故事,才在我的脑袋里发酵而出。我一边跟着刘思革的背影在密林里谨慎行进着,一边又回忆起了故事里的种种情节。 先不管苏联人千里迢迢跑到越南来打洞的动机是什么,我最想知道的,是那三位老前辈,怎么就这样离奇消失了?他们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会如此着急的下到未探索过的工程底下去? 黄班长说,这个故事,是从考察队的回国报告里整理出的。他们给失踪原因给出的假设是:在地底下迷了路。要说迷路在地底工程里,也并不是没有可能。故事里说了,一直到最后,考察队也没能完全探清地底工程的全貌。 这个地底下的“迷宫”究竟有多复杂,谁也说不准。 但问题是,失踪的队员的人不是小孩儿,他们不会不知道孤身进入未探索区域的危险性。以他们的身份来看,他们应该比常人更明了其危险性。 三人也肯定知道,进错一扇门,就会有迷路的可能性。 所以我个人觉得,如果失踪的原因真的是迷路所致,那肯定是有某种无法抗拒的外因,引导着队员一步步往下探索,才会迷路在地底工程里。但至于这个外因是什么,我的脑袋还折腾不出来。 你说有什么东西,能让三名队员急得忘掉后方,选择孤军深入?他们当然明白孤军深入可能带来的后果。 总结一下就是,我觉得这个迷路这个可能,过于牵强。失踪的三个人,一定是有其他我所想不到的原因,才失踪在了地底。但绝对不可能是邪乎的凭空消失,更不可能是牛鬼蛇神所为,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我们应该崇尚科学,坚持真理。 而事情的谜底,或许能由我亲自去揭晓。 就这样边琢磨,边在林子里挤着,大半上午的光景就磨过去了。这段时间里,我们都没讲一句话,都靠着手势简单交流着。太阳已经升上来,炙烤起着闷湿的越南丛林。依照两小时一次的休整规矩,我们在一块山崖处歇停了下来。 这里视野开阔,适合观察地形。黄班长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他拿好指北针和地图,蹲在崖口前标注着。照之前的规矩,留两人放哨,其余人休整。上次休整我和王军英已经轮过一班,这次轮旗娃和刘思革。终于能好好歇脚了。 脸上盖着的侦察面罩,在伪装的同时也能防止林子里的枝叶擦挂,但缺点就是太热。摘下面罩后,顿时感觉凉意扑面,视线开阔。这玩意儿就是一块带着迷彩花色的布,然后戳几个点,罩在脑袋上自然是不舒服的。 放下枪,揉着小腿,我也挪了挪屁股,移到崖口旁。放眼望去,前方的地形尽收眼底。连绵起伏的大山,较之前低缓了许多。这一眼望出去,屏障似的山峦变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可以瞧见山头的低矮山包。 我不由庆幸,接下来的路段,可能不那么费脚力了。再仔细一看,好像还能看到山峦之间有越南人辟出的土径。嘿,看来这附近还有人活动呢。可不然,刚看清那些游蛇似的小径,我就又瞥见,右手边那些山包的夹缝里,竟然飘升起了炊烟。 看到这袅袅升起的烟雾,我莫名有些兴奋。转头一看,身后的王军英在摆弄着冲锋枪,邓鸿超在拆腿上的绑腿,黄班长则在地图上舞画着。只有我一个人注意到了山隙间的动静。兴奋劲儿无处发泄,我只好轻轻动嘴示意他们,然后指向那升腾起的炊烟。 几人看到烟,便离不开眼神了。有炊烟,就说明那里有村落人家。这倒是印证了李科长的话语。 但俗话说“看山跑死马”,那村子恐怕离我们还有很长的距离。虽然我有些莫名的兴奋,但是我知道,见到村子并不是什么好事。说到这,又要扯些往事出来了。 越南人受过咱们的教导,并且几十年来也多灾多难,他们会打游击战,实行全民皆兵。你随便找一支七九年参过战的部队,他们都会告诉你,越南的农民不好惹。当年我们是入越的先头部队,有一次,我们也是路过一个越南村庄。 远远一瞧,十几好个农民都在村子旁边的水田里劳动呢,晃一看就是一片和谐的越南田园风光啊! 连里的指导员就说,我们的战场纪律有明确规定,境外依然严格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能破外境外群众的一针一线。于是呢,我们几个连队就绕着村子而行了。可是,队伍的行踪不巧被那些越南农民给发现了,还没走几步远呢,就见后面一排子弹哒哒哒的飞过来。 第十四章:遇敌 事后才知道,那就是劳作的村民们,丢下了农具,端上冲锋枪来偷袭咱们的。由于我们急着行军,没顾及后面的“农民子弹”,所以被打伤了很多人。 越南这种近乎疯狂的全民皆兵,让咱们部队吃了不少亏。 所以说,就算是一个靠天生靠地存的小村子,也有可能会拿出火箭筒和冲锋枪对向咱们。只要见着了人迹,我们就要加倍小心。 黄班长用指北针测量出了那股炊烟的大概位置,然后在地图上标注了清楚,为地图补充了新数据。伴着山谷里断断续续的鸟叫,休整时间很快就消磨完了。黄班长说,要从我们踩着的这座山头绕路下去的话,会费很多时间和脚力。我们可以在这崖口打桩吊降,很省时很多。 攀岩索降,是我们侦察兵的必备技能。更何况这崖口到底也就六七米的落差,是再简单不过了。见落差不大,我们就懒得打桩了,便直接拿出绳子,找了一根牢靠的树干对绕,抓好绳子就开始挨个儿降。 在边境集中训练的那一个月里,邓鸿超没有接触到攀岩项目。黄班长便简要向他叙述了一遍要领,然后就捏稳两股绳子,脚蹬崖壁,“刺溜”几下就滑倒了崖底。邓鸿超将相机塞进了包里,拍了又拍,觉得装敦实了,这才握着绳子准备下崖。 这小子学东西快,他照着黄班长的动作,晃晃悠悠的吊到了崖底下。虽然动作不太熟练,但至少达到了目的。 接着,其他人也陆续捏绳下降,我和王军英殿后。轮到我捏起绳子往下吊坠时,忽然白光一闪,不由想起了刚才琢磨着的那个故事:考察队,工兵班,地底的工程。 假如现在我是被吊在那口竖井里,身下不是低眼便得的山坡,而是漆黑无底的溶洞。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但这想法就在脑子里闪了一秒,手中绳子熟练的松离几下,双脚就碰底了。那种感觉,如此的玄乎奇妙,如此的遥不可及,在这几米高的崖头上面,哪里能臆想得出来。我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点儿可笑。 崖底下是一片向下倾斜的土坡,混草丛生。和其他人一样,落地后我就开始端枪警戒,等着最后的王军英滑下来。 土坡上红红绿绿,斑斓的花草交相辉映。身边除了半人多高的、数量众多的杂草,还生着一片结出红果的植物。这玩意儿我叫不名字,只知道上面挂着倒刺,走起来会挂衣服,很是烦人,待会儿要绕着走才是。 身后响起落地的声音,王军英很快滑下,并开始往下收绳子。 正在我惦记着那倒刺上的红果能不能吃下肚子的时候,在我警戒的方向,也就是山坡下,忽然有个人头闪动了一下。 见状,我头皮一抽,条件反射般的伏下身子,并低声快语了一句:“情况!” 接着,我的身体仿佛通了一道电,酥麻感由头顶遍及全身。危机往往都在不经意间出现,那种头皮炸裂的感觉,刺激得让人发抖。 众人闻声,也立即伏下身子,举枪警戒。 屏气凝神中,我的心跳提到了最高“转速”,开始猛跳起来——属于战场上久违的那种兴奋感、紧张感,顿时穿越了几年的舒逸生活,爬回了我的身体。毕竟战场遇敌的情况,这几年只在我的梦里出现过。 是越南特工队,还是前来围堵我们的集团军?一时间各种假想敌涌在我的脑海,枪保险已经被我推开,要是那山坡下再有什么动静,我就该扣下扳机,大吐火舌了。 但是呢,在我这一声警报之后,山谷里仍然是鸟声悠荡,我们的耳边,没出现特别异样的动静。这里植草有半人高,刚好能盖住我们蹲伏的身子。但身子蹲下后,刚才那个人脑袋已经看不见了。 我便缓缓动起脑袋,由草缝看向刚才那方向。万一是昨晚没睡好,导致眼花弄出的闹剧,那我这个“老资格”可就是在搞笑了。 结果刚探头而出,人脑袋没有现回视野,耳边倒是响起一道实实在在的脚步声。接着,在植草中的缝隙里我终于看清,有一个顶着草帽的脑袋,连同一肩挂着白背心的臂膀,开始从山坡下升上来。 我没有眼花,那里确确实实有一个人,正在朝坡上走来。确认敌情之后,我握紧了枪,继续蹲伏着,等察着接下来的动静。 那人慢晃晃的走着,随着他一步步的往坡上踩,全身的装扮也显现出来。定眼一看,原来是个戴草帽背背篓的山民。 山民?戴着侦察面罩的我,皱了皱眉头。 我说过,不管是山民或者农民,不管是小孩儿或者老人,只要他们是越南户口,都惹不得。就比如说山坡上的那山民,谁知道他那背篓里装的是不是冲锋枪呢?我沉了口气,继续观察。 半分钟的时间,背着背篓的农民越晃越近,我已经可以百分百的确定,那真的是山民,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来持有武装,并且是孤身一人。 得知他只是孤身一人的山民之后,我就松了一口气,随即就关上了枪保险。不是特工队,也不是集团军,只是一介山民罢了。虽然我把越南户口的人都列进了危险名单,但他一个山民,还没能耐能把我们六个人怎么样。 山民持着一根树枝,低着头,在乱草里捣来捣去,并没有发现我们的存在。 再看我们六个人,我们呈一个半圆分散在这片山坡的植草中,相互离得不远,能看清彼此的迷彩服的距离。见此状况,几人纷纷侧头看向黄班长的位置,等着他下命令。只见黄班长蹲曲在草堆里,他戴着侦察面罩的脸,直勾勾的面向着山坡下的山民。 黄班长一手按着身旁的邓鸿超,一手拿着冲锋枪。他察觉到了我们的目光,便腾出一只手,轻缓的向下平压着。这个手势的意思是,他要我们按兵不动。 出发前,李科长讲过,要避敌,不要与敌人纠缠。咱们六个人一旦暴露了行踪,任务就相当于失败了一半。毕竟区区六个人,在敌国可是掀不起浪的。 况且山坡下的来人,只是一个与战争无关的平民。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彼此相安无事,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所以黄班长的意图也很明显,既然他没有发现咱,那我们也完全用不着去主动招惹。 命令有了,我们便继续盯向那山民,留意他的行动。 山民依然保持着慢晃晃的节奏,用木棍子在山坡的草堆里探来捣去,同时也离蹲伏着的我们越来越近。我的心跳还降不下来,脸颊捂在侦察面罩里,早已是汗流满面。刚才的蹲伏姿势太急,现在给憋着很不舒服,急切的想要换个姿势。 我在心里不停念叨,期望他快些离开。 山民越来越近,这时候假如六个人中谁稍微动一下,就能被他察觉而出。不过呢,他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假如他就照着现在的方向走下去,就会钻进另一边的甘蔗林里,铁定发现不了我们。 只要他背对向我们,我就能调整姿势,让身体舒服一些了! 但谁知事与愿违,那背着背篓的山民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弦,他手里的木棍探着探着,突然一拐方向,像是罗盘上的指针,往着我们的方向探来了! 奶奶个娘诶!隔着面罩,我差点大骂一句出来。冤家路窄,山民是铁,我们是磁,上帝让他转了一个弯,将他往我们这个方向引——避敌不成,倒贴一山民! 但当时的情况,并不是那么乐观,事实上,我根本就没有心思去打比喻,做玩笑。假如他顺着这个方向一路不停,定会踩到旁边爬伏着的王军英,也可能会用木棍探到我的身躯。那时候,我们想躲都没地方躲了。 这下可怎么办? 身体扭憋的痛楚让我急不可耐,见事情到了这步田地,我也不再多犹豫,也没有去等黄班长的命令。我决定,等他再往前走个十步,就从草堆里跃起,将他俘获在地。既然你要主动贴过来,双方碰面不可避免,那我就只好先人一步。 数着他的步子,盯着他渐渐靠近变大的身躯,我做好了战斗准备。其实,我也在不停的祈祷默念,希望他又突然转身回去,就能避免这场不太友好的碰面了。 但事与愿违,那山民的十步路还没走完,就已经触手可及了。我这因为紧张兴奋而颤抖的身体,就先于我的脑袋做出了行动。一个纵跃,我从草堆里跳起,飞到那山民身前,然后看准了他的口鼻,伸手捂住。同时,我借着惯性将他撞翻在地。 即刻,我的手掌感觉到了他的口鼻吐气,为了不让他发出声音,我立即就加大了手掌的力度,死死“扣”在他的面目上。因为山民背着一背篓,背篓顶在腰后面,无法靠背着地。我只好顺着他的身体,和他侧滚在山坡的泥土上。 刚一落地,这山民还未来得及挣扎,就听身后一阵响动,王军英也冲了上来。 他一手扯掉山民的草帽,然后拽住其头发,接着就是另一手上明晃晃的军匕首,伸到山民的喉咙跟前。 “掩护!”我听到黄班长急促又小声的说了一句。 第十五章:俘虏 接着身后一阵响动,潜伏的几个人纷纷从草堆里跃出了身子。 被我按在地的这人,见到白晃晃的刀尖抵在眼下,直接被吓得放弃挣扎,只剩口中“呜呜”的叫个不停,染我手心一阵湿热。 “拖林子去,那边!”黄班长走过来,对我说道。他转头四看,一边注意周围的动静,一边指出了甘蔗林的位置。我摸出腰间的手枪,抵向那山民的下巴,然后慢慢松开了捂住口鼻的手。 “灯衣母!”我恶狠狠的对着这满脸惊恐的山民,小吼了一句。 “灯衣母”是越南话中“不要动”的中文发音。部队里以前发过一本“越南战场喊话”的小册子,里面把一些常用的越南话写成了战士们都能读出的汉字。当年连队里还组织过考试,所以我都熟记在心。 可能是他听懂了这句话,也可能是被面前白晃晃的刀尖和黑洞洞的枪口吓蒙了,我的手松开之后,这山民也没失声大叫,只顾得身体颤抖,嘴唇哆嗦,两个眼睛瞪得老圆。试想,走在山路中,突然就跳出几个戴着面罩的人,把你扑倒之后,又是刀又是枪的往上招呼。这种情况,换谁都得打哆嗦。 他没有尿裤子,已经算好的了。 从心底来讲,我很同情他的遭遇,但当时的情况,谁还有心思去同情呢。这是越南领土,他是越南山民,他爱上哪儿上哪儿,根本没有错。而我们有任务在身,有自己的利益面,也没有错。 只是他恰好挡了我们的道,我们又恰好比他强,所以没得选。 王军英和我一道,将这满身哆嗦的山民从地上提了起来。抓捕俘虏是侦察大队的训练专业之一,这套程序我们再熟悉不过。刚才的冲撞之中,他的背篓里丢出了一把柴刀,王军英便合着他的草帽一起捡起,然后扭压着他的肩膀。我则用手枪抵着他的腹部,将其往甘蔗林押送去。 举枪掩护的其他人,也随我们一起撤向甘蔗林。 刘思革递来一张布条,裹成个大圈之后,塞进了这位“俘虏”的嘴巴,使他不能发声。押送山民快脚走了百十步的距离,我们终于隐进了山坡旁边的甘蔗林里。 走进林子没几步,山民好像从刚才的惊吓中缓了回来,塞着布条的嘴巴,开始“唔唔唔”的叫个不停。我用手枪顶了他好几下,重复几遍“灯衣母”,他才面露焦虑与恐惧,不得不停歇下来。 黄班长选了一个地方,叫了停。王军英把山民的背篓取下,丢到一旁。我拿出绳子,将山民反绑起来,然后让他靠着几根甘蔗蹲下。山民反背着手,战战兢兢的蹲了下去,但脑袋还是仰着,盯着我们不放。 “张旗正,刘思革,继续掩护!”黄班长转头命令着说。 旗娃这壮小子显然是没见过这种场面,他戴着面罩的头,往后好奇的扭看了几眼,才跟着刘思革走出去。站在我身后的邓鸿超,也是一身子紧张样。但他也戴着面罩,瞧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这小子紧握着胸前的相机,好像在犹豫要不要把这战场上的真实情况记录下来。 王军英按着山民的肩膀,另一手抓下了自己头上的侦察面罩。面罩一取,王军英那冷峻阴沉的脸,合着一头的汗水,便在山民眼前暴露无遗。见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我也感觉热气难耐,便跟着脱下了面罩。 我转头问旁边的黄班长:“怎么整?” 看到面前的两个人脱下了面罩,露出了真面目,这位被布条堵住的“俘虏”,立即就抬起头,鼓圆了眼睛看向我和王军英。 黄班长低头盯着他,没有回我话。 他放下冲锋枪,让山民站起来,开始搜身。歇停下来,我也开始好好打量这位新鲜的“俘虏”。他是一名男性,身材瘦小,皮肤黝黑。一头不太浓密的头发中,夹着白色,面目的皮肤干燥多斑,眼睛下的眼袋,犹如树木的年轮,一圈又一圈。这些特征告诉我,他恐怕上了些年纪。 破出好多洞的白背心、缝着补丁的黑条布裤子又告诉我,他是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越南山民。 最好玩的是,这位“俘虏”的脚上,竟还踩着我们款式相同的解放胶鞋。 一通搜身,黄班长从上拍到下,也没能搜出什么来。估计黄班长也是没辙了,他肯定是想看看,这人到底有没有带什么危险物品,以此来区分平民和非平民。那位山民呢,倒还是很配合,只是塞着布条的嘴巴,一直嘟囔个不停。非得要我用手枪对着他,他才住嘴。 “你们觉得怎么办?”黄班长看向我和王军英。 “反正不能放回去。”王军英擦着脸上的汗水,平静的说。 “嗯。”我附和道。 山民的目光在我们三人身上来回移动着,他瞪圆了惊恐的双眼,像是在努力听懂我们在说些什么。 “那——”黄班长停了一秒,话语里充满了犹豫,“把他打晕,绑在这里?” “打晕了,还会醒过来的。”我盯着黄班长,立即反驳道。 从侦察面罩的孔洞,能够看到黄班长的双眼。果不其然,这个没有过实战经验的指导员,双眼里头满是踌躇。我猜得没错,没有战斗经验的他,遇到这种情况,自然有些转不过头脑来。 黄班长低下头,和蹲坐在甘蔗旁边的山民对视着。沉默了好一阵子,黄班长才说:“那意思是……” “嗯。”我态度坚决的点了点头。 他明白我话里的意思。我之前说过,七九年我随部队来到越南的时候,吃了不少这些越南农民的亏。经历过的事实让我对他们没有好印象,这些人在我眼中,不过都是一群白眼狼罢了。瞧嘞,他脚上那双解放鞋,十有八九都是咱们勒紧裤腰带援助的。 我也丝毫不怀疑,如果就这样放走这位“俘虏”,他不仅会回去告状,还会抱起枪对我们赶尽杀绝。 “不能用枪,最好用刀。”王军英晃了晃手中的军匕首,冷冷的补了一句。 黄班长还是沉默着,他望了我们一会儿,又把眼神移回了这位“俘虏”。 都说人的眼睛能传神,经历了这件事情之后,我对此深信不疑。虽然这位越南山民听不懂我们在说些什么,但见到我们沉默下来之后,满脸惊恐的中年山民,一瞬间就明白了将会发生什么事。 只见他嘴里一声呜咽,瞪得圆鼓鼓的眼睛,即刻就泪水一涌,汪汪一片。接着山民挪了挪腿,挣扎着站了起来。 然后“扑通”一声,这位年及半百的越南山民,向三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跪了下来。 突然的动作,让三人有些惊慌。我们纷纷退步,拿起手中的武器对向他,以为他会有什么危险动作。 跪下之后,山民丝毫不顾及面前的刀枪,立即就开始点头弯腰,大有磕头求命的架势。但是呢,我站得离他最近,这头还没磕下去,他就一头扑倒在了我腿上。我本能的弯腰一扶,想止住他的动作,拉他起身。 没想到这看似瘦弱的山民力气倒还挺大,他挺腰一拗,挣脱了我的手,继续用那涕泗横流的脸,在我腿上撞击着。 见状,我想一膝盖给他顶回去,可对着一个大龄老头又硬不下心。王军英和我对视一眼,就走上前和我合力将他推了回去。 “等色!等色!”我忽然有些心软,开始一字一句的哄着他。 “等色”是越南语中“不要怕”的发音,我希望这能暂时安稳他的情绪。可这并不管用,山民被我俩推回去后,就双膝跪地,身子顺势软瘫在甘蔗树上,泣声不断。尽管口中有布条堵塞,当他仍发出了相当大的呜咽声。 那情景,活像一个问家长没要到糖的小孩儿。 见哄骗不管用,无奈之下,我只好又掏出手枪,恶狠起表情,连说几句“灯衣母”,他才休停下来。 呜咽声停,这位山民也不再挣扎,他就歪靠在甘蔗前,身体不住颤抖。他那浑浊的眼神越过我们的头顶,望向甘蔗叶缝间的天空,眼眶里的泪水则如开闸的大坝,哗哗的往下流。那情景,又让我想到一个词:老泪纵横。 我估计,情绪起伏又回落以后,他应该明白过来,面前这几个敌国的士兵,是不会饶过自己的。于是就坦然接受,等我们动手了。 看着他那张被泪水鼻涕弄花的脸,看着他那因为悲伤到极点而挤成一个八字的眉毛,你问我,心软吗? 当然心软。即便是在战场上对生离死别司空见惯的我,也因为悲悯而沉默下来。 不知为何,刚才一心想灭他口的我,脑袋里忽然像是被锤子给敲了一下,再也狠不下那口心了。更不知为何,我见到这中年人的哭丧脸,竟还让我想起了在家务农的父亲。 我也开始设想,假使是一群越南兵逮到我的父亲,他会不会也跪下来求情,以争取再见上我这个小儿子一面? 也许,能有更好的办法解决面前的难题? 我心里深知,一竿子不能打翻一船人。尽管几年前的越南农民让我们吃过亏,但也许,也许眼前这一个,是万里挑一,是一个老实本分、彻彻底底的山民呢?他可能一辈子都没做过坏事,一辈子都安分守己。难道就应该因为今天上山奔波生计,被我们了结性命? 山林刮来一阵呼呼的热风,甘蔗林里的叶子被刮得呼啦啦的响。我退后一步,靠在一棵甘蔗上,开始怀疑起刚才的决定。 第十六章:抉择 “黄班长,”身后的邓鸿超走上前来,“我想提个意见,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黄班长闻声转头,看了他一阵,答道:“说。” 邓鸿超也顿了两秒,说:“我觉得,可以把他关起来。” “关起来?”黄班长疑讶的问回去。 “关哪里?”我也扭头问了一句。 “我们肯定不能放他走,对吧?”邓鸿超没有回答,而是换了个问题。 黄班长默着嗓子对他点头。 “呃——”邓鸿超隔着面罩挠了挠头,“那我觉得可以把他关起来,比方说找个山洞之类的地方吧?这里荒山野岭的,找个山洞应该很容易。” “等我们回这里的时候,再放走他。”说完邓鸿超低下头,又小声的补了一句,“至少,也比取人性命要好吧?” 听完,我抽起嘴角,淡淡一笑。原来这院校里出来的大学生,虽是捏着笔杆子喂饱了墨水,但考虑问题也并不是那么全面。甚至有点简单过头。 “山洞?现在去哪里找山洞?没时间,来不及,我们耽搁不起。”黄班长直接否决了他的意见。 我也开口,反驳起了邓鸿超:“你把人关在山洞里,他吃啥?没吃的不也会饿死吗?这也算变相取人性命呐!还是说,你准备把你包里的那些罐头肉,全都留给他?” 邓鸿超低下头,噎住话语,无话反驳。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还在哭丧着脸的山民,又回头对邓鸿超说:“我说大学生,慈悲心留着回去再发,要记住,这里是越南,是和我们打仗的国家。我告诉你,这些越南农民都是些白眼狼,我可是见多了。你信不信,如果放他走,隔一阵他就会抱起家里的冲锋枪追着你打!” 说完,我浑身一麻,在心里扇起了自己耳光——刚才在心里发慈悲的不是我吗?怎么这一开口,又变为口气咄咄逼人的“行凶正义者”了? 邓鸿超遭到了一连串的驳斥,只好乖乖的闭口,没再继续提“意见”。 王军英抬手看了一眼表,说:“十分钟了,黄班长,到底怎么办?要快些决定才好。” 黄班长轻叹一口气,对我示意:“吴建国,你去把掩护的两个叫回来。” 在甘蔗林里摸了十几步路,我找到了掩护放哨的刘思革和旗娃。黄班长的意思是,这种事情他一个人决定不了,要让我们举手表决。 出师不利,我们没有通讯电台,无法向上级请示。所以现在山民的生杀大权都掌握在黄班长手里。可这种棘手的问题,对一个未经实战的指战员来说,一时半会儿还定夺不下。他需要我们的意见。 这时,那山民的眼睛已经哭肿,循环往复的泪痕在花糊的脸上,开了两道槽。说起来这很尴尬,刚才他那双浑浊空洞的眼神告诉我,他已经做好了告别世界的准备。可谁知道我们定夺不下,迟迟不下手,如今他的眼神里又闪起了光,又有了对生活,对生的期望。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臆想,至于他内心的真实情况,我永远不得而知。 但只要一看到那双哀伤到极点的眼睛,我这心里就憋得慌。于是我随口问身旁的刘思革,有没有什么东西,能把他的眼睛罩住? 谁知刘思革这老小子盯着那山民走了神,我问了两遍他才反应回来。他慌乱的左摸右摸,还真从“大五叶”的裤兜里摸出一张粉淡粉淡的手帕来。 手帕上有圈绣花,一看就不会是他自己的。我笑了一句,问他:“这啥玩意儿?你一大老爷们儿还用这个?” “手帕子嘛,又不稀奇,老相好送的。”刘思革说着把手帕叠成了条。 “老相好送的你还——”旗娃准备制止他。 “一张手绢而已,我多的是。”刘思革丝毫不在意。说着他就弯下身,把叠好的手帕,敷在了山民眼前,“再说了,老相好,是老相好,留着也没用处。” 山民也不挣扎,就任凭刘思革用手帕盖住他实的双眼,卡在耳朵上。这一盖,那双哀伤的眼睛总算是遮严实了,我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 “我觉得,杀了好,为了任务安全。”表决开始,王军英率先发表了意见。 说完,黄班长眼神移向了我。我磨嘴擦唇犹豫了一阵,然后眼神抬起,离开双眼被罩住的山民。我戴回侦察面罩,低头道:“嗯,杀了好。我同意王军英的意见。” 队伍中的两个老资格发表完相同的意见,大家又把眼神移向我身旁的旗娃。 旗娃俯看着蹲下的山民,咽了两口唾沫。他显得有些紧张,不如老上级王军英那般果敢。隔了半晌,这壮小伙才扭扭捏捏的说:“这可就让我闹拧巴了……我看还是各位上级决定吧,我一个大头兵娃子,没啥头脑,也发表不出啥有用的意见,我就不掺和了。” 旗娃弃权,下一个是邓鸿超。 邓鸿超用眼睛扫了我们一圈,说:“我的意见刚刚提了,但不实际。所以我和他一样,没有意见,你们决定就好。” 说完邓鸿超取下侦察面罩,默默的让位转身,走了出去。我听到他小声的叹了一口气。 最后一个,是刘思革。 刘思革还戴着侦察面罩,看不到他的脸庞。这老小子,也是拖拖拉拉,迟迟不愿开口表决。 几个人都盯着他,等他的意见。因为他这一票,对面前这个山民的生死,有那么一点关键的作用。尽管我心里明白,现在虽是用民主投票的形式进行表决,但不会仅仅是以“多数服从少数”的原则来判决山民的生死。 因为黄班长从没这样想过,他只是希望用我们的意见,来消除他的心理障碍,为他的最后决定增点儿底气。因为六个人都明白,山民无论无何都不能放走。 这就像一个必须经历的过场程序,大家对结果都心知肚明,但同时也允许你发表不同的声音。 不可否认的是,队伍里头我和王军英的意见是最重要的。如今两人的看法一致,其他人也没反对的声音响起,结果基本就明朗了。以我对刘思革的了解,他不是一个逆水行舟的人,所以多半也会附和我和王军英的意见。 就算他不,我和王军英的意见依然可以左右这个山民的生死。这就好比联合国里的“一票否决权”。 “刘思革?”黄班长见这小子迟迟不答,便唤了他一声。 刘思革回过神,盯着山民,点头道:“我没意见,既然大伙儿都说好了,那我来动手吧。” “你来动手?”黄班长问他。 “我刚刚听着了,王副班长不是说,最好用刀吗?”刘思革抬回头问。 其实用刀用枪都一样,因为我们身上的冲锋枪和手枪都是带消音管的,虽然声音不是电影儿里头那样闷屁一般小的声音,但在这深山老林里头,不会传太远的距离。 刘思革面相黄班长,接着说:“在老家,我跟爹学过宰牲口,见过血。讲起拿刀割肉放血的话,我肯定比你们熟练。” 王军英有些不相信的问道:“你真的行?” 刘思革:“没毛病,使刀子我可顺手得很,我那侦察连的都晓得,摸哨是我的拿手好菜。” “不然,你们有谁用刀抹过脖子?”他左右扭头看着我们,“这抹脖子可比不得打子弹,到时候那血管一割,鲜血乱彪没个准的。这样吧,死人晦气,就别看了,你们到前面去掩护,顺便刨个坑,我几下完事后,就把这糟老头子拖过来。” 说完,大家看着连吐快语的他,一齐沉默。 没想到这老小子犹豫半天,结果反对意见不提,倒是毛遂自荐,想做刽子手。更没想到的是,这个平日里懒懒散散的老小子,还是一个狠角色。 刘思革见几人沉默,便说:“没人跟我抢的话,那就是我来了。请同志们放一万个心,我向毛主席保证,保证麻溜儿的完成任务!” 黄班长想了一会儿,点头说:“嗯,那就这样。” 王军英看着他,也将信将疑的点头认可。 这场表决会总共开了两分钟不到,我们几个侦察兵,化身成了阎王殿的大官小吏,毛笔一挥,就在“生死薄”上结束了他的性命。但是呢,我心里还是在悄悄斗争着,斗争着刚才做出的决定。 刚才的善心还未熄灭,但我更愿意将它藏起来,藏到心底下看不见的地方。因为在这几个兵面前,我更愿意让自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老兵角色。 会不会有其他更好的办法,能解决这件事?我越是克制不去想,这串字就越是在我脑袋里游曳着。 不容我再多去做斗争,寸怀疑,一切安排好之后,黄班长就令我们走出甘蔗林,刨坑挖土。 刘思革则留下来了结山民的性命。 他扯出了匕首,盯着山民,抚摸起白光闪闪的刀刃,活像一个嗜血如命的刽子手。再加上盖着脑袋的侦察面罩上只开了两个眼洞,让刘思革看起来更加可怖,颇有几分宗教色彩,甚至有些像戴着诡异头饰的美国3k党。 我忽然明晓过来,刘思革这老小子不会只是看起来的那样憨傻,能通过考核选拔进这趟任务的,都要有两把刷子才行。 我回望了蹲曲着的山民最后一眼,就心不在焉的跟向其他人,往甘蔗林外走去。有时候啊,这种事情没办法,纵使心里有千般怜悯,但想要任务顺利、我们的人安全,那最稳妥的办法,只有灭掉山民的口,别无他法。 这是战争,这是打仗,选择往往有且只有a/b两项:自己活,或者敌人死。你找不到c/d,更别提e/f。而怜悯心,是最能致你于死地的东西。那是一把大红叉。 第十七章:练家子 道理是这样,每个人都懂。可那天我在做这道选择题时,心中却是举棋不定。就好比我已经写下了答案,但检查试卷时,还是忍不住去涂了又改,改了又涂。 事后想来,让我满腹犹豫的原因是,我虽然亲手杀过敌兵,但内心还是越不过“戮杀平民”这道坎。哪怕我心里早已存在的概念是:越南的民,几乎就算是兵。但不论怎么说,尽管我嘴上犟,但实际上并不认为这个等式百分百成立。 毕竟,他没有举起冲锋枪向我们喷射子弹。这种想法,估计就叫做“不见棺材不掉泪”吧。 可是呢,我不是这六个人的领导,这事情不能由我一个人决定,我的怜悯心泛滥得再多也不顶用。并且刚刚,心里发着善心的我,仍还是投出了“灭口”这一票。 表决杀人的是我,心里过不去的也是我,脑袋里百般纠结,犹如猫抓。有好几次,我都想挪回步子,冲回刘思革那里,制止住他,再另做打算。 但同时我的心里又明白得很,这种事情只能想想,我永远不会去做。我是老兵,我应当是一个经验主义的人,不该去想着侥幸。如果放掉那山民的生路,就是拿一个队伍的安全,以及任务的成功来做抵押。 理性告诉我,这个宝我可押不起。 理性的黑猫和道德的白猫在我心里来回的抓,抓来抓去也没抓出个结果来。我还是跟着队伍走出了甘蔗林,没有回头。几人找好了一块地,拿出折叠铲,准备挖洞。 邓鸿超在一旁发呆,我们四个兵一起铲地,很快就把泥土上的草皮铲了去。好几分钟过去,除了热浪刮过甘蔗林,弄得叶打风吹响,甘蔗林里头却是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动静。 瞅着过了这么多分钟,我心想这刘思革应该解决掉那山民了吧。还别说,他还真是一个凶狠的刽子手,杀人灭口都不见带响的。估计大队里搞个摸哨考核的话,他能排上头名。 这样想着我心里也松了口气,白猫黑猫一扫而空。毕竟人一死,土一埋,我也没机会再去纠结伦理道德了。 谁知道这句话在脑袋里还没蹦完全呢,就听身后的甘蔗林一阵簌动,像是有人在跑着往林子里边儿挤,双手拨开叶子的那种响动。 正在挖坑刨土的众人被响动一惊,立即就转过身去。我们呆愣着,不知所以然。 刘思革这老小子,仅仅是用刀抹脖子,不至于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吧?难道是山民在做垂死挣扎?我明白人在死之前,为了求生,会爆发出多么强大的力量。但,那山民双手都被捆严实了,这就是刀刃顶喉,然后轻轻一抹的事情,会搞得跟杀猪一样吗? 也可能是刘思革已经完事儿了,这响动是他拖着山民的尸体,在往我们这边跑。这也不太对,除了紧急情况,没有哪个侦察兵会这样莽撞的行进。 簌动响了两三秒,就消失了,然后,甘蔗林里又是一阵猛烈的响动传来,有谁“啊”叫了一声。 接着簌动又响起,又消失。 再然后,是一阵咬牙切齿的痛疼“嘶嘶”叫。 “我日你个奶——”我们听到刘思革骂了一句。接着,几声类似于钉子入板的声音猛然惊响而出,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那是消音手枪发射子弹的声音。 听到这,我们就明白是有情况发生了。众人迅速、默契的丢下铲子,即刻就端好冲锋枪往甘蔗林里冲去。我心头一沉,将这些响动联系到一块儿,似乎猜想到了发生了什么。 我冲在队伍的最前头,眼前隔着乱生的甘蔗树,遮挡了视线,无论我怎样变换视线角度,都看不到里头的情况。 跑了几步,就听到前头响起了刘思革的声音:“有情况!” 闻声,我又推开了冲锋枪的保险,加快了步伐。终于,让开两根交叉而长的甘蔗树之后,视野里终于出现刘思革。 他倚在那颗山民刚才蹲靠的甘蔗树上,右手捏着左手,左手捏着消音手枪。那双藏在侦察面罩下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第一个闯入他眼前的我。 再一看,在他腿边就剩一个歪倒的竹背篓,以及一支冲锋枪。刚才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山民,哪里还有踪影!我一头又是一沉,不知觉的骂了一句——原来我猜想到的情况,还真他娘的发生了! 我赶紧几步上前,环顾四周,用质问的语气问刘思革:“人呢?” 刘思革的胸口快速起伏着,他盯着我没说话,只是把紧握的双手抬了起来,示给我看。这一抬我才发现,刘思革手中的军匕首也不见了影子。他右手捏着左手的手背,紧握的双掌中,渗着鲜红的血液。 “跑了,我日他个丈母娘!后头几枪打偏了,没留住。”刘思革淡淡的向我答道。说着,他揣好手枪,又将两只手掌靠得更紧了些。 “跑了?”我瞪大了眼睛,惊讶不已。扭头四看,周围听不到任何响动,不知道这山民往哪个方向溜掉了。 这时,黄班长一行人也追围了上来。 我正准备问往哪里跑了时,刘思革却又低下头,叹一口气,用他的骂声打断了我:“那几把猴舅子,日他娘的还是一个练家子!栽了,栽了,他把老子打翻,抢了刀,还划老子一刀,我大意了,大意了!还东西还真没有宰牲口那样趁手!老子就该直接一枪崩了他!” 地上的背篓旁边,还落着他刚才扯出来的粉手绢。刘思革一脚踢飞背篓,然后弯腰捡起手绢,揣进裤兜里。然后,他又捡起冲锋枪背好,并不停的数落着自己的过错。 背篓被他踢飞,里头的柴刀也飞了出来,掉到地上。 “练家子?”我回忆着那山民的样子,有些不太相信,“那到底往哪儿跑了?” 以那山民的身板,我估计也跑不了多远。现在去追出去补上一枪的话,应该也来得及。 “哪个方向?”黄班长也有些着急的问了一句。 就在问话的时候,一向闷生的王军英,却端着冲锋枪直接跑了出去,他好像找到了踪迹,要抓他回来。这人也真是莽撞,连方向不问准就开始追。 但见他冲了出去,我下意识的就想跟上去。谁知刘思革立马腾出一只手按住我,慌忙说:“不追了,追不了,追出去也起不了作用,我刚倒地那猴舅子就不见影子了,再接着追,这家什怕是要扯开嗓门吼呐,到时候漫山遍野都能听着。” “黄连,按我说,现在人跑了,我们应该马上撤移才是!”刘思革又转过头,话语急促的对黄班长说。 平日里悠哉游哉、懒懒散散的他,还是第一次这样着急。每个人脸上都戴着面罩,看不清楚神情,估计这老小子脸上的褶子已经急得挤成了一团。 黄班长急得吐了口气,他没回复刘思革的意见,而是按王军英冲出的方向走了过去。 而这时,王军英却折返了回来。他冷冷的看了刘思革一眼,然后对黄班长摇了摇头。 “撤!”来不及再多犹豫,黄班长当即就下出了命令。 现在人已经逃跑,眼看也追不回,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了。如果再多待一阵,等到那山民跑回了村子,带来民兵或者军队,恐怕就不能说走就走了。 可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那瘦骨嶙峋的山民,一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竟然会有招式解开绳子,还能打倒刘思革,抢走他的刀? 但仔细想想,也并不是非常难以置信。越南民族经过了半个多世纪的战争洗礼,能活到今天的,谁又没几个保身之术呢?得亏我刚才还善心泛滥,想着要不要留他一条生路。我真该一枪崩了他的! 几分钟前的“悲悯”之心,落此结果后,转瞬之间就转变为了咬牙切齿的痛恨了! 扑倒他的时候,我就该往他脑门上开一枪的!哪里用的着开民主投票会,哪里用得着费这事儿!我在心里懊悔着。 一声令下,一行六人,迅速穿出了甘蔗林,回到那块山坡。黄班长掏出指北针,确定了大致的行进方向,就领着我们往坡下冲去。除了我们六个人的行路动静之外,山谷里仍还是静悄悄的,像是什么也没发生。我还以为,那山民跑走了后真会扯起嗓子乱吼一通呢。 但那也不重要了,他既然知道跑,我们也不会傻到在原地等死。到时候就算来了民兵,来了军队,我们也逃出好几里之外了。 我还不信越南人真有能耐把咱从深山老林里揪出来。 因为心里惦记着那个逃跑的山民,之后的路六个人翻得特别快。连翻两座山头,直到看不见明显的人迹了,我们才停下来解决午饭,做休整。 刘思革手上的伤倒也不太严重,就是一条划痕而已。我们带着一些简单的药物,便就为他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刘思革一直叹着气,看得出来,他很愧疚,也觉得丢脸。 毕竟,是他主动邀功做刽子手,也是他信誓旦旦的朝着毛主席保证“麻溜儿”的完成任务——可谁知结局是“杀敌不成,倒惹一条口”。 回想起刘思革捏着匕首“磨刀霍霍”的可怖形象,倒觉得几分好笑。原来这小子的的确确是有点儿憨傻,没我想象中那样神秘。并且,他手头有枪,却也没留住逃走的山民。我估计,他是被那山民的身手吓破了胆儿,才没敢追出去。 还是之前那句话:真不知道这老小子是怎么通过考核的。 “这种事情啊,以后还是别向毛主席保证了,他老人家在跟马列一道商讨大事呢,没空理你。”我对刘思革开玩笑说。 旗娃和黄班长放哨去了,休息的地里就剩四个人。 刘思革苦笑一下,显然觉得我在奚落他。他看着手上缠着的纱布,有些丧气的答我一句:“毛主席讲着顺口一点儿,不关他老人家的事,是我出了毛病,中了越南猴子的板样儿。” “见识到了吧,越南农民都不好惹,你还不信。”我又对啃着761压缩干粮的邓鸿超说。 邓鸿超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喝了一口水。因为他啃下嘴的761压缩干粮非常噎喉。 “他怎么把刀抢过去的?”吃完饭的王军英,忽然问了一句。他扯下了侦察面罩,那双凌厉的双眼射出冷冷的目光,如剑一般刺向刘思革。 刘思革没反应过来,回以王军英一个“我没听明白”的表情。 王军英盯着他,语气平缓:“我是说,你把整个过程跟我讲一遍。” 此话一出,我忽然觉得气氛些不对。因为王军英的眼睛里头,有那么一点儿怀疑,更有一点儿不相信。 第十八章:疑点 话毕,王军英就低下头,舀了一口罐头肉。刚才那双怀疑的眼神,也随着眼皮一眨,消失不见。 这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王军英那副表情,大有“我不相信你”的意思。感觉就像是他觉得刘思革的话语有假。我不免觉得王军英有些太多疑了,难不成他觉得是刘思革还主动放走了山民? 但王军英到底是不是在怀疑这点,我也不明了,也许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因为这人平日里就不苟言笑,不知道他在想些啥。 刘思革楞了一下,随即就回过了神。他直视着王军英,说:“我准备动手时,他就飞上来一拳,把我人都打了翻。然后我的手不晓得哪时候被他扯住,他捏着使劲儿一扭,手头的刀就掉了嘛。” 说到这里,刘思革吐了口气,像是怨恨不已,然后接着说:“那猴舅子拿了刀,就要往我胸口上捅,幸好我动作快,侧了个身子,才只让他划到手掌,要不然,老子可就完全挂彩在这山里头了。” 话语间刘思革抬了抬缠着纱布的手,向我们展示着。 王军英嘴里细嚼慢咽着,他根本不看刘思革,只是接着问:“然后。” “然后,我想拿枪,但是身子侧回来的时候,那猴舅子就没影子了。我往阵势响的地方开了两枪,打歪了,没留住。” “为什么不去追。”王军英拧开水壶,仰头喝了一口水。 刘思革嘴角抽了一下,答道:“实打实说,他手里头有刀,我怕追上去,要遭他捅黑刀。那甘蔗长得密,有枪不比有刀。” 果然猜得不错,这刘思革就是有些怂,眼放着山民逃跑,却不敢追上去。 王军英咽下水,盯他一阵,然后点头。 “嗯,就这个样子。王副班长呐,我也不怕你笑,事情就是这样一回事。是我得意过头了,不该小看那猴舅子的。反正这笔帐就算我头上,我不赖账,回去你们给上级打报告,该怎么说就怎么说,有什么惩罚我都担着。”刘思革的语气倒还有几分“大无畏”。 王军英还是板着脸,不作任何表情,他收集好吃剩的罐头,装进包里。王军英拍了拍刘思革的肩头,说:“没什么大问题,我就问问,现在出任务了,就不能粗心大意。放心了,只要回得去,没人打你报告。都是战友。” “该我们了。”说完王军英又看向我。他的意思是,我俩现在已经吃完饭,该去换下黄班长和旗娃的岗了。 “好好看着伤,别弄出其他问题来。”平日少话的王军英,却还不忘给了刘思革一句叮嘱。 刘思革郑重的点点头。 换下黄班长和旗娃,我俩准备爬上了一颗树冠蔽日的榕树,留察动静。 爬上树的时候,那树枝上披挂着的藤蔓条子里,竟还藏着一条蛇。那蛇皮生着绿色,绕藤而上,估计是想上树吃鸟食蛋。这蛇个头不大,我随意捡起一根枝丫,将它挑下了树。 榕树的冠头很宽大,树干也长,我和王军英就攀上一根最粗壮的树枝,坐在上面。榕树长在山腰上,坐上去后能越过山腰下的层层树冠,得到相当开阔的视野。这样,山腰下的情况就尽收眼底了。 突如其来的“山民事件”之后,六人急行军了近两小时,弄得我这腿上一阵阵酸痛。坐在枝丫上,望着山谷里的一片静幽幽,我注意着眼前的一切动静。后面的这趟路,走得虽快,但远不如之前安心。 我总是隐隐约约的觉察着,身后边跟来了其他人。 因为我们不再是山野里头的“鬼魅”,已经有人见到了我们的真身,还肯定把这个消息散播了出去。 虽然心里没有底,但眼下这片凝固不动的山林,却让人安心。毒辣的太阳,将山谷里的片片绿色晒得反起白光,刺眼无比。好在头顶上巨大的树冠,替我挡住了烈阳,伴着叽叽喳喳的鸟儿叫,坐这粗枝上边儿还算凉快、惬意。 如我之前所说,那山民就算回去告了状,但也不知道我们的去向。如今边境线上涌来了那么多中国侦察兵,越南人恐怕来不及对付。他们更不会想到,我们这一队会深入如此远的距离。所以,咱六个也还是丛林里头的鬼魅,我安慰着自己。 毕竟,眼前的山林还是跟以前一样,也看不出来会发生什么不一样。 呆望了一阵,我又开始走神,回想起了“山民事件”。 “山民事件”虽然已经有了结果,但我还是忍不住去回忆它,懊悔自己做出的决定与之前闪过的怜悯之情。 还记得几年前,我的老部队的指导员就总结过战场的黄金五句,其中有一条金句就是:战场上最大的敌人,就是对敌人的仁慈。对敌人仁慈,就是亲手杀死自己,杀死战友。 这条金句,背后所蕴含的道理也如我之前所写的“战场选择题”无异,但更为直白一些。 可笑啊,可笑!吴建国,你这个老兵,我在心里嘲笑着自己,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还想着发善心,说怜悯,亏你还称自己是所谓的老资格!如果当时开一枪了事,哪还会有现在的胆战心惊?哪还会让他跑掉?哪还会让刘思革差点光荣? 你啊,就是在部队里油惯了,脑袋整天东想西想,已经不像个兵了。 我暗暗在心里发着誓言,如果再有这种情况发生,一律毙掉为快。我现在的身份是士兵,就该是杀人机器,就该是冷血动物。那么多战友用他们的生命才让我在战场上捡回一条命,转眼这才几年过去,我却想对这些敌国的人发善心了?真想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想着想着,突然就觉得腿下有点儿硌痛。因为这树干上缠生着藤蔓,坐久了自然不舒服。我动起双腿,准备换一个蹲立的姿势。 换蹲时,我顺便瞥了一眼旁边的王军英。 他坐得没我远,正是树枝从榕树主干分叉的地方,离我有个一两米的距离。王军英一腿立树,一腿悬空,稳坐于粗壮树枝,倚靠于榕树主干。他一手按着冲锋枪,一手捏着一团什么东西,在低头细看。 咦,这还真是奇了怪了,我皱了皱眉头,王军英那家伙平时都是闷声闷气、恪尽职守,怎么在这守岗的时间里开起小差了? 我觉得有些好玩儿,心里那股争强好胜的情绪,又给提了出来——我要去逮这“侦察兵楷模”王副班长任务期间开小差的现行! 但是身下的这根枝丫并不如我想象中的粗壮,在上面蹲着移了几步,就开始摇晃起来,让王军英察觉到了我的行迹。但他显然不想理会我,见身旁响动,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就又低回头了。 这种丝毫不在意的态度,让我觉着有些扫兴。但我又好奇他在研究个什么,就继续蹲走着靠到他身旁。定眼一看,刚巧,树荫间的阳光透在他的手上,将他手中的东西照得一清二楚。 我看清,王军英手里捏的是一团绳子。 “在研究啥呢?”我坐下来,把冲锋枪按在腿上,低声问他。 王军英不回答,也不看我,只是继续揉弄着手中的那团绳子,一会儿捏紧,一会儿放开。山岭间的鸟鸣永不绝耳,可我这一句问话却换来了尴尬的沉默。 这我有些难堪,心想这人是不是又回到了哑巴状态?还是说,我忘记在话里头加上他的头衔——王副班长,才让他不屑于搭理我这个老小战士? 刚想对他重复一遍,就见王军英动动手,将手里的绳子递到我眼前。 “还认得这个不?”面罩下的他,终于压低声音回问起我。 我盯了他一眼,然后一手抓过他手里的绳子。我当然认得这个,这绳子不是普通的绳子,是部队配发的类似于伞绳那样的绳。这绳子细,承重力却很强。因为它外面裹的一层极薄的布皮,里面却嵌绕着好几根绳芯。 考虑到任务需要,我们每个人的背包里都装有好大一捆,之前索降滑崖头以及捆山民都是用的这个。 手中的这团绳子,被绕成了一团,只有个半米多的样子。显而易见的是,这段绳子被什么东西割成了几截,里面的绳芯都飞露了出来。所以这段绳子被割得长一截短一截,每截就只十来厘米长,根本连不成整体。 我仔细一想,似乎想到了这绳子的来历,我说:“这是——” “是捆那人用的。”王军英替我回答了出来。他那面罩之下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 说罢,王军英扭头往树下探了几眼,然后又低声对我补充说:“这是我追出去的时候,捡上的。” 我眨巴着眼皮,一边盯着手里的绳子,一边回想起“山民事件”的经过。 “想到什么不对劲了吗?”王军英问出了第三句话。 我点头,然后把腿上的冲锋枪挂稳在肩头。双手捧起那团绳子凑在眼前,我确认了好一会儿才说:“嗯,是不对劲儿。这玩意儿好像是,被刀子割开的?” 对,我清楚的记得,这绳子当时在山民的手上绕了好几圈,还打了死结。如果说那山民是用什么技巧将绳子挣脱,我也许能勉强相信。可是,即便是那山民力气再大,大能举香鼎,大能推卡车,我也不认为能将这绳子绷成绳芯飞露的断状。 并且,手中的断绳也应该不会是用力挣开的。因为绳子上整齐的开口能说明,这必定是用锋利的刀刃割开的。 我又想起了刘思革的说辞,那么,他口中的“练家子山民”,难道是先夺过刘思革的匕首,然后再是割开捆住自己的绳子? 王军英听到我的回答,点点头。他动动脑袋,离我耳边近了些。王军英几乎是在对我讲悄悄话一般,声音极低:“有人说了谎。” 第十九章:结论 我睁大了眼睛,侧头看向王军英。 有人说了慌? 脑袋里闪过一张脸,不必他指明,我就猜到王军英口中的这个人指的是谁。 王军英目光放开我那双疑讶不已的眼睛,转头看向别处。他好像在留察树下有没有人在偷听。 “说谎?”我不自觉的追问了一句,“你说他在说谎?” 我也转头看向树下,几个人的影子在郁郁葱葱的树叶花草中若隐若现。他们离这榕树有一定的距离。没人注意到我们的谈话。 王军英又不看我,他的眼神放向前方,微微点头。 不可能吧,刘思革说了谎?我在心里怀疑着王军英的结论。 低头盯向绳子,我的脑袋开始飞转起来。 让我们回想一下“山民事件”的经过: 首先,被我们逮住的山民是个练家子,他手脚力量了得,并且会擒拿武术。在大部分人离开甘蔗林后,在刘思革准备灭口的过程中,他用了一种我们不知晓的技巧挣脱了捆住双手的绳子,之后凭借一身了得的功夫,夺过了刘思革手里的匕首,接着反杀刘思革没成功,再接着顺利从甘蔗林里跑掉。 刘思革所述的整个过程,差不多就是这样。 可是呢,手中的这团绳子已出现,让这段“山民事件”,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 双手被反捆的山民,并不是用什么特殊的技巧挣脱了绳子,他是直接抢过了刘思革的刀,然后再慢慢割开自己的绳子,最后击倒刘思革,逃之夭夭。 这听起来这太不可思议,也太不合乎逻辑了。不过我们再捋清一下事件顺序,也能找到一个关键点。关键点就是,山民假如要挣脱绳子,必定是要用刀。刀不一定只有刘思革一人有,那有没有可能是,山民自己藏了一把刀?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因为我立即想起,黄班长搜过他的身,再说他那身板上就挂着一件背心,一条裤子,赤手空胳膊的哪里有可能藏着刀。 除去这些之外,山民就还只剩一口背篓。背篓里有什么呢,我仔细回想着。 瞬间,脑袋里的画面一闪,我立即想起,那背篓里什么都没有,但有一把柴刀。 我接着又想起,事故发生后,受伤的刘思革愤怒的踢了一脚背篓,那把柴刀还从背篓里掉了出来。这说明,柴刀一直搁在背篓里头,没有掉出来。至少在山民逃跑之前没有。 想到这里,事情似乎有了合理解释。 山民是趁着我们“民主决议”的时候,悄悄将反捆的手伸进背篓里,然后像很多电影儿里头的那样,不停用柴刀磨割绳子。最后绳子全被磨短,山民在生死关头一击必胜,捡回了一条命。 我细盯着手里这段绳芯飞舞的绳子,尽管它们看起来是一道快刀割断的,但我也不能百分百否定绳子是被慢慢磨割掉的。毕竟我没实践过,不敢贸然定论。 这样一说,刘思革的说辞倒还勉强讲得过去。但同时我又想到,这其实是不可能的。因为清晰的记忆告诉我,山民被我们逮住后,一直都蹲靠在一颗甘蔗树上。而那口背篓,也是远远的放在一边。他当时的手被反绑着,如果要让手够到背篓里的柴刀,必定会被我们发现。 对,绝对不可能,想着我摇了摇头。捏紧手头的绳团,我心头一沉,果然这件事不如刘思革讲的那样简单。他十有八九撒了谎。 因为之前撤离得很急,我们来不及去检查“案发现场”,事件的经过只能由刘思革的嘴巴来让我们知晓。可手里的这团绳段一出现,再简单一推敲,“山民事件”有太多不对劲儿的地方了。 此时,我基本已经相信了王军英的结论。 因为,如果山民不是用柴刀磨割开的绳子,那只能回到最初的猜想——山民是在双手被反捆的情况下打倒刘思革的。 并且王军英不是在“行刑处”捡到的这团绳子,倒也应证了上面那条。山民在打倒刘思革的时候,根本没有挣开绳子,他的手还被捆着,否则绳子不会掉落得那么远。 可是,刘思革好歹是受过训练,并且选拔进这个队伍的侦察兵战士。我怎么都不会相信,有谁能在双手被反捆的情况下,从他手里抢过刀。这比起母猪上树,我显然更愿意相信后者。 分析到这里,已经可以得出结论了。 手中这团绳子带来的线索,将这段“山民事件”变得无比清晰。事情并不是刘思革说的那样简单,这一串线索带下来,能直直的带入王军英的结论中去。 我展开手里的绳子,还是不敢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 “他没说实话,人没跑,是他放跑的。”这时,王军英适时的低声冒了一句。 转过头,我楞看着王军英,喉咙像是被惊人的真相噎了住,不知如何接话。 我默声的握紧了手中的绳子,捏了一阵,还给了王军英。 刚想说句什么,就听见树下的杂丛里一阵响动。 低头一看,就见黄班长抬头望着我俩,他比划着手势,示意我们可以撤岗了。 王军英看了一眼树底,然后揣好绳子,他歪过头,几乎没动嘴唇对我说道:“这件事情,就你知我知,千万不要捅出去,捅出去没好处。” “黄班长那里,也先掖着,再观察观察。”说着王军英就蹲起身,准备下树。我无神的点点头,也跟着一块儿下了树。 刘思革这老小子,竟然主动放走了山民? 下树的过程中,我自然停不住继续念想着这件事。脑袋里,回放的尽是几小时前,我们抓住山民、商讨生死的画面。 刘思革当时是主动提出自己来解决山民的,这一点我记得十分清楚。但之前的结论已经足够惊人了,再让“主动邀功”这条线索一搅,整件事情又更加匪夷所思了。 试想,要我猜出一个刘思革放走山民的理由,那我只能想到一个,也就是他准备灭口的那一刻,怜悯心起,才放走了山民。 这个是人之常情,毕竟不是每个军人都是杀人机器,也不是每个杀人机器都能把白晃晃的刀子扎进一个手无寸铁的山民的皮肉里。我能理解。 况且,刘思革也只是一个毫无实战经验的战士而已。 这样一说,倒也还说得通。可就是因为刘思革那“主动邀功”、“毛遂自荐”的清晰记忆,又把整件事搅成了一锅乱汤,费人脑汁。 他既然明白自己心慈手软,下不去杀手,那为什么又要主动邀功,把自己说成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刽子手?当时那情况,如果不是刘思革毛遂自荐,黄班长肯定会安排我,或者王军英去处理。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明白。 琢磨来琢磨去,我又猜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刘思革这老小子完完全全是故意的,他从一开始,就没想灭那山民的口。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策划的苦肉计,而苦肉计的目的,为的就是放掉那山民。 返回营地的过程中,我不停问自己,那刘思革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导出一台苦肉计,去放走一个与自己毫无相干、非亲非故的敌国山民。 他肯定明白,活生生的放走山民,也就等于是给咱们所有人埋上“地雷”。说不定得到风声的越军,会将我们围剿个精光。 他肯定也明白,假如这件事情败露,回国后他一定会被送到军事法庭,扣上“通敌叛国,出卖战友”的帽子。 战争时期,通敌叛国罪,那铁定是会被枪毙的。并且那个年代,早年的政治阴影还未完全散去,阶级与名誉是一种具象的、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这个帽子一扣,不单单是他个人的命运会受影响。 综合几因,我实在想不出,究竟是能有什么原因,可以让刘思革冒出这么大的风险,使出一计“苦肉计”放走那非亲非故的越南山民。想到这里,我揪住了“非亲非故”这个词语。 这个词语,很重要。 也许是我太先入为主了,因为我认为的“不可能”,是建立在“非亲非故”、“毫不相干”的关系之上。 因为刘思革首先是我们的战友,是和我们站一条线,所以他和我们是“亲”,是“故”。有了这个立场设定,他放走山民的行为才会变得难以置信,不合常理。 那假如要使其变为“可能”,变为“合理”,那很简单,只需要推翻“非亲非故”这条先入为主的设想条件就行了。 之前我对刘思革的话语丝毫没有怀疑的原因就是,他的立场是和我们一致,他没有理由去撒谎,更不可能会放走山民。但是,如果他的立场和我们不一致呢? 比方说,刘思革这老小子有我们不知晓的目的,才迫使他这样去做! 再顺着这样一推,我脑袋里忽然就跳出一个惊人的猜想。 难道说,这刘思革和越南人是一伙的? 因为这想法太大胆、太惊人,使得我在返回营地的过程中,楞住了脚步。王军英跟在我身后,这突然的一停身就让他撞了上来。得亏他将我撞回神,我才继续动回步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虽然不了解刘思革的背景,但凭一个多月的相处来看,他肯定不会是汉奸之流。况且层层选拔之后,咱们这六个人的背景不说根正苗红,但绝对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这个大胆的猜想仅仅只会是猜想,绝不可能是事实。 毕竟那个年代里,“特务”一词早就被抛进了历史长河里,少有耳闻。 第二十章:士气 刘思革是敌特,是汉奸?绝不可能,我即刻否决掉了这个大胆的想法。 实际上打我记事以来,“特务”这个词我就没听过几次。那是较为久远的政治博弈时期的产物,我对它没什么概念,只感觉遥不可及。 我打消掉了这个念头,转为去寻想其他可能。也许刘思革是个菩萨心肠,他第一次上战场,不如我那样有经验。山民的无辜,让他压不住心头的怜悯之情,所以他做的这一切没其他原因,仅仅是为了救人一命,积善成德,普罗众生。 那这样的话,他还来当兵做啥?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让我的脑袋休息不下来,不一会儿,我就走回了休整的营地。跳下一块土崖,休整地在一片竹林里,四个人就坐在荫凉的竹子下休息。不用说,我的目光立即就锁在了刘思革身上。 这老小子低着头,呆看着自己缠着纱布的手沉思不语。不用说,这一眼看向他,我是戴好了“有色眼镜”。 这个平日里跟我玩笑不断、行事慵懒的刘思革,经过一轮守岗,经过一轮猜忌之后,即刻之间就在我眼中变成了一个可怖的魔鬼。 他那抚着刀刃的画面又在我脑海里浮起,我忽就觉得,这老小子是真的有两把刷子,之前我误以为自己猜透了他,实则没有。现在我还得继续猜下去。 黄班长拿出地图和指北针,和旗娃一起出去勘测接下来的路线。我脱下了侦察面罩,排着王军英一起,坐在了邓鸿超的旁边。邓鸿超在啃那噎人的761压缩干粮,他见我坐下,也顺手递我一块。 我顺手接下后,就往嘴里塞。但两只眼睛,又悄悄的往刘思革的方向探去。 他现在没再继续沉思,而是在捋自己的头发。我细看着他的五官,想找出一丝汉奸的线索来。是的,尽管我之前否决掉了这个可怕的想法,但已经不自觉的将刘思革往“汉奸”的瓶子里套了。 但看来看去,这个长相“老旧”的年轻小子,还是没让我找出破绽。除了他脸上那些与同龄人有些明显差别的皱褶,再无其他异样。实话实说,刘思革这人的面相生得还算正直,怎么看也不像汉奸。 不过,我是以老电影儿里头的汉奸形象与他在做对比。至于真正的汉奸是不是和电影儿里头的一样,我就不得而知了。 不是汉奸,不是敌特,那你究竟又是为了个什么,要放走哪个越南山民呢? 旁边的王军英,玩弄着手里的匕首,闷着嘴巴句话不讲。他又回到了平日里的状态,满脸的表情如石板一样僵硬,就跟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可我就不一样了,嘴里的压缩干粮越嚼越噎口,脑袋里呢,越想越焦灼。又憋了几秒,我心烦无比,觉得自己再受不了这种焦灼感了。接着,脑子里闪出一阵冲动,我想也没想就丢下手里的压缩干粮,“刷”的一声站了起来。 现在刘思革就坐在面前,我实在不想再去费脑子胡思乱想了。那时我还是年轻气盛的阶段,行事方式喜欢直来直去,心里藏不住猜忌,也不想去猜忌。更何况,猜忌的对象还是与自己并肩作战的战友。 确凿的证据就在王军英手里,到底是战友还是汉奸,我非得去问个水落石出才行。 右手还没来得及去摸到腰间的手枪,身旁的王军英,好似料到了我会这样做,刚一站起来,他就伸手挡住了我的大腿。 低下头,我面表疑惑的盯向王军英。他那双凌厉的眼睛也正盯着我。只见他迅速收好玩弄在手的匕首,然后对我淡淡道:“不行,现在是出任务,不能抽烟。” 这话听得我一愣,刚想说老子抽个屁啊,老子是要去彻查“山民事件”的真相,但是下一刻,我就明白了他的话里意思是什么。我噎住了就要吐出喉咙里的话,两人一站一坐、一上一下的对视着,相互沉默。 坐在对面的刘思革见状,捋着头发的手就放了下来。他咧开嘴,用平日里和我开玩笑的语气插话进来道:“嘿,建国兄嘞,再忍忍嘛,都半下午了,这天就快要黑下来了!” 寻声一转头,我面无表情的盯了刘思革一眼。一道猜忌之后,我忽然觉得这老小子无比的虚伪。他放走了山民,撒谎,不和我们讲实话,现在却还能若无其事的和我谈笑风生? 我真想一把手枪扔到他那憨笑的脸上去! 在缠绑腿的邓鸿超,也笑着插了一句话:“对,忍忍,天一黑,怎么抽都行。” 不过刚和刘思革的眼神一接触,我瞬间又想到了什么,当即就后悔了自己的冲动行为。 不行,现在还不能问,现在的情况太不合时宜。至少,得找一个和刘思革独处的机会再问。现在多一个邓鸿超在旁边,就是多一双耳朵。我要是叫喊这把这件事说出来,事情恐怕就会变换性质,不仅仅会是“彻查真相”那么简单。 如果现在就莽撞的捅出去,恐怕会把刘思革推到风口浪尖,大家必定会对他有看法。试想,黄班长和旗娃要是得知了真相,他们又会对刘思革作何反应? 有了看法,对整个队伍就会影响。如今人在敌国,一切应以任务为重。我现在要是冲过去了,真相不一定会问得出来,最后还会搞得收不了场。总不能当场罚刘思革跑山头,又或者一枪毙掉他吧? 不行,我要是朝刘思革冲去了,就是在动摇士气、破坏这个队伍! 一涌而出的理智,瞬间就浇熄了我的一涌而出的冲动。我这倔脾气,真应该改改了。那一刻,我开始佩服起了王军英。他让我保守这件事情,不是没有原因的。 盯了刘思革一眼,我将准备掏手枪的手伸向了腰带,然后故作起笑容,玩笑道:“抽个屁,我吴建国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人,难道这点儿觉悟都没有吗?抽烟小则引来子弹,大则引来炮弹,我还不懂这个道理?我是水喝多了,要去方便一下。” 递给王军英一个眼色,我推开他的手,独自走离了竹林。 黄班长和旗娃很快勘测完地形,队伍又重新启程。由于王军英的阻拦和我及时的理智上头,这件事最后是没有捅出来。事后想来,当时我要真的举起手枪冲过去了,这趟任务的结局,或许就会不一样了。 再说刘思革本人,他倒还好,并没有表现出异样。假如他的身份真的被我猜中了,那他肯定不是普通的汉奸,而是训练有素的敌特。当然,这是玩笑话,这件事的真相,我会在后文里写到。 现在,我只能假装不知道这件事情,停止心里头的猜忌。 走了一阵,地势开始变陡,植被开始变茂密,队伍走起来比上午更加吃劲儿。我们抽出了砍刀,挨个儿换人在前面劈藤开路。否则的话,雨林里的那些茂密植被,真是让人寸步难行。这附近的山区最近好像下过雨,一路尽是水坑泥沼,好不难走。 除此之外,我们还要对付雨林中的毒蛇、蚂蝗。虽然每个人的绑腿上都抹着雄黄,但那些烦人、恶心的蚂蝗总有办法钻进衣服吸你的血。而蛇就乖多了,闻到雄黄、觉察响动后就会自己躲开。但就怕那种绕在树上的蛇。 防蛇其实也是在林子里的重要任务,要是被带剧毒的嘬上一口,那基本也算是判了死刑。 那一下午,蛇一共打死了三条,而挤死的蚂蝗,那可就记不清了。当然,我还必须在这些让人心烦的事物中多抽出一道心绪,去留察刘思革这老小子的举动。 不过他倒没表现出任何反常。我不免又开始猜想,假如他真是汉奸,是敌特,那他目的又会是什么呢?把我们五个全都灭口?这未免有些太过于天马行空了。 不过王军英好像也想到了这一点,下午的这一路,他都走在刘思革的背后。有了他在后头做“防线”,我倒也心安下来,渐渐忘却了这件事。因为丛林里的路半分钟一个样,你要想走好路,不得不全神贯注,集中精力。 行过陡山包,渡过山溪,翻过瀑布,六个人一直走到下午四五点左右,天空中不知从何处飘来一大团乌云,盖得头顶黑压压的一片。密林里的层层树冠,本就遮挡住了大部分的光源,现在再被头顶的乌云一压,能见度就更低了。 头顶雷声隆动,西南山林这种说来雨就来雨的天气,我们早已领教过。眼看过不了多久太阳就要落山,天黑后的丛林本就不好行路,如果再来一阵倾盆大雨,那就是难移寸步了。 黄班长决定,先寻找好今晚的营地再说。因为越南这地方只要一来雨,山洪泥石流就会跟着一块儿来。乌云又厚又黑,这雨只要一落下,恐怕会淋上一阵子,我们只有找到一个现成的山洞,才能睡一个安稳觉。 北越这一块都是喀斯特地貌,找到一个山洞并不困难。曾经的越南军队就依靠着山体里的洞腔修筑工事,给我们照成了很大的困扰。而对越作战中著名的“猫耳洞”,也就是靠着这些天然洞体加修的。 如此一来,队伍停止了按线路行军,改为专心找洞。时间很紧,头顶的雨要是降下来,越南丛林里的陡路,就是一脚一个泥泞,湿滑陷脚,寸步难行。果然没隔多久,山谷间的狂风吹起,刮得杂草乱树哗啦啦的响,犹如山林的合奏。乌云里开始响出隆隆的雷声,配合起山林的合奏,哪还能听见周遭的动静。 那情景,好似真会有什么奇雨惊雷,即要从天而降。 穿过山麓处的一片芭蕉林后,地势变陡,我们便顺坡而上。还没攀上几步,走在前边儿挥刀开路的我,就相中了一处山洞。 山洞嵌在一口断崖峭壁之上,峭壁倒斜而下,洞口就顺势而斜,往里凹伸。断崖峭壁上延伸下的树根以及几条青油油的藤蔓倒挂在洞口,犹如窗帘一般。我用砍刀劈开藤条,凑里一瞧,里面黑漆漆的一片,恐怕空间还不小。 第二十一章:山洞 几人在洞前打量了几番,觉得这里的地理位置合适,能躲雨,也能避开山洪泥石流。但洞里的情况还不知晓,于是就由我带着旗娃进去探洞,其余人留在洞口掩护。 以前反击战打响的时候,越南军队正面作战敌不过咱们,就窝在这些洞里的工事里不肯出来,然后再找机会放冷枪。我们没办法,也只能跟捉迷藏似的挨个儿进洞清剿越军。当时我也执行过这样的任务。 但我那老班长爱搞“奢侈浪费”,令我们将手榴弹扔个够,炸他个地动山摇再进去,恨不得直接把山炸垮,山洞炸塌。我只进过这样的洞几次,其中只有一次遇见个缴械投降的士兵,其余的都是人去洞空。 当然这跟扔手榴弹没多大关系,因为这些洞里七拐八拐,手榴弹的杀伤范围有限,也容易破坏山洞的结构,战士们进洞会有危险。听说后来有的部队上了喷火器,喷火器喷出的火焰会拐弯,我们就用不着派战士进山洞走鬼门关了。 如今站在黑漆漆的洞口,记忆不免重叠。推开手电筒的时候,心里竟然还提了一把。虽然这附近荒山野岭,洞子不太可能是工事体,更不太可能会有越南士兵蹲在里面。但我还是叮嘱了旗娃几句,让他进洞后谨慎为好,一切听我指挥。因为谁也拿不准,这洞里究竟有什么。 洞里头住着一窝财狼虎豹,那也是有可能的。 旗娃连连点头,握紧了冲锋枪。 一手拿手电筒,一手拿手枪,我领着旗娃进了洞。由于面前的山壁是一个倒斜的形态,所以那雷雨前的呼啸被山壁抵挡之后,都呼呼的由上顺刮下来,不停的往洞子里灌。山洞里本就照不进阳光,阴冷无比。双脚刚还踏进洞子一步,面前的洞里是又冷又黑,背后和头顶刮来的风一刻也不停歇。 前后夹击之下,我竟在这三伏天里打了一个颤。 洞口生得很气派,有一人半多高,不宽也不窄。走进洞口,往左一拐,里面是一道向下的地势,犹如一条天然形成的甬道。我俩谨慎的在“甬道”里行进着,手电筒左探右探,上指下移。 “甬道”很窄,仅有个半米多宽。顶上生着一些奇形怪状的石笋,脚下则有些坑洼,但不硌脚。 往甬道里深入一段距离后,耳边忽然静了下来。山洞的结构阻挡了洞外的声响,呼啸的山风与山林的奏鸣越来越微弱,竟让我有些不适应。因为丛林里总会有声音,但洞穴里却静得可怕。 “甬道”大概就有个三四米长,我俩很快走完。往右拐了一个弯,手电筒里的视野,忽然开阔了起来。 我俩用手电筒扫来扫去,发现这洞里的空间还挺大。里面的洞顶陡升,估计有个三四米高,在手电筒的照耀之下,上面闪着水光,也能看到拱出来的石笋。我又带着旗娃在里面转了几圈,发现洞内面积也宽,不比一个篮球场小。 幸运的是,静谧的洞内,我没探射到任何活物。总算让我松了口气。 再看其他,洞内摆着一些干草和石块,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并且这阴暗的洞穴里,还飘荡着一股讲不清道不明的臭味,刺人口鼻,像是什么动物的粪便。但我们却没找到粪便的影子。也许,这口山洞是什么动物的巢穴吧?我猜想着。一堆干草铺在地面,我蹲下来,仔细观察着。 干草堆上窝进去一块,能看出是有什么东西再上面睡过,但是块头不大,就跟人脑袋差不多。不过这样一想,草窝里凹下去的形状,跟人脑袋枕睡过的痕迹非常像。我不免心惊,难道是有人在这里头睡觉? 我立马抬起手电筒往洞内又扫了一圈,没探射到任何活物后才安下心来。 “建国哥,这像有人在这儿挺尸睡过觉啊!”旗娃也射过手电筒,在我旁边蹲了下来。他这突然的问话,在幽闭的山洞里清晰无比,惊动了我一下。 “不知道。”我皱着眉头回答说。 再看那有睡痕的干草堆,草堆里面和周围散着一些毛发。我放下手枪,从草堆里拈出一根毛发来。毛发挺长,泛着红褐色,就跟一个女人的头发差不多,但要粗一些。虽然看起来像头发,但肯定不是。 因为越南人的头发跟我们一样,是黑色的,不可能跟眼前这样泛着红褐色。我印象里头,只有西方洋鬼子才是金头发,红头发的我还真没听说过。 “我操——”张旗正歪过头,盯着我手里的毛发,“还有头发?” 说着旗娃也举起手电筒,警觉的在洞里扫了几圈。 “不是,这毛是红色的。”我丢下毛发,下出了结论,“你爹的头发是红色的?” 旗娃楞了一下,然后弯下身子仔细盯向那红褐色的毛发。 “越南人会不会有红头发啊?我瞅着这玩意儿真像头发!”旗娃还不肯相信。 “放屁,越南人条件再艰苦,也不至于住山洞嘛,我看,应该是野生动物的毛,比如猴子那样的。”我站直了身子,下出了结论。 “野生动物?猴子?猴子住山洞吗?” “孙悟空你没读过吗,花果山水帘洞,水帘洞不就是洞吗!” “哦!我懂了。”张旗正嘴巴圆张着,点了点头,“建国哥见多识广!” 我冷笑一下,没理会他的马屁,这句话他这一个多月里说了不下二十遍了。不过管他洞里住的猴子还是老虎呢,只要这洞里没有越南军队,我吴建国就睡定了。 洞内的空间应该不只这么一点儿,因为再往更里面走,洞口渐渐收小,再变成一条指甲宽的石缝。手电筒往里一探,里面的石壁上闪着湿嗒嗒的水渍,不知道通向哪里。 但我并不关心这个,因为在洞里一圈走下来,我俩没发现任何有人类滞留的痕迹。尽管洞里臭,尽管洞里有些潮湿,但这里绝对是一个绝佳隐秘的歇脚处。我可不想丢掉它。 “建国哥,这儿,真能住吗?”旗娃用手电筒扫着洞壁,低声细语的问我道。 被他手电筒照亮的洞壁上,能见到几只飞快爬过的细长黑虫子,还有一只类似于蜘蛛的昆虫。但那玩意儿的脚比蜘蛛的长多了,我叫不出来到底是啥名字。 显然,旗娃是忌讳这里的原住民。 “当然能住,千载难逢。你这毛头还想着挑三拣四?有的睡就不错了!”说着我转过身,准备出洞。 诚然,洞里头的这些虫子看着心里发毛,但它们可吓不走几个兵油子。 洞穴是“纯天然”无疑,我便揣好手枪,带着旗娃出了洞。招呼过黄班长他们,一队侦察兵便集中在了洞穴前。我告诉了他们洞里的情况,说明了里面可能是某种动物的窝。 天空中雷声隆动的频率增加,估计再不过了一阵,雨水就要应声而下了。黄班长看了看天,然后脑袋一点,让我们全进洞里。 但洞穴里尽是黑暗,肯定需要照明。于是我提议,让几人分组在洞外边收集了一些柴火。 果不其然,六个人刚抱着柴火进洞,还没放好放好装备呢,就听到外面漂泊雨起,哗啦一片。 “明天的路,恐怕不好走啊……”黄班长放下装备,在黑暗里念叨了一句,就回身往洞口的“甬道”走去。 没有手电筒的话,这山洞就是一个黑窖,伸手不见五指,啥也看不清。火柴擦燃,我们用洞里的几堆干草,加上捡回的一些干菜,一个小火堆就在洞穴里生起了。但火不能生太旺,生太旺洞外有可能会察觉火光,更会浪费为数不多的柴火。 一整天的行走,大家早已是精疲力竭。闷热难耐,大家纷纷脱下了“大五叶”迷彩服、卸下了装备,在火堆旁坐了下来。喝水的喝水,脱鞋的脱鞋,而抽烟的几个,自然也闲不下来,王军英率先拿出一盒烟,发给我和刘思革。 “哎,还抽,也不嫌这洞里呛得慌!我看啊,几位不如都把烟头丢了,咱走了一整天,都该填填肚子,挺尸睡大觉了!”烟雾在密闭的洞穴里升起,很是呛人。睡在地上的旗娃,不免抱怨了一句。 “忍忍吧,他们都憋了一天,怪不容易的。”邓鸿超戴回了他的黑框眼镜,笑看着我们。不过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也被烟雾熏得不轻。 里有洞穴遮蔽,外有雨声掩盖,大家的身心明显放松了许多,能放声讲话了。 旗娃坐起来,哈哈一笑,向邓鸿超接话道:“嗨,我这不是一天没讲话,嗓子痒痒,想叨叨几句嘛!邓大学生,我说你也不看看我的位置,咱这儿有编制的,就数我级别最小了。这抽烟的三位,都是我的上级,我的领导,我的首长,别说抽烟了,就算是咱王排长往这洞里丢手榴弹,我张旗正也得二话不说,挺直了腰板儿扑上去啊!” 话毕,王军英就吐着烟笑了。张旗正这个马屁,逗笑了所有人,拍得还算成功。但这烟雾呛人总不是好事,我便加紧着嘴里的动作,准备快些解决。 几人的笑声刚落,低头抽烟的王军英突然想到了什么,只见他低腰一拾,手中拈起几根毛发来。他凑到火堆前看了看,然后问我:“你说,这洞是个窝?” “嗯。毛不就在你手里头吗。”我点头。 “建国哥说是猴子窝嘞,孙悟空,水帘洞。”旗娃说着又躺了下去。 “猴子窝?”刘思革念叨着,也歪过头看向王军英的手里的毛发。 第二十二章:优秀射手 王军英盯着手里的毛发,没理会刘思革。 “我也是随便猜的,要不,邓大学生懂得多,拿去让他看看?”我看向邓鸿超,提议道。 邓鸿超听到我在提他,便扭头看了过来。 王军英点头,便把手中的毛发递给了邓鸿超。 “这我可不在行……”邓鸿超仍还是接下了那撮毛发,然后低头仔细看着。 一会儿,邓鸿超下出了结论:“嗯,我同意建国哥的想法,应该是猴子的毛发。你们看,这看起来和头发差不多,可颜色又是红的,肯定不会是头发。不过我从没研究过这些,只能靠猜。” 黄班长这时从洞口的甬道里走了下来,他看着我们围着一团,心生好奇,便指向邓鸿超攥着毛发的双手,道:“在说啥呢?” “我们在研究这洞里,究竟是住了什么动物。”邓鸿超放下手,抬头望了黄班长一眼。 黄班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但他显然对这个话题不关心,他扫视着大伙儿说:“管他是狼还是豹,这个山洞的进口,必须要时刻有人守着才行。待会儿我们就挨着轮岗,睡觉的时候也执行。” “嗯。”我答了一句,说着啜了最后一口烟。但烟头不能乱扔,我便上前几步,将它丢进了火焰扑腾的火堆里。 黄班长低头盯着跳耀的火光,咬舌舔唇。他扭头看了一眼洞口的方向,然后又说:“这火光,晚上会不会太显眼呀?这样吧,你们先休息一会儿,然后吴建国,你带上张旗正,去折点叶子回来,就那种大片点儿的芭蕉叶,折回来卡在洞口,看能不能挡一挡。” “王军英,”黄班长接着安排道,“你现在跟我一起,去山头上瞧瞧地形。剩下的刘思革和邓鸿超,你们就留在洞里警戒。” “嗯。”王军英也将烟头丢进火堆里,转身就开始在包里面翻找雨衣。 芭蕉林在我们找到山洞之前,就遇到过一片,并且离这个洞不远。但外面的雨势听起来可不小,我便也翻出雨衣,挂上冲锋枪。折叶子这种小任务,就用不着再背一身的装备了。 “快去快回,外面的天快黑了,动作要赶快。”黄班长整理着雨衣,向我叮嘱了一句。说完,他就和王军英朝洞口走去。 旗娃这小子向我求情,说再让他休息五分钟。我想着折叶子也不是什么急事,就同意了。刘思革这时也抽完了最后一口烟,他对旗娃笑道:“这娃机灵,王排长走了,你就找着机会偷懒了!” “谁偷懒了,”睡着的张旗正坐了起来,“我这叫磨刀不误砍柴工!” “我看啊,你这种病号儿才是最好的,任务不配给你,偷懒的时间一大把。”旗娃接着说道,“我这顶多算干活磨洋工,拉屎三点钟,但你这种病号儿,倒是可以拉一下午的钟也不见得有人催你嘞!” 刘思革盘坐在地,笑笑不讲话。 旗娃这话一讲,我倒是忽然想起了刘思革的谎言,想起了“山民事件”。看着手上缠着纱布的他,我这心里就气得慌。他这手上的伤,全他娘的是自己用刀子割的!难道说,刘思革放走山民的苦肉计,全都是为了让自己有借口偷懒? 别说,按他平日里的行事风格,倒还真有可能。 我站起身,接起旗娃的玩笑话,指桑骂槐般的对他道:“好了,你小子也别挺你的尸了,起来拿好枪,做事了!你要是不服气,也自己往手上划一刀啊!你划自己一刀,也是伤员了,我保证黄班长和王副班长都会好好照顾你,拉屎都给你送纸。” 此话一出,余光里的刘思革,果然抬头望了我一眼。而且,刚好是话头说到“往手上划一刀”那里。 我在心中暗喜,心想你编造的那些苦肉计,我吴建国现在可是清晓得明明白白,你别以为五个人都还蒙在鼓里!可心绪刚窃喜到这儿,我脑袋里灵光一闪,忽的一下蹦出一个主意来。 山洞里头就还剩四个人,现在黄班长和王军英都出去了,不正是制造出和刘思革独处的好机会吗?有了这个机会,我兴许就能问出刘思革放人的原因了。 “对了,老刘,你那手,现在好点了吗?”我迅速问刘思革。 刘思革抬头看我一眼,又低回头抚摸着手上的纱布,回答道:“就那样,毛病本身不大,口子不深,我看后天就要把这白布撕了,绕在手上紧得慌。” “嗯,”我点着头,“那就好,我看这样吧,你现在跟我们一起去,折叶子的时候,你就站着帮忙掩护一下。” 刘思革犹豫了两秒,就站起身道:“好,我正有这个打算。” 嗯,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就答应了。这样一来,我的计划就成型了:我准备趁着外出的这趟,当面向他捅出事情真相,接着再逼问原因。但旗娃这小子跟一块儿,又会多一双耳朵。但转念一想,问题倒也不大,他是王军英的兵,就算知道了,王军英给他做做工作也行。 “我操!”我刚准备套好雨衣,就听旗娃惊呼了一句,“这他妈都是些啥玩意儿?” 扭头一看,他不知什么时候将“大五叶”外套脱下,现在就一件背心挂在上半身。微弱、跳耀的火光,将背心胸膛部位的“优秀射手”四个字映得清清楚楚。这背心应该是部队发给他的嘉奖,没想到这小子还拿过优秀射手。 奇怪的是,这小子低头看胸,扭个不停,而双臂提在空中,僵硬不动,看样子像是背心上出了什么问题。我刚想问他在呜吼个啥时,果然看到他的背心上出了毛病。 “我他妈这是中子儿了吗?”说着张旗正又用手掀开了背心,露出肚皮,在上面摸个不停。 他之所以如此紧张,是因为他的“优秀射手”背心上面,渗出了三四个呈圆形的血斑。晃眼一看,就像是被子弹打中了。如他自己说的那样。 不对啊,这小子现在的骂声铿锵有力,行动生龙活虎,哪里像是中了子弹的样子? 我走过去,掀开背心仔细察看。旗娃的肚皮上除了明显的血斑,还有相当一片范围,汗血一片。这一打看我才放下心,因为一看就知道,那是蚂蝗的杰作。 可旗娃就不如我那样冷静了,他看到自己肚皮上的血污惨状,自然是吓得不轻,这东北小子不停的用我听不明白的话语骂着娘,急躁的双手在肚皮上的汗血混合区域抹来抹去。我急忙阻止了他,想帮他找到出血的源头——蚂蝗。 因为蚂蝗吸上来后,你不能硬拽,一般我们的处理方法就是用烟头烫。当然这玩意儿我们不是第一次见了,在边境训练的的时候,绑腿打不紧的话,脚踝骨上就经常会钻进来几条,脖子上,有时候也会挂上来一根。 但钻到肚皮上来,我们还都是第一次见,所以旗娃才慌了神。他把“优秀射手”背心脱了下来,咬牙切齿道:“建国哥,快!快!快!你快给我把它烫下来,老子非得把它捏下来,捏碎了,再烤来吃了!” “捏碎了你还怎么吃?”我让他转动着身子,想找到蚂蝗的位置。 但是人转了一圈,就见着肚皮上的血迹,没找到那滑溜溜、让人犯恶心的蚂蝗。估计是钻到肚子里后,给压碎了。 “看看腿上呢,我今天就挑出来好几只。”邓鸿超推推眼镜,赶紧建议道。 不用说,没找到源头,旗娃肯定是不会罢休的,他扔掉了“优秀射手”背心,然后拆绑腿、松开裤腰带,全身几乎赤裸之后,他终于在小腿上找到了罪魁祸首。我划了一支火柴,将那条吸血吸得胀鼓鼓的蚂蝗扯了下来。 “让你小子绑腿不打好,这次是肚皮,下次我看就钻裤裆里面去了。”我直接将那蠕动的恶心玩意儿丢进了火堆。 旗娃被我这不经意间的玩笑话吓得大惊失色,他立马又提开内裤的一角,低头看了又看,看了还觉得不够,这小子又跑到火光映不见的地方,伸手往里摸。 蚂蝗带来了小插曲结束之后,我就让张旗正迅速穿戴好,然后三人套好雨衣,端上冲锋枪,准备出洞。但是转念一想,我支走刘思革的话,就要留邓鸿超一个人在这里,是不是有点不妥? 邓大学生是任务的核心骨,要是他出事了,我们都得打道回府接受惩罚。可是,我又不想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整趟任务都在猜忌战友中度过,那太难受了。我虽然能压制住一时的冲动,可长久的拖下去,也不见得是好事。 我的意思是,这个机会很难得,就算我冷静的分析一遍厉害关系后,仍也觉得不容错过。 “哎,我没问题,放心吧,你们去就是了,能有什么问题。”邓鸿超抱着他的黑相机,倒显得不在乎。 他这样一说,我倒也就懒得去考虑了。但惦记着这洞穴是动物的窝,我便让他把手枪上好膛。出发的时候,李科长给他配了一把手枪。邓鸿超打过几次手枪,所以用枪自卫应该不成问题。 走出山洞,洞外的雨势果然很大,就连那些遮天蔽日、连成一片的树冠,也无法过滤掉密集的、豆大的雨点。雨点隔着雨衣的帽沿打在头上,像是有小石子在砸。 抹走打在额头上的一滴雨水,我看了刘思革一眼,就领着两人走了出去。 第二十三章:芭蕉林 外面的雨势不过才持续了十来分钟,但十来分钟的雨水冲刷,就将脚下的泥土变得松软、泥泞,可想而知雨水量该有多大。 松滑湿软的地面,比之前要难走许多,况且又是下坡路,一不注意就会滑上一跤。一股股由大量雨水汇集而成的“溪流”从洞穴上的山体汇流而下,在雨林里面胡乱的开出水道,雨林里增添了一道欢快的湍流声。 这些汇流而下的溪流,很快又被土坡上密集的树干植被所冲散,转而渗进土里,或是积成水坑,拖慢我们的脚步。一脚深,一脚浅,我一边寻思着等会儿如何撬开刘思革的嘴,一边又要留意脚下的坑洼泥泞,更要留察周遭的动静。 但雨水带来的声响已经成为了耳边的一切,除非有人在林里头吹起号子,我才听得见。雨势之下,我只需留意眼前的动静就行了。 可另一个问题——刘思革,那里就要难一些了。这老小子会承认吗?要是他嘴巴死咬着不放,我该怎么办? 让王军英拿来证据,再用手枪抵着他的脑门,让他下跪求饶?这可不是稳妥的方法。我要用委婉一点的话语才是。 甘蔗林就在坡下的一二百米处,不出一阵,三人拖着泥泞的步子,一二百米的距离就走完了。豆大的雨滴阵势依旧不减,芭蕉林里“噗哒噗嗒”的响个不停。三人走进芭蕉林,那宽大的芭蕉叶子倒还遮挡了一定的雨势,头顶上不再如小石头般的砸响了。 这里的芭蕉树其实还远未达到成林的规模,仅是三五株芭蕉聚集一起,再分散在乱草杂藤之中。也就二三十株的样子。我物色好几树芭蕉,就打手势让两人停了下来。抬头一看,这树还生得挺高,手能够着的就只有底下的几片嫩小叶子。 将冲锋枪挂在肩头,我拈下一片叶子,对身后的旗娃抖了抖,意思是就从这里开始折了。刘思革呢,就单手拿着冲锋枪,绕开几步为我们掩护放哨。 “建国哥,这玩意儿是香蕉?”旗娃刚折下一片叶子,就仰头望着树上的芭蕉,小声问我道。树上的芭蕉,个头不大,短粗短粗的倒是聚着好大一串。 “不清楚,应该是芭蕉吧,香蕉是黄色嘛,这东西是青的,肯定是芭蕉。”我扭头瞥着刘思革,心不在焉的答了旗娃一句。 旗娃掂起脚尖,触到那一串绿油油的芭蕉果实,又问:“芭蕉?我从小到大,还没整过这玩意儿,你说这东西能下嘴吗?” “别碰!”我立即伸手阻止了他,“到时候吃坏了肚子,你那么大一坨肉,谁背你走?给我老实折叶子,别东摸西摸的!” 旗娃只好收回手,眼珠子还盯着那串芭蕉,悻然失意。 我没再继续理会旗娃,这时候我的心思早就脱离了“折叶子”本身,而是一直在用余光瞟着刘思革,思考对策。 到底该怎样去撬开他的口呢? 还是说这次就算了,回去跟王军英好好商量商量对策再做打算? 但我从来不是一个做事习惯优柔寡断的人,迟疑了大概一秒,决定没做好的我,就取下肩头的冲锋枪,对旗娃命令着说:“来,把枪给我拿好。” 旗娃楞盯我一下,也没问什么,就老老实实的接过了枪。 “你先动着,我去撒个尿。别东摸西摸的啊,只能折叶子!”说完我就摸了摸腰间的手枪,往刘思革的方向动去。 证据确凿,我可懒得再犹豫了。这老小子要是不承认,我今天还真要用手枪抵着他的脑门不可。 站着的刘思革在雨水拍打中察觉到了我的步伐,他转过头看向我,问:“这就好了?” 我摇摇头,默默的走到他身旁。 刘思革脸上的表情一凝,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对劲。他盯看着我,不明白我的沉默。眼神和他交会一秒,我低下道:“老刘,这雨势大,你那手可别被雨淋着了。” 见我开口,刘思革才扬起嘴角,咧嘴一笑,褶子挤了半张脸。他点头道:“嗯,我搁在雨衣下头的,没毛病。” 说完他动了动藏在雨衣下的左手,示向我看。 我缓缓点头,又沉默起思考“话头”。这时心口开始猛跳,我开始担心,话头只要一出去,就如开弓的箭,没有回头路。究竟是敌是友,很快就能见分晓。可是,如果这老小子是敌,我会不会被他灭口呢? 他的身手我还没见识过,我不敢保证自己能斗过他。 思绪间我已经摸到了腰间的手枪,手掌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尽管心里没底气,我口里的语气倒还挺淡然,我对刘思革说:“老刘啊,下次拿匕首往自己手上划,千万不要这么用力了。” 万万没想到,我会用这种直白的话语来启头! 刘思革先是一愣,然后两条眉毛一挤,立马回问:“啊?老吴你讲啥?我哪时候——” 还他娘跟我扯谎! 刘思革这番话让我心中的怒火即刻燃起。怒火之下,他这句话还没讲完,我就猛然抬起右脚,往刘思革的肚皮上顶了一膝盖。这一猛顶之下,刘思革的身体立即就失衡,他含糊着嘴里没说完的话,往后急倒。 这下木已成舟,要么问个水落石出,要么拼个头破血流。 但刘思革这老小子好歹也是受过军事训练的人,在身体吃力后倒的过程中,刘思革迅速补上步子,调整回身体的平衡,硬是稳回了即将倒地的身体,转而往后急速退去。 几步猛退之后,“啪”的一声,刘思革的后背撞在了一株芭蕉树干上。猛烈的撞击,让芭蕉叶上积留的雨水,即刻如倾盆大水,洒在他身上。在这过程中,我已经掀开了雨衣,掏出了手枪。 手枪被我举起,我瞄向他,然后快步朝他逼去。 没等刘思革从撞击中反应回来,我就走到了他面前。伸出手,我又是一拳打向他的肚皮,趁着他身体痉挛收缩的片刻,我利落的扯掉了他肩头上的冲锋枪,丢甩到一旁。接着,我退回几步,继续用手枪瞄向他。 “说!”我尽量在雨势中压低声嘶力竭,“今天那个老头,是不是你这龟孙子放走的!再敢跟我说假话,老子今天就毙了你!” 肚子被拳脚相加、冲锋枪被硬扯掉的刘思革,隔了好一阵才靠在芭蕉树上反应回来。 他痛苦的捂着肚皮,吐了一口粘稠的唾液出来。抬起头,老小子看到眼前是一口黑洞洞的枪口,痛苦中并杂起了惊恐。但他好像还说不出话,只得闭上眼睛,牙关紧咬,平息痛苦。 噼噼啪啪的雨声,迅速盖过了我的吼话。吼话之后,无人应答,倒让我有些难堪,不如我想象中的意气风发。但我也只能保持好举枪的手势,等这龟孙子缓过气来。 因为我清清楚楚的看到,这句话传入他的耳朵之后,刘思革脸上的惊恐与痛苦里,的的确确是闪过了一丝惊慌。但这仅仅是一瞬,一瞬之后,这老小子就闭上了眼,抹掉了那些转瞬即逝的细微情绪,惊愕与惊慌,从他那黝黑的脸上一并消失。 这倒是给我打了底气。 大概有半分钟时间,这小老子才快速喘着气,缓回了神。 但让我惊讶的是,老刘的双眼,根本不畏惧我的枪口。他抬起头,视线越过手枪,和我四目相对,平日里的那副从容淡定再次回现在脸上。 刘思革慢慢站直身体,仰头挺胸,丝毫不躲避我的枪口与视线,正迎对我。那姿势,又传露着一种“大无畏”的意思——就如同反动派在行刑之前,地下党人的那种大无畏,那种精气神。 这怪诞的情景,让我觉得“正义”在天平上顺势一滑,滑到了刘思革那一方。他身体里装满了关于正义的信仰,而我,才是穷凶极恶的“邪恶”一方! 我估计,这老小子敢把腰挺那么指,铁定以为我是在举枪唬他。他明白我不可能对他开枪。 正在折叶子的旗娃,听见响动也靠了过来。见我正拿着手枪、打直了胳膊对着刘思革,这愣头青即刻僵住了身体,不知所措:“哎哟我操,建国哥,你这是……” “正气凛然”的刘思革转动眼珠,瞟了旗娃一眼,然后又收回眼神,继续和我对视。他那紧闭的嘴唇,还是不肯打开。无声的沉默,让已经摆好“架势”的我有些恼怒。 我紧咬嘴唇,鼻孔长出一口气。 看来,这龟孙子是真咬定了我在唬他,觉得我动不起真格,就是摆摆架子——于是干脆懒得理我。无声的回击,总是最为有力的。 至少,他成功的在我的怒火里泼浇了一大盆汽油。 行啊,刘思革,当老子不存在啊!我颤抖着身体,怒气如摔破了的毒气罐子,飘然而上。老子当年在越南舔刀饮血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数小星星,看月亮呢。敌人我杀过不少,再多杀你一个假惺惺、扯谎话的战友也无所谓。觉得我在唬你?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想到这里,我便收回手,把手枪明晃晃的举在雨水之中。“喀嚓”一声,我拉了一下手枪的套筒,实打实的将子弹顶上了枪膛! 上膛完毕,眉目怒瞪的我,就将上膛完毕的手枪,瞄回了刘思革的眉心。此举的目的在于,我吴建国不是软柿子,也不是软壳乌龟蛋,我是动得起真格的——你要当我不存在,我就让你不存在。 第二十四章:审讯 事后想来,这番举动又是非常冲动、危险的——子弹就顶在枪膛,而我情绪又是波动很大的状态,如果手指上的哪根神经不听使唤,如果手枪不小心走火,那枪膛里的子弹,可真就是会破开刘思革的脑袋。 但当时那情况,我怒火中烧,那还有理智去思想这些,只想用一切办法去撬开刘思革的嘴巴,去查清“山民事件”的原委。 谁知这举枪上膛的举动,没让刘思革起反应,倒是把一旁的旗娃吓得不轻。他话语惊慌,劝解我道:“建国哥,建国哥,你这是要干啥!枪不对友,这可整不得啊!” 仅听语气,我都能想象到旗娃现在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可现在我没时间跟他解释那么多,抖了抖握在手中的枪,我又对刘思革吼了一句:“让你说话,回答我!聋耳朵吗?” 虽然从表面上看,我现在怒不可遏,随时都有可能因怒火烧坏头脑而扣动扳机。但我心里明白,就算是刘思革一直闭起他的嘴巴,就算是他冲上来舞我两巴掌,我也不可能去扣动扳机。 我只是在将自己伪装成一只动得出真格的“纸老虎”。 假如刘思革迫于我的“假虎威”,点头承认,那是最好的。假如他不承认,死咬不放,那我也没其他办法,还不是只能乖乖放下枪,再回去拿王军英的证据来对质。但后者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仅仅是想知道他为什么放走山民,仅此而已。至于说要将刘思革如何如何处理,要将事态闹得有多大,又要如何如何惩罚,我从没想过。 雨滴不断的落在枪管上,溅起,再飞扬。 这声上膛后的低吼完了一阵,终于出了效果。只见刘思革嘴角一扬,无声的露了一笑。他舔走嘴唇上沾着的雨水,直视向我。淡漠的一双眼睛下,双唇可算是张合起来:“嗯,是,对,你说得没毛病,老头子没跑,是我放走的。” 这句话不紧不慢,一字一句穿透雨水传进我的耳朵。语声不重不响,却好似一声声重鼓,敲在我的耳朵旁。 老刘,刘思革,他竟然这么爽快的承认了? “……是我放走的……” 噼里啪啦的雨水声,很快又将那番淡然的话语所掩盖过。举着手枪的我,听完回答后,竟楞出了神。 有一瞬间,我感觉那串消失在时空里、犹如响雷般的话语不是那么真切,它们从没出现过,全是我的臆想。只有耳旁的雨声,才是真切存在的。 我甚至还想问:老刘,麻烦你再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我没听清。 直到一大滴冰凉的雨水,由头上的芭蕉叶滴下,再触撞到我的鼻尖,我才回过神来——我确确实实听明白了,刘思革站在我面前,亲口向我承认了他的“罪行”。 没有拉稀摆带,没有扭扭捏捏,那句话是如此的坦率、爽快,甚至还有几分不以为然。我以为,刘思革至少会辩驳几句,直到我讲出证据,让他无话可说。但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平日里散漫懒闲的老刘,就这样干脆利落的承认了。 你他妈还真是我意料之外的敢作敢当呀! 站在原地,我楞举着手枪,嘴巴像缝上了针线,不知道再如何启开。而余光里的旗娃,也还杵在原地,默声不语。想必这番对话听下来,他也能明白事情的缘由了。 刘思革始终和我保持着四目相对,根本不避开我的目光。反而是我,吞咽了几口口水之后,竟有些想躲过他那毫无惧意的眼神。这更像我之前打出的比喻了:刘思革的坦率,刘思革的“大无畏”精神信仰,洗清了他的罪行,赢得了正义。反倒是掏出手枪、凶神恶煞的我,被定下了罪状。 眨眨眼皮,我松掉力气,放下了手枪。顺手关好枪保险,我掀开雨衣,慢悠悠的将手枪揣回了枪套里。 “刘老哥,你是放走了谁呀?”旗娃见我放下了手枪,便向前几步,支支吾吾的问了一句。 低下头,我抹走脸上的雨水,脑袋里胡乱的搅,只得沉默下来。 刘思革整理了一下雨衣,然后回答旗娃:“就今天晌午,逮住的那个老头子。” “我操!”旗娃爆了句粗口,“你放走了人?不会吧,那龟孙不是呼了你一刀子,然后跑掉的吗?” “我说你们是不是记错了啊?”旗娃晃悠着脑袋,看了我一眼,“这才中午拐出的岔子,你们就给忘记啦?” 刘思革找见了被我丢掉的冲锋枪,他动起步子,准备去捡起枪。 “没记错,老头子是我放的,你以为的故事嘛,也是我编的,没人拿刀子划我,是我自己往手上划的……”刘思革边走边答,话语间捡回了冲锋枪。 心乱如麻的我,听到这话之后,肚子里的那团火气,瞬间又蒸了上来。刘思革的话刚还说完,我就突然两步上前,然后一个正踹脚,结结实实的踹上了他的胸口。一踹之下,话音被打断,刘思革整个人,由于没有防备,也被我蹬得飞了出去。 这下,他没来不及调整平衡,而是摔倒在了芭蕉树旁边。 “你还真他娘的老实巴交啊!”我咬牙切齿,竭力控制着自己吼叫的力道。吼完我就跟上去,准备好好教训这老小子一顿。 可就在准备跟步出拳的瞬间,一只粗壮的手臂突然横在身前,拦住了我。扭头一看,是旗娃跟着跑了上来。 他一边把我往后拽,一边劝道:“别打!别打!建国哥,冷静,有话好好说,现在可是在出任务,在打仗,那有打战友的理儿啊!” 此时的我,正当年轻气盛、做事冲动。怒火上头的时刻,“冷静”之类的话语,自然是当作屁话,哪里能听得进去。 可当时的情况是,我一心想挣脱旗娃,冲上去教训刘思革,但旗娃这东北小子实在是太壮实,我的腰被他的手臂合抱着,如同是被铁链锁住了一般。纵使我怒火中烧、挥拳摆腿,也实在无法摆脱他的手臂。 倒地的刘思革扶着芭蕉树,很快站了起来。而我则被旗娃一路拖拽,拖到了三四米之外。站起来的刘思革,雨衣上滚满了泥渍,手上的纱布也不能幸免,污泥一片。他索性咬着牙,一圈一圈的扯掉了纱布。 “大家都是战友,有话好好说,用不着动手……”旗娃还在不停的劝我。 “好了,够了,你给老子松开!”我对旗娃凶了一句。看着胸口那双如铁钳般的胳膊,我不免无奈的叹气——幸好山民不是被旗娃放走的,不然,我还真没本事去教训这个大块头。 雨水啪嗒啪嗒,丝毫不减量,倒还有变大的势头。 旗娃见我的攻击性消停了,就慢慢放开了手,他的嘴巴还是念个不停:“这样才对嘛,大家冷静好了,再好好唠嗑这事儿。天大的事儿,战友之间也犯不着招呼拳脚啊!” 我没理他,还是直勾勾的盯着刘思革。刘思革的脾气比我想象中要好,被我又是拳又是脚的招呼几下,也没想着要还手。老小子将扯下的纱布裹成一个团,塞进了裤兜里。 然后,他又缓缓迈起步子,在草堆里捡回了脱手二次的冲锋枪。 理智渐渐在我脑袋里面恢复,但还是觉得憋得慌。我拍拍衣兜,抽出一包香烟来。烟盒里就还剩五六根烟,这还是在边境训练时,李科长发的“大重九”香烟。虽然规定是在露天的地方不能抽烟,但烦闷上心,我也没去管那么多了。 在手心里划了好几根火柴,才算把嘴里的烟点燃。可挡雨的手刚一放开,嘴里才吸了大半口,一滴雨水就正巧滴在了烟头。 “呲”的一声,烟头就打熄了。 人事不顺,天公也不作美,这让我有些恼,抽烟的兴头也随即被浇灭。 我只好拿走嘴里的烟,给它装回了盒子里。一是烟头不能乱扔,二是这烟才抽一口,我舍不得扔。 “枪给我。”我面向旗娃,盯着他肩头上的两支冲锋枪,命令道。潜意识中,我早已把旗娃当成了我的跟班小战士,他倒也乐意当我的小战士。 旗娃扭捏了一下,便战战兢兢的取下冲锋枪,递还给了我。我抹了抹冲锋枪消音管上的雨水,然后双手持好枪,又朝芭蕉树下的刘思革走去。旗娃见我有行动,又想来拦我。我瞪给他了一个眼神,这大块头才算是停住行动,没来搂抱我。 其实,现在我的气头已消,更无意再去教训刘思革。我现在的想法是,走过去心平气和的跟他说说这件事。 之前不是讲过吗,我最想知道的,是刘思革放人的原因,由此来判断他是敌是友。刚才那一出挥拳蹬腿,完全是情绪所致。 几个大步,我踩过泥泞野草,走至刘思革身前。他就呆呆的立在树下,望着我,不发声。瞧那呆然的眼神,我甚至能猜到他现在的心思。 刘思革现在大概想的就是:我知道事情做得不对,但我已经做了,反正生米成了熟饭,朽木头也掰了个断,不管要杀要剐,后果老子都能承担,都无所谓。 写到这里,我又停住了笔头。 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仍然会时常想起刘思革这个人,仍然会记得和他打斗的这个下午,也还会念想那片芭蕉林。暂且不论他放走山民这件事到底正确与否,至少老刘的那股子坦率,我是打心底佩服的。 “行啊,你牛,你是光脚杆子,不怕黄泥巴沾!”我一开口,就对刘思革一阵冷嘲热讽,“你做了事勇于承认,你是标兵,是男子汉,是他娘的战斗英雄!” “那现在我问你,耳朵给老子竖直了!你,刘思革,凭什么要放走俘虏?”我用着审讯的语气,“是不是那老头子和你皮肤都差不多黑,褶子一样多,你他妈就屁股往外翘,逮着老头认了越南亲戚?” 旗娃端着冲锋枪,跟着我的步伐靠了过来。话多的他闭住了口,也在一旁默默的等着刘思革回答。 第二十五章:原委 雨水仍还在不停的啪嗒啪嗒,刘思革锁住了嘴巴,又回到哑巴状态。 三个人,三双眼睛,芭蕉林里的时间,仿佛静止下来。 半晌,刘思革的眼神终于从我的双目移开。他抬头看了一眼雨势,叹了口气:“既然你都晓得了,我也不拐弯抹角了。” “不凭什么,我觉得,今天那个老头儿不该死。”刘思革一字一停顿。 雨水声将他的话语浇得有些模糊,但这次我却听得无比清晰。在我心中猜疑了多少次的事情原委,终于亲口从他嘴里跳出来了。 原来,刘思革没有通敌,他不是敌特,也不是汉奸。原因仅是我开头想的那般,他仅仅是善良心起,觉得山民不该死——如他自己说的那样。 “不该死?”我冷笑一声,立即提高了声音反问道,“好,那你告诉我,谁该死,这战场上的人到底谁他娘的才该死?你放走了他,对我们扯谎话,意思就是你的这些战友,全部才该死?” 尽管我之前已经猜测到他的真实动机,但这句简短的回答被他亲口说出后,不免又让我情绪上涌。 一句反问还没让我问够,我开始比划起手势,话语如机关枪的子弹,连连吐出:“我亏你还是考核出来的侦察兵,你他娘的连这点觉悟都没有?把那老头儿放走,会造成什么后果,你到底清楚不清楚,明不明白?老子当年扛着枪来这里的时候,有多少战友是被这些不该死的农民弄成了烈士?” “还他娘的敢向毛主席保证!”我咬牙切齿着。 话语间我用手指连指好几下地面,双脚也开始动起。情绪一上来,胸口的起伏也压平不住。三伏天里套着雨衣,也让我的脸颊上粘满了汗水。 这番老兵的“拷问”,自然让刘思革无话可对。一连串子弹般的话语说完,耳旁瞬间又只剩下雨水打叶声。 不过我还是没说够,抿了几口唾沫泡子,我接着训斥道:“我看你是在军营里头舒服惯了吧!我再给你重复一遍,这里是越南,我们是来打仗的,打仗就要死人,这不是游山玩水发善心的时候,别他娘的以为小时候吃了几顿观音土,就来这儿跟我装活菩萨!我警告你,你刘思革想当烈士没人拦着,但这个队伍里,没人想跟你一块儿挂彩!” “你要真想做一尊菩萨,回去了我吴建国第一个掏香火钱!” “清楚了吗?”我用着在部队里呵斥新兵蛋儿的语气,结束了这场训话。这下子,刘思革该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吧。 谁知等我说完,刘思革却表出与我想象中截然相反的反应。他竟然浅浅一笑,把冲锋枪稳挂在肩头,老小子腾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却抹了一把泥污去。 一脸泥污的刘思革答我道:“打仗,我当然知道是来打仗的。” “老吴啊,我晓得,你我年纪差不多大,但是你进部队比我早,资历也比我久。按理的话,你懂的东西也比我多。不过老吴,你这一番话讲下来,我听着听着,发觉你也不是很清醒嘛!”刘思革看向我,继续补充说。 这话让我没怎么听明白,我一皱眉头,用五官回答他:你这小子在胡说些啥? “既然话头都扯到这里来了,那我也问你一句,老吴,你还真盼着咱们这六个人,能活着回去?”见我眉头皱起,他迅速反问了我一句。 我觉得这话有些笑人,便冷笑一声,随即反问回去:“我凭什么又不能盼着可以活着回去?” “你是上过战场的老资格,难道没有琢磨琢磨,咱们这趟任务的来头?”刘思革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或者是,这趟任务,跟你以前走过的不一样?” 我发觉话头有些不对,便顿了顿,道:“你有什么话就讲明,不要跟我东扯西扯的。” 刘思革低下头,弄了弄雨衣的帽子。这老小子的表情突然正经起来,一晃眼,跟平日里那个憨笑扯拐的刘思革简直判若两人。 “嗯,那我直说嘛。”刘思革板肃起表情,缓缓道,“依我的看法,咱们这趟子任务,怎么看都像一张单程票。” “单程票?”我眯起眼睛。 单程票这个概念,我以前倒是听谁说过。这个词在军队里头,不是代表本身意思,大意就是说,上级派下一趟极为危险的任务,任务执行起来,极有可能挂彩。所以刘思革说出“单程票”的时候,我差不多猜到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刘思革对着我那疑惑的眼神,缓缓点头。 “单程票——”旗娃向前一步,“单程票是啥玩意儿?” 刘思革的眼神移向他,解释说:“绿皮火车坐过吧,单程票就是管你出去,不管你回来。讲难听点就是有去无回。” “有去无回”四个字,让旗娃哑住了口。旗娃嗓子噎着一口气,不知道该讲啥。 “被选上的那天,我就晓得不是什么好事情。住军招待所,坐首长飞机,用最好的行头……”刘思革看了一眼我手中的冲锋枪,继续说着,“这待遇确实好,有些老军头混个几十年,都不一定赶得上我们这一趟。” “但是你们就没琢磨琢磨,这么好的待遇,凭哪样要配给咱们这些基层?”刘思革额头上的皱纹挤起,又对我反问一句。 “任务需要啊,你以为随便哪个大头兵都有这些待遇吗,我们是大队里挑出来的,挑得出来,才有待遇。”我反驳了他的话。 旗娃总算找到了话头,他立即附和我说:“对,咱几个是拔尖儿的!” 看着刘思革那张严肃的脸,我忽然觉得,尽管之前对他猜忌数次,这老小子的形象在我心里也翻转了数次,但我还是没能彻底了解他。这张在芭蕉林里的有些反常的正经脸让我意识到,要识穿一个人,不如我想象的那般简单。 事后想来,刘思革应该是我们一生里都会遇到的一种人。这种人,在我那个年代里,尤为居多。他们平日里笑笑呵呵,疯疯癫癫,不会在话头上跟你起冲突,会和你相处愉快。他们摸棱两可,似是而非,不会公开发表观点,也不会随意站队。 但同时,他们又勤于思考,善于分析,不会被其他人的观点或者口号所左右。他们谈不上睿智,但肯定有一点聪明,因为他们表里不一,总爱用憨傻的外表,去掩盖机敏的内心。 这种人或许是政治气氛紧严下的产物,但事实上,除了刘思革,我还认识几位这样的人——也或许他们天生就这样。 芭蕉树下的刘思革点点头,道:“拔尖儿的侦察兵,对,没错,这自然是一方面。” “昨天黄连讲的那个邪门故事,你们都听到了。”他接着说,“咱们扯着心把子,再琢磨琢磨,这趟路这么长,竟然不配电台,不配发报机,就把咱扔到这敌人大后方来,奇怪不奇怪,有没有毛病?” “侦察处长也让咱宣誓了,这趟子任务,不能向任何人说出去。老吴,你当这么多年兵,有没有遇到过?”他问。 “这次不一样,上头交待得很清楚了,宣誓是任务需要。”我答。 刘思革尽管问话一句接一句,但他显然不关心我的回答。这老小子接着说:“所以我琢磨出个结果,这次咱们就是接了张单程票。你们想想,就算把大学生送到那洞子里去了,又能找到些什么家什?这个兴许是我文化不高,搞不懂,打不了保票,不过我晓得那个洞子很邪乎,科学家都会在里面摸不着脑门子,说找不见就找不见,那咱们难道就能平平安安的走出来?” “洞子里的人骨头,该怕是脑袋上的头发丝——”刘思革停顿了一下,“这是最有毛病的一点,黄连讲的那个邪门事儿,我觉得没有讲完全。那个大洞子里头,没那么简单。” “老实说,我悄悄想过要退出,也跟李科长申请过,结果他没有同意,我就想过——” 话听到这里,我差不多明白了他的内心想法。 “先不说这些,你放人的事,还没讲清楚。”我打断了他的话。 话语打断,刘思革回问:“哪里没清楚?” “你说他不该死,这就完了?”我觉得他的理由还不够,想再多问几句,“我不信你有那么大的善心,你下不了手,可以让其他人来下手,闭眼睛捂耳朵的事情,你用得着费那么大的心思?” 刘思革沉默一会儿,叹了口气。 他垂着眼神说:“还是那句话,他不该死。举手表决的时候,你和王排长表完了态,我就晓得那个人活不成了。你说我装菩萨也好,吃观音土也罢,反正我就觉得,他一个老百姓,上山打柴没有错,不应该把命交代在这里。” “黄连当然是听你们老资格的意见,我是拗不过的。所以我打算,如果你们让我来动手,我就放了他,如果不同意,让其他人来做,我就当不晓得这件事。结果是你们放手让我来。” “我刘思革小兵卒子一个,说话没分量,只能听命令,没得自己选。我想啊,既然自己都拿着一张单程票,能多活一个,就少死一个吧。因为在这件事上,我演一场戏,划自己一刀,就能放他一个活路,”刘思革点着头,“我愿意这样做。” “你想过后果吗?你刚才没回答我。”我忽略了他的回答,又冷冷的问了他一句。 刘思革摇头,说:“没想,我哪里敢去想。当时再要我想上一分钟的话,我肯定就丢下刀子,让你,或者王排长去动手了。” 我盯着他,没有搭话。 “反正这一路都是走敌人后方,这地方的山林又多,老头子就算跑去通风报信了,我还真不觉着,越南兵可以把咱们逮出来。”说完他干笑了一声。刘思革这段话,好像是在为自己找理由“辩护”。 雨水继着啪哒啪哒,三人立在芭蕉林下,一齐沉默。 很容易就能听出,刘思革第一次上战场,就派到了这样一种非常规的任务,思想上不免有些悲观。甚至于,他觉得这趟任务就是上级发来的“单程票”,是一趟有死无生的行程。这样一想来,既然心底认定了是单程票,再加上一点悲悯的“菩萨心肠”,才导致放走一个他所认为的老百姓——逻辑关系是合理的。 谜底揭晓后,我突然就不如之前那样火气上头了。至少,答案我要到了,刘思革也并不是我心目中妖魔化的“敌特汉奸”。 但他所提的“单程票”,不免有些太过了。并且现在事情已经揭穿,刘思革必然会觉得自己不但拿了单程票,还被逮住了罪桩。这样一来,他又会念着自己横竖都是死,说不定又要捅出什么更大的篓子来。 第二十六章:头发 一个兵的意志力,固然是核心、是最重要的。意识反作用于物质,倘若心中都没有必胜的决心,那还谈何打仗。刘思革如果一直攥着自以为的“单程票”不放,必然是走不好这趟任务的。 不行,绝对不可以,现在以一切以任务为重,我必须要说点儿什么话出来,做做他的思想工作,安稳他的“军心”,撕掉他所认为的“单程票”。 旗娃闷在后边儿不讲话,刘思革的一段“辩护”之后,也锁上了嘴巴,没有下文。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他不那么悲观呢? “事在人为,人定胜天,我不管你是听谁瞎扯的,我当那么多年兵,反正没听说过单程票。”我开了口,“也根本不存在单程票。” 刘思革盯着我,继续在雨水下板着脸,不作反应。 “我同意。”旗娃倒是答得很快。 叹了口气,我继续说:“今天这件事,就我们这三个人知道,绝对不会有第四个。现在是任务期间,我们要以任务为重。刚才这里发生的事情,这里讲过的话,就当没发生过。但是老刘,这件事肯定是你做错了,没有任何讲价的余地。” “既然你的话也掏清楚了,我不是你上级,不可能要你怎样怎样,只希望你下次别在做这种傻事情。你也放心,我吴建国不是什么小人,不会在背后摆你一道,不会穿你的小鞋。这次任务走完了,我们这几个人也会解散,各回各家,所以你只管等着任务圆满结束。” “虽然我们会解散,但也是有缘一聚,战友一场。”说着我又看了一眼旗娃。 旗娃点点头,低默不语。而刘思革,还是没有表态。 “但我必须说的是,你要真觉得任务是张单程票,我第一个不同意。要做好一件事情,你必须要有决心,决心都没有,那铁定是没作为的。”我接着说,“我们都是大队里送出来的尖子,就算这一趟真他娘的是单程票,我们也有能力,给他要回一张双程票。至于说最后邓大学生能找到些什么东西,这个就不是我们考虑的事情了,我们的任务,是好好的把他送到那里,再送回来,你我很清楚这一点。” “这件事就告一段落,埋进土里,再也不提。假如你非要死脑筋打了铁,抱着单程票不放,那我还是那句话,你要当烈士没人拦着,但现在我们是一个集体,是在战场上,我不想看到一人生病,全家吃药。”我冷冷的盯着刘思革,结束了话语。 这次,板着老脸的刘思革,可算是点了头。 “没毛病,我晓得了,老吴。”他说。 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说:“嗯,出来也这么久了,该回去了。” “刚才听明白了啊,这件事,就我们三个人知道。”我叮嘱了旗娃一句。 旗娃看着我,规矩的点了点头。 于是,这场我所策划的“彻查真相”,就结束了。 雨水未停,还在啪哒啪哒的敲击着树林。天色不知不觉放暗了许多,三个人赶紧扯了几片芭蕉叶子,返回山洞。 刘思革老老实实在我面前坦白真相之后,我终于丢掉了心里的石块儿,不再像今下午那样,看着他的脸猜疑来,猜疑去。而我所能做的,也仅仅是满足自己的“求知欲”而已。我没能力将他怎样怎样。 一件事的对错,固然要有明确的界限。一个兵的天职,是执行命令。刘思革在这件事情上,必然是出了错误。但当时那种情况,我除了安抚他的情绪,别无他法。任何在精神上或者肉体上的惩罚,必然会对刘思革有影响,随之也会对这个队伍造成“战斗减员”。 我不想这样做,我只想顺利完成这趟任务。 这个队伍,是临时从编制里抽出来的人员混编而成,大家心里都明白,任务一完,六个人就会解散,该回哪里回哪里。所以,再有天大的“审判会”、“批斗会”要开,我也想等到任务结束后再说。 至于回国后要不要揭发刘思革,我没认真考虑过。我只希望暂时安抚住着老小子,让他不要再犯错误。 一路无话,三人沿着原路返回了洞口。 黄班长和王军英好像还没回来,我便让刘思革快些进洞包扎纱布,处理他的伤口。旗娃留下来和我一起,将这些芭蕉叶子卡在洞口前。洞口前吊着不少藤蔓,刚好可以把叶片卡进去。 刚巧,卡了几片叶,黄班长和王军英就端着枪从山坡上的林子里钻了出来。黄班长走过来,检查我们卡好的芭蕉叶,然后满意的点头。 “动作快些,天就要黑了。”他抹了抹鼻梁上了雨水,就低起身子走进了洞。 我向王军英打了个眼神,让他留下来帮忙。十几来片叶子,只用了一半,就把这洞口遮得严严实实的。虽然叶片挂在洞前,白天里看起来很扎眼,但在晚上,绝对可以遮住洞穴里的火光。 “这些叶子留着兴许有用,你抱进去,我和你王排长说几句话就进来。”我对旗娃道。 旗娃愣愣的望望我,又看看王军英,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把我往外拉了几步,然后小声问我:“建国哥,你不是说,这事情不能讲出去吗?” 我笑了一声,然后答道:“王排长才是第一个知道的。” 听完,旗娃顿悟,他转过身,以一种很敬佩的眼神看向王军英,然后抱着剩下的芭蕉叶进了洞。 我带着王军英走离了洞口十来米,这时天色已经很暗,加上头顶有树冠遮挡,树林里的能见度非常低,和天黑差不了多少。 “说什么?”王军英警戒着周围,问我。 “我问了,刘思革讲了。”我小声的说。 王军英立即转过头,神情紧张。他面相我道:“你去问什么了?” “问他为什么放人。” “他承认了?” “承认了。” 王军英楞了一下,眼里闪了一道光。 “为什么放人?”他问。 “发善心。”我尽可能简短的和他对话。 王军英沉默两秒,眼神又继续警戒别处,他问:“小邓也知道了?” 我摇头:“他不知道,除了你我,还有你那个东北兵。” 王军英点头:“那就好。” 两人交代完简短的信息后,就往洞口返回。王军英拈开洞口前卡着的芭蕉叶,矮身钻了进去。我站在洞口往后一望,发现整个天空灰黑一片,黑夜即将降临,雨水却丝毫没有减少。洞口生在半山腰上,我这一望,倒还能望出不少距离。 快落山的太阳,浮在厚厚的乌云背后,散出不大显眼的余晖。而座座山包上覆盖着的树冠绿皮,竟还罩上了一层薄雾。薄雾顺着风势,在这些越南山包之间,缓缓飘移。 那说不上是震撼身心的云海翻腾,但却是轻歌曼舞的云浪飘逸。 云浪之下的万物,都归为了一片沉寂。没有鸟叫虫鸣,也无豹兽嚎叫,耳旁尽还是啪哒啪哒的雨声。见此情景,我不禁感叹了一番,原来这越南山林,还有股万籁俱寂的仙气!不过,那些仙气,也可能是致人生病的瘴气呢。 走完甬道,回进洞里,鼻子忽然觉得一紧,闻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味道。原来几个人回洞之后,个个都脱下了打湿的衣裤、鞋袜,然后用几个背包做桩,冲锋枪做杆,晾烤在火堆旁边。这样一来,本就空气不流通的洞子里,充斥满了汗液混杂的臭味。 但这山洞里比不得自个儿家,没谁会去抱怨。我的脚袜也湿了个透,便取下雨衣,坐到刘思革旁边,脱衣拆绑腿。 刘思革已经把自己的右手包扎了一遍,正默在一旁抽闷烟。几个人挤在洞里边,本来有些阴冷的山洞,变得燥热。大家都脱下了大五叶,身板上留着个背心短袖。 黑漆漆、如同小酒壶的光荣弹,就亮哨的挂在每个人的胸前。这个光荣弹,也就是卵形手雷缠了根绳子挂在脖子上。是留在紧急时刻,为了不当俘虏,和敌人同归于尽时的最后武器。 黄班长展开了地图,对比起刚才勘测所得的数据,在上面舞舞画画。邓鸿超也握着一个小本子,在上面比划着笔头。拆完了湿透的绑腿,我丢给王军英一支烟,也准备好好舒坦舒坦。 “你这衣服,怎么回事?”王军英叼着烟头,注意到了旗娃身上的“优秀射手”背心。 旗娃低头看了一眼背心上的血斑,道:“还不是给吸血虫咬的呗,瞅着像挂了花吧?” 王军英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说:“幸好没钻裤裆里头去。” “嘿嘿,排长!你跟建国哥想一块儿去了,看来你们这些老兵头,都把裤裆当个宝贝嘞!”旗娃对我坏笑了一下。 “那是自然,新兵怕伤,老兵护裆。”我睡躺着,顺口说了一句玩笑。 黄班长收好地图,让我们快些解决晚饭,他先去洞口放哨。 “你几个啊,别进了洞就当回了娘家,现在不是松懈的时候,说话都小声点,这洞里指不定窝的什么东西呢,待会儿我发信号了,别都还在睡着跟抽大烟似的,注意力给我集中好!”黄班长看着我们的懒散样子,不免训斥了一句。 我想起了洞穴里的“头发”,便规矩的坐好身,对他点头。 “裤裆里头,是有宝贝嘛!”黄班长一走,刘思革就灭掉烟头,笑出一脸的褶子,继续接着刚才的话说。这老小子,即刻之间就回到平日里的憨傻状态。 第二十七章:可乐 我一边回想着刚才的芭蕉林,一边开始在背包里挑着晚饭。 出发时我们配了几盒水果罐头,这是我最喜欢的罐头种类,其他主食罐头要么是咸,要么是味道不对,只有这个水果罐头,跟新鲜水果一个味儿。 抽完烟嘴巴有些干,当即我就撬开一盒,喝了一口糖水菠萝的汁液。这种水果罐头,我记得七九年是玻璃制的,很沉。现在工艺改良,玻璃罐换上了铁皮,重量变轻,味道倒还是一样好。 爽口的汁液入口,喉咙一阵阵愉悦,不由让我舒服得吟了一声。其他人也都开始找吃的,没人去理会刘思革的话。我便做了个调节者,答他道:“那当然啦,咱们这六号人里头,就数你老刘处着对象,你那宝贝,自然是要留来传香火嘛!” 说来也怪,刘思革虽然人显老态,皮肤也黑不溜秋的,却在家乡有个女对象。经常能见他捧着一张女孩的照片看。 而我之所以要接这句话,目的是不想让刘思革觉得自己被孤立了起来。毕竟那种口开人默的尴尬,会让人不舒心。刚才的“芭蕉林”事件才过不久,万万不能让他出现“被孤立”的情绪。 我的玩笑一出,除了王军英,其他人都笑了出来。刘思革割开了一个午餐肉罐头,笑了一阵道:“老吴,你开玩笑我没意见,但是嘛,我可没有什么对象。” 说着他启开罐头盖子,然后借用我的匕首,刮走罐头肉上边儿的那层冷油。 我吞了一口果肉,然后放下罐头,回道:“谁信呐,你整天捧着个照片,恨不得钻进去亲她几口,还当谁没见过?那张粉色儿的手帕子,不就是老相好送的嘛,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老相好,老相好,就是讲老久以前的相好嘛。”他眯着眼,将罐头放在木架子上。架子是邓鸿超用柴火拼做而成的。几根木柴撑着,刚好可以把罐头搁在上面,再用火堆上加热。 几十分钟前才在芭蕉林里教训了他一顿,几十分钟后我就和他若无其事的开起了玩笑。呵,我也是做足了戏啊! “怎么着?给吹了?”旗娃有些好笑的问他。这小子的态度有些不对。 邓鸿超也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转头看向刘思革。 刘思革眯着眼睛,点点头。 “那你还整天捧着照片看?”我问。他说的老相好,原来是这个意思。 “看习惯了,不看不自在。”刘思革扬了扬头,“天天窝在军号子里,总要有点东西来打发时间嘛。” 王军英把烟头丢进火堆里,目光在刘思革身上停了几秒。那是一种很微妙的眼神。 “哎,现在世道变了,这些女人家,心眼儿也变了!”旗娃也往木架子上搁了一盒罐头,“但现在世道是越变越好了,又改革又开放的,你也别拧巴劲儿不停,等复员了,外面到处都是漂亮的摩登女郎,那可得劲儿!你虽然长得老了点儿,不怎么讨妞儿喜欢,但是也还有机会的。” 说完旗娃蔑笑了一声。一听就知道,这小子是在酸刘思革。 刘思革盯了旗娃一眼,继续憨笑。 我刚想说句什么好让刘思革下台,却听旗娃接着滔滔不绝道:“上次我哥写信来说,现在外边儿都流行跳舞,跳迪斯科,还说等我复员了,也教我跳,说是那玩意儿比汽车喇叭还响,喜庆,有劲儿,漂亮妞儿都爱跳!” “迪,斯,科?什么东西?”沉默的王军英忍不住问了一句。 “哈,没听说过吧!”旗娃洋洋得意。他又问我:“建国哥,你知道吗?” 我想了想,说:“敌舞?我真没听说过,但是我当知青的时候,扭秧歌倒是见得多。” 旗娃撇撇嘴巴,有些失望,他移开眼神,转向刘思革。显然,这壮小伙儿对刘思革多了一点儿情绪,并且这情绪是露于外表的。他楞了一会儿,变换了一下表情才问道:“你呢?” 憨笑的刘思革摇摇头。 “大学生,你肯定知道吧!”旗娃立即把头别向邓鸿超。 邓鸿超正在啃761压缩粮,他推推眼镜,点头回答道:“嗯,听说过,迪斯科嘛,我有同学就爱跳那个,很吵。” “那你会跳吗?”旗娃来了兴致。 邓鸿超摇摇头,咽了一口压缩粮说:“交际舞我倒是跳过,这个嘛,没敢去跳,太吵。” 旗娃有些失望:“哎,我还以为大学生啥都会呢!” “大学也要分专业,就像你们是侦察兵,专搞侦察,炮兵专搞炮弹。”邓鸿超笑道,“我学的不是舞蹈,自然接触得少。” “那你是学啥的?”旗娃问。这一个多月里,邓鸿超没提起过自己的专业,李科长也只是含糊的提过大学生身份,而我们,更没去主动问过。 邓鸿超推了推眼镜儿,答:“我学的是俄语,也就是苏联话。” 苏联话?我直起身子,来了兴致。 “普,普黎维特——”我用我记忆里仅存的几个俄语单词,在邓鸿超面前卖弄着,“达瓦里希!” “达,瓷德拉斯维叶届!”邓鸿超果然娴熟的对我答出了俄语,“建国哥,你也会讲苏联话?” 我摇摇头,苦笑道:“学校教过一段时间,结果我贪玩,没认真学,仅仅会认几个字母罢了。” 对话一完,旗娃和刘思革用一种很奇特的眼神看着我,不过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眼神。那时候的军队里头,还有相当多的文盲,我经常会帮一些战士代笔写信,或是为他们念字儿读信,他们都爱管我叫“秀才班长”。 “达瓦里丝!嘿嘿,建国哥真好玩儿!”旗娃像个鹦鹉一般,跟着我学了一句。 “我还以为你是学军工的呢,”我对邓鸿超道,“比如做枪做炮那些。” 邓鸿超点头,说:“是,我有接触这个。但很多时候要接触到苏联话,所以我们还在修专业俄语,那是基础。” 我缓缓点头:“噢,怪不得。” “现在学苏联话可没啥作用嘞,老毛子跟咱们翻脸了,是站在越南猴子那边的!”旗娃看着火焰上的罐头肉,分析了一下国际局势,“我有个亲戚以前在北方当兵,他回来说,七九年刚开始呼越南巴掌的时候,他们都拉好了战备,害怕老毛子要打过来。” “但是总得要有人会说嘛。”邓鸿超放下了干粮,沉思起来。他的眼镜镜片上倒映出跳耀的火光,配上那副沉思的嘴脸,这个稚嫩的大学生在那一瞬间,看起来竟有几分不相匹配的老成与沧桑。 “有美国人护着,量他苏联也不敢!再说了,咱也不弱,你看这都几年过去了,越南我来了两次,苏联不还是老老实实的收着兵吗?”我喝了一口水果罐头的汁液,也大侃了一下国际局势,“毛子不一定毛得起来,再毛也毛不过毛主席!” 邓鸿超卸掉脸上那副转瞬即逝的沧桑感,他神秘兮兮的一笑,没有接话。王军英也默默的吃着罐头,没有加入我们的讨论。 旗娃刚想接一句什么,却被刘思革先说一步:“我一个庄户人,听不懂你们在讲些啥。不过邓大学生,我有个问题想请你说说。” 邓鸿超转过头,问:“什么问题?” 刘思革移开眼神,眯看着跳耀的火堆。他问:“你给说说,那个大洞子下头,到底装的是嘛玩意儿?那些外国人挖那么深的洞,又是为了个嘛?” 刘思革终于有机会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邓鸿超苦笑一声,他拿起压缩干粮,咀嚼一口,摇头道:“这我可说不清楚。” “到了才知道,别急。到了那里,一切就清楚了。”他补充了一句。 事实上,这是六个人最不愿意提及的话题。因为每个人都明白,故事很邪门,地底工程里有太多的谜团,太多的蹊跷。从昨晚跋涉至今,过度的劳累和突发的事件已经将我们搅得混乱,甚至都忘记了那个诡异阴森的“目的地”。 一定程度上,我们已经将跋涉在山林之间当成了任务本身,反而忘却了任务的目的。 果然,邓鸿超刚回答完,换来了就是几人的沉默。刘思革显然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他叹了口气,继续机械般的吃食。 而王军英,则是若有所思的盯着火堆。也许他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吧。 黑漆漆的洞里就有一堆火焰跳耀,将几个人的影子映在洞壁之上,忽动忽闪。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洞穴里的气氛有些僵,这种沉默对大家的心态没有好处。我便寻回之前的话题,拍了一下旗娃:“我们继续说那个敌什么科,你会跳吗,要不给大家跳一段?” 旗娃这时也想出了窍,被我一拍才晃回了神。他拿下架子上被烤得滚烫的罐头,丢放在地上。旗娃答道:“哦,我不会,我就听我哥说了几句。” 王军英这时已经填饱了肚子,他丢下空罐头,白了旗娃一眼。他道:“顶个求用,刚才说得唾沫星子乱喷,我还当你小子真会点什么呢!” 旗娃立即板起了脸,他用手指头敲了敲地上的罐头,跟王军英贫起了嘴:“排长,你这话就让我很不舒服了。首先,我张旗正是一名优秀、合格并且出众的侦察兵战士。其次,我还会武术,《少林寺》看过吧,就李连杰演的那电影儿,我呀,打起套路来可比那和尚差不了多少嘞!” “而且,说句您不多心的话,我没入伍之前,那可是风光得很!”旗娃颇为得意。 “哟,怎么个风光法?”我也掏出一袋压缩干粮,准备听这旗娃吹吹牛皮。洞穴里的气氛总算是从沉凝之中拉回了欢悦里。 “就拿那个罐头说吧,”他指了指我身旁的水果罐头,“知道吗,现在这些洋鬼子眼光可高了,他们都不稀罕这些罐头玩意儿了,你猜他们都喜欢喝啥?” 几个人被这问题问懵了脸,答不出话语来。所以目光都投向了旗娃的脸,等他揭晓答案。 旗娃好像很享受这种注目礼,他眯起眼睛暗喜了一会儿,一字一顿的对我们说出了答案:“可,乐!” 两个字说完,我们三个兵还是楞看着他,没听明白究竟说的啥。可乐?这玩意儿我好像听说过,又好像没听说过。 只有邓鸿超附和一句说:“哦,可乐,可乐,我知道,听过。” “听过?呵,那太正常了,你喝过吗?”旗娃仰着个头,洋洋得意。他要是有尾巴,此时必定翘到了天上。 邓鸿超看了我们一眼,然后笑着摇头。 这下可就让旗娃意得志满了,他那细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笑道:“我就说吧,这山洞里头,就我一人喝过可乐!” 第二十八章:上山下乡 “黄连你还没问呢,他级别高,说不定喝过。”刘思革抓起木架子上的午餐肉罐头,结果被铁皮烫得缩回了手。 “甭问了,黄班长是三好男子汉,烟酒都不沾,他哪会去碰这些外国货!”旗娃美滋滋的舀了一勺罐头里的红烧肉,“再说了,可乐这玩意稀罕得很!” 我有些好奇,便问:“那你说的那个——可,乐,到底是什么东西,喝起来什么味儿?” 王军英拧开水壶,也附和我一句:“可能是玉皇大帝的尿壶,才能把你小子得意得快要上天了。” 旗娃急忙将嘴里的食物下咽,对我答道:“可乐嘛,就是一瓶黑水,但味道是甜的,嗯,比蜂蜜水儿还甜,喝进了口,鼻子就冲得慌。” “那不就是汽水儿吗。”我啃了一口压缩粮。 “错,大错特错,区别可大了,那可是外国来的进口货,可乐可乐,喝了心里可乐了!”旗娃闭着眼,舌头在嘴唇上舔了又舔,好似那嘴里一口的热油红烧肉,全化作了他话语里的舶来品。片刻,他又接着向我们传述道:“我还听说,那些洋鬼子们都富得很,钱都花不完,每顿饭都得就着可乐吃呢!” “我看你下辈子干脆投个洋胎算了。”王军英喝了一口水,冷冷的说。 “反正入伍之前,不说有多风光,但也是没少见玩意儿,回力鞋,我穿过,可乐,我喝过,电视机,我看过,更别说什么自行车,摩托车了,小轿车我都坐过。”旗娃这小子炫耀起来,真是没完没了。 “小轿车你都坐过?”刘思革有些不相信。 那时候,汽车不如现在这样,到处都有。我记得,县级干部的公务车配的是四轮吉普,那种外国进口的小轿车,自然是少之又少。我甚至都没见过几次。旗娃的话如果属实,那确实该他炫耀一番。 “那是自然。”旗娃答道。 压缩粮还是一如既往的噎口,我便拿起水果罐头,就着汁液吞掉了最后一块果肉。果肉果汁鲜滑爽嫩,此时的愉悦感让我认为,世上最珍馐饕餮之物,也不过如此。我就纳闷了,旗娃所说的“可乐”,真要比这水果罐头还好喝吗? 刘思革对他比出大拇指,陪他呵呵几笑。之后,没人再去陪衬他的炫耀,各自无声的进食。 “那你家里背景很好啊,挺富的。”邓鸿超突然冒了一句。 旗娃见又有人和他对话,立马答道:“不,不,不,我家里哪儿富啊,我根正苗红,三代贫农。哪些玩意儿,不都还是我哥带我见识的。打个比方吧,回力鞋,我哪儿买的起啊,那是我哥在巷子里抢的,我要来穿了几天,嘿嘿!” “至于说小轿车嘛,嘿嘿——”旗娃笑得跟个小孩子一样,“我就不方便说出来了!” “你这小子以前还打劫?”王军英立即投过凶狠的目光。 目光一愣,傻笑的旗娃立即发觉了不对劲儿,便立即说道:“没有,那绝对没有!我张旗正一身正气,怎么会去干那些勾当。排长啊,我说的是,东西是我哥去抢的,我可没做过这些事儿啊!” “向毛主席保证!”他说着又举起了拿筷子的手。 我扑哧一笑,这句话让我想起了刘思革准备对山民“行刑”前,他也是接着毛主席,对我们信誓旦旦。盯着一旁的刘思革,我对随即对旗娃玩笑道:“毛主席都去了,你还跟他保证,我看呐,你不如向林老总保证算了!” “我是真没做过!”旗娃不理会我的玩笑,他注意着王军英的反应,尽力辩驳道,“抢人钱财偷鸡摸狗这种事,我张旗正绝对不碰!” “你刚刚不是说,等复员了,还跟你哥一起跳什么敌舞吗。我看呐,舞一跳完,你又要跟你哥进巷子了!巷子里有回力鞋,有黑汽水,还有小轿车呢!”我觉得挺好玩,便又跟了一句玩笑话。 玩笑一出,几人也跟着我呵呵的笑着。 谁知旗娃在旁人的乐呵呵中吐气一叹,怨道:“就我哥那德性,能等到我复员就好了,前一阵我家里挂信来说,公安在严打,专门逮混子,他啊,已经进局子了。” 这话一完,乐呵着的几张嘴不约而同的就闭了个紧。因为这种家事,用来开玩笑就不太礼貌了。我做了个无奈的表情,继续啃压缩干粮。 “对,严打。”邓鸿超点头接话,“这个我知道,动静还弄得很大,一到晚上经常就见着街上全是白衣服的警察,据说连部队都出动了。” 旗娃吞了一口红烧肉,点点头。他见我们都沉默着,便问:“这种除暴安良的好事情,你们咋不高兴高兴?” “吃你的饭!”王军英一个巴掌拍他后脑上,“你出去了要是敢做这些事,敢当车匪路霸,我第一个废了你!” 旗娃赶紧向他的排长做了保证。 之后,便没有再开口说话。 吞咽声不停,五人低头吃饭,小小的火堆,闪耀火光,偶尔噼啪一声响。洞外边的雨势,丝毫不减,并且还时不时炸出几个响雷。幸好有这山洞做庇护,不然今晚得有多狼狈。 吃完饭,抽烟的抽烟,揉脚的揉脚,也没人开口另寻话题。 王军英提议把吃空的罐头收起来,按照昨晚那样,削几个尖,堆到洞口。我之前提过,越南人习惯夜晚光着脚丫搞偷袭,这些罐头绝对是最好的“防御工事”。 几刀削出了尖,王军英就抱着一堆罐头,说是去跟黄班长换岗。我们便口头约定好了今晚的轮岗顺序,我作第四岗。 果不其然,一会儿黄班长就从洞口那条道里走了出来。他丢下枪,蹲坐到了我旁边。 “你们等会儿去守岗的时候,可千万别出洞啊,洞口到这里不是有条小道吗,你们就在那道里就行了,蹲着坐着都行,重要的是有人守着。”黄班长没急着启罐头吃饭,而是向我们传达了守岗地点。 “小邓,你就不用去了,今天走那么多路,明天的路可能更难走,你就好好休息一下。”黄班长喝了一口水,看向邓鸿超。 在擦拭相机的邓鸿超,闻声抬头。他看看我们,又盯向黄班长,忸怩着脸说道:“但是,我们都排好顺序了啊……” 黄班长摆摆手,说:“你别管这些,让你好好休息就好好休息。我想好了,以后的守夜轮岗,你也都不去了,免得出什么问题。” 刘思革附和一句道:“是嘛!大学生,你可是脊梁骨,是咱几个的中心,你要是熄火了,咱们就得打道回府挨批评!” “其实我觉得还好啊,最难的那段时间都过去了,现在只是在重复而已。”邓鸿超扫视着我们,眼神里装满了感激,“不过既然你们坚持这样的话,我也不跟大伙儿们半推半就了。” “嗯。”黄班长点头。然后他也拉过自己的包,开始掏晚饭。 “哎,这年头大学生就是宝啊,有人护,有人送,也有人疼!”枕着背包躺下的旗娃,玩笑般的酸了一句。 这话让邓鸿超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见他摆弄相机的手僵住,就差涨红了脸。 我知道旗娃这小子不是有意来酸人,只是这小子太嫩,情绪爱浮于表,不太会说话。刚才他酸刘思革的时候,我就想训他几句了。 为了缓解邓鸿超的窘迫,我只好回了一句,以此转移话题:“谁不服,谁也去考一个。要我说啊,这年头的大学生,还算不得宝,以前各朝各代,考取了功名,中了举人,那都是要做官的!” 旗娃哈哈一笑,然后坐起身来,问我说:“建国哥,你这一说我倒还想起了,那个,你以前不是插过队吗,按理说知青都算知识分子啊,那你咋还窝在部队里头,不出去碰碰运气?我看呐,你肯定也能考上嘞!” “是啊,为什么不去考?”邓鸿超放下相机,也转头问我。 这倒是问到我的心坎上去了,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组织了一会儿语言,以玩笑的语气回答道:“这个问题,问得好!以前啊,毛主席讲,广阔天地,大有作为,革命青年要四海为家,要到农村百炼成钢,所以我二话不说就跟着响应,跟着号召,上山下乡,没半点拖拉——那是国家需要我。而前几年,南疆有战,我知道国家需要我的时候又到了,二话不说又参了军,入了伍。” “这叫啥,这叫社会主义螺丝钉精神!”我挥了挥手。 喝了一口水,我接着大侃而侃:“你问我怎么还待在军营,当然是义务还没尽到啊!祖国的南疆还没稳定,北边的苏修也还虎视眈眈,要是大家都想着过安逸生活,那今天谁还来这里打仗流血,为国捐躯?” 当然,这一番说辞,并不全是我的真实想法。那个年代,在时代的大浪潮之下,个人所能作的努力、所能作的改变,好比卵与石斗,很难标新立异。我不过是顺着历史的潮流,做了和很多人同样的事情罢了。 因为中越开战之前,我就已经在军队里了。 说到插队下乡,当年的我,其实是并不想去农村的。只是学校停了课,我又半大不小,没个正经身份,父母都是普通工人,没能力留住我,我不跟着国家号召去学工学农,又能做什么呢? 知青岁月,其实远没有现在说的那么美好,那么“浪漫”。现在的那些老知青,不过是在有选择的回忆,而回忆,往往是带着美好的修饰。将那个年纪的我调到穷乡僻壤去挣工分,去和山水稻田打交道,谁会觉得美好?那是相当漫长且无聊的时光。 最后我被提前调回城里的工厂,还是因为我抓到了公社私自调遣关系子弟回城的证据,然后仗着一股倔劲儿,扬言上报革委会,上报中央,他们才选择息事宁人,动手脚把我调回了城——我得以解脱。 第二十九章:陈年旧事 我这番“官话”一讲完,旗娃就做起拍手的动作,对我夸赞不停:“说得好,这话说得好!有干部水平!” 我做了一个不屑的笑容,对旗娃说:“干部水平,呵,也亏你小子生得是时候啊,要是再早个五年十年,凭你那副崇洋媚外的嘴脸,早就靠边站、挨批斗了!” “革命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故作深沉。 “我看也是。”刘思革笑嘿嘿的附和我道。 旗娃见刘思革一笑,便望向他,楞了一秒,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直楞起语气问道:“我说刘老哥,你那名字里,革字前边儿带个思,是说思恋文革吗?” “放屁,瞎说!”刘思革放下手里的罐头,立即抬头反驳道,“思革思革,是说反思文革,别再犯错,这还是前年那阵,我自个儿改的名呢,哪里变成思恋了!” “意思是你前几年还犯了错?”旗娃蔑眨了一下眼睛。 这时,洞外恰巧响了一声惊雷。 刘思革眨眨眼,嘴巴一闭,呆愣的摇摇头。火堆里的柴火这时“啪啪”两声响,刘思革却端回罐头,低头吃饭,没有答一个字。 旗娃像是一个木匠,锯断了几个人的交谈。 火堆旁低声的谈话再一次戛然而止,几分钟前的尴尬,又盘绕在洞穴里。 显而易见,旗娃这是问到了刘思革的心坎上。看来刘思革在那十年动乱中,恐怕是做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嚯,我在心里嘲讽道,原来刘思革这老小子不光是在今天放走了山民,过去也不是一根省油的灯嘛! 文革完了他要改名,估计这场仗打完了,他回想起今天自己犯的错,又会改名成“刘思战”——意指反思战争! 这种人,就跟整天烧香拜佛的人别无二样:眼下的事情不去做好,却不忘整天念这念那,昨天的错误没总结,倒还把错误带到了明天。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认真吃饭。”黄班长主动开腔,缓解这无言的尴尬。 “没事儿,没事儿,”我看向刘思革,“国家都说清楚了,那是错误决策,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自然是身不由已,顺流而走。站错队,犯过错,也是很正常的嘛。” 话是这样讲,但我内心里,不免又对刘思革多了几分鄙夷。 之后,大家便默不作声,喝水的喝水,吃饭的吃饭,添柴的添柴,一直到大家吃完这顿入越的第一顿晚饭。 刘思革冒起了心思,他起身走离火堆,隐至看不清人影的洞穴更里边儿,独自抽烟。黄班长又重新展开地图,拿好作图工具开始了图上作业。 邓鸿超摘掉眼镜,像是在清理上面的垢迹。只有旗娃和我,闲在一边无聊得紧。听声音,洞外的雨势时停时续,轰隆隆的雷声,时大时小,时长时短。 两只腿酸得不行,“酒饱饭足”后,困意也悄悄摸了上来。我寻思着,是时候腾地方睡觉了。折回来的芭蕉叶倒是好东西,可以垫着身子用。 “建国哥,”旗娃这小话痨还是耐不住寂寞,又张开了嘴巴,“我琢磨起一件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我说。 “你的事,”他道,“这样吧,你愿意讲,我就听,不愿意讲的话,那我也就不琢磨了。” “你问吧。”我伸展了一下身体。 旗娃盘起双腿,一手捏着下巴,眼珠子朝右上顶着,煞有介事:“你看你啊,以前做过知青,肚子里有墨水,说话有水平。然后,你还是打过仗的老兵,在部队里又混了那么久。我就琢磨不透了,你这种应该叫能文能武、文武双全吧,怎么也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儿啊!” 我觉得有些好笑,便问:“那你告诉我,当过知青打过仗该是什么样?要变成孙悟空那样吗?” 旗娃摆手:“不是,你听错意思了。” “我新兵连那会儿的班长跟我讲,以前进过越南的老兵,只要是还留在部队里的,职位都是噌蹭蹭的往上窜。我说不该这个样儿,意思是你这个班长,怎么搁着都不像呀!”他接着补充道。 “还是说——”旗娃看了我一眼,“刚开始你就挂了花,住了医院?或者你以前是干后勤的?还是另外整出了什么幺蛾子?” 都说童言无忌,意讲小孩子不懂事,讲话不经大脑思考,所以讲错了话很正常。可旗娃这小子,小半辈子也活过去了,却还是不经世故,更不会讲话——也和童言无忌差不多了。 刘思革被他问了个沉默,而这个让他琢磨了许久的问题,也把我问得哑口无言。 这件事算是我六年兵涯里的一块心病,我自然是不想提起的。 可是我一个“老资格”,哪里有被兵蛋子问懵的道理。楞住的我,立即就开始在脑子里准备编纂谎话脱身。如果是在部队里,有手下的兵敢这样问我,只需要呵斥几句就行了,可现在几人共处一穴,我要是破口大骂的话,有些丢台面。 而像刘思革那样沉默不语,任人胡猜,我又不甘。谎话,也不知从何编起。 邓鸿超这个大学生,也戴回眼镜,等待起我的回答。祸不单行,黄班长也丢下笔,放下地图,转头过来看向我。估计那抽烟的刘思革,也在角落里等闻今天才将他教训的“老资格”,是为何原因,才“糜烂”在基层,迟迟翻不了身? 我盯着张旗正,心想话都说到这儿了,我就不编谎撵人了。我收回眼神,搓着手指上的茧,回答道:“这还不简单,就是上了越南,上了战场,但没杀着敌人,干兜了一圈。你以为越南遍地都是军功,跟水果一样,过去就能捡着吗?” “我啊,还是那句话,要发扬社会主义螺丝钉精神,做哪样的事,就吃哪样的饭!班长怎么了,班长也是个官儿啊,班级可是军队里最基础、最重要的编制单位!哪怕是上级让我做兵蛋子,我吴建国也句话不吭,埋头苦干!旗娃你小子可听好了,当兵的天职是服从命令,不是让你整天想着往上攀!”我摆出一种老成的语气,继续说道。 没想到旗娃反驳我说:“可是法国有个主席,谁谁……哦,拿破了,他说,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 “是拿破仑。”邓鸿超提醒了他一句。 “那你当得上吗?”我笑着问他。 “想当,但铁定当不上。”旗娃叹了口气,“但是这样的话,建国哥,你蛮可惜嘞,战场都上了,却没碰着敌人。” “不可惜,”我点了一支烟,“只要命还在,没什么好可惜的。有命立功,没命拿奖章才可惜呢。” 旗娃若有所悟的点点头,他说:“嗯,但是这次不一样了,处长都跟咱几个保证了,任务一完成,就有军功可以拿,绝不可能是干溜一圈儿了!” “希望你以后可以当个干部,或者考进大学,做大学生。”旗娃笑眯眯的看了邓鸿超一眼。 我对他的祝愿点头致意。 这个问题,总算是圆过去了。我吐着烟,脑海里不自觉的回忆起那些过往岁月。没想一阵,盯着我的黄班长,却干笑一声,他不紧不慢的传来了一句:“你们的建国哥,在说假话糊弄你们呢。他呀,以前差点就是战斗英雄了呢。” 话刚说完,洞外恰巧又是一声轰隆隆的惊雷。惊雷好似合着黄班长的话语一起,穿身而过、触头电脚,让抽烟的我打了一个急颤。 黄班长拧开水壶,喝了一口水。他笑眯眯的盯着我,看我作何反应。这笑容,就像是我肚子里有几两肉,他全知道。而我刚才的话语,不过是被他听在耳里,笑在眼里。 是,我刚才确实是在讲谎话糊弄他们,这是事实。可是,这个才相处不到两个月的黄班长,怎么会听出我在撒谎呢?这件事,我可从没向谁提起过。 “啥?”旗娃立即问,“战斗英雄?” 黄班长点点头,还是继续看着我。他的脸上有些小得意:“看来啊,这里就我一个人知道。” 旗娃看看他,又看看我,一脸迷雾。这小子随即问:“咋回事啊,建国哥,你是战斗英雄?” 邓鸿超推推眼镜又看向我,他的眼神里发着光,也像是掘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抽烟的刘思革也完了事,他走回火堆,低头按着我的肩膀,问我道:“真的假的?老吴诶,有这事儿你还掖着,还不讲出来!快快快,讲来听听!” 这下可好,原本已经糊弄完旗娃,却钻出来一个黄班长。而这黄班长,知道的东西好像不比我少。我抽了口烟,低头避开四人的眼神,说:“没啥好讲的。” “他不讲,黄班长来讲!”旗娃这鬼小子,立即拍定了主意。 黄班长笑着摇头,说:“那得要你们建国哥同意了才行。” “怎么样,要不要我来讲?”黄班长接着问我。 我抽了口烟,想了一阵,便玩笑般的答了一句:“爱讲不讲,但讲无妨。” 既然谎言都被拆穿了,我也不可能一直拗着。一来,我突然很想知道黄班长是否真的知道些什么。二来,这件事本身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坏事,他要讲,就讲,也免得让几个战友觉得我是故意说谎话糊弄他们。 见我点头,黄班长便真就拉开架势,吐出话语。他在这已有几百万年历史的洞穴里,拈起了微不足道的陈年旧事。几个人围在火堆旁边,思绪又由黄班长的嘴巴,飞进了另一个时空里。 我之所以将这件事称为我的心病,是因为这之中夹杂有太多情绪。有后悔,有不甘,更有伤痛。它既是我的荣耀,更是老兵的战争伤疤。 事情,还要从一九七九年讲起。 之前已经提过,对越自卫反击战打响,我是十万入越部队中的一员。当时在我的班里,有我一个同乡。同乡名叫田荣国,是我从小就认识,但不太熟悉的那种。说来很巧,我返城之后,两人同时约定入伍,同时去了征兵站,又同一批上了火车。 阴差阳错之中,我俩又进了同一个新兵连。最后挑兵下连的时候,又给分到了一块儿。 当年我所在的部队,是对越作战的先头军。前期攻势很猛,队伍势如破竹,一路向前,可一路打下来,我们整个连对的战斗减员有些严重。光拿我们班来说,一个十来人的班级编制,就还剩五个人。田荣国和我运气好,都没挂彩。 班里还没来得及补充新兵,结果在某天下午,我们连队接到一个攻坚任务。 第三十章:无名高地 攻坚任务是一头无名小高地,高地上是越军的阵地。但高地很小,是那种小阵地。情报上说,无名高地上顽守的越军,数量应该不多,都是打溃了的散军。虽然都是不成建制的散军,但如果高地上的敌人不清剿干净,任其放枪骚扰,高地下的公路就不能为我军所用。会影响后勤运输。 而这些溃军又分散在多个山头上,也就形成了多个阵地。连队便将三个排分散开来,分别攻破。 当时我们排算算也没多少人,要攻破高地不免有些“捉襟见肘”。可上头下的是死命令,我们不上也得上。 三个高地彼此相距很远,前几场战役打下来,我们排被誉为了“尖刀排”,美誉之下,我们被调至了离大部队距离最远的高地目标。连长下令,我们必须在午夜前攻破。 接到命令已是大半下午,刚完成急行军、未来得及休息的我们,立即就被排长带向任务地点。而等到在雨林里行完军,见到那无名小高地的影子时,已是傍晚时分。 三个班、一个排的人藏在隐蔽处,找寻高地上的越军阵地位置。通常越军的阵地都设在山顶稍微靠下点的半山腰,阵地随着山势走环状或者半环状,这样可以控制山口、开阔地及公路等设施。于是,有着地貌的优势,越南人一般不在阵地上大动土方,只是摆枪摆炮小挖几下。 毕竟有繁枝密叶的遮挡,光是放点冷枪就能有很好的效果。 所以一番观测下来,我们就标注出小高地上修着的一个碉堡。具体兵力则不清楚。排长立即向后方做了报告,上级回示说,天黑以后就发动第一轮佯攻,测探敌人的具体兵力。如果没困难,就攻下。如果有困难,就等友邻部队完成任务后,再汇合行动。 而最后下达的指示是,希望我们能按时顺利攻下。因为今晚有其他大动作,如果我们排攻下了高地,可以为部队的其他行动添一份保障。 可谁知刚报告完,三个班的人散开不久,就听耳边一啸,接着就是一股气浪将我掀动。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昏暗的树林里,顿时火光冲天,亮如白昼。 所幸飞来的炮弹离我有些距离,繁枝密叶冲减掉一些威力,我只是被气浪掀了个身、受了点擦挂伤。 那时候田荣国是班里的机枪手,而副射手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光荣牺牲,我就担当起了他的临时副射手。炮弹一响,我俩立即就本能的转移位置,匍匐在地。 不知从何而来的炮弹,轻松的将我们的队伍打散。但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又是好几声呼啸,几颗炮弹落地。就算是捂住耳朵,也隔不住那快要震破耳膜的声响。一片遮天蔽日的林子,瞬间也被掀开了盖,炸得枝叶乱飞。 炮声一停,就听树干嘎吱嘎吱的掉,我则抱着耳朵,脸埋在土里,不敢动一方寸。那时候的我已经明白,只要炮一响,你的性命就不在自己手里了,至于是被炮弹炸死,还是被树干砸死,又或者是毫发无损,都是凭靠运气,没有技术可寻。 炮声停了很久,身旁的树好像也倒下不少。直到旁边的田荣国推了推我,我才放下抱耳的手,露眼四看。 “你,没中吧?”田荣国把机枪横到脑前,问我道。 我看看他,然后摇头。耳朵里嗡嗡嗡的响,我转动着眼珠四看,发现周围瞧不见其他人,就剩我和田荣国两个了。 抬起头,脑袋离地不过三两公分,我还未来得及探清周围情况,就觉头上“嗖嗖”的飞响,身后随即震出一阵啪嗒嗒。毫无疑问,这是炮击完后开始扫射的机枪子弹。 但这机枪子弹不知有多大口径,能把树干打得这么响,估计脑门上碰他一发,天灵盖会被冲成两截。 “动!”田荣国对我吼道,然后就抱着机枪匍匐前进。此时我已经乱慌了神,只得抱紧步枪和爆破筒,跟在田荣国脚后边爬动。 高地上的的机枪不停吐着焰火,哒哒哒的枪声响彻在山包之间。匍匐之中,头顶“嗖嗖嗖”的冲过一颗又一颗大口径弹头。 枪林弹雨中,我真恨不得变成土行孙,往身下的土里遁去! 高地上的敌人应该是在朝这片区域扫射,头顶的子弹忽左忽右,没个准目标。我和田荣国顺利的爬出一段距离,躲到一根被炮弹炸横在地面的树干后。耳后传来几声哀嚎,想必是有人中了枪炮。 天已经快要黑了,乱草繁枝的山坡上,能见度更是很低。队伍已经被打散,当务之急是汇合人员。 “三班长!”我听到后边有人扯哑声音吼了一句。 但林子里静悄悄的,没人回答。 “三班长!”嘶哑的喉咙又吼了一声。 “光荣了!”回答好像来自稍远一点的地方,“副班长、小刘也都挂彩了!” 小刘是我们的通讯员。这下可好,他一挂彩,后方就联系不上了。 “妈了个巴子,二班长呢!” “有!”二班长回答了。 “把还活着的收好,往……” 这话还没说完,耳边忽然又是一阵呼啸,几大发炮弹又落进了树林里,地动山摇中,炮响盖过了那句还未说完的话,同时“轰炸”着我们的耳膜。 这次炮击不如之前那样突如其来、毫无准备,所以好受一些。因为我和田荣国已经爬出了一定距离,而炮击的地点,仅还是刚才那片区域。 说起来,这场战争我方是占有绝对的炮火优势,被越南人用炮弹压着打,我还是头一次遇到。但我所遭遇的这次越军炮击,并不如我军的优势炮火那样轮番炸、覆盖似的炸。想必只是几枚土榴弹,或是迫击炮。 炮声带走了伤员们的呜嚎,周围归为了彻底的寂静。 看向那块被炮弹“犁”了两遍的残林,我有些后怕——如果田荣国和我没有选择转移的话,想必早已是被炸开了花。 再看敌方的山头高地,山头上的暗堡,和另一股交叉火力又打出了几发点射,能清晰的看到枪口的火光。 我离那个暗堡的距离,不过百十来米,肯定是刚才的吼话让越南人听见,才引来了二轮炮火。山头飞来的子弹穿透一层又一层的树叶,最后钉在树干上,发出猛响,让人怯胆。二轮炮击之后,所有人都学乖了,没再听见有人吼话。 但是,谁又知道是没人敢说话,还是说全都挂彩了呢? 所幸,后者没有发生。我听见后面有人叫喊卫生员,但被谁喝住了。林子里静悄悄的,众人被炮弹炸得不敢再开口讲话。 要命的是,目前到底有几人负伤,有几人活着,不得而知。更要命的是,之前没有谁会想到有这种情况,现在没有排长发号施令,我们这些兵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隔了一阵,山头上的枪火消失,越南人停止了攻击。而此时的天色,已经彻底的暗了下来。对面的机枪一停,山头上的情况就再也看不清,只剩一坨起伏的山体轮廓。远处之外,传来微弱的枪声,应该是某一头又接上了火。 “排长在哪儿?”这时有人声音极低的问了一句。 我看了一眼旁边的田荣国,没有作答。耳朵还是在嗡嗡嗡的响,我锤了锤耳朵,继续细听。 时间过了半分钟,才有另一个声音答道:“不知道。” “你那里有几个人?”这声音好像是隔壁班的董班长。 隔阵,另一个声音又答:“就我一个了,其他人好像都伤了,班长也……” 田荣国和我对视一眼,但都没作声。 “通讯员真挂彩了?”声音又问。 这下,没人再回答。 “卫生员呢,卫生员在哪里,小八羊胳膊断了,你倒是来看看呀!”这时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 “还能走路的,到这边来,这边安全!”这时田荣国小吼一句,加入了对话。 “哪边?”有人问。 “这边,往二班的方向靠。”田荣国回答说。 话音刚落,树林里就响起一阵簌动,他们闻声聚过来了。 “这里,这里。”我也动起口舌为他们指引方向。 树林里的光线,还勉强能辨清一两米内的事物。很快,躲过炮击、避过扫射的战友,聚到了我身旁。而让我惊讶的是,聚过来的人,仅有三个。 三个人里有一个是同班的,名叫陈定远。另一个是一班长董国清,再有一个我不认识,但战斗中彼此打过照面,脸不生。我一直未能得知他的姓名,就暂叫他战友甲好了。 除了陈定远,其他两个幸存的战友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董班长的伤有些重,昏暗的光线下,能看见脑袋和衣服上都淌着血,但具体的伤势究竟有多严重,则不太明了。战友甲呢,左大腿上一大片血渍,估计伤势也不太轻。 除此之外,战友甲还背着一个炸掉了胳膊的伤员,伤员的右臂已经不见,腋下部就剩炸烂掉的衣服,以及涌如泉水、让人发麻的鲜血。他的眼睛已经闭上,不知道光荣没光荣。 好在光线昏暗,那涌动的鲜血,倒不如白天里看到那样鲜红。估计这位重伤员,就是之前听到的“小八羊”了。 “没了?”见只有三人,我有些惊讶。这么严重的战斗减员,是我远远没有想到的。至少,我那过了好几次死人关的班长,不会就这样没了啊。 “班长呢?”我问陈定远。 陈定远惊魂未定的摇摇头,说:“没见着。” 突然我的眼睛就一热,泪水说挤就挤进了眼眶里。 “那边有好几个伤员,动不了,搬不过来。”董班长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汗。 战友甲把衣服脱下,撕成了布条,他带着哭腔,还在想为重伤员“小八羊”止血。这场面是让人心酸的。 好在一番炮火后,还留下了一名董班长,不至于让我们这几个士兵“群龙无首”。既然还有人在,任务就得继续完成。田荣国便问:“现在我们怎么办,撤回去,还是?” 董班长蹲在最前,注视着夜色下的山头。他目光如铁,话语如钢:“排长说了,这个小山头如果不拔掉,今晚部队的行动就会拖住。不行,撤不了,我们要打他一打!” “这点人,还怎么打?”啜泣的战友甲问了一句。 第三十一章:战斗英雄 “碉堡里的猴子,也没几个。”董班长说,“我们试着打,先试探一下,实在打不下来的话,就撤。” “按照之前的办法,天黑就上。爆破组摸过去,往碉堡里头插爆破筒,扔手榴弹。”董班长接着说。 他回过头,打量着我们,好像又发现了什么不对。只听他低声喃喃道:“但这里还有五个人能动……” 我挤了挤眼眶里的泪水,看了看周围的战友。是啊,就还有五个人,其中两个都还有伤,真的还能打吗?就算是指战艺术再高超的司令员,恐怕也没有把握。 排里本身带了一点重火力,但都被突如其来的炮火炸飞了家。现在,就还有战友甲肩上背着的一具四零火箭筒,以及我手里的爆破筒,算是五个人的“重火力”。 “你们有什么点子?”董班长见大家沉默着,便又问道。 默了一阵,田荣国接话说:“我这里可以打掩护,但是谁上?谁去当爆破手?” “我上!”我毫不犹豫的说。 本来我们班之前被就选为了爆破组,也该轮我上。而今又听闻了班长牺牲的消息,此刻的我内心满是怒火,只想杀向战场,为他报仇雪恨。 “你们都有挂了花,跑不快,只有我能去。你们留这里为我打掩护,我一个人去就行。”我捏紧了手里的爆破筒,接着补充道。 陈定远见我这般话语,低头舔着嘴唇,没敢说话。因为他也没负伤,他也可以是爆破手的人选。但他那忸怩的举动说明,他没打算顶替我的位置,或是随我一道去。 董班长呆愣,但田荣国却对我惊讶道:“一个人去?你一个人能行吗?” “打了才知道,人就剩这几个了,总要有人上才行。”气血冲天的我,没去设想可能会有的困难。事后想来,那可能是我这辈子胆子最大的一刻了。 “不行,动不得!”田荣国摇头否决,“一个人去太冒险了!” “那不然谁去,谁还跟我去?”我盯了一眼陈定远。 陈定远避开我的眼神,没有搭话。诚然,这个任务的风险太大,唯有发扬“敢死队”精神才能揽下这活儿。但生命是最宝贵的东西,每个人有敢死的权利,也有不敢死的权利。我并不觉得陈定远是鼠辈。 因为当时那情况,基本上没人会做出和我相同的决定。 尽管田荣国坚决反对我独自上前担任爆破手,并强烈要求和我一道而去,但最后还是没能拗过我。因为他是机枪手,是掩护的主力,必须留在后面。而极为劣势的人数又决定了,爆破手只能有一人——后方必须要有强劲、持续的火力来拖引敌人的注意。这是行动成功的保证。 最后的决定是,我一人摸黑上前炸碉堡,剩下的四个人,分成三组在后为我掩护。因为考虑到对方有炮火,掩护的人不能稳着一个地儿打到底,要边打边跑。 于是腿脚无碍的田荣国以及陈定远,就成了“转移型掩护火力”的主要队员。 “等会儿山那面还火了,位置清晰了,你就轰上一发,甭管能不能打穿。”董班长拍了拍战友甲背上的四零火箭筒弹头。 战友甲这时也顾及不过来那名重伤员,他用光着的手臂抹了一把泪水,然后卸下背具,给四零火箭筒插上了弹头。 而我,则要带着爆破筒,摸黑上前,待他们吸引出了火力位置,再一举攻破。听起来很简单,办法也计划得势在必得,但老实说,假如换现在的我去,我还真没这个胆子。 计划定好,行动便开始了。 我依仗着印象中的碉堡位置,快步摸向黑暗中的山头。尽管双眼已经适应了黑暗,但在这些乱草丛中,走得仍还是很慢。我们约定好,出发十五分钟后,他们才开枪,试探出敌人的火力点。 所以我必须加紧速度,要是待会儿火力开散,我却还没到点,那就遭了。 双手捏着爆破筒,我在山坡上谨慎又快速的行进着。那情景,忽然让我想起了一部叫做《英雄儿女》的老电影。我记着,电影里的主角,在影片的最后,也是拿着一根扯掉引信的爆破筒跃进敌人堆里。在敌人堆里,他喊出了那句经典的台词: “为了胜利,向我开炮!” 小时候几个伙伴一起做游戏,就爱拿根晾衣棍模仿那一情节。我实在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我也拿起了真正的爆破筒,执行起了和电影里头差不多的任务。 “双手紧握爆破筒,怒目喷火热血涌,敌人腐烂变泥土,勇士辉煌化金星”——走着走着,我这脑袋里又响起了那首耳熟能详的《英雄赞歌》。现在的我,紧握爆破筒不假,但刚才的“怒目喷火”,已经被环境带来的胆怯浇熄了不少。 试想,山坡上几乎啥也看不清,敌人的碉堡里没电灯,没亮火,并且黑漆漆的山头上没有半点声音,我根本就拿不准具体位置。最让我后怕的是,假如那些越南兵已经出了碉堡,在半路和我撞见,那捏着爆破筒的我,恐怕连喊出“向我开炮”的机会都没有。 也许碉堡前有地雷,也许敌人有暗哨,也许我会被俘虏…… 刚才的莽撞决定,让此时的我开始后悔,但在那个环境下,我没空去想这些,更不敢去想这些。我只能想,用手里头的这根炸药管子,炸他个底朝天,为咱班长以及那些战友报仇。 最后,我走到一个斜坡上,开始在黑暗中犹豫碉堡的具体位置。靠太远待会儿不够跑,太靠前又太危险,挠头抓腮的我,拿不稳主意,只好就地蹲伏。 那时候缴获的那块上海手表,我没敢戴上手,无法得知具体过去了多长时间。一分钟,二分钟,三分钟,我一边蹲在乱草之中,平复着呼吸,一边默默数着秒。时间突然变得那么难熬。 几分钟后,山头下的惊炸枪声如约响起。我一个激灵,扭头注意着周围随时可能出现的火光。但一个个长点射、短点射打向山头,却始终不见四周有枪火回击。 难不成,是碉堡里的越南人已经撤走了?一时间我捏着爆破筒,不知如何是好。 事实证明这只是我多虑了,很快,就听人上方响起一阵叽里呱啦的越南话,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枪响。枪响犹如小炮,不知道是哪国的大口径机枪。枪一响,火光也就现出来了,寻光一看,嘿,就在我右前方,不远不近,刚刚好! 但黑暗中现出了好几股火光,火力交叉甚是猛烈,好似又多了一个阵地出来。捏着爆破筒的手,开始颤抖。碉堡好像多出来了不少敌人,那么多的敌人,而我却形单影只——我真的能做到吗? 呼吸变得急促,双脚随时可能不听使唤。但现在还不能往上冲,要等他们打上一发四零火箭弹——那才是我的冲锋号。 两方的交火中,时不时会现出一发曳光弹。那弹头在夜里拖出一条发光的直线,甚是好看。双方对峙了没多久,在曳光弹编制而成的“光网”之中,忽然就听“咻”的一声,飞过了一坨不小的物体。 接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起,山头也被爆炸的焰火映得亮如白昼。 没错,这声音我已听过无数次,是四零火箭弹无疑。爆炸的一瞬照清了碉堡的位置、轮廓。再也犹豫不得,弯曲待命的双脚跃动,我握起爆破筒就往坡头上冲。火箭弹对碉堡构不成多大的威胁,很快,叽里呱啦的越南话又响起,敌人开始了还击。 而我,已经记死了碉堡的位置,犹如开弓的箭,奔向敌人阵地。 很快,我就撞上了碉堡的坚硬水泥。果然,碉堡的另一侧,也闪耀着几口火光,那肯定是敌人的土方阵地。碉堡周围尽是四零火箭弹的火药味儿,抬头一看,碉堡比我想象中要高,射击孔根本就够不着,需要跳起来才行。 同时,满头大汗的我意识到,光是炸掉敌人的碉堡没用,那边的阵地一样是威胁。 不行,既然都豁出性命跑上来一趟了,就很难再有二趟。我要一举全部歼灭。身上还有两根爆破筒,我想也没想,就取下它们,放到地面。这爆破筒其实不如《英雄儿女》里面的那般长,一手拿一根没问题。 头顶的射击孔不住的吐着火舌,我没时间去思考,就扯掉爆破筒的盖子,再扯掉引信,捏估好了力道,我手臂猛挥,就往手里的爆破筒扔向了碉堡另一侧的阵地。接着,我又扔出了第二根。 身上还有挂着好几枚手榴弹,手榴弹是那种带木头柄子的,扔起来很顺手。双手止不住的猛颤,丢出了两根爆破筒后,我扯出两根木柄子手榴弹,挨个儿扯掉引信,往白光大闪的敌军阵地扔去。 至于那边的越南人有没有察觉,又会不会给我扔回来,我来不及去考虑,手榴弹炸得很快,耀眼的爆炸火光即刻又映亮了山头。 都他娘的上奈何桥去吧!火光映亮了我那愤怒的脸庞。 随即,我扯掉了最后一根爆破筒的拉火绳,然后记准了碉堡射击孔的位置,多让那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管子在我手里捏了一两秒钟。接着,我一个跳跃,犹如标枪投掷那般,将爆破筒插进了射击孔里。 手里的爆破筒畅通无阻,顺利插进了碉堡之内。 该做的我已经做完,来不及再检查爆破筒是否被碉堡里的人推了出来,我就冲出几步,往坡下滚去。 几声雷响般的爆炸已经将我的耳朵震坏,我滚了好几圈,耳边好像响起了爆炸,又好像没有。扔出的爆破筒是否炸响,又是在哪个位置炸了,我更是分不清楚。 脑袋一片空白的我,也不敢往后看,滚动中我站回身,在身后的一片火光冲天之中,一路摸着黑,跑下了山坡。 最后的结局是,我扔出的爆破筒和手榴弹,虽然没有让山头的越军被全歼,但也炸得他们再没有了战斗力。 第二天友军部队到达的时候,山头上再没有一个可以活动的越军,至于是全被炸死了,还是溃军撤退了,我就不得而知。那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晚的行动,让我立下了大功。 反击战一共只打了二十来天,撤回国之后,我被提到了班长的位置。连队、团部都对我进行了表彰,最后甚至还有师里的记者专门来采访我,要把我宣传为战斗英雄、要将我的英勇事迹刊登出去。上级也很重视,分配了我一个去军校学习的名额。 上了战场,本身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而我,不仅仅是捡回了性命,还捡回来一片光明的仕途。 这确实是让人高兴的事情,可是,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第三十二章:逃兵 原因是,在那晚的行动中,田荣国需要不停转移位置掩护我,抱着机枪的他,在黑暗的坡头上跑来走去,没被敌人的炮火炸中,也没被敌人的子弹打着,却一脚踩中了地雷。最终失血过多而光荣牺牲。 我哪里又会知道,那晚让我欣喜、让我立功的几声爆炸中,有那么一声,是响在田荣国的脚下。 我最后一次见他,是他盖着白布,被抬进车里。两个同乡,一个戴功回国,一个马革裹尸。攻坚行动结束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在回想关于那天的画面,那天的对话,我知道,如果不是田荣国在我旁边,敦促我撤移位置,我早就被炮火炸开了花。 换句话说,我这命其实是他救回来的。 但让人酸心的是,我戴功回国,成了英雄,但田荣国因为一些原因,只有一纸烈士证明,以及“死人荣誉”。我大书特书,向上级写了好几次报告,申请为他追授更高级别的荣誉。 但那时候的部队还没到裁军,“臃肿”的机关办事效率极低,我奋笔疾书下写出的报告,甚至都没能递交到管事的人手里。而那些字出肺腑的报告,自然是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通过正规途径向田荣国讨回荣誉的事情,无疾而终。 战事结束之后,借着探亲假的时间,我回了一趟家。田荣国的父母已经收到了部队的信,知道了他牺牲的消息。 但我还是装着一本正经的样儿,把我那块稀罕的奖章交至他家,说这是部队追授的奖章,让我代交过来。 这本来就该是他的,我坚信不疑。生命才是最宝贵的东西,奖章再闪耀,又有什么用呢? 但奖章确实有用——田荣国的父亲捏着奖章盒子,那悲怆的泪水里,悄然中增添了几分慰藉。这也许就是荣誉的作用吧,至少会让人知晓,死的人没有白死,而是做出了什么贡献而死。 事实上,在入伍之前,我跟田荣国并不是什么要命的好朋友,也根本没什么交流。只是在入伍之后,两人才觉合得来,谈得拢。如今他离世而去,更为我带来了“死亡崇拜”。 天人相隔之后,两人本不太深的感情,悄然在我心中发酵,升华到了新的高度。 回部队后,上级又放了我几天假,让我收拾收拾,准备前往北方的某个城市深造。但我不认为这件事就完了,因为见识了田荣国家里的凄凉后,心里的不满放至了最大。我硬是想着要替他讨个说法,见前几次申请无果,年轻气盛的我,直接就找到团部,想去大闹一场。 当着领导的面,仗着一腔热血,我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也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举动。最后的结果是,我想要的东西没有批下来,而自己却还受了处罚。 因为事情影响很坏,我受到了公开批评,而那个前往军校学习的美好仕途,也就这样被我亲手断送了。上级是准备将我开除军籍,踢出部队,但幸在有功在身,有领导愿意给我改错的机会,减轻了我的处罚。于是乎,我被调离了原部队,留住了军籍,转了士官。最后因为一道不知所以的调令,又来到了侦察连。 跟我一起受罪的,还有那两个军区的记者。他们采访我数次、幸幸苦苦改了好几次的新闻稿子,就因为这件事,被一刀切下不予刊登。 而那闪耀的“战斗英雄”四字,再没与我的名字有半点瓜葛。 如今回想起来,假如当时我的性格不那么急躁,做事的方法不那么武断、不顾后果,那今天的境遇必定会大不一样。我可能会是人尽皆知的战斗英雄,也可能是机关干部。总之不会是一个“糜烂”在基层的老资格。 虽说这件事是我的心病,但很多地方我做得实在不妥。后悔那是肯定的,可是,在这事情的根本动机上,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田荣国命都丢了,我还有什么不能丢的呢? 只是说,我吃了脾性的亏,不仅该有的东西没为他要回来,自己还落得了这般下场——这便是心病的原因。 这件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没想到黄班长这个临时领导竟还知晓。他就用了几句平淡的话,将这件事情讲给了旗娃他们听。而作为当事人的我,则听得沉默不语,满是思绪。 命运是个爱捉弄人的小老头儿,他左拈右夹,像是在饭桌上添错了菜,也像是在牌桌上出错了牌,它让我落了一场空欢喜,还把我这个老年轻,二次丢回了越南这片土地上。 尽管洞穴里只有低声细语,但我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几年前的那个夜晚里震破耳膜的炮火。田荣国,董班长,陈定远,战友甲以及“小八羊”,好像也都围到了火堆前。 黄班长讲完,几人也都沉默。我吐了口烟,从回忆里抽回了神,无言的望向他们。几个人的眼神里,竟没有奚落,倒现出几分崇拜。 黄班长转过身,展开了地图:“看吧,假如你们的建国哥当年脾气不那么火,没有无视纪律,他可能就是我们几个的上级了。所以,你们要吸取教训,不论在哪里,都不能由着性格来。” 我丢掉烟头,缓缓点头,同意黄班长的看法。 “对,别像我那样。”我说。 刘思革沉默起看了我一阵,然后拖过背囊,枕头躺下。 “可惜了,可惜了。”邓鸿超摇摇头,“但别气馁,这次肯定还能领个勋章回来。” “没看出来,战斗英雄就坐我旁边呢!”旗娃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饭可以乱吃,名儿不能乱叫。我可不是什么战斗英雄。”我回驳他说。 旗娃以为我这是谦虚的说辞,没理会我。他凝住脸上的笑脸,正经严肃的问我说:“话说回来,建国哥,这几年肯定过得挺憋屈吧?” 我用几片芭蕉叶垫到身子下,然后也枕着背包躺了下去。双手抱着后脑勺,盯着黑漆漆的洞顶,我玩笑似的回答道:“这能有啥憋屈的,古人讲韬光养晦,磨快刀而不误柴工,咱们军委主席都还三起三落呢,我这个小人物,又能憋到哪儿去?” 话语一完,身旁果然响起笑声,陪衬我的玩笑。 黄班长笑着对我摇摇头,然后继续低头看图。 “会说话,真是干部的料。”刘思革笑嘿嘿的答了一句。 旗娃也开始腾地准备休息的地方,他一边弄一边说:“诶呀,你可真有能耐,能评上战斗英雄,能讲高水平的话,又还是一身正气敢作敢当,哎,真是挺好!” “奉承话可就收好吧,我这里不允许个人崇拜。”我闭着眼,答了一句玩笑话。几句玩笑出口,回忆所带来的感伤就没那么引人惆怅了。 并且眼睛一闭,困意就还摸上来了。 黑暗中听到旗娃又是一笑,他喝了口水,嘀咕着说:“不崇拜,不崇拜,我啊,就觉得你挺有能耐,说话好玩。” “嗯。”我迷迷糊糊的答道。 “放心吧,这次任务完了,大家都能立功,说不定上级一高兴,就把战斗英雄还你了呢!”他好像还在嘀咕着,“拿不回来也没关系,报纸上不天天在写吗,现在世界变了,要搞开放了,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整辈子待在部队里边儿,也不见得有多好!” “我哥讲了,现在不稀罕铁饭碗,想要混得好,头发往后倒。买卖一做好,幸福跑不了!”旗娃这话痨。 “别讲你哥了,你哥都进号子里蹲着了。”我迷迷糊糊的答了一句。 旗娃没理我,他默了一阵,才听他的话语响起:“邓大学生,我再问问你啊,小三洋大索尼,你肯定见识过吧?” “听说过,但是那些东西好像不便宜,我就……” 对话声渐渐变小,直至消失。袭脑难挡的困意,让我睡了过去。 再后来,闭眼之后的虚无黑暗之中,出现了真切的画面。 田荣国的脸出现在了眼前,他握着机枪,扭回头问我:“你一个人?你一个人能行吗?” 捏着爆破筒,我犹豫了一秒,忽然意识到我这是要独自要去炸碉堡了。心中的胆怯猛然生起,我放下爆破筒,答道:“可能不行吧。” “那你不要去了!”田荣国收好机枪,“其他人都死了,就剩咱俩了,我看呀,咱们就不要去拼命了!” “那岂不是成逃兵了?”我又拿起爆破筒,“不行,逃兵可是要枪毙的!” 田荣国笑了笑,问我:“逃兵也比丢了命好,走,跟我一块儿回去。” 我反抗着,我不想做逃兵,但田荣国扯着我的领子,一路拖着我走。就像小时候在大院里,他力气比我大,我打不过他,只能被他欺负。 他说,我如果不跟他走,他就用机枪毙了我。 夜色中,我们穿越了丛林,淌过了小溪,不知道要逃到哪里去。走到最后,天也亮了。在一座山脚下,有一个洞穴,洞穴里钻出来几个人。领头的人是黄班长,后面跟着王军英、张旗正、刘思革、邓鸿超。一个不少。 黄班长好像看出了我们的打算,他眉头一挤,端起冲锋枪,问道:“站住!你俩是不是要当逃兵!” 这时候,我突然很想检举田荣国,将他的“绑架”行径报告给黄班长。但是田荣国肯定会被打死。 田荣国不说话,只是愣愣的盯着黄班长。我便说:“报告首长,我们不是逃兵,我们是好兵!” 黄班长一行人非常好骗,话一答完他们就放下了枪。 “行,不是逃兵就好。我们在执行任务,你俩就编进队伍里来吧!”黄班长丝毫不怀疑我的说辞。 我正准备答应时,田荣国却又抓起我的衣袖,带我疯跑了出去。 “他们不是兵,是死人,刚才都被炸死了!”田荣国吼着说,“我们撞着鬼了!” 回头一望,黄班长几人还站在原地,木讷着表情看向我们,没有追来。 “你想不想死在这里?”田荣国问我。 “不想。”我答。 “想不想取媳妇儿?” “想。” “想不想生娃?” “想。” “想不想你爹?” “想!”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就跟我跑,跑回去了,啥都有了。”田荣国对我点着拖。 想到这些,我莫名其妙的坚定了信念,傻着劲儿跟田荣国拼命的跑。跑啊跑,跑了好久,结果路过一个洞穴时,里边儿又钻出来几个人。领头的人是黄班长,后面跟着王军英、张旗正、刘思革、邓鸿超。一个不少。 第三十三章:山鬼 这次,黄班长一行看出了我俩的打算,他眉头一挤,端起冲锋枪,问道:“你俩是不是要当逃兵!” 而这次我连回答的时间都没有,田荣国就又拉起我跑了出去。回头一看,他们还站在原地,依旧木讷着那副表情看着我俩,没有开枪,也没有追来。 “跑!别停下,被逮住我俩就死定了!”田荣国疯了一般。 可谁知这个时候,头顶血红一片,隆声连连,周围地动山摇,山崩地裂,我俩脚下的土地,如地震一般猛颤不停。接着,脚下裂出了一个大口子。轰隆几声,脚下的泥土往下塌去,我俩趴在地上,跟着泥土块儿一起,掉了下去。 奇怪的是,背上又多了一副降落伞。扭头一看,田荣国也有。我俩飘在空中,看着脚下的泥土块儿掉进脚下的黑暗深渊里。 “嘿嘿,好玩儿!”我抓着降落伞的绳子,在空中晃了晃。 在空中飘了很久,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可我依旧能看清田荣国的脸。他眉头紧锁,低头盯着脚下。我也晃悠着双脚,低头一寻,却发现脚下什么都没有。碎裂的泥土块儿掉不见了,身下只剩一片黑暗。 挂着降落伞,我已经分不清我到底是掉进了地里,还是飞到了天上。没一会儿,脚下踩回了地面,降落伞也随之消失。周围仍然一片黑,我还是只能看清田荣国的脸。刚想说句什么,田荣国就对转头我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然后田荣国领着我,在无尽的黑暗里穿行着。 最后,我俩在一块大石头上趴了下来,田荣国用手指着前方,标示我的视线。在他手指的方向,有一大片光亮区域。光亮区域里打着耀眼无比的灯光,远远能见着那边儿立着一座高塔。 高塔之下,有好多人在里面忙碌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带着黄色的安全帽,像是修建楼房的工程队。 工程队里有很多人,虽然离得很远,但我却可以听到他们的话语声。 话语叽里呱啦,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但这些施工人员都长着大鼻子,生着金头发,想必都是些洋老外。 “我们这是跑到外国来了?”我问田荣国。 田荣国不回答我,他拍拍灰尘站起身,二话不说就往那片光亮区域走去。我也赶紧起身动起脚步,想过去看个究竟。田荣国走得很快,我有些跟不上。没走多远,施工队的洋老外们发现了咱俩,他们停止了谈话,一个个呆目闭唇,直勾勾的盯向咱俩。 这时,人群之中钻出一个老头儿。老头儿的身板上挂着一件白背心,腿上穿着一条补丁裤,脚下踩着一双绿油油的解放鞋。我认出了他,这是刘思革放走的那个越南山民! 老头儿叽里呱啦的从人堆里冲了出来,他疾步冲到田荣国面前,掏出匕首,往田荣国的肚子上连捅数刀。田荣国也不反抗,重刀之下,他倒在了血泊里。 山民抹走脸上的鲜血,怒火冲天的目光瞪向了我。而那些戴着安全帽的洋老外,也个个掏出明晃晃的刀子,将我围了起来。 恐惧的我连连退步,最后被石头绊倒在地。倒地之后,铁塔上的耀眼灯光让我睁不开眼,我哭喊着捏紧了爆破筒,准备鱼死网破。 谁知就在我要吼出“向我开炮”的时候,这幅怪诞的梦境却戛然而止。不知是谁打醒了我。 深渊里的洋老外、越南山民,连同着血泊里的田荣国一同被抽走,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困意,以及睁开双眼带来的酸涩感。 睁开眼,我抬起脑袋,从梦境里回过神来。模糊的视野里,微弱的火光下,有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我面前。想必是轮我值哨了,我闭回眼睛,垂回头颅,回味了一下那怪异的梦境。 虽然做的不是什么美梦,但梦境被打断,就好像是丢了什么东西一样,令人不爽。 刚倒回身,闭上眼,身边那人就踢了我一脚,说:“快起来,有情况!” “情况”二字成功刺激到了我的大脑,我赶紧睁开眼,揉着眼睛,坐起身来。仔细一看这才发现,洞穴里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睡眼惺忪中我骂了一句娘——这肯定是有紧急情况了!我赶紧抓起身旁的冲锋枪,也站直身子。 几个人呈半包围结构围站在篝火堆前,他们面朝着洞穴的甬道方向,无言的沉默着。我顺着他们的目光,朝同一个地方望去。 火光比入睡之前微弱了一些,而这刚从睡眠状态里苏醒的双眼,看东西也甚是模糊。我又揉了揉眼,竭力想看清那地方究竟有什么。 揉了又揉,可算是揉走了眼屎,视野里清晰了不少。 抬眼一看,昏暗无比的火光让我辨清了洞穴里的异样。刚一看清,我这头皮如同触电般的一麻,差点软腿而坐。 因为在模模糊糊的视线中,在几人所面对的甬道口前,有一个偌大的人影,立在那里。 脑袋里本还剩有的三分困意,即刻被赶得一个不剩。 下意识的,脑袋就向身体各个部队下达了“战备命令”,我几乎在头皮酥麻的同时,迅速举枪,往那人影儿瞄去。 这恐怕是越南人觉察了六人的踪迹,现在钻进了洞口,想把我们围起来,再一一歼之。这样的话,只能杀出一条血路冲出洞穴了!我在心里设想出了可能会发生的情况。 但刚抬起冲锋枪,我就又发现了什么不对。因为甬道前就只有一个人影儿,而那个人影儿手上什么也没拿。他就直晃晃的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像是一个活靶子。 而且,那个人影子大得有些非同寻常。 王军英已经退回了洞里,他也没有掏枪,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大影子。再看黄班长他们,也都是平端着枪,无言的面向着甬道,没任何动作与语言。这就让我奇了怪了,难不成那人影儿是个稀奇的危险玩意儿,才弄得几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不会吧,他们不至于没见过越南人长啥样儿吧! 火光跳耀,映得洞穴里忽明忽暗。 人影儿还是一动不动的立在那里,而我们这边,也没人做进一步举动。洞穴里昏暗的光线让人心神迷离,我甚至开始怀疑,这是不是还待在刚才的梦境里,没有醒来? 脑袋向身体下达了“战备命令”之后,很快就脱离了睡眠状态,眼神儿也渐渐适应了洞穴里的昏暗。那个立在甬道前的人影儿越看越清晰,接着我定睛几秒,头皮又是一麻——那个偌大的人影儿,好像根本不是影子,而是那个人的本身。 我之所以将他称为“人影儿”,是因为在火光的映衬下,我们的影子都会被投射得非常大、并会被拉出怪异的形状。所以,睡眼惺忪中我才会误认为那黑乎乎、高大无比的轮廓是火光倒映出的影子。 可影子是需要物体投射的,不会平白无故的出现在洞穴里。真身必定就藏在黑乎乎的轮廓里——至少几秒前我是这样想的。 但待到双眼明晰,视线清楚,我才惊讶的发现,那黑影儿的头部轮廓里,竟还藏着依稀可辨的眼睛鼻子! 头皮的二次酥麻还没反馈回神经,我那逐渐清晰的视野又让我心头一惊——这立在甬道前的东西,好像根本就不是人! 尽管它是双脚立着的,站起来跟人的体态很像,但那玩意儿,浑身披着黑褐色的毛。晃眼一看它就是一坨黑乎乎的人型轮廓,这也是为什么我将其误认为是影子的主要原因。 这玩意儿体型硕大,头顶上的毛发,披至肩部,就跟女人的头发长度差不多。它的脸部倒生的光滑,没长毛,勉强能看清披头散发下的五官。眼睛,鼻子,嘴巴,都数得出来。 虽说有似人的五官,但就凭这些歪瓜裂枣的眼睛鼻子,我就明白站在那里的绝不是人。 它的脸很宽,下巴很窄。面目上则是颧骨高突,鼻子宽短,嘴唇很薄。高突的颧骨下,挤着一双犹如牛眼的大眼睛。大眼睛里鼓满了血丝,黑色的眼仁怒瞪向六人。一眼瞟去,煞是狰狞。这面貌,有些像人,也有些像猴子。 最慑人的是它的体型。这是我之前将其误认为是影子的次要原因——那高大的轮廓,被我认作是火光投映后放大所致。 那玩意儿肩膀很宽,长得很壮,从我这个位置粗略估计的话,它要是站到咱几个面前,个头估计要高我们两三个头。 至于那玩意儿是雄是雌,是公是母,我实在得不出结论。因为那一身的黑毛盖得严严实实,根本分辨不出来。 这他娘的是什么鬼玩意儿? 是猴子的话,也讲不通啊,至少我没听说过能双脚站立行走、体态如此像人的猴子。并且,哪有猴子能长这么大一只?就算是孙悟空,也不见得能长到这么壮。 但知晓了这玩意儿不是会开枪的越南士兵,我倒也松了口气。但是,那黑毛遍体的人形轮廓,披头散发下的狰狞面庞,巨人似的身躯,倒还真让人有些胆怯。 怪不得几人都干杵着盯向它,没有举动——想必和我一样,害怕是一方面,但占得更多的,是好奇心。六个人都想知道这玩意儿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再有,它又是为什么要进洞和我们“会面”呢? “咋整?”旗娃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像是害怕那边的“人”听见。 实话实说,就算手里有枪,我对这似猴非人的鬼玩意儿仍有几分惧怕之意:一来它的样貌狰狞,惹人发怵。二来我不明白他究竟是动物,还是鬼怪。毕竟人一旦遇到超出自己认识的东西,都会有本能的恐惧。 第三十四章:猴子精 不信你瞧那邓鸿超,这位稚嫩的大学生显然是被狰狞的鬼玩意儿吓破了胆,他大气不敢出一声,不知什么时候躲到了人群的最后,连黑框眼镜儿都忘了戴上。 站在最前的王军英,则是一手按着腰间的手枪,直视着那鬼玩意儿,提防着它的举动。 黄班长和刘思革,也是眉头紧锁,不敢动作。只有旗娃那小子,以一种见着稀罕玩意儿的表情,伸着头瞧上瞧下。 我平举着冲锋枪,继续看那伫立着的鬼玩意儿。其实我心里清楚,这似人非猴的怪物长得再是狰狞,再是强壮,也远不如一个赤脚偷袭的越南人有威胁。于是我接上旗娃的话说:“要不一枪毙了?” 黄班长摇摇头,他保持着目光,和那大猴子四目相对。黄班长微微侧头,低声道:“先别急,看他自己走不走。” 对话的声音即使再小,在这洞穴里也都能听清。 那只似人非猴的鬼玩意儿,肯定能听到我们的对话。但对话一完,它仍还是立在原地,光亮的眼神怒盯着我们。那眼神真的就跟人眼一模一样,就是那种一看就知道是带着智慧的目光。 一般来说,智力低下的动物,是不会有这种目光的。 于是我又想到,这鬼玩意儿可能不是猴子,而是越南雨林里的土人。它身上的那些黑毛,或许只是披着动物的皮。 那越南的土人,肯定是说越南话,我想也没想,就吼了句越南话:“热呆连!” “热呆连”的意思是“举起手来”,在“山民事件”那一段,我就已经提过。如果这句话能让他起反应,就说明这家伙是越南人,而不是什么大猴子、山鬼怪。 吼话一出,洞穴里的众人没反应过来,纷纷看向我。就连那似猴非人的大猴子,也被喊声惊动,它转动圆鼓鼓的眼睛,往我投来目光。 它动了动薄薄的丑陋嘴唇,但没任何动作。 “越南话它也听不懂,看来不是人,是个猴子精!”我又打量起它的毛发说。 “绝对不是人。”惧怕的邓鸿超,在后边附和了我一句。 毛发披在它的全身,不长不短,左胸那一部分还是湿嗒嗒的。布满全身的毛发,在微弱的火光下仍还是映着七分黑三分褐红的颜色。咦,我眨了眨眼,这毛发的颜色,好像在哪里见过? 记忆回溯,我瞬间想起,下午和旗娃进来探洞的时候,不就是发现了几撮这种颜色的毛发吗? 除了毛发,还有如枕头一般的干草堆。 噢,明白了,明白了——这洞穴肯定是它的窝,这鬼玩意儿在丛林头散完了步,准备回洞睡觉时,却惊讶的发现窝里多了几位客人——这便是它和六人会面的原因。 “猴子精?”旗娃问我,“那面前的这位爷,难道是齐天大圣?” “吓吓它,看能不能赶走。”黄班长道。 话毕,王军英跺了跺脚,嘴里唤了一声什么,他像驱逐野狗那般,试着赶跑它。但大猴子仅是用布满血丝的眼睛藐看了王军英一眼,巨大的身躯仍还是稳若泰山,无动于衷。 “没用的,这位爷都成精了,它可不是农村的牲口。”旗娃笑着说。 说完,旗娃就蹲下身,从柴火堆里,捡了一根烧得红彤彤的木头疙瘩,扔了过去。木头疙瘩带着飘落的火星子,飞向大猴子。这一下扔得挺准,大猴子没反应过来,就被木头疙瘩击中了湿漉一片的肩膀。 “嗷”的一声,大猴子被木头疙瘩烫得叫了出来。它开始扭动如桶的身子,舞起粗壮的臂膀,慌乱拍打肩膀上的火星子。 那看起来本该慑人无比的巨大身躯,被这拍火救身的糗样搞得满是滑稽。 “滚,滚,滚,给你大爷我滚远点儿!”旗娃这小子丝毫不惧怕这鬼玩意儿,他大声的嘲笑道,“您要成精可以,我不拦着。但劳烦您倒别处修炼去,别来碍着你大爷我休息!” 谁知笑语之中,那大猴子非但没有逃走,反而是张开了薄嘴唇,咆哮了一声。咆哮声异常的响亮,震得旗娃闭回了口。那声音,浑厚有力,如狮如虎,根本不像是人的嗓门能发出的。咆哮吼完,狰狞可怖的大猴子嘴巴一呲,露出獠牙一般的尖牙齿。 我操!心头一惊,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大猴子低头一寻,在脚步找到了一块乳猪一般大的石头。弯下腰,伸出手,它轻而易举的将那块大石头举起。接着,它如报复木头疙瘩一般,在几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大石头就带着它的恐怖力道,朝我们飞来。 可我们好歹也是出类拔萃的侦察兵,见石头飞来,六个人默契的向左向右一个滚趴,成功躲过了飞面而来的大石。 石头直直的从六人中央而过,然后砸到了洞穴的壁上,发出一声碎裂的巨响。我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看向发怒的大猴子。要是刚才的动作慢上半秒、被这石头砸中身躯,那不死也得半残! 扔完石头,大猴子抬起手,刮开挡住视线的头发,一声喊叫。那体态就跟被激怒了的人类一模一样。接着,它那怒瞪的双眼又添了三分火,大如牛眼的眼睛一眨,宽断的鼻子一张一合,它捏紧拳头,跨出步子,朝我们快步逼来。 这可不妙,想必它是恼羞成怒,要动手逐客了! 看着那两米多的庞大身躯逼来,趴在地上的我,不由得有些慌。这他娘的还真是成了精的大猴子,连干架的姿态都跟人类别无二致! 既然赶不走它,那我们就只能干他一架了。 老实说,凭那巨大的身躯,赤手空拳打一架的话,咱六个人都不一定是对手。一旦和它接上手,恐怕连还击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它活活撕碎。 可是,仅凭力量,是不能在自然界里称王称霸的。想着手里握的是冲锋枪,我那慌张的情绪即刻消散。 见庞然大物袭来,滚地在最前的王军英,二话不说侧正了身躯,然后端起手枪,以一个躺姿瞄向大猴子。十分之一秒的时间,他就瞄准完毕,并扣动了扳机。 手枪是我们侦察兵专用的消声手枪,这枪的枪管上拧着一根消音管,开枪的声音非常小,也几乎没有枪焰火。 这枪用来执行侦察任务再合适不过,但由于打起来没什么劲头,我们都戏称它为“小水枪”。 扳机被王军英扣动,子弹也瞬间飞膛而出射出。果然,“小水枪”的声音很小,就跟铁钉钉上木板的声音差不多。子弹击中了大猴子的肩膀,可谁知这一枪下去,子弹的威力好似跟那出膛的微弱声音一起变小,仅仅打了大猴子一个趔趄。 趔趄之中,大猴子嘶叫一声,狰狞的面目更加狰狞,它丝毫不在意肩膀上的痛楚——也或者是子弹根本没有打疼它。只见它头颅一甩,长发一飘,竟又继续朝我们冲来。 天娘诶!没想到这大猴子的皮那么厚! 王军英显然也没想到会是这样,情急之中他慌忙着放下手枪,躺在地上的他,快速动起手肘往后退,却没有迅速补上第二枪。 大猴子离王军英仅还有几步距离,再过不了两秒钟,发怒的大猴子就要扯住王军英的双脚,将他撕成碎片!这位训练有素的侦察兵,为什么不继续补枪,阻击大猴子? 瞬间我反应了过来,王军英不是吓谎了神,必定是他手中“小水枪”,射击模式没有调整好。 “小水枪”的官方名称是六七式微声手枪,这枪设计得很怪,保留了非自动和半自动两种射击方式。那何为“非自动”和“半自动”呢? 非自动就是说,你扣下扳机,手枪不会自动给你退壳上弹,需要像老式步枪那样手动退壳上膛。也就是说,“小水枪”如果调到了这一档的射击模式,你打了一发子弹,就需要用手拉一下套筒,从而完成“退壳”、“上膛”、“闭锁待发”这三个步骤。 而半自动,就是你扣下扳机,子弹飞出之后,手枪会倚靠机械工作,自动退壳上膛,直至弹匣空了为止。 王军英肯定是把手枪弄到了非自动的射击方式,所以不能迅速补枪。 而其他几个人,都没料到这大猴子能中枪不倒,所以趴在地面的他们,手里的冲锋枪都还没来得及举起。见大猴子中枪不倒、急速逼来,王军英一退,后面几人也像是慌了神一般,也跟着扭起身子往后快退。 但是钢枪岂有畏惧肉身的道理,我心头一骂,迅速将手里的冲锋枪拿至头前。拉栓上膛,我趴在地面,以一个卧姿,不由分说就朝大猴子打了五六发子弹出去。 冲锋枪也是侦察部队配发的消声型号,带着消音大管子那种。但这枪的消音效果不如“小水枪”效果好,几发子弹射出,“哒哒哒”的枪声即刻响起。尽管套着消音管子,但枪声在这狭小的洞穴空间里,仍然非常的响。 果然肉身敌不过子弹,我这几发子弹一射,那大猴子即刻被连续飞来的子弹冲得侧退回去。 一声呜喊,毛绒绒的大猴子,重重的摔倒在地。 第三十五章:人熊 这便是工具的力量。人类主宰地球,并不是靠蛮力,而是靠脑袋里的智慧。 奈何大猴子的身躯再壮大,力量再是惊人,也抵御不了几颗钢铁子弹。倒地之后,血液很快从大猴子的黑毛里渗了出来,它左捂右捂,上喊下喊,恐怕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不明所以的伤害。 同时,它那张狰狞的面孔,也扭曲出了悲伤、痛苦的表情,就跟受了枪伤的人类一模一样。 这恐怕还真是一个成了精的大猴子。因为它除了身上的黑毛,其他地方太不像猴子了。 大猴子倒了地,大家也都松了口气,纷纷从地上站起身,端枪上膛。如果超越认识的东西,可以用已知的事物去解决,那它也就不可怕了。我倒是非常想去看看,那躺着的大猴子,究竟是猴精,还是土人。 “哟呵,把你能耐得,还他妈想学革命烈士堵枪口!”旗娃端起冲锋枪,骂了一句。别看他现在那么大胆神气,刚才大猴子袭来的时候,这小子也是吓破了胆,趴着往后退了好几米。 王军英操作好手里的消声手枪,上好了膛,对准了大猴子。 危机已经化解,局势已经扭转。几人都捏稳了枪,如果那大猴子再要有什么“大无畏”的革命英雄主义举动,恐怕就会被我们打成漏水筛子。 果不其然,中枪之后的大猴子还不甘心,它不打算就这么算了。只见它头颅一甩,獠牙呲嘴,怒目之中竟又站立了起来。 “啪!” 刘思革眼疾手快,在那大猴子还未站立完全的时候,就向它的膝盖打了一枪。瞬间,那粗壮的腿脚,跪了下去。大猴子以一个半跪的姿势,面向着我们。 不明所以的力量,让它再次暴跳如雷。但事实上,几颗子弹造成的伤口在不断侵蚀它的力量,不论有多大的怒火,都再释放不出。 大猴子抱着中弹的腿部,它用手拨开毛发,惊恐的查看伤势。黑毛之间渗出的血液,让它发出嚎哭一般的哀叫。 哀叫声跟正常人发出的完全不同,那嗓门儿很奇怪。听得让人发慌。 “要不我往脑袋开一枪,毙掉算了?”我瞄准着它,问黄班长。 “不急,再等等,放它自己跑最好。”黄班长说,“大家还要在洞里休息。” 尽管我非常想毙掉它,再上前看个究竟。但黄班长说得很有理,放它跑掉最好,跑出去它一样也要流血到死。试想,如果在洞里把它毙掉的话,至少还要拿三个人才搬得出去。 并且,洞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股惹人反胃的恶臭,想必就是那浑身黑毛的大猴子散发而出的。我可不想和它亲密接触。 再说回那似人非猴的大猴子。大猴子的皮,应该要比咱们的糙,恐怕也要比咱们耐痛。嗷嗷几声哀叫后,它就又抬起披头散发的头颅,盯向我们。惧怕的表情现在了它的脸上,只见那双充满精慧的眼珠子一转,大猴子就捂着伤口,费力的站起身来,然后一瘸一拐的朝洞口走去。 在那条通往洞口的甬道前,它还不忘扭回头,瞪了我们一眼。那披头散发下的怒视,让人不禁打颤。我估计,这鬼玩意儿心里在想着如何报复咱们呢。也是,六个人抢了它的窝,还置它于死地,真要讲道理的话,我们是说不过去的。 回头一个怒瞪之后,它就颤颤悠悠、一瘸一拐的消失在甬道的黑暗里。而大猴子刚才倒地的地方,还留着几摊新鲜的红色血液。洞穴里的六个人,在原地听候了两分钟,直到跳耀的火光开始变暗、周围再没任何动静,才都放下了枪。 黄班长往火堆里添了两块柴,然后说:“出去看看。” 王军英和我对视一眼,两人就穿好鞋,带上旗娃一起出洞。走完那条甬道,发现挡在洞口的芭蕉叶已经被扯下。三人举枪警戒,摸出了洞口。这时雨已经停了,夜里的山风刮得人很凉。 天上的乌云不见了踪影,仅有一口明亮的皎月挂在空中,甚是迷人。在洞里憋了几小时,才发觉这洞外的空气畅朗怡鼻,顿觉神清气爽。 夜幕下静悄悄的一片,除了山里的虫鸣之外,再听闻不见任何事物。端着冲锋枪,我们扫视了周围一圈,没再发现大猴子的踪迹。仗着夜色,满身黑毛的大猴子可能藏在树林里的任何角落,说实话,就算是现在手上拿着枪,我仍还是不敢离其他两个人太远。 那毛绒绒的怪物在这山林里就如鬼魅一般,回想起它那狰狞的面容,强壮的身躯,我心里开始渗出了寒意。 见大猴子已经远离洞口,我们就没再继续搜索,而是卡好几片芭蕉叶,摆好被踢乱的罐头陷阱,便匆匆退回了洞里。想必旗娃和王军英,也惧怕那鬼玩意儿忽然从哪里扑出来吧。 石道里还残留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恶臭,大猴子身上的味道果然很重。退回洞里,黄班长他们都还站在原地。 “走了?”黄班长问。 王军英点点头,然后拈起一块芭蕉叶,盖住了那滩碍眼的血迹。看看表,这才刚入凌晨,还能休息很长一阵子。紧急情况已经过去,我放下了枪,上好保险,回笼的困意让我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都说越南猴子、越南猴子,没想到越南猴子长这么壮。”旗娃望洞口望了一眼,“还他妈修炼成了精,长得跟个人一样!” “它怎么进来的?”我问。 旗娃答:“刚才我不是蹲在这儿守岗吗,就听见那鬼东西踩着了外边的罐头片子,叫了一声。还没把你们全都叫醒呢,它就杵那儿站着了。” “还以为是有人发现了咱,把我尿都吓出来了。”旗娃笑了一声,“结果是他妈的越南猴子。” “那应该不是猴子吧。”邓鸿超惊魂未定,他揉了揉眼睛,插话道。 “不是猴子还能是啥,我看建国哥说得对,是猴子成精了。”旗娃反驳说。 邓鸿超摇摇头,道:“我看它长得跟书上的北京人很像,但肯定不是猴子。” 旗娃甚是惊讶,赶紧回话说:“啥?北京人?你就扯吧,我小时候就在北京长大,北京人啥时候长那样了?邓大学生诶,你这话可不能乱说。” “不是北京的人,是北京猿人。”邓鸿超赶紧补充说,“猿猴的猿,你听错了。说不定我们把它抓回去,还是新发现呢!” “哎!我竟然忘记照相了!”邓鸿超一拍脑门。 “你们都讲错了,那东西叫野人,我那老家疙瘩就有。”刘思革躺下身,淡淡的说了一句。 “野人?”邓鸿超转过头,兴头冒起。 我们也纷纷看向刘思革。 刘思革没想到我们这么感兴趣,他侧头看了几人一眼,然后闭回眼睛说:“是嘛,就叫野人啊,上岁数的老人家也叫它人熊。我那个村里头,老人小孩都晓得山里有这个东西,说是经常来偷粮食,还要抓妇女。” “这东西精得很,天一黑,它就挨家挨户的敲门,拍窗子,在屋外头嘿嘿的笑,所以村里头的人睡觉都在床头放着刀。”刘思革补充道。 “我操!”旗娃惊叹了一句。 “反正我呢也没见过,只听说那东西浑身是毛,两条腿走路,就是山里头的毛人。”刘思革细声慢语,“我猜刚才那东西就是野人吧,没啥好新鲜的。” 我接话说:“我还以为咱侦察兵才是野人呢,没想到今天碰着一个更野的!” 王军英摆弄着“小水枪”,对我的玩笑回以微微一笑。 “再野也他妈野不过枪子儿!”旗娃给冲锋枪关好了保险。 说完,大家在噼啪噼啪的火焰声中沉默下来。 旗正打了个哈欠,躺下身子,又说:“哎,可惜了,没好好去看看那鬼东西是公是母,带把儿不带把儿!” “都别说了,睡觉。”黄班长下了命令,“管他是人是鬼,都跟我们没关系,该睡觉的抓紧睡,该守岗的守岗,六点出发,现在马上一点了,还有时间休息。” 尽管我困意绵绵,无比想躺回去来一轮回笼觉,但按照顺序,现在刚好是我的岗次。我只好站起身,活动几下拳脚,抽了几根烟,这才将困意驱赶走。除了邓鸿超那小子还在坐着思考些啥,其他人都一头躺下,没一会儿就传来了微弱的鼾声。 而邓鸿超呢,他坐着想了一会儿,就起身在洞穴里找了几撮红毛,凑到火堆旁研究。这小子,也不嫌那毛臭。但没隔一会儿,他也失去了兴趣、顶不住困意,躺下睡去。我呢,只能羡慕的打几个哑巴哈欠,抱起冲锋枪直直坐着。 而一觉醒来之后,我这才发觉腿部酸疼得不行。昨天的长远跋涉,开始在身上有了反应。 火堆烧得不旺,微弱的火苗让人打瞌睡。 我一手揉着腿脚,一手拿起木棍子,往火堆里匀了匀,这才烧得旺了一些。揉完腿脚,无事可做,我一手抱着冲锋枪,一手撑着下巴,望着洞口发呆。 那只大猴子中了子弹,这山林里头没有医院,它肯定撑不过今晚,也肯定不再会回洞里来了。这洞又那么隐秘,越南人肯定也不会找上门来,干守在这里没意义,要不我就打个盹吧?刚才驱赶掉了困意,又在昏暗的光线中,跑了回来。 但要是洞里有其他未知的危险出现,我不就成罪人了吗? 第三十六章:启程 比起丛林外头,这洞穴里要舒服、静谧太多。至少,没有了烦人的毒蚊。火光的照耀范围内,只有偶尔爬过的黑虫,那像是蟑螂,像是蜈蚣,也像是蜘蛛。 不过,蚊虫有个好处就是,能让你不易入眠。这在令人犯困的守夜中,无疑是利大于弊。 困意来袭,我不停得眨巴着眼皮,和自己做着思想斗争,努力驱赶困意。后来不知怎么,忽的一下,我回想起了之前被打断的梦境,想起了田荣国。 照片儿,电影儿,都不如做梦来得真切。一个人离世之后,就真只有在梦里才能相遇。关于那个战斗的夜晚,我梦到过无数次,每次醒来都觉着仿如昨日。我还是那个怕炮的新兵蛋,而不是现在这个老兵油子。田荣国还在,老班长也还在。 所以每次梦一醒,我就感觉若有所失。 想着想着,脑袋里越来越惆怅。我干脆在脑袋里抹走了田荣国的脸,不再去想那小子。然后,我又想起未来,想起父亲,想起大哥和幺弟。六年时间一晃就过去,我的世界里除了军营,仿佛再无他物。 有时候我甚至开始逃避,开始害怕。逃避军营之外的生活,害怕自己出了部队后,年纪虽然混得老大不小,可还是一事无成,无业可做。 都说知识分子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气,但对于我这个“半罐水”来说,离天不怕地不怕的境界还差得远——惶恐情绪倒是不少。 吃晚饭的时候,旗娃高谈阔论的那些,让我非常感兴趣。也许六年晃过去,外面真的发生了一些天翻地覆的大改变吧。我很想去见识见识。但一想到自己要脱掉这身军服,心里头又有那么一点不舍。 是啊,六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回想起来也很巧,刚入伍没多久,我就被送上了战场,出生入死中,好不容易在鬼门关前筛回了一条性命,而回国之后的那些事,已经被岁月所冲淡。我本已经接受了这个不太圆满的结果,却没想到没几阵复员在即时,我又披起军服,手握钢枪,故地重游。 可能我就是当兵的命吧,上学那会儿想做个知识分子,却发现自己根本吃不了那苦,整天贪着玩,不是跑街串巷,就是打架斗殴。 文革开始后,毛主席发了话,社会上流行斗这斗哪,学校也渐渐停了课。当年我还是一个毛头小子,却熟得较早。在班上的其他同学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我就做起了“革命小将”,并“炮击教务处”,第一个在班上闹起了“革命”。 一位姓秦的数学老师,因为以前较为严厉的批评过我一次,还动了手,让我怀恨在心。所以我将他作为了“革命对象”。 我那时候虽然半大不小,但写文章却很拿手。照着报纸上的文风,我匿名写了一张大字报,将他的一些小错误无限放大,大肆张贴、宣传,并带头罢了他的课。 诚然,那时候的我不过是贪玩好斗,并不是与那位秦老师有多大的血海深仇。加之上面的政治力量一鼓动,我自然有了借口和靠山去“报仇雪恨”,也可以名正言顺的贪玩罢课。 但是谁又知道,由我那张“炮击教务处”大字报所引起的导火索,使得那位秦老师后半生相当凄惨,因为后面的事情越闹越大,已经超出了我这个小毛头的控制。 这是我愧疚一辈子的事情。 后来,到了农村做知青后,我过得仍然不安分。整天想着偷懒,想着找新鲜,想着和其他人干点儿偷鸡摸狗的事情。比如今天偷李老乡的鸡,明天拿王乡亲的蛋,后天又去供销社骗几颗糖。 好在当时的胆子也没捅破天,没敢做些更出格的事情。最出格的,无外乎是对那些女知青搞些恶作剧罢了。但要是这些事情当时被生产队长查了出来,我恐怕都没机会参军入伍了。 参军之后,我又过得比较舒坦,特别是做班长那段时间。手下的战士们对我毕恭毕敬,惟命是从,而错失荣誉后的我,心理多少有些不满,于是就脾气暴戾,说一不二,过得像个小皇帝。 说得严重点,我总感觉自己的前二十几年,都被军营的记忆冲淡了,总感觉自己当了一辈子兵。如果要脱下这身军装,那应该是下辈子的事情。 所以,我才会对复员后的人生,有几分排斥与担忧。 从家里的来信,和连部的报纸上我能感觉到,现今的世界,和我入伍之前相比,变化太多了。而军营之外那个开始有色彩添抹而进的广阔世界,让我在逃避和惶恐的情绪中,不可避免的多了几分期待。 毕竟嘛,二十来岁,谁心里都爱东想西想,谁心里都焦来虑去,并且,谁又不曾蠢蠢欲动过呢? 火焰噼噼啪啪,四周安静无声。就这样沉思了不知道多久,就见火势又小了下来。我揉揉双眼,动起困倦的双手,添柴匀火。 后来,我发着呆,总算是熬过了剩下的时间。唤醒接岗的刘思革,我抓紧了时间,倒头就睡。 第二次睡下,倒也没再有怪梦缠脑,待到再次被叫醒时,已经是启程的时间。 但洞穴里没有日光破云,光亮一片,里头仍然是一片昏暗。柴已经烧光,火堆就剩很小一撮。借着微弱的光线,几人在洞穴里迅速穿戴完毕。 昨晚守岗之后的第二觉,倒还睡得比较舒坦。所以我现在的精神状态还不错,只是腿部仍然有些酸痛。 醒来后的一个插曲就是,刘思革那老小子准备穿鞋时,却发现了什么不对。他捏稳鞋子,往地上一拍,众人被惊得头皮一麻。因为这一拍,那鞋子里竟窜出一条红黑相间的大蜈蚣。鲜艳的红色,在微弱的火光下碍眼无比。 蜈蚣有好几根手指那么长,它被刘思革惊醒后,慌忙动起让人发麻的百根触脚,往洞穴边上逃去。 刘思革举起解放鞋,“啪”的一声,往那蜈蚣拍去。 “日你个奶!”他骂道,然后抖了抖手中的鞋,再穿好。 大蜈蚣被鞋底一个猛拍之后,碎裂在原地,并挤露出恶心的黄白汁液。 呵,我在心里蔑笑着,昨天放走了敌人,连毒虫都不乐意你呐! 不过这也让我们多留了一个心眼,没有穿鞋的,也将鞋子拿起来拍了又拍,看了又看,确定里头没有钻进去什么玩意儿后,才放心的穿上。 磨灭掉了明显的篝火痕迹,我们又捡起地面的垃圾和子弹壳,丢进了洞穴里边儿的缝隙里。 抬手看表,现在是凌晨六点过。六个人简单嚼了一些压缩干粮作为早饭,就背负好装具,准备启程。旗娃闹肚子疼,说要方便一下,让我们在外头等着。王军英给了他一分钟的时间,让他不论是干是稀,都快点儿解决。 “啥,一分钟?排长嘞,一分钟这哪能够啊,脱裤子都得半分钟啊!”旗娃在洞穴的黑暗中哀求着,想多要点儿方便的时间。 “而且,我还得检查有没有蜈蚣虫,”他推开手电筒,在洞穴里扫来扫去,“那玩意儿顺着屁股爬上来的话,谁受得了?” 王军英板着个脸,不为所动。他看了一眼手表:“一分钟就是一分钟,别跟我讨价还价,从现在就开始算时间。你莫非真想拉屎三点钟不成?” 见王军英态度坚决,旗娃只好赶紧脱下装备,举着手电筒跑进洞穴的黑暗里。接着,就是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众人被旗娃逗乐,挂着笑容走出了洞穴。 外面的天,并没有亮透。 灰蒙蒙的一片天,还停留在黎明拂晓之前的半黑暗状态。雨已经彻底停了,凉爽的空气混杂着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好不惬意!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虽说现在的天还没亮透,但周围的事物已经基本能辨清。 我们确定了昨晚那大猴子不在附近后,便继续持枪警戒,等待察看地图的黄班长做好图上准备。 旗娃倒很准时,一分钟不到,就提着裤子从洞穴里走了出来。待黄班长确定好了方位,我们就爬坡入林,继续赶路了。 果不其然,雨后的丛林,非常难走。松软的泥土,踩一脚就会把鞋子陷进去,然后再抬脚的时候,鞋底已是附上了厚厚一坨泥。倒不是说怕脏,是因为这样的路面走起来耗时不说,又非常的耗费体力。因为粘附在鞋底上的泥,会越积越多。 而灌注了雨水的山坡,又湿滑无比。山坡上多苔藓,多湿泥,一不注意就会在坡头上跌他一跤。 恐怕今天的腿脚,又要多受不少罪了。 树上的枝叶,还残留有很多雨水,我们积接了一些下来,用作洗脸。浸凉的雨水敷面,也是提人心神,惬意得很。经过一夜的雨水冲刷,初醒的越南丛林,寂静宜人,凉爽无比。随着天色的渐渐变亮,能看到远处的雾气荡漾在峰峦高山之间,浮沉于密林繁叶之上。 百雾满川,如浪波起伏。山雾一浮一沉,时收时紧,翕张有序,好不迷人! 而我们自己,也就穿梭在这些雾气里。尽管脚下的软泥滑路惹人心烦,但站在山腰间,探向远处雾气缭绕的群山的那一刻,我仍然觉得这片丛林美如仙境。 如果这片土地一直都是那么凉爽,一直都能保持这般美景,那该多好! 但这仅仅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雄壮的朝阳,随着六人脚下的一步又一步,渐渐抬上了地平线,升到了头顶。接着,那刺人的阳光,在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中,又射穿了雾气,往这越南丛林里,源源不断的注入热量。 雾气散开,烈阳炙地。 侦察面罩盖在头上,很快就捂出了汗。一头的热汗告诉我,美好的东西总是转瞬即逝。熟悉的越南丛林,又回来了。 第三十七章:血窟窿 昨晚的降雨不止让脚下的泥土起了变化,一路上,能看到好多冲垮的山坡,以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滚滚急流。试想,假如昨晚我们没有睡在安稳的洞穴里,而是暴露在这荒郊野岭,那恐怕会带来不少的麻烦。 而那些突如其来的、带有规模的山洪泥石流,还不仅仅是带来麻烦那么简单。它们还会夺走性命。 这样一想的话,昨晚那只大猴子无窝可睡,一定过得很惨。我们作为侵略者,用“武力”迫使它签订了“不平等条约”。这也是自然界的规律,弱的怕强的,强的怕更强的,更强的敌不过有智慧的。 行至一道石坡之前,一条混合着黄尘泥沙的急流,由光滑的石坡上冲下,气势磅礴的横亘在我们面前,挡住我们的去路。急流很宽,也很急,应该是一条被暴雨注入了流量的小溪。溪流不仅急,并且还时不时的冲下大块的断木,很是危险。 这种危险我们自然不会去淌,无奈之下,只好顺着溪流而下,绕路而走。虽然太阳已经升起,但这条溪水仍还是没有减流的趋势。溪水在树林里哗哗啦啦的响,欢快得有些过了头,六个人顺着急流左拐右拐,却还是未能跨越过它。 与其这样浪费脚力,还不如坐着等它歇息下来。因为溪流挡着了我们的预定路线,现在已经随它绕了一大截路,偏移了路线不少。而现在烈日当头,早已停止了降水,溪流的欢快总有停下来的那一刻。于是,黄班长就让我们就地休息,等这溪流的劲头降下来再通过。 趁着这个时间,我们就集了些雨水进水壶。邓鸿超蹲在岩边,取下侦察面罩,戴上眼镜,脑袋左转右转,探个不停。我问他在找什么,他答,还在想着昨晚那个野人,也就是大猴子。 我说,那个大猴子中了子弹,现在肯定死了。 邓鸿超点头,回答说,他明白,所以才想找到野人的尸体,拍上一张相片。因为那东西很珍贵,拍回去了是个大发现。也许还能震惊整个科学界。 旗娃却插话进来说:“当真?那猴子精能震惊科学家?” “不假。”邓鸿超左顾右盼着,“连外国的科学家也能震惊一下子。” “那咱们的任务,和那野人比起来,哪个更有分量?”刘思革也插了一句。 黄班长戏谑的一笑,继续留察溪水的流量。 邓鸿超显然是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他转着眼珠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苦笑着摇头。 “领域不同,这个没办法比较。”他说。 我开也着玩笑插话说:“光是照相不顶用,我如果在大猴子身上揪几撮毛,粘到旗娃身上,再用相机照一张,也更那鬼玩意儿没什么区别,别人也看不出来。所以啊,你要把大猴子拖回去才行。科学家可不比咱们笨。” “对,早知道昨天就把那猴子精毙掉,再扛回去领赏——”旗娃捏起了下巴,“但那么大一坨肉,扛起来估计够呛!” “小毛病,要是那东西真的值钱,回我老家,把山走个遍,再逮一只毙掉,一样领赏。”刘思革挤起脸上的皱褶,笑着说。 邓鸿超嘿嘿一笑,又答了一句什么,但我没听进耳朵。因为这时候,我的视线里出现了其他东西。 在哗啦啦的急溪边上,一条花花绿绿的游蛇,忽然从一页岩石下钻出了头。我下意识的就做了一个噤声手势,然后抓起枪,慢慢站直了身子。 雨后正是蚂蝗出击的大好时机,一旁的旗娃,正在谈话中束紧自己的绑腿,以防昨日“蚂蝗钻裤裆”的险象再次发生。我顺手拍了拍他,然后朝游蛇的方向努了努头。旗娃倒还反应得快,看见游蛇之后,立即也两眼放光,站起身子。 游蛇那花花绿绿的身子向世界宣示着,它可能是有毒的,是不好惹的。但是呢,蛇身倒还长得较为粗壮。管它有毒没毒,那一定是盘不错的烤蛇肉。包里的压缩干粮才吃了一天,我就又想弄些新鲜的食物入肚了。 我来不及仔细斟酌抓蛇的行为是否妥当,就已经迈出了步子——我实在不想让这到嘴的食物溜掉。 那蛇离我们有个三五米的距离,它吐着嘴里的长长信子,已从那页岩石之下游出了大半截身子。邓鸿超这时也见识到了那花花绿绿、引人发麻的蛇身,他惊了一声,往后缩了几步。其余人则默不作声的看着我和旗娃,摸向那条花蛇。 花蛇蜿蜒着身子,慢悠悠的爬向与我们相反的方向,没发现后面的来人。我将冲锋枪的折叠枪托展开,然后示意张旗正,把刀子摸出来。 越是接近那条花蛇,我就越是有些紧张。 如果抓蛇的过程中,我的动作稍有疏忽,花蛇转身咬我一口,那我估计就得交代在这溪水边了。因为这条游蛇尖头花身,十有八九都是剧毒。剧毒之下,花蛇只需小啜一口,就能让我无计可施,坐下等死。 但犹豫的同时,我已来不及反悔,几个步子快走到那蛇后,我身体迅速一压,举起枪托,准备砸向那花蛇。 可谁知这个时候,发力中脚下的软泥一滑,身体即刻失衡,一个趔趄就往下栽去。心头“咯噔”一下,我心里的骂话还没蹦完全,身体就贴掉了地面。倒地之后,那花花绿绿、蠕软的蛇身,就贴在了脸前。 事后回想,那花蛇估计是肚子空了,才慢悠悠的出洞寻食。而肚子空荡荡的它,反应力也下降了不少。否则我倒地之后,那花蛇就会立即转头反咬我一口,取我性命。 那我这条年轻的生命,就要断绝于毒蛇之口——对于一个兵来说,这种死法有些尴尬,甚至有些丢人。 不过,与其说是花蛇的反应速度变慢,倒不如说是我的反应力很快。脚下觉着一滑的那一刹那,我就知道大事不妙了。往下栽倒的过程中,我赶紧丢掉了手中的冲锋枪,然后护身倒地。 倒地后,在那五彩斑斓的鳞片贴到我的眼前时,头皮不自觉的一阵酥麻,大脑一片空白。不过这么多年的军营生活,让我处理眼前的危险时,多了一种“应急保护机制”。在我的脑袋还没来得及回馈信息、并对身体发出指令的时候,我的左手,就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瞬间我就捏住了蛇头位置,将它死死“钉”在了地面。这下,才算是没让花蛇咬过来。 但这蛇身像是刚泡过水,湿滑不已。而它又开始不停的扭动,想挣脱我的手指。别看这蛇倒长不粗的,扭动起来还挺有劲儿。我担心叫它挣脱,只好一手捏头一手按尾,然后对旗娃道:“来!” 旗娃动作倒也挺快,蹲身后伸出匕首就在我手指前一抹,蛇头就给抹掉了。蛇头一掉,但蛇身还是在不停的扭动,我赶紧丢掉蛇身,站起身子长吐口气。 奶奶的,差点让这花蛇送去了阎王府! “建国哥,玩火呢您这是!”旗娃看着脚下还在张合的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这时我的心脏,才在危机解除后,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我捡回冲锋枪,然后抽出匕首,往那蛇头上一插,再顺手将它甩进了湍急的溪流里。 “太危险了!”邓鸿超心有余悸的看着我。几人围了过来,我擦拭着脸上的稀泥,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刚才一脚踩滑的糗样,都被他们看在眼里。 这种事情,如果是一击必得的将其做好,那么大伙儿就会开开心心的。但如果是中途出了问题,就比如我刚刚经历的险情,那么就会让人胆战心惊,对你直摆脑袋。果不其然,我这番举动,引来了黄班长的一顿批评。 虽然大家为那蛇肉是否有毒争论了几句,但最后还是塞进了旗娃的背包。因为邓鸿超说了一句“好像”可以吃,大家也就不争论了——这便是大学生的分量。 刘思革也用他的亲身经历向我们保证,毒液都在蛇头里,可以放心吃。 经过“溪边抓蛇”这一个小小的插曲之后,溪流的水流量渐渐变小,我们一个个淌过了溪水,继续前行。但在这个丛林里头,仅仅偏移了路线一小段距离,却让我们花费了数倍时间回到预定线路上。 因为淌过溪流之后,我们来到一片沼泽地,沼泽地里水半膝多高,里面横着腐木,生着水草,积着淤泥,非常难走。王军英叮嘱我们,让大家当心脚下的沼泽,因为他吃过这里头的亏。 王军英在七九年的大规模反击战里就是一名侦察兵,说是他有一次执行任务,也是来到一片沼泽地。沼泽里虽然黑水一潭,但表象看起来也还风平浪静,水草丛生,不像是有什么危险。 他们那次的任务是,到达某地后,潜伏数时,待到黑夜再进发执行任务。 而附近的地形平坦,没有理想的潜伏位置,几名侦察兵就决定,伏在这些沼泽的水草芦苇里头。大家各自进入潜伏位置后,就屏气凝神,等待行进时机。好不容易捱过这段漫长的时间后,班长点名一看,发现少了一人儿。 大家急忙在沼泽地里寻找那位消失的战友,还以为他是没挺住给睡着了,但最后找到他的时候,几名侦察兵就变了脸色。月光之下,王军英看到那名战友睡在齐膝的水沼之中,满身都是豆大的血窟窿。 血窟窿破在衣物上,密集得让人发麻,不仅肚子上有,连脑袋脖子上也有。 而那位战友则像是被人抽干了血一样,身体一片苍白。除了少量的血液,他身上就剩那些密密麻麻的血窟窿。 第三十八章:雨林 见此惨状,战友们一个个被灌了一口凉气。恐惧的同时,大家气急了鼻子,想着要为那位满身血洞的战友报仇。 可一看周围,平静的水面上倒映着月光,齐齐整整的芦苇荡子在夜风中哈腰点头,根本找不到任何行凶者的踪迹。 后来,这事儿也只能不了了之。而那位战友究竟是被何物弄成这样,王军英到今天也不知道。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身上那些密集的血洞,绝不可能是子弹打出来的。 不过这个吊诡的故事,倒是给我们提了十二分的神。大家通过沼泽地的时候,都巴不得使出一记水上漂,快些走完这滩浑水。尤其是旗娃,几只蚂蝗昨天差点钻进他的命根子,吓得他不轻,现在听王军英这么一说,更是觉得浑身酥麻,真害怕水里突然钻出什么怪东西吸尽他的鲜血。 不过,虽然这片沼泽地水浊不清,并且身前怪木横路、脚下淤泥阻脚,但六人最后平安的踏完了过膝的沼泽水路,没出什么事情。 队伍回到了地图的线路之上,接着在泥泞山路中一路顺畅。可行进至中午时分,刚翻过一座山头,忽然天空一灰。抬头一看,不知从哪里飘来的乌云,遮住了当头猛晒的烈日。 这次,连雷声都还没响起,雨水就应声而下。 万千滴雨露,伴着微弱的雷声,再次滋润越南丛林。“啪哒啪哒”的雨声,盖过了丛林里的一切动静。脚下的路,更加难走了。 任务之中,风雨无阻,我们穿上了雨衣,继续在林子里的泥泞里跋涉。虽然雨水会让路面变得泥泞湿滑,但比起那闷热难耐的树林,我更喜欢冰凉的雨水。 雨势不小,由树叶低落而下的雨水,很快积起深浅不一的水坑。一脚深,一脚浅,我们在雨林中行走了大概半里多路。 忽然,前边儿的刘思革一个急停,拦住了我的去路。探头一看,是领头的黄班长停下了。他伸手拨开了一片枝叶,六人上前一看,原来脚下的路骤然断绝,一道断崖出现在眼下。 而断崖之下,流淌着一条宽大的河流。 河流有些湍急,连那从天而降的雨滴,在这河面上滴出的涟漪,都无法停留半秒。雨汗浃背的众人,被拦在了断崖前,无路可走。 旗娃刚想说句什么,却见黄班长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他又伸起手,微微向右前方的一指,我们这才看到,在河的对岸,赫然立着一座小木头房子。 另外,还有几艘铁皮蓬船,停泊在木头房子的岸边。而岸边,还站着两个人。我眯眼一看,好家伙,那两个人不再是背着背篓的越南山民。他们好像从事着和咱们一样的职业,是军人模样。 黄班长压了压手掌,我们便在崖头边上,蹲伏下来。 对岸的两个人,一人站在铁皮蓬船上,弯腰捣鼓着什么。另一人站在岸上,动着嘴巴,像在指挥。我之所以称他们为“军人模样”,是因为远远就能看到,两个人肩膀上上挂着明晃晃的黄木头步枪。 而另一个重要特征,就是两人头上顶着的绿头盔。 那绿头盔的形状非常怪异,像是个塌掉的草帽。这玩意儿我再熟悉不过,那是越南军队所装备的头盔。几年前我厮杀在越南战场的时候,这个样式的头盔,就代表着开枪的信号。 对岸那两人,必定是越南军人,这是我第一眼得出的结论。 拨开枝叶间的缝隙,我又第二眼看过去。两个人好像在雨中处理着船上的什么行头,根本没觉察到对岸的六双眼睛。事实上,他们也很难觉察到。因为前边儿的河流很宽,有个十几二十米的样子,两岸都是绿叶乱枝,再加上不小的雨势,就算仔细看也发现不了。 这是出发以来,我们第一次遭遇越南的武装人员。 当下我的心跳就即刻加速,那些与越南士兵厮杀交火的记忆,瞬间被呼唤出来。手心里的雨水中开始混进汗液,我捏紧了冲锋枪,双手竟有些气血上涌般的颤抖。 黄班长没有发出其他命令,但蹲伏在树下的六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死盯着对岸那两个士兵。 我稳了稳心绪,观察了一下我们所在的位置。 往前一两米,就是我之前所说的断崖。断崖之下,就是湍急的河水。而我这个位置望下去,能看出断崖与河水之间,大概有个三五米的高度落差。河流的水,虽说不是湍烈得能冲走庙宇,但也是那种下水后会把你冲得人仰马翻、无法正常动作的流速。 而对岸呢,则也是一道断崖壑壁,地水面落差看起来比我们这边还要大。 为了方便描述,我将六人面对的左方向称为“上游”,右方向称为“下游”。 山游处的河道有些窄,所以水流有些湍急。但在我方右侧的河流下游,河流折了一道弯,河道也随弯变宽,并在弯内伸出了一块较为平坦的大河滩。而两名越军身旁的那屋木房子,就修在河滩上。 那里应该是一个简易的码头。因为木房子修在岸边,岸边有木板木桩从河滩伸进河水里,边上也还浮着两条船。这也许是越南的巡江队。 再往右看,湍急的河水绕过那道弯之后,就变得平缓了一些。但随之河道也变得更为宽阔,在雨势中晃眼一估计,下游的河流恐怕有个三五十米宽。 前有湍流急水,岸上越军拦路,这可就有些难办了。 但“避敌绕路”是我们此次任务的行事原则,只见黄班长打了个手势,让王军英和刘思革替他遮雨。黄班长就蹲在两人的雨衣下面,摸出地图,开始在地图上寻找其他线路。如果有其他线路可以选择,我们就只能多费一点脚力,主动避开这些危险。 可是,黄班长看完了地图,摇了摇头。 因为对地理环境标注得无比详细的地图,却没能料想到河流边上这一个小小的木屋子。所以路线的标记是必须要渡河,没其他近路可以绕。真要绕的话,恐怕又要绕到十村八里之外,那就是不只是费点儿脚力那么简单了。 所以,我们只能选择渡河。 上游的水那么急,对岸又是绝壁险壑,肯定首先否决掉。我们应该要从下游平缓的水流着手。收好地图,六人小心着手脚,在雨水拍打中,沿着断崖,寻岸而走。 这过程中,对岸两名越军做完了工,往屋子里进去一个,就还剩一人儿在水边摆捣船只。我们小心的沿着河岸而走,拨叶开枝,扶树踩泥,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河流的下游处。 这里的水流果然平缓了许多,雨水滴在水面,能清晰的看到荡出的涟漪。但河水虽是静静在淌,但也能看出里边儿水流很快。如之前所观察到的那样,河面很宽,而现在真正站到面前,又感觉宽了不少。 黄班长掏出了包里的望远镜,摘下罩子,望向对岸。 举着望远镜的黄班长,左移右移,上看下望,隔一阵,他放下了望远镜,按回罩子摇摇头:“过不了,河那面是峭壁,攀不上去。” 黄班长沉了口气,他默默的收好了望远镜,然后又在雨衣的遮挡下展开地图,看看那上面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警戒着周围的我们,也默声不语,寻想着其他办法。雨声之中,邓鸿超冒了一句:“要不等到天黑了,再游过去?” 黄班长摇头,说:“浪费不起这个时间。” “对了,你水性怎么样?”黄班长又问邓鸿超。 邓鸿超扯下雨衣的帽子,也顺势扯下了侦察面罩。满头大汗的他,回答说:“还行吧,也就训练的时候游过几次。但要,是背着这么大一坨下水的话,就不一定了。” 邓鸿超这样一说,倒又提出了一个新问题。武装泅渡是我们侦察兵必备的技能之一,之前我考虑的渡河都是建立在所有人泅渡技能过硬的基础之上,却忘记考虑邓鸿超这个没游过几次水的“新兵”。 这样一来,问题就更棘手了。 但就算是邓鸿超武装泅渡技能过人,对面也有一双眼睛盯着河面啊,如果在渡河过程中被发现,那必定就是永远掉进河里,再也捡不回来。 “要不试试从这里下水,我游得快,再拉根绳子过去,邓大学生就可以拉着绳子过河了。”旗娃冒了一句。 黄班长立即否决了这个想法:“不行,那头全是峭壁,就算你游得快,一时半会儿也上不去,太冒险了。不行。” 的确,就算旗娃游得再快,能躲过越军的眼睛,然后又有什么法子可以攀上对岸的峭壁,但六个人不可能同时完成渡河的步骤。如果中途被越军发现,又或者越南人的船只刚好从河里游来,那咱们就要被一锅端了。 “我看啊,办法只有一个,就是从那里过。”王军英也取下了侦察面罩,他指着河滩上的那屋木头房子,冷冷的说了一句。 第三十九章:摸哨 话语一出,我立即就领会了他的意思。 话毕,我早就这样想过。而这句话的含义,几个侦察兵想必也心知肚明。 接着,没有反对或是赞成的声音响起,除了邓鸿超眨巴着眼皮,五个侦察兵,隔着面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作为队伍领导的黄班长,默声的看着众人,接着缓缓点了头。 是的,王军英的意思很明了,任务路线要求我们必须渡河,那我们就按着路线来,渡河便是。但结合现实的具体实际情况,河流的上下游都不具备渡河的条件,而我们又浪费不起时间,没有其他的线路可绕。 于是几种因素交杂一起,那唯一的选择,是从水流平缓的河弯处着手,别无他法。毕竟我们没有长翅膀,飞不过去。 但河弯处的河滩上有一道关卡——那里是越军的小码头站,木屋子里也有荷枪实弹的士兵。如今是两国是战争状态,两兵相遇,敌人自然不会眼睁睁的放我们过河,所以唯一的法子,是不能让敌人发现咱们。 “摸敌哨”、“撤敌岗”,是我们侦察兵的必备技能之一。所以王军英的话语意义再明显不过,我们要渡河,必须要把那一屋的越南士兵给“摸”掉。 只有摸掉了他们,这河,才能安稳渡过。 黄班长必定也明白王军英的意思,他点了头,说明准许了行动。领导点了头,六个人便又拨开枝叶,细手细脚的回到水流平缓的河弯处。雨势淅沥淅沥,下得很稳,方才捣鼓船只的那个越军士兵,也经不住风吹雨淋,河边不见了他的踪影。想必是回木屋子里去了。 侦察兵摸哨的重要环节之一,就是耐心观察和等待。只有观察好了敌方的情况,才能把握到最佳时机。 现在仅仅是两名越军士兵露了面,但那屋木房子里究竟有多少人、配备了多少武器、周围是否有支援兵力,还不能确定。雨势之中,河岸边藏在枝叶隙间里的六双眼睛仿佛打上了油光,直勾勾的盯扫着对岸的一切事物。 先看木屋子的背后。木屋背后,是一坡的乱草杂树。黄班长用望远镜观察了许久,能确定这附近仅有一栋木屋,没有其他屋宇设施。 但在灰暗的光线中,那屋木房子静静的在雨水中伫立着,没半点儿反应。钻进去的越军士兵,再没出现过。 雨水滴响在树叶之间,噼啪噼啪的雨声,是丛林里最为动听的交响曲。雨衣裹出了我们一身的汗水,六人心会神凝,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屋木房子。 我不禁胡想着,如果屋子里的越军,可以整齐在屋外列好队,再把所有的武器装具都拿出来溜一圈,就能让我们对其兵力有个直观、迅速的了解,那该多好! 但这仅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对岸的那屋木房子,仍然如山般的伫立着,不见任何人从里走出来。淅沥的雨滴之中,更是听不到半点屋内的动静。 抬表一看,现在刚好是正午时分,见越军士兵久不露面,黄班长便让我们就地休息,一边解决午饭,一边留意对岸动静。 也许,两个越军士兵进屋以后,就上床睡午觉去了。要是他们可以永远的睡在木房子里,那才好嘞! 事不宜迟,我们迅速解决完了午饭,随即就开始制定“摸哨渡河”的计划。 王军英、刘思革和我,主动承担了渡河摸哨的任务。刘思革的举动倒让我吃了一惊,昨天才放走了山民,今天却又主动邀功了? 哦,不对!昨天他放走山民,也不是主动邀的功吗? 旗娃和王军英,也不免对他投向了怪异的眼神。尤其是旗娃,他也想担任摸哨队员,还跟刘思革争论了起来。 但黄班长的拍板,终结了两人的争论。最后决定,刘思革担任摸哨队员。 也许,昨下午刘思革被我说教一番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也有了改观,便想将功补过吧。总之,我觉得他这次的主动邀功,是一件好事。它总不可能再当着我的面放走越军士兵吧。 剩下的黄班长和旗娃,就留守在对岸,保证邓鸿超的安全。同时,他们也可以作为第二梯队,为我们打掩护。 如果对岸有什么紧急情况发生的话,后方也能有个火力支援、掩护。但问题是,咱们几个人都是清一色的冲锋枪,冲锋枪的子弹打不远,威力也不太够,不知道打向对岸能有多少准头。 但旗娃提了提他那浸满了汗水的“优秀射手”背心,向我们保证说,两位领导尽管放心,别说冲锋枪,就算是弹弓他也能打准。 计划预好一个大框架之后,还必须留一个紧急预案。 预案的内容是,如果我们三个在摸哨的过程中遇到什么料想不到的情况、或者是摸哨失败,被敌人察觉,就要立即撤回对岸,不能有半点拖拉。而最不愿意提及,但也不得不提及的一点就是,假如危急情况超出了预料,使得摸哨队员无法撤退,那我们三个,就要毫不犹豫的拉响脖子上的光荣弹。 咱们这支光荣的部队,历来都将“被俘虏”当作最可耻的一件事。更何况这次任务如此特殊。所以胸前的光荣弹,正是“誓死不作俘虏”的快捷工具。 在如今的和平年代里,我这些话听起来似乎有点难以置信。但这就是那个时空里的实际情况,这就是战争,这就是打仗,你出门撒泡尿,都得做好牺牲的准备。 一切准备妥当,雨水未停,木屋子那边仍还是没有动静。我们没时间再蹲伏观察,没时间可以继续浪费,计划做好,六人就开始着手渡河行动。因为,摸哨的另一个重要环节是,要出击果断,否则就会贻误战机。 如果对岸木房子里的越南士兵真是在睡午觉,那我们出发得越早,就越有利。 执行摸哨任务的三人,脱下了雨衣、背囊,摘下了侦察面罩,以及其他一切累赘的装具。背包里有食物和弹药,假如我们三个回不来的话,这些物资也还能留给黄班长他们。 王军英也为摸哨三人组想好了一个大概方案。他说,为了减小风险,就让他一人先行渡河,渡河的过程中,他会牵着一条绳子游过去。游到码头板子下之后,他再查看情况,如果情况顺利,就向我们打信号。 有绳子牵着,既可防止被水中的暗流卷走,也可以在遇到紧急情况时,迅速回拉撤离。黄班长同意了他的方案,几人便行至断崖处,取出绳子,绕树作绳桩。 我们将王军英用绳子捆好,然后他肩绕一大圈绳子,背贴冲锋枪,脚蹬断崖滑壁,缓缓向河水吊降而去。 “心眼放宽点儿啊,排长!”旗娃忧心忡忡的向王军英叮嘱了一句。 王军英看了他一眼,板着脸没有理会,继续吊降下崖。而断崖上的我们,则是死盯着对岸那屋木头房子不放,生怕这时突然钻出几个越军士兵,叽里呱啦的逮我们一个正着。 事情不会总往最坏的方向发展。很快,缠着绳子的王军英,无声的落入了水面。王军英漂在水面,试了试水流,看起来弯流的水果然不是很急,至少他还在水面保持着位置,没被冲走。 接着,王军英用肩上的绳子,在崖边的石缝里打了一个结,然后抬头对我们比了一个手势,就将身体没入水中,继而往对岸游去。 水面被从天而降的雨水打出了万圈涟漪,河水并不很清澈,王军英没入水中的身体部分,看得不是很清晰。只见水中搅起涡漪,王军英的头身开始在河水里移动。雨水打河,万圈涟漪盖住了王军英在水中搅起的漩涡,并且,这场“及时雨”所弄出的动静,让王军英可以悄无声息的在水中游曳。 借着雨势,即便是此时木屋子里钻出越南士兵,恐怕也察觉不了水中的动静。 话虽是这样说,但岸上满头雨汗的我们,则是跳急了心脏,手心捏满了汗。五双眼睛盯着王军英,也注意着对岸的动静。 河水缓缓的动,王军英在水中一寸一寸的向对岸靠近。时间,仿佛凝固住了。 人员落水的地方,我们选择了稍微靠上游一点儿的位置,这样就能顺着水流,一路偏移到木房子处。但显然我们低估了河水的流速——尽管身下的水流看起来并不湍急、河面风平浪静,但水中的王军英,则是偏移了不少距离。 只见他在水中不停的修正着方向,力图最后准确到达码头板子下。同时,他还得腾出手往后放绳子,保证绳子有长度宽余,不影响在水中的游动。说实话,之前对他的佩服之意,此时又增添了几分。 假如这时在水中的是我,还真不敢保证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从容的进行水中作业。 时间究竟过了多久,我实在回忆不起来。当时的注意力,全放在木房子上了。到了最后,河面上隐隐约约漂浮起了一根绳子。而王军英,一寸一寸的游靠向对岸,终于离码头板子下的木桩,还有几米距离。 而对岸的木房子,仍然是静伫在雨中,没人钻出来。 我长吐一口气,王军英可算是无惊无险。但是,再过不了几分钟,就该轮到我下水了。 由于雨衣盖到了背囊之上,我全身已经被雨水浸湿了透。但待会儿还要入水,湿点儿衣物也算不得什么。 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装备,我觉得带上冲锋枪不太趁手,会影响动作,就只带了一把手枪。给手枪上好膛,我看了一眼身旁的刘思革。刘思革这老小子也还目不转睛的盯着对岸,他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便也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扭头看向我。 “注意了,千万不要放过任何一个敌人。”我脱下了雨衣,对他说。 刘思革看着我,楞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我话里的意思。他肃起脸板,郑重的点头。为了表示他明白我话里的意思,他还专门抬起手,让我看到他手上缠着的纱布。 旗娃则在一旁斜眼盯着刘思革,一脸不屑。他刚想说句什么,盯着对岸的黄班长,却抬手拍了我一下,打断了他的话。 黄班长快语着说了一个字:“走!” 第四十章:浸泡 抬眼一看,王军英这时已经成功游到了码头板子下,他取下绕在肩膀上的绳索,将绳头在码头板子下的木桩上绕了几圈。缠绳打结,他回头向我们比了一个手势,示意一切稳妥,行动可以按计划进行。 没有犹豫,我揣好手枪,捏稳绳子,和刘思革一前一后的,从崖头上降下水面。 石壁上生满了苔藓,覆着水渍。第一脚蹬在那湿滑的崖壁上,没能踩稳,差点手中脱力掉进河中。 生在水边的断崖高度仅有两三米,一蹬一滑,我就捏着绳子滑降完毕。 身体一凉,我的身体没入了水中。上头的刘思革还没下水,我便抬头和他会意一下,接着就换好姿势,在河水中摸着绳子。 绳索在王军英那一头收得很紧,所以直直的半漂浮在河水里,一下我就摸索进手。 一手拉着水中的绳子,一手拿着手枪,我开始往对岸游去。天上下着雨,河水很凉。但越南通常只降雨,不降温。所以身体没入水中那一刻,舒爽无比。因为之前脱下了雨衣,衣物在雨林中被淋得透湿,透湿的衣物混合着汗液黏在身体,很是不适。 所以,将整个身体浸在这柔软冰凉的河水里,无疑是一种享受。如果不是任务在身,我真想脱光衣服在这河水里泡上几小时。 王军英见我游来,便稳浮在码头板子下的水中,他靠着木桩,抬头盯察着木屋子的动静。 看似平静的河水之下,果然有股劲儿搅着身子,让我在水中无法保持方向。幸好有这股绳子维持保证“水路”的准确。有绳索的辅助,我游得非常轻松,也非常快。 唯一的碍事之处是,雨水不断的“噼啪噼啪”的拍打河面、拍打我那露出河面的脑袋,从而扰乱视线。头顶倾斜的雨水烦人,身下的河水如此凉爽,我索性就一下潜入水中,在河里漂趴着身子,拉着绳索闷头前进。 一来可以让河水隔离掉烦人的雨水,二来让身体浸泡进“柔软”的河水里,舒爽无比。三来也能减少暴露的面积。 不过这样做,有利也有弊。因为潜水游动中需要腾手抓住绳子、抵御暗流。刚还潜进河中没几秒,身子就被河水冲到了绳索的右侧。这无疑是危险的举动。 因为,如果我一不小心没捏稳浮沉在水中的绳子,那就会偏移绳索的路线。最后能不能到达和王军英相同的位置,就难以保证了。 我虽然是个爱玩儿的人,但任务在身,岂能以儿戏相待。察觉到异常后,我立即就准备停止“潜水”这一偷懒的把戏。 别好手枪,我探头出水,然后两手拉着绳子,以拔河比赛的姿势,带动身体往前游。这样的效率果然提高了不少。 回头一看,刘思革也落入了水里,他也正捏着绳子,脑袋浮在我身后的河面上。从天俯瞰,一条绳索直直的连接了河水两岸,绳索上的两个人,靠借着绳子“攀爬”而动。我一边拉绳,一边幻想着两人当前的处境,突然想到一个好笑的形容——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当然,在不时打进眼睛里的雨水中,我还要时刻留意着木房子与河面上的动静,如果这时候被越南士兵逮住,那可就真成“蚂蚱”了。 有绳子的辅助,我游得很快,雨水拂面中,视野里的木房子一点点变大,王军英的五官也越来越清晰。 但越是离得近,我这心跳就越是猛烈的跳。捏着绳子的双手,也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如果不出意外,在接下来的十分钟之内,我们定能配合而行,完成“渡河摸哨”。 而那又意味着,我又要夺人性命。 从越南战场回来之后,我就过惯了安逸日子,从未像今天这样,与危险近距离接触、在刀尖上跑步。我忽然回想起了昨天被我们抓住的山民,几年时间过去,我已经不如当年冷血、嗜杀。昨天我对那个山民有过仁慈,发过慈悲,我心里清楚。 那,如若再次面对几个活生生的敌人时,我仍然能丝毫不犹豫的杀掉他吗?我在水中反问着自己 头顶的雷声配合着雨势,在灰暗的天空里隆隆的响了一声。这个问题,我没能回答出自己来。 但这个反问句刚还在脑袋里闪过不到一秒,耳朵里的流水潺潺、雨水拍面中,忽就多出一阵吆喝声,接着岸边的木房子那里“吱呀”一声响,门好像被推开了。 我浑身一个激灵,突如其来的响声猛触神经,差点让我吼叫而出。同时,木板下稳浮着的王军英对我摆了一个掌,示意我停止动作。不用他说,静住身子也是我的第一反应。心跳骤升,我鼓圆了眼睛盯着木屋,脑袋里下意识的发出了“逃跑”、“隐蔽”的紧急指令。 可是,人浸在河水里头,我能往哪里跑,能去哪里隐蔽? 决定还未从脑袋里做出,我的身体就不自觉的往河水里缩。毕竟在我的周围,没有树林,没有山包,唯有这一汪河水,可以让我藏身。 可是,在我的视线将要没入水中之时,事情出现了转机。 噼啪的雨声中“吱呀”一声响后,我的视野里并没有出现越军士兵。 原来木房子的门,是背对河流而开的,我这个位置看过去,根本看不到门,只能瞧见镶嵌在木房子上,田字口的窗。口鼻已经没入了河水,我将双眼留在水面上,继续等察下一步的动静。 现在水中的我,离岸边大概还有十来米的距离,我能听到有人说笑着走出了木屋子,却见不着人影儿。 但“闻声不见人”也就是两三秒的状态,很快,一个穿着军装的背影出现在了雨势之中。 我们在对岸落水的地点,是在这屋木房子的侧上方。所以王军英拉出的这条绳子,在两岸之间的河面上,呈一条斜线。于是,靠在这条“斜线”上的我,望出去的视野也是斜侧着的。只见那名走出木房子的士兵,一路背对着我,走向河流下拐弯处的河滩。 他的脑袋上顶着那一帽丑陋的头盔,在雨势中一路小跑着。一身绿军装光板儿着,没有佩戴任何武器。只听他叫嚷着什么,一路跑到了河岸边。越军士兵站在岸边,背对着我,身影在雨势中萎缩着。 身影抖动,我能看出越军士兵这是在拉裤链。果不其然,一番抖动之后,一道清黄的圆弧线,从越军士兵的胯下现出。 奶奶的熊家婆,原来这兵是出来撒尿的! 见这名越军士兵没有发现我,我倒也松了口气。可现在的我,还留在水里。过不了半分钟,待这越军士兵排尿转身,定会发现水里的蹊跷。 那我该是迅速游完前路,还是赶紧打信号往回撤呢?或者说,往河水里潜,躲过他再做打算? 一时间我泡在水里,定夺不下。 离岸边还有个十来米,如果我使出浑身的劲头,借助绳索在水中猛移绳子,兴许能在越军士兵方便完之前,游进码头板子下,到达王军英那里。可是,身体一旦发猛劲儿,必然会在水中搅出响动,引过越军士兵的注意。 况且,他那膀胱里的尿水,究竟装得多,装得少,我又哪里能晓得呢。如果在半路之中越军士兵回了头,岂不是要被抓个正着? 紧急回撤的话,是全然不可能。开弓没有回头箭,下河更无折返路。现在已经游出了如此长的距离,要在那越军士兵撒尿的间隙撤回岸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除非黄班长他们开着汽车拉,除非那越军士兵犯肚疼,蹲下拉他个三点钟。 往河水里潜躲?我也即刻否决掉了这个想法。一旦潜入水中,我对这岸上的情况就无法了解了。越南士兵究竟是撒完尿就回木屋,还是说会在河岸边捣鼓一下铁皮船,我都无法知晓。潜入水中比不得浮在水面,没有空气入肺,我可没信心能憋他个十来分钟。 最重要的一点是,绳索系在河岸两头,半漂浮在河水中,时隐时现。即便是有雨势遮掩,但也不代表那越军士兵不会发现。如果那撒尿的兵发现了河里的蹊跷,再唤声叫人,我们可就只能拉响光荣弹了。 左思右想,定夺不下,越军士兵的胯下的清黄圆弧线,随时有可能断流。但我向来不是一个爱犹豫不决的人,虽说主意还没拿下,可我的右手,已经替我做出了另一个决定。 泡在水中的右手,从腰间掏出了手枪。手枪抬离水面,我甩掉了上面的水,然后举起枪,瞄向了越军士兵的背影。 之前写过,这手枪的别名为“小水枪”——这次真还是灌满了水。 “小水枪”是带着消音管的,枪声很小,有淅沥的雨声盖耳,木房子里的其他敌兵不会听到太大的响动。我那三个紧急方案都不是稳妥的方法,稳妥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干掉他。 我也瞬间意识到,之前响在耳边的“道德反问”,完全是太多虑了。冷血不冷血,嗜杀不是嗜杀,就他娘的是一念之间的事情——不除掉那个撒尿的敌兵,我恐怕就要葬身在这河水里头。 但现在的问题是,我有些高估自己的能力了。 撒尿的那个越军士兵,并不是我想杀,他就可以死的。我漂浮在河水中,竭力想稳定自己的身子,但水中没有可以借力的物体,无论我如何努力,都稳定不下来。至于说那浸泡在水中的绳索,更是不可能稳住我的身躯。 举在眼前的手枪晃了又晃,始终无法将准心定向那人的脑袋。雨水打在“小水枪”的消音管上,溅得水滴四射。 这时,那越军士兵给膀胱拉上了水闸,胯下的那股清黄细流,渐渐消失。只见他的身子抖了抖,下一个步骤就是回拉拉链了。这让我急得更加稳不住手中的劲头,刚准备先胡乱打他几枪再说,却见手枪的准心里,多出了一个人。 第四十一章:水鬼 多出的那个人,不是别人,而是在码头为我盯察敌情的王军英! 浑身湿漉漉的他,不知什么时候,在雨势之中悄悄摸上了河滩。他猫着腰杆,手持匕首,正在雨水的拍打中,慢步朝那越军士兵逼近。 满身湿漉、衣服上还滴着水的王军英,犹如水鬼出河,悄无声息。而那方便完之后、还在抖动身子的越军士兵,则浑然不觉。 借着雨水的声响,王军英离那越军士兵越来越近。 我还没来得及放下手枪,就见王军英身上的漉水一甩,他一个快步,跃到了那越军士兵的背后。左手捂口鼻,匕首进喉咙,一个干脆利落的摸哨动作,用他的身体快速且安静的完成了。 而那名被“摸”的越军士兵,则被他紧紧勒住,只得蹬脚摆手,无法反击。王军英捂紧了他的口鼻,使其无法吼出声响,接着,他又利落的往越军士兵喉咙处补了几刀,然后松下力道,缓缓将越军士兵放至地面,任他长眠。 这就是战争,这就是打仗,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就算是出门撒泡尿,你也要做好牺牲的准备——眼前所发生的事实,很戏剧化的印证了我的话语。 丢下士兵,雨中的王军英朝河水里的我们打了一个手势,然后他蹲下身子,端好冲锋枪,瞄向木房子,为我们掩护。而连续不断的雨水,无情的拍打着越军士兵的尸体。鲜红的血液从喉咙渗出,又被雨水所冲散,漫在四周的地面。 见状,我长吐一口气,由衷的笑容在我脸上露出。 好你个王军英,真是一个大救星! 我有些兴奋的揣好手枪,然后捏稳绳子,快速向前游去。很快,刘思革和我,抱住了码头板子下的木桩。浮在这里,能听见木房子里传出的谈话声,在雨声中时大时小。看来,这屋木房子里头不只有两个敌人。 一手拿枪,一手握匕首,我和刘思革脱身出水,走上了河滩。掩护的王军英,也端着冲锋枪绕了过来。三人蹲伏在木房子旁边,等探敌情。 仅凭房子里不时响出的话语声,不能听出里头究竟有多少人。但现在的优势与主动权在我们手里,只要渡了河,围歼一屋子的越南大头兵,那还不简单! 我们简单交流了一下手势,就在默声默语中意会好了围歼方案。 木房子上有个窗户,待会儿王军英就在这窗户前,先发制人,扣动扳机打他一个弹匣的子弹再说。打完之后,我和刘思革,再从侧面攻入,围歼残敌。 意料之外的是,三人刚还到达位置,就听木屋子里响起一声吆喝,接着脚步声起,像是有人要出来了。 但这并不是意外情况,而是天赐良机! 靠在木房子上的我,立即对王军英点了头。蹲在窗下的他,即刻站身,然后举起冲锋枪,往屋子里喷泻子弹。子弹冲破了玻璃,玻璃碎掉的刺耳声响,在淅沥平稳的雨势之中惊炸而起。 但惊炸仅是一秒钟的事情。冲锋枪带有消音器,玻璃碎掉之后,就是微弱的击发开火声。“腾腾腾, 腾腾腾!” 倾泻的子弹如小雨点儿一般,飞进木头房子里。屋里的越军士兵,中弹后的喊叫,甚至都盖过了枪声。 冲锋枪的射速非常快,弹匣也只装得下二十发子弹。很快,一个弹匣的子弹就打空。王军英又迅速低回身,移开位置的同时就换好了弹匣。 现在,该轮到我上场了。 抹走脸上的雨水,我和刘思革快步绕到木房子的背后,也就是木房子的门户所在。举着手枪,我找到了木房子的门。可刚想推门而入时,谁知面前的门忽然被撞开,差点把我的人撞了出去。 接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家伙,抱着一杆步枪夺门而出。他看见我,叽里呱啦吼了一句什么,就想把手头的枪对向我。 被木门撞开后,眼前就突然冲出这家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可他那样子虽然慑人,但还不至于让我丧掉胆子、失去反应。一个大侧步,我躲离了他的枪口。同时我举起手枪,瞄向他的脑门,扣动了扳机。 子弹依旧是如钉子钉入木板的响声那样,低调的由消音枪管飞出。那人愤慨的表情即刻被射入脑门的子弹凝固住。之后,敌兵在子弹的冲击下,脑袋往后仰去。他带着嘴里的呜喊,被我了结了性命。 这也是战争,这也是打仗,你的想法比不过子弹快,在你没明白过来自己为何而死的时候,你就丧掉了意识,黑掉了双眼。 一脚将他蹬回门里,我和刘思革便踏着他的尸体,由敞开的门缝快步冲入。过门之后,屋里的情况尽收眼底:木屋子里的空间不是很大,就有个十多二十平米,里面有两张双层钢床,和简单的起居设施。 被王军英“灌”了一个弹匣的子弹后,屋内狼藉一片。 我看到,屋中央的桌子已经被掀倒,旁边睡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脚下的木板,是混乱的扑克牌,以及打翻的水杯、饭菜。 双脚刚还踏过尸体,还未在屋里头刹住脚步,就见屋子角落的钢床边,蜷着一个惊恐万分的越军士兵。那里刚巧是在窗户底下,是王军英由窗户射击的死角,想必幸运的他,刚才躲过了一轮子弹。 那人好歹也是一个兵,并未光顾着害怕。他正准备举起手,拿下挂在墙头的步枪,但看见我和刘思革冲门而入后,给他吓了一个哆嗦。 哆嗦之后,他还想加快动作,够到墙上挂着的步枪。毙掉第一个冲出门的越军士兵后,我已经给手里的“小水枪”上好了膛。见敌兵在够枪,我手指一动,立即一枪打向他。即刻之间,那个越军士兵的胸膛上一前一后的绽开了两朵血花。 原来身旁的刘思革,也开了一枪出去。 越军士兵应声倒下,仅离步枪还有半寸的手掌,也极为不情愿的垂下地去。如果我们再晚进来半秒,估计他就该抱着步枪,对我们乱吐一道火舌了。借着身体跑动的惯性,我冲到他了面前。 越军士兵还未死透,我一脚蹬在了他的胸口上,然后将他从挂着步枪的墙边儿踢开。 “检查!”我对身边的刘思革快语说道。检查是指检查室内的其他情况。 还未死透的越军士兵被我踢开后,在地上翻滚着。他捂着渗血的胸口、腹部,怒瞪着我。那双眼睛里,有泪水,也有愤恨。他又将嘴巴张大到极限,对我怒吼着。吼叫的内容我自然听不懂,但用脚趾头也能想到,无非就是些咒骂以及诅咒我的话语。 虽是两国人,但大家急起来都一个样,仅凭那副嘴脸就能意会。只不过,现在是我站在木房子里,躺在地上的是他。兵不厌诈,该他骂。 我没理会他那叽里呱啦的越南话,任他声嘶力竭的叫骂。毕竟,这也是他生命里头的最后几分钟了。 我用匕首控制着这个叫骂着的越军士兵,刘思革去检查了倒在桌旁的那一个,确定无危险后,便对我打了一个手势。 屋内的狼藉一片中,再无活人出现。于是,我们这次“渡河摸哨”行动,基本算是顺利完成了。 这时,王军英端着冲锋枪,猫步走进了屋内。见到屋内的顺利情况,他才缓缓放下冲锋枪。 王军英死板着的脸,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他瞧见了在我匕首之下的活口,便走了过来。 屋外的雨势好像小了一些,雨水滴在木房子的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那犹如春雨在润湿万物,让人觉着宁静,觉着安详。 三人围在受伤的那个越军士兵前,准备送他最后一程。越军士兵不再怒骂,而是闭上眼睛,静静躺着,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也许,是耳边那安稳的雨声,让他的情绪平复了下来。 哎,我叹了口气。如果有可能,我宁愿这个小码头没有修筑在这里,更没有挡住我们的去路。我也非常愿意,待这几个越军士兵处理完后事之后,再被我们杀死。因为那双眼睛里,饱含着对人世间的留恋。 这就是战争,这就是打仗。战场上的人,都是入的同一行,这一行的规矩很怪,要么杀死同行,要么被同行杀死。我的荣誉,是同行的尸骨,而我的尸骨,也可以是同行的荣誉。千百年来,大家乐此不疲,相辅相生,缺一不可。 盯着他那眼角余着的泪水,我忽然感觉像是回到了昨下午,六个人围着那越南山民的时候。 三人一齐沉默着,像在欣赏战果一般。没人主动提出谁来“送”走他。想到昨天的“山民事件”,我便以玩笑的语气,对讽刺刘思革道:“我说老刘,你看看这个人,咱们要不要放他走?” 王军英板着脸,他盯我一眼,然后同我一起看向刘思革。 刘思革这小子尴尬的一笑,他的长发被水浸湿后,耷在头皮上,这一笑合着脸上的褶子,就更像一个小老头儿了。笑容之中,他从湿漉漉的腰间抽出手枪,二话不说就扣动扳机,往那越军士兵的脑袋上开了一枪。 第四十二章:逃逸 微弱的枪声中,飞出的却是急速的子弹,弹头即刻之间在脑门上钻出一口血洞。一条生命,又被带走了。 “旧罐头不装新肉,过事就不要再提。”刘思革凝住笑容,对我肃起脸。他揣回手枪,接着说:“过错归过错,单程票归单程票,但我好歹也是考核出来的。” 说完,刘思革这老小子又对我憨厚的一笑,就转身走出了木屋子,留下我和王军英愣在原地。 我哼笑一声,对王军英道:“终于承认错误了。” 王军英回头看了一眼刘思革的背影,嘀咕了一句:“单程票?” 我没有向王军英解释刘思革口中的“单程票”,转身跟向刘思革,我也走出了木房子。 一屋子的越军士兵清剿干净后,三个人又摸索了一下屋后的那片山坡。确定了安全后,我们回到了河岸边,知会了对岸的黄班长一行。但三个人的装具还在对岸,拖着多出的装具,黄班长他们无法渡河。 我们便用岸头边泊着的一条铁皮船,一路沿绳子拉到了对岸。 铁船载人渡河的过程就不再赘述。一切规整之后,我们收回了河里的绳子。雨势适时的开始停息,阳光从云缝里射了出来。即刻之间,河面上水光粼粼,如同撒上了金沙。山谷间鸟声回荡,山谷里一片祥和美好之中,仿佛十几分钟前的激战,根本就没发生过。 没时间再去刨坑埋尸,我们简单处理了几名越军的尸体,将他们全部丢进了木屋子里。也不忘捡走了地上的弹壳。然后,六人告别了木房子,隐进了那坡山林里头,迅速逃离了“案发现场”。 回顾这场渡河摸哨行动,王军英无疑是最主要的一环。他不仅救了我一条命,也救了整个队伍的命。我对他的佩服之情,不免升了几层高度。而刘思革,则用那冷血的一枪,向我们宣示,昨日的“山民事件”只是他善心一起、对任务悲观的集中表现。 他并不是废材,更不是懦弱无能,他是经过考核后的优秀侦察兵。 但话语之中,他仍然提及了“单程票”一词。也许是他的信心还没树立回来。但总归总,这次任务对整个团体的凝聚力起到了很好的作用。至于杀掉这屋子的越军士兵会不会带来什么严重后果,我们没去考虑,也不必去考虑。 那是那句话,开弓没有回头箭,更何况现在飞出的箭已经取走人命,我们考虑得再多,也是无果的。 六个人只能加快脚力,离这“案发现场”,越远越好。 “精彩,漂亮!”旗娃对王军英竖起了大拇指,“我与天公试比高,楷模标兵王排长!” 六个人正靠着一大根枯蔓休息,我们快速在丛里里穿梭之后,逃离了“案发现场”很远距离。肺烧心跳之中,大家都在无声的休憩。河水流淌的声音已经消失不见,灰暗的雨势已经换为了耀人双眼的烈日,耳边,则悠扬起时近时远的布谷鸟叫。 “那个词儿叫啥,千钓一发!”旗娃敲着脑门儿,赞口不绝,“咱王排长名不虚传!” 王军英不为所动,他靠在一坨老树根上,警视着周围。 “少说话。”王军英漫不经心的答道。 “千钓一发?”邓鸿超皱起了眉头。 “是千钧一发。”我坐在地上,纠正了旗娃的错误读法,“没文化就少开黄腔。” 黄班长也正警惕的望着四周,好似担心后有追兵前来算账。刘思革呢,则安静的守在一旁,为手掌换上了新的纱布。这老小子脸皱成了一团,也许是毙掉那个越军士兵后,让他心里翻荡起了新的情绪。 旗娃听到我的纠正,挠挠头问:“钧?不可能吧,大家不都说的是钓鱼吗,那究竟是钓鱼还是钧鱼?” 我有些劳累,不想去详细解释。我努努脑袋,面向邓鸿超:“这些问题,你问大学生去。” 王军英走到一旁的竹林边上,取出匕首,在上面划了一个不显眼的“返程”标记。这种标记我们时不时会在树上划出一道,一个个标记串联起来,返程的时候就会轻松许多。 旗娃闻话,果真找向了邓鸿超,邓鸿超倒也挺有耐心,他起身折下一条树枝,然后用枝作笔,以土为纸,在地上为旗娃写出了两个字。 “看好了,记牢了,这个是钧,千钧一发的钧——”邓鸿超用树枝在两个汉字之间移动着,“这个是钓,钓鱼的钓。” 旗娃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终于挠头点颅。 “噢,多一点儿是钧,少一点儿是钓。简单嘛,可算是搞明白了,大学生就是好!”旗娃又对邓鸿超比起大拇指。 邓鸿超丢下树枝,用脚错掉地上的字,谦虚一笑。 “各有所长嘛,你们会使枪,我就使笔头。”他对着旗娃咧嘴一笑。 旗娃刚笑起脸蛋,准备答一句什么,黄班长却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再谈话。看得出来,渡过河水之后,他禁不住焦虑情绪的出现。 我坐在布满褶子的树根上,和王军英守着岗。旗娃虽然念错了成语,但渡河那时,的确是个千钧一发的时刻。现在的王军英,面无表情的留察着周围。我忽然觉得,比起我,这人才是一个当兵的命。并且,是那种很优秀的兵。 那块冷酷严峻、好似不会做出任何表情的脸庞,恐怕不仅仅是因性格闷生所致。他一个老侦察兵,想必还经历过无数次像今天这样的“千钧一发”。这一次,不过是记忆中的二次回放罢了,所以他才稳若无事,波澜不惊。 从发现刘思革的猫腻,到今天的完美摸哨,他都表现出了一个侦察兵该有的完美。回想起出发之前,我对他的那股莫名其妙的情绪,应该就是嫉妒吧!可现在,他那过人的实际行动却让我消除了那股情绪。 人情练达、多经世故后你会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如果很小,就越容易产生嫉羡心理。但差距一旦拉大,嫉妒心就会被挤走,进而变为崇敬、崇拜。 现在我意识到,王军英这种人,或许就应该比我强。同样是老兵,我越磨越油,他却越磨越锐,所以本就不应该拥有相同层次的技能水平。 总之,我心里觉晓,王军英这个闷生的人,是一个靠谱的副班长。我应该尊敬他,而不是妒恨他。一定程度上,他是这个队伍的核心骨。在后来发生的许多紧急情况中,他的确起到了重要作用。 休憩之后,队伍又进发了。走之前,我们还特别检查了一下休憩地周围,确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后,才离开。 因为任务才开始两天不到,我们就在节外,生出了许多枝。昨天被刘思革放走的山民,跑回去后铁定会告状。但告状之后,越南人对茫茫大山也毫无办法,他们不知道我们究竟是回了国,还是往哪里跑了。 可今天杀敌惹事之后,越南人不是笨蛋,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两件事之间存在着关联,也能想到这队惹事的敌国士兵,必定还待在山里头。两头线一连,再分兵而追,说不定就可以将我们“捉拿归案”。这时候我们如果继续暴露行踪,必定会让越南军队顺藤摸瓜。 压力顶在头上,只得加倍谨慎。 一段路后,头顶忽就被遮盖住,抬头一看,原来这片林立多生着一种直长直长的树。这种树我叫不出名字,它很高,树冠也很茂密。众多树冠连在一起,毒辣的阳光就很难透冠而下。这样一来,树下的植物就稀少了许多,我们走起来轻松不少。 两场快雨所带来的改变,并未在丛林里持续多久。温度的骤升,迅速将留残的水分蒸发到了天上。到下午,明晃晃的积水坑消失了大片。脚下的泥土打滑迹象减少,也不再怎么陷脚了。 《金刚经》里有句话是“万绿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意指一种类似于“独善其身”的思想境界。 如果将这句话仅从字面去理解,就有些行不通了。尤其是在越南丛林里头。沾叶倒不可怕,可怕的是藏在树叶背后的水蛭们。 “越南林里过,蚂蝗不沾身”——这才是我们六个人想达到的“境界”。 一雨之后,这片土地上的水蛭仿似全被唤醒,随即受召而出。路过那片走路趁脚的高密林子不久,身旁的植被就又茂密起来,惹人烦心的蚂蝗们就伺机而动,总能有方法在你顶开枝叶,踢开乱草的动作中,黏到你身上去。 每隔一段时间,我们就需要停下来拆绑腿,掀衣领,揪蚂蝗。比起摸哨杀敌,这些丛林里的小生命更能让你费神。后来涂了点儿花露水,抹了雄黄,情况才好了一点。 这下午里,我们又打死了三条蛇。三条蛇都没浪费,全都割掉蛇头塞进了包里。如果今晚还能遇到昨夜的那种“豪华山洞”,恐怕就能好好的开一顿荤了。本来在一个溪口里,还能有抓鱼的机会,但黄班长一口否决,理由是耽误时间。 是的,杀敌之后,大家在面目上虽然都努力保持着镇静,但胸口的心却一直是吊悬着。作为领导的黄班长更加焦虑,他压不住心绪,时刻催促我们快起脚步,巴不得一个筋斗飞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好让越南人逮不到半点踪迹。 毕竟他是一班之长,他要顾虑的是整个队伍的安全,希望所有事情都能可控,不能越出轨线,更不能有任何意外的苗头生起。 攀坡上坎,斩林问道,移脚躲坑,倚树下坡。就这样不知疲倦的走了大半下午。直到我们攀上一个山包,几人站在山包顶上拨叶一望,总算见瞧到了与千篇一律的丛林有所不同的东西。 第四十三章:平原 视野在这山头上非常阔,一眼出去,就见前方一道坡地顺山而下,并一路平展,延伸成了一道小平原。两旁屏障似的大山,以及肥矮的小山包,拱卫而立,在视野的尽头开出一道山口,使得这道平原能够延伸得更为开阔。 顺下一望,小平原与大山接壤的地方,是一段阶梯状的地貌。 阶梯状的山坡上,分割出井然有序的绿油油,再仔细一看,那竟是一道又一道的水田。梯田依着地势而生,一层又一层,数不清究竟有多少。未插秧的水田里,一田干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映如明镜。 而一座座房屋,就错落分布在乱坎险坡上。原来,这是一座规模不大不小的村庄。 犬吠与鸟鸣交响,人影与稻田交错。水田鳞次栉比,房屋错落有致。这个离边境线并不太远的村庄,倒还没怎么受到战事影响,田园生活仍还沿照着以往规律。光是从从我这个位置望下去,就能看到好多晃动的人影子在田间劳作。 这还是出任务以来,第一次在深山老林里头,近距离遇到人迹。 但我之前多次提过,这些越南农民不太本分,并不好惹。他们会做农耕,同时也是“武工队”。那些土房泥坝旁边的谷草底下,说不定就塞着冲锋枪手榴弹呢。我可不想和他们亲近,只想远远躲着他们。 一行六人在山头上伫立了一阵,看完新鲜后,就做出了绕路行走的决定。出现村庄可不是个好兆头,谁知道这附近的山头上,会不会有人迹呢?我们担心会遇上另一起“山民事件”。 如果山头下没有村庄,那后面的路,也许就不会那么难走。为了避开越南农民们的视线,我们只能贴着山头、挑着险路走。山头上怪石嶙峋,地陡林密,密蔓缠脚,好不难走!这过程中,邓鸿超还差点被挂在树梢上的一条蛇给咬伤,幸亏是刘思革给它捏了下来。 但那条蛇看起来虽然毒性不小,但个头不大,劳累中没人想再花力气取它性命,刘思革从树梢上捏下它后,索性就让它自己游走了。 但这山头上的鸟儿们,倒是格外引人注目。鸟儿们个个色彩鲜艳,叫声悦耳,说不出来是什么品种,但就是好看得紧,华丽如孔雀,貌美如飞凰,真想捂一只回家,养进笼子里。 有着观赏鸟儿的闲劲儿,时间总算是过得快了一些。行过险峰,攀越陡壑,山头终于渐渐变矮,平原里的村庄也在视野里,逐渐远去。 攀岩避险后汗流浃背的我们,可算是能走一大段下坡路歇脚了。刚还准备继续苦中作乐,寻鸟观美,却发现头顶的鸟儿们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叫唤。我抬头一寻,在寻找那些精致生灵们的踪迹时,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 在层叶乱枝之中,鸟儿们的影子看不见半只,一双呆滞的双眼,却赫然出现在绿叶之中。 有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树上。他窝在粗壮的枝头,在群叶遮挡之中,露出一双眼睛,居高临下的注视着我们。 头皮瞬间麻如电触,突如其来的惊措让行进中的我,差点一个趔趄摔倒。 没有二话,我条件反射般的举起冲锋枪,打开保险,瞄向那双树叶之间的眼睛。 而那双眼睛里,好像没有眼白,除了黑黑的细小眼仁儿,血红充满了眼眶的每一个角落,慑人无比。眼睛旁的皮肤又黑又皱,就算刘思革那老小子脸上的痕迹,跟他都没得比。 由此可见,树上那人应该年龄不小了,应该是个越南小老头。并且极有可能是,我们中了“越南农民武工队”的伏击——秒瞬之间,我又在脑袋里勾勒好了“假想敌”。 而叶隙里的眼睛,见识到我的惊炸反应后,却无动于衷。他眼皮不眨,眼仁不动,和我直勾勾的对视着, “谁!”我食指顶着扳机,对他低吼了一句。吼声的作用有二,一是确认敌情,二是提醒其他人。 听到吼声的其他人,立即停下了步子,看向我来。就在这一瞬,那树上的人像是被吼声所惊吓,呆滞的眼睛立即变回了神,只见水汪汪的眼睛一个猛眨,然后迅速从叶隙之间里消失了。 就在其他人也跟着我的视线,往上察看的时候,头顶上的繁枝密叶突然呼啦一声响,接着就是动静很大的簌动,以及奇怪的叫声。 刚开始怀疑树上的玩意儿究竟是不是人时,这突如其来的响动,又是将我一惊。手指早已顶在了扳机上,紧绷的神经被巨簌的响动一拨弄,我哪里还有时间继续思考、犹豫。响动一处,我就扣动了扳机,往头顶打出一个三连发。 子弹射向层层树叶时,头顶上好几个黑影子闪过,上头应该不只一个人。我有些惊慌,心想难道真的是中了越南人的埋伏? 但蹲在树上埋伏,我还真没遇到过。 这个想法还没冒出来完全,头上就听“嗷”的一声叫,接着眼前影子一闪,什么东西掉下来了。头顶的枝叶还是在簌簌的摇晃,但众人不约而同的将注意力移到了落下的那个影子身上。 地上的那玩意儿,体型不大,披着白黑相间的毛。见到屁股上的那条长长尾巴,我才松了口气——原来树上的玩意儿根本不是人! 它从树上掉落之后,就不停的在地上翻腾舞摆。之前的“嗷嗷”叫换做了“叽叽”叫。这才看清,那不过是一只体型瘦小的猴子罢了。 抬头一看,在林叶之间飞动的黑影,也就是一只只黑猴。这惊人心神的簌动,就是猴群搅出的。它们接群在树头上,有个七八只的样子,被我的吼声惊吓之后,全都直甩着尾巴,呜吼着逃掉了。 见状,我可算是松了口气,原来这不是越南人的埋伏,而是越南猴子的埋伏。好笑的是,我们对越南人的蔑称,就是在后头加上“猴子”二字。 而倒地的那只猴子,还在地上翻腾,还在地上惨叫。它不幸被我的子弹击中,臀部的白毛部分,被渗出的血液浸染成了鲜红。我关好了冲锋枪的保险,苦笑不得:“我还当是什么呢,原来是中了越南猴子的埋伏。” 猴子扑腾之中,艰难的立好身子,一瘸一拐的爬走了。长长的尾巴无力的甩在身后,活像一只吃了败仗的夹尾巴狗。我们没再去理会它,任它撅着屁股隐进乱草丛中,就如昨天放走那只大猴子一样。 不过,见它那瘸拐伤痛的样子,我倒有几分愧疚感生出。毕竟这片丛林,是这些生灵的家。对于它们来说,我们才是侵略者,如果不是被那双似人的眼睛触坏了神经,我是不会开枪的。 “这些歪猴孙子,该不会是昨晚上那个齐天大圣送来的小兄弟吧?”旗娃警惕的看看四周,煞有介事的问道。他好像在担心昨晚那个毛绒绒的怪物追了上来。 “齐天大圣”自然是指昨晚洞穴里遭遇的那个大猴子。这当然不可能,首先昨晚那个大猴子和今天的小猴孙个头差距太大,猴猴子屁股也没有尾巴,再者,比起这些小猴孙,昨晚那家伙更像人——刘思革不是说了吗,昨晚上那玩意儿应该叫“野人”。 大家以为他在开玩笑,都没理会他。猴群的声音越来越远,明白过来这是一场虚惊之后,大家就平复好情绪,继续往山头下摸去。 但是经旗娃这样一提,我也不免多了个心眼,去检查身后有没有“野人”跟踪而来。那家伙的皮那么糙,不知道子弹能不能取它性命。如果它真要如山鬼一般,跟在后头报复咱们,那必须得警惕一点儿才行。 不过,我们渡了一次河,不知道“野人”会不会游泳。 又是一阵跋涉,之前所看到的村庄,已经被我们远远的甩在了身后。所幸,这一次的路绕得很平安,除了猴群带来的虚惊,再没有像上一次那样,见闻山头飘起袅袅炊烟后,就贴来一越南山民。 太阳快要完成一天的任务,正一寸一寸的往地平线靠去。我们下完了山头,脚下的路开始由陡变缓。黄班长观测了一番地势,再对比地图,我们终于是回到了预定线路上。 但谁知过完这个山头,走出这个山口后,远处的开阔地带又他娘的出现了分划有序的水田,除了水田,隐隐约约的也能见着房屋。河水、溪流以及人为修建的道路也平躺在这片山区中难得的开阔地内。 看样子,告别一处村庄,我们又碰见了另一处居住地。 这可让我们急坏了眼,刺白的阳光变换为了暖黄的金色。衰叫的鸟儿们飞飞停停,准备归家。余晖中伴着鸦叫,丛林里的光线越来越暗,一切都预示着日夜的更替即将到来。我们必须得快些找好歇脚处。 可有人的地方就有敌,我们停下了步子,又踏上了抉择的天平:是就地扎营,还是走离聚居区再做打算? 谨慎行事的黄班长,敲定了后者。 第四十四章:黑斑 在河边码头站被我们杀掉的越军士兵,恐怕是早已经被人发现。黄班长认为暴跳如雷的越南军队,肯定不会就此罢休,他们肯定会在居住区附近展开搜捕。尽管我们可以借着大山藏匿在密林之间,他们更不可能将每寸土地都搜索个遍,但丝毫不用怀疑的是,离这些越南居住区越近,我们的危险就多一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是毛主席写出的著名语句,意讲有远大前途的事物,即便开始时的力量微不足道,但在最后也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同样,把这个道理反过来,一星半点的疏忽,也可以让我们惹火上身,全军覆没,命丧于此。这个风险我们不能冒,也没谁敢去冒。黄班长让我们做了短暂休息,然后计划好线路。 众人再次迈出疲劳的腿脚,继续行路。 很快,天色以我们可以察觉到的速度,在一点点变暗。丛林里的夜晚,总是在万朵树冠之下,提前到来。没有明亮的视线,脚下的路异常难走。但想着周围居住着越南人,我们也不敢有怠慢,只能一步一留神,留意周遭的动静。 可事实上,丛林里的能见度本来就低,也许一个团的越南士兵静伏在十来米之外,我们都发现不了。况且经过层层枝叶的“过滤”之后,现在的光线就更加昏暗,更难察觉到周围的异常。 所以,在这种环境里行进,与其谨慎的缩着步子,倒不如迈开腿脚大步走。可压力顶在前面,谁也洒脱不起来。 残阳落日中,我们行至一个小山包上。果不其然,在开阔地上,稀稀拉拉的亮起了灯火。一星半点的灯火在广阔的平原地带上豪无规律的散布着,如若将其相连,颇像夜空中那抽象的星座图。 可见居住在那里的越南人虽然不多,但分布得很散。 亮在开阔地上那暖黄的灯光,散着一阵温馨感,疲惫的众人不免感叹,如果这是回家的灯火,那该多好!进屋泡泡脚,喝口水,吃顿饭,再睡个好觉,是目前徜徉在我们每个人脑袋里头的幻想。 见了灯火,黄班长就更没有歇停的意思。众人别头而行,告别开阔地带上的“星座图”,继续在黑夜里摸索着。 时间在艰难的行进中一分一秒的流逝着,阳光消失在越南的土地上,射去了地球的另一头。月亮告别了另一经度的黑夜,悄然攀挂到了头顶的空中。可月亮还没在天空中站稳脚跟,飘来的厚云就遮住了它的头。 黑暗之中,不见有半点光亮透下来。这在本就崎岖的山路密林中,无疑是雪上加霜。因为我们不能使用照明设备探路,只能一步步靠前摸索。 事实上,六个人行进的非常慢,几乎是一步一步在林子里磨着走。 也许前面有毒蛇挂在树上,也可能前方一步外就是悬崖峭壁,但在夜色里头,我们什么都无法知晓,只能在仅能看清的极小视线范围内,用脚步去试探——就如出发越境那一夜一样。 就这样不知道在丛林如乌龟一般走了多久,直到附近再没有稀疏的灯火出现,我们才停了下来。周围静悄悄的,虫鸣也不再那么响亮。似乎队伍已经脱离想象之中的危险了。 夜路行进可不是轻松的差事,六个人此时已经到达了疲惫的极点,如果再这样摸黑走下去,本身也是另外一种危险。尤其是邓鸿超,这小子虽然嘴上不说,但很容易就能看出来,他是在咬着牙关硬撑。因为这小子一路上因为腿脚不力,在乱草细蔓跌了好几次。 见逃离了居住区,黄班长总算让我们停了下来。众人一阵松气,瘫坐下去,大有就算死在这里,老子也不再动双脚的意思。蛐蛐蝈蝈在旁边奏鸣起欢快的声响,不愿入睡的蝉,也时不时掺一句惊叫。我们枕在石头上,躺在刺草中,抱起水壶咕咚咕咚的痛饮入喉。 邓鸿超这小子,果然是咬牙顶到了自己的极限,刚休息下来,他就犯恶心干呕,接着又是腿抽筋。这可把咱五个急得不行,几人纷纷围过去出招想策,生怕他出什么事。 刘思革给他揉着腿,黄班长给他喂着水,就像是对待亲生儿子那样。的确,我们几个兵油子走坏了倒还好说,要是这个宝贵的大学生熄了火,我们就只能打道回府,直截了当的宣布任务失败了。 好在他倒也挺争气,休息一阵后,邓鸿超就连连点头,说自己没问题了。我们便赶紧整好队,寻找落脚的位置。走着走着,黑漆一片的群山之中,又亮出几个光点。我们以为那又是村庄的灯火,但定身一看,才发现那些光点在黑暗之中,竟环环绕绕的移动着。 “你们瞧,那是啥?”旗娃拨开挡住视线的枝叶,低声问道。 “汽车吧。”刘思革答了一句,“看呐,那不是在动吗,灯泡儿还成双成对的。” 嗯,那想必就是行进在盘山路上的汽车了。但那几对在黑暗里若隐若现的车,灯离我们还有一些距离,根本不会开到咱们脚下来。车灯不是啥稀奇玩意儿,我们没再理会,一心只想找到歇脚处。 想在这黑夜里找到最晚那种舒适安全的山洞是不太可能了,但最后,我们还是找到一处宽敞的“洞”。称其为洞,恐怕有些不合适,因为那只是一处石壁上突凹而进的宽口子。凹进去的部分虽然很宽,但高度极其低矮,只能弯着腰在里面行进。 形象点儿说,这就是一个“扁平型”的洞,就像鲶鱼的嘴巴那样。 我们没得选择,也不想再选择,发现洞之后,便纷纷佝偻起背往“鲶鱼嘴巴”里头钻。用薄布罩着手电筒,我们准备简单检查一下里头的环境。事后想来,这很危险,因为在黑漆漆的环境下,手电筒罩着布,光线根本射不远,只能贴着地面照过去, 结果举着手电筒的我照着照着,就看到白惨惨的散光之下,猛然出现了一条盘曲在碎石旁的银环蛇。那蛇正吐着信子,早已是发现了我们,它盘曲而立,一副准备攻击的姿态。假如我再靠近那么一点,估计就要被它伸头注毒了。 一天之内,被两条蛇威胁过性命,我真是恨死这些长虫了。 挑出毒蛇,我抽出了刘思革腰上的砍刀,一刀将其斩首,并剁碎了蛇头以解惊吓带来的愤怒。接着,刘思革又踩死了一条大蜈蚣。但手电筒往前一探,虚散的光线还探不到洞底,原来这石壁上凹陷进去的扁平洞穴,比我们想象中要深,目前还未到头。 我带着旗娃和刘思革,继续往里面探去。 几步前进,发现头顶的洞底开始升高,地势开始向下,在里面能站直腰板了。但手电筒罩着布条,光线蒙散散的,无法射得更远。前方一片黑暗,只能感觉到还有相当的空间。 为了避免再次和黑暗中的危险动物近距离接触,我索性扯下手电筒的布条,扫了一遍脚前的一切,确认安全后,我就抬起手电筒,让光线毫无遮挡的射了出去。 光速作为人类目前已知的最快速度,布条刚一扯下,从手电筒射出的直光,就到达了另一头。前方果然还有相当大的空间,射出的光圈,停留在离我大概四五米的地方。光圈照亮的区域,应该是扁平洞穴的洞壁尽头,那石壁上黑漆漆的一片,晃眼看去,像是被火烧之后留下的黑斑。 旗娃和刘思革见我扯下了布条,也纷纷效仿,准备用最短的时间探清洞情。 手电筒射出的光线刚还移动了半寸距离,我忽然发现,那手电筒所照亮的“黑斑”,有什么不对劲儿。因为,洞壁上的“黑斑”,忽然挤动了一下。 “我操!”旗娃刚还打开手电筒,就惊呼了一声。 这才看清,洞壁上并没有什么黑斑,被我误认为的“黑斑”,实际上是粘附在洞壁上的黑毛生物!在手电筒的惨白光线下,那石壁上的成片的黑毛生物密密麻麻,挤挤动动,恐怖的数量让人头皮发麻。 黑毛一片中,不时有几双邪气的小眼睛盯向咱们,在手电筒的光线下闪着亮光。小眼睛外的奇头怪耳,让我瞬间就认出了粘附在这石壁上的动物究竟是啥玩意儿——蝙蝠! 手电筒再一移动,发现这洞不仅比我想象中的要大,并且密密麻麻的蝙蝠早已是占领攀附在了洞穴尽头的石壁上。它们大多数聚在一堆,在石壁上形成一个让人头皮发痒的“黑斑”,有的则倒挂在洞顶,三两为群。 原来这个洞穴是他娘的蝙蝠窝! 但最糟糕的,是我们惊动到了这些玩意儿。惊亮的手电筒光线中,旗娃的惊呼刚一出口,就见石壁上鼠头攒动,粘附在石壁上的“黑斑”犹如掀起了浪头,上拂下移。“呲叽呲叽”的叫声,立即在耳边响起。 我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耳旁“扑棱”一声响中,带起一阵急风。几个黑影贴着我的耳边飞了过去。 “趴下!”我低吼了一句。趴下的那一瞬间,我看到手电筒光线移过的区域里,石壁上的“黑斑”们纷纷舞翅而动,朝着我们飞来。 第四十五章:燕巴虎 吼声的同时,我就急速趴倒在地。 接着,头顶直觉万鼠飞过,千万双翅膀在上方扑腾,“呲叽呲叽”的叫声响耳不绝。出洞的蝙蝠,犹如发灾的蝗虫,密密麻麻,接连成片——尽管我趴在地上,看不到头顶的情况,但光是听声音,我就能猜想出那“万蝠出洞”的盛况。 蝙蝠这玩意儿,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它们在我家乡的土名叫做“盐老鼠”,说是吃多了盐巴的老鼠,就会长出翅膀变为蝙蝠。因为这玩意儿除了多两扇翅膀之外,其他地方看起来就跟老鼠差不多,尤其是那一身的黑毛。 至于说这玩意儿咬人不咬人,我就不太清楚。但我小时候看的连环画里,有出现过“吸血蝙蝠”这一恐怖的角色,如今见识到真货,不免有些胆颤惧怕。如果这些丑陋的盐老鼠喜吃肉、爱吸血,那我真是没半点法子可以跑掉。 毕竟如此恐怖的数量,它们可以轻松的在我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裹上几圈,再慢慢下口。 再说了,即便是这玩意儿不咬人、不吸血,洞里头这数不清的蝙蝠倾巢出动,如若顶撞到人身,也能把整个人掀翻掉——我可不想那湿粘的黑毛,以及锋利的脚爪贴到我的身上来。 来不及去顾及后边的黄班长一行,我捂住了头部,死贴在地面。可即便是这样,仍还是有几头盐老鼠撞到了我的头上,从空中跌落到我身旁。见恶物近身,我犹如火星烫头,惊炸着舞者手电筒,将它们刨走。 但这些黑毛飞物似乎对我并不感兴趣,落地的盐老鼠“呲叽呲叽”在耳边叫嚷几声后,就扑腾起翅膀,跟着大队伍飞出了洞。 旗娃和刘思革那边儿动作没我快,只听他俩在翅膀扑腾、黑影飞动中叫嚷了几句什么,恐怕是被盐老鼠们撞得不轻。 哗啦啦,扑腾腾,头顶的响动还在持续。 大概一两分钟过去,抱头趴身中的我,耳边的扑腾愣动总算是平息了下去。抬起头,我举起手电筒,往前方的深洞里一探,果然,石壁上的“黑斑”消失了。 “我操!”旗娃在一旁拍着身子站了起来,怒骂着说,“这几把燕巴虎,比tian/an/men广场上的人还多!” 地上好像有只被撞坏了翅膀的蝙蝠,在地上“呲叽”作响,扇翅不停。这倒是刚好投进了旗娃的火气中。旗娃一个跺脚,再一个猛踢,终结了那小小的盐老鼠的生命。最后,旗娃还不往补上一大坨唾沫星子。 刘思革也站起身,举起手电筒往里一探,轻声道:“盐老鼠嘛,很正常,丢进锅里一煮,可是一道好菜。” 旗娃惊蔑了一声,说道:“啥?丢进锅里?我操,也亏你想得出来,不犯恶心!” 说完,旗娃就极其不礼貌的走开了。结果刚撂完话,转身之中他忘记了弯腰行走,一下就碰上了高度陡降的洞顶。“砰”的一声,旗娃的脑袋撞上了石顶。剧烈的疼痛惹得他又怒骂了一句。 “破几把地方!”这愣头青的脾气还不小。但即便有再大的火气,也无处发泄,他还是只能乖乖弯腰而走。 刘思革盯了旗娃一眼,有些想笑,但又没笑出来。 再用手电筒扫了几圈洞的尽头,发现无其他异常后,我和刘思革也便弯下腰往回走。 黄班长三人,由于不像我们三个那样处在盐老鼠出洞的“风口”之上,所以很容易就避开了冲涌而出的蝙蝠群。这些老鼠一样的黑毛动物,不知是受了我们的惊吓,还是到了外出觅食的时间,一洞的蝙蝠倾巢出动后,就彻底消失在黑夜里,再也听不到半点儿声响。 蝙蝠固然邪气冲天,但刚才的遭遇让我明白,这些黑毛动物对咱们并不感兴趣,倒是它们受到了惊吓。所以,黄班长决定,仍然是在矮洞下扎营。 这个矮洞是盐老鼠们的家,它们既然飞得出去,肯定也飞得回来。为了避免刚才的“万蝠冲身”再次发生,我们便把扎营的位置移到了洞穴进口的外沿。事实上,我们仅是需要一个可以遮天盖夜的环境。 在营地附近撒好了雄黄酒,我们就将这不大不小的矮洞“租用”了一部分。由于这里并不是昨天那种延伸进山的洞穴,而是半露天的“洞”,所以我们不能生火。包里头的储藏的蛇肉,自然是没机会吃,只能用罐头果腹。 但实际上,除去疲累爬满了身体之外,众人的肚子也早就空了,我们哪里还有心思去煮蛇肉,撬开便食的罐头食品已足够让我们垂涎三尺。 填肚之中,黄班长简单的向我们说明了一下任务进展。虽然今天走了不少弯路,但地图上的总路线,已经快走完了一半。黄班长说,如果后面的路一切顺利,我们明后天就能走到地图上的圆圈里头。 这是个好消息,越境之后,尽管好几次险情缠身,可我们还是安稳的度过了两天。再这样保持下去,我们就能达到目的地了。比起这烦人的丛林,我倒是更想快些到达那阴森的地底。至少到了那下边儿,再也不用在林子里头穿梭,可以好好的歇他一阵。 可是,此时在黑暗中、在洞底下匆忙行食的六个人不知道,任务的终点站确实是越走越近。但是,危险并没有越走越远,而是正在悄悄逼近。 乌漆墨黑中,六个人吃完了饭,休歇了身,可算是放松了下来。“酒足饭饱”后的旗娃,忘却了头顶的疼痛,休闲之余,还小声的哼起了小曲儿。 “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 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 花儿香,鸟儿鸣,春光惹人醉。 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 我跟着他的哼声在心里默唱起来。这首歌我很熟悉,也很喜欢,歌名叫做《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去年,还是前年,我回家探亲时,几个知青朋友用就磁带机,放这首歌出来跳舞用的。 旗娃没哼几句,就被黄班长叫停了。虽然他的哼声还比不过洞外的虫鸣,但无疑是一种会暴露位置的危险行为。 但我还没唱够,拍着鼓胀起来的肚皮,我点了一支烟,继续在心里头默唱着: “再过二十年,我们重相会。 伟大的祖国,该有多美! 天也新,地也新,春光多明媚。 啊亲爱的朋友们,创造的奇迹要靠谁? 要靠我,要靠你。 要靠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哎!二十年后究竟有多美,我不想去盼,我只想,要是现在能有磁带机放首歌儿来听,那该多美!其实,我倒也不是多喜欢这首歌,只是这首歌儿,让我脑海里浮现出了其他画面。 说起来有些难为情:这歌儿的旋律,让我想起了几个女知青跳舞时的笑脸,以及那优美的身姿。 二十几岁的年纪,谁又不会想东想西呢。我的意思是,在这样的年纪,被关在枯燥乏味的军营里,越是让人胡思乱想。 其实除去异性,也还有对未来的美好憧憬。香烟的雾气飘散在黑暗里,我闭上眼睛,开始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与璀璨的未来中——在这山里头待了将近两个月了,与世隔绝的日子让人心痒,身边走来走去都是这五张面孔,我啊,真想约个女同学,回城镇里头逛他几天! 洞里静悄悄的,没吃饱的默默吃,吃饱了的默默歇。长途跋涉后,这是一天之中最难得的时刻,谁也不想再多动一下手指。 比起昨晚,今夜就没机会再去抽烟打屁侃大山了。事实上,众人填饱肚子,也没心思再去瞎聊一通,大家都想快些入眠,美美的睡上一觉。 守夜的岗次很快定了下来,今晚我是第一班。 王军英和我,将吃剩的罐头割成了尖器,分撒在石洞外沿。今天的吃剩的罐头,比昨天要多。两天消耗下来,背包的重量比出发时轻巧了不少。我在石洞外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抱着冲锋枪坐下,准备守夜。 今天我可是吃了两次毒蛇的亏,再也懈怠不得。撒了雄黄粉,涂了雄黄酒,我才安了心。黑夜中的丛林黑漆漆的,加下今天没有月光透下,基本上啥也看不清。天黑之后正是毒虫蛇蝎出洞的大好时机,我可不想等会儿钻出一条冰凉的毒蛇,绕到我衣领头去。 除去黄班长还在用手电筒察看地图,其他人填饱肚子后,就陆续睡下了。比起中途被叫醒,我更愿意守第一班夜——这样便能安稳的睡上后半夜。 又点了一根烟,周围乌黑一片,没啥盯头,我便抬起头,欣赏头顶的璀璨星河。 虽然洞外没什么树木,更没有树冠遮挡我的视线。但不知道哪里飘来的厚云,挡住月亮的同时,只留下一小块豁口供我见赏夜空。但那一小块豁口,倒也足够让我观赏星河了。闪耀的星点,呈条而列,在夜空里铺筑成一道条状的“星斑”。 那时候,我所接受过的教育里,关于宇宙,关于太空,涉及得少之又少。我只知道苏联发射了第一颗人造卫星,我们国家,也发射过能响出《东方红》的人造卫星。当然,我也知道“人造卫星”这玩意儿,是往外太空在发射。 但关乎于“外太空”究竟是个什么概念,我不是很清晰明了。 我不明白宇宙究竟是什么,究竟有多浩瀚,我甚至没听说过“银河”这个词儿,只能用“星斑”来代替。我只知道,外太空就是头顶,那些发亮的星星为何要发光,又是从哪里来,我也根本弄不清楚。 夜空之下,抬头观星赏月的我,仍还未察觉出危险的逼近,倒是对着那些璀璨的星星点点,想出了神。 第四十六章:庞然大物 出神之中,我脑袋空白一片,啥也想不出。如果那时候我的脑袋里,能多一些关于宇宙的知识,或许就能思悟出更多的人生哲理,也能更好的消磨守夜的时间了。 星河虽然壮观美丽,但我并没有将其当作什么稀奇的视觉盛宴。下乡插队的时候,晚上没有娱乐活动可以消磨时间,我们经常就三五成群,躺在泥坝的草垛上看星星,聊天吹牛。和现在的城镇生活不同,那时候夜空里有星星闪耀,是理所当然的。 星河虽美,但也没让我的注意力转移多久。作为守夜的第一班,我还有大把的时间要去消磨,苦恼的我,开起了小差,想快点儿换岗睡觉。 比起昨晚的洞穴,这半露天的环境里,可就要闹热得多了。首先是耳边的蚊子,再是草堆里的奇怪响声,又或是远处山林里的呜吼嚎叫。对于草堆里的奇怪响声,你不得不去细细确认——那也许是游蛇,也许是野生动物路过,也可能是潜伏着的越南特工。 后两者是最具有威胁的。我不清楚越南这疙瘩地方有没有财狼虎豹,但人类之所以要在dna里刻下对夜晚的恐惧,就是因为这些食人巨兽们,都在夜间活动。于是,夜晚便就代表了危险。 我的意思是,如果漆黑之中,有一头老虎扑过来,我还真没办法。 如果你有幸也在天黑的丛林里有过和我类似的经历,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哪怕手头有支冲锋枪,依旧会对周围的暗黑生出本能的恐惧。 但感谢老天保佑,直到我交岗,守夜这段时间里,并没什么意外发生。可是,我在这段时间里,犯了一个错误。 这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如果说我以现在的年纪与阅历,去回顾自己走过的人生,并挑选、数落出几次重大的错误出来,那么这一次,绝对是名列前三,逼居榜首。因为,这个错误使得我我至今都没能原谅自己。 无趣的守夜中,在我抱着冲锋枪,左盼盼,右看看之时,不远处的山头上,忽然闪了一个光点出来。但那光点就闪了一瞬,真的只是一瞬,我还没来得及扭头仔细察看时,它就消失了。 那时头顶的云层已经被夜风吹走,月亮已露出了头,洒下的月光让我能辨清远处山头的轮廓。而山头的轮廓,就与夜空中的璀璨星空接着头,尽管有月光助眼,但相互间的界限仍然是非常模糊。就是那种分不太清哪里是山,哪里是天的感觉。 转瞬即逝的光点,让我没时间去辨认它的“真伪”。困意之中,我以为那只是天上的星星闪了一下,就没过多去注意。但就是这个“没过多去注意”,为往后带来了许多麻烦。 我是说,如果说当时我过多去注意它,并将其究查到底,那关于后面故事的结局,必定会有改变。尽管现在再来谈起,多有一种“马后炮”之意,但我从不否认,那是我犯下的巨大错误。 客观来说,当时我受制于环境,一是容易看花眼,二是那光点在夜色中昙花一现,我无法确认那里是否真的有异常。三是我根本没条件去究查光电闪烁的原因。但,我不想用这些理由为自己开脱。 因为在无法挽回的结果上,这些理由都是苍白无力的。 当时已经快要接近换岗的时间,我盯了一阵那个山头,发现再无异样、确认刚才只是星点闪烁之后,便站起身,拍醒黄班长,换下我的守夜岗。 我没向黄班长提起这件事,就匆匆提着枪,枕囊而睡了。 这一晚,平安无事,除了蝙蝠们回洞翅膀扑腾将我吵醒,再没有其他情况影响我的睡眠。尽管身下是硌背的坑洼泥面,但我睡得很香。 转天醒来,和昨早一样,太阳还压在山头下,初醒的天空朦朦亮。整理好行装,我们再次出发了。叽叽喳喳的鸟儿,为初晨增添了几分轻松愉快之意。安睡之后,昨天的惊险好似一并勾销,因为林子还是老样子,惹完事的我们,并没有黏上什么麻烦。 路还是一样的陡峭难走,植被还是一如既往的茂密碍脚。但想着整条路线已经走完了一半,再没有多久就要到达目的地,每个人的心里,都徜徉起了兴奋感。 六人爬上了山头,勘探地形。 昨晚的“顶夜行军”,如我想的那样,并没让我们移出多远。现在站在山头上往后一望,是还能远远的望见昨天那片开阔地,以及开阔地上稀疏的房屋、时宽时窄的河流、蜿蜒曲折的山间公路。 见此情景,众人就又提紧了心。不过再往队伍将要行进的方向一探,那一边山高地峭,碧波万顷,葱郁的植被和宽厚的树冠将群山包得严严实实,哪里丁点儿人迹出现。 众人扬起笑脸,那才是我们最想见到,也最为熟悉的越南丛林。哪怕路再难走,也比贴着人迹而行要好。 定好线路,下崖攀坡,我们又开启了一天的跋涉。 任务已经开始了两天,我们虽然不能说完全适应了这片丛林,但至少也摸到了一些规律,比方说,走多久时间适合休息、哪些路趁脚好走,哪些树方便借力…… 而我,早就不如之前行进时的那般紧张谨慎,“慎查慎行”一度被我抛掉,我甚至开始在林子东张西望,想东想西:那头树梢上的鸟儿乖巧可爱,这边的怪石长得像人脸。又或者是,去观察邓鸿超那小子。 可能这就是我的“职业病”吧,在军营里我养成了习惯,总喜欢看到新兵蛋子受苦挨累的样子。而邓鸿超,无疑就是我心目中的新兵蛋。看着这个大学生喘气流汗的样子,我犹如生了怪癖一般,总觉得特别过瘾,特别好玩——尽管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行进至八九点钟的太阳,我们来到两山之间的一条溪谷里。 溪水夹在两片山谷之间,弯弯曲曲在地面辟出了溪道。呼啦啦的溪水声欢快怡耳,葱郁垂阴之下,温度也好似降下不少。指北针显示,我们要顺着溪谷而下,再由前方的山坳处翻出溪谷。 溪水清澈见底,我们便在这里补充了水源,也简单浸泡了身体。欢水之余,刘思革还捞了几只螃蟹装进包里。如果今晚能有个好地方落脚,咱们就能吃掉包里头的新鲜食材了。 但昨天装的蛇肉已经开始发臭,我们只好扔掉了两条,留了一条较为新鲜的。 这时的阳光恰到好处,不如正午那般的炙热,晒在身上不痛不痒,很是舒服。如果有可能,我真想在这溪水里头睡上一天。 可就在众人流连溪水边之时,站在一旁守岗的刘思革,突然手臂一挥,对我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种时候,自然不会是开玩笑。我们迅速走出溪水,整好装具,围向刘思革。 “都别闹,你们听!”刘思革指着溪流下游处,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溪流在面前折了一道弯,下游处尽被密林所遮挡,根本看不到任何情况。 指示之下,五人就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倾听。但耳旁除了哗哗的溪水外,我什么也没听到。其他几人,也是面面相觑,没闻着动静。只有刘思革,稳竖着双耳,眼睛还抓着前边儿的密林不放。 “你该不是耳朵飞进燕巴虎了吧?”旗娃没听到响动,便对刘思革嘲讽着说。 刘思革不理会旗娃,他打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们往溪边的林子里去。进入林子,六人蹲伏隐蔽在长草短蕨中,再次竖耳倾听。这一下,在我耳朵里,果真传来了异响。 异响如刘思革所指,就在溪流的下游处。藤草密树种,有一阵微弱的簌响,从前边儿传来。这种簌响,像是什么东西在林子里头行进时,将繁枝密叶刮动的响声。 听闻动静,我便集中起所有注意力,继续听闻。 簌响声源源不断的接入耳里,真切无比。下游处的确有异样无疑,但同时,另一个疑惑也冒上了心头——是什么玩意儿在林子里走动,才会发出如此大的簌响? 试想,咱们队伍里的六个人在林子里头走动,自然会不可避免的擦挂出响动。因为密林之中没有开辟出道路,道路只能靠自己挤开树枝,扒开叶子,踩踏乱草。 可是,那种“拨叶推枝”的响动范围非常有限,也就个一二十米的样子。过了一定距离,恐怕就听觉不了这种响动。可耳边的这阵簌动,明显是隔得非常远,但响动之大,又足够让远处的我听得见。 如若不是什么庞然大物行走在山林之间的话,恐怕就是数量众多的人,才会发出这般动静! 我心头一凉,假如是人身碰擦而出的簌响,那该有多少人?一个连,还是一个团? 敌兵的画面刚还在脑中浮现出来,瞬间我又想到了昨天的渡河摸哨。 难道说,是越南军队寻到了我们的行踪,便出动大把大把的兵力开往深山,前来搜捕我们了? 簌动在耳边越来越清晰,细小的动静越来越近,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不论搞出响动的究竟为何物,总之,它正在朝我们靠近。 第四十七章:狼来了 “我操。”我听到旗娃声音极低的骂了一句。 旁边戴着侦察面罩的邓鸿超,也转头看向我,双眼露出惊恐。就连平日里处险不惊的王军英,听闻簌动后,也取下了侦察面罩,抚走额头上的汗水。 “怎么整?”刘思革问道。 “撤,找地方躲!”黄班长斩钉截铁的令道。 六人即刻直起身,往后撤去。在丛林作战,最大的好处就是,退守的一方,永远比进攻的一方有优势。因为乱草杂蔓、百树齐生、石坡当道的环境中,任何一处都是隐蔽点。当然,这个好处的前提是,必须要熟悉周围的地形。 我们的背后是溪流的上游处,那里的地形我们走过一道,有个大概的了解,所以知道哪里适合躲藏。很快,我们就跑回了刚才跳下的一片坡头,坡头上边儿是一片绿竹林,用来掩护撤离再好不过。 可六人刚还捏稳了竹节,背后的树林那边,忽就叫起一阵刺耳的声音。那声音刺耳惊人,分贝也足,响彻在山谷里,气势无比。其带给我的第一感觉是,这尖锐震耳的声音,有些像汽车喇叭。 难道说,越南人这是派的机动部队进行搜捕,连他娘的卡车都开进山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前面瞧不见公路的影子,坦克车在这陡路密林里开起来都够呛,四个轮胎的卡车,绝不可能在树林里头转起轱辘。这声音,更像是什么动物发出来的。 叫声引得六人回过了头,扑满了一身泥土的邓鸿超冒了一句:“大象?” 几人看向他,没听明白他嘴巴里蹦了个什么词儿出来。 邓鸿超不顾几人眼神里的不解,他对着林子里的簌动,兴奋不已:“对,大象,那不是敌人,是大象!” 写到这里,现在的我,不免停下了笔,在这堆字稿面前扬嘴一笑。 因为那天的实际情况,说出来有点好笑,尤其是以今天的目光去回顾。 那是一个电视机还未普及的年代,我们知道,电视机放映画面的同时,也会有声音响出。看电视就是视觉与听觉的两重体验。但对于没看过几次电视机的我来说,超于日常生活所见的事物,通常我只能看到“画”——也就是一张画儿,一张照片。 而对于许许多多事物的“声”,我是非常陌生的。 比方说,邓鸿超当时说出大象后,我知道大象长什么样,我在照片和连环画里见过。可是,我却不知道它叫起来,是什么样的声音。 在信息爆炸的今天,对于屏幕前的你来说,这听起来是不可思议的,但那就是事实。那个年代里,没有互联网,看个电视就算是奢侈,像我我这样的大多数普通人,都被圈定在一个“范围”里。 这个范围就是说,除了一日三餐,除了平日所见,我们很难再见识到其他事物。 而“多媒体”这个概念,更是在十几年后,才出现在我生活里的东西。报纸、黑白电影儿、没有插图的书籍、或者几张照片,差不多就是超越生活所见的全部了。 “大象?”旗娃喘着气问道,“鼻子很长那玩意儿吗?” 邓鸿超点头:“嗯,是,我们用不着跑了,那不是敌人!” 黄班长估计也是没听过大象叫,他将信将疑,让我们停止撤退,先蹲伏在竹林里,观察再说。接着,树林里的簌动声越来越近,我们都等着那林子里究竟会钻出什么。 结果是,邓鸿超这个见多识广的大学生猜准了。从竹林坡上望下去,溪水那边儿的树冠绿阴之下,果然有十来只扇着耳朵、伸着长鼻的庞然大物,由林子里缓缓走出。它们踏进溪水里,褶身被浸湿,长鼻喷起水。 原来,树林那头的挠人心口的簌动,引来的只是一场虚惊。 见到来者是一群大象,不是幻想中的追兵,六人便也松了口气。灰身一片的大象,让我心生惊奇,因为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真身。这其实也是那个年代的年轻人踊跃参军的理由之一,不只是军营这个“铁饭碗”诱人,一定程度上,从军的经历,也是开拓视野、增长眼界的经历。 或许在今天看来,看见几头大象算不得什么“见识”,但在那个年代里头,有相当多的人,一辈子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别说见大象,好多人连赶一趟集镇都算出远门。下乡插队时,我就和这种生活近距离接触过。 我们蹲在竹林里观察一阵,确认它们是野生、无人圈养后,便又走下坡头,回到了溪水边。 在我之前的世界观里,这些大象也就如家畜一般,跟牛羊差不多的个头。但走近之后才发现,这些野象的个头,实在太大了,我甚至都不敢多去靠近一步。 见到这些大个头,我们敬畏心起,不敢再靠过去与它们争抢溪水,只得饶进林子里,继续赶路。 旗娃建议说,咱们要不要杀死一头大象,然后宰一块肉装进包里,留着以后吃。 刘思革则说,你这是异想天开,你抬头仔细看清楚了,那些大家伙的皮该有多厚,冲锋枪的圆头子弹,都不一定打得穿。到时候把它们惹毛了,我们都要被那长牙顶穿肚子,还会被那柱子一般的大脚,踩成肉泥。 “谁吃谁,这说不准呢!即便是报着冲锋枪,也要在林子里夹着尾巴走!”刘思革告诫旗娃说。 旗娃则不以为然的一声冷笑,但也没再和刘思革继续辩驳。 看着那些高大无比的、正在溪水里甩着长鼻的大象们,我认同刘思革的观点。无他,那仅是一种很本能的敬畏之心。人类虽然看似主宰了地球,甚至有能力毁灭掉地球上大部分的生命,但在这些人迹罕至的原始丛林里,还是多一点敬畏好。 我的意思很简单,一杆冲锋枪,是不能在丛林里头称王称霸的。 走过野象群,我们继续沿着溪流而下。刚才这场虚惊,倒是让我神经触动,集中起了注意力,不再如之前那样散漫。 走完溪流,踩上山坳口子,面前仍然是连绵不绝的大山绿林。太阳公公缓慢的在空中移动着,此时又悄然升至了头顶正上方。炙热难耐的丛林里,若不是有树冠替我们“过滤”阳光,恐怕要将六人烤焦在地面。 山坳口一过,我们到了一片平整的山麓地带。这里是大片大片的竹林,黄班长令我们在竹林下休整,并食午饭。竹林里绿油油一片,本该是凉意满满,谁知道这里昏热难耐,连一阵热风也不肯刮来。 这实在让人提不起胃口,我便和刘思革一起,担任了第一班岗位。 两人走了个十来米远,爬上一块朝天而冲的岩石上坐下。袒露的岩石边上,是竹林区里几颗直直的、孤零零的杉树。杉树很高,几颗树影重叠,刚好替我俩挡住了阳光。两人坐在石板上,各盯一方。 刘思革好像对刚才的野象群很感兴趣,他一会儿站了起来,撑着直直的杉树,望回山坳口的方向,找寻野象。 我则背对着他,望着身下的低矮坡头。那坡头比我现在的高度要低个十几米,由一道长长的山脊线和我脚下的土地相连。那上边儿荫蔽一片,看起来非常寒碜。也许是常年背于阳光照射的方向,所以上面就稀稀拉拉分着几十株矮树。 我还在抬头分析着太阳是如何在天上划着轨迹,才没均匀的将营养分摊到这坡头上时,眼下的坡头忽然一阵异动——稀矮的树林,晃了一下。 我离那坡头的直线距离不过三四十米,尽管两地间有高度落差,但在远距离之外,这十来米的落差也可以忽略不计了。抬头之中,这一晃动被的我余光所捕捉,看得非常真切。我赶紧停止分析,目光注向那异动的矮树。 由于之前被林里的野生动物搞出了两次虚惊,所以这一次,我倒没那么紧张,倒是期盼着那里跳出一头狮子老虎,或是什么奇珍异兽来。 事后想来,这就有些像那则家喻户晓的故事——《狼来了》。野生动物们连续让队伍闹出两场虚惊,虚惊的同时,也让我放松了对丛林的警惕。所以当真的“狼”出现时,我自然是手忙脚乱,惊慌失措。 因为坡头那边,没有跳出野生动物,在我清晰的视野里,在炽热的阳光下,那颗矮树的树荫里,竟他娘的移了一个人影儿出来! 人影儿挂着一身绿衣服,使其在山头上有些不易分辨。但容易分辨的,是那人影儿上的帽子轮廓。 看清轮廓的那一刹那,我的双手随即一颤——因为那轮廓不是别的,正是越南士兵的头盔!同时我也反应过来,那身绿衣服是军装! 再仔细一瞧,那坡上的稀疏树荫下,还跟上了一大队人影儿。它们悄然行进在树荫之下,没发出半点儿声响。 命运,在那个时刻发生了碰撞。 在那串行进的队伍中间,此时刚好有一名士兵抬头看坡,也就是我身下的这座小山头。这一抬不要紧,那双头盔下的疲劳眼神,正好和我那绿丛之中的惊诧目光相接。 两人一上一下,同时盯着几十米外的人影子,愣住了脸。那是一个颇为戏剧化的场面。 山林间的时间,如凝固一般,消逝了一秒钟左右。接着,那个与我对视的士兵,突然叽里呱啦一阵猛叫,随即他就抬起了手里的黄木步枪。这时我也反应了回来,见枪口相对,便立即倒下身子。 倒身的同时,我对身后的刘思革吼了一句:“趴下!” 但这时候已经晚了,耳边的风飕刮几下,我明白那是子弹飞了过来。果不其然,飕声刚还过耳,身下的那头小山坡,就传来几声“哒哒哒”的惊炸枪响。 趴下身子的同时,我看到,刘思革靠在杉树上的身子一晃,接着如中了猛拳一般,歪倒下地。 第四十八章:武装越野 刘思革中招了。 这是见他倒地后,我脑袋里的第一个想法。 又是几颗子弹从头顶飞嗖过去,有几颗子弹打在了杉树的树干上,溅起木屑。倒下身子之后,我一个滚身,顺势滑下了石壁,然后趴在地上,往刘思革找去。 “我日你个奶!”我听到刘思革痛苦的骂了一句。 循着声音,我狂动身子,匍匐前进,绕到石头背后,找见了倒在地的刘思革。 他脸上挤着痛苦的表情,正吃力的撑着手肘,想从地上爬起来。我看到,一朵鲜红的血晕,在他的肩头浸染开来。突如其来的情况,让肾上腺素过多的往我体内分泌——见到那朵血晕,我竟开始打起抖。 而刘思革,侧头看见肩头上的血晕后,惶恐与惊慌一齐夹杂进他的眼神里。 好在这个位置有石头做掩护,能避开了坡下的视野。坡头那面一阵急叫,想必是正往这面追过来。我迅速抽出匕首,将小臂处的迷彩服撕割而下,捆在刘思革的肩头,想简单的止住涌流的鲜血。 枪声已经停止,我微微站起身,趴着石头由草隙往下一望,发现那一大队越军士兵,已经有几个跑上了山脊线。 他们叽里呱啦,犹如百米冲刺的田径运动员,也像是吹响了冲锋号的敢死队员,疯狂的朝我这里跑来。恐怕过不了一分钟,那队越军士兵就能跑到我现在所在的位置! 身子不住颤抖的我,立即回过身,扶起了侧躺在地的刘思革。飞过来的子弹应该是步枪子弹,子弹由后肩射入,从前肩穿出。穿透力极强的步枪子弹,不仅在他身体里飞了个对穿,还在肩头的正部、锁骨部位附近带出了一个大血洞。 血肉模糊成一片,血水不住的从迷彩服的破洞里渗出,让人心慌。 扶起刘思革之后,我检查了他的其他部位。幸好,除了肩头的伤口外,其他部位没有伤口出现。 “跑!”我一手拽着他,一手捡起他掉落的冲锋枪。手上甩着两支冲锋枪,我死命的往竹林营地的方向疾跑。 那一刻,记忆开始重叠起来。这种紧急情况所带来的头脑空白,让我仿佛回到了战火纷飞、血光漫天的越南战场。 事实上,脚下的土地,还是越南。 刘思革虽然肩部中弹,但有我拽着他维持平衡,倒也不太影响跑动。很快,我俩跑回了竹林下的休憩营地里。正在解决午饭的四个人,早已是听到了枪声。虽然他们未来得及收拾地面上的罐头残渣,但已经起身做好了战斗准备。 看到我拖着半片身子被染成血红的刘思革冲跑过来,几个人自然是惊愕与惊恐并杂而露。 “快跑!他们追过来了!”我拽着刘思革,对着呆愣的他们低吼了一句。我想压低声音不至于暴露位置,更想有效的传递讯息,但情急之中,我显然只做到了后者。 不等众人反应回来,我就提起搁在地上的背包与装具,也等不及穿戴完毕,就带头跑了出去。刘思革的背包装具也还放在地上,不过他倒挺争气,只见他一手提起,就随我一道冲出了步子。 后有追兵,大难临头!我顾不及再去挑选方向,只顾双脚往有路的地方踏,双手往有树的地方扶。 那队追赶而来的越南士兵,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双腿还没跑出去几步,就见子弹又飕飕的从身后飞来。一时间穿林打叶声起,木屑乱飞。那感觉,在记忆中向来只属于敌我厮杀的越南战场,我本以为这辈子都体会不到了,却没想到命运的玩笑开了又开,非得让我再圆满一次。 刚才那一晃眼,我没数清后面究竟有多少追兵。二十个,还是四十个,总之我们没胜算,根本不要想着去还击,只顾亡命跑路就行了。 现在的电影儿里头,经常会有什么特种兵以一敌十、绝地反击的情节桥段。但在实际情况中,我不说完全不可能,至少也是难上加难。因为现在我们已经丢掉了“敌明我暗”的优势,如果要去和那队越军士兵正面交手,去硬碰硬,人数上的悬殊,是很难突破的。 因为,跟敌兵正面相撞,不是我们侦察兵的强项。如果真要去碰,我估计咱们要绝地反击的,基本不可能,倒是会变成“越南山头六壮士”。 身边那飞来的密集的子弹,就很能说明问题。 密集繁复的枪响,哒哒哒的在林间叫个不停。身旁的树木绿叶,时不时会被子弹打中,撞出慑人的声响。我估摸着,那队越南士兵一定是没有找到咱们的确切位置,这是在抱着枪乱打,不然我们哪里能跑得过子弹。 这倒也是不可抗击的客观情况。枝叶遮挡的丛林,能见度不超过十米。追兵们只能循着一个大概方向,胡乱开枪。 很快,我们跑出了那一片竹林,前方的视野又换回了熟悉、茂密的乱绿丛林。在丛林里奔跑前进,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差事——路是崎岖不平的,视野是短窄的,树干藤蔓是胡生乱长的。几种因素交杂在一起,让你稍不注意就会崴扭伤脚,进而摔倒在地。 我跑在最前,无法看到后边儿其他人的情况。但仅凭耳朵听到的声响就能知道,他们也是连滚带爬的在疯狂奔跑,在疯狂逃命。这时候,谁也不想掉队,谁也不能掉队。谁要是掉了队,就是倒了大霉。 如果说光是在速度与林路之间找好平衡,倒也不是一件多难的事情——如果我们能一直跑下去的话。 祸不单行,崎岖不平的山路,又带来了另一个问题。我们身上的装具背负,有相当的重量。再加上疾跑之中的爬石拐路,跳藤躲枝,很快体力就转不过来了。背有千重,路有万陡,这可谓是最为惊心动魄的“武装越野”。 但这比不得平日里的“武装越野五公里”,如果继续这样跑下去,我们肯定会体力不支。体力不支后的结果不必多说,要么被越军士兵追上,要么被子弹追上。 并且,中了枪子儿的刘思革,比我们更加麻烦。衣服的布条根本止不住血,如今肩头的那朵血晕,在疾跑时的血液循环中,浸透了两层迷彩布,扩散得越来越大。再这样跑下去,就算没被越军士兵逮住,他也要血尽而亡。 因为,我已经看到他的嘴唇开始发白了。不行,干傻傻的跑不是办法,我们必须要找个办法,躲开这些越南人。 我想到的第一个方法,自然是躲。 向上跑完一段小山坡,这里的树草变得茂密了一些。来不及多想,我止住了步子,然后示意身后的他们停了下来。 枪声已经停了,想必一段疾跑后,让那一队追兵丢失了目标,只能撵起脚步紧追,没空闲去打乱枪。虽是没有子弹擦肩而过,但山坡之下的浓密树冠里,仍还响彻着叽里呱啦的越南话,以及急促的脚步声。 “跑不得了!再跑下去我们都要歇菜!”我回身扶着刘思革,对他们说。 “要不要打?”旗娃喘着粗气问了一句。他隐在一颗树干后,观察着坡下的动静,“我不想被这些孙子撵着跑了!” “那——怎——么办?”邓鸿超吐了一口唾沫,上气不接下气的问我道。 “躲!”我在急速起伏的胸口中,艰难的咽下一口口水。 黄班长显然有些慌,他的胸口也如急浪之下的船头,快速起伏着。黄班长惊恐的环顾着四周,快语问道:“躲哪里?” “上树!”王军英这时候斩钉截铁,“动作赶快!” 说着,他就将步枪挂在肩头,然后一个跃步,往脚下的那片缓坡跑去。 缓坡之上,分散着密集的树干。我们跟了过去,发现头顶的树冠密集,密不透光。而眼前的树,则是粗干厚皮,枝叶多生,非常好爬。 王军英从斜坡上跳起,接着斜坡的高度,一些就捏住了一颗树木的枝丫。身上虽然背负着沉甸甸的背囊,但他动作灵敏而迅速,一下就蹬树借力,翻上了树枝。 “送上来!”王军英上到树枝上后,就猛喘着气,伸手向我动了动。他的意思是,把受伤的刘思革送上树。 人在惊慌失措的时候,是很难自己做出决定的。这种时候,王军英那种果断的性格就显得尤为重要。其他人都被突如其来的越南军队吓慌了神,我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出其他的躲藏办法。 王军英一吼,我就没去思考“上树躲藏”这个办法的合理性。因为人在惊慌失措的时候,的确会拿不住主意,可一旦有主意出现,必定就会抓紧那根“稻草”不放。没有谁还会去仔细考虑分析,这根稻草到底能不能救命。 黄班长、旗娃和我,将刘思革的背包装具背上了他的肩头,然后,树上的王军英和树下的我们一推一拉相互配合,很快将他送上了枝头。 “快,你过来,跟我上这根树!”黄班长拖起邓鸿超,就往旁边的一颗树上攀爬。 山坡那头的呜喊越来越近,木已成舟,救命稻草也握在了手中,没有反悔余地。我不敢怠慢,立即就跟上刘思革的鞋底板,往上攀跃。 第四十九章:节外生枝 肩部虽然有伤,但刘思革的两只胳膊都还勉强能动。树皮很糙,蹬上去很容易借力,有着王军英和我的帮助,三个人很快又踩着吱呀作响的树枝,往树上爬了一段。几人的重量在树上移动,树林里摇摇晃晃,动静不小。但人已经上树,没有其他后路可以退,谁也顾不上后面的追兵是否察觉到了异动,只能盼着这根“稻草”可以救命。 邓鸿超很快和黄班长攀上了另一颗树,旗娃也是“饥不择食”,就近挑了一颗树猛攀而上。 这种逃难的时刻,每个人心头都顶着一股最为本能的情绪——心如鼠窜,没谁想要掉队。 几十秒的时间,六人全部就位,隐进了繁枝密叶中。树林里被我们弄出来的动静,也渐渐停息。这时大家已经踏上了同一条“船”,至于这条船能不能躲过越南军队的追击,就全看造化了。 刚才的猛烈奔跑所带来的心肺反应还未停息,大家在树上稳住身体的同时,也竭力压住自己的声息。 追兵的响动越来越近,估计离咱们就还剩个十几米的距离。 王军英在踩在头顶的树枝,我和刘思革则在他脚下。三人一上两下,站在树干上面,扶干抓枝而立。树干的位置不高,离地面也就有两三米的高度。但树干上的枝叶很密,抬头一望尽是层层树冠,连一米之外的黄班长,都看不完全,仅能勉强辨清枝叶间他们身上的迷彩服。 天无绝人之路,身上的“大五叶”迷彩服,恰巧和这密叶的颜色相仿。虽说这身迷彩并不能完全将咱们和绿树融为一体,但如若不仔细盯察,还是很难发现踩在枝头的躯干。 这样一来,我们躲过越军追兵的可能性大了不少。我安慰着自己。 可是,被我扶着的刘思革,情况却不容乐观。他在一段疾跑之后,身体的激烈运动加快了血液的循环,如今那肩头上绽放的血晕,越来越大。如此大的出血量,可不是小事情。 我站在他旁边,一手举起,捏好头顶的树枝,一手拽着他的左肩,替他稳住身子。 但这老小子,倒还表现得非常坚强。右肩伤口不住涌出的血水,将他的衣襟浸染了一遍又一遍,但刘思革还是咬紧了牙关,稳住身子骨,也稳住了喘息声。捂着伤口的左手,手心手背早已是被浸染得血红一片。 最让人叹气感慨的是,那缠在左手上还未来得及拆下的纱布,本该治愈伤口,却又被新鲜的血液浸得通红。不知道刘思革这时候有没有回想起前天的“山民事件”,如果有,我倒是很想知道他是否后悔。 但我能肯定的是,他现在很难受。我只能祈祷快些摆脱追兵,摆脱了追兵,才能给这老小子处理伤势。不然子弹片嵌卡在肩膀里,如注的鲜血不能及时止住,他就有大危险了。 半晌之间,越南追兵的动静,就窜到了耳边。我没再去留意刘思革的伤势,而是低下头,去观察树下的动静。 越军追兵没有丢失咱们的踪迹,他们沿着六个人的逃跑路线,一路寻到了刚才的坡头。但下了坡头之后,他们应该是丢失了六人的线索。我听到越南追兵的动静变小,转而是连珠一般的叽里呱啦声。 这群越南兵,肯定在商讨那几个敌国的士兵,是往哪个方向逃掉了。 急追之下,越南追兵们身体也并不舒坦。林子里的叽里呱啦声中,满是大口大口的喘息声。我不免庆幸,如果一切顺利,着急的追兵,一定会胡乱挑寻一道方向,继续追捕。他们一急,身着迷彩服的咱们,躲在树上按兵不动,兴许就能顺利的摆脱掉他们。 只要他们丢失了六人的踪迹,就很难再在林子里把六个人翻出来。是生是死,恐怕就在那堆越军士兵的一念之间。 我作为一名彻彻底底的唯物主义者,哪怕是几年前在战场上经历着最危急的时刻,也没有求神、拜过佛。 但这一次,我忍不住开始在心里头默念、祈祷。 因为我明白,这一次要是出了问题,我们六个人必死无疑,没任何翻身的机会。我们不可能缴械去做俘虏,越南士兵也不会留机会给我们当俘虏。并且我听说,长年打仗的越南人,对待俘虏很有一套,美国佬都被他们折磨得服服帖帖。 比起去忍受非人的折磨,我更愿意扯爆胸前的光荣弹,一了百了。 况且作为一名军人,心中没点儿荣誉感,一遇到半点儿危险就想着投降做俘虏,那还谈何义无反顾、杀敌报国呢? 但我真的不想在这里划上句号。我不想让刘思革口里的“单程票”成为现实,我想回国,我想赶紧为旁边这个老小子处理伤势,我不想让他血流而亡,我还想带他回国,当面唾弃他的“单程票”结论——我像是临近死亡一般,在心中做着负隅顽抗。 其实,那是不甘心,更是不服气。总而言之,我还不想死。 追兵们好像留在坡头,讨论了一阵,讨论一完,树林就里又响起急躁的簌动。我赶紧屏压住所有的声息,右手捏紧了刘思革的手臂。这时候,可容不得半点差错! 声音越来越近,我低头一看树底下,微斜的坡头见不到半点儿人影子,那队敌兵还未走下坡头。但我这一探,倒是看到了比越南士兵更为惊炸的东西。 这一看不要紧,差点让我脚下一滑,从树枝上跌落下去! 原来在树下的猪笼草堆里,出现了那么一小片碍人眼神的鲜红色。尽管那鲜红是一小片,但在我的眼中看来,是那么显眼,那么触目惊心! 想必读到这里的你,已经猜到了那片鲜红色的来历——那是刘思革在上树过程中,身体和猪笼草有了擦挂,擦挂之下,嫩绿的叶子上,自然涂上了碍眼的鲜红。我忽然又想起,这一路跑过来,刘思革那一身的鲜血,必定在沿路的草叶上留下不少。 那队越南追兵能正确无误的一路追到这里,说不定就是循着那些血迹! 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凉了半截。 来不及再去考虑其他对策,树下就响起了真切的脚步声。我看到,有五个越军士兵,呈三角队形在树下跑了过去。果然,他们并不是盲目乱追,而是低着眼神,在面前的草堆上左寻右找。 血迹,果然被他们当成了线索。 除了我脚板正下方的位置,周围也尽都是身子挤开枝叶、乱脚踢开草丛的碍耳簌响。越南军队好歹也是一个有建制的国家军队,他们不是散兵游勇,不光是只会游击作战。树下的他们,很有战术的分散成了横排大队形,大队形中,又或三或五名士兵排成一个三角小队形,如日本鬼子扫荡一般,在树林里搜索着。 俯瞰着几个追兵的头盔,我的心脏不免跳成了发动机。如果这时候他们中的哪一位,突发奇想抬起头颅,必定会发现树上的蹊跷。到时候几十支步枪一齐开火,我们全都要变成挂在树上的“马蜂窝”。 侦察面罩我们都还戴在头上。此时面罩下的脑袋,像是冲着澡,也像发了涝,热汗与冷汗一齐泛滥,涌进眼眶,滑下鼻梁,遮挡视线。我只能尽力眨眼,眨掉汗水——甚至都不敢去动手抹汗。 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树枝上,也许就那么稍稍的动一下,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进而搞出响动,引来越南追兵的注意。 树下那几个列着三角队形的越南追兵追搜的动作很快,也很急,猪笼草上那一小片扎眼无比的血红色,竟还奇迹般的从他们眼下溜走了!不一会儿,五个追兵的影子就快步走离了树下的视野范围,往斜坡下跑去。 我转动着眼珠,在树下四扫,想看看追兵是不是真的走开了。如果真的走开,那咱们这一次,就能成功的化险为夷了!也许听起来这场“死里逃生”有些简单,甚至刺激劲头儿都还没过足,就匆匆结束。但战场就是这样,生与死,都在一瞬间决定。这次如果老天爷开眼,让我捡回了这条命,回去定要烧支高香拜拜佛才行。 但是,我作为亲历者向大家讲述这件事,必须要本着真实还原的态度。因为这世界上,人走一辈子,一帆风顺的事情很少。人生它就是节外生枝,大多时候,那些生出的“枝”,才该是命运的脉络。 如果我对各位说,那一队越军士兵就这样有惊无险的从我脚下走过,再也没回来,那我必定是在进行小说创作。皆大欢喜的桥段,我实在编不出来。 真实情况是,前头的三角队伍还没走出几米,脚底板下,又唤起了簌响。低眼一看,后面又他娘的跟上了一队人来!这一队人很少,只有两三个人的样子。他们是从树干的另一侧,顺坡摸了过来。 三个人叽里呱啦,不停的交流着。 这时候,刘思革这踩着树干的脚尖,突然微微动了一下。我以为他是被惊吓而动,便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惊慌。但眼神一转看向他的鞋子,这才发现,鲜血已经由衣服渗下,将半条裤子的臀部浸染成了深红。 触目惊心的红,印浸在裤子上的“大五叶”迷彩里,让我有些发晕。我这才明白,刘思革不是害怕,而是体力不支了。 第五十章:万丈深渊 体力不支,自然是失血带来的体力不支。 我们经常都说,刀枪干不过火器,是因为火器会发射弹丸,会发射子弹。子弹一旦进入人体,就会让人丧失战斗力。其中的原因有很多,最为重要的一点是,枪枪不好治。 枪枪比不得其他伤害,那是众多因素综合交杂而起的武力伤害。而枪伤不好治的原因我虽然说不完全,但我知道的一点是,即便子弹没有击中要害部位,子弹的弹头也会卡嵌或者碎在人体内,如果弹头没有取出,伤口就不会愈合,自然就会血流不止。 而维持我们身体运转的血液是有限的,一旦流出的血液过了一定限度,身体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晕厥。 而休克晕厥之后,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救治,后果我就不用说了。 刘思革哪怕意志力再坚强,也不可能敌得过人体的本能反应。他现在已经流失掉了太多的血液,如果再这样僵下去,随时都可能两眼发黑,晕厥休克。 而我们现在的位置,刚好又在半空中的枝头上。假如刘思革晕眩过去,我可没那么大的劲儿去拉稳他的身体。这他娘的可就难办了! 眼看脚下刚才走离了一队人,这群越南猴子兵,不寻东,不找北,却又钻出另一队人往这树下走。急不可耐的我,真想立马跳下树,把那三个越南猴子通通干掉!这还不算,三名越军士兵不仅点燃了我的急火,还在我的急火上浇洒了一把油。因为三顶头盔好像是发现了猪笼草上的那片血迹,才一路寻到了树底下。 在这危急无比的时刻,我的脑袋,却莫名其妙的回想起了昨晚的璀璨星空。是的,我回想起了那璀璨星河下,那黑乎乎的山头上转瞬即逝的星火闪耀。两头事件一串联起来,我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无疑,昨晚那昙花一现的星火,并不是闪耀的星星,那一定是这队越南追兵连夜搜山时,不小心暴露出的踪迹! 惊然觉悟,让我从惊慌之中脱出了神,不自觉的瞪大了双眼。 来不及去责备自己,树下的那三顶头盔,就已经聚在了树下,并停住了身子。看着那三顶头盔凝停住,我就知道事态不能挽回了。树下的三个兵不是瞎子,也不是呆子,再有三秒,或者五秒,他们定会发现周遭的其他踪迹,然后发现树木的蹊跷,最后抬头往上。 想到这,我缓缓放开了捏住刘思革的手。单手拿好冲锋枪,我将枪口瞄向了树下的三顶头盔。 枪膛里已经顶上了子弹,食指稳放在扳机上,随时可能会按压而下。 我可不是一个愿意坐以待毙的人,既然如来佛、观世音他们不理会我的祈祷,既然牛鬼蛇神不愿搭理我这名彻底的唯物主义者,那我便只能“另起灶炉”,举起双手自己打拼了。 那一刻,我无比冷静,我告诫自己,树下这群敌兵,都他娘的是一群小年轻。几年之前,我就已经和树下这些年轻人的老一辈们战斗过——他们的舅舅叔父,亦或是爸爸老爹,可能都是我的枪下魂。我一个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老兵油子,岂有惧怕这堆小年轻的道理? 这里是战场,是我吴建国彩排过的舞台。是我的主场。 就在树下那三人将要抬起头盔、往上翻起脸庞的那一刻,我怒发冲冠,一手举吊着树枝,一手持着冲锋枪,猛按下了扳机。顺着冲锋枪的后坐力,我打出了半个弹匣的子弹,控制着弹道,在树下画了一个等边三角形。 冲锋枪的射速很快,微弱的射击声,让围在树下的三名越军士兵应声倒地。 半个弹匣的子弹并没有即刻夺走敌兵的性命,子弹一出,树下即刻响起了疼痛带来的叫喊声。叽里呱啦的喊声中,有一名敌兵中弹之后,手中的步枪还走了火。顿时“哒哒哒”的枪声,在树下惊炸的响起。 幸好那黑洞洞的枪口没有对着天上,要不咱们就可能被那走火的步枪“歪打正着”。但那个士兵疼痛中没有丢掉意识,痛喊倒地中,他感觉到了刚才的子弹是从头顶泼下,便有意识的将手中的枪火抬向头顶,欲要还击。 如果再让他的枪口抬变角度,那藏匿在枝头的我们,必定是凶多吉少。 说时迟,那时快,我手指从扳机丢开之后,立即就看准了那位抱枪走火的越军士兵,从枝头一跃而下。他刚好是平躺倒地,我重重的一跃之下,双脚蹲踏上了他的肚皮。 肚皮很软,差点让我没稳住身体。双膝一个曲跪,缓冲了跃下的力量。 这一下,估计那敌兵的胸腔肋骨都被我踏断了。这名倒霉的越军士兵受到成年男子飞跃而下的重压,只见他颈椎一收,头颅猛抬,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睁到了最大,那样子,就像是眼珠子都快被我踏出来了。我一个低扫鞭腿,将他手里的步枪踢掉。 树上的其他人也早已做好了战斗准备,见我跃下,便齐刷刷的从树上跳下。 接着,我顶着刚才的怒火,再没半点犹豫。食指在扳机上又是一压,利落的往三个士兵头上灌注了“通往黄泉路的子弹”。 “掩护!”我听到黄班长吼了一句。 接着,他和旗娃就倚靠在树边,压着蹲姿向四散而开的越军射击。连邓鸿超也摸出了他的五四手枪,做着准备射击的手势。 刘思革几乎是从树上摔下来的,他已经快要到达崩溃的边缘,估计没有力气再跑路了。人刚摔下,我和王军英合力将他抬起,准备再次撤离。 这时,树林里分散的越军已经意识到了我们的反击,枪声与吼叫声四起,他们也开始用威力更大的步枪子弹向我们还击了。子弹贴着耳朵劈劈啪啪的穿林打叶而过,我和王军英一人扛起一只刘思革的胳膊,弯着腰,随意挑了一个方向冲了出去。 “这边!”我向掩护的黄班长他们吼了一句。 树林的草叶很密集,视野根本看不远,只能稀稀散散的见着几个越军士兵的身影。凭我设想,他们应该会以刚才的横散队形回包过来,我们再不赶快冲出包围圈的话,恐怕就要被包饺子! 王军英隔着刘思革的头和我对视一眼,朝着那个没人影儿、没声响的方向,我俩配合好双腿的速度,平稳而冲。事实上,这不是在比赛“两人三脚”的绑腿游戏,两人抬着一个刘思革,在枪林弹雨的迫使下,只能死了命般的跑,才能跑出速度。 所以两人的速度没稳多久,就又撒腿猛冲了。 当时的情况是,前面是我和王军英拖着刘思革这个伤员,而黄班长他们三个,就在后面为我们掩护,不时打枪,拖扰追兵们的速度。 旗娃的骂声在身后响个不停,子弹在树林里来回飞舞,枪声惊得鸟儿们飞远了山头。这时候,一切都只能看运气,子弹的正面交会,没有任何技巧可以躲避。 子弹一会儿飞过头顶,一会儿越过两肩,我根本没时间去害怕。当然,害怕也没用。我只能奋力动腿,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脚下的路况上。上坡下坎,摸树拐弯,有那么一阵,耳边的枪响仿似全部消失,尽剩那口鼻的喘息。 事后想来,那场令人后怕的紧急撤离,恐怕真是有老天在保佑。我这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不知道是得到了哪路神仙的庇护,才能躲过了那密集的子弹,然后活到今天,向大家述说我的遭遇。 如若要排除神力,真要讲个原因出来的话,那应该是纷林繁树的越南丛林救了我们的命——如果没有这些天然屏障替我们隐蔽身影,六个人哪里能跑得过追兵的子弹呢! 老天把的确是把运气留到了我们这一边,直到六个人最后停下,队伍里头除了刘思革,都还是好好的。没人挂花。 在树林里究竟跑了多久,跑了多远,我实在是回忆不清楚。我只记得,六个人在树林里左拐右拐,上攀下跳,我们跑过了溪水,越过了沼泽,踩碎了果实,踢坏了竹笋。方向在这个时候已经不重要了,任务路线更没有人去顾及,在跑路逃命面前,它们都不足一提。 追兵们的子弹虽然一直没能触到咱们,但一直跟在后面,穷追猛打。在他们眼里,我们或许就是六只困兽。困兽虽难以驯服,但总有跑不动的那一分钟。 就在我的体能达到极限,心肺快要爆裂的时候,忽觉眼前的地势向上一陡,接着身边那夹身的枝草前方,出现泛白的光亮。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 我还未来得及调整好脚步,就见夹身的枝草断然消失、脚下的路骤然截断——前面是一坑万丈深渊! 王军英和我同时反应回来,我俩一个急停,往后睡倒倾去,这才回稳住了三个人的惯性,要不然,三个人就要一齐冲跌下悬崖。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这是陶渊明在那篇著名的《桃花源记》中,对宽窄多变的洞穴进行的描写。 枝草密,叶夹身。前踏数十步,断头悬崖——这是那一坑猛然出现的万丈深渊,给我带来的直观印象。 第五十一章:天坑 如若我们将视角拉远,斜拉上天空,再俯看回来,便会是一幅绝佳的画面: 被敌人穷追猛打的两名士兵,肩上扛着受伤的战友,由密林之中拨叶而出。没料想到的是,穿叶踏步中,迎面而来的是一口绝崖险壑。三双脚一个急刹,三具身躯一个睡倾,这才稳停在悬崖边,好不惊险! 脚跟下的几坨碎石混着泥块,即刻滚下了崖头,落进底下的深渊之中。睡倾之中,我赶紧喘回一口气,扯着嗓子往后吼了一句:“停,都停!路不通!” 后边的黄班长他们,正背对着前面的三个人,掩护后方,退步挤林。我这一句话吼完,身后的簌响明显弱了下来,黄班长第一个探头向前,他看了一眼前边儿的情况,也往后吼了一句。旗娃和邓鸿超从枝叶里挤出身,侦察面罩里那惶恐的双眼,一下就瞧到了前方的深渊。 “我操,这下可咋办!”慌乱的旗娃,吼问了一句。问完话,他就转回身,继续留察后方的情况。 “找掩护!”说着黄班长就将邓鸿超拉到了一颗粗树后边。 躺地急刹之后,我赶紧坐回身,往崖头下探了一眼。原来身前这道断崖之下,并不是大家所想那样,是一口深不可测、黑幽幽的深渊,双眼垂下,就能看到一片绿油油的树林,生在万丈悬崖之下。 那给我的第一感觉,像是一口大坑里的盆栽。 再平视着往前望去,眼前的地貌让我惊诧不已。原来这是一道非常奇特的地貌。崖头下的那片树林,就像是从地表直直的塌陷了下去。塌陷之后,周围留下了平整的断层——也就是我身前的断崖。 但在今天看来,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地貌结构。用今天的话来说,面前的奇特地貌不应该叫做深渊,而是天坑。 相信大家或多或少都知道“天坑”长什么样,但当时的我,连电视都没见过几次,哪里又见识过这奇异无比的“天坑”。巨大的坑状地貌,让我觉得惊奇无比。 那天坑呈一个不规则的形状,像长方形,也像椭圆形,而坐在悬崖旁边的我,是如管中窥豹,根本看不清天坑的全貌。天坑的最大直径,估计有个一两百米,但事已多年,我实在回忆不起具体数据。事实上,当时那种紧急情况,不是观光旅游,根本容不得我去细细看探这口大坑。 天坑里边儿,就是那片绿晃晃的树林。天坑边缘,是陡峭垂直的崖壁。 灰白色的崖壁上,攀附着险壁而生的绿树。险壁上的那些绿树簇拥而生,像高墙上的爬山虎,也像石头上的绿苔藓。那些灰白、陡险的石壁,低眼一看,让人两眼发晕,双脚发软。大概一估计,天坑边缘的陡险崖壁,垂直高度应该有个几十上百米。 总之是那种跳下去后,百分百会粉身碎骨的高度——意思就是说,被逼进崖头的我们,根本没有前路可以走。 后有追兵,前有悬崖,娘要嫁他人,天要绝我路。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什么叫绝望。 不久前我才将六人的安然无恙,归结为神力所赐。但这神力仅仅持续了一阵,就又彻底抛弃了咱们,抚尘而去了。唯物主义者可真不好做,一旦情况变得不如人意,连个可以责备、可以寄托的神仙都没有。 往悬崖边上退了几步后,我和王军英想将刘思革扶起来,但他却抽开手臂,甩手拒绝了。 “用不着,我还能动!”虚弱的刘思革加重了语气,“没毛病!” “都找好掩护!”黄班长又吼了一声,“快!” 刘思革既然强烈拒绝,情况紧急之下,我也顾不上他了。拿下挂在肩头的冲锋枪,我翻身滚地,躲到了一颗树干背后。这也是丛林作战的好处之一,只要树木够多,哪里都可以是掩护点。并且,这断崖边上的树木,个个遮天蔽日、树身粗壮,轻轻松松就将我的身子遮挡完全。 脑袋靠在老褶的树皮上,我扭头看向伤员刘思革。 虽然半片身子都是血红,但叫嚣着“没毛病”的他,果真费劲儿的翻起了身子,接着动作迅速的找寻到了掩护点。掩护点就在我旁边,他骂了一句我听不懂的土话,蹲靠在粗壮的树干旁。 老小子扯走了头上的侦察面罩,露出一头的湿汗,以及苍白无气的脸庞。 然后,刘思革努力动起两只胳膊。他猛喘着气,持好冲锋枪,拨开了枪保险,颤颤巍巍的做好了战斗姿势。那颤颤巍巍的身姿让我深受触动,有一瞬间,这老小子在我心目中,由那悲观无能的懦弱油子,变成了一个闪着金光的硬汉英雄。 血污遍身,动作僵直,胸口猛喘的他,却有一双发着精光的坚毅眼神,镶在那张苍白的脸庞上。我想,经常在宣传中出现的那些战斗英雄,董存瑞,黄继光,亦或是邱少云,大概也就是这股精神气质吧。 这老小子,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我在心里感叹着。 困在悬崖边的我们,刚还回身找好掩护,穷追不舍的越军士兵,就带着那响耳的簌动,朝咱们的方向靠来。越军士兵与咱们的距离比想象中的要短,很快前方的密林里就见人影闪动。六个人此时已经面对好追兵赶来的方向,匆忙做好了战斗准备。 见越军士兵的影子现出,喘着粗气的五个侦察兵,即刻就扣动了扳机,还给了越南追兵们一排子弹。 飞出的子弹,带着咱们的怒火,越过的枝头,穿过了树叶,最后恐怕是打中了肉靶子。只听越南追兵那边儿叽里呱啦一阵痛叫,闪动的敌影很快消失在视野。只听对面几声听不懂的越南话在交流,敌兵那边的领头好像下了命令,对面的簌动,渐渐停了下来。 他们一定意识到了前方摆着枪口,便就地停了步子。 猛追而停的越军士兵,心肺自然是不好受的。敌兵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时间树林里的喘息声此起彼伏,有如撵着肉包子而追的野狗,在吐舌休憩。我觉得有些好笑,但又发现自己处于这般境地,哪里还笑得出来! 喘气之中,前边儿还响彻着几声呜喊,应该是有倒霉的越军士兵,被咱们刚才那一梭子子弹打中了。中了冷枪的敌兵们,自然是极为愤慨,只见十几发子弹从好几个方向飘飞了过来,钉在了身前的树木之上。 但躲靠的树木粗壮无比,固若掩体沙包,即便射过来的是尖头步枪弹,也根本穿透不了。 十几发子弹后,越南士兵们按兵不动。他们好像在处理伤员,喘息声中交流不断。忽然,一队惊飞的鸟儿,贴着我们的后背,从天坑上空飞过,翅膀扑腾,吓了我一大跳,还以为是有敌人绕后包抄了。 喘息声没持续多久,两方人的心跳就都回稳过来。只听喘息声停,指挥人手一般的喊动也消失掉,而那些呜喊的敌兵伤员,也像是被安抚得睡下了。烦躁的簌响,一会儿就彻底停息了下来,两方人按兵不动,树林里安静的可怕。 蹲靠在树干后,我的心肺也渐渐停息了下来。这种“战场上的静谧”我经历过很多次,那其实很考验心理素质,稍有一点儿响动,都有可能拨断你的心弦。并且,这种突然的静息,往往预示着“暴风雨”的到来。 双耳竖起,我一头靠在树上,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了两个耳朵上。仔细一听,发现树林里并不是彻彻底底的安静,追兵那头能听到起伏的呼叫声、微弱的交流声,以及身子穿动的细小簌响。 被安抚住的敌兵伤员,这时又按捺不住疼痛——痛苦的呜喊,划破了树林里的宁静。当然,那究竟是在痛喊,还是在大声的交流,我也弄不清楚。两方人谁也不敢探头而出,我只能凭借传入耳中的声响,去猜测敌兵那头的情况。 刚才那一排胡乱飞过来的子弹表明,越军士兵们并不清楚我们的具体位置,这是咱们目前仅有的优势。 整个队伍六个人布成一个半包围结构,分散在悬崖边上,这能确保不会有敌人可以绕后包抄我们。并且,茂密而生的树林,为我们构筑了一道天然屏障,找不准敌人位置的越南追兵,绝不敢贸然向前——这能让我们对峙一阵,想出救命的办法。 但我知道,这种对峙的优势虽然暂时在我方,但过不了多久,我们又会变得被动。一旦越南追兵们确认了六人的位置,敌众我寡,他们人多势众,调集起兵力攻破一个小点,那是很容易事情。 另一个问题是,我们的弹药并不多,越南追兵们要是硬冲过来,六个人根本抵挡不了几回合。 走投无路,命该绝于此?我用颤抖的手,摁了摁胸前的光荣弹,反问着自己。难道说,要把性命交给这玩意儿了吗? “透香!你透香!”突然,越南追兵那边儿,大声重复着这句话。 透香?我耳朵一竖,啥玩意儿透香? 隔了几秒我才反应过来,那些追兵吼的不是越南语,这是在说中国话。发音虽然不标准,但意思却不难猜到。敌兵们并不是在说什么玩意儿透香,他们想吼出的意思是:投降,你投降! 黄班长立即对我们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示意不要发声。这堆追兵的意图很明显,他们想借着“劝降”的借口,收到咱们的应答,以此来确认六人的位置。 投你奶奶个降!我在心头骂了一句。这种欺骗三岁小孩儿的伎俩,你拿来糊弄我们几个侦察兵? 第五十二章:悬崖收缰 那队越南士兵,未免也太低估我们几个的智力了。 心脏猛跳之中,越军追兵的劝降话语吼完之后,又继续重复了几声,见没有应答,便也停止了那蹩脚的中国话。吼来吼去都是那几句话,我不免想起了我熟记在心的“越南战场喊话十句”,什么“热呆连”、“灯依姆”、“诺布松空叶”从我嘴里喊出来,越南人一样会觉得我的话语蹩脚。 想必他们也发了一本类似于“对敌汉语战场十句”的册子,便才不停的嚷着“透香”。 劝降无果,两方人马又回到了“冷战沉默”的状态,谁也不敢动一步。而被逼在悬崖边上的我们,暂时也未想出逃脱方法,只能藏蔽在树干后,大气不敢出,保持和敌兵的对峙。 但具体情况决定了,追兵们不愿意一直就这样对峙下去。他们的耐心耗完,很快就坐不住了。悄无声息之中,在我面守的方向,绊响出一丝微弱的响动。响动入耳,我立即从粗壮的树干歪出头,寻查动静。 果不其然,视野刚挤出树干,我就看到叶隙草丛间,有一队人影子悄悄往咱摸了过来。这还了得!不由分说,情绪紧绷的我,立即伸出冲锋枪,扣动了扳机。 “腾腾腾!” “腾腾腾!” 套着消音器的冲锋枪,发出并不刺耳的枪响。我稳按着扳机,打出了两个三连点射,止住了那队人的步伐。 林隙间的越军士兵们应声倒下,不知道是否中弹。事实上,我之所以适用长短不一的点射打去,而不是一股脑的泼洒子弹,是因为我根本没想着要置他们于死地。冲锋枪的子弹是类似于手枪那种圆头子弹,除非打到头,否则不容易打死人。再加上树林里到处都是掩护物,猛泼子弹不一定有效果。 更重要的原因是,冲锋枪的射速很快,非常耗子弹。而我们的弹药又不是很充足,根本没有能力和上前试探的越军士兵们胡乱消耗。 两个长短点射过去,又是一阵听不明白的越南话响起。一队人的影子倒进了树丛之中,再也看不清晰。只听那边一阵簌响,我刚才的射击好像暴露了咱们的位置,追兵们也估摸了个准。刚还换下冲锋枪的弹匣,就听越军士兵那头“哒哒哒”的枪声响起,密集的子弹,也应声飞来。 如倾盆雨一般的子弹,让我们只能躲在树干背后,无法侧头。这枪响的阵势,我一听便知道是掩护火力。掩护火力就是说,不求子弹的准头,只求用密集如雨的子弹,压得敌人抬不起头。 其战术意图很明显,越南追兵们是想用极具优势的火力压制住我们,同时列队冲锋过来。一旦冲了过来,我们这寡少的六人,可就连对峙的机会都没有——围而歼之,必死无疑。 不行,敌兵们要是压过来了,就意味着根本翻不了身了。横竖都是死,也就只能豁出去了。我紧咬牙关,压低身姿,插好弹匣,拉好枪栓,骂了一句娘,就准备从树干后,侧探出头。 “不能让他们压过来!”蹲躲在树干后的黄班长,这时发出了命令。他率先甩身侧头,抬枪出树。扳机按下,顶着枪林弹雨的黄班长,朝追兵的方向打了几段长连点射。 此时我也从树干侧出了头。定睛一看,果然那绿丛树隙之中,晃闪着好多人影。越军士兵们组起了冲锋队伍,一边开枪,一边迅速朝我们逼压过来。 掩护火力带来的子弹,就在头顶,也在耳边,时不时也会嗖嗖的越过肩膀。若是在开阔的地带,如此密集的火力,我们必然会被压得死死的,哪里还抬得起头。得亏有“树林”这道天然防线,我们才能冒着枪林弹雨奋起反击。 冲锋队伍和咱们一步步的逼近,这还得了!密集的枪响中,我冷静的出奇,抬枪瞄准,随意挑中几个影子,我就用点射打倒了几个追兵。 经过层层枝叶、条条树干“过滤”之后,飞到我附近的子弹,并不剩下多少。所以,我才有迎头出击的机会。 能感觉出,越军士兵们的掩护火力由左右两侧飞来,胡乱的打向队伍六人的环形防线。而冲锋的队伍,就处在掩护火力的中央,快步朝我们逼近。越南人个个很精,他们不会像日本鬼子那样,满口高呼万岁,人潮一般的冲来和你刺刀见红。 冲锋逼压的队伍,分成了若干小股,左追右打,让我们忙不过来。我看到,刘思革面对的方向,也现出了敌情,但刘思革这老小子此时虽然体虚力弱,但他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坚韧。密集的枪火没让他低头避窜,老小子相当冷静的打空了一个弹匣,钉住了冲锋小队的步伐。 接着,他又在艰难的动起颤抖无力的手臂,换匣入弹。 邓鸿超这个稚嫩的知识分子,却也在这枪林弹雨中,做出了非同寻常的表现。我们几个侦察兵的武器都是配着消音器的,所以开枪的声音,在这枪火震天之中几乎听不明白。只有邓鸿超腰间别的是一把五四手枪,五四手枪没消音管,开枪的声音异常响耳。 见追兵压过来,邓鸿超并没有被惊吓住。只见他掩在树干背后,打直了胳膊,不断用手里的五四“大红星”手枪,向敌兵们吐着火舌。 这倒是让我悬紧了心——邓大学生是我们的保护对象,他的身份特殊,现在不应该是举枪还敌的角色,而是应该躲掩在树干后,抱头痛哭!他要是被子弹挂了彩,那咱们可都白忙活了! 冲锋的队伍好似从四面八方而来,这边的影子趴下,那边的影子又站起来。紧急的情况,决定了我只能将注意力放在防线,无暇顾及这个珍宝一般的大学生。 可是这个大学生,经过几十天的军事训练后,在这种危急关头,冷静的出奇。 啪!啪!啪!一个弹匣打完了,邓鸿超立即屈回身子,他娴熟的按住松匣钮,持着手枪的手一个侧甩,顺势甩出了空掉的弹匣。接着,这个稚嫩的知识分子,又用相当快的速度,从裤腰带上的弹匣包里,扯出备用弹匣。 弹匣插进手枪,背靠在树干上的邓鸿超,又是处变不惊的快拨空仓挂机,为手枪上好了膛。然后,他又低身出树,伸出手臂,向追兵的方向射去子弹。整个换弹过程,不过一两秒的时间。 这让我无比惊愕,如此娴熟的动作,这么快的换弹速度,很多训练有素的士兵都无法达到,更何况是在如此惊险的环境中。印象里头,邓鸿超就在训练时打过一个弹匣的子弹。看来这大学生的学习能力果然比普通人要上一个台阶! 而他现在的冷静反应,必然是在经过巨大的恐慌后,求生的本能鞭驱着他的身体,激发出了他的“潜能”。 但这惊愕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打退越军士兵的冲锋进攻! 本就脆弱的防线,面对四处涌来的敌兵,多一份邓鸿超的力量并不是坏事。我的意思是,现在自己的性命本就难保,谁也没精力去顾及他。而黄班长和旗娃,则隔在树隙之外,我看不到他们的情况。 敌我双方的子弹,在无辜的树林里头对撞着。在我们的猛烈反击之下,越南追兵的冲锋被我们阻在了原地,有死有伤。总的算起来,他们没能前进几步。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因为冲锋的敌兵们已经明晓了六人的位置,我们困苦无援,总有对峙不过的那一刻。 而打退他们的进攻,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么难。逼压上前的越军士兵,畏畏缩缩,没敢放开了打,而是试探性的在进攻——他们好像不清楚咱们的兵力。 这时,蹲躲在一旁的王军英忽然拉开衣领,他握出挂在胸前的光荣弹,用力一扯,将缠绕着光荣弹的红绳从脖子上挣断。我还没明白他这是要干啥时,王军英不由分说就拉开了光荣弹的引信,找准方向,往树枝叶隙中扔了出去。 “转移位置!”他以副班长的名义,加上命令的口吻对我们吼道,“往右!” 吼完,他就在弹雨之中,低着腰杆,带头朝着右侧冲了出去。之前我说过,在这种危急时刻,大家的脑袋基本都是空白的,都是凭借着身体本能在行事。听到发号施令,便会本能的去执行。 于是乎,几人被王军英这一吼,立即放下枪,跟着他往右撤移。 刚还和邓鸿超扶起起伤员刘思革,就听越南追兵的方向“轰”的一声响,气浪震得树摇地动——那是光荣弹爆炸了。 光荣弹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手榴弹,其本身也就是82式卵形手雷合着一条红绳,挂在脖子上。所以,光荣弹除了意义特殊之外,和其他手榴弹没任何区别。我们这次任务,考虑到长途行军,除了旗娃身上背着几根爆破筒,除了脖子上挂的光荣弹,就再没有其他面伤型武器。 所以王军英情急之下,才扯下光荣弹,甩向敌人。而光荣弹本身,是“誓死不做俘虏”的精神代表,更是危急关头和敌人拼命的行头。 事实上,王军英的这个举动,是非常危险的。因为在丛林里,尤其是在目前这种密集的丛林里,扔出的手榴弹假使有那么一点点偏差,茂密的枝叶说不定就会让手榴弹拐弯,甚至反弹回来,炸损我方。 都说艺高人胆大,王军英既然敢扔,说明他有扔出准头的信心。这一扔果然很准,因为爆炸声响在了越南士兵那一方。 在手榴弹的爆炸声中,我们在贴着天坑的悬崖边,一路撤了十几米,却发现前方又是一道猛然断头的悬崖。看着脚下的峭壁嶙峋,看着万丈之下的奇异天坑,我忽然想起了年少时经常能听到的,一段改编自样板戏《海港》里的一段唱词儿: 悬崖旁你快收缰,迷途上你莫乱闯! 你仔细看, 你认真想, 同志们向你伸出了双手, 满怀着期望, 是火热的心肠! 第五十二章:办法 撤了十几米,我们止步在另一侧的悬崖上,终于收住了缰。 天坑上方的悬崖,并不是如河岸那样,顺水而形,光滑平整。我一个兵营里的“半罐水秀才”,脑袋里根本没有半点关于地质方面的知识,搞不清眼前的“天坑”这是如何形成的。但从那峭壁险壑我能猜到,这个大坑必然是从地面塌陷下去的。 其复杂的地质运动我弄不明白,但陡然塌陷巨坑,在我们身前的地面,留下了凸凹无序、毫不规整的“悬崖线”。“悬崖线”急伸陡收,一会儿在天坑的上方凹进“港湾”,一会儿凸出“半岛”。 再加上繁枝密叶的遮挡,我们根本看不清“悬崖线”的脉络。于是乎,这一撤之下,我们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半岛式”的崖头上——前面是追兵,左右以及背后,都他娘是无路可走的悬崖! 悬崖旁倒是收住了缰,但“同志们的热心肠”,却得来一处新悬崖。 我们来不及另寻他路,就又听树林里呜吼连天。一颗手榴弹未能掩护住六个人的短距离转移,眼尖的越南猴子们,立即从爆炸中回过神,他们如垂涎的豺狼,又逼追了过来。手榴弹不是原子弹,它的爆炸,没能像电影儿里的那样,将敌人们炸得漫天飞舞、全军覆没。 至于说手榴弹让越军士兵伤亡了多少,我这辈子都无法知道。危机关头中留存下来的记忆总是模糊的,我不知道树林里的那些呜喊,有哪些是在痛叫,有哪些又是在指挥调集兵力。 事实上,王军英当时也看不准分散的越军的具体位置,他不过是想借一声爆炸,让我们有喘息的机会、有撤离的时机。 穿林而过的几粒子弹,让我们没得选择。放下浑身是血的刘思革,我们只好蹲伏在树干繁草后,再次找好了掩护位置。我本以为能从绝境之中逃离出来,于是再次面临绝境时,那颗求生的心,不再那么强烈,倒是凉了一半。 “黄连,黄班长,这可咋整!我的子弹不多了!”旗娃直直的举着枪,话语却乱了神,“咱要接着跑路吗?” 越军士兵的枪响断断续续,吼声时长时短。那飞嗖而来的子弹,在朝着我们的方向打,而前方那挤身入林的簌响,却四散而开。这响动背后的战术动作再明显不过:狡猾的越南追兵们,是在包围咱们——我最为恐惧的“被包饺子”,还是发生了。 真的完了吗,急喘之中我咽下一口唾沫,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随时可能现出敌影儿的树林。侦察面罩有些缩窄视野,方才情况紧急,我还忘了头上罩着这玩意儿。面罩是用来隐蔽行踪的,现在自然没了用处。一把扯下,视野变宽不少,头上的热汗也不再闷捂。 越军士兵的“饺子”一旦包好,被困在崖头的我们,恐怕是插翅难飞。区区六人,冲出步枪包围圈的概率,基本为零。 许多年过去,我还能回忆起当时那股心境。那是一种彻彻底底的绝望,你明白情况已经到了最糟糕的时候,唯有期盼奇迹出现,才能挽回颓势。 但那股强烈的绝望,压得你甚至想不出会有什么奇迹,能让你活下性命。心窝里头,也悄然多了一台天平秤,搁在一头的绝望越是沉重,另一头的求生欲望就抬得越高。甚至说,我脑袋里冒出了一个可耻的想法。这个想法虽然羞于出口,但的的确确是在我脑袋里浮现过。 要不要投降做俘虏?我问着自己。 “这还往哪里跑?”邓鸿超握着手枪,回头看了一眼几步之外的断崖峭壁。 “那咋整,罚站等死吗!”旗娃吼着说,“要不然咱打出去,反正站这儿也是死!” “别吵!”王军英训斥了他一句。 旗娃这一问,问住了黄班长。因为五个人都盯着他,等他下达命令。没有过实战经验的黄班长,哪里遇到过这等情况。他急得扯下了侦察面罩,一时间喉咙如被石头噎堵,讲不出半句话语。 “打出去必死无疑。”邓鸿超蹲了下来。 满头大汗的黄班长,左盯盯右看看,迟迟拿不出主意。 慌得直吐气的旗娃,盯了黄班长一眼,便别过头,留意敌情。 就在我思考着如何冲出包围圈,脱离无路可退的困境、逃出生天时,喘着粗气的黄班长,忽然快语急令:“绳子拿出来,下崖!” 下崖?我惊看了他一眼。 这时,敌兵们的影子又隐现在面前的树林里。阴魂一样的越军士兵,又朝咱们逼压了过来。大家在密集的枪响中一边迎头还击,一边在脑袋里处理着黄班长的命令。 下什么崖?黄班长的意思难道说是,要咱们往身后的天坑索降? 其实,我早就这样想过。但几眼看下天坑,不说毫无可能,但要稳妥妥的下到千尺万丈之下的天坑里,实在很难。那让人双腿发软的垂直高度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安全措施没做好,就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掉下去必定粉身碎骨。因为,危急的情况决定了我们没充足的时间去做好安全措施。 再者,逼压过来的越军士兵,是咱们的敌人。他们不会列好队,傻呆呆的站在崖边,举手敬礼,眼睁睁的看着我们滑下悬崖。 总之,我不觉得黄班长这道命令是可行之计。 我还在怀疑这个决定的正确性时,蹲着的王军英,忽就一肩甩下背囊,迅速扯出里边儿的一捆绳子。接着,邓鸿超也紧随其后,从背囊里翻找出了绳子。之前已写过,考虑到任务需要,绳子在背囊里装了好几捆。每一捆的绳索长度都是固定的,具体有多少多少米,我记不清晰。 “一捆不够,要两大捆绑一起。”黄班长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天坑,估算了一下那崖壁的高度。 王军英在绳捆中理出绳头,胡乱飘飞的子弹中,他还是那副泰然置若的神情,脸庞上丝毫不见慌乱。王军英迅速绕串了一个绳结,连接好了两捆绳子。这是一种特殊绳结技巧,专用来连接两根绳头。 接着,王军英爬伏在地,舞起绳子,开始在树桩上绕绳桩。 “你,还有你,也找一捆出来!”黄班长对我和旗娃命令道。 刘思革蹲坐在树干旁,腾腾腾的连开几枪,打退了逼靠而来的一队越军士兵。 命令之下,也容不得我再去怀疑。牙关一紧,胸口猛沉,行,难得考虑那么多,下崖就下崖,比起负隅顽抗,待到弹尽粮绝,这至少也他娘的是一桩办法嘛!走一步看一步,也比一步不走要好。病急乱投医,也比不去看医生要好。 因为,我们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想。 六神无主的旗娃,费了几次劲儿,才从肩头取下那一大包背囊。翻找绳子的动作还算迅速,我示意他将那捆绳子扔给了我。 “其他人掩护!”黄班长吼着开了几枪。 这时,王军英的绳桩差不多快要绕好了。我拿着两捆绳子,努力压制着双手的颤抖,串绕着绳结,将两捆绳子连接起来。 越南追兵们的影子,此时又冒现在了我面前的树丛之中。一旁的刘思革,尽管失血已久,但反应力未落下半点儿。他端着的冲锋枪左打右射,让冒现而出的敌兵影子压了回去。 “老刘,你可要看好了啊!”我绕着两捆绳子的绳头,“再坚持一阵!” 弹匣打空,他迅速换好一个新的弹匣,用他那句口头禅缓缓回答了我:“没毛病,你安心。” 缓声的语气,掩盖不住其中的虚弱。 我转回注意力,想快些串绳连接。可绳结刚还完成了一半,就觉身前一阵气浪掀人,随之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越南追兵们不知是扔了手雷,还是打了榴弹炮。 脑海一白,骤然掀起的气浪让我整个人差点儿腾飞了起来。如果这爆炸再近那么一点、再准那么一点,我这躯身子,估计要被掀下崖头,碎骨而亡。 地动山摇之中,爆炸的巨响,让耳朵嗡嗡嗡的鸣个不停。爆炸产生的破片利器,如天女散花,欲要杀死周遭的一切生灵。幸好我们有树干枝叶的掩护,手榴弹在密林里的杀伤力有限,六个人只是被气浪掀了个仰身,受了点儿轻微的擦挂伤。 但我知道,这声爆炸不是为了爆炸而爆炸,爆炸之后,极有可能是一阵冲锋逼压,这是很常见的打法。就跟咱们刚才利用爆炸掩护撤退一样。我放下绳头,将所有脏话在脑袋里过了一遍,然后立好“嗡嗡”响的脑袋,探头出树。 爆炸为繁枝密叶的丛林,清理出了一块“空地”。空地便就是爆炸后的净空区域。这片空地在我视野的右方,那里边儿的繁草细树都被炸了个空,视线不再如之前那样受阻。 果不其然,几个越军士兵,靠着那片空地旁的粗树细干,低身摸了过来。 “我日你个舅爷奶!”身子虚弱、面色苍白的刘思革,骂声突然变得有劲儿。他愤怒的扣动了扳机。刚才的爆炸,又在他那苍白的面目上,增添了几道明晃扎眼的血痕。 第五十三章:崖边速降 反击的一排子弹打过去,又让逼压过来的越军趴下了身子,不敢起身。但同时,爆炸带来开阔视野让我们失去了一定的枝叶掩护,敌兵们能较为清晰的看到咱们。反击的子弹一过去,那面的攻击子弹,又是一排排朝我们打来。好几颗弹头,就钉在前边儿的树干上,让我们也不敢再探头还击,只敢畏缩在树干之后。 这时,王军英从地面蹲起,他示意已经绕好了绳桩。黄班长比着手势指挥,耳鸣之中,我听到他对王军英令道:“你,先把刘思革捆好,放他下去!然后是——” 黄班长颤抖的手指着邓鸿超,接着说:“然后你再下去!” 但刘思革的身体情况,恐怕是无力下崖。这倒是一个新的问题,绳索滑降,必然要用到双手的劲儿,而子弹过肩,他那一双手,恐怕根本使不上多大的力气。 “我没毛病,你们先走,我掩护!”黄班长刚指挥完,刘思革却吼大了嗓门,反驳了一句。 然后,这个带着枪伤的老小子,表情痛苦的靠着树干坐了下来,他侧头出树,艰难的举起冲锋枪,放屁似的干打了两发出去。 “这时候你还他娘犯犟,让你走就走!”我对他吼了一句。生命关头,这小子又他娘的扯拐,又要发什么善心! 手中的两股绳头这时已经串绕完成,我用力扯了扯,确认坚固可靠后,就躲着飞来的子弹,趴下身子,再靠近崖头的树干上绕绳做桩。 “我说没毛病就是没毛病!”他犟如一头受伤的老牛,还是待在原地,不肯动上半步。这种时候,谁最先走,就意味着谁活下来的希望最大,已经丢掉半条命的他,竟还亲手送走了这宝贵的机会! 情况紧急,急不可耐的黄班长,没时间,更没耐心再继续劝他,他一手指向邓鸿超,说:“那你走,快准备!” 这让我气得不行,受着伤的刘思革该走却不走,非要在这种时刻礼让先行。皇帝不急太监急,我真想一拳把他打晕,再用绳子把他捆上一圈,直接扔下崖头! 树桩上的绳结很快被我打好,抬起身子,我看向举枪守敌的刘思革,气得鼻子吐气。罢了,你这臭老小子爱走不走,老子可懒得为你操那么多心!两个绳桩已经绕好,我便畏缩着身子,将盘绕的大捆绳子一把甩下了崖头。 探头一看,晃晃悠悠、如长蛇的绳索,被重力带入了天坑里头。很快,绳索的长身就直直的荡在崖壁之间,最底下的绳头没入了天坑里的树冠之中。刚好,长度刚好。 我的绳桩差不多绕好,王军英这时又翻出好了几捆绳子,准备用来当作安全绳。 “来不及了,直接走!”黄班长换着弹匣,对王军英大声说道。 索降不是说甩一根绳子就可以顺着滑下去了,没那么简单。那是一门技术活儿,其中的门道相当多,更何况是要索降如此高的距离。保证安全,是第一项要做好的措施,否则,没有安全措施的索降,自然有极大的风险。 悬崖下的高度,是我在侦察连训练时,从未接触过的。事实上,侦察兵不是登山队员,更不是类似于工兵那种技术性很强的兵种,我们会的东西很多,但全面发展,一定程度上也代表全面平庸。 比如说攀岩、索降的技巧,与那些专业队员比起来,我们不过是有那么一点儿基础罢了。攀岩我们接触得更多,而挂绳索降,我更多是在边境临战训练时,考虑到任务需要,才临时加学的。 而黄班长的意思,就是省去安全措施,直接甩他一根绳子出去,再直接滑降。严格来说,这不算索降,应该叫速降。因为索降是要配合许多工具安全的从绳索降下,那需要很长的准备时间。大家一定在电视里头看过士兵从直升机上迅速滑下的场面,那一种抱着绳子一溜烟儿的滑下,就叫速降。 “直接滑?”王军英有些惊讶,“这绳头能稳得住吗?” 速降比不得稳稳的在绳索上下降,除去人体本身的重量外,我们身上还有相当重量的装备。并且,下滑时产生的重力加速度,也会落在孤零零的绳索上。 “来不及了!就直接滑,赶快!”黄班长双眼盯敌,一口催促。 当然,黄班长并没有急昏了头。因为这不是在训练场上训练,逼压而来的越军士兵,不会干巴巴的等着我们做好安全措施,再慢慢索降下崖。速降下如此高的悬崖,尽管风险极大,但也算有那么一点儿生机。但要是越军士兵逼至面前,我们就是必死无疑。 王军英点头,没再继续犹豫。他收回绳索,背上背囊,就将邓鸿超叫到了崖头。 “手套戴好,手像我这样捏好,”王军英低身躲在树干后面,捏着绳索向邓鸿超讲解着,“滑去下的时候手一松一紧,脚也要一松一——” 邓鸿超舔了一口嘴唇,他看了一眼树林里的敌情,急躁得有些不太耐烦。他打断了王军英的话:“嗯,嗯,我知道了,我们走吧!” 说着邓鸿超就揣好手枪,快速的从背囊里找出了用于索降的白布手套。戴好手套,他们两个人佝偻着背,从乱草中提出绳子,捏在手中。双手间那干溜溜的一股绳子,我光是看着,就觉得无比危险。 退伍之后,大概在九几年那阵,我被一个朋友叫去参加了一次登山活动。那不是纯粹娱乐观光的登山,朋友是地质工作者,他们要去秦岭那块儿勘探矿产一类的玩意儿,便让我一块儿随队观光。 地质局请来了两个英国人,说是国外的专业登山队员,专找那种陡峭的险壁为生,据说还上过珠穆朗玛峰。两个英国人兴奋得很,他们想见识、并征服中国的大河山川,而地质大队的户外队员们,也想借着这次外交活动,和他们交流交流相关经验。 结果,两个人的装备撂出来,就把我们看呆了。 花花绿绿的绳索、形状怪异的扣环、花样繁多的铁器以及许许多多我根本不知用途的装备。和装备精良的他们一比,地质大队的装备就略显寒碜了。 两个对着那些繁多装备左摆右弄的英国人,让我感慨万千,我说笑一般的向那位朋友诉说起了这次“速降天坑”的经历。和两个堆满了装备的英国人比起来,我们简直就是“赤身裸体”。 见到捏着一根绳子,就速滑下崖的我们,英国人定会以为我们是在跳崖送命。 但毛主席说得对,决定战争胜利的,不是精良的武器装备,而是人民群众的意志。我相信,如果把那两个英国人的装备拆掉,他俩真没胆子仅靠一根绳子速降下崖。 继续说回来。越军士兵逼压之中,四个人时刻坚守着防线。王军英和邓鸿超,就顺着绳头,一路退至悬崖边,准备速降逃命。 “千万捏稳了,捏不稳,可就捡不起来了。”王军英对邓鸿超叮嘱了一句,“在捏稳的前提下,尽量放开速度。” “了解。”邓鸿超长吐一口气,对王军英郑重的点头。 “排长,放心滑,稳住滑,我一定给你守好,咱下面见!”坚守防线的旗娃,抽回身子。他靠着树干,对王军英吼道。 但这小子慌得舌头都快捋不直了——下面见,通常还有另一种含义。 步步逼近的越军士兵,迎着咱们的子弹向前。子弹的你来我往中,冲锋逼压的敌兵好像又缩短了与防线的距离。 黄班长回头盯了一眼悬崖边上的两人,想说句什么,但又迅速别回头,举枪观敌。 王军英没有回答旗娃,他与邓鸿超点头示意,就左手在脑、右手在臀的拉好绳子。子弹乱飞之中,他趴伏在崖边,一寸寸的将双脚放出崖头。接着,耳后“丝溜”一声响,戴着白手套的他,顺绳滑了下去。绳带体重,隐没在乱草中的绳头,即刻也“呲啦”一声响,绷得笔直的绳索,压乱了野草,勒碎了崖头边上的泥块儿。 心脏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我死死盯着绕在树干上的绳桩、地上的直绳,生怕它猛然挣断,让王军英落入天坑。尽管我知道这绳索坚固无比,但越是在这种时刻,就越容易多疑。人行万事,怕的就是一个“万一”。 可树林里那阴魂一样的敌影儿,让我抽不出精力去留察绳索的情况。刚才那声爆炸带来的耳鸣还萦绕在双耳,我拍拍脑袋,举枪瞄林,见影儿就打。刚才的爆炸没能彻底炸毁树林这到屏障,敌兵的命也是命,他们不会傻冲上来,受挨子弹。而他们的优势火力,在视野不好的树林里头发挥不出该有的劲儿头,很难为冲锋的士兵猛力掩护。 所以咱们的四支冲锋枪相互配合,很好的压制住了逼压上前的越军士兵。他们现在一定很憋屈,也很疑惑——为什么这队中国士兵要顽守在原地,而不是抱头逃窜? 王军英和邓鸿超已经把性命交给了那条绳子,结果究竟是生是死,就该等待天命了,轮不着我去揪心。打了几发子弹,我回身躲树,探了一眼崖边的情况。谁知那握着另一股绳索的邓鸿超,还蹲在崖边,迟迟未动。 他低头看着已速滑下崖数秒的王军英,好似对眼下那低深的天坑,怯住了胆子。 黄班长也探见了犹豫不决的邓鸿超,他刚想吼一句什么,却又是一声惊响的爆炸,先于他的话语而出。 气浪即刻掀来,但此时的我刚好躲靠在粗壮的树干后面,树干替我挡住了气浪,但右胳膊瞬间一阵刺痛,我该是被破片打中了手臂! 之前那声爆炸带来的耳鸣刚还散去,这他娘又是一声震耳巨响!巨响让我下意识抱紧了头,心里头恼怒无比。但闭上眼睛的同时,我看到那伏在悬崖边的邓鸿超,被惊炸吓得一个猛颤,他双脚一滑,顺势跌下了崖头。 第五十四章:劝降 那一刻,爆炸声让我脑袋停止了思考。邓鸿超跌下了悬崖,我却闭上了眼睛,还没反应回来是怎么一回事。 爆炸声刚停,树林里的巨大簌响还未开始,我的眼睛就睁了开来。 糟了,邓鸿超这是摔下了崖头!心头一沉,从这个高度跌落下去,大学生必死无疑! 来不及顾及胳膊上的伤势,我就下意识般的一个跃冲,跳趴到了悬崖边上。而方才邓鸿超捏着的那股绳索,猛然蹦直,在我手肘旁边的泥头野草上左右刮移。匍匐着身躯,我用最快的速度将脑袋移出了“悬崖线”之外。 定睛一看,邓鸿超没有如我想的那般,张伸着手脚,呼喊在半空中,急速坠下悬崖。这小子就在我眼下半米的地方。 好你个大学生,可算没粉身碎骨!我长舒一口气,用手撑着悬崖旁的泥石,稳住了身子。 眼下半米的地方,正是无地可落脚的峭壁险壑。邓鸿超双手高高举过头顶,白色的布手套紧捏绳索,身子如谷草上的蚂蚱一般,“粘附”在细长的绳索上。 由于刚才的不慎跌落,他并未能在绳索上保持平衡。身体置于半空中的他,随着细长的绳索左荡右飘,随时可能因为手掌不力,而脱绳坠崖!呼呼的山风刮在天坑上方那闷热的空气中,上是绝崖,下是深坑,好不惊险! 刚才那口气还没舒完全,这惊险的画面又让我头皮一抽,我对眼下的邓鸿超吼道:“抓牢了!一点儿都松不得!” “怎么了?”黄班长从爆炸中回过了神,我听到他朝我吼喊了一句。 但我没时间去理会他,脖子好比断了发条,双眼犹如盼见了金山,移不开半寸距离。甚至说,我比那眼下的邓鸿超,还要焦急。天大的事情可以以后再说,即便是越军士兵突破了防线,将枪口顶在我的脑袋,也要等眼下的这条性命安全再说。 倒不是说邓鸿超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高,焦急的情绪,更多的是出于人体的本能。 大学生脑袋还算灵光,没有被这危急的情况冲坏脑袋。绳索的左晃右荡中,他没有呼喊连天、手足无措。邓鸿超努力在绳索在调姿借力,他伸出了双脚,踩蹬在几乎于九十度的崖壁上。 双脚起到了“紧急制动”的作用,双脚几踩几松,晃荡的绳索就被他稳了下来。 “好,就这样!”我说着,“别动了!” 稳住晃动的邓鸿超,在直直抓捏的两只手臂中,抬头看了我一眼。他猛吞唾液,胸口猛喘,两眼里的惊恐,近乎于绝望。 看了我一眼,他又费劲儿的扭起头,将头颅从两个肩膀挤出,往身下的千尺万丈看去。 “别看下面!”我即刻说了一句。仅是在绝崖上探头而望,就觉得两眼发晕,更何况是浑身“赤裸裸”的吊悬在半空中! 整个身体连同装备的重量都握在双掌、卡与脚缝之间,这时候如果被那惊晕的高度猛触神经,那高度紧张的身子说不定就会频出昏招,丢掉性命。 我的意思是,一旦邓鸿超松掉了手,他就要去见毛主席了。 话语提醒后,邓鸿超虽然还是看回了身下一眼,但好在迅速直回了头。心理素质并不怎么好的他,没在这关键时刻掉链子。紧紧“粘”在绳索上的白手套,犹如绑好的绳结,没有松滑半分。 双手举吊的姿势并不让人舒服,邓鸿超咬牙发力,两只胳膊弯一收,整个人就被提了起来。戴着白手套的双手移至了胸口,他身体微微颤抖,又抬起头,用惊恐无比的眼神盯向我,六神无主的他,等待我的下一步指示。 我不停的点着头,舔唇换气,轻声细语的对他说:“好,好,好,就这样,两只脚夹紧,双手慢慢松!” 收到指令的邓鸿超,呆愣楞的点着头。他的视线放回正前方,紧盯着绷得直直的绳索。 微弱的山风此时似乎盖过了身后那不时惊炸的枪响,只见悬空的邓鸿超稳着手脚的力量,总算往下滑移了几寸。 “好,好,就是这样。”我紧张得伸手出崖,将手掌配合话语而动。那感觉,像是如履薄冰,也像是担心闲庭信步时,抖坏了手掌里的明珠。 邓鸿超没再抬头看我,等待我的指示。他像是找好了感觉,寻好了节奏,命系绳索的他,开始渐渐提起速度往下滑移。 大学生,还真他娘的有悟性!我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扭眼一寻另一股绳子上的王军英,发现这个王副班长,已经速滑了相当距离。吊下崖头的绳子,直直垂荡在陡壁上,而王军英的那一坨身子,则快要接近天坑底下的密树冠头了。看来,速降这个办法是可行的。 趴在崖边的我,似乎嗅到了逃出生天的味道。 可这时,前一声爆炸的气浪还未在树林里散尽,又是一声响耳爆炸响起。爆炸惊得我也一颤,幸亏抓稳了旁边的绳头,才算稳住了身子。 这些越南追兵们,像是学到了我军的粗暴打法——不易攻破的地方,就他娘的炮火覆盖。 但爆炸声代表着越军士兵们要拉开架势了,又一轮冲锋恐要袭来。我必须回去巩守防线了。探了一眼慢慢下坠的邓鸿超,我收身离崖,抓起冲锋枪往回趴移。 两声爆炸让我们不得不转移位置,再待在原地固守,不是稳妥的办法。黄班长带我们往后退了十几步,重新找好了掩护点。刘思革那老小子,倒还在没人帮扶的情况下,连滚带爬的顺利撤移。 刚还靠下,就听他嘶叫了一声。 “怎么了?”我急忙问他。 老小子脸上的千股皱纹痛苦的在脸庞上挤成一团,他举好枪,用手肘蹭了一下脸上的血痕,答我道:“小毛病,脚尖踢着树根了。” 这个刚才亲手送走逃命机会的刘思革,让我又是气,又是怜。他现在的样子,不知道能否滑绳速降。恐怕要想个其他更稳妥的办法。 “刚才怎么一回事?”黄班长的脖子上现出了血迹,他喘着粗气,低声问我。那脖子上的血迹,不知是子弹挂伤的,还是被破片轰出的。 我留察着林子里的动静,简短的答道:“没事儿了。” “排长他们下去了吗?”脸色煞白的旗娃,佝下身子看向我。 “快了。”我说。 转移位置之后,背后几步之外就是断头绝崖。我们的性命,已经全部压在了两股绳子之上。重新找好掩护点之后,眼前的树林不再向之前那样人影攒动,不知道是枝叶遮挡,还是越军士兵停止了进攻。 敌兵那一头话语作响,不知道他们在交流个啥。黄班长打着手势,向我无声的传递着信息。他想让我拿几捆绳子出来,再弄几股速降绳索。 “透香!”这时越南追兵那边突然又传来了蹩脚的中国话,“叫枪步杀!” 之后,树林里不再热闹——子弹不飞,手雷不响,除去敌兵伤员们的呜喊,树林里头静悄悄的。蹩脚的中国话打断了我与黄班长的交流,我静默一阵,细听林里动静。突然安静下来,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这些精明的越军士兵,葫芦里不知道装的什么药。 紧默一阵后,我从枝干后别出头,往外探了一眼。几声爆炸将树林的视野变宽变长,被爆炸震损的枝丫还在呻吟着悲长宛扬的叹息,它们极不情愿的脱离树干,缓缓折倒在树下。热风挂过树冠,整片林子呼啦啦的响。 越军追兵们如鬼魅一般,在树林里窃窃私语,好像是在说话,又好像没有开口,让人听不明白。而他们的影儿,更是一个也瞧不见。只有那些伤员们的小声喊叫,证明蹲守的越军士兵,还待在原地。 “叫枪补洒!”又是一句劝降的中国话响起。 随着劝降话语一齐飘来的,还有其他东西。 “呼”的一声,一颗子弹飞向我的脑袋。“啪”的一下,弹头钉在了掩护着我的树干上。我惊吓得立即缩头压颈,并趴下了身子。这子弹要是再他娘的偏个几寸,我的天灵盖儿就该被掀掉了。 树林里虽然一个人影儿都看不见,但那些狡猾的越军士兵们,肯定都拿着枪瞄着咱们呢。起身躲回树干之后,我忽然明白了这阵莫名其妙的静悄悄。 越南追兵们必定是调整了战略。他们知道我们没有后路,现在是在困兽犹斗、负隅顽抗,插翅也难飞。强硬攻下来,对他们没什么好处,只会损兵折将,添加伤员。于是,敌兵用手榴弹炸开树林,拓宽视野,准备和我们长耗下去。 一直这样耗,总能等到我们投降,或是弹尽粮绝的那一刻。 刚才那颗差点取我性命的子弹和胡乱而响的爆炸,以及那试探性的打法能说明,这队追兵们恐怕是有更为重要的指示在身——他们不想全歼咱们,他们想抓活的。一队敌国的士兵渗透如此远的距离,目的肯定不简单。越南人想知道。 第五十五章:牛思革 但这都是我的猜测而已,我永远都无法得知那队越军士兵的真实想法。 如果有幸被我言中,他们是准备长耗下去,而不是逼压上前,那刚好就顺了咱们的道。他们只需要再原地待上个三五分钟,咱们全都能“插上翅膀”,消失在这悬崖边上。 黄班长这时悄悄往后移了几步,他低头往下一寻,察看好两根绳索上的情况,就走回身来。满头湿汗的黄班长无声喘息了一会儿,然后指向了旗娃。 “你走!”他比划着手势,用口型做着唇语。 王军英用来速降的那条绳子,此时已经不再紧贴地面,刮移石草。绳索上松掉了力道,在乱草间静静的竖躺着。想必那王副班长,此时已经速降完毕,身至天坑。 旗娃楞看向黄班长,紧张的神情变换为诧异。他脑袋左偏右转,然后把手指向自己的下巴,向班长确认着。 黄班长郑重的点点头,并示意他快些动作。 见救命的绳索轮到了自己的位置,颇为意外的旗娃连连点头,急忙爬身找向绳索。他找出了白布手套,颤颤抖抖的戴上了双手。然后,他抓沿着绳子,一路匍匐至崖边。 再看越军士兵那头。刚才的几波敌冲我拦,大有一边倒的趋势。冲锋的越军大头兵们,伤了不少,倒是我们几个,基本上安然无恙。劝降的话语这时又停了下来,前方的视野里头仍然没有敌兵的影子出现。 听声音,听呼喊,他们应该是在治救伤兵。但究竟伤了几个,死了几个,我无法统计。事实上,我也压根儿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救治伤兵,毕竟耳听为虚嘛。 “各位首长,咱下边儿见!”旗娃匍匐至悬崖边,小声的对我说了一句。然后,他调移身体的姿势,将双脚甩下了崖头。比起邓鸿超,旗娃虽然和他差不多嫩,但旗娃是一名合格的侦察兵,胆头自然要大得多。 面对陡崖山高,旗娃没有半点儿迟疑,只听身后“呲溜”一声,那小子就往下速降而去。 读到这里,想必大家都想问我,在那个生死攸关的时刻,我怎么还能心若止水一般,去冷静分析,丝毫不急躁的蹲守在悬崖边上? 自然是没有的,我只是一介从战场上侥幸活下来的老兵,不是战神,不是超人。并且,这是一段以我之口作为讲述中心的过往旧事,我讲出来的,仅仅是留存在我脑袋里的记忆画面,而我当时的样子,是留在其他人的记忆里。 那么多年过去,当时的心境我自然也不可能一一叙记纸上。但我清楚的记得,我当时并不冷静,脑袋里胡思乱想,既焦灼又急躁,急躁到恨不得纵身跃下悬崖。写下这一切的我,并不是什么圣人,看着其他的战友一个个速滑而下,逃出生天,我哪里冷静得下来!实话实说,我甚至开是对黄班长有意见,觉得他是不是在这个关键时刻,又对我这个老油头偏心了。 我本以为王军英和邓鸿超下崖之后,就该轮到我了。“重点保护对象”,可是黄班长亲口对我“加封”的。可在这危急关头,王副班长和邓大学生逃离之后,他却点了一个旗娃。倒不是说旗娃不重要,也不是说我比旗娃要高上一等,当时那种情况,谁都想立马捏上绳索,逃离这崖头——这是人的本性使然。 况且那时候的我,是在军营里头过惯了“皇帝生活”的蛮横班长,生出一点儿这种小情绪,再正常不过。 但焦急烦躁的我也明白,六个人不可能同时走,黄班长也并不在偏心。总得要有人在后掩护,战友之所以叫战友,不仅是一起扛过枪,还因为即便明白凶多吉少,也要丢下一切,迎头为战友上。 而黄班长挑出的顺序,自然有他的考虑。他要偏心,第一个偏的一定是自己。 旗娃一走,悬崖边上的防线,就仅还剩下三个人。 旗娃的身躯附上绳索,让松躺的绳子又紧绷起来。再看另一头绳桩,也还是绷得紧直,邓鸿超还未滑下天坑。不知道这大学生降到哪里了。 我手里的另几个绳索已经快要绑好,微微探头往树林里一看,越军士兵们的交流和不知所以的响动还在持续响彻。有限的视野里暂时没看见敌兵的影子。这让我焦躁的我一阵欣喜——我好像猜中了他们的心理活动,对面的那头猴子大头兵们,只需要再呆坐上那么一会儿,“悬崖难题”即可迎刃而解了。 可眼睛瞟到了蹲坐在树后的刘思革,心头的欣喜随即一灭。 这个坚韧顽强的老小子,已经失血太多了。我撕割下的袖条自然止不住血,没有任何止血措施的情况下,一番折腾后,粘贴在他上身的“大五叶”迷彩服,已经是褐红一片。大片的褐红,与衣服的织物融凝在一起,哪里还分得清迷彩的花色。 刘思革靠坐在树干,眼皮不断的在眨,脸色越加苍白。我知道,他这是在与自己做斗争,在驱使自己不失去意识。可是,他现在是靠坐着,血液静淌,也许还能清醒一阵。但,我不觉得他能速降下崖。 对于其他五个人来说,速降需要的只是时间与力气。但对刘思革来说,这事情没那么简单。老小子现在随时都可能晕厥休克,更别提仅靠双手,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捏在绳子上。那简直是让刘思革去送命。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事在人为,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一边迅速的为手中的绳索串绕绳结,一边想出了两个方案。 第一个方案是,我们用绳索将刘思革捆好,然后用绳绕树而过,用树干做一个“定滑轮”。悬崖上拉绳的人慢慢放,捆严实的刘思革,就如吊井打水的水桶一般,缓缓放进天坑底部。这个方案最为安全,但肯定会非常费时。 并且现在悬崖边上就剩三人,一个人的力量,肯定不足以稳住刘思革吊悬在空中的力量。越军士兵如果突然冲过来,咱们就只能乖乖缴械。该死!如果刘思革没有犯犟,选择第一时间跑离战场,那么人力足够的情况下,这个方案是可行的。 我盯了一眼刘思革,又是气得鼻孔吐气。 第二个方案,就简单了一些。老小子既然有伤在身,使不上力,那我就只能随他一道速降而下。比方说,两个一道捏好绳索,我再伸出双臂,穿过他的腋下,将他合抱。刘思革时不时帮把劲儿,或许我就能安稳的协他下崖。 虽然动作有点儿亲昵,但只要能救上这老小子的命,我哪怕是脱光了衣服也成啊! 不过,方案二只是我想当然的在想。这道方案的可行性,连我自己都怀疑。速降之所以要迅速,就是因为全身的重量压在手掌和脚隙之间,是不可能支撑太久的。再加上我们还背有一身的装备。 两个人的重量,混合起两个人的装备,我想我的手掌恐怕撑不了多久。即便是撑住了,人总是要往下滑的。如果下滑中手掌刹不住两个人的体重,那就跟直接跳下悬崖没什么区别。 方案虽然是想出了出来,但两个方案都他娘的不太靠谱。一时间我焦头烂额,手中的绳索迟迟串绕不好。 刚想和黄班长商量一下,却见左侧的林子里,晃出了异动。仔细一瞧,那又是一小队侧绕而来的越军士兵。绕来的越军士兵,没找着我们的具体位置。我见到那带头领队的大头兵,弯着身子,抱着冲锋枪,左盯右看。 “腾腾腾!” 黄班长立即打了一个三连点射出去。我也丢下绳子,跟着泼了几发子弹。侧绕而来的队伍瞬间被子弹压下。只听那边儿嗷嗷叫,有敌兵中了字儿。但碰巧那四五个敌兵躲身时看到了咱们的方向,有个胆子大的,立即就举起步枪向我们回击。 那胆子大的敌兵像是要定了特等功,他如疯子一般,叽里呱啦的嘴巴面前猛喷着火舌,急雨一般密集的子弹瞬间向我们泼来。 “老子立功了,他们在这里,我发现这几个中国兵了!”——听那语气,我就猜得到他吼的是什么。 子弹由我左方位的十点钟方向飞来,我们只有绕着树干变换身姿,才能避开尖头的步枪子弹。丢下绳子,我挪着屁股,变绕了一个角度。 原来这群越军士兵,并没有打算和我们耗下去,他们刚才是养精蓄锐,等待出击呢! 躲避子弹的同时,又听到右边的刘思革也扣响了冲锋枪。放手一看,他那边也来了一队敌兵。这群孙子,竟然开始两翼包抄了。 躲在树干后的黄班长,这时对我打了个手势,他说:“来不及了,你带上刘思革,快走!” 右边那个胆大的家伙,不仅按住扳机不放,还他娘的拉开了架势,跟听到了冲锋号一般,想追打过来。黄班长紧咬牙关,在子弹穿林过叶中,侧探出头,迅速瞄准。两发子弹过去,那个胆大的家伙成了倒霉蛋,黄班长的子弹准确无误的打中了他的胸膛,那家伙抱着还未停火的步枪,倒在了密叶乱草中。 黄班长可算是点到我的轮次了。在我看来,身死关头中,任何推脱都是显得虚伪的——谁又不想活命呢? 我立马就想动身,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我们走?那你怎么办?” 刘思革那面的情况稍微好点儿,他一支冲锋枪就压制住了那队右翼抄来的敌兵。可谁知这举着枪的老小子却回头说道:“黄连,你开些啥玩笑,哪里轮到了我走!你们先走,我掩护你们!” 我眉头一皱,恼怒而起,心说这小子是不是吃了牛角尖? 之前他已经犟过一次,没想到到这个时候了,还要接着犟。刘思革,我看是牛思革!老小子就他娘的像是一头不会拐弯的老牛头,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犟。在这生死关头,他还要假惺惺的发善心、拗着走! 我立即骂道:“你这龟孙子到底要做个啥,还想不想活命了?” 第五十六章:留守 这刘思革,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刘思革瞥了一眼我那因怒扭曲的脸,他一边盯察着侧面的敌情,一边竭力向我竭力反驳着:“黄连是军官干部,老吴你书读得比我多,再怎么说,也轮不着我这个庄户人走!我说了,我虽然挂了花,但不碍事,还使得上劲儿,没毛病!别看低了我!” “我cao你娘!”我恼羞成怒,忍不住骂了一句,“你以为自己算哪根葱,想当战斗英雄不成?” 就算是中了枪的身体没问题,他也是脑子出了毛病! “别磨蹭了!”黄班长警戒着追兵的方向,“再磨下去,谁也走不了!” 怒话一出,犟如老牛的刘思革还是不为所动。他干脆不再理会我,直直的端着枪,像是一个视死如归的革命老烈士。 “你到底走不走!”说着我用冲锋枪对向了他。 刘思革偏过头,斜眼看向我的枪口,眼神儿里头有那么几分惊讶。事实上,他那虚弱的肌肉,甚至让他做出惊讶表情的力气都没有。说起来,这已经是我第二次拿枪对向他了,他也唯一一个让我拿枪相对的同胞战友。 “走不走?”我失语般的吼着。那架势,真像是要一枪毙掉他。 刘思革惊讶的眼神即刻消逝,他费力的沉了一口气,偏回头,眼神离开我的枪口,继续警戒那隐蔽在树林里的越军士兵。小老头般的老皱面庞挂着不以为然,只见他发白的嘴唇好不容易才张开,慢声答我道:“我说了,你们先走,我再走,你开枪也没用,反正我都中子儿了,再多来几下也无所谓。” 多来一下也无所谓?水牛一般的犟劲儿,气得我哑口无言。要不是为了节省子弹,我真想按下扳机,打他几枪再说! 这等怪人,我还是头一次遇到。 尽管之前的“山民事件”,让我对刘思革生出了负面情绪。但实话实说,我并没有把他当成多大的恶魔,更没有像旗娃那样,去刻意的排挤他。错误谁都会犯,这是人生常事,并不是不可原谅。他和其他人一样,是与我并肩作战的战友,是我的同胞,既然受了伤,我就有义务去救治他。 假如我的心再硬一点,哪里还用得着去费口舌劝他逃离战场。我可以二话不说滑绳下崖,先保命再说。至于这犟牛老小子是死是活,又与我何干?那时候我想要的只是军功,不是什么战友情。 可问题就在于,我狠不下心。刘思革越是犟,我就越想和他耗下去。因为我明白,这老小子本质是个好人,他的心不坏,我不想他死在这里。况且,我连“战斗英雄”都敢丢,这时候哪里又有心思去在乎军功呢? 比起军功,我更愿意让刘思革活下来。 黄班长、刘思革与我形成的脆弱防线,由之前的半圆缩成了一个三角形。黄班长在左,刘思革在右,我则座中。越军士兵们两翼包抄,围向孤苦无援的我们。而三个人在这“半岛悬崖”边上,左右逢敌。 越南士兵们很精明,座中方向的树草密集,视野不佳,他们吃了之前的亏,没往那头冲来。所以身在“防线三角”顶角的我,便寻敌而举枪,不时换着身子,为左右两个边角搭一把力。 刚还对刘思革放下枪口,稳躲在两翼的敌兵,也停止了进攻。他们就像害怕丢掉娘的小孩儿,爱时不时的往上捅上几棍子,生怕咱们离他而去。见来自中国的几个士兵还被困在原地,越军士兵便也稳下了心绪。 他们不想顶着脑袋往我们的枪口上撞,精明的越军士兵们,稳躲进林。这一下,他们估计是咬定了咱们无路可退,便稳稳待住,养精蓄锐。又是几句很不耐烦的的蹩脚劝降中文传进耳朵,我能感觉到,过不了几阵,越军士兵们就要开始最后一次围剿了。 因为抓不了活的,死的也成。带几具尸体回去虽然立不了功,但也能交差嘛。 这下,就让我的内心就开始动摇了。因为我明白,纵使对他人有再多怜悯,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在这悬崖边多待一秒,就是多一分危险——我开始犹豫,要不要丢下刘思革,独自滑绳下崖? 邓鸿超速降的那股绳子,这时已经松软下来。大学生一定稳稳了滑进了天坑,永远逃离了悬崖上的危险。而旗娃那一股绳索,还是直直的绷在地面,不知道他到哪里了。 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做的我也做了,黄班长已经点了我的名,我可以正大光明的捏住绳索,拥抱未来。刘思革那犟小子,死赖着不走,我也没任何办法。身子微动,我咽了一口唾沫,准备捏住绳子,先行一步。 命是自己的,刘思革有他的选择,我也可以有我的悬着。但就在身子微动的时候,老小子却开口讲话了。 “黄连,你先走,你是干部,你要是出事了,几个人都要散架!”刘思革一边留察着前边的动静,一边缓缓说道:“我和老吴留下来为你掩护,一有机会咱俩就跟上来!趁着那些猴子还没过来,你快些动作!” 这话听得我混身一愣,心说这在讲些啥?情绪即刻之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刘思革的犟劲儿带来的火气还未消,此话一出,我甚至对他又生出了怨恨之情。 你这莫名其妙的老小子想留下来送死就算了,干嘛还得拽着我一起? “我和老吴留下来为你掩护”——我啥时候同意了? 我本以为黄班长会拒绝他,但这时候的人性,都经不起考验。黄班长微喘着气,扭头一问:“你真的没问题?” 那看表情,黄班长像是答应了一半。这让我有些慌,那感觉就像是手中攒着的大奖彩票,被人夺走了一般。我想开口说话,来“阻止”他们,但又噎住了喉咙——我的身份是老资格,老资格哪里能在这种时刻怯下胆子,临阵脱逃,丢下战友呢? “嗯,没毛病!”刘思革点点头,“这不是赶场,不能一块儿散,总要有人最后一个走,但那个人不能是你!” 盯着刘思革,我说不出半句话。 唾手可得的逃生机会,就这样硬生生的被刘思革给搅走,我气得憋红了脸。心里的情绪,难以言表。 胸口微微起伏的黄班长,没有征询我的意见。他犹豫了几秒,就伸手擦额汗,甩枪过肩背。黄班长几步走来,弯腰捏住了十几秒前我准备捏上的绳索。他沿绳匍匐,往崖头摸去。 “千万要快些跟上!”黄班长回头,叮嘱了一句。 接着,他没有半分犹豫,就迅速捏起绳子,“刺溜”一声,消失在了崖头。当我反应回来、发现悬崖边上只剩我和刘思革生死相依时,发现已经没有机会去说拒绝的话了。 这个该死的刘思革!我压抑着心中的怒气,补上了黄班长的防线位置,背对着他。 当时的情况就那样,我没有对大家做任何夸张。走或者留,都是瞬间的事情,没有时间留给你去犹豫,去思考。黄班长不到五秒钟,就顺绳脱崖。 但我这样写,并不是说黄班长是多么的求命心切,又是多么自私,不懂得舍己为人,不具备“革命老班长”精神。事实上,以他的身份,第一位下崖的人就应该是他。但黄班长没那么做。尽管后来的顺序有改变,但我知道,这位指战员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列在了最后一位。 仁至义尽,就是说的他。 我的意思是,当时的情况,你没有时间去权衡,去做选择。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我想活命,别人也想活命。一旦救命的稻草被抛出,每个人都会竭力去抓住,这是本能,经不得怪罪。这跟道德无关,更谈不上谁比谁清高,谁比谁贪生怕死,用尽一切办法、集中一切资源活下去,是世间万物的本能,也是世间万物的使命。 人性会闪耀光辉,但也会求事利己。 黄班长一走,如果越军士兵再次冲锋,那我和刘思革这道脆弱的防线,恐怕轻轻松松就会被攻破。两根绕在树干上的的救命绳桩都绷至了最紧,旗娃还未降下,黄班长刚还上绳。而我之前快要串接而成的绳索,已没有机会去绕树做桩。 防线仅剩两人,两翼都是敌人,我俩都被紧紧“锁”住,抽不出半点儿注意力。而躲在林里窥察的越军士兵,没有发现咱们少了人,他们还稳在原地,没有出击。心脏砰砰砰的猛跳,我在心里头默默数着秒。 结合之前的经验,速滑下一个人,大概要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只要过了一分钟,就该走下一个人了。而旗娃那道绳索,肯定用不了一分钟就能换上另一个。 两侧的越军士兵没有进一步行动,树林里的谈话声、各种细碎的动静接连不断。但我不想去关心他们在干些啥。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视野里,我开始祈祷,待攻的越军士兵再多歇息一阵!只要你们多待他个两三分钟,我们就能说再见了。 从部队复员之后,我偶然读到过一本叫做《墨菲定律》的书。书里的中心思想不外乎两条: 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如果一件事情有变得很糟的可能,那么不管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变糟。 将这本书结合起自己的经历一起解读,我对此深信不疑。 我一边注意着越南追兵们的动静,一边在心头默默数着秒时,防线的左翼位置,却又响起了该死的簌动声! 第五十七章:顿悟 紧绷的神经一动,渗满汗的头皮一抽。这一定是坐不住的越南追兵,见劝降不成,便开始主动出击了。 探出头,我看向防线的左翼。果然,十几米外那队蹲守在左翼的的越军士兵,有了动静。树隙乱草间,开始有墨绿色的军装游动。他们鬼鬼祟祟,弯着腰,靠着树,在寻找咱们的影子。 这快眼一探,我就看到林间的三两个影子。其中一个人的脸看得还异常清晰,那是一张稚嫩的脸庞,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难道逼压咱们的,是一群小娃娃? 一个人的视野太窄、太有限,我不确定是否有敌人从其他方向摸了过来。但见敌之后,我立即做出了反应。对着那个稚嫩的娃娃兵,我瞄也没瞄准,就按下扳机,泼出了一排子弹,让弯腰走行的他们低趴下了身子。 管他是小娃娃还是老人家,我可不会有半点儿心软。 泼完子弹,我还在等察敌情时,另一侧的树林一阵“哒哒哒”的急响,还击的子弹连招呼也没打一句,就朝我的区域打来。还击而来的子弹没个准头,全都打在了几米外的树干上,或是穿叶而过,飞到天坑的上空。 我猛的回身,低头躲避在树干后。想必开枪的人并不清楚我的位置,他不过是听到我的枪声,才寻声开枪。这不是好事,子弹不是从背后的刘思革那头飞来,说明除了左翼两翼,还有另一股敌军火力往防线围来。 糟了,糟了,我心头一沉,老子这次是彻底被刘思革连累了!敌人兵分几路,一齐而攻,崖头上就两个人,哪里能抵挡得住?这一次,怕该是真要拉响光荣弹了! 事实上,当黄班长决定速降下崖、逃脱追兵的那一刻,我就想到了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前有围攻的越南追兵,这决定了我们无法从容的逃脱。而逃脱的办法,是将性命系在一根绳索上头。没有任何安全措施就滑下崖头,这相当于将性命扔掉了一半。 而另一半,则取决于你在绳索上的表现。心理和身体素质都是至关重要的。在我看来,要在如此高的高度上速降而下,心理素质是最为关键的一点。如果心脏担惊受怕,恐高惧敌,那还谈何完成速降的动作? 而想要在绳索上安稳不惊的速降,必须要有人为你掩护才行。如果后方没有人掩护,我想谁也没勇气捏上绳索往下速降——越军士兵要是畅通无阻的跑到悬崖边上,自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吊下悬崖,一刀斩断绳索后,后果可想而知。 这便决定了,总会有人是最后一个走。而最后走的那个人,必须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因为他极有可能牺牲: 一杆枪敌不过一队越南追兵,他很可能会被围而歼之;也可能好不容易捏住了绳子,速降在半空中时,却被畅通无阻的越军发现蹊跷。绳子一旦被斩断,便是粉身碎骨。 目前悬崖上就剩我和刘思革两个人,至于说我和他究竟谁来抱“必死的决心”,我还没想好,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目前的情况是,几路而来的越军士兵,让两个人没有空去抽签选择,我们两个人都要抱好“必死的决心”,谁都不能丢。 因为,我和刘思革,可能谁都走不了。 那一刻,深深的绝望让我情绪快要失控,后悔与愤怒挤填在我的脑海。吴建国啊吴建国,你为什么放着活命的机会不走,要去管及刘思革这个臭小子?那发善心的坏毛病,难不成传染给你了? 我甚至找不到词语来辱骂自己! 再次压低身躯,我冒着天灵盖随时会被掀掉的风险,侧头偏出树干。那队被我打压住的娃娃兵,这时已经站起身来。绿军装的影子在树隔叶隙间快速的往右侧跑动,不知道他们要做个啥。脑袋猛转,我看向树林里的其他方向,所幸没看见逼近的影子。 为了不让包围过来的越军士兵们发现咱们少了人,我便对着那一队跑动中的娃娃兵连按扳机,十秒的时间就将满满的弹匣打了个光。子弹本身带得不多,我这完全是在“穷大方”。但唯有使出这般狠劲儿,才能打压一下越军士兵的嚣张气焰。 跑动的娃娃兵们想必是被我打中了,只听那头一身惊叫,有人摔了跟头。 一边换弹匣,我一边急身退后几步,几乎和刘思革背靠背。因为其他人已经走掉,两个人只有靠到最近,才能将脆弱防线的视野放至最宽。后头几步就是悬崖峭壁,我俩挤在“半岛”上面,无路可退,“用空间换取时间”的拖延打法,更是使不出来。 我悲观的认为,现在已经不用讲求战术了,该考虑的应该是如何死得体面点儿、如何多拉几个敌兵垫背。 再看刘思革那边,右翼的那队士兵胆子稍微要小点,子弹将他们稳稳的压制在了树木后头。虚弱的老小子听闻敌声四起,便慌乱了神。一匣的子弹打完,他来不及去更换冲锋枪的子弹,就动起颤抖的手,摸出了手枪接着打。 被我打得手忙脚乱的那队娃娃兵,好像与另一股队伍汇合在了一起。他们的跑位并未被我打断,只见左翼的敌人消失不见,而左前方、十一点钟方向响起密集的枪声,枪林弹雨即刻间倾斜了过来。 弹头又是啪嗒啪嗒的响个不停,他们这次摸准了大概的方向,集结好队伍朝“悬崖半岛”逼来。慌乱之中换着弹匣的我,双手猛抖,连插几次都没能将弹匣插进冲锋枪里。 “我cao你娘!”焦虑与绝望,迫使着我狂吼了一句。 刘思革打光了手枪的弹匣,他躲回树干后头,迅速换匣入弹。老小子看盯了我一眼,然后虚弱的说了一句:“老吴,你该走了!” 这次终于将弹匣插回了膛,我猛的拉了一把枪栓,问他:“走?我他娘的能走哪里去?” “你给老子安一对翅膀吗!”我好像找到了情绪的发泄口。 刘思革侧出半个身子,伸着手枪,打了两发屁响似的子弹出去。接着,他又艰难的正回身子,看了一眼我身旁的绳桩。老小子脖子上的血管暴起,双眼鼓圆,像是用全身力气在对我吼着:“还能走哪里,让你顺着绳头跑啊!再不走可就真他娘的来不及了!” 身旁的绳桩是旗娃速降的那条绳索,不知什么时候,它已经松软了下来,等待开发下一趟“班次”。 我楞住了狂怒的脸庞,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走?那你呢?”怒气即刻消散,我问他说。 话音刚落,我警戒的方向,有一颗明晃晃的手榴弹,刮过了树叶飞向我们,落在了离两人还有几米的位置。 “手榴弹!”我又对刘思革吼了一句。我赶紧躲回树干,调整角度,蜷起双脚,捂住耳朵。 手榴弹的爆炸溅飞了尘土与枝叶,但幸在有树干掩护,气浪和破片都没能伤着我。唯一的害处是,手榴弹的爆炸实在太响,仅凭双手无耳,根本起不了作用。嗡嗡响的耳鸣中,我睁回眼,扭头看向刘思革。 老小子也没啥大碍。他和我一样,只是被巨响震痛了耳朵,正在甩头掏耳。刘思革没忘记我的问题,他留察着敌情,吼着对我说:“没有掩护你还走个屁啊!我掩护你,你先走,不管我!” 事实上,之前怒躁不安的我,却没忘记去想这个问题:困在崖头的两人,并不是谁都走不了。前提是,要有一个人愿意拿出性命。 但两个人都是命,谁留谁走,不单单是我能决定得了的。我是说,作为一名正直的士兵,在这种时刻,是不可能抛弃战友溜掉的。刘思革带着伤,没有我的帮助,逃生的几率几乎为零。这便是我为什么如此怒躁的原因,两头都是难处,我明白自己十有八九是要光荣在这悬崖边上了。 几十秒前,我还在责备自己发善心、被刘思革这个倒霉蛋“栓”在了崖头。我实在没想到,老小子会愿意豁出性命、为我掩护,提出让我先走。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他由大脑掌控,由情绪主导。一不留神,情绪就会让你做出很奇怪的行为。刘思革慷慨的话语一出,我那股怒气顿时烟消云散,转而涌出义气。无比想捏绳逃生的我,给出的回答却是:“我走了,谁又来掩护你?别他娘的瞎说了,你小子挂着伤,我走了你就死定了,我不走!” 手榴弹炸完后,火药味迅速飘进了鼻腔。出眼一看,那烟雾旖旎的树丛里,枝草毁炸了一片,视距又看得远了一些。果然有几个影子,出现在十一点钟方向。我抬起枪,用半个弹匣的子弹,将他们压下了身。 大家都是热血一腔,当你明白一个人肯为你牺牲掉性命时,难免会喷涌出软情细绪来。血气方刚的年纪,情绪一来,头颅可抛,热血但洒无妨。尽管我的话语与我的真实想法相悖,但听到了刘思革的言语后,感动中的我,也跟他犯起了犟劲儿。 也许有战友之情,也许是恻隐之心,反正我不想让这怪糟糟的老小子交代出性命,换来我的逃生。 刘思革听罢,苦笑的一声。他直起身,往那右侧准备进攻的敌人打了几发子弹,然后靠坐回树背后,眼皮速眨。老小子叹气一笑,苍白的褶子又挤在了一堆:“好啊,我算没看错你!但是老吴,你还不明白吗?” 飞来的子弹打在他脑袋后的树干上,树屑飞舞中,刘思革直勾勾的看向我,平静的说道:“我是走不掉了。” 躲着子弹、留察敌情的我,迅速扭头看向他,表情一愕——什么走不掉了? 说着他扭曲着表情,艰难的用手抬起了自己的右腿。我转眼一看,这才发现,在他裤子上的迷彩花纹上,破开了一口大血洞子。而在他腿下的厚草泥地上,也还淌着一大滩凝浓的鲜红血泊。 不知什么时候,一颗子弹打中了刘思革的大腿。 我呆愣住脸庞,震惊无比的眼珠子差点儿瞪出眼眶。那一瞬间,我犹如哲人顿悟了人生一般,想明白了他那莫名其妙的执拗话语,以及这老小子之前让我怒气而生的反常举动。 第五十八章:英雄 刘思革向我展示完腿部的伤势后,就又艰难的放回双腿。围逼而来的敌人没有为此停下脚步,右翼的越军士兵们开始散开,与十一点钟方向的敌人向接。他侧头一转,用手枪打向那些冒出身影的敌人。 两杆枪果然敌不过那么多的越军士兵,敌人们合而围之,在“悬崖半岛”前撒下了一道网。这一次,我俩再没有能力打退他们,敌兵们上前一步,就紧咬不放,稳身举枪。密集的子弹呈一个面状朝我们绽放过来,我躲在树干背后,哪里还探得出头! 事实上,惊愕满面的我,根本无暇举枪还击。 肩部中了枪,腿部开了洞。那一滩凝浓的血泊,恐怕是子弹打中了大腿上的动脉。怪不得刘思革要拗犟的拒绝速降。因为他明白,自己就算是逃下了崖,也是必死无疑——如此大的出血量,就算有正规的医疗设备为他救治,也很难救得回来。 密集的子弹将刘思革压回树干后,他躲避着咳嗽了一声,对我道:“我虽然走不了,你还能走。” 子弹猛打,木屑乱飞,我本能的缩起脖子,一时语噎。 “但是,我专门把你喊住,不是逮着你老吴不放——”刘思革的胸口艰难的起伏了一下,“我有一件事,一直闷在心窝头,现在我要掏出来。” 飞来的子弹这时不再那么密集,越军士兵的吼喊交流,却句句入耳。我拿准了这个时机,立即侧身出树,瞄也没瞄准,就打出了半个弹匣的子弹,然后回身躲树。极其短暂的射击中,我看到,防线的正前方果然是人影攒动。 之前那手榴弹的烟雾还未完全消散开来,爆炸的火药味儿更加刺鼻。围剿的越军士兵,必定是集结起了最后的有生力量,想一举拿下。敌我之间的距离,不过就十一二米了。 “什么事?”我咽下一大口唾沫,胸口猛喘。 刘思革撑着地面,吃力的靠着树干,往上推着身子。他坐的稍微端正了点儿,老小子捡起一旁的冲锋枪,按在腿上,吐气而道:“咱们这趟任务,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这个队伍,有许多毛病。” “上次,上次——”刘思革努力调整着呼吸,“上次在那香蕉林子头,我没跟你说实话。单程票不是说来就来的,老吴啊,有些东西你没见过,你绝对想不到。” “队伍里的人,有问题。”他长眨了一下眼皮,苍白的脸庞面向我。 合围而来的越军士兵们之前吃了亏,这次打得很谨慎。他们没有莽撞的打过来,而是选择稳稳保持距离,再慢慢往前靠。 “有啥问题?”惊诧之中,我倒觉得这话有些荒诞。据说人在死亡之前,会出现不着边的幻觉。老小子的这番话,让我觉得他是失血过多,脑袋开始不做主了。 为了让这些越军士兵不敢继续往前,我便又“穷大方”了一次。握枪出树,我按着扳机,往外盲打了一通,耗光了另半匣的子弹。防线能顽守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了。消声的冲锋枪,和花色的迷彩服,功不可没。但我不知道现在那气势汹汹的越军士兵,有没有摸准咱们的具体位置。 如果摸准了,必定有好几杆枪在瞄准着我面前的树干。我要是再探身出去,恐怕就要两眼一黑,天灵盖儿掀翻。 所以这一匣子弹盲射完之后,我立即就收回了手。扔掉空弹匣,我一边从胸前的弹匣袋里掏出新弹匣,一边对刘思革说:“我又有什么东西没见过,想不到?你他娘的就别说胡话了!” 老小子立即朝我摆摆手,他摇头反驳道:“不,我清醒得很,不讲胡话。” “你还记不记着,张旗正那娃甩摆子的时候,是我和黄连送他走的。”刘思革这时候却跟我扯起了陈年旧事。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心想好像是有这回事,便快速答他道:“对,是,怎么了?” “还有李科长。”他点头补充说。 “嗯。”我竖耳留意着越南士兵们的动静。越南士兵那头可就闹热得多了,有哀叫,有交流,有枪响。 “我听到了一些不该听的东西,也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他长吐口气,缓缓闭上眼。 “你看到了啥?”这话倒是惊得我一诧。 “一叠文件。”他答,“但是我识字儿不多,也没看几页,看不出多大的毛病。不过那阵势,绝对是不该看的东西。我听到的东西,毛病更大。” “什么东西?”我瞪大了双眼。看这小子的神情,像是真的过目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 但刘思革没回答我,而是艰难的转起身子,抬手举枪。因为这时候防线前方又响起了踩草碰树的簌响。越军士兵们,又开始骚动了。 拉好枪栓,我几乎趴在地面,借着野草头的掩护,才从树干侧出了身子。越军士兵们没有如我所想的那般冲锋过来,只见树隙见绿影儿晃动,他们像是在摆兵布阵,调整战术——就如大决战前夕那般。 下一波攻势,很快就要到来。 就在我观察敌情时,几颗子弹飞嗖过头顶,惊得我立马趴地匍匐。果不其然,好几杆步枪,都“锁定”着我的脑袋呢! “来不及讲了,”刘思革转回身子,“你快走,再不走的话,就真翻不了身了!”说着他使出了全身最后的劲儿,将背囊丢给了我。 “到底有没有问题,我也拿不稳。老吴你反正记着就行了,后面的路,多留个心眼儿。”刘思革苦笑了一声,“我啊,是走不完这一趟了,单程票单程票,这不来了吗!” 一颗子弹从他背后的树干擦挂而过,飞了几片木屑下来。 “但你不一样,你揣得该是双程票,你有文化,还是战斗英雄,老吴啊,你以后千万要当上干部,干部不想当,就努力一点儿,也还做个大学生。” “咱俩也算没有白认识!”接着,他又将苦笑,转为他那颇具代表性的憨笑。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恐怕是人世间最为真诚、最为无欲的笑容,看着老小子那张堆满了褶子的脸,匍匐起身中的我,两眼忽然就一阵湿热,泪水说来就来。 “走了!”刘思革收起笑容。 防线外的越军士兵布置好了队形,调整好了战术。光听声音就知道他们在慢慢围过来。刘思革侧身,举起手枪猛打,直至将手枪的弹匣打空。 手枪一空,他便手枪丢给了我。 老小子两只肉胳膊的劲儿好像已经空了,上身遍满血迹的他,颤抖着双臂,持好冲锋枪, 艰难的为其插进新弹匣。然后,他掏出子弹袋里所有的所有弹匣,扔甩给了我。 这过程中,眼眶湿润的我,已经软下了身子,做不出任何动作,说不出任何话语。 耳边的枪林弹雨,那一刻仿佛停住,也或许,我根本不在乎它们了。国恨家仇此时已远远从这硝烟战场上抛走,我好像是想起了田荣国,想起了老班长,也好像在怜悯在刘思革,替他不甘。 那种战友被夺走的痛楚又在我的心里弥散开来。 为什么要打仗,为什么我没能力救走战友?我懊恼着。 泪水越涌越多,面前这个浑身是血的刘思革,这个让我翻涌无数次情绪的老小子,这个口里老吴来、老吴去的懒散油子,在我眼中越来越模糊。 刘思革从背囊里里抽出了开路的砍刀,他说:“我大概能撑个一两分钟,你要快些滑完绳头,时间一到,我就要挨个儿砍断。” 我吞咽唾沫,连连点头。 “战斗英雄也还哭鼻子?”刘思革低眉笑了一句。 子弹的飞嗖的声音渐渐在耳边明朗,理智将我唤回了神。我抹了一把眼泪,将刘思革的手枪和扔来的弹匣塞进了他的背囊里。 一个匍匐,我拖着背囊爬到了山崖。扯出了白布手套戴好,我的双手终于捏到了那梦寐已久的绳索之上。那感觉,也没我想象中的那么好。 挂好背包,捏稳绳子,我双脚从崖头上一个滑转,甩进了那无脚可落的半空中。捏着绳头迅速滑降了一段距离,我双掌稳力,双脚蹬住了那如刀削而出的峭壁,悬在了断崖边上。 冲出的树林的子弹嗖嗖的从头顶飞过,我压低了脖子,看向坚守防线的刘思革。 满身是血的老小子,顶到了休克昏厥的边缘。捏着冲锋枪的手,早就丢失了劲头,只见枪口在他手中左摆一寸,右偏一下,哪里还有准头可言。冲锋枪的射速很快,弹匣容量更不比机枪,待到他的子弹打光,豺狼猛兽一般的越军,就该扑向他了。 眼里的泪水又如大浪拍岸,涌出一阵势头。对着刘思革的背影,我悬稳在绳索上,哭喊着说:“老刘,走好!” 自从“山民事件”之后,我就没怎么称他为“老刘”了。 戴着布手套的手掌一松,双脚夹回绳索,我的身体就在重力的作用下,往下滑去。视线很快落至了崖头之下,刘思革的身影在模糊的视野里消失。 “没毛病!”我听到刘思革好像吼了一句。 【笔者特注:谨以此章节,纪念战友刘思革】 第五十九章:进退两难 靠绳而滑,树根缠挂的土崖,挤进视野里。密集的枪响还在继续,我却再看不到树林的情况。 告别了老小子,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绳子是贴着垂崖往下甩去的,所以我挂在绳索上之后,就是擦着崖壁在往下滑。泥层里伸出的树根藤须很是烦人,如果不小心缠住脚,或是挂住背囊上的布条,那可就不妙。 手肘贴擦着崖壁,降下了大概一两米的高度,只见缠挂突绕的枯藤树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发着灰白色的岩壁。岩壁往里骤收,方才还擦挂着身子的石壁,即刻消失。我的身体除了绳索之外,再也触碰不到其他东西——身体彻底无依无靠的悬在了半空中。 那种感觉,让我做出了本能的举动。脑袋里的极度悲怆被惊吓而跑,下滑中的我,马上捏紧绳索,定稳身子。身子一稳,我忍不住低头向下望了一眼。都说人在高处,最忌往下看,之前邓鸿超捏在绳头上时,我也这样提醒他过。 但当自己亲自走这一趟时,早就将那些格言警句忘了个一干二净。倒不是为了低头看什么,我仅仅是极为本能的扭动了脖子。而那股不经意间的欲望,你根本来不及去克制,身体就已经去做了。 这一望不要紧,本来脑袋里满是那股软绵绵的悲怆情绪,这下立即被清了个空,神经也如绳桩那样,被绷了个紧。 身底下确实是那口天坑,天坑还是之前的样子。而天坑里的那片树林,也还如我脑袋里的影像那般,稳稳的“镶嵌”在里边儿,没任何变化。两股顺壁而下的绳索,晃在岩壁上,荡在高空中,惹人发颤。 歪斜的视野里,好像还能见到一坨影子吊在身下的另一股绳索上。那肯定是黄班长。 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吊在半空中往下望,与稳稳的趴在崖头上向下望,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那一刻,我理解了邓鸿超的胆颤,也佩服起王军英他们的勇气。在这么高的悬崖上往下速降,不如我相信中的那般容易。 不经意间的低头一望,让我头晕目眩,双脚发软,双掌冒汗。再多瞧一阵,恐怕就要泄掉全身的力气,坠进天坑。惊吓让我立即别回头,不敢再去看。此时唯一的“安全措施”,便是我的双手双脚。我只能死命的捏紧绳索、用双腿夹紧绳索,保持稳定。 但悬空无援的我,手开始颤,脚开始抖。吊在绳索上的我,也如钟摆一般,开始微微晃动起来。微风在拂,枪声未停,绳索的晃动让我青筋炸起,头皮发麻,我感觉下一刻手套上就会涌出黄油,让我脱绳坠下。 不要慌,不要急,我闭起眼睛,努力稳住自己的心绪。他们都可以,都没问题,就连邓鸿超那小子都没怯退,我吴建国为什么不行?我在心里鼓励着自己。 那一阵剧烈的惊慌是否因为恐高带来,我不得而知。因为我至今不知道自己有无恐高症。但写到这里时,我忽然明解开了那阵心境: 一旦上绳下崖,你就明白自己没有后路可以退。无论后面遇到的是刀山火海,你都得硬着头皮上。而从那么高的高度俯瞰而下,恐惧是少不了的。恐惧来时,你又恰巧意识到,自己不仅没有后路可以退,也没有安全措施,一旦有半点疏忽,整个人就再也捡不起来。 但,你又必须往下继续走。 所以说,在绳索上的那阵绪乱,是众多因素和自我暗示杂生而来。人在矛盾境况时遇到任何情况,常会由惊慌引发无措,不足为奇。 不过,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过的我,还不至于慌到“无措”。 眼睛紧闭中,由头顶传来的枪响,清晰的传入耳中。那确是枪响,也同警钟,在提醒悬在绳索上的我,并还没有逃离险境。 刘思革不是超人,他挡不了多久越军士兵的攻势,我再这样留在原地,也还是等死。刘思革单方面约定的时间,我不觉得他能做到。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他随时有可能因为御敌不力,而斩断绳索。 想到这,心中的响鼓立即敲起。张开眼睛,我犹如上好了发条一般,双手与双脚微微松开,身体再次往下滑去。 老刘可不能白牺牲了!我沉回了气。 灰白的岩壁上,并不是寸草不生,坑洼的壁上不时会绽出几簇绿团。那是生长在绝壁上的树丫。但大部分,都还是灰白色中夹杂着黑渍绿垢的光生岩壁。 我平视着它们,不再去看身下的天坑。尽管手掌是微微松开,但下滑的速度还是很快,手套的布料与绳索的尼龙摩擦出“呲呲呲”的声响,不一会儿手心与腿脚就传来炽痛感。我待到那阵炽烫积到极限,便慢慢握紧手掌,停住身子。 手心像是烫出了洞,大腿感觉磨出了血痕,垂眼一看,我的个奶奶娘,那白布手套里,竟然飘出了细微的烟雾——再继续磨他一阵,恐怕手套就该燃起来了! 手心炽痛,我差点儿就下意识的脱掌出绳,猛甩双手了。但就算是手掌里握的是通红的煤碳球,我也松不得半分呐!性命攸关,我哪里还顾得上这点儿痛楚,只能祈祷,这双白手套再厚实一点儿,能让绳索多磨上一阵。 抬头一看,还是滑降了不少高度。就这样保持下去,我不停鼓励着自己,命已经救回一半了。 休息了大概四五秒的样子,尽管手心的炽痛还在继续,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手心一松,我又往下降去。 可没降几米,紧夹着绳索的腿脚,忽觉触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双手紧捏,我一个“紧急制动”,停身细看。原来身下是一大片凸顶而出的岩壁。这片灰白的岩壁,并不是如水泥匠砌好的那样,平整如地砖。 那上面坑洼不平,时而凹进,时而突出,没任何规律可言。 而脚下那大片凸生的岩壁,倒是来得巧。因为人身又和岩壁贴上,双脚便能踩上那突出的岩石,或是壁洞岩缝。有了双脚的承力,整个人轻松不少。至少,我能交换着双手休息一下了。 岩壁间不时簇生的绿团,也是歇气的好东西。他们的枝丫也能稳脚。但悬崖上的枪响,又催促着我的脚步。时间到底过了多少,三十秒,还是一分钟?我恐怕再没有歇脚的机会了。 双手交换着舞散了一下,双掌的炽痛稍微好了点儿。不敢有丝毫怠慢,两秒后,我就又松掌开始速降。可谁知身上鼓满了装备,岩壁又贴着身子,根本就滑不出速度。无奈之下,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双脚踏上崖壁,使劲儿一蹬,让我的身体脱离了石壁。同时,荡在空中的我,左手在胸,右手至臀,即松绳子,顺势飞滑而下。然后在重力的作用下,双脚又重新蹬回崖壁。 方法果然奏效。我重复着这个动作,滑降得非常快。绳索一松一绷,我在石壁上一收一放,渐渐找好了节奏——松个三五秒,停上半秒。心中的响鼓猛烈的敲着,我用最快的速度往下在降。 不用我说,大家也必定明白,我这些动作是有多么危险。我这“蹬崖吊降”的动作在现在的电影儿里经常能看到,什么什么特种兵索降时就采用这样的方式。但部队里训练时,绝对是禁止这样高频率的松手、这样快速度的吊坠。因为动作快,劲儿没稳好,就容易脱手出绳。 而且,这种方式的吊降,必然会有安全措施,更鲜有如此高度。 没有安全措施,全身的重量都要压在双手。手一脱绳,就意味着整个人也跟着出绳。 但现在情况紧急,我要是按着安全谨慎的速度来,必定降不完如此高度。如果拖慢了时间,上头的刘思革挥刀一斩,我可就要粉身碎骨了。况且身上还挂着两个大背囊,就算是如此快速的滑降,我的臂膀也已经开始发酸了。 我对自己说,如果这次滑降成功了,回到部队里,一定可以吹上一年。 绝壁的凹洞里,筑着许许多多的鸟窝。反复蹬离崖壁,让我全身渗满了汗。踩进凹洞歇了半秒钟的气,我便集中好精神,准备一鼓作气滑完这最后一段。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 悬崖高又峭,老子胆最大……” 我默念着无谓出处的诗句,拼凑着随性而发的句子,转移注意力。 很快,我依仗着绳子,重复好手里的每一个动作,顺利滑完了大半块峭壁。扭头往下一看,此时离天坑底部的高度,已经不再令人发晕、双脚发软了。我甚至能看清绳索之下、那发着墨绿的层层树冠。 还有最后一小段了!我猛喘着气,额头上的汗涌了又冒。 两个背囊的重量,已经快压尽我所有的劲头,双手酸得不行。趁着手里仅还剩有的力气,我决定快刀斩乱麻,胆子要放得再大点儿才行。 双腿弯曲,我猛力从岩壁上一蹬,身体荡得比刚才还远。双手松开,身子从绳索上滑下了很长的距离。至少比之前要长。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举动,我心里明白——如果松掉的力度太大,手上的劲头不能稳住身体,那我就要直溜溜的从绳子上滑落而下。 又或者是,重力加速度带来的猛烈停颤让绳索或者绳桩挣断,结局同上。 但我也明白,刘思革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也许后一秒,也许后两秒,他就会斩断绳索,壮烈牺牲。如果不快些赶完这最后一段路程,那到时候手中一空,我会死得很难看。 第六十章:引体向上 大力蹬腿,猛速下降。一停一降中,手心里的炽痛感持续不断。白布织成的手套,好像已经磨破了。握着绳索的我,在岩壁上一跳一滑,和时间赛着跑。 谁知几个急速滑降之后,与身体和绳索贴着的岩壁,突然消失了。当然,突然消失只是我的主观感受,这么大一块石壁,自然不会凭空消失。蹬离岩壁后,我照着之前的动作,在空中松绳下滑。身体被收回崖壁时,我那双准备踏回壁上的双脚,却感觉一空,什么也踩不着。 之前我已经说过,这道竖立在天坑周围的陡崖石壁,并不是一竖到底的。它们起伏不断,时而凸出,时而凹进。之前是凸出了一大块区域,下降到这个高度之后,岩壁渐渐的往里收,在下面形成了一个类似于拱桥洞的空腔。 因为,此时我已经快要接近天坑的地面。这个形如拱桥洞的岩壁空腔,就是由天坑地表而生的一口大洞。大洞幽深无比,里头黑漆漆的一片,从里渗出的阴冷空气,几乎同时扑向我的全身。 但我对这个偌大的石洞没有任何兴趣。岩壁往里猛收,在绳索上荡着的我,处在这个拱洞的洞顶位置。双脚没有岩壁可踏,头顶的绳索被岩壁断层勒卡而住,我则随着晃荡的惯性,往岩壁的空腔,也就是大拱洞的洞顶扑去。 这种半空中的晃荡,绝对是世界上最为刺激的事情之一。腹心一空的坠落感,扯进了心神。如果你有幸荡过那种长绳链的秋千,并且荡秋千的时候有人在后背将你猛力一推,那荡在空中的轻微失重感,就差不多是我现在的感觉。 扑荡进岩壁的空腔之后,我整个人就脱离了崖壁,四周没地方可落脚,我又回到了无依无靠的状态。而全身的重量,自然是全被握在了手心之中。 紧捏着绳索,那阵扑冲的力量消失殆尽,我开始随着绳索往后荡去。然后,我又如钟摆一半,在半空中左摇右甩。 酸痛的双臂捏得颤抖,事实上,之前的滑降非常耗费体力,最耗费的是臂力。因为从捏上绳索、落下悬崖那一刻开始,手上的劲头就再没有松软下来。摇摆在空中,更是对臂力发起了挑战——我身上一直都挂着两个背囊呢! 牙关紧咬,这时候要是泄了劲头,就是功亏一篑了。 绳甩身摆之中,我望胸下瞧了一眼,离天坑里的地面还有二十米来的距离。一个模模糊糊的绿色人影儿,就站在这口大洞前的浅草石滩上。他高仰着头,望着在洞顶左右摇摆的我。不用说,那一定是队伍里头的人。 也许是旗娃,也许是王军英,也可能是黄班长或者邓鸿超。 眼神一晃而过,抖摆中的我没精力去辨清他。大家都等着你呢,我对自己说,再坚持一下就到了! 但唯物主义者们把握着的一条真理是,决定物质的不是意识,是物质决定意识。哪怕我心中的信念再为强烈,也敌不过人体的极限。酸痛难耐的双手,已经快没有知觉、感觉不出到底使劲儿没使劲儿,如果再这样握吊在绳索之上,我恐怕要失力脱绳。 那个时刻,我竟然开始自我责备:为什么以前没有加训体能?为什么没有多拉几个引体向上? 情急之中,我等不及半空摇摆的身子归顺正位,就松开手掌,泄掉手臂的力量,让身体往下滑降。也许是双手的肌肉已经撑到了极限,于是肌肉的神经不再如以前那般灵敏可控。自我感觉是手掌微松,天知道我究竟松开了多少! 臂力刚泄,时刻存在着的万有引力,就着急的将我往下拉去。但那滑落的速度,几乎与自由落体的速度没什么区别——我就根本就控制不了。 白布手套与细软的绳索急速摩擦,手心与大腿瞬间又传来了烫热难耐的痛感。 这种急速的下坠实在让人胆颤,往下落了个八九米,我觉着再不定住身子,恐怕就要直直的坠向地面。酸痛的双臂再次发力,我死死抓紧了绳索。力道之下,手套与绳索摩擦出令人发慌的声音,但没有立即定住身躯。 那像是汽车的制动距离一般,我几乎是将所有的力气集中到双掌与两腿之上,才觉速度放慢,并慢慢停稳。可人刚还在绳索上稳住的同时,余光里的视野,晃出了一阵异动。 扭头往右一看,原来另一股顺崖而下的绳索,突然软趴下来,往下掉落。还未反应回来这是怎么一回事,炽痛难耐的手掌中,忽觉力道一松,酸痛的手臂再也使不上劲儿。 绷得紧直的绳索软了下来,手里的劲头刚松,紧接着就是腹部一空。那一瞬间,脑袋像是被行驶速度180迈的汽车直直碰撞,浑身摆动。 双手本能的想捏紧绳头,想稳住身体,保全性命。但我整个人,已经在万有引力的作用下,从高空里往下坠去。 那一刻,脑袋里一片空白。 下意识中,双手对绳索上扯下拉,但那绳索早就泄掉了所有力量,松软如泥,哪里还搭得上力气。坠落之中,两个背囊的重量,让摆手甩腿的我“平躺”了过来。时间仿佛凝固,平躺在空气里的我,尽情的挥摆着四肢,两眼望见了碧蓝的天空,也看见了从悬崖上松滑而下的整条绳索。 绳索很长,天空很蓝。 地面好像传来了一声惊呼,我猜也没猜,就知道那必定是旗娃呼喊出来的。 但当我明白过来这是刘思革斩断了绳索时,挂着两个背囊的我,已经掉落进了树冠之中。背上的背囊率先触中了枝叶,耳边一阵稀里忽拉的枝叶断裂声,眼里还是碧蓝的天,未传来绿意。我立即丢掉绳子,伸手护头。 猛触枝干带来的冲击力,隔着背囊朝我身体袭来。这比我想象中要疼,但还没来得及喊疼,脑袋里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我好像歪着滚掉了下去。 急落之中,身体好像连连撞断了好几根树枝,一时间断丫扫叶的声音响耳不绝。七荤八素、翻江倒海之中,我分不清是哪个部位受到了撞击,又是哪个部位传来了痛感。我只知道,树枝没有地面硬,老子没有直直坠落向地,这次应该能捡回一条命。 那枝丫断裂的声响,是全世界最为美妙动听的乐章! 几根枝丫断裂,一层层的缓冲后,我的下落速度也随之慢了下来。最后,我腾出了护头的双手,想抓住一根树枝稳住身体。但双手已被绳索磨损得丢完了劲儿,这一下没能抓紧,身体在枝叶间停顿了一秒,接着又开始自由落体。 回去后,我一定多拉他几个引体向上! 最终,背上的背囊又是一阵剧烈的冲击传来,差点儿把我的腰给顶坏。那坚实的痛感告诉我,这次是掉到了地面。丢手一碰,果然触到了乱草丛生的泥面。 猛烈的冲击,让我好不容易才缓回口气。胸口作疼,躺在地面的我猛烈咳嗽几声,差点喷出一口老血。睁开眼,绿意一片。密集的树冠在上空遮盖着,那与悬崖上头的树林,没什么区别。方才碧蓝的天空,被郁郁葱葱的树冠遮住,只在绿叶之中露出星星点点的蓝色。 我闭回眼睛,在周身的痛楚之中,喘起粗气,感受着周围这美好的一切。 鸟儿好像在叫,虫儿好像在飞,地面的空气非常好闻。双手耷在地面上,再用不着使出半点儿力气。动动手指,手心里再没有细软的绳索。臂膀的劲头在恢复,手心的炽痛在消散,不如就这样让我躺上一天吧——什么绳索,什么任务,什么军功,老子统统不想要了! 再耀眼的勋章,也比不上这时候的一秒钟!老子又捡回了一条命!我在心里不停感叹着。 “在这儿!”耳边传来一句带着东北腔的话语。一阵簌响传进耳朵,几个人的脑袋,围向我身边,遮住了那郁郁葱葱的树冠绿木。 最后是王军英将我扶了起来。身上的骨头好像散了架,使不出半点儿力气。他们替脱下了挂上身上的两个背囊,疲劳无比的肩膀,可算是轻松了万分。再背他个十分钟,我这肩膀估计就要给压坏了。 “刘思革呢?”黄班长面露急切,劈头就问。我以为他首先关切的会是我有无大碍。 不知道什么时候,崖头上的枪响已经消失了。黄班长这一问,脑袋里便立即浮现出了刘思革的脸庞,以及悬崖边上的我种种。我瘫坐在地,还未从惊险之中回过神,无力回答他的问题。但黄班长的这句问话刚说完,头顶上的一声爆炸,却回答了他。 众人寻声抬头,却被茂密的树冠挡住了视线。但一听便知,这爆炸是响在那悬崖之上。 响耳的爆炸,让我丢掉了捡回性命的狂喜,转而忆起了崖头上的生离死别。我明白,这声爆炸,是刘思革拉响了光荣弹。 第六十一章:有问题 满身是血、还剩半条命的他,必定是在这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和敌人做了最后的了结。那张未老先衰的憨厚脸庞,将不会再出现在我眼前,直到永远。 尽管抬头之中,眼前是遮人视线的树冠,但我的想象,却插上了翅膀。它穿透了层层枝叶,飞上高空,来到崖头。 我仿佛看了刘思革嘶喊着拉响光荣弹,与越南追兵们同归于尽的场景。 “没毛病!”他又吼起了自己的口头禅,“老刘我先走一步!” 单程票,还真被他言中了。 “他……”我想回答黄班长,却不自觉的愣住了口。 死里逃生后的喜悦,即刻被崖头上的回忆所冲散。身上的痛感在那一瞬间如失效一般,不再发疼。两眼又是一阵湿热,哀伤盖过痛楚,遍及了全身。 这声爆炸,加上掉落而下的绳索,想必他们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爆炸声停,一些泥块和石屑,从悬崖上掉落下来,落在树冠上窣窣的响。 四个人缓缓低回头颅看向我,等待着我的回答。 “他下不来了。”我垂下头,小声答道。看着脚边的两个背包,我叹了一口气。 随我一起掉落的两根绳索,这时也已经从空落下。几十米长的绳索,铺躺缠绕在树冠枝头间,没有垂落到地面。而这时,一声响动,另一小段绳索也落在了头顶。原来,刘思革这老小子没忘记绕在树干上的绳桩,他一并砍断并扔下了悬崖。 几人听到我的回答,就又默契的抬起头,看着那卡嵌在繁叶绿枝叶中的松软的绳头,在头顶摇摆不停。 接着,崖头上的枪声和爆炸声消失,耳边再无异响。唯有不知哪里传来的鸟叫,继续叽叽喳喳。 五个人如默哀一般,在原地沉默着。 默语之中,百米之上的崖头上,好像又传来了几句吼喊。但那已经不重要了,我明白自己已经从越军士兵手里逃出生天,捡回了一条命。并且很安全。崖头上就算是开来了一个坦克营,或者炮兵团,都与我无关。 精明的越南追兵们再有能耐,也只能在悬崖边上望而却步。 我只是想,在这个哀伤的时刻,能多为刘思革寄去一分哀思。如果不是刘思革的舍命相救,如果不是打强打起意志力为我掩护,我是无法死里逃生的。 虽说从半空掉落而下后,分叉而生的树枝起到了缓冲的作用。但在摔落之中,我并不是安然无恙。此时,身上各处的痛感传来。我腰肢一软,瘫靠在了背囊之上,继续理起了心头的五味陈杂。 取下手套一看,这玩意儿还挺厚实,并没有磨破。但手心里却是红肿一片,炽痛感虽已消,单稍微触碰一下,就疼得揪心。我往里吐了一口气,让旗娃倒水淋浇了一下。 “建国哥,你还真是一个爱玩火的主儿啊。”旗娃严肃起脸色,对我道。 黄班长并不觉得这里是安全的,他下令转移位置。 王军英和他爬上了树,将落下的绳索捡好回收。然后,旗娃和邓鸿超就扶着我,走离了落地的位置。身上受得伤倒也没我想象中的那么严重,至少腿脚没什么大碍,只是背部和臀部有痛感,脖子和手肘一些部位受了点擦挂。疼痛是不可避免的,但骨头并没有散架,身上的劲头很快就恢复了。 没走几步,我就脱离了两人的帮扶,慢步走在五个人的中间。即便疲累难耐,这踏实的地面走起来,也要比稳稳的捏在绳索上、浮在半空中要好。 由于天坑地貌的限制,所以斜射而下的阳光,并不能完整的照耀进这口大坑里。恰巧,我们目前的位置,刚好是阴凉的。底下绿意盎然,植被茂密,虫鸣悠然,加上阴凉的空气,仿若一口世外桃源。这里该怕是无人涉足的处女地。 黄班长领在最前,在密集的树草中开着路。他那悬紧的心还未放下,仍会时不时的抬头探察,担心悬崖上那队穷追不舍的越军士兵,会从天而降。事实上,厚实的树冠,能轻松的遮盖住咱们的身影。从悬崖上往下俯探的越军士兵,更不可能穿透枝叶,发现咱们的踪迹。 再说了,刘思革的那一颗光荣弹,说不定让敌兵们全军覆没了呢。 黄班长显然是多虑了。但不只是他,邓鸿超和旗娃也是一路望个不停。这是正常现象,大家逃离刚才那孤苦无援的境地,也不过才五六分钟。鬼门关上走一遭,谁又能当成什么也没发生过呢? 唯有那最先下崖的王副班长,还是凝板着平日里那般处变不惊、安然自若的表情。 谁也不知道黄班长这是要带咱们去哪里,也没人开口相问。没走一阵,面前的植被开始稀疏,视距变得长远。抬头一看,之前那一口在半空中发现的拱洞,就直直的立在咱们面前。原来摆摆中滑降的我,偏移了这么多距离。 拱洞比在空中看到的还要大,也便是一二十米高,七八米宽。那洞随性而生,没形状可言,像是一大道石缝,也像是不规则的门框。洞口幽静无比,里面阴暗一片,看不出有多深。 “去那里。”黄班长伸手指了一下。 天坑里的树林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或许这口凹进岩壁的巨大石洞,能为我们带来一点儿遮蔽的安全感。 朝洞而行,植被变得越来越少,潮气混合着阴冷的空气铺面而来。那口大洞如一台巨大的中央空调,源源不断的向外渗着凉气。这里与悬崖上的闷热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很快,我们就穿出了树林的范围,地面由密杂的藤蕨乱草,变成了浅草碎石。 高大斜生的洞顶渐渐遮住了头顶的天空,这里便是天坑的边缘部位——也就是天坑与地面交错、形成落差的岩壁处。 四人抬头四望,缓缓走进了拱洞的范围里。这个大拱洞,说得形象一点儿,就像是有人用一个巨大无比的勺子,在直立而下的岩壁上舀了一勺。洞壁被“勺子”舀了一下之后,留下了坑坑洼洼的表面。 灰白枯垢的岩石在上暴露出各种形态,时而尖,时而钝,时而光滑平整,时而凹凸不平,好不怪异。 这片区域潮气很重,脚下的乱小石屑都闪着水渍,生着苔藓。因为拱洞的顶部,闪着水光,不停在往下渗水而滴。 而天坑里的植被,并没有因为洞穴的存在而停止侵入。脚下仍然有大片绿色存在。但相比天坑里的主要植被区,这里的绿色要稀疏很多。仅是在乱石块上盖起苔藓,在石缝间生出一株株矮小的、讲不出姓名的植物。 洞穴的更里面,更是宽阔。随着步子的迈出,能看到洞里面并不是整块儿的一片黑。借着外头的光线可以看清,脚下的绿色一路向下延伸进去,里面是陡峭的石体、成片的苔藓,也能看到积起的一片小水坑。 而更里边儿,就看不清晰了。 石路很不好走,一不小心脚就会崴进石缝之间。一些个头很大的喜潮黑虫,被我们的脚步所惊吓,在石缝间慌忙逃窜。 “我操,这些虫真几把大!”旗娃胆颤的迈着脚步。 我们无意进洞,便随意在拱洞下挑选了几块适合坐歇的岩石,就地休整。 卸下装具,丢下冲锋枪,我喝了一大口水。清水咕咚咕咚的在喉咙间滑动,我这才感觉唤回了元气。摸出香烟,我和王军英抽了起来。五个人里没人开口讲话,大家各自检查身体,摄入食水,又或是闭目养神,盯着石滩发呆,什么也不做。 这就是死里逃生的感觉吧,你好不容易克服掉艰难险阻活了下来,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就在一个小时前,大家都还围在竹林里,休憩填肚。那时候,大家心里想的还是任务,面对的仅是难走的越南丛林。谁也不会料到这等情况。这便是战争,它毫不留情,瞬息万变。除了撒尿,你吃饭的时候也要做好牺牲的准备。 刘思革的背囊就搁在我旁边。背囊沾染上的一大片血渍,已经凝固成了褐红色。我搭手上包,脑袋里又浮现出那老小子的脸貌来。 事实上,我作为一个老兵油子,经历过许许多多此生离死别。但这一次,无疑是刻骨铭心的。我没想到,自己对刘思革藏着那么多偏见,揣着那么多不友好,他却在这危急的时刻,逆转了在我心目中的形象。老小子的半条命,换回了我的全身而退。 尽管我心里明白,他是必死无疑,但着并不会使得他的行为变为理所应当。那仍然是弥足珍贵。我开始后悔,后悔没能在生前多请他抽几支烟,没能和他多说几句话,没能多关心一下他的背景、和他拉拉家常。 甚至于,我还对这个救命恩人施加过拳脚。 “山民事件”、芭蕉林里的打斗、老小子故作憨厚的脸庞……种种画面在我脑袋里面浮现而出,这也就是我常说的“死亡崇拜”吧——当一个人离世之后,你总会片面的去追忆好的一面,而那些不好的一面,随着行为主体的离世,似乎也没那么不好了。 回忆闪现中,我又想起了昨晚守夜时,那漆黑中闪出的光亮。懊悔不已的我,真想抽自己两个巴掌——如果我一究到底,刘思革说不定就不会牺牲,咱们也不会落得如此窘境。 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没用,抽我一百个巴掌也没用。后悔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我叹口气,猛吸了一口烟。 总之,我念他一路走好。如果这趟任务可以顺利结束,可以顺利回国,我一定要做些什么,来报答这老小子。 望着周围的四人,我在心里暗暗发着誓言。 事实上,从战场下来一趟后,见惯了生离死别后的我,心脏早已是如铁一般硬。如若刘思革只是平白无故的死去,我根本不会眨一下眼。但经历了崖头上的离别后,我的心灵无疑是受到了那么一点儿冲击。那离别之言,发自肺腑,是那么动人。 忽然,望着身边的四个人,我又想起了什么。 眉头一皱,刘思革在临别时的枪林弹雨中,好像还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吸了一口烟,我努力回忆着,可算是记起了他的只言片语。 “咱们这趟任务,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这个队伍,有许多毛病。” “反正老吴你记着,后面的路,多留个心眼。” “队伍里的人,有问题!” 吐出烟雾,我的眼神又开始扫向坐在身旁的他们。 第六十二章:困境 这几句听起来不太搭边际的话,是刘思革在弥留之际,对我讲出的肺腑之言。我知道,在那个时刻,在那个明白自己将要离世的时刻,是不会说假话的。刘思革的意思很明显,他得到过一些我不知晓的信息,于是在他离世之际,他将这些信息分析出的结论告诉了我。 而这个结论就是,这趟任务没我想的那么简单,咱们六个人里面,有人“有问题”。 当时的越南追兵们步步逼近,情况太为紧急,我实在无法猜到他口中的“有问题”,究竟指的是什么问题。但显而易见的是,刘思革对自己的结论并没有把握,不然,在那种时刻,他肯定会指名道姓的向我说出究竟是谁“有问题”了。 不过我能隐隐的感觉到,他所指的问题,不会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情。那必定是很严重的问题。因为这句话中,夹着一股扑面而来的阴谋感——“任务没我想的那样简单,战友们有问题。” 任务没我想的那么简单?我回忆着李科长在出发之前,对任务所做的安排。 无非也就是几个简单的步骤:出发越境,寻找苏联人的工程位置,进入苏联的工程位置,最后返回。 如今这样一想,李科长的确是有点儿含糊其词,安排得有些过于简单。我们具体要做什么,要怎么做,他都没说明,仅仅是让咱们听黄班长的命令。 “邓鸿超会知道怎么做。”李科长好像这样说过。 不过这也很好解释,任务的目的地是苏联人的工程,不是自个儿家。以李科长为代表的上级,恐怕知道的信息也很少,他无法做出具体安排,咱们只能见机行事。而邓鸿超作为任务的核心,脑袋里拥有着专业知识。隔行如隔山,况且咱们几个是文化程度并不高的兵油子,李科长没理由巨细无遗的向咱们安排。 这样一想,倒是说得过去。 而“战友们有问题”这句话,我并不觉得可信。大家都是从部队里挑选出来的兵,能有什么问题?问题二字,不免又让我联想到了敌特、汉奸。但这太天马行空了,大家都是经过层层选拔的侦察兵,敌特汉奸哪里有这么大的能耐。 况且,敌特不过是在电影儿里面才存在的东西,对我来说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 所以说,那扑面而来的阴谋感,有些说不太通。再说了,我吴建国小兵一个,又凭啥能卷进什么阴谋?而说出这句话的刘思革,也不过大头兵一个,他又凭什么胆敢讲出这种质疑上级的结论? 任务究竟简单不简单,我无法知晓。但队伍有问题,我说不定可以猜出一二。扫视着身旁的四个人,我开始臆测他们会有什么“问题”。 第一个是黄班长。黄班长正撑着头颅,微微喘气。他那空洞无神的眼神说明,这位年轻的指战员还没有从刚才的惊险中唤回元神。 黄班长会有什么问题?我实在想不出。 他作为一名侦察连的政治指导员,不仅是连队的一二把手,身上也还肩扛着政治任务。我当然明白,连队里的指导员都是挂着党籍的,不仅要有领导能力,更要通过层层的严格政治审查,才能坐上这个职务。如果刘思革不幸言中了,这场任务里,真有人策划着什么阴谋,那黄班长绝不会有什么问题。他第一个排除。 黄班长旁边的,是王军英。 王军英正在保养手里的微声冲锋枪。咱们手里配发的冲锋枪其实很精贵,尤其是那根能铁管子一般的消音器。消音器的结构很复杂,不是说随便找一根铁管子拧上就能给冲锋枪消音。并且那玩意儿不是一劳永逸,是有寿命可以算的。只要打了一定数量的子弹,那管子里就会积起火药黑垢。 这可不是小问题,污垢在消音管里积得多了,便会引发炸膛。 从越南士兵发现咱们开始,手里的冲锋枪已经是在超负荷“运转”,尤其是在悬崖上顽守防线时。脱离敌险后的王军英,竟没有忘记这等细事,说明方才的情况,并为惊扰他的心神。 王军英,王副班长,我倒有些拿不准。他个人素质那么强,平日里又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着实像个背地里黑手黑脚、策划阴谋的“敌特”。如果他真的“有问题”,那恐怕有些难对付。因为我能感觉到,这个人不仅身手了得,更还有点头脑。 可王军英在侦察连的名声那么响,又是一个两届兵龄的老资格。怎么看我也不觉得他会有问题。 王军英旁边是我,我旁边,是邓鸿超。 邓鸿超从盒子里拿出了眼镜戴上。那一框黑色的眼镜儿不知哪一阵给破损了。他低着头,在检查手里的那坨黑色相机有无损坏。这小子,是队伍里的宝贝大学生。他是整个任务的核心所在,制造阴谋与“有问题”的人必定是指向他,所以,他可以排除。 并且和这小子的相处之中,他不像是一个冒牌的大学生。我不觉得这个稚嫩的毛头小子能有什么问题。 躺在邓鸿超旁边的,是旗娃。 旗娃坐在石头上,他左右扭看,担心那些喜潮的虫子爬近身体。对于这个北方大汉来说,热带的潮虫比起那些越军士兵,更能让他神经惊炸。 同样,旗娃这个嫩头青,给我的感觉是一个很纯粹的兵蛋子。平日里我和他的交流最多,他那种年青时特有的“傻楞”不像是装出来的。所以,屁事儿不懂的他,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至少我主观上愿意相信这一点。 但我这一圈四人挨着分析下来、排除来,排除去,最后再回到我自己这里,忽然发觉什么不对。你说,刘思革所言的“有问题”如果是事实,那么,这个“有问题”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我们做一件事情,都会有出发点,都会有动机,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去做一件事。所以,我能想到“有问题”的人搞阴谋的目的,无非就是致我们于死地,破坏这趟任务。 如果这个“有问题”的人就藏在五个中之间,那么,他已经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将我们全部杀害。我的意思是,晚上总会有人守夜,守夜的轮次也必定会轮到“有问题”的那人。守夜之中,他枪栓一拉,扳机一扣,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其余人杀掉。 所以,一道分析下来,我觉得刘思革的话语有些欠妥。 况且,我并不是“有问题”的那人,根本不知道要搞出什么样的阴谋,连具体的行动都不知道,我仅凭自己对四个人的片面了解,哪里又能排除呢? 不论怎么说,我实在找不出周围的四个人中,究竟是谁“有问题”。 其实比起这个,我更愿意相信刘思革说的是胡话,也是,这老小子总是带着一股悲观情绪,而在崖头上之时,命就丢掉了一半,说些不搭调的胡话出来,很正常。 更重要的是,我不太愿意相信这四个人里,真有谁“有问题”。 “刘思革,他,有什么遗言吗?”黄班长忽然问。他抬起颤抖的手,喝了一口水。 “没有。”我摇头。 黄班长看看我,又低回头,抹了一把脸。然后他不停的点头。 邓鸿超动起嘴唇,想说句什么,但最后止住了口。 王军英伸手拖过刘思革的背包,然后打开,把插在里头的手枪和弹匣取了出来。 “让他小子放走了越南老头儿,现在吃亏了吧。”摇头晃身的旗娃,忽然以嘲讽的语气说,“小命都丢掉了!”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刺耳,大有“追悼会上说风凉话”的意思。我不免起了一头怒火,盯向旗娃。我说得不错,这愣头青的“傻楞”不会是装出来的。 王军英突然一举起手,朝旗娃扔过去了一个冲锋枪弹匣。他怒道:“给老子闭嘴!你再张口闭口就来那酸人的语气,老子废了你!” “猪脑袋!”王军英怒目而视。 旗娃伸手挡住了弹匣,见两双冒着怒火的眼睛盯来,只得乖乖得低下头,捡起弹匣。 “什么?”黄班长眉头一皱,“放走了谁?” 王军英看了我一眼,见旗娃捅破了篓子,他只好向黄班长答道:“前天,前天逮住的那个农民。” “啊?”黄班长两眼放光,疲软的深情硬回了劲儿,他坐直了身子,接着问“就是跑走的那一个?” 王军英点头。 “是刘思革放走的?” 王军英又点头。 两次点头,让黄班长楞住了口。 一阵沉默后,黄班长闭回嘴唇,脸上的表情起了变化,像是有怒从心起,也像是闻之愕然。怒,也许怒的是我们“欺瞒”上级,没有将这件事及时知会与他。愕,那倒很正常,这是每个听闻后的人都会有、都该有的反应。 但没一会儿,变化着的表情就凝固住。黄班长独自消化着那五味杂陈,仅是叹几口气,没讲一句话。毕竟,就算是刘思革犯下了天大的错误,现在也一了百了了。 黄班长估计对两个“老资格”很失望,洞下五个人的气氛开始有了变化,大家又回到了沉默不语的状态。 王军英又摸出烟,发了我一根。烟雾燃起,我闭起眼睛,想从万股情绪中抽回神来。 “各位领导,我插句话啊——”思考之中,默语的旗娃忽然抬起头,冒了一句话,“战友已经牺牲了,敌人也甩走了,但是接下来,咱咋整啊?” 话语打破了五人的思绪,大家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这地方下来是容易,可是上去的话……”旗娃抬头望着拱洞那闪着水光的洞顶,支支吾吾对咱们说道。 第六十三章:人影儿 “我感觉有点儿难办。”旗娃低回头,缓缓补充说。 沉默不语的几个人被旗娃的话语惊扰,大家让出心绪,脑袋开始思虑起他的话头。 嗯,旗娃说得对,他所讲的这个问题,的确是咱们当前一个无法避免的难题。 捏着烟头,我抬头往外看了出去。浅草石滩外面,便就是刚才我们走出来的那片郁郁葱葱的植被。由于身处在大拱洞的下边儿,抬头看不见天,视线唯有艰难的越过那片天坑丛林的林线,看至天坑另一侧的陡峭岩壁。 毒辣的太阳光,就射在那一处的岩壁上,将灰白的岩石照耀得发白发亮。岩壁往上,便就是地面上的悬崖,那上边儿,依旧是绿意簇生,密林集发。 这特殊的地貌结构,让其中心凹平,四周凸陡。 心绪平复下来的我猛然意识到,这似乎是个很严重的问题——队伍下来可以借靠绳索的辅助,但是上去呢?绳索已经被刘思革斩断,但是,就算就绳子挂在悬崖边上,我们也不可能仅依靠一条绳索,就攀回那么高的高度。 并且,崖头上的越军追兵们是否就到此为止,还是说有进一步行动,我们不得而知。 借着这道天险,他们拿出进一步行动的可能性很小。但同时,天坑不仅对悬崖上的越军士兵来说是天险,对身处天坑地貌里的我们,也他娘的是一道天险啊!它可以让韵筠士兵们下不来,也可以让咱们回不去。 对,不错,这确实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咱五个人虽然摆脱了敌人,但不知不觉、艰难逃生中,却又陷入了另一个困境——就算越南追兵不再穷追猛打,我们也很难从天坑里逃出去。 丢下烟头,我心头如秤砣般的一沉。 穷追猛打的越南士兵,虽然没有逮住咱们的人、没有留住咱们的身。但在一定程度上,他们已经达成了“战略目的”——越军士兵们犹如赶鸭子进篱的农夫,虽没有立即置咱们于死地,却将我们赶进了这牢狱一般的天坑大洞里。 我是说,仅凭想当然的设想,在某种程度上,身下的这一口天坑,比越南追兵们更能让人绝望。因为光是坐在这里脑袋一转,我根本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从这里走回去。 “总有办法的。”邓鸿超推了推眼镜,侧头看向旗娃,“那么大一队敌人都躲过来了,总不至于困在这下头。” 旗娃转动眼珠,挤咬嘴唇,看向邓鸿超。那张糊着泥尘的楞脸,做着“我不相信”的表情。而其他人,经旗娃这一提,也没底气去迎合邓鸿超的乐观话语。 黄班长这次倒是表现得非常平静,他站起身,面向树丛,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说:“十分钟后出发。” 追兵已经躲过,任务还得继续。但情况已经到了这般境地,任务耽搁是必须的了。首要的问题,是如何摆脱这里,返回预定路线。要是真被困在天坑里头出不去,那还谈何完成任务,顺利回国。 黄班长的命令是下达了,可是五分钟后究竟往哪里走,没人知道。估计他自己心里没数。于是我们简单讨论了一下,一致决定沿贴着天坑的岩壁边缘走,看能不能找到逃离天坑的出路。 黄班长带着王军英走出拱洞,察探悬崖上的越军士兵有无进一步的动作。 剩下的仨就原地休息,整理物资,调养心神。刘思革的背囊被我们打开,三个人将里头的物资倒腾出来,简单的分配了一下。在那倒腾得空瘪的背囊里,我还摸到了两张扑克牌大小的黑白相片。 相片上印着的是同一个人。那是一个羞容满面、扎着两股麻花辫子的年轻女孩儿。 这想必就是刘思革的老相好了,我盯着那相片上印着的年轻面容,想起了刘思革捧着照片偷笑的样子。我将两张照片好好收起,塞进了背囊。如果能平安回国,我有义务去找到这女孩儿,向他诉一诉刘思革。 虽然是“老相好”,但这恐怕是那老小子在人世间最为挂念的事物之一吧。 脱下衣物,旗娃替我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势。从天而摔带来了几处淤青之外,倒也没什么大碍。至少没有弄到皮开肉绽的地步,枝丫们救了我一命。只是悬崖上的几处爆炸,让我肩头受了点儿伤。至于另外那些的擦挂血痕,就不值赘书了。 “建国哥啊,我刚才不是那个意思。”旗娃用急救小包里的简单药物,为我的伤口消着毒,“我只是觉得,事情一码归一码,刘思革那人上次是犯了错误嘛,我没说错。” “你不还打他了嘛……”他嘀咕着。 我说:“行了,你以后不要再提他了。” 邓鸿超脑袋比旗娃好使多了,他拍拍旗娃的肩膀,劝道:“人都已经去了,再大的错误也不要拿出来讲了。人都会犯错嘛。” “都会犯错?呵,难道今天追来的那些老猴子,跟他放走的越南老头儿没关系?”旗娃立即反驳说。怪不得,旗娃原来是将今天的倒霉运气,全都怪罪到刘思革头上了。 邓洪超耸耸肩,摇头道:“谁知道呢,昨天他们还杀了越南兵呢,这说不定。” 旗娃执拗着神情,不屑的回答说:“反正就是有关系,我哥说了,撒什么种,得什么瓜,他就是——” 旗娃想说什么,却碍于身前的我,又止住了口。 邓鸿超没再和他接话,而是收理着手中的黑色相机。我想训一训这蛮横的东北小子,但又懒得再开口。 黄班长和王军英走返回来,他们点点头,确认之前的越南追兵并没有下崖的打算。我估计他们也不傻,天坑四周的岩壁时时刻刻都在咱们的视野中,如果这时候还想着下崖穷追猛打,就是给我们送肉靶子。 简单处理好身上的伤势后,黄班长规定的休息时间敲到了点。 刘思革被掏空了的背囊,丢摆在泛着水渍的石滩上。而我们五个人,则要开始新的旅途。回头一望,我仿佛看到那空瘪的背囊化作了刘思革的肉体。他脸上的皱褶挤起,在憨笑着和我们告别。 “这趟任务,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老小子那临终前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回头看向四个人的背影,我忽然想到另一个让人心凉的可能: 刘思革如果不幸言中,队伍里真藏着什么“有问题”的人。那么“有问题”的人并不一定是要速战速决、快刀急枪。他目前还没露出马脚、还未下手,并不代表这个假设就不存在。因为有那么一种假设可能是,“有问题”的那个人,还在等待时机。 心不在焉的我,一脚踢上了一坨凸起的石头,差点摔倒在地。 前边儿的四人听到动静转回头,确认我无事后才继续行走。我甩了甩头,甩走了这个天马行空的假设。事实上,我的脑袋很爱胡思乱想,比如刘思革放走山民那次,我就在脑袋里将他妖魔化为了“敌特”、“汉奸”。 而事后的结局说明,这些都是我的胡想。 再这样下去,我恐怕要变得和刘思革那老小子一样神经敏感、神经质了。 哪来那么多问题,我在心里说着,比起去臆测这些不搭边的事情,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如果走不出这天坑,谁又在乎问题不问题,阴谋不阴谋呢? 之前已提,独特的地貌让倾泻的阳光无法尽耀在天坑里头。咱们脚下这一片区域,与阳光照射的区域一分为二,如阴阳分生。没有炽热的阳光,咱这一边阴凉无比,而那中央空调一般的巨大拱洞里头,源源不断的向外渗放着冷气,仅在这洞前坐了一二十分钟,浑身就立起了鸡皮疙瘩。现在可是七八月份的三伏天啊。 走在我前边儿的旗娃,搓着手臂、缩着脑袋抱怨说:“走快点儿,走快点儿,这地儿凉气嗖嗖的,虫又多,还是晒太阳好!咱千万别往这种冒阴气的地方走了。” “那么壮一身,你还怕冷。”邓鸿超抬头环顾着拱洞的石顶,心不在焉的答了一句。 这小子,真是想法多,话也多,不知道怎么来当侦察兵了。 可他话音刚落,低头看路的我,脑袋里忽然白光一闪,想到了什么东西。踩住一块凸石,我定住了身子。 “等等。”我拍了一下旗娃的肩膀,示意队伍停下来。 旗娃转头,前边儿的三人也闻声即停。 “咋了,建国哥?”旗娃扭头疑问。 我眨着眼皮,一边在脑袋里回忆着,一边理着唇舌问道:“你们刚才,刚才是在哪个位置?” “在我下来之前。”我急促的补了一句。 四个人对我疑眼相看,没搞清我干嘛要问这个问题。 旗娃摆了摆手,指向前边儿的那片绿意树丛,有些好笑的答我道:“当然就在那林子里头啊,不然咱还能去哪儿。” “怎么了?”黄班长也跟着问了一声。 听完回答的我,嘴唇微张,面色煞白。巨大的惊诧如石块一样砸向我的脑袋,我差点儿没立稳身子。 这他娘的是什么情况? 如果我没记错,在我捏着绳索,摇晃在空中、摆抖在拱洞上方时,曾低头往下瞥了一眼。那一眼中,我分明看到在这片浅草石滩上,当时有一个绿色的人影儿,差不多就站在我现在的位置,抬头向我仰看。 对,我回忆着那幅画面,绝对不会错,我绝对没有看错! 当时我以为那只是穿着迷彩服的他们,在这里等着我。可现在一对证,结果却惊人无比。 下意识的,我就抽身回背,睁大了惊恐的双眼,看向身后那幽深的拱洞。 第六十四章:密林诡境 如果不是黄班长他们,那么人影儿会是谁? 扭头后看,眼珠四移,那幽深的拱洞,还是凝固不动。里面的水坑、成片的苔藓、闪着水渍的石壁,仍如我之前所见,没任何变化。而入洞前的浅草石滩,也是空悠一片,别无他物。 可在我眼中,这处拱洞忽然变得诡异起来。全身的汗毛竖起,我总感觉那洞里幽深、看不见的区域,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看。 “不对,不对,”我摇着头,自言自语,“不可能!” 这种感觉很不好,就好比你在一个无人的房间里准备睡下,临睡前才他娘的发现墙角蹲着一个人。惊诧与惊悚而发,恐惧成了唯一的本能反应。这等远超意料之外的悚惧,如洞里扑出的冷气一般,即刻裹满了我的全身,差点儿让人颤抖起来。 “啥不对?”旗娃见我脸色有变,便收住了笑容。 错愕惊恐的我转回头,面对四个人的疑惑脸庞,再次确认了一下:“我说,在我下来之前,你们真没有一个人来过这里?” 不可能,不应该,也不太不符合常理了,这天坑下头怎么会有其他人? 旗娃眨着眼皮,邓鸿超楞着脸。机敏的王军英嗅到了不对劲儿的味道,他一个侧步,视线移过我的身体,看向拱洞。 黄班长眉头又是一皱,他盯着我,点头答道:“是,没人来过这里,到底怎么了?” “绝对没有?”捏着手心里的湿热,我还不肯放弃。 “绝对没有。”黄班长又点头。 探出视线的王军英,没找着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收回目光,忍不住问我一句:“有问题?” 脑袋里千回百转,我不停回忆着那幅画面,希望找到一处能合理解释的地方。比方说,是 我眼花了,是我看错了,可是,这片石滩光秃秃的一片,哪里能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看花眼呢? 遍及全身的恐惧让我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这么说来,天坑里不止有咱们,还悄悄下来了另外的人? “问题大了。”说着我就取下肩头的冲锋枪,捏稳在手上。 气氛被我的举动弄得紧束起来,旗娃也抱着枪,左顾右盼,神情紧张。他问:“大问题?” “这里有人,”我端着枪,环顾拱洞,扫视石滩,“就在刚才,我没下来之前。” “有人?”旗娃将他那小眼睛睁到了最大。 “有人”二字,成功为队伍拉响了一级战备。大家纷纷转身,扭头四看。 “建国哥,你没说玩笑吧?”惶恐不安,转瞬间就刻在了旗娃的嫩脸上,“这儿会有人?” 王军英看着树林的方向,问我:“什么人?有几个?” “就一个。”我答,“一身绿,像是穿着军装。” “我操!”旗娃惊道,“有人跟着撵下来了?” 拱洞下的五个人,惊惶无措。但五人的周围,却没起任何变化。凉气拂背,鸟叫悠然,哪里像有什么危机四伏。但那是一种心理上的冲击,看不见摸不着,本以为这悬崖底下是世外桃源,安全无比。但事实情况好像不是。 “就在这里?”黄班长也忍不住四动头颅。 “你再仔细想想,是不是看错了。”邓鸿超取下那副损坏的黑框眼镜儿,揉着眼睛说,“怎么可能会有人跟下来。” “对,好好想想,你这说出来太他妈吓人了,心口慎得慌!”旗娃附和了一句。 我摇头,否决道:“不可能,绝对没有看错。” “那人站在这儿,”我指了一下地面,然后又指向拱洞那高高的洞顶,“我当时在那个位置,他就抬头望着我。” “但是没见着人啊!”旗娃偏移着脑袋。 前边儿是天坑的那片茂密树丛,背后是阴冷幽深的巨洞。要说这里有其他人出现,我也不相信。 黄班长抿了一下嘴唇,然后说:“先隐蔽。” 五个人干溜溜的站在石滩上,身旁没有任何可以掩护身体的物体。也许是出于侦察兵的职业习惯,这种平坦无遮的环境,让我很没有安全感。况且现在天坑底下多出了一个神秘兮兮的人影儿,可以说暴露在石滩上的每一秒,都如针扎。 五个人各看一方,举着枪匆忙跑向天坑里的那片树林子。 钻进熟悉的枝叶乱草中,我这才感觉心安一点儿,心神倒也不那么惶恐了。如果那人影儿真的在附近窥察我们,那立在石滩上的五个人,就是处于敌暗我明的被动局面。但现在钻入了树林,就是敌暗我也暗,谁也找不见谁。 树林边缘的植被并不是很茂密,如今跑出了拱洞的区域,众人借着叶隙抬头出目,望向那陡峭的岩壁。岩壁最上方,便是曲绕的悬崖线。悬崖上看不到任何动静,黄班长和王军英刚才已经探察过,那上面的越军士兵并没有进一步行动。 大家屏气凝神,举目四望,想找到我所说的人影儿。 蹲在树草间,心跳渐渐平息,脑袋也开始冷静下来。我开始分析起这件诡异的事情。 在我的潜意识中,那个晃眼而见的绿色人影儿,已经被我当成了身着绿军服的越军士兵。可是我仔细一论证,发现这好像不太可能。太不可能。 就暂且把那人影儿当成越军士兵好了。越军士兵不会凭空出现在这天坑底下,他要到达这里,不可能飞,不可能跳,必定是借助什么器具,比方说我们用的绳索。这便是第一个不太可能的地方。 绳索咱们就系了两条,不会有多的,这一点绝不会有错。 而天坑下的这个人影儿,要顺崖而降,只得依靠那两股绳索。绳索在咱们的防线之后,那个人影儿难不成是费尽了心思绕到咱们背后,然后丢下清剿中国敌兵的机会,捏着绳子往天坑里面滑? 这太不合理了。不合理到我已经不想顺着这个逻辑,再去列举其他不合理的地方了。 那,会不会是咱们全队人下崖之后,偷偷摸摸的越军士兵趁着咱们不注意,再滑崖而下? 不可能,我立即推翻了这个假设。人影儿是我吊悬在绳索上时看到的,这说明在我到达之前,那人就已经在这底下了。 所以简单一分析下来,那个人影儿几乎不可能会是咱们的敌人——越军士兵。 要么是那人本身就在这下边儿,要么是越军士兵们未雨绸缪,布置了严密的追捕计划,他们料到了这队中国士兵会走投无路、落进天坑,便才提前安置了兵员在这天坑底下。 呵,后者未免有些太神乎了!那么,结果显而易见——我见识到的人影儿,是本身就在这天坑里头。 但这样讲也不太合理啊,难道这下边儿有村庄,住着人?这也不对,有村庄的话,咱们在悬崖上早就发现了。唯一可能的,是那神秘的人影儿,住在拱洞里头。 嘿,不对!我盯着那口幽深的拱洞,又冒出了另一个想法。我们作为外来“侵入者”,人生地不熟,摸不准这附近的地形。但穷追猛打的越军士兵们可不一样,他们说不定对这附近的地形了如指掌。 那口幽深的拱洞,会不会是天坑和上方地面的便捷出口呢?比方说,我们费心苦力的捏着绳索往下滑降,但越军士兵们,却有一条秘密通道,可以轻松的出入天坑。在我们吊绳下崖时,越南士兵的领导,就派出了一名侦察员,跑进天坑,确认敌情。 听起很荒诞,但并不是无可能。问题是,敌情确认了,他们为何没从那拱洞里涌出继续围歼咱们? 也许是全军覆没,也许是在呼叫增援兵力,也许是那人影儿根本不是越军士兵,而是进入天坑砍柴采药的山民…… 各种猜想一时间涌入脑中,可这个时候,那个人影儿已经不再被我重视了。分析猜测中,我找到了更加振奋人心的东西——那口拱洞,说不定是咱们逃出天坑的救命稻草! 人既然可以进来,那也他娘可以出去! 来不及去仔细论证这个猜测的合理性,我就忍不住向他们说出了口。 “你再仔细回想一下,会不会是什么动物让你看花了眼?”邓鸿超对我眨着眼。 “对,这儿哪来什么人嘛,鸟不拉屎鸡不下蛋的地方,我不信有人会睡这里头!”惶恐消减的旗娃,开始自我安慰着。 我摇头,答道:“那影子是两条腿立着的,你说呢?除了前天看到的什么野人,我就没见过其他两条腿走路的畜生。” “你说那是野人?”旗娃像是没长脑袋一样。 “应该不会是越南兵。”王军英警视着周围,说出了他的结论。 “要不要去那洞里摸一摸?”我看向黄班长。 事实上,队伍当前的任务没有别的,就是逃出天坑。如果走不出这里,其他一切都免谈。如果那拱洞里头真有乾坤,真有什么秘密出口,不论怎么说我们也得要去看一看。这样一想,神秘兮兮的人影儿忽然也变得不可怕了——哪怕是围上一个团的敌兵,咱们也得硬着头皮去突围。 如果怕这怕哪,不去寻路,我们迟早也会困死在这里头。 我这番猜想,倒是给漫无目的队伍带来了一个寻得着的目标。人最不能丢掉的就是希望,尤其是在困境中。作为队伍领头的黄班长,自然是希望咱们早日逃离天坑,继续任务。他同意去探洞。 五人起身出林,又朝石口大开的拱洞走了回去。 迈出步伐的我不会想到,逃脱越军士兵并不代表后事顺利。这场噩梦,才刚刚开始。 第六十五章:脚印 沿着原路,五双解放鞋踏上了石滩。五个人没有放松警惕,大家瞻前顾后,注意着周围的一切。 “这大洞子要是真能出去,越南猴子不可能不知道吧?”举枪警视着的旗娃忽然说,“他们会不会全窝在里头,把咱堵着?” “去看了才知道。”我说。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邓鸿超冒了一句官腔。 旗娃点头,念叨着:“真理,真理……” 刘思革那空瘪的背囊还丢在原地,五个人盯扫了一眼,就越过步子,往更里面走去。阴凉的潮气又扑面而来,鸡皮疙瘩在衣襟之下立起。如旗娃所说,在这阴凉的地方待久了,还真有点儿想念阳光。 地势渐渐开始往下倾斜,碎石开始稀少,取而代之的是陡尖的石面。石面上闪着水光,积着小水坑,头顶开始有浸凉的水滴落下来。陡尖的石面很不好走,除了有滑脚的水渍,更有成片的苔藓覆在上面。 我不慎脚跟踩滑,一屁股摔坐到凸陡的石面上,碎石硌肉,冰凉的水渍也浸进了裤子的布料,透凉提神。 随着路面的倾斜,拱洞的洞顶也随着破面而急收下降,仅在头顶七八米高的地方横亘着,几乎与石破角度平行的势头往下收生。我以为进洞后光线会变暗,实则不然。里面的视野很清晰,甚至能看到有微弱的光线从洞里边儿渗出来。 难道真有什么隐秘出口?我有点儿兴奋。 石道斜坡的劲头是一滩浅水。就跟我之前在洞外看到的一样。但走近之后,发现这滩浅水面积不小,就跟农家院里的鱼塘差不多大,更有延伸进黑暗里我看不见的地方。 浅水很清澈,一眼就能看到水底下那平整的石面。几坨样子怪异,个头庞大的石头挡在斜坡的尽头,五个人踏上石头上的苔藓,跃进浅水滩里。啪嗒几声,浅水飞溅,五个人踩进了水中。 浅水比看起来要深,一脚下去,水面就淹没至脚踝、灌进鞋里。刺骨的凉意又从脚底下蔓延上身。 旗娃嘶嘶的叫了两声,忍不住抱怨道:“这他妈比冰棍儿还凉,咱这是进了冰窖子还是啥?” “嘴巴闭好。”警觉的王军英瞥了他一眼。 其实在闷热的三伏天里,这点儿温度根本也谈不上刺骨。只是说五个人在阴凉处歇息惯了,身体状态已经随低温而调节,再碰上温度更低的玩意儿,自然会有不适感。如果在闷热的林子里走上半个小时,用这滩水往旗娃身上一淋,我保证他小子爽得哇哇叫。 水滴落下的响声,不时在这幽静的洞穴里响起。神秘之中,带着一丝禅意,仿若寺庙的和尚在敲木鱼。水滴由洞顶而落,洞顶上倒挂着尖锐如刀刃的石笋,石笋众多,有长有断,有大有小,颇有几分魔幻色彩,像是走入了异域一般。 从天而降的水滴,便就是积在石笋尖,过重而落,夜以继日的为这幽洞增添细窣动静。 走身一看,前头果然很阔。此时五个人已经进入“洞厅”,穹窿如天的洞顶,拱立在咱们上方,气势甚足。而洞厅仿似巨大无边,往里延伸的部分时明时暗,说不清楚有多大。 而脚下这一滩浅水,一路蔓延,越生越宽,我又发现,农家的鱼塘已经不可以和它相比较了。那面积,估计要好几个生产队的鱼塘拼凑起来,才有比较的条件。 在洞厅里往前蔓延的浅水滩,一路闪着水光,越发明亮。顺前一看,浅水滩的尽头竟还闪着波光粼粼的一片——一道直直的光柱,斜射在水滩之上! 有门儿!我猛眨着眼皮。 有光柱射进来,就说明这洞里边儿有缺口!有缺口,就说不定有出口!其他四个人,也是一眼就看到了那斜射进洞的光柱。光柱如茫茫大海里的灯塔,指引着我们的去路。黄班长没有下令,四个人就默契的朝光柱调整着方向。与其说是默契,倒不如说是本能。 天无绝人之路,地有好生之德啊! 浅水滩并没有附满整个洞厅的地面,它仅是呈一个椭圆长条形,一路往洞厅的右侧延去。在浅水滩的周围,积着泥沙,堆着碎石,那样子,竟还有点儿像断流的河床,也像河岸的沙石滩。 五个人踢着浅水,走出了水滩,解放鞋踏上了松软的沙滩。 事实上,尽管那道耀眼的光柱就斜立在前方,但充满魔幻气息的洞穴,仍让我们忍不住东瞧西盯。浅水滩旁,除了软沙细石之外,并不是一望无垠的空旷。洞顶有高挂的石笋,洞底也冒出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 怪石有如盘卧巨龙,有如露齿猛虎,更如舞爪鬼豹。它们时而圆润如玉,时而尖锐如刀,嶙峋叠生,分散无序。更有异石,石面水光闪烁,像是有人在上面抹上了亮蜡,或是水滴石穿,石体多孔多洞,精美润生,该怕是世界上手艺最为精巧的手艺人打造而出! 都说大自然鬼斧神工,这便是最好的诠释。 前几年我回游边境,途经云南,逛过几次景区。当地zhengfu嗅到了这喀斯特地貌的商业价值,连连开发了好多这种“地洞奇观”。但逛了几次下来,我却觉得平淡无奇。因为最为精巧的地貌奇观,我早已在这越南无人区内见识过。 但那时候的我,哪里逛过什么风景区!令人叹为观止的奇特景貌,让五个人都成了大观园里的刘姥姥,新奇又惊讶。原来除了宏观的一碧万倾,这些藏在洞里的乱石相生,也是一道微观的、独特的风景线呀。 假如这里以后能被发现、能被开发,必定会成为一个火爆异常的风景区。我这几年一直在关注这方面的消息,却迟迟没听到越南那边儿有动静。这口不大不小的天坑,想必还藏匿在那无人区中,鲜为世人所知。当然,这是后话了。 我们继续说回来。就在五人朝着光柱而行,沿着水潭而走,逮着奇貌而望时,顶在队伍最前的王军英,却伸手示意我们停下来。 大家以为是他察觉到了什么状况,立即刹住步子,低下身姿,举枪警戒。 “你们过来看。”正想周围无动静时,前面的王军英说了一句。说着他就放下冲锋枪,右脚跪地,半蹲在泥滩上。 话毕,后面的四个人纷纷围了过去。看着架势,王军英应该发现了什么东西。 “咦,这啥?”弯下腰的旗娃,率先张开了疑惑的嘴巴。 挤上身,低头一看,脚下的泥滩上果然有蹊跷。 王军英发现的,是一个印在泥滩上的脚印。那泥滩上显眼的印迹,让我方才的兴奋感、赏阅感顿时消散——我之前看到人影儿,是真切的。并且,他就在这个洞里,还留下了脚印。 可是,惊吓之余,诧异又涌出心头。因为那泥滩上的脚印,有些不对劲儿。 我侧头歪脑,细盯楞看,怎么看都不对劲儿。不对,不对,我又不自觉的摇起了头,这他娘的根本不是人的脚印! 明显的印迹显示,印上这道印子的脚板,只有三根脚趾头。我的意思不是说五根脚趾头只剩下三根,而是那怪异的脚板,本就生着三根脚趾头! “脚印?”邓鸿超眉头皱起,疑讶了一句。 脚趾头后面的脚板形状,也跟正常人的完全不一样。那是一个类似于倒三角的形状,三根细长的脚趾头,就由倒三角伸出,构成了一个怪异无比的脚印。有些像鸭子的脚掌,但区别又很明显。 最恐人的是,古怪的脚印奇大。 “不会吧,这大的脚印?”旗娃伸出脚,在那怪异的脚印旁边比较了一下。 旗娃个头大,脚板自然也不小。但这伸脚一比,他那双大脚,却像个缠过足一般的三寸金莲——泥滩上的脚印足足高出了他的脚尖六七厘米。 “这他妈……”旗娃缓缓收回了脚。 想象力这时候发挥出了功效,古怪的脚印在我眼中脱泥而出,变得立体。我不住的幻想,究竟是什么样的脚掌,才会印出这样的脚印? 头皮一麻,心头又是一个重石落地。 要说丛林里头啥猛兽都有,一个古怪的脚印倒也说得过去。问题是,这个脚印明显是踩上去不久——用头发丝儿也能想到,我之前看到的人影儿,十有八九就是这古怪脚印的“始作俑者”。 顺眼往前看,脚印不只一道,错落有序的一连串脚印,一路往前延伸着。 “建国哥,你说你看到的那人影儿……”旗娃咽了一口唾沫,看向我。 从那串脚印的隔次就能很容易看出,踩出脚印的这玩意儿,是双脚直立在行走。 “是两条腿走路?”旗娃惊疑的顿了顿。 王军英撑着膝盖骨,站起身来。他望向脚印延伸的方向,缓缓说道:“刚踩上的,还没走远。” 黄班长看着古怪的脚印,没憋出一句话。 “不可能,两条腿走路,怎么会有……”邓鸿超眼珠乱转,面露惶恐,话到一半就噎住了口。 脑中不断闪回着那一晃而过的绿色人影儿,我那还未成熟的世界观,受到了重重的冲击。即便是之前见识到的那惹人心惧的“野人”,也没这等威力。因为但那东西也还长得像人,生得靠谱,勉强还可以用现有的认知去理解、认识。 但这三根脚趾头的怪异脚板算什么玩意儿?穷尽所有想象力,我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玩意儿是两条腿走路、脚上还长着一双古怪的大脚板。 头皮惊炸的我忽然又意识到,那人影儿绝不会是越南士兵,或是越南山民。记忆在那一刻清晰起来,拱洞前那抬头而望的人影子,不仅是身躯泛着绿色,而是通体绿色——我误以为那是绿色的军服让我花了眼。 “这还用说,印子不会是假的,”王军英拿好了冲锋枪,“那东西肯定不是人。” “你看糊眼了。”他瞄了我一眼。 黄班长顺着那串脚印抬起头,他咬玩着嘴唇,眼神里万般情绪交杂。 因为那一串零散又紧密的脚印,正好是朝着光柱方向而去。 第六十六章:青乖子 无形的惧怕由洞顶压至我的天灵盖儿,这不是那种遇见敌人时纯粹的恐惧,而是超越认知之外的事物带来的本能情绪。总的来说便是,我称他,不,应该是“它”。我称它为“人影儿”,潜意识便认为那东西与我是同类。但事实又证明,它不是。 这种意料之外的情绪碰撞,撞出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意。就有些像我起初以为人影儿是旗娃,是黄班长,是王军英,但事后又猛然发现,那是其他人。 “咋尽碰上些稀罕玩意儿?”旗娃看向邓鸿超,“大学生,你又来解释解释,两条腿,大脚掌,仨趾头,又是什么鬼东西?” “我哪知道,”邓洪超摆摆头,眼神从脚印上移开,“我一个整天关在房子里的学生,接触得最多的是白纸黑字,不是野生动物。” 一滴凉水打在我的肩头,浸回我的神魄。蹲下身子,我也侧头仔细看向那泥沙上的古怪脚印。脚印无变化,三根细长的脚趾头与倒三角形的脚掌清晰可辨。印迹里有凸有凹,看得出走动时的着力点,以及肌肉扭动的痕迹。 这些说明,那确确实实是一双肉脚印上去的,不会是其他什么东西。 “那就是书上没写了,”旁边的旗娃继续对着话,“我看这脚板印儿像是蛤蟆脚,上次是猴子精,这次嘛,应该是在这洞里头修炼得道的蛤蟆精!” 能踩出这么大一双脚印,说明“它”的个头不小。眉头皱起,我微抬起头,看向在泥滩上往前伸延的脚印串子。通体泛绿,直立行走,体型硕大,这些零碎的线索,让我根本拼凑不出一个具体的形象来。 “不对,”旗娃又开始修正起自己的胡猜乱想,“建国哥说那东西是长着绿色儿的,蛤蟆又黑又丑,不对,应该是青乖子,青乖子精!” 旗娃这愣头青就跟个小学生那样,哭里有笑,笑里有哭,刚才还退缩胆怯,现在却又开始说笑着胡想了。 “青乖子精?”邓鸿超立即回问,“青乖子是什么?” “嗐,就是田鸡,青蛙!”旗娃答,“青蛙精!” 经旗娃这一提,脑海里便不自觉的出现了一个“青蛙人”的形象。 不料王军英一个巴掌拍到了旗娃后脑,他低声训斥道:“说话尽在放屁,三句话不离精,你小子是评书会听多了!” 别说,通体泛绿这一条件,倒还蛮符合青蛙的特征。 “不对,不对,”邓鸿超表现出了知识分子的严谨,回驳起了旗娃的胡思乱猜。他蹲到我身旁,五掌并伸,抚摸着脚印上方的空气,继续驳道:“青蛙我见过,那脚上的趾头和脚掌的薄肉是连在一块儿的。” “这个明显不是,”邓鸿朝捏回四根手指,用食指在脚印的趾头部位比划着,“而且,青蛙脚趾的顶端有个圆点点一样的部位,这里并没有。” “是吗?”旗娃挠着被王军英拍打的后脑。 “接着说。”我看向邓鸿超。这小子说得倒是有理有据。 邓鸿超想推推眼镜,但手指按上鼻梁,却发现根本没有眼镜。他尴尬的对我一笑,接着说:“我觉得吧,踩出印子的这双脚,应该有点儿像——” “鸡爪。”他对我点点头。 “鸡爪?”我觉得有点儿好笑。 “啥,鸡爪?”旗娃也立即笑问,“那就是鸡精……” 但碍于一旁的王军英,他又硬生生的将“精”字吞了回去。 “你看,”邓鸿超将手指指向脚印的趾端,“这沙上面有点状的印子,并且都出现在趾头的前端。” 仔细一看,那脚印的三根趾头部位上,确实有不显眼的点状凹了进去。 “这说明脚上是长了爪子的。”邓鸿超仰偏起头,看向其他人,下出了结论。 旗娃和黄班长,一齐弯下腰,仔细观察那泥沙上不起眼的小点。只有王军英直着身子在举目四看,他好像对这个古怪的脚印并不关心。 “嘿,还真是!”旗娃若有所思的点着头。 邓鸿超撑着膝盖站起身,他摇着头,继续说:“不过这都是猜测,就跟上次的野人一样,没见到真身,就算握着一撮毛也猜不出来,更何况只是一道脚印。” 旗娃和黄班长直回了腰,我也站起了身。 难道说,这脚印是一只大如人身的公鸡踩出来的?不对,我分明看到的是一个人形影子,有手有脚的。 “好了,”黄班长说,“这不是在开讨论会,别去惦记这个了,这不是我们的任务。只要不是敌人,一切都好说。” “继续走。”他面向光柱的方向,命令道。 王军英一脚踩上了泥滩上的脚印,将其捣坏了形状。命令之下,也没谁再做停留。我看了最后一眼不成形状的古怪脚印,就跟上了队伍。 之前已写,古怪的脚印一路延伸,至向斜射而进的光柱。五人行走在浅水滩旁的泥沙上,与脚印并排而行。 “咱们一路跟过去,说不定能见着那东西呢!”旗娃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我看到他拨开了冲锋枪的保险。 实际上,经过大脑的冷静分析后,我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恐惧感了。黄班长说得很对,只要不是敌人,一切都好说。作为一名唯物主义者,我心里深知,世界是物质的世界,再奇异的玩意儿,它也是肉做的。 只要是骨肉相生,就他娘的敌不过钢铁而铸的子弹。上次突遇野人的经验就已经说明,在现代火器面前,即便超越认知的事物,也不过是纸老虎罢了。野人獠牙那么长,样貌那么狰狞,不还是被咱们几杆冲锋枪打得屁滚尿流吗! 管他洞里住的是蛤蟆精或者青蛙人,又或是公鸡怪,实则并不如一队武装的越军士兵有威胁。况且,脚印说明三根脚趾头的怪物不过是形单影只,对我们并没有什么威胁。它要是敢露面,咱们就地枪决看稀奇便是。 我啊,就是当年读了几本闲书,又在部队里闲惯了,患上了胡思乱想的毛病。而想象力越是丰富的人,就越容易自己吓着自己。看看那王军英,他估计就是那种脑袋里没什么多余想法的人,所以只管握枪,只管杀敌,哪会去乱想什么蛤蟆精! 光柱离咱们有个百来十米的距离。泥沙很软,踩起来很舒服。一路沿水,光柱近在眼前。有着两处散射而今的光源,洞穴里面的视野很清晰。目光环视,这洞里怎么都不像是能住下动物的环境。除了石和水,就剩水和石。 脚印一路向前,还未到尽头。随着队伍与光柱的距离越来越近,那犹如穹苍的洞顶,却骤然下压,压至头顶一两米处。浅水滩的积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沙泥滩。沙泥滩周围堆积着碎石,分划有序。我之前猜得不错,这浅水滩应该就是断了涌流的河床。 骤压下来的洞顶,像是在大洞里“压”出来另一口小洞。小洞细而长,形状如人的眼睛一般。那倒斜射着的光柱,就在小洞的另一边。我们需要踩上泥沙,穿过这道骤压下来的细长洞口。 那串古怪的脚印,也选择了和我们相同的道路,它在没有积水的泥沙滩上一路向前,好像也是在寻光而走。 抬头一看,洞顶虽然与头部仍有一两米的高度,但却如穹盖压顶,憋人心慌。不禁幻想,要是这一大片岩石稍有松动、滑压下来,那咱们就必死无疑了。想象归想象,如此奇特造型的石岩,至少都有成千上万年的岁数。如果不是塞炸药,爆手雷,哪里能动上半寸。 踩越泥沙滩大概十来米的样子,闷压在上的洞顶忽有急剧陡升,接着光线明亮,视野豁然开朗。而那一道光柱,再没有任何遮拦。抬头而望,原来咱们之前只是瞥见了光柱的一小部分,由天而泄泻下的光柱,足足有好几十米长。 “哇,这太阳!”旗娃眯眼望天,感叹了一句。 光柱虽一览无余,但仰头探看时,却还是只能看到往上斜生的坑洼岩壁,没看见我料想中的碧蓝天空。五个人赶紧举着头,往前走了几步。泥沙滩不知什么时候在脚下消失了,大小不一的碎石替换在了鞋底。 正前方是一片陡直的岩壁,左侧的洞穴空间也别不太大,唯有右手方向,岩壁围立中,还有相当开阔的区域。斜射的光柱,正是射向右手边上的一座小石山上。石山层层丢丢,忽陡忽坦,被一块块巨石垒至了五六米高。 石山上面绿意连连,满是苔藓与矮小的植物。投射而进的光柱,刚巧射在了石山的圆顶上,不偏不倚,像是人为调整了一般。如同一个举行神秘仪式的宗教祭坛。 五个人寻着光柱而走,对着石山而行,接着踩在碎石中抬头一望,总算是正对上了光柱进射的方向。可是这一望,我的心就凉了。因为围在四周的岩壁斜收而上,形成了一个尖型的洞顶,就如房屋建筑的拱顶一般。 而那道光柱,仅是透过尖形洞顶上的一个椭洞斜射而进。除此之外,再看不到其他开口的地方。 “还是上不去啊!”旗娃眯回眼睛,哀怨了一句,“这几把高!” 黄班长和王军英也是仰着头,有些失望的四看尖收而起的洞顶。我退后几步,准备踩上一坨大石头,再好好找他一找。可就在偏头时,我却看到邓鸿超那小子没有抬头仰望,而是面对着我的方向,惊恐的视线直勾勾的越过我的肩头。 满脸煞白的邓鸿超,嘴唇竟还打起了哆嗦。 第六十七章:大尾巴 这副表情的含义,再明显不过。邓鸿超一定是在我背后见着了什么东西,才会有如此反应。 我想也没想,就迅速转身侧头,一看究竟。什么玩意儿会让这小子起那么大的反应?难道是踩出大脚印的怪物?转身之中我立即想到了这个。 结果视野回转,收进眼帘里的却还是之前那一坨覆盖着绿藓的石山。石面凝固,丝毫不动,哪里有什么怪物的影子。双眼左看右扫,确定没有异常后,我迅速扭回头,急问邓鸿超:“怎么了?你看到啥了?” 正在抬头寻望出口的其他人,被我突然的急话一惊,也纷纷转过头来。 邓鸿超有些颤抖的抬起右手,手指指向石山。他猛眨眼皮,口里的唾液艰难下咽:“我……我看到它了!” “在那背后!”他惶恐的两眼放着光。 又是转头,顺着他的手势,我的目光聚焦到了那光柱射向的石山圆顶。圆顶上空无一物,邓鸿超所说的“背后”,必定就是在那坨圆石的背后了。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大脑空白一片,但肾上腺素却没忘记在体内即速分泌。 看到它了? 肾上腺素让我的身体做好了战斗准备,双脚更是如灌足了气压,随时都可以疾跑出去。 兴奋感冒至心尖儿,那种感觉,就像一个让你困苦长日、弄得你手脚不安的偷窥窃贼,终于露出了马脚、被你抓住了线索——你马上就能逮住他好好胖揍一顿了! 冲出去的那一刹那,我早已忘记了那古怪的大脚印,也更没去在乎石山背后是不是有什么悚心惧意的狰狞怪物。我在口里怒骂,在心中嘶吼,这个出现在天坑底下的人影儿,让老子损失掉了太多脑细胞,我一定要把它揪出来不可! 这是一种关乎于好奇心的本能,也带着那么一点儿怒火冲天的兽性。我要让它滚在地面,任我鞭挞,而不是继续神秘兮兮、装神弄鬼,折磨心神! 几个疾步,我就冲到了石山跟前。双手撑上湿黏的苔藓表面,我顺势翻过了一道乱石。石山不如看起来的那么好爬,坡度比我想象中的要陡,而且上面有苔藓,有水渍,湿滑无比,一不小心都会跌上一跤。 手脚并用,我一步步往上攀去。过程中,双脚打了几次滑,加上两手握着冲锋枪,险些摔倒。邓鸿超没有说错,石山的另一头,的确传来了脚踏石面的声响,那怪物该怕是在逃跑。 好家伙,还晓得逃跑!想必跟上次那野人一样,这头怪物脑袋里一定也是带着智慧的。 石山虽陡,但并没有多高。大概半分钟的样子,我就翻过了最后一道坎。斜射而下的光柱照耀在后脑勺,我撑起身体,气喘吁吁的站到了石山的圆顶上。枪托抵在肩膀,脑袋歪向枪托,我端着冲锋枪,左右瞄看。 视线随着枪口,对前方的事物一一扫描着。只要有什么异物出现,我就先打它一个长点射再说。 石山的另一头,空间并不太大。一道陡坡从我脚下垂斜而去,在底部积起了一个水塘大小的深水坑。崔巍而立的岩壁,就在前方二十来米的地方围竖着,坑陡的石面,小片而聚的苔藓,以及黑灰混合的岩壁,跟其他地方没任何区别。 我以为会看到那怪物匆忙逃窜的背影,但结果没有。光柱如聚光灯一般的打向站在石顶上的我,而我却面对着空一的洞穴环境,一无所获。 就在我准备放下冲锋枪时,右侧的大概四点钟方向上的岩壁,却传出来一声异响。异响引过我的注意力,侧身一看,在那一塘积水的旁边,果然有动静出现。 视线被冲锋枪的照门瞄具和标尺挡住了一半,但警觉的眼睛,还是看清了那一幅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画面。 那应该是一根墨绿色的尾巴。尾巴很粗,也还有些长,但它的形态,不像牛尾,也不像马尾,却有点儿像蛇的尾巴。尾巴前粗后细,渐而收细至末端。看得出来,墨绿色的尾巴仅是冰山一角,但已经和我的胳臂差不多长,差不多粗。 它稳稳的斜浮在空中,无任何摇摆,正慢慢的朝一道石缝里面移去。 而尾巴的主人,则早已是隐入进漆黑的石缝里,哪里还见得着真身。 等到我从惊愕中反应回来、缓缓放下冲锋枪时,那尾巴已经不慌不忙的隐没进了石缝里,再也看不见。又惊又怕的我,竟还想继续追赶,冲向石缝。 “别去!回来!”刚还迈出两步,身旁就传来一声猛喝。 回头一看,王军英不知道哪时候也攀上了石山,他站在我的左后方,眉头冲我皱着。 吼声之下,我本能的令行禁止,侧头楞看着他。王军英几个大跨步,跨越凸石,跑到我身旁。他有些生气的问我:“你还追?还想怎么着?” 我回头看了看那口隐入绿尾巴的石缝,又回头看看王军英,一时间答不出话来。是啊,那粗壮的尾巴如此慑人,我干嘛还要追? 黄班长他们三个,也跟着走上了石山。旗娃兴奋异常,他连连吼道:“咋样,逮住了没!逮住了没?” 迎头上跑的旗娃,又被王军英赏去了一个掀头掌。旗娃只好缩着脑袋,左盯右看。 “没影儿啊……”他小声嘀咕着。 黄班长站到我身旁,闯进那一道“聚光灯”下,他问:“什么情况?” 我指了指那塘积水旁的石缝,往回走了两步,重新踩上石顶。我答道:“跑了。” 被王军英一番训斥,让我心里很不爽。尽管我明白,刚才的行为的确有些莽撞。逼近那怪物的信息不明,追下去说不定会被反咬一口。 邓鸿超举着他的五四“小红星”手枪,也撑着苔藓跟了上来。这小子脸色还是白泛泛的一片,估计是吓丢了神魄。我平复着心跳,立即问他:“你刚才看到了啥?” 邓鸿超没有理会我的话语,他站上石顶,左右环顾,反倒问了我一句:“跑不见了?” “嗯。”我答。 邓鸿超心有余悸的将手枪揣进枪套里,手臂竟在打抖。他眼里的惶恐并没消散,这小子想丢了神一样,脑袋不停的转,眼珠不住的移,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状态。 “我问你呢,”我提醒了一句,“你小子刚才看到啥了?” 几个人目光挤向邓鸿超,都等着他的回答。 邓鸿超看看我们,这才有一丝缓解的迹象。他呼了一口气,视线继续扫回石山下的陡坡。隔半天他才摇头道:“讲不清,我也讲不清!该怎么讲呢……” 惊吓之后,往往都要伴随着语无伦次。 “大学生,别发慌,你慢慢讲,有我们几个在,安全着呢!”旗娃安慰着他。 黄班长也拍拍他的肩膀,附和说:“别着急。” 邓鸿超点点头,可算是组织好了语言。他舞着双手,话语里恢复了逻辑顺序:“它,就露了一个头出来,就在这儿!” 他指了指脚下这块盖着苔藓的圆石头。 “那样貌怎么说呢,脑袋很大,大得可怕,而且有些尖,像个……像个蛇头。对,对,蛇头!不是青蛙也不是其他东西,就是像蛇头!”邓鸿超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眨着眼皮回忆说:“你讲得不错,是绿色的,脑袋顶是绿色的,还有些地方是发黄的,眼睛是发黄的,还有——“ 话语戛然而止的邓鸿超,接着摇了摇头,又说:“想不起了,它和我对视了一眼,就一下子跑走了。长见识了,长见识了,这比上次的野人还要恐怖!” “蛇头?”我看了一眼那石缝,疑惑道。这倒是印证了我刚才见到的粗壮尾巴,难道说,一直窥视咱们的是一个两脚行走的“蛇人”? “蛇?”旗娃的情绪又翻转了过来,他恐讶的扫视向下,嘴唇微张,“四脚蛇我听过,但是有大脚板的双脚蛇……” “有眼睛,有嘴巴,有鼻子,”邓鸿超又补充起“蛇人”的面貌,“嘴巴就跟你我一样,有一道薄嘴唇。脖子,肩膀也像是有,背上还带着刺。” 黄班长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太相信。王军英则还是以那副雷打不动的镇若泰山的神情,在一旁安静的听着。 “这他妈就一妥妥的蛇精啊!”旗娃扭回头,“难道是白素贞混到越南住了?” 那时候电视节目虽未普及,但《白蛇传》依旧是家喻户晓的神话传说。邓鸿超这一番描述,自然会让人想起那修成人形的白素贞。只是说洞里头的这个,样貌恐怕要丑陋、狰狞许多。 没人去理会旗娃这不合时宜的玩笑话,但事实上,那小子听邓鸿超一番描述后,也是惧意连连,这句看似玩笑的话语,说不定是他内心中的真实疑惑。 “你追上来什么也没见到?”邓鸿超问我,继而看向那塘积水,“这儿是一道死路,没地方可以跑啊!” 斜射而进的太阳光,刺肤无比。仅在这石顶上站了一阵,后脖子就觉得炽痛难耐。我移了一下步子,躲避过那条直射的光柱。 “钻那里头去了,”我端着冲锋枪,用枪口指向那道石缝,“就留了一条大尾巴出来。” 邓鸿超刚还顺着我的枪口侧头而看时,在旁边静听不语的王军英,却手指遮口,口露嘘声。他端起冲锋枪,对向那道石缝。我这才听到,那口石缝里,好像有动静传出来。 第六十八章:困苦 “嘎碰——嘎碰——嘎碰” 有一阵微弱的异响,从那石缝里面出来。 听起来,像是嘴巴在咀嚼什么硬物,也像是鞋子踩碎了石头。但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响动是那怪物发出来的。 四个侦察兵立马端起了枪,对向那石缝。 难道说,那怪物听懂了咱们的话语,要站出来露个面,打个招呼?还是说,它被我们的讨论声所惊扰,准备出缝撵客了? 端着枪,移着步子,我向前迈了几步。石缝在右后方,缝口不是正对着咱们,所以要偏着头才能窥见一二。王军英单手持枪,对我们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再继续靠前,保持目前的队形就可以了。 四杆冲锋枪都直直的对着石缝,只要那怪物敢现身,咱们就要毫不客气的将它打成筛子。 惶恐再次袭向邓鸿超,他敏捷的掏出五四手枪,靠在旗娃身后。 可是,“嘎碰嘎碰”的异响就响了那么几下,石缝里的动静就停息了。那怪物好像察觉到了不对劲儿,我们的话语一停,它便也停下了动作。而那道在岩壁上裂出的石缝,无论我怎样偏头歪脑,里面都他娘的是黑漆漆一片。什么绿尾巴、蛇头统统看不见。 众人屏气凝神,呆愣楞的对着一道岩壁,没敢轻举妄动。 直到一滴水由空飞落,滴进那塘积水,声响碰出,涟漪荡起,对峙中的沉默才被打破。王军英抬头离枪,扣动扳机,打出了三个有间隔的点射出去。子弹颗颗入缝,撞出石屑,擦出火花,击出惊响。 枪声停息,那黑漆漆的石缝里头,却未回馈出任何反应。 王军英放下冲锋枪,对我们摇了摇头。 “没情况,该走了。”说着他就将冲锋枪甩上肩膀,扭头往回走。 “走了?”旗娃显得有些“意犹未尽”。 王军英别头看他,横眉一挤,说:“要不然呢,你还想揪出来煮了不成?” “你要往那黑不隆咚的缝里头走,我也不拦着。”王军英抬头看向灭弱的光柱,“那大尾巴一甩,我看把你骨头都要甩断。” 太阳光定是被吹来的云朵遮挡住,不知哪时候起,那道显眼的光柱悄悄消失了。抬头一看,刺眼的白光消失,椭型的开口外是蓝天白云,口边是下垂的树根、断截的泥块儿。 “说得不错,该走了,”黄班长也放下枪,转回身,“我们不是专程进来忙这事情的,正事还没做。” 正副班长都发话了,剩下三个也只能照着命令行事。望看了那石缝最后一眼,我也只好转身往回走。 他们这样一说,倒还提醒了我。进洞之后,这个神秘兮兮的“蛇人”,不免有些“喧宾夺主”的意味。真身没有现出,却夺走了我所有的注意力。我甚至都差点儿忘记,咱们进洞是为了寻找出路的。 怪物已经藏进了洞,它不想和咱们打交道。而那条黑漆漆的岩缝,又阻挡了咱们的步子。事实上,与其说咱们主动停止追击,倒不如说是我们不敢往那黑缝里头走。古怪的脚印,以及我和邓鸿超的见闻都说明,躲进石缝里的怪物并不好惹。 如果我们贸然追击,那怪物只需打个小小的埋伏,说不定就可以把咱们全都玩脱。 不过话说回来,那怪物跟咱们无冤无仇,充其量就是图个新鲜,偷窥了咱们几眼,我为什么总是要想着赶尽杀绝呢?一不图果腹,二不图钱财,我仅仅是想见瞧一下稀罕玩意儿而已,却要想着把它杀死! 换个角度来讲,那怪物就算再狰狞,再可怕,它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人家一不偷二不抢,与世无争,安静的在这无人涉足的偏避地里生来死去,做着分内的事情,讲文明不犯法,为什么我要想着杀死它呢? 也许,是它让我感受到了恐惧,带来了惊吓吧。我回答自己说。 在它眼中,我们才该是嗜血不眨眼的“怪物”。 踩着湿滑的苔藓,五个人慢步走下了石山。期间,旗娃因为迈步不慎,摔滑了一跤。东北腔的骂语立即在拱尖的洞穴里响起,旗娃没有将跌跤的原因归咎于己,而是扬言那白素贞要是敢出来,他要让它一辈子见不了许仙。 我不免苦笑着感叹说,也许怪物就该是拿来骂,供人解气。也拿来杀,令人泄愤。除此之外,别无他用。 走下石山,告别“蛇人”,丢掉好奇心,我们的思绪,又回到了最初的难题上——如何从这里逃出去。是的,光柱带来的明亮,是竹篮打水,是空欢喜。一圈看下来,除了头顶几十米上方的椭洞之外,这个不大不小的“隔洞”里,再无其他出口。 不甘心的我们,跑近到岩壁边,拿出绳索,一甩而上,看能不能借着一道一道的凸石顺攀而上。可遗憾的是,借着石凹岩缝,往上走个几步不成问题,但随着高度的攀升,人在上面就根本站不住脚。 原因很简单,这个隔洞的洞顶,是尖收而上的。这便决定了,围在四方的岩壁,是斜着往上生长的。这种角度的岩壁,哪怕是借助专业的攀岩工具,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更别说捏着一根光秃秃绳索的我们。 而我们平日里训练的攀岩,不过是些山林间的平崖低岩,哪里见识过这等几十米的“登天高度”。即便是这次任务配发了攀岩专具,我们也不见得敢往上摸啊。 束手无策的我们,只得站在洞底,干巴巴的望着洞顶外的白云蓝天。 除了邓鸿超,没谁再去关注石山后的“蛇人”。如何走出这里,才是最大的问题。烂头焦额,四个人急得团团转。这种情绪,不是惊悚那般猛冲袭来,而是细细绵绵的压抑在你心神上,时刻揪心。 “各位领导,我看咱还是回去吧,这地儿是没法子可以找了。”旗娃揉着刚才被摔疼的屁股,向我们建议道。 我和王军英蹲在地上抽闷烟,无话可答。大家都在等黄班长的命令。 “我看也是。”邓鸿超时刻注意着石山那边儿的动静。 回退是迟早的事情,黄班长也没能耐带我们从这里飞出去。他呢,还在四处寻望,看能不能找到遗落的“救命稻草”。 “走吧。”黄班长叹了口气,果然开口了。他摇着头,提起放在地的背囊,挂到肩上。 丢掉烟头,挂囊起身。队伍走回了那横矮的洞顶,解放鞋踏回满是脚印的软细泥沙滩,头也不回的告别了这口洞穴。当然,邓鸿超、旗娃和我,也还侧头看了一下那布满苔藓的石山。 走过几米,低矮的洞底又猛然抬升,五个人回到了巨大的洞厅内。那串古怪的脚印还留在泥沙滩上,但没人再去注意它,而是扭头四望,希望在这偌大的洞厅里,找寻到其他有可能的出口。 洞里面源源不断渗出来的冷气说明,这个洞厅并不是“死穴”,必定还有很多岩缝小洞分列在其中。 洞顶里没有直射而入的光线,只能依靠散射的微光,勉强辨清周围的事物。王军英摸出了一支手电筒,推下开关,一束亮白的光线终于在些许昏暗的洞顶里亮起。 王军英伸着手电筒,左移右射。怪石在手电筒的光线下投射出诡异无比的影子,影子印在其他怪石上,又构出一些奇怪的形状。随着光线的移动,那些影子也会一起舞摆、扭曲,仿若有了生命力的鬼怪画卷。 影子倒还好,我担心的是,这惨白的手电光会不会探到什么古怪玩意儿,比如绿尾巴,比如人脑袋一般的蛇头。 虽说手电筒的光线射得不远,无法探到洞厅的边缘,但逐渐变散的光圈,还是勉强照见了几处岩缝与小洞。 “这说不定是个法子,”王军英看向黄班长,“要不要试试?” 黄班长拿过王军英手里的电筒,也随意扫射了几下。水光倒映、乱影相生、白光碍眼中,黄班长仅扫了几圈,就关掉了手电筒。 “不行,”黄班长摇了摇头,“这些洞里面的情况恐怕很复杂,也不一定走得出去。要是在里面迷了路,那就难办了。” “还是先出去再说。”他将手电筒还给了王军英。 诚然,洞穴里的情况错综复杂,谁也无法担保里面的情况。对于黄班长这个决定,我是赞成的。因为对黑暗的本能恐惧,也因为之前窥视咱们的“蛇人”——谁知道这洞里是住着一个“蛇人”,还是一窝“蛇人”呢? 保不准那些岩缝细洞里,尽是它们的老巢呢! 这样一想,不免额头渗冷汗。关掉了手电筒,队伍五人快速走出了洞厅,回到了洞前的碎石滩。 刘思革那干瘪的背囊,又回到了视野里。老小子要是看到咱们现在的焦头烂额样,一定会觉得可笑吧,我苦慨着。 走出拱洞的区域,嶙峋的怪石,变为了密集的植被。绿意入眼,心神才觉安稳。 虽然之前由崖头上看下来,感觉这个天坑的面积并不是很大,但真正亲临其中时,才觉得这里头的面积其实不小。 并且仔细一察觉,这里头的树木乱草,要比地面上的高许多,就算还未进入天坑的中心部分,密集的植被就已将蓝天白云稳稳遮住。 此时的我,在经历了洞穴里的“竹篮打水一场空”后,并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如邓鸿超说的那样,那么大一队越军士兵都躲过来了,总不至于被一堆石草困住去路。所以,我还在下意识的认为,找到出路,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抬头望天的我,还未意识到事态有多么严重。 第六十九章:鼻涕虫 穿林而行一阵后,领头的黄班长身姿一拐,带着队伍朝向右方的岩壁而行。抬头一看,岩壁仿若一个身躯无边的巨人,气势威严的矗立在眼前。它几乎呈着九十度与地面而接,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上脚的地方。 除非我们长了翅膀,才飞得上去。 再顺着垂直的岩壁望过去,上面都是平整的一片,坑洼凹凸的灰石岩上,哪里找得到出路。一眼看过去,我的心就凉掉了一半。因为我能感觉到,要从天坑的边缘、要从这垂直而立的崖壁走出去,几乎是不可能。 可这天坑地貌的构造又决定了,出路,唯有在这些边缘才能找到。这个道理很简单,就好比你挖好一个大坑陷阱,等待猎物跳进去,猎物进洞之后,便只有攀着坑壁才能逃出来。 但这个天坑的“坑壁”对咱们五个来说实在是太大,如果这个天坑是人挖出来的,我们充其量只能算是误入陷阱的蝼蚁。 黄班长的意思很简单,出路只能在天坑的边缘找到,没其他办法或者捷径可以找。无奈之下,我们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沿着峭壁,踏实步子仔细而寻。毕竟,出路不可能会在天坑的中央。我祈祷着,这天坑最好不要是无人涉足过的处女地——如果善良的越南人民,在这些峭壁间开凿出栈道就好了! 天坑的边缘地段,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好走。石壁与天坑地面相接的地方,陡峭异常。并且,由于这块儿是天坑的荫蔽处,边缘地段的水分好像很充沛,潮气很足。靠近地面的岩壁湿黏一片,水光烁闪,源源不断的水渍,由石缝挤浸而出,聚集在石面,或滴或留。 潮气充沛不是好事情,水分让脚下的陡峭泥石路面,生满了蕨类植物和苔藓。也还有蘑菇生在朽木上,夹在石缝间。苔藓成片成片的生长,像是长在天坑边缘的“边防线”。 让人滑脚的苔藓,走起来很是危险。我们只好偏移了路线,拐进边缘处的林子里。林子里是泥路,比起石头上的苔藓要好走许多。之前我就发现,这天坑里的树木要高大许多,而行了一段路之后,发现这些树木还有往上窜的趋势。 树冠冲至五六米高,也许更多,因为我看不到树冠,无法估量。但高树带来的明显区别是,树林里的空间大了许多。 而走在其中仔细看察了一阵后,我又发现,这里头的植物不仅高大,还长得非常奇怪。不论是脚边的草,还是头顶的树,都像是我没见过的新品种。脚边多生蕨类植物,大的高至臀部或是腰身,小的矮至腿弯儿或是脚踝。不过这究竟是不是平日所见的那种蕨草,我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它们大得有些不正常。反正在我的记忆里,我一直将它们认作为蕨草。 除了这些蕨类植物,更还有许许多多我叫不出名的异草奇花。 红花绿草,紫瓣黄蕊,白芯褐叶,这些奇异的花草倒是让五个人觉得新鲜稀罕,仿佛进入了自然博物馆。前有大洞,洞有嶙峋奇石,现有高林,林里怪花异草。这个奇特的天坑地貌,还真是让人长见识。 丛林里的鸟叫叽叽喳喳,分不清是天坑内响出的,还是由悬崖上边儿传下来的。五个人端着枪,抚叶而走,跨蕨而行。事实上,这比没进入天坑之前的跋涉要轻松多了,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天坑里头不会钻出越军士兵,所以就缓下了许多心神。大家将所有精力都集中在了陡峭的崖壁上边儿,再用不着一边走,一边留察树林里的动静。 至于说刚才那个隐进岩缝的“蛇人”,除了邓鸿超以外,也没人再去念想它了。在摆脱困境面前,好奇心自然显得无关紧要。 队伍五人沿着天坑的边缘地带,走了十来分钟,还是没看到任何出路的迹象。 但在众人抬头寻望时,忽然听到队伍中间的旗娃伸出手,对我们说道:“等等,都停下!” 大家以为他是有了什么发现,立即停步回头,目光向他。摆过头,我看到旗娃正用手拨开一株挡碍视线的低矮植物。他的脑袋连同上身朝着天坑岩壁的方向倾了出去,两个细眼睛睁得老大。 “我操!”他脑袋歪了歪,惊呼了一声,“那是什么玩意儿!” 说着,夹在中间的他,就举起枪往外侧前方走了几步。五人行在林间,是呈着一个纵队在走。旗娃离开队列后,前边儿挡着邓鸿超的头,并且腰边有密集蕨草的遮挡,我根本看不清前头的情况。 “你们都来看!”旗娃停住身子,又骂了一句,“我操!” 呈纵队的我们,立即围了上去。踩着过膝的乱草,纵队变成了横队。旗娃所面对的方向,正是天坑边缘的石壁垂崖。我端着冲锋枪,双眼往那里一探,果然看到了什么不对劲儿的东西。 旗娃发现的,根本不是隐秘出口。两眼辨清的瞬间,心里猝不及防的涌出一阵恶心反胃。 如之前所写,天坑边缘处,是一堆陡峭的乱石。潮气充足的乱石板上,生满了苔藓和绿植。而这次看到的,不再是光秃秃的水光石板和成片苔藓。 在一块宽平的石板之上,附着十几条软黏黏的乳白色虫子。 软虫长椭一条,头上生着触角,乳白色的虫身晶莹剔透,表面覆着灰黑色的竖型条纹,条纹之间好像还能看到身体里的器官。它们伸晃着头顶的两根触角,在石板上缓慢的蠕动着。这玩意儿很常见,民间俗名“鼻涕虫”,学名蛞蝓。 但区区几只鼻涕虫,哪能让旗娃骂声连天呢!奇的是,这十几条扎眼的软体动物,个头实在太他娘的不寻常了。 平常我们见着的鼻涕虫,不过两指一小卡,再大也不过手指长短,很难再有大的突破。可是,眼前的、黏附在石板上面的这些软体动物,却他娘的有小臂那么长,胳膊那么粗。甚至可以说,一般的小猫小狗,还赶不上那软虫的大小! 所以黏乎乎的硕大身躯,让人猛抽头皮的同时,还犯出阵阵恶心。 “鼻涕虫?”一旁的邓鸿超皱起眉头,“天呐,这也太大只了吧!” 虽说那奇大的个头,和黏乎乎的身子让人犯恶心,但这鼻涕虫即便长得再大,也还不至于构成什么威胁。我放下枪,抬离视线,望前一探,结果发现前边儿的一片绿苔上,也都是密密麻麻的大软虫子,远不只十几条的数量。 石板与绿苔上现着一道道反光的粘液,这里恐怕是鼻涕虫们的老窝。 低头一看,脚下的绿草乱丛里,也隐现着几坨乳白色。几条个头较小的鼻涕虫,在脚边的草丛里悠闲蠕身。站在最边上的王军英,顺势一脚,踢走了一条。那张处变不惊的脸上,也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而踢走的那条鼻涕虫,则在草丛中被翻了个身。它那恶心的肉脚暴露在视线里,翻蠕不停,恶心得让人腿脚发麻。 见状,我们赶紧退回了树林中。倒不是说怕这些玩意儿,只是那黏乎乎的身子、恶心的软体,让人犯呕,不想和它有任何接触。 野生的鼻涕虫,竟还能长这般大,真是长了见识。 “这几把大的虫子!”旗娃皱起眉头,厌恶的说,“真他妈恶心!” 旗娃向来就对各种虫类有惧意,如今见到这种大块头的,更是惧怕恶心到发了火。 “恶心就别看了,继续走。”黄班长对这些令人反胃的大虫子并不感兴趣,在大家楞目观察时,他下出了命令。 “这底下好怪呀,”邓鸿超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刚才休息的时候,有条黑虫也大得离奇。” “两只脚走路的蛇脑袋都遇到了,大虫子又怪得了哪里去。”我退回了步子,“野生的嘛,吃了睡,睡了吃,长肥点儿很正常。” 本身这些恶心的鼻涕虫也让人反胃,没人对它们感兴趣。只是说,大家围过来是看个新鲜。黄班长的命令一下,四个人就收队回林,继续行路。 盯着脚下,我们小心翼翼的拐回了树林里。恶心归恶心,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寻找天坑的出路。 抬手看表,表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被磕坏了外层玻璃。但幸好里头的表盘指针还看得清晰。这块“上海牌”手表作为战利品,已经在我手腕上缠了好几年。我早已不如当初那样将他视为珍宝,所以几年下来磨损得很严重。 但看到玻璃表盖上的裂缝,我还是心疼得皱起了眉头。 抚着表盘,上头的指针组合显示,时间已经快要接近下午三点。时间过得比我想象中的要慢。 告别成片的鼻涕虫,我们又沿着天坑的边缘,在树林里走了一阵。天坑的岩壁,仍还是陡峭垂直,一路顺延。绿树可以在上边儿探头,鸟儿可以在上边儿筑巢,可我们几个兵,面对那陡峭的岩石,无计可施。 脚步一村村在迈出,时间一分分流逝。我渐渐开始感觉到,情况不如我设想的那般乐观。这口天坑在我眼中不再是奇特的地貌景观,而是让五个人无法逃脱的巨大囚笼。 毛主席讲过,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但面对着天险,束手无策的焦灼,开始转换成一种无尽蔓延的绝望。因为,陡峭的绝壑垂崖,连攀登的机会都不肯给你。 并且,在告别个头奇大的鼻涕虫之后,我们还在这“天坑林区”的边缘,发现了其他蹊跷。接二连三的异常让我感觉到,邓鸿超说得不错,这个天坑里头,确实有点不对劲儿。 第七十章:办法 恶心的鼻涕虫刚还在视野里消失不久,就有三两只蝴蝶扑扇着翅膀,绕飞植隙,从头顶飞过。蝴蝶的花纹五彩斑斓,甚是好看,但等这几只飞虫靠飞到眼前,我们才发现了异常。异常,和鼻涕虫一样,还是出现在蝴蝶的个头上。 因为那两三只在树荫下嬉戏的蝴蝶,大部分都跟平日所见的蝴蝶长得一样,唯一的区别是,那玩意儿的翅膀,跟巴掌差不多大,甚至大过巴掌!挥翅带风的翅膀,把四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要不是见到了那缤纷绚丽的薄翅,还以为是麻雀在耳边飞呢。 五彩斑斓的巨大翅膀,在耳边迅速飞过,还没正经的瞧好那蝴蝶一眼,它们就攀升高度,飞越过枝叶,再也看不见。 蝴蝶路过之后,我们便就地休息了一阵。 天坑里的这窝丛林,“新陈代谢”很快。顺着岩壁没走多久,脚下的泥悄然变换为了堆叠的腐烂树叶。树叶厚厚几层,有如积雪一般,盖在丛林的土地之上,不知道厚盖了多少面积的土地。一脚下去,软塌塌的一片,腐叶间不时会挤出浓黑的积液。不知那是地面的泥水,还是动物腐烂后的尸水。 据说这种腐叶堆杂、死尸残留的地儿,通常会憋发惹人生疾的“瘴气”出来。不过这林子里的视线清晰,空气清新,没瘴气的影子出现。 在休息的时候,我屁股刚一坐下,就觉身下的腐烂叶子一阵扭动,惊得我立即站了起来。回身一看,堆积的腐叶竟上浮下移的扭动着,那下头像是有什么玩意儿在游动。 果不其然,腐叶乱动的声响中,四五条黑黄相间的游蛇,从腐叶堆下钻了出来! 突如其来的几条游蛇,成功弹扯到了咱们的神经。 几条身子油亮的小蛇游动着身子,动作迅速的四散而开。五个人惊炸的从地上弹起,准备避蛇而站。这种黄黑花纹的蛇虽是头一次见,但我明白,颜色鲜艳的游蛇,都是不好惹的主。 打死我也不会想到,这黑腐的叶子堆下,竟他娘的是一个蛇窝。刚才那一屁股要是坐实了,几张毒口咬来我估计够呛。这些吃肉的毒蛇,什么时候喜欢往叶子堆里钻了? 可身体刚还退出三五步,我就发现了什么不对,因为从腐叶堆下四散而出的几条蛇,爬行的姿态有些奇怪。 定睛一瞧,那鲜艳的“蛇身”两侧,竟长着明显的细脚。细脚有千百只,千百只脚一齐而动,就如蜈蚣虫在爬行那般。再一看,那黄黑相间的细长玩意儿哪里是蛇,而是个头奇大的节肢动物! 光是说“节肢动物是”四字,想必大家对其样貌并不清晰。我打个比方,“千足虫”想必大家都见过,就是细长细长,跟蜈蚣长得差不多的那种虫子。在潮湿的角落经常能看到。 而在我们脚下逃窜的这几条仿若游蛇的玩意儿,大概就是千足虫的放大版。它们有个二三十厘米长,两根手指那么粗,所以一眼看下去,就像是慌忙游窜的小毒蛇。 大虫子的千百根细脚一齐而动,腐叶堆上回馈出细邃细邃的声响,让人心里发毛。好在这些虫子天生胆小,更不提什么攻击性。五个人起身腾路后,它们就很快就钻进腐叶堆里溜走了。 大虫子虽然怕人,但我们也吓得不轻。五人慌忙退步,躲避那油亮的虫身,恨不得双脚飞离地面。 毕竟这些普通的虫子变大了个头之后,有种说不出的恶心感。恶心之余,更会有厌恶、排斥,甚至说恐惧的情绪。我的意思是,你不想去惹这些令人发毛的低等动物,更不想它来惹你,你只想离它远远的。 我不是自然专家,搞不懂这天坑里的生物,为啥会长出那么大的个头。但接二连三的异样,让我得出的结论是,这个囚笼似的天坑,很不正常。我开始意识到,一定程度上“与世隔绝”的天坑里,不仅花花草草带着奇异,并且这里头的生物,必定也个个奇特,甚至超出我的认知范围。 记得之前我打过一个比喻,说是这口天坑如果是由人挖出来的话,那我们五个就好比掉进坑里的蝼蚁,想逃脱这里简直是异想天开。但见识了天坑里的蹊跷之后,我忽然发觉这个比喻有些歪打正着。 两者之间,谁大谁小都是相对而言的,地球在宇宙中可能只算一粒石子,而地球上的一颗沙粒上,也会繁衍着生命。进到这个天坑之后,所遇见的草木、昆虫都比往常的大,这简直太过于魔幻,太不可思议。和它们一比较,我们这五个人,仿佛被什么力量缩小了尺寸。 也许,这个天坑汇聚了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所以脚下的土壤营养无比,生出的植物长得奇高。接着在生物链条的作用下,吃植物的生物便个头奇大。我想到了这一可能性。 假如我不幸猜中,那我们遇见的,恐怕还只是开胃小菜——如果平日里那些一脚踩下便尸骨无存的小虫子,都能长那么大的个头,那这天坑里的其他动物,诸如豺狼,诸如虎豹,那又该长到多大? 除此以外,更有之前“蛇人”那样的超越认知外的生物存在。 如此一想,我开始对这静悄悄的天坑,有了一股因恐惧而生的敬畏感。 但不论怎么说,快些逃离天坑,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退一万步讲,手中握的是冲锋枪,即便这天坑里有什么吃人恶魔,也他娘的拦不住我。 继续绕着天坑边缘地带,队伍平安无事的走了半个多小时。布谷鸟叫荡漾在天坑的上空,不知是悬崖上边传来的叫声,还是天坑里的“本地布谷鸟”。我不禁设想,天坑里的布谷鸟,会不会大得如同飞鹰呢? 最后,我们发现了一潭碧水。潭水靠着岩壁往外而生,贴着石岩对外呈一个半圆型。其面积大概七八平米,水质不算清澈,也谈不上浑浊。 面前的岩壁在靠近地面的区域,凹进了一口方洞。面前这一潭碧水水面,便就一路向里延伸,石水间形成了一道细缝。低腰往里一探,潭水好像往里面延伸了不少距离,黑幽幽的看不清有多深。 潭水上的垂崖,歪生着几颗短小密叶的无名树。枝头之间拉起了一张大网,一只色彩绚丽的长脚大蜘蛛,就静静竖趴在大网上,等待飞过潭水面的猎物们。不过那蜘蛛的个头倒没有大到离谱,只是大了那么一点儿。那长脚蜘蛛颜色鲜艳,甚是悦目。 长时间的寻路无果,让每个人心里既沉闷又压抑。一潭碧波闯入眼中,不免让人有一丝兴奋。几人纷纷跪在潭水边,以掌舀水,以水扑面。尽管一路走过来,都是在天坑里的荫蔽部分穿行,但现在好歹也是三伏天,树林里不如那拱洞前边儿阴凉潮湿,所以满身背负装具的五个人,早已是汗流浃背。 凉爽的水液扑面,顿觉神清气爽。抑闷的情绪,也被凉水冲散了一点。 满头大汗的黄班长则没有心思捧水洗面,他高高抬头,仰望着面前的岩壁,沉默不语。待四人戏够了水,他就令咱们在潭水前歇停下来。潭水边阴凉宜人,检查了周围没什么奇异的虫子后,我们卸下背囊,在水岸边席地而坐。 邓鸿超将湿润的头发往后抹着,脑袋也抬起望向陡峭的崖壁,他头颅四转,脸上露出了不安的神情。这小子心里必定开始疑惑起自讲过的话:总不至于困在这下头吧。 旗娃从水潭里补充了一壶水后,就坐下地面。他不时侧头检查着周围的草堆,生怕又出现一只恶心的大鼻涕虫,爬上他的身子。 王军英呢,盯着那潭水发愣,不知道在想啥。 我点了一根烟,低头问出了所有人都在思考的问题:“现在,怎么办?” 黄班长喝了一口水,没有回答我。 “我之前说准了吧,这地方下来容易,上去难!”旗娃往水壶里放入了一颗净水药片,话语中竟还有股欣喜之意。 “你们看,”邓鸿超低回头颅,开口说,“这一块的悬崖都是一个样,没有缓路可以走,但是上面长着树,我们要不爬上去试一试,然后用绳子甩上树头,一节一节的爬上——” “不可能。”我吐着烟,打断了他的话语。 “想得倒容易,那上头坨坨包包,凹凸不平的,石头一会儿伸出来,一会儿缩进去,爬上去可不像下来那样轻巧,万一中途没劲儿了,就他娘的进退两难了。”我反驳着大学生的办法,“噢,你还以为像握着绳子往下滑那样轻松呢!” 邓鸿超估计也是急坏了心神,所以才随口这样一说。被我反驳后,他就垂头叹气,没再辩驳。 黄班长放下水壶,抬头盯了一眼陡崖峭壁。他虽然话不露口,但看得出来,作为一班之长,他才是最焦虑的一个。我的话说完,便没有人继续接话。沮丧挂在每个人的脸上,王军英也问我要了一支烟,低头不语。 “我倒是有个办法。”旗娃拧紧瓶盖,晃摇着水壶,冒了一句。 “什么办法?”我立即摆头回问。 虽然旗娃这愣头青说话不靠谱,但是在这种时候,谁又知道他会不会歪打正着呢。 见几人的眼神投来,旗娃倒有些泄气了。他扭捏着表情,放下水壶道:“先说好了,这办法是刚才我脑门一亮给想出来的,各位领导觉得可以的话,就办,不可以的话,就当听着玩儿,可别说我整什么幺蛾子!” “说啊!”邓鸿超也焦急得追问了一句。 第七十一章:水平面 旗娃抬头看看头顶的悬崖,然后用食指指向天空,小声的问道:“你们说,想弄死咱们的那些越南猴儿,现在还在上头守着没?” 话一问出,几人纷纷跟着手指头的指引,抬头望去。 高高的岩壁向外凸出一大坨,将悬崖上的情况遮挡。这一抬望,只能看到蔚蓝的天,以及几十米高的悬崖上伸探出的树枝树冠。至于悬崖上边儿还有无越军士兵蹲守,自然是无法知晓。 “不知道,”邓鸿超摇了摇头,“应该都走了吧,他们下不来,我们上不去,还守着干什么?” “错!”旗娃将水壶赛好,说道,“我保准那些越南猴儿们还在上头!” “少废话,”王军英吐了一口烟,“有屁就放,有法子就讲。” 旗娃点头,借着说:“我看啊,咱们不如就用信号枪射他一发信号出去,让越南猴儿们知道咱还活着。然后呢,就让他们把咱几个救上去。越南猴儿们不是想要咱们投降吗,我们就假装投降,等到上去了,再趁机反水儿,杀他个精光!” 说完,旗娃看向黄班长,看向王军英,看向我,等待我们的意见。 我吐了一口烟,叹了一口气。是的,这愣头青并没有歪打正着,这只是一个几乎不可能的馊主意。我想的不错,旗娃这小子说话的确不靠谱,哪怕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瞎几把在扯。”王军英快速的吐出嘴里的烟。 旗娃见大家表情一变,立马伸出双手,挥摆在眼前。他说:“行,行,行!之前说好的啊,要觉得不靠谱儿,各位领导就当听着玩儿,别又开始批斗我啊!” “但是,”旗娃接着说,“走这么远的路,你们也都看到了,想要从这破地方走出去,要么上头有人帮忙,要么背上长对翅膀。总不可能通知后方,让部队派一个团来解救咱们吧?” “再说了,李科长抠门儿,走那么远的路,电台也不给配一个……”旗娃别过黄班长的视线,小声的发着牢骚,“想通知都通知不了,是死是活都没个数儿。” 黄班长沉着脸,没有理他。 王军英用手指夹着烟头,放进嘴里,眉头一皱,猛力嘬了一口。 “那也不一定,”他侧过头,看了一眼那潭平静的水,“这堰塘的水,说不定是个法子。” 水?我在心里头疑惑着,然后转头看向了那汪碧潭。 旗娃扭头看向水潭,又转回头,看向王军英:“啥?排长你说啥?” 黄班长也一知半解的回问:“一潭水里,有法子?” 邓鸿超扭回头,他又将那残损的黑框眼镜戴好。小子推推残损的眼镜,疑惑的看向王军英。 王军英吐了口烟,他摇摇头,说道:“我也拿不准,但是现在没其他法子,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靠这个碰碰运气。” 说着他站了起来,靠向那潭水。我们也撑着身子站起来,跟向他的步子。 “我是以前听人讲的,大学生,你过来,看我说得对不对。”王军英看了一眼邓鸿超。 “诶,你说吧!”邓鸿超靠在他身旁,低头盯着碧汪汪的潭水。 “这潭水假如不是死水的话,必定会有另一头的水连在另一个地方。而另一头的水,也必定和这堰塘的水是同一个——”王军英横着手掌,左右摩擦。他一时间词儿穷,只能用手势来表示。 “水平面。”邓鸿超替他说了一句。 “对,水平面。”王军英点头,“反正另一头的水,就和这塘水一样高,不会高,也不会矮。” “嗯。”我点头。这是个简单物理知识。 “然后呢?”旗娃两眼空洞的望着王军英,不知听懂没听懂。 “所以,”王军英看向潭水上那口幽幽的方洞,缓缓说,“按这个道理,如何外头的那一塘水开得够远,就可以隔开面前这座山头,它不可能在头顶,也不可能在更下面。只会是和这堰塘的水平起平坐。” 王军英吸掉最后一口烟,将烟头丢进潭水里。他吐着喉咙的烟雾,接着说:“不过,那另一头,可能是大河,也可能是是小堰塘,更可能是开在这山崖的石头洞里。” 黄班长盯着那潭水,没有言语。 “如果我们运气好,说不定就能靠这堰塘的水,一路到底游到另一头。那样的话,就能从这山崖的底头,顺利游出去。”王军英盯着潭水上浮动的烟头。 “这么神奇?”旗娃盯着潭水,眼睛亮起了光。 “我说得对不对?”王军英问邓鸿超。 潭水上的七彩大蜘蛛好像是听懂了我们的话,它懒惰的在网上挪了挪长脚,继续听潭水边的几人讨论逃离计划。 邓鸿超握着冒着短小胡须的下巴。一会儿,他犹豫着点点头,答道:“光是讲道理的话,说得通,但是——” “另一头的水你说不准在哪个方向,也说不准离这里有多远,就算有,我们也不一定去得了。”邓鸿超补充道,“万一两潭水之间隔了个十里八村,我们可游不过去。” 王军英点着头,吸着烟,同意邓鸿超的意见。 “还有一个就是,”我也张开嘴巴加入了讨论,“这一潭水,也有可能是一路通到地底下的暗河,游到那底下去了,就算有出路,也不一定找得着。” “还有可能就是你说的那样,水路在这石头岩壁的山洞里,游进去了也不顶用。咱还不如掉头回那大洞子,随便找一口洞钻。”我也丢掉烟头,接着补充说。毕竟,他这个办法是建立在运气足够好的基础上,而其中的变数又太多,我并不太赞成。 要说这口不起眼的潭水能协助我们一路游出天坑,我是不太相信的。恐怕将五个人一辈子所有运气加起来都不够。 旗娃好像这才明白过来,他低下腰,往潭水里处的那口方洞看去。旗娃问:“意思是,咱们往水里一跳,低头一路打水漂,就能从这儿走出去?” 邓鸿超又摘下破损的黑框眼镜,点头答是。 王军英连连点头,也同意我的看法。他转头对我说:“嗯,所以我说要运气够好。但是运气究竟好不好,要去游一游,试一试,才知道。” “挺好,挺好,我赞成!”旗娃倒是乐观得很。 “黄连,你觉得呢?”王军英的方案是提出来了,现在要征询“最高指挥官”黄班长的意见。 黄班长抬起头,他吐了一口气,问道:“你准备怎么试?” 要试验王军英的这个办法,第一步当然是判断这潭水是活水,还是死水。这是一切计划的前提,如果面前是一潭死水,那什么办法都不顶用了。 判断是死是活的准确方法我倒不清楚,但通常能靠肉眼判断出来。 死水的话,因为不会与其他水源交换水流,其水质必定很差,甚至发臭。因为水中的生物让水源无法自净,需要流动的水源交换才行。所以,死水里会生满许多绿藻水草,少有水生物游动,这也是死水通常是绿油一片的原因。 而活水,则刚好相反。 面前这趟水,虽然说不上清澈见底、明亮如镜,但至少没有恶绿浮面、臭气冲鼻。往里一探,看不见游动的鱼儿,不知道这潭水里头有没有住着什么鱼儿。王军英让旗娃去扯了几片树叶下来,丢在水面上。只见树叶在水面晃悠了一阵,就缓缓的在水面浮走。 树叶缓缓浮动,继而往潭水的靠里处移去。而潭水的里处,便就是潭水和石壁垂崖相接的地方。之前已写,岩壁在那里仅留了一口低矮平整的方洞,潭水面就伸延到了那里头。 漂浮的树叶缓缓朝方洞里边儿游去,很快就看不见影子。 但干净的潭水,加上浮移的树叶,“活水”这一重要的前提条件,就基本被我们确定了下来。 确定活水之后,便就不能再用理论和猜想去臆想潭水里边儿的情况。接下来,就是下水探情,以身试水。 不论是我,还是提出“逃脱方案”的王军英,五个人心里都明白,“借水脱困”并不是一个靠谱的办法,我们对其也没有多大的信心。但这是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因为目前的情况决定了,对着天坑囚笼一筹莫展的我们,没有其他办法可以选。 即便身下就是一潭死水,也愿意下去探一探——万一运气上身,真还碰上出路了呢! 王军英作为办法的提出者,便又主动担任了“试水员”这一角色。我们的计划是,依照上次“渡河摸哨”的做法,用绳子把他捆严实了,再放他下水。并且捆好了绳子,能最大限度的延长他探水的时间。 王军英自称水性很好,能在水下潜个好几分钟。但再好的水性,也无法保证意外情况的发生。比如水下的地形怪异,将他卡住无法动弹,又比如水下地形复杂,让他找不到回路,这些都是有可能发生的。栓着一根绳子,自然是保险的方法。 “这水里边儿会不会有什么大鱼啊?”旗娃说,“这里的臭虫比鱼大,鱼儿说不定比人大呢!” 我学着王军英的惩治办法,一个巴掌拍向旗娃的后脑勺,训斥道:“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的话?尽往这种不搭边儿的方向靠!” 别说是水里头游着大鱼,就算是一潭深幽幽的干水,人往里面跳都会渗得慌。那是一种本能的恐惧,而面前这潭水不仅深不见底,更连通着一口黑幽幽的岩洞,老实说,要让我下水当“试水员”,我还真不太敢。 “应该不会有,”邓鸿超蹲着细盯潭水面,“鱼又大得了哪里去。” 大鱼倒不可怕,问题是,那深不可测的水里、那黑幽幽的洞里,会不会住着“蛇人”一样的怪物呢?这样一想,我便重重的咽下一团唾沫。我想提醒一下王军英,但又觉得不妥,这种话语一点,想必会扰乱他的心神。 毕竟恐惧都来源于胡思乱想,而王军英就是那种一根筋、想法少的人,所以他才会丝毫不惧的选择下水。 黄班长拍了一下王军英的肩膀,说:“没路就别硬闯,安全第一。” “注意安全。”我附和了一句。 我们约定,王军英下水之后,只要连续拉绳子三下,岸上的人就将他从水中拉起。 脱掉衣物后,五花大绑的王军英,拿好匕首就一脚踩进了潭水里。 第七十二章:多快好省 水花飞溅中,织挂在潭水上方的七彩大蜘蛛受到了惊吓。它快速的动起长脚,隐入了枝叶之中。 扎进水里后,王军英高昂着头,在潭水里稳稳的浮起。 “找不到什么苗头话,就赶紧上来。”黄班长又叮嘱了一句,“五分钟之内,找没找到都回来。” 王军英昂在水面的头点了几下,示意清楚约定。然后,他左手拿着手电筒,破划开水面,右手反握着匕首,开始朝潭水里处的方形岩洞游去。 据李科长说,咱们这次任务配发的手电筒是外国货,射得远,抗摔打,电量大,还能防水。但王军英对这洋鬼子的绿皮手电筒不是很有信心,下水之前,他将手电筒包进了防水袋里,然后绕结束紧袋口,又用胶绳绕了几圈。这样一来,即便是手电筒不防水,也能稳稳的包护在袋子里。 很快,王军英浮游到了洞口前。他举起捏着匕首的右手,撑起石壁的断口,浮在水面,然后推开手电筒的开关,往那方洞里的幽黑区域探看去。 潭水的水面与方洞的洞顶平行着,洞水之间留下的缝隙,根本不能容下脑袋通过。他恐怕要潜水闭气才能游进去。王军英回过头,投给咱们一个眼神,便撑着方岩洞的折断处,憋足了一口气。然后他胸口一抬,手头齐收,就低身入水,开始下潜往里游去。 邓鸿超站在我旁边,说了一句什么。但我没听懂,可能是他的俄语口头禅吧。 入水之后,潭水水面被搅起几口漩涡,王军英的身体渐渐在水面之下越变越浅,越变越糊,直至消失。原本平静的水面,被他这一搅,也开始荡漾起来。那潭水上方的七彩大蜘蛛,更是被这“波浪抖浪头掀”的动静吓得半步不敢动。 希望他这“死马当活马医”的招子,能碰到所谓的运气。我盯着荡漾的水面,开始祈祷。 “真能摸着门儿吗?”旗娃忧心忡忡的看着水面,嘀咕道。 邓鸿超伸展了一下身体,答道:“猜不准,要等他回来了,才能知道结果。” 旗娃显然并不太抱希望,他撇了一下嘴巴,慢沉一口气,往周围胡乱扫视了一下。 被我们捏在手中的绳索,正一寸一寸的往水里拖。自从经历了悬崖上的惊险速滑后,我对绳索就有了一种莫名的排斥感——即便绳索是慢速的在手里滑,我却感觉那炽烫的摩擦感又聚在手心里。 毕竟,双手还没康复完全。之前被急剧摩擦刮出血痕的手掌心,我仅是包扎了点儿纱布简单处理。现在伤口开始痛肿起来,握上绳索后,更是有阵阵痛感传来。 绳子没入水中后,又斜拉着往那方形的岩洞里带去。岸上安静异常,时间在十秒半分的在流逝,手中的绳索一寸又一寸的在往外放,而捆在另一头的王军英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看来潭水延伸进那岩洞的水道还蛮深,不知道王军英是到头了,还是在继续下潜寻找门道。 平稳放绳中,我又在脑袋里将这个“逃脱方案”的步骤理了一遍。 还是那句话,我对这个法子并不报什么希望。不报希望的原因很简单,不论思维怎样乐观,我都无法相信面前这口潭水,真有一条水道能畅通无阻的让我们顺利游出天坑。那概率实在是太低了。 虽然我不懂什么地质知识,但我能猜到,老天爷塑修万物之时,绝不会像施工队修筑水泥公路那般,平铺直达,目的明确。水道里的情况,肯定要比我们复杂百倍。里面也许错综复杂如交桥,水道贯通如路网,不大可能是我们设想的那样“一马平川”。 面前阻挡咱们的岩壁,不是木门,也不是泥墙,不是说找个狗洞就能钻出去了。谁也说不清那该有多厚。假如有什么出路,恐怕也该是需要在岩体里头百绕而寻后,藏匿在不易发现的暗水道中 可就算是王军英在水下摸到了什么暗水道,想要通过暗水道出去,也不会是像平地那般,可以轻松入道而出。谁知道那些水道多深多浅,或是多长多短,又或是多急多拐?我们几个人身上,根本没有任何辅助游水的装备,又如何可以能通过暗水道逃出生天呢? 而其他的不可测因素,更是不胜枚举。 总的来说,关于这个“逃离方案”,我们计划得过于理想化了。甚至还没来得及去考虑其可行性与不可行性,就仓促下水了。 但我之前也说了,在今天回忆起来,这只是当时情况下“没有办法的办法”——五个人被困天险之下,有攀登之心,却无崖可攀。比起焦头烂额的原地打转,往水里乱摸门道,其实是一种发泄困苦、消磨精力的“集中表现”。 但总归总,有句话讲得很对,人类能世世代代走到今天,不是靠简单的推理和臆想,靠的是勇敢无畏的探索精神。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这一个小小的侦察兵,见得不多,识得更不广,仅凭自己的所知所见,就去想当然去胡猜水下的情况,不免有些胆大妄为了。 究竟能不能摸着什么门道,还是需要等王军英出水才知道。 时间静静的过去了大概三四分钟,水面早已恢复了平静,仅剩那一根绳子,还在不停得吃如入水中、拖进洞里。我不由感叹,王军英这人的水性,还真是好。 只见绳索入水,不听水下音讯,捏着绳索的四个人围在潭水边,焦急难耐。大家巴不得让王军英背上一个防水电台,让他随时向咱们汇报水下情况。黄班长不时的抬手看表,看算时间。 “还不上来。”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都三分半了。” 旗娃张开口,想说句什么,但又憋住了。我能猜到,这小子又是在往不好的方向乱想。 但是,绳索的稳定滑动又表明,一切都还在王军英的掌控范围里。只是说,他这人还真是喜欢做些胆大的事情,一游就巴不得游出几公里。他倒是爽了,但揪心的是咱们啊! 不过这也是好事,至少说明水道情况不错,能让他畅通无阻的游那么远。说不定,五个人这辈子所有的运气如愿集在了一起,便让王军英逮着了什么好东西。 终于,在热锅上的蚂蚁快要被煎熟的那一刻,水中的王军英,可算是停下了身子。而手中绳索,终于停止了溜动。现在,我们就该等他拉绳发信号,将他拉出水面,接着揭开“大奖”的结果。 “行嘞,这该差不多了吧!”旗娃盯着手中的绳子,“排长也是胆子大!” “都看好了,绳索动了就开始拉。”黄班长侧头对我们说道,“但别拉太急,动作要稳!” 旗娃握起绳子,郑重的点头。四个人鼓圆了眼睛,盯察那拖入水洞的绳索的动静。那场景,就好比四个钓鱼爱好者,在岸边等待鱼儿上钩、鱼线浮移的那一刻。 可是,一阵歇停之后,手中的绳子,又继续在手中滑动,往潭水里带了出去。 握绳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心说这王副班长咋还在往里冒?他这是歇息了身体,要准备鼓足干劲、多快好省、力争上游的逃出生天吗? 黄班长明明给他下达了明确指示,不论情况是好是坏,都要在五分钟之内回来吗?难道说,王军英真的在幽暗的水道里找到了出路,他这是喜心翻浮,忘记约定了? 一个又一个个疑惑在心头蹦出,旗娃也脱口而出疑讶道:“咋的了,这还要继续游?” 但这句话还没讲完,手里头往水里脱移的绳索,忽然猛动几下,差点儿让我没捏稳绳头。而那入水的绳索,即刻之间就在卡嵌的石岩上急剧晃动了三四下——是王军英发信号了! 可是,这力道扯得有些太过头了。王军英虽说胆大,但也心细,不是一个鲁莽之人。下水前,他还特地和我们试了试扯绳的力道,那应该是轻缓而有间隔的拉动,绝不会是现在这种不要命似的猛拉。 这种情况,必然是只有一种可能——王军英在水下出事了! “快拉!”黄班长脸色一变,对我们吼着。说着他也将手握在了绳索上,一齐使劲儿。 王军英肯定是高估了自己在水中的憋气时间,所以现在肺力不支,急需呼吸——我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情急之中,命令之下,几个人如收锚的水手,双手猛动,恨不得一把就将王军英拽出来。看来这胆大心细的王副班长,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样沉稳嘛! 猛拉绳索之中,手掌里的肿痛即刻疼入骨里,袭遍全身。但这危急关头,又容不得我松手喊痛。我只能咬紧牙关,猛冒青筋,奋力拉绳。 一般溺水的人,意识到危险再开始挣扎之时,肺里都还会留有那么一丁点儿氧气。如果我们动作够快,王军英的危险也不会太大。 潭水岸边的四人如拔河一般,奋力拉扯着绳子。可谁知绳子才拉回个两三米米,就觉绳索的另一头使上了劲儿,瞬间,绳索滑移在方洞的断口前,如弓弦一般,被蹦得老直。浸染着湿水的绳索,在紧绷中晃了又晃。 而这一下,倒让我疼得叫了出来。猛力发劲儿中,蹦得紧直的绳索,源源不断的将痛感传进我的手心。撕心裂肺的疼痛,如烈火灼烧,也如刀刃剐肉,钻心入骨。 下意识的,我就吃痛放开了绳索,甩手吹气。而他们,则捏着绳子又使了一道劲儿,可笔直的绳索还是紧绷着,根本拉不动。 “我操,是不是卡住了!”旗娃有些慌乱。 确实,这感觉就像是王军英在水下紧紧抱住了一坨石头,不让我们回拉。但也有可能是,我们将绳索收得太快,让水中的王军英卡在了什么地方。 “停,停!都别使劲儿了!”黄班长立即下令说,“停一下!” 第七十三章:潭中巨兽 “等等看!”黄班长松掉了手上的劲儿。 的确,如果王军英真的是身子卡在了水下的石头缝里,那四个人现在死命的“拉绳拔河”,简直就是在折磨他。试想,绳子捆在身上,身子卡在石头里,四个人又在一头猛力拉绳使劲儿,那岂不是五马分尸一般? 无论怎样,现在并不是真正的拔河比赛,最保险的办法,是停手观望。只能等他在水下解了围、发了信号,我们再继续拉绳救人。 果然,几个人手头的力道一松,紧绷的绳子立即就松软了下来。松握着绳子,四个人盯着水面,期待着王军英再次打出信号。 “咋回事儿啊?”旗娃抹了一把汗水。 “先不动,都别使劲儿!”黄班长摆着手,往前走了几步。 “难道真的卡住了?”邓鸿超问着。 “要不我下水去?”我看向黄班长。双手的疼痛消散了一点儿,我便握回了绳索。身体已经做好了入水的准备,只要黄班长点头,我就立马跳进水,顺着绳子一路游向王军英,替他解困。 如果他真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身体,那就太危险了。刚才的紧急信号说明,王军英该是肺力不支,所以才慌乱了神。而今又卡在水里,恐怕性命已危在旦夕,再也无力拉绳发出信号。 没料到的是,双手刚还捏回绳索,黄班长还未来得及表态,就见潭水面上的绳索一个猛动,接着手心里的绳索“刺溜”一声,急速往水里带去。 我操! 下意识的,我立即就握紧了向水里溜去的绳子,可两手刚一握紧,却发现根本拉不住。绳子另一头好像捆的不是王军英,而是一台苏联小轿车!手一捏紧,那巨大的力道,不由分说就将我的双手带了出去! 这还不算,双手被带出去后,我整个躯体又顺着双手,被绳子拖向潭水。 手心传来的剧痛让我又叫了出来,水底下自然不会出现苏联小轿车,这潭水之下,有什么力道奇大的玩意儿,替换掉了王军英,正在拖着绳子的另一头! 脑中还是一片空白时,我就被绳子上那股巨大的力道,拖趴到地上。由于之前离岸边很近,这一拖拽,我的头就被拖出了岸边。眼前的土岸变换为了碧波潭水,估计再下一秒,我就要被拖进潭水里了。 尽管我不清楚这恐怖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但我明白,这绝对不可能是王军英拖出来的力道。他就算是侦察技能再优秀,也不可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这种力量,即便是搭上我整个的身板,也无法与之对抗。 难道旗娃这乌鸦嘴真的说中了?潭水里有什么大怪鱼? 但惹不起,我还躲得起,眼前出现水面的同时,我就松掉了剧痛的手掌,准备脱开绳子再说。 双手放开,我以为自己会“悬岸勒马”一般,急停在水潭边。可绳子猛力将我拖拽而出后,整个人是双手举在头顶,胸下的躯干部分则是以一个骑趴的姿势,“骑”在绳索上面。手离绳索后,我并未停住身子,而是感觉脚后一阵力量冲来——在后面拉绳子的,不知是黄班长,还是旗娃。 总之,已在岸边伸露出半个身子的我,在身后那股劲儿的推动之下,继续前冲,随之就朝潭水的水面落去。 那感觉很奇妙,我好像是睁大了双眼,也好像闭紧了眼睛。 旗娃好像吼了一句什么,身后的邓鸿超也像唤了一声我的名字,但从绳头猛动再到现在一头栽水,一切都来得太快,我还未听清他们嘴里呼喊的什么,耳边就“扑啦”一声落水响。 旗娃这乌鸦嘴!落水那一刹那,我心里想的竟然是这个。 之后,明镜一般的潭水面被我的身躯撞碎,水液即刻之间就灌进了我的耳朵,那感觉像是被隔绝进了另一个世界,岸上的呼喊与落水的惊响一并消失。 身体往水里直入,柔软的潭水包裹了我的全身。潭水比我想象中要冰凉,在这阴凉的地方待习惯了,突浸水中,不由凉意入心,像是嗖的一下进换了一月寒天。 待我再次从慌乱中睁开眼时,发现眼前尽是朦胧的水世界——我沉进了水里。 慌乱之中,蒙雾一般的水里什么也看不清。惊慌带来的喘气在水中吐出一连串的气泡,我舞臂摆腿,在水中调换着姿势,想立即回到岸上。 如果仅是落入水中,倒不至于让我如此惊慌失措。我已经反应回来,猛动的绳头绝不会是王军英所拉,刚才的那一出,必定是力量奇大的怪物所致。旗娃那小子想必是言中了,我回想起了天坑里的大虫子、大蝴蝶、大蛇人,一切都怪异得那么顺理成章——岸上有怪,这潭水里头,恐怕也住着什么大怪鱼! 我如果不赶紧回到岸上,恐怕是凶多吉少。 毕竟,从刚才的迹象来看,王军英极有可能是遇害了!他身上捆好了绳索,水里面的大怪鱼,一定是咬住了王军英这个“饵”,才能拉扯绳索,才能和咱们比赛“拔河”。 下水寻路这个法子,就他娘的是在钓鱼啊! 武装泅渡好歹这是我的强项,落水之后,我在水里舞摆了几下,平复好了心绪,憋一口气,接着迅速变换好身姿。身体并未如秤砣一般往下猛沉,脑袋往水面一顶,我就呼出了水面。 “快上来!”脑袋背后响起了喊声。 抹掉脸上遮挡视线的水液,我面对着的是闪着水光的石壁,以及那口往石壁里延伸而进,幽深无比的水道。 扭头寻声,往身后的岸边一瞧,发现落水的就我一个,其余三个人都在岸边站稳了脚。方才紧绷的绳子就在我的背后,这时它已不再绷得如弓弦一般,而是软趴着浸进水中。 “快!”黄班长蹲在岸边,伸出手,又对吼了一句。 其实我离岸边也就一两米的距离,稍微游动几下就能够着水潭边的岸土。落入水中的是我,不用他们提醒,我也犹豫不得。在绳子另一头和咱们比赛“拔河”的大怪鱼,现今已失去了兴致,恐怕是发现了落入水中的我,现在要寻绳而上,加餐一顿了! 游臂蹬腿,我在水中猛游而动。 很快,黄班长和旗娃的手,就捏住了我的左右手臂,准备将我从水中扯出。战友的双手搭上手臂,惊慌的心脏稍微安稳了一点儿。但就在他们起身拉臂的同时,我那双刚还蹬上水中湿滑岩壁的脚,忽觉有什么不对劲儿。 小腿处一凉,像是什么东西咬在了上头。 那一刻,和黄班长对视着的我,恐怕是瞪圆了双眼、煞白了脸庞。冰凉的撕咬之下,我整个人一个惊颤,双脚即刻从水中那湿滑的壁上掉了下来。心头一沉的同时,我整个人也在黄班长和旗娃的吊拉之下,失掉了力气,又往下沉去。 除了小时候被狗咬过,我还真没被其他东西下过嘴。不过这大怪鱼咬在腿上,也不太疼,甚至没什么感觉。也许整砣腿肉都被咬掉了吧。 完了,完了!我在水中猛摆着小腿,想摆脱水中怪物的口。 事实上,那时候的我,脾性不怎么好。见事已至此、脱水无望,我竟对那水中的大怪鱼生起一股无名火。 “放手!”我抬起头,对黄班长和旗娃吼道。刚一吼完,我就双臂振摆,挣脱了两人的手。 手上没有了他们的力道,我整个人便立即回沉进水中。沉水的同时,我抽出了腰间的匕首,准备下水干上一架。 管你是什么怪鱼猛兽,我吴建国可不是一个好捏的软柿子,既然你咬坏了老子的腿脚,这后半辈子也没啥盼头了,夹起尾巴跑倒还是便宜了你。 你咬我一口,老子就要捅上你一刀! 可是,水面刚淹没嘴鼻,被咬的小腿还是没有痛感传来。我仔细一感觉,发现脚上的那股凉劲儿,好像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位于大腿间的异感。低眼一看,水面之下,果然模模糊糊的多了什么东西出来。 但潭水被我刚才猛搅之后,浑浊一片,根本看不清那究竟是个啥。 但我能感觉到,那潭中怪物是在顺着我的身体摸上来。这玩意儿,还他娘的有点智商,吃人也要先取人首级。 想到水下的视线不清晰,对我不利,我便靠着水岸而浮。举起匕首,如果那东西露出了半点儿影子,老子就先猛扎它几刀再说。 结果手臂刚还抬起,水中的那玩意儿就急速顶开水面,猛的升浮出来。接着,一阵吐气声响起。我的神经已经蹦成了弦,见怪物从水面露出,手中的匕首立即就扎了过去。但是在出刀的那一刹那,我看清了潭中怪物的样貌。 这哪里是什么怪物,而是满头水液、头发湿趴的王军英! 心头一惊,立即就想停住挥出的匕首。但劲道已经使出,无法收刀。我只能在挥刀的轨迹中,慌忙改变了方向,这才没有将刀刃刺入王军英的身体,而是拍向了水面。 王军英用左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湿水,他还未来得及在湿水中睁开双眼,就对我急吼了一句:“快上岸!” 第七十四章:毛毯 竟然是王军英?这家伙原来没死? 话一吼完,他就低下头,盯察着潭水水面下的动静。是的,他不仅没死,还对我吼出了话。但是,他与下水之前,判若两人。因为那满脸的惊慌,是我认识王军英以来,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 眼前红光一闪,我这才看到,他那只抹脸的胳膊之上,覆流着血水。“大五叶”迷彩服,也是破洞乱出,血红与绿布交织。一眼就知道,他该是在水底下,和什么东西剧烈搏斗过。 猜得不错,虽然摸上来的是王军英,但从他的反应便能判断出,这幽深的潭水底下,是真有什么不明了的怪物! “排长!”岸上的旗娃见此血状,惊叫了一声。 王军英没再顾及楞脸的我,他不等我动作,就双手趴搭上岸,准备出水。此时脚下包裹着潭水,脚底下空空的一片,踩不到底,那种未知的恐慌让我头皮发麻,即刻间就反应回来。见他一动作,我哪还能犹豫下去!在水中调换了身姿,胳臂伸出,我也将双手搭上了岸,准备逃出潭水! 原来老子没被咬坏腿脚!我有那么一点儿欣喜。 方才的怒火如被猛水浇头,瞬间就熄灭了掉。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枪口顶在后脑一般的紧迫感。那感觉让人浑身发麻,更让人想破吼而出。 更直观的感觉是,有人往那踩不到底的潭水里,丢进了一颗拉扯掉引信的手榴弹。而手榴弹随时可能在我脚下爆炸。 不过,战友的力量迅速搭上了我的双手。那力量一带,我从潭水脱出也就一秒钟的时间。安然无恙的我,被黄班长和邓鸿超拖上了岸。 “手榴弹”没有爆炸,潭水里的怪物没有抓住我。 “跑!”王军英刚一上岸,又急吼了一句。他扭回头,一边捡起地上的冲锋枪,一边注意着潭水面,继续说:“别在这里站着!” 话还刚说完,未从潭水的失重感里缓回神、半跪着的我,就被黄班长拖拽了出去。拖拽之中,我没忘记拖上我的行囊装具,因为冲锋枪就搁卡在上边儿。什么都能丢,枪不能丢,这是一个士兵的基本素养和保命信条。 而我所说的这种“失重感”,想必游过泳的人都有体会。就是出水的那一刹那,柔水的浮力消失,再没有任何力量将你托起,一瞬间你会感觉手脚灌了铁铅,动手行脚都会有过重的感觉。 但被人拖拽的感觉并不好受,拖动中我接好了步子,跑动起来。然后在重手重脚中,踉踉跄跄的找到背囊的背带,背回了肩上。 王军英这一系列表现,不像是在开玩笑。况且他的性格里也根本就没有“玩笑”二字。虽然我暂时不清楚他在潭水里究竟遇到了什么,但我知道,能让这王副班长如此惊恐的,必定不会是小情况——这潭水里,多半住着食人的大怪鱼! 跑动之中,全身的肌肉绷起,我甩了甩衣物上的漉水,克服掉了那股“过重”感。但还没跑出几步,身后的潭水忽然哗啦一声响,水滴乱溅。那响声一听便知,是什么硕大无比的玩意儿出水了! “拿枪!”王军英吼着,“准备射击!” 几人疾跑出几米,此时已经闯回了树林的葱郁垂阴之中。拿枪?我疑惑着,拿枪干嘛? 浑身湿嗒嗒的王军英,率先在疾跑中停住了身子,他单腿下跪,上身回转,举枪瞄向身后的潭水。几声闻声见状,也纷纷停住急甩的双腿,停下身,回过头。 是的,现在的状况说明,水底下确实住着什么大怪鱼。但是,大怪鱼也是鱼,鱼儿离不开水,它总不可能冲上岸撵着咱们跑吧?王军英喊咱们拿枪射击,哪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他与大怪鱼斗昏了头脑,非要置它于死地不可? 这样讲的话,应该在岸边射击啊,现在人跑出那么远,子弹哪里还打得进潭水? 但看王军英那模样,慌中有静,不像是昏了脑袋。我便跟着停下身,取下了背囊,将冲锋枪取了出来。 立着蹲姿,拇指推开冲锋枪的保险,枪口指向了潭水。 气喘吁吁的黄班长,也拿下了挂在肩头的冲锋枪。旗娃呢,左摸右找,总算是将斜挂在后背的冲锋枪扯了下来。 而邓鸿超,估计此时被吓破了胆,物极必反,胆子一破,他便冷静得出奇。只见这小子两眼发光,处变不惊的盯着潭水那方向,顺手就摸出了腰间的五四“小红星”手枪。事实上,五个人稳稳的持枪在岸,也根本没理由吓破胆。“敌人”仅是一条离不得水的怪鱼罢了。 但队伍五人还是在枝叶的掩护中拉足了架势,准备和潭水中的食人怪鱼大干一场。 双手据好冲锋枪,我平复着剧烈的呼吸与惊恐,视线越过冲锋枪的瞄孔照门。果然,那声巨响后,潭水里有什么玩意儿钻了出来。 如我前言,在看到那家伙的真面目之前,浮现在我脑海里的,是住在幽深的潭水里、长相狞恶丑陋的食人怪鱼。但我也说了,怪鱼,也仅仅是在水中才可怕,如今队伍已经逃离的潭水,和食人怪鱼地水相隔,也就意味着摆脱了危险。 所以我打算,如果那食人怪鱼从敢从潭水里探出头,我就几发子弹打过去,了结它的性命。虽然它无害与我,但也把老子吓得不轻啊! 可是,我这一眼顺着冲锋枪望过去,狰狞丑恶的巨大怪鱼没瞧见,倒是看到了另一种莫名其妙的鬼玩意儿。一眼下去,我就皱起了眉头。这玩意儿不会仅是“怪鱼”那样简单。 在湿漉漉的潭水岸边,有一块猩红与乳白相间的不明玩意儿,从水面探出了一个半圆形。它贴靠着水岸,如探敌一般的蠕摆一阵,接着半圆形的身体整个“扣”向土岸。这一系列动作相当迅速,在我还未看清猩红与乳白究竟是怪鱼的哪块部位之时,它那片状如大饼的身体就“贴”上了地面。 一扣一贴之后,那不知名的怪玩意儿又以相当快的速度,将整个身子从潭水里“蠕动”了出来。 那一刻,我惊得目瞪口呆,脑空一片,甚至于忘记去扣动扳机。 一字一句写到这里的我,再闭上眼睛去回忆那一天,去回忆出现在潭水边的惊异画面,仍然清晰无比。我只能对大家说,幽深的潭水里,并没有钻出什么长相狰狞的食人怪鱼,从岸边蠕爬上地面的,是一张“毛毯”。 是的,毛毯,我没说错,也没写出错别字。这是我对那玩意儿的第一印象。 它整个身子在地面铺开,就如一张正方形的大毯子。当然,那并不是一个规整的正方形,我为了方便叙述,就将它的形状暂时称作正方形好了。正方形的边长三四米左右,折算面积下来的话,估计跟今天小户型楼房的卧室面积差不多大。 湿嗒嗒、闪泛着水光的黑色绒毛,遍及这个“正方形生物”的所有区域。之所以会有“毛毯”的第一印象,正是由那一方遍及湿水的黑色绒毛带来的。 “毛毯”二字,不过是我为这奇异家伙取出的一个便于大家理解的称号。它自然不会是潭水里的一张毛毯。两颗玻璃珠子一般的眼睛,就镶嵌在正方形的一个尖角上。尖角处鼓起一个圆凸,那里想必就是这张“毛毯”的脑袋了。除此之外,眼睛旁边的绒毛里,好像还生出了一对短短的触角。 触角缓柔而动,像是飘荡在水底的水草。那能确切的说明,这张从潭水里爬出来的“毛毯”,是万种生物中的一员,是带有生命的。 而刚才我所见瞧到的交织着猩红与乳白色的部位,随着“毛毯”上岸,已经被盖到身下。这很好理解,那猩红与乳白是这张“毛毯怪物”的肚子部位,而暴露在眼下的湿绒黑毛,就是它的背部。 这玩意儿正趴在地上,自然是露出黑毛一片的背部。 不知是谁的背囊,还遗留在岸边。毛毯怪爬上地面后,就将那一包胀鼓鼓的背囊盖到了身下。于是,它那毯状的身躯,便被顶出了几个“山包”。 “这他妈……”旗娃瞪圆了双眼,愣住了口,“大毛巾?” 事实上,除了王军英,短枪备战的每个人,都被这一张脱水上岸的“大毛毯”惊得呆若木鸡。谁会想到,潭水下住的是这等怪物? 我也更不会想到,这东西是他娘的两栖动物——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怪玩意儿不仅能入水,还他娘的能走路! 而那张毛毯怪,并没有打算趴在原地,继续向我们展示它那貌若毯状的身躯。玻璃珠一般的眼睛发现了我们的踪迹,眼旁的两根触角一个忽动,接着那毯肉的边缘,如水沸一般在地面上迅速“浮动”。 毛毯怪蠕动身体,那一整片毯肉,调整好方向,向我们袭来! 这还不算,蠕行一阵,它那毯状的身体,忽的立了起来。瞬间,眼前的视野被遮挡一大半,铺在地面的“毛毯”也变为了披挂晾晒的“床单”。这毯状的怪物顶至三米多的高度,直立着朝我们蠕来。 那一背的黏湿黑毛,也替换为了猩红色与乳白色相间的肚皮。 但仰头之中我看了个清晰,猩红是毛毯的血肉,而那点缀一般的乳白,竟是一根根尖牙利齿!利齿有长有短,有粗有细,恐有成百上千之多,密集得让人发怵。 第七十五章:尖牙利齿 我操!这他娘! 之前那留下脚印的“蛇人”能两脚立起就算了,毕竟它长着脚。现在这堆肉毯,无手无足,却也能如人一般立起身子。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智慧头脑的直立行走,啥时候变得如此掉价了? 盯着那肉毯上如尖刀般密集的牙齿,我终于明白王军英为何如此惊慌。并且,这神通广大的王副班长,竟还和它打了一架? 最重要的是,王军英还全身而退了? 别看那毛毯怪趴在地上时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直立起来之后,往前扑袭的速度却惊人的快。面前好像有一阵急风拂来,就在原地瞪眼犹豫了那么一两秒,它那张毯肉就如巨网一般,飞到眼前,快要遮盖住我所有的视线。 “腾腾腾!” “腾腾腾!” 见危险袭来,几个人也从惊诧之余抽回了神。几支套着消音管的冲锋枪齐响,密集的子弹射向了那红白相间的狰狞肚皮。那立起的毯身,如同一张巨大的肉靶,我连瞄都不用瞄,就扣下了扳机。 如果手中没有武器,这么大一张毯肉,裹住一个人恐怕是轻轻松松。要是这玩意儿盖上头顶,包上身子,接着那万千根利齿刺入身体,谁都得一命呜呼!可喜可贺,这潭水中毛毯怪物,算是冲了个喜庆——今天它碰上的是一堆兵油子,兵油子的子弹,可不长眼。 万齿镶肚的毛毯怪的确可怕,但在飞冲的子弹面前,它就是一张面积奇大的靶子。毯状的身躯立在冲锋枪前,自然是“吃”掉了所有子弹。从枪膛里飞冲而出的弹头,在那猩红的血肉上,绽出了更为鲜红的血花。 一颗又一颗子弹穿“毯”而过,大半个弹匣的子弹打完,血肉哪能敌得过钢铁,立起的毛毯怪抵不过子弹,很快就又软趴而下。 呼,我长舒一口气!这就跟上次碰见的“野人”一样,虽然样貌狰狞,但却不堪一击。 软趴而下的毛毯怪,离我们就还五六步的距离。我们端举着枪,探头相望,想确认它死透没死透。毛毯怪趴下,那猩红的血肉与乳白的尖牙利齿一并消失。 五个人的脑袋由仰为俯,黏湿的黑色绒毛又出现在眼前。 嘿,奇怪,子弹穿毯而过后,那毛毯怪的满背黑毛上,竟然看不到血洞。仅有血液在黏湿的黑毛之间渗出。我原本以为,几支冲锋枪能把它打成透风的肉筛子呢!看来这长相奇异的毛毯怪,皮肉要比我想象中要厚。 一轮酣畅淋漓的射击之后,几名侦察兵扳回了自信。我甚至连弹匣都还未换上,就想站直身,走过去一瞧这怪物的究竟。 “先别过去!退后!”素来行事谨慎的王军英突然吼了一句。 我只好又蹲回身,一边更换弹匣,一边看向那软趴在地的毛毯怪。 毛毯怪痿软下身子后,那约呈方形的身体,贴在地面缩了又缩,最后竟缩成了一个圆盘形。那就像一个肚子收了重击后,倒地蜷缩的人。看起来,它好像疼得很厉害。而那双玻璃球一般的眼睛和短小的触角,也随着紧缩的身体,不知缩到了什么地方去。 他在原地儒缩不停,如一坨黑毛球。凭那抖动的身体可以看出,它应该还未死透。 “把你枪借我!”懒得换弹匣的旗娃顺势对邓鸿超伸出手,拿过了五四手枪。 “让你牛逼——”旗娃伸出手枪,像电视剧里的抗日游击队员一样,试探性的朝那毛毯怪打了一枪出去。 结果五四手枪的子弹刚射入那血水黏湿的黑毛球里,紧缩蠕抖的毛毯怪,却犹如睡中一惊,猛然伸展开了身体! 还未反应过来,就见眼前的黑毛一飞,面前猛风一拂,那怪异的毛毯怪,由球状变回毯状,接着又他娘的从地上站立了起来。旗娃“哇”的一声叫,差点一屁股摔了下去。 闭眼一瞬间,那镶着万根利齿的猩红肚皮,又盖在了眼前。 真他娘的没死透? 惊炸之中,几杆待命的冲锋枪,立即又喷出了子弹。但这一次,那毛毯怪像是在紧缩中秘密加厚了被甲,飞冲的子弹依旧破开了它的血肉。可是,它却稳固的挺立着身躯,任由子弹在它肚皮绽出血花,而向前扑盖的巨大毯身,却纹丝不动。 我操! 见毛毯怪“免疫”掉了子弹,那近在咫尺的猩红肚皮与尖利牙齿,让我心神一乱,脑袋随即一片空白,没任何反应做出。我只能猛按冲锋枪的扳机,期待着能有一颗子弹,可以将它打退。 可恰在这时,不停朝肩头传递的射击后坐力骤然消失,三杆冲锋枪,两前一后的哑了火——弹匣里的子弹空了! 至于旗娃那懒小子,还半跪在地上手慌脚乱的更换弹匣。 “跑!往后退!”此时邓鸿超吼了一句。同时,他捡起旗娃扔掉的五四手枪,对扑过来的毛毯怪连开三枪,为我们掩护。连续的惊炸枪声在耳边响起,让我回过了神。抱起枪,动起腿,我们跌撞着往后急退。 而毛毯怪那血盆大口一般的猩红肚皮,仍然顶着子弹,朝我们扑来。 “我操!这东西不吃子弹!”旗娃甩走空掉的弹匣,扭头对王军英失声的吼着。 王军英这时那还有空去接话,他一边推着旗娃的肩,一边回头注意着毛毯怪。 急退之中,我们又迅速给手里的冲锋枪换好了弹匣。双脚踩回了密集的乱丛中,但身入乱林,却丝毫不影响毛毯怪的行动。它那毯身,犹如坦克的履带一般,能硬能软,见隙而伸,遇碍而缩,变换不停。庞硕的毯肉,在枝叶杂草中,如履平地。于是忽,那毯皮的快速移动、快速伸缩中,被遮盖挤压的树草发出猛烈的簌响。 那响动,真还像是一辆小坦克在树林里穿行着。 毛毯怪的移动速度远超的我的想象,我们往林子里跑,它便如飞网一般,在后边儿紧追不舍。人怪两者间的距离,未能拉开,始终保持着相同的距离。冲锋枪虽然换好了弹匣,但在毛毯怪的紧追之下,我们根本没足够的时间去组织二次还击。 “边跑变打”的战术,更是在这密林里头不适用。茂密的枝叶、浓密的野草、凸凹不平的地面、藤蔓串生在脚下,哪里能移得开眼神!如果稍有疏忽,就会跌倒在地,又或是撞上树干——这时候如果步子停下,恐怕就要被那张开血口的毛毯怪裹满全身了! 这感觉,又像是回到了进入天坑之前。数小时前,我们被一堆敌兵撵得满山跑,而现在,又被一坨肉毯怪物撵得屁滚尿流!这简直是对士兵的“最高侮辱”。 我不禁又感叹,这王副班长真他娘有几把刷子,在水下都能逃脱这怪物的血口! “跑!别停!”黄班长推按着前边儿的邓鸿超,对跑到最前的旗娃吼着。 旗娃见毛毯怪中枪不倒,早已是吓破了胆子。这小子平日里虽然还偷懒,但跑起路来却出奇的快。他索性放弃更换弹匣,直接把冲锋枪甩上了肩头,腾出了双手,他才能以与自己速度向匹配的频率,拨开面前的繁枝密叶。 而邓鸿超,则也是在旗娃背后,跑跳不停。我揪紧了心,祈祷这嫩手嫩脚的大学生,千万别在关键时刻,摔上一跤! 跑动之中,压在队伍最后的我和王军英,时不时会腾上手,往身后盲开几枪。虽是盲打,但那毛毯怪就直直的跟在身后,乱飞的子弹必定是飞了几颗在那猩红的肚皮上。但子弹还是不管用,经受过第一轮射击后,这毛毯怪真像是有了免疫子弹的能力,任凭子弹穿肚而过,但那猛追的肉毯,速度却丝毫不减! 不知是子弹的威力小了,还是这怪物的皮肉变厚了。 我似乎隐约的感觉到,这怪物虽然不会说话,也不吼声,但它必然是怒到了极点。如果它能讲话,一定会边追边吼:“你们让老子吃了疼,老子必须要吃掉你们!” 心慌之中,扣着扳机盲射,我不知道自己打出了多少子弹,更不知道弹匣里的子弹,又还剩多少。密林里不是一马平川,我们放不开所有速度。一阵追下来,如履平地的毛毯怪渐渐在缩短与我们的距离,如果再这样跑下去,它那立起的身子往前一个猛盖,我和王军英就会被团团裹住。 事实上,比起几小时前那些越军士兵的追撵,这张毛毯怪所带来的恐惧,要远甚于前者。不言重的说,那还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恐惧。我甚至想扔下冲锋枪,甩下背囊,丢下一切,撒腿死命的跑——丢盔弃甲这个形容败兵的成语,或许是讲的这种心理吧! 回想起来,不论是炸碉堡,还是摸敌哨,都没让我这般惧怕。毕竟不怕子弹的怪物,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脑袋里多少受到了“冲击”。而最为重要的一点,是那镶着千百根利齿的猩红肚皮,比黑洞洞的枪口,要可怕万倍! 我可以被枪打死,也可以被刀子捅死,但绝不能被那既狰狞又恶心的肉毯裹起来! “光荣弹!”跑动中的王军英突然对我吼了一句。 光荣弹?恐惧与惊慌之中,一时间我没反应回来。随即心里一个咯噔,难道连这神通广大的王副班长也觉得逃跑无望,准备让我拉响光荣弹,和毛毯怪同归于尽? 第七十六章:光荣弹 “啥?”我回吼着,想确认一遍他的话语。 “我说,把你脖子上的光荣弹扯下来!”王军英吼答的同时,又往背后开了两枪,“赶快!” 真是把光荣弹扯下来? 不过,这一问的时间里,我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对,想到了什么! 半秒之后,两眼放光,我领会到了王军英的意思。光荣弹是用来与敌人同归于尽的,这不假,但它好歹也是实打实的手榴弹做成的啊。除去同归于尽,它同样也能杀敌,也能救命——这才是王军英的意思。 因为被越军士兵围困在悬崖边上时,他就这样做过! 不多犹豫,我立即腾出一只拿枪的手,伸进衣领里头。身体在急跑,光荣弹就置于背心之下,顶在胸膛上,如心脏一般颇有节奏的跳动着。一手捏稳跳晃的光荣弹,我咬牙用力一扯。 后颈似乎没有痛感传来,挂系光荣弹的红布条,就从我的脖子上挣断了。 圆溜溜的手榴弹就握在手中,恐慑的心脏立即有了那么一点儿底气——钢头子弹打不死你,我还不信这手榴弹,还炸不穿那肉毯! 王军英看到了光荣弹,立即说:“快扔!” 将冲锋枪夹至腋下,我腾出双手,拧开了手榴弹的引信。 鸡蛋一样的手榴弹,被我一首紧握在手中。之前在崖头上顽抗越军时,王军英将自己胸前的光荣弹,扔出去过一次。当时我还夸他艺高人胆大。不过这种卵形的手榴弹,对我来说有些陌生,仅在侦察大队临战训练前扔过一两次,不如以前那种木柄子手榴弹顺手。 印象之中,这种手榴弹从拉开引信到爆炸,大概两三秒的时间。 不成功,便成仁,几个人的性命,如今全压在这一坨小小的手榴弹上。尽管我对卵形的手榴弹扔得不熟练,但这个时候,也他娘的只能玩玩儿命了! 有时候,人越是恐慌,脑瓜子就越是好使。扭稳手榴弹那一刻我又忽然想到,手榴弹如果炸得过早,或者炸得过晚,都不能给予毛毯怪毁灭性的打击。而这颗光荣弹又宝贵无比,我们没有多余的,扔一个就是少一个。 所以,我只能将这颗随时可能爆炸的玩意儿在手中捏他一阵,才能把握出最佳的爆炸时间。 “都趴下!”拉开引信后,我对前面的他们吼了一句,“要扔雷了!” 手榴弹已经在我手中握了一秒左右,弹身冒出了一股青烟,随时可能爆炸。这种感觉,在我攻坚碉堡,成为“战斗英雄”的那一夜里就体会过。虽然那一晚我捏的是拉开引信的爆破筒,但两者都是同一类事物,没啥区别。 可手榴弹总归还是会爆炸的,我不能紧捏不放,再捏下去可就是“送命”了。 跑动之中,我右脚猛的发力,弹跳的力量立即让我从地面飞跃起来。接着,奔跑带来的惯性又让我暂时的飞停在空中。在这过程里,我迅速甩腰转身,面向那追袭而来的毛毯怪的方向。捏着手榴弹的手举至头顶,视线中刚还出现那片扑立的猩红,我就将浑身的劲儿集中在了右手上。 去一个!我在心里说着。 冒着青烟、系着红绳的手榴弹,从我五指包裹中飞了出去。 那一刻,身体定在半空中,时间静止一般,丛林万物凝固。全身的肌肉与神经如若通上了电流,酥麻中夹杂的快感,即刻抵消掉了那阵消极的恐惧,我仿佛飞离了天坑的密林,穿越了层层时空,回到了攻坚碉堡的那一晚。这就是战斗的感觉,我很贱的对自己说,吴建国,你他娘的很喜欢这种感觉。 手榴弹扔出手的那一刻,我的身体就失掉了平衡,迅速往地面躺倒下去。冒着青烟的手榴弹和猩红乳白的肚皮一并消失在视野里。 我闭上眼睛,如飞行员迫降一般,准备迎接落地后的冲击。 手榴弹究竟是穿越了层层枝叶,撞向了毛毯怪的肚皮,还是被树干树枝遮挡,碰弹到了别处,都与我无关了——那不是我所能掌控的范围。 背部撞到地面的那一刹那,震耳的爆炸声同时响起。我立即伸手挡住头,然后一个滚身,捂头爬伏在了地面。震耳巨响划破了天坑里的诡静,爆炸产生的气浪掀得密叶乱草们移身点头。手榴弹里装着的破片与钢珠,又是天女散花一般,在树林里破散而开,弄得林间穿林打叶响。 捂头躲弹的我,全身的肌肉紧绷着,没感觉到半点儿痛感。手榴弹也许炸了个好角度,四散而飞的破片与钢珠没有射向我们来。至于那毛毯怪有没有受弹而亡,就要看运气了。 惊炸的震响,也得到了原始森林的反馈。远处传来几声鸟鸣般的惊叫,不知那出自悬崖上,还是天坑里。 手榴弹为丛林带来的异动还未消散,我就抓起了掉落在一旁的冲锋枪,立身而站。旗娃他们倒还配合得挺好,我扔雷之前那一吼,黄班长就把邓鸿超一推,一个推一个,如多米诺骨牌一般,几人都适时趴伏在地,躲过了手榴弹的杀伤范围。 “我操,天灵盖儿要他妈撞破了!”我听到旗娃的骂声传来。枝叶挡眼中,我看不清那小子的身影,估计是冲跑趴伏中,脑袋给撞上树了。 端好枪,我换好一个弹匣,和站起身的王军英一起,往后察看去。 幸然,两眼一望,树林恢复了那本来的绿意。那张血盆大口一般的、张挂在树蔓枝叶间的猩红毯身,终于从视野里消失了。手榴弹将杂草细蔓一并炸飞,清空了一定区域,所以往后一瞧中,林间的视野清晰了不少。 往前几步,草隙间出现了那片湿嗒嗒的黑色绒毛。而黑毛那方向,仍还有乱草簌响的声音传来。那毛毯大怪物好像并未死透。难道手榴弹的威力还是不够?我将冲锋枪捏得更紧。王军英挥挥手,示意咱们不要贸然向前,原地等他一阵再说。 “怎么着,炸死了没?”旗娃捂着头蹲走上前。他总算是给冲锋枪换好了弹匣。 邓鸿超和黄班长围了上来,仔细盯察动静的四人,没有答话与他。大家都在会心凝神的等待那一侧的反应,看那危机是否解除。但毛毯怪与我们的距离比我想象中要远,尽管手榴弹的气浪掀开了繁密的枝叶,但视线仍还是被无处不在的枝干遮挡了住。 见那边没有大的响动,黄班长看了一阵,走上前说:“上去看看。” “你和邓鸿超,留在这里。”黄班长转头,又对旗娃令道。 王军英回身,抽走旗娃腰间的开路短砍刀,然后一手端枪,一手握枪。这种短砍刀在队伍里就有两把,另一把在刘思革那里。 念想着那怪物不怕子弹,我便也从背囊上抽下了铁锹,铁锹短小便携,握在手中甩了甩,很是轻巧。有时候,这种趁手的铁器,能给自己打起很多底气。铁锹的边缘有那么一点锋利,但破皮开肉还是相当轻松。如果毛毯怪没死透,老子就先削下它一坨肉再说。 往前探的三人散成一个半圆形,慢慢向手榴弹爆炸的区域靠去。 二十多年过去,我到今天还是能清楚的记得,踩着软泥、踢着绿蕨慢靠过去的时候,我那捏着铁锹的手,仍还在不住的颤抖——我总担心,那张猩红的肉毯,又他娘的突然在眼前窜立起来。 战斗的快感转瞬即逝,消极的恐惧又他娘钻了回来。 随着距离的靠近,蹲走的我们也缓缓立起了身子。终于,那张遍布黑毛的毛毯怪,回到了视野中。 同时,我也舒了口气,抖颤而捏的铁锹,也缓缓放了下去。 巨大的毛毯怪,将地面遮盖住了相当大的一块面积。事实上丛林里枝草乱生,根本没有足够面积的空地任那怪物铺展开整个身体。所以那肉毯在乱草中皱卷而铺,这里的边角卷起,那里的部位皱下,真他娘就像一张盖在林子里的毛毯。 而我扔出的手榴弹,没丢歪,也没弹飞,那一声震耳的爆炸,起到了效用。 在毛毯怪的后身部分,那片湿嗒嗒的黑毛,被分开了一个显眼的“肉岔”。手榴弹不仅声音够响,威力也足够大。巨大的冲击力,不仅在毛毯怪的身体上破开一个大窟窿,还将那肉毯的后半部分撕炸成了两部分。 说得形象一点儿,眼前的这张“毛毯”,不像是被手榴弹炸了一遭,更像被一把大剪刀剪开了一个口子。 子弹的威力不够,那就拧开光荣弹来凑!见此情景,袭回心头的恐慌又即刻消散,胜利的喜悦荡漾在心头——再狰狞可怕的怪物,也就那么回事儿,上次子弹打跑大猴子,这次手雷炸坏毛毯子。总结起来,大自然的真谛不过智慧二字。 毛毯怪虽然大势已去,但未被炸损的肉毯,还在原地方软蠕不停。那对玻璃珠一般的眼睛缩进了黑毛里头,时露光亮,就还剩那对短小的触角,还在四处伸探。王军英将冲锋枪挂好在肩头,就迈出步子,朝毛毯怪走过去。 忽然,那毛毯怪像是感知到了靠近的王军英,之前那神探的触角,立刻伸定的紧直,两个明亮的眼珠,也灵巧的从黑毛里挤了出来。 第七十七章:毒液 但这个时候,走上前的的王军英,已经举起了手中的砍刀。 砍刀高高越过了他的头顶,锋利的砍刀带着这一高度上的自然力量,再混加着王军英的力道,往下挥去。眼前寒光一闪,锋利的刀刃重重宰向了毛毯怪那玻璃珠一般的明亮双眼。 之前已说,镶着眼睛那片部位,是一坨凸圆的肉坨,那里想必就是毛毯怪的中枢神经——脑袋。锐硬刀刃的刀刃在血肉的阻挡前畅通无阻,锋利的钢铁斩进软绵绵的毯肉,将毛毯怪的头首一分为二。 毛毯怪的反应还未来得及让我心惊,它就在王军英“一挥一斩”间的利落动作中,一命呜呼掉。 砍刀从毯肉里抽出,一分为二的头首部位,开始渗出血水,以及恶心的黄白液体。 黄班长放下冲锋枪,回过头,朝旗娃和邓鸿超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俩靠过来。我往前靠了几步,走到王军英旁边。他收回了砍刀,在甩颤着手,想洒掉砍刀上黏附的血液。而毛毯怪的血肉,果然比我想象中要厚。低头收腰,仔细一看,那黏黏黑毛下的肉,厚度恐怕有个两三寸。 “啥情况?”旗娃凑了上来。 邓鸿超近距离看到毛毯怪,下意识的退后几厘,惊叹一句:“哗,这么大一张!” “操你妈的!”旗娃捂着撞疼的头,忽然骂了一声。同时,他动起腿,往那几寸厚的肉毯上踢了一脚,“让你这黑毛巾牛逼!” 结果这一猛踢之下,那干铺着的肉毯,忽然一个猛动。猛动之下,围站着的几人被吓得连退了好几步。而那骂骂咧咧、逞着威风的旗娃,见肉毯一动,直接被惊吓得支撑脚失衡,一屁股往后坐去。 这他娘难道是活过来了? 下意识的,我就举起铁锹,准备护身。其他人也是刀枪相对,做足架势。那场景,就像一队好奇的猫,在摆弄什么危险玩意儿的尸首时,忽然一个惊动,好奇的猫被吓得尾巴竖起,爪子舞出。 但架势做足后,毛毯怪却没有进一步行动。 它的脑壳已经被斩碎,哪里还能活得过来。毛毯怪并没有回光返照,因为一个猛动之后,就仅仅是一个猛动而已,四四方方的肉毯并没有扑立起来。我恍然大悟,这应该是生命消失后,肉体的神经反应。 这玩意儿应该像蛇那样,杀过蛇的都知道,蛇头被斩掉后,依然还带有危险性。蛇身依旧还会扭动一阵,蛇头也还会攻击。毛毯怪现在还能动,是说明遍布身体的神经还未死透。 惊吓倒地的旗娃,以为是那毛毯怪又要发难了,歪横的肉脸瞬间变得煞白。连连坐退之中,发现是一场虚惊后,这个要“面儿”的东北小子,转瞬之间又换回了那副歪横的神情,他顶着额头上的大包,迅速从地上坐起。 “站远点儿,当心裹走你。”王军英把砍刀递回给了旗娃。 砍刀上的血淋淋并未被甩干净,甚至还粘着粘腻、恶心的黄白色液体。旗娃觉着有些反胃,便把砍刀横在一刻树干上刮来刮去,刺眼的红血与恶心的黏液刮走了大半,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要不要再补它几刀?”旗娃刮着刀,忽然问道。 王军英摇头,说:“用不着。” 说完,王军英将冲锋枪挂在肩头,抬手察看手臂上的伤势。我这才回想起来,王军英从潭水里冒出来的时候,整条手臂上满是血迹。果不其然,如今细眼一看,他左臂上的迷彩衣襟被扯得稀烂,湿漉漉的袖子上,还能看到亮眼的红。 “快把急救包找出来。”黄班长对我命令道,然后靠向王军英。 从背囊里找出了急救物品包,王军英被他们扶坐到了地面,几人不再理会毛毯怪,而是围起了王军英,准备替他处理伤势。浸满湿水,湿漉一片的迷彩上衣被脱下,上身就仅剩一件白背心。 外衣一脱,两只胳膊就露了出来。我看到,王军英的左臂上,布着好几条血痕。血痕还为结痂,仍是闪着湿嗒嗒的血光。 血痕集中在大臂与小臂的胳膊弯,大概有四五来条,幺拇指一般长,指缝一样宽。血肉模糊中,更是看不出深浅。不过从血水的流量来看,这几条伤口恐怕有些深。 “我操!”旗娃又是一阵惊呼,“这多血条子,排长,你这是在哪里挂花了?” 几人也是愣目看向坐在地的王军英,对那几条血痕不明所以。但脚跟后面就躺着一张黑毛大怪物,用手指头也能想到,这几条血痕十有八九都跟那毛毯巨怪有关。不过,我还是有那么一点儿不敢相信。 “还能在哪里。”王军英歪头拐手,看着自己的伤势,以陈述的语气反问了一句。 邓鸿超扭头看了一眼毛毯怪,脸上也挂着不敢相信的表情。 “被那东西弄出来的?”黄班长围起了双手。 “恩,”王军英涂走胳膊上的血迹,点着头,语气平缓的说道,“那东西钻出来,想裹住我,但没把我裹完全,就裹到了手。” 天呐,这王军英还真是在水下和那毛毯怪干了一架! “裹到了手?”旗娃惊奇的回问。 王军英抬起头,看向旗娃道:“不是裹到了手,我还游得出来?” “电筒和匕首,都搞丢了。”他低下头,很是惋惜的嘟囔着。 “只要人没事,什么东西都可以丢。”邓鸿超也揣好手枪,一下坐到王军英旁边,“还好有惊无险!” 黄班长解开围在胸前的手,抹走额头的汗水,他关切的问道:“其他地方呢,其他地方没问题吧?” 王军英点头,然后拧开水壶,倒水往伤口上浇洗了一下。接着,旗娃接过过手里头的酒精壶子,准备淋浇伤口,简单消毒。 从惊险中停下了身,我才发现黏湿的汗液混合着潭里的水渍挤皮肤上,湿漉的衣裤又紧贴着身体,将其闷捂。这感觉惹人心烦,令人不适。我放下急救包,丢掉背囊,脱下衣服,准备将衣物晾晒一下。 “酒精淋下去要痛的,排长,你先准备好。”旗娃半蹲下身子,对王军英叮嘱说。 “少废话,赶快,别磨洋工。”王军英捏紧左拳,将受伤的胳膊半举在空中。那健壮的胳膊,配上泰然置若的神情,让我联想到了《三国演义》里头,神医华佗替关云长“刮骨疗伤”的情节。 为其疗伤的“华佗”——旗娃,斜端起酒精瓶,将里头的冲鼻液体往“关云长”的手臂淋去。酒精淋上伤口,“咬绞”着伤口上边那些看不见的细菌。但酒精淋进皮肉展开的血痕里,自然会有疼感传出。这让王军英那泰然置若的的神情起了变化,但还不至于露出痛苦之色。 这王副班长,还真是硬汉子一个。你别说,这不露声色的王军英,说不定还能在酒精浇淋伤口的同时饮酒食肉,谈笑弈棋呢! 黄班长对那死掉的毛毯怪并不放心,他还站在一旁,犹如为咱守岗的士兵,留察那怪物的动静。但那张毛毯怪的确是死透了,几分钟过去,它那未死透的肌肉神经,也没再继续挣扎。五个人的“对毯自卫反击战”相当成功,几分钟前还撵着我们到处跑的丛林巨怪,现在已经变成一张铺在乱草树木上的,真正黑毛毯。 我拧了拧衣服上的水,然后卷起裤腿,光着上身走到了毛毯怪前边儿。 “裹到了手?”我拿着铁锹,往那黑毛上戳了戳。 这怪物不仅皮肉厚实,黑毛也要比我想象中的要厚长。那成片而生的黑毛,长度估计跟女性的齐耳短发差不多。铁锹传来的触感告诉我,这毛毯怪物的肌肉软中带硬,发起难来必然很有劲头。如果要让我在水中和这怪物搏一搏的话,说实话,我怎么也树不起“全身而退”的信心。 “你怎么逃回来的?”我回头问,“这玩意儿裹上了手,恐怕不好开脱吧?” 旗娃浇淋完了酒精,王军英捡上棉签,在胳膊上涂拭着那冲鼻的酒精液体。他回答我说:“是,如果下塘的时候没捏上匕首,没带电筒,我肯定就回不来了。” “意思是你捅了它几刀,才游回来的?”我问。 王军英点头,说:“几刀下去,它自然就松了力,我才扯得出手。然后电筒一丢,它又去追电筒了。” “排长真是牛!”旗娃又适时的拍起了马屁。当然,这也许是发自内心的赞叹。 我点着头,脑袋里浮现起了王军英在水中刀捅毛毯怪,然后抽身游水,逃出深潭的惊险画面。的确,如果手电筒与匕首缺了一样,王军英恐怕就该长眠在潭水下了。 “对了排长,这张恶心的毛巾怪,会不会带毒啊?”旗娃从包里找出了一卷纱布,眨着眼皮问道。 王军英摇头,缓缓答道:“不会,应该不会,有毒的话,那也没办法。” “你们还记不记得我谈过一件事,”王军英抬起头,“七九年那一次。” 第七十八章:乾坤 “哪一次?”我回头问道。脑袋里左寻右找,也没想起他所说的究竟是哪一件事情。 这时,底下的腿脚突然传来了异样感。低声一看,有一只个头奇大的红褐色蚂蚁,顺着我的脚踝,一路爬上了我那赤裸的腿脚。它在我的小腿上嗅来嗅去,走走停停。那偌大的个头,更像是一只短脚的蜘蛛。 下到天坑以后,个头奇大的东西已经看过了不少,我已经见怪不怪了。抬脚一抖,踏脚一踩,我送走了那只大蚂蚁的性命。转过头,我看向王军英,准备听他讲个所以然。 “啥事儿?”旗娃展开了纱布,“七九年那一次是哪次?” 王军英抖了抖手臂,解释说:“我上次讲,七九年那次我执行任务时,也就在越南。有个战友在一潭子黑水里头,被打了满身的血洞,血被抽干了。” 我努力回忆着,好像是有这一件事。 “嗯,对,好像是说过。”旗娃点头。 “但那个时候我们没找出来原因。”王军英看向那毛毯,“但是现在,我差不多晓得了。” 几人跟着他的眼光,盯向那铺展在地的毛毯怪,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一张大怪物,应该是打洞吸血的家什。”王军英说出了他的结论,“所以不大可能有毒。” “吸血的?”邓鸿超侧过头,两眼放光,知识分子那本能的求知欲望,让他来了兴头。 旗娃点头,插话道:“嘿,你别说,还真有可能,你看那毛巾怪物,一没嘴巴,二没肚子,可能真是只会喝水,不会吃饭的山炮呢。” “可是,”邓鸿超坐直身体,“没嘴巴又怎么吸血呢?” 光是坐在这里胡乱猜测,根本得不出结论。死去的毛毯怪离我最近,本着“实践出真知”的指导思想,我准备动手,探一探这怪物的乾坤。 “看看就知道。”我活动了一下光着的上身,走近毛毯怪,“检验真理,要靠实践。” 使着铁锹,我在遍布黑毛的毯身上按来按去,想找到毛毯怪的嘴巴。但黑毛下还是黑毛,根本找不到其他的器官。转念一想,这怪物的千万根牙齿是长在肚子上,嘴巴怎么会长到背上来呢? “你这样不行,”王军英适时的提醒了我一句,“把它翻过来。” 将铁锹铲进了毯肉的底下,我用力向上一抬。毯肉很软,但毕竟厚度在那里,使了不小的劲儿,才翻起了怪物的边角。布着湿嗒嗒的黑色绒毛的毯肉,被我铲折而起,瞬间,肉毯底下那猩红的软肉也露了出来。触目惊心的红,让我本能的往后一退。 方才那一阵追袭,为我留下了“后遗症”——那软肉的艳红,在脑袋里代表着危险信号,令我心生排斥。 “再多翻一点。”王军英又说。 猩红的软肉并不只是猩红而已,那上边儿还分泌着令人反胃的粘液。毯肉盖在地面,上边儿沾满了灰土草渣,也会附黏着几片腐黄的落叶。翻上来的那片边角,也并不全是猩红的软肉。以局部看整体,毛毯怪的底肉上,有一圈层次分明、蛇腹一般的肉足凸凹在边缘部分上。那必定是毛毯怪能迅速行走的原因所在。 手中的铁锹并不长,我只能弯着腰杆,伸出铁锹,才能继续将铺展在地的“毛毯”,翻折出更多部分。但越往后翻,带动的肉毯面积就越大,我手里那短小的铁锹,实在使不上力气。最重要的原因是,那猩红软肉上生着的尖牙利齿,也被我翻露了出来。 泛着黄白色的密集牙齿,实在让我心生惧怕。我担心那肉毯突然起什么反应,又或者复活过来,将我扣盖在地上。我便匆匆抽出铁锹,几步退回。 但我这一翻,倒真还是翻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边角被翻折而起的毛毯怪,大面积的湿嗒黑毛之上,堆叠起一片猩红。沾染着叶渣和泥尘的毯肉,还是方才那般的红。但镶嵌在肉里的万齿千牙,有那么一点不一样——原本耸立着的牙齿,现在却都如泻掉了劲头一般,软趴趴的耷堆在猩红的肚肉上。 虽然恶心劲头不减,但那密集的牙齿“软”掉之后,再没有之前那种“万齿扑面”的恐惧感了——但却涌着一阵别样的恶心感。 “咋都软下来了?”旗娃扯着纱布的手定住,脸上不怀好意的一笑。 邓鸿超探头向前,想看得更清晰一些。他干脆又拍拍屁股站起身,慢慢走了过来。 “我还以为这是牙齿呢。”邓鸿超站在我旁边,低头细看,“这是什么玩意儿?” 黄班长也围起手,饶有兴致的看向那肉毯上软趴而下的“牙齿”。 的确,如果那泛着黄白色的玩意儿真是牙齿,自然是不会软掉的。牙齿之所以叫牙齿,就因为它的硬度足够去咬破食物。当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只是一介兵油,不是什么动植物学家,谁又知道世界上存不存在可以软下来的牙齿呢。 带着好奇的眼神,我弯下腰,歪着头,对那软掉的牙齿仔细观察着。这一观察,倒是看出了端倪。之前情况紧急,没机会像现在这样细细观瞧。如今近距离一看,两眼立即认出了那遍布毯身的“牙齿”的真面目: “牙齿”之所以会软趴下去,是因为那本就不是牙齿,那应该是“吸管”一样的、用皮肉构成的软管物体。 王军英缓缓说道:“那不是牙齿,那是吸血用的,你看嘛,都是软的。” 那些如牙一般的软管大概一根手指那么长,也有手指一般粗细。 旗娃问:“不对啊,那玩意儿是软的话,又怎么会在你手上划出口子来?” “它能软,也能硬。”王军英也站起身,往毛毯怪走来。 旗娃蹲在原地,楞着脸。一会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是一脸嘿嘿的坏笑起来。 “这还不简单,那上头有指甲。”黄班长鼻子吐了口气,提醒咱们一句,便就走开了。 他仰着头,观察树冠缝隙中的碧蓝天空。显然,他对这个毛毯怪的生理构造并不关心,现在险情已过,他的脑汁,又用回了之前的难题——如何从天坑里头逃出去。 “指甲?”旗娃也跟了上来。 “不,不对,不应该叫指甲,这应该叫——”邓鸿超也看清了那“软管”的构造,他拖着语气,为这软管一般的器官构想着新名词。 “钻头。”我补充说。 这些软管能在王军英手臂上刮出血痕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那数不清的、软趴趴的软管末端,还长着尖锐的角质物体。就有些像黄班长所说的指甲。角质物如同虎豹的利爪一般,尖锐无比——这也便是长条条的软管看起来像牙齿的原因。 邓鸿超咧嘴一笑,点头对我说:“对,钻头,钻头,很形象!” 王军英看着肉毯上那些致使血痕的软管,缓缓点头。 “他一定是用钻头钻开血肉,才能吸血,跟输血一个道理。”我回想着战地医院里吊瓶输血的场景,继续分析道。 邓鸿超点着头,对我的分析表示赞同:“应该是这样。” “光喝血,不吃饭?”旗娃看向我。 “嗯,是吧。”我说。 “那得多无趣。”旗娃扯好了纱布,他一边帮王军英裹护着手臂,一边说:“说过去,说过来,这跟毛巾一般样儿的东西究竟是个啥怪物啊,有名字没?” “大学生,你见识过吗?”旗娃又问起邓鸿超。 邓鸿超摇摇头,答道:“没有,你别什么都来问我。我说了,这些野生动物,奇珍异兽,我不如你们见得多。” “对了,我猜这怪物连书上都没写呢。”我在树干上刮着铁锹,想把上头的粘液刮干净,“和上次那野人一样,是个稀奇玩意儿,是新发现。” 邓鸿超头颅一点,突露笑容,答我道:“嘿,还真是!那我要拍几张照片儿回去。” 说着他就取下背囊,在里面翻找着相机。 抬头望天的黄班长,这时慢着步子走了回来。他问王军英:“说回正事,你下水去,找到了什么门道没?” 旗娃正在替王军英的胳膊缠绕着纱布。王军英抬着一只胳膊,没有回答是否,只是缓缓说道:“那里头的情况,比我想得要复杂得多。” “怎么个情况?”我问。 “洞里头的水道,变化相当大。”他咳嗽了一声,“水道很深,但究竟有好求深,我也不清楚,反正我没游到头。这很难办,因为那口石洞的顶一路往下慢慢往下压,我最后游的那段,就已经伸不出头换气了。” “不过,”王军英皱起了眉头,“我一路都顶着水道的洞顶在游,那洞顶很怪,隔几段就会冒出几个大空洞来,里头都是黑漆漆的,好像还挺大。里头飘着风,能通气,呼着不憋胸口。如果不是那这东西冒出来吸我的血,我还能靠那些洞,游上一段。” 他看着地上的毛毯怪,点着头。 “意思是,那下面能通出去?”黄班长打断了他的话。 第七十九章:迷路 王军英楞住了话语,然后在众人的期盼眼神中,摇了摇头。 “我说不准。”他答道。 “那些洞虽然不经常的冒出来,但会不会一直有,后头的情况又是哪样,我打不了包票。万一后头是七弯八拐,就算有门道,我们也找不着。”王军英又摇起了头,“我想得还是有些太简单了,光是靠游出去,不会那么轻松。要搞清那里头的情况,我看至少游个大下午。” “但是,有这种危险的东西呆在水里头,我们最好还是不要下水了。”王军英越过目光,看向毛毯怪的尸体,算是结束了对黄班长所作的“水路可行性报告”。 “用不着才好嘞,水下头游着吃血的玩意儿,打死我也不跳。”旗娃给王军英缠好了绷带。 捋着头发上的水液,我也随旗娃的话语点起头。毛毯怪仅是从水里钻出来了一只,但天知道那幽深的潭水里头是住着一只,还是他娘的一窝呢?即便是在陆地上,这怪物都能跑得那么快,险些让咱们命绝于此。如果换成在水里,谁杀谁可就不一定了。 我宁可从百米崖头跳上粉身碎骨而死,也不愿意被那怪物吸干鲜血而亡。 黄班长听完王军英的“报告”,围着双手,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 “嗯。”他接纳了王军英的意见。 旗娃将那个小小的急救包收好,递还给了我。他活动着身子,抚拭着额头上的肿包,问话道:“各位领导,现在已经确定水路不通了,咱们现在的问题是,接下来又往哪里走?” “这张大毛巾是杀掉了,但最大的问题还没解决呢!”他抬头看向头顶的树冠,哀叹着说,“咱们要怎么从这里走出去?” 不必他提醒,大家也知道这是目前面临的大问题。毛毯怪的出现,扰乱了我们的脱逃计划,也打散了我们最初目的。但如今险情已经解决,它对咱们来说,不过是一头“拦路虎”,而我们,要走的是整条路。杀了它,并不代表万事大吉了。 好不容易险象环生后,五个人还是困在这口天坑之中,最本质的问题,未得到任何解决。 这就像学生考试时填写试卷,为了节省时间,聪明的考生,都会将不会做的题先放到一边,继续往下答题。但等到最后完成试卷、身心一舒时,翻开前边儿的卷子一看,发现那道难题下面,仍然是空荡荡的一片。 并且这个问题,对我们五个人来说,难度不小。甚至可能没一个人答得出来。 以前总能听到“人定胜天”四个字,那是对本身力量的自信,有时也是对自然规律的藐视。但望着叶隙间的碧蓝天空,想着天坑边缘的陡崖峭壁,忆着之前寻路无果的焦灼,我又沉重的意识到,天险之下,咱们五个人所能做出的改变,微乎其微。 一百个人、一千个人,兴许能胜过天,但势单力薄的五个人,恐怕只有被老天爷玩弄的份儿——水路不通,攀壁不成,我看啊,唯有给咱们变上一对翅膀,才能飞逃出这口该死的天坑! 好笑的是,在这件事情过去之后的许多年,有一次陪家人游玩,去到某地一个打着“天坑”旗号的景区。看到门票上那个图案,我就觉着似曾相识。果不其然,进入景区开辟的栈道、低头望见那巨坑绿渊、万丈垂崖后,我竟被这段记忆锁住了步子,不敢继续再迈步向下。 在天坑里面经历过的绝望,让我对大自然有了一股恐惧一般的敬畏感。由这件“景区止步”的糗事便可见一斑。 结果这时候,脚腕处忽然钻心的一疼。剧烈的疼痛让我不仅嘶声一叫,然后抬脚弯腰,寻找痛源。这突然的痛感,就类似于有人在用指甲掐肉,痛感区域很小,但力道很大,疼得揪心。 抬脚的过程中,我又感觉有东西在顺着脚腕往腿上爬。那毛毛的酥麻感告诉我,腿上应该爬进了什么虫子。果不其然,撩起裤腿一看,又是一只红褐色的大蚂蚁漫步在腿毛之间。 但比起刚才那只蚂蚁,这只的个头又大了不少。粗略一估,这红蚂蚁的长度跟冲锋枪的子弹差不多。子弹大小的蚂蚁,可以算是“蚂蚁王中王”了。脚杆随即一个蹬甩,将它抖甩下了地面。大个头的东西接二连三,见怪不怪,只是说,这蚂蚁竟然还会咬人,并且,咬起人来还真他娘的疼! “咋了?”旗娃看到我又是嘶叫又是抬腿的,便问了我一句。 “蚂蚁子,”我将裤腿撩得更高,“咬人还真他娘的疼!” 裤腿掀开,我找到了痛源。一道红红的,如针眼一般细的口印,出现在皮肉伤,不疼才怪呢。 “对了,我那一包的装备,还搁在堰塘旁边。”王军英还在与黄班长对话。 口印虽痛,但蚂蚁还不至于咬死人。我用身上那未干的湿水,往那红印上抹了抹,平缓了一下刺灼感。 王军英的意思,是先回潭水边,捡拾好装备,再做打算。这种想不出办法,拿不出主意的时候,就更不能待下来什么也不做。于是,咱们准备先回潭水再说。 “休息三分钟。”黄班长说。 死摊一片的毛毯怪也没啥好看的,况且这玩意儿还散发着一股臭鱼一般的腥臭味儿。我们回头走离了几步远,坐下来喝着水。 期间,黄班长翻出了任务地图,默声不语的盯看着。看着他那副眉头紧锁的困苦样,我似乎能猜到这位指战员的心绪。是啊,时间虽然在白白的流逝着,但任务的进度,却如陷进了泥沼,止步不前。 他一定很着急,也许比其他四个人都要着急。 但目前的情况又决定了,任务耽搁是必须的,我们没得选择。对我来讲,脱逃出天坑更为重要,任务完不成只是没有军功拿。但是逃不出天坑的话,就是性命不保。 虽然死里逃生不过才是一小时之前的事情,但经历了无谓的尝试后,我能感觉到,要走出这口天坑,光有时间可不行。 这口无声的天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呜吼的越军士兵更加让人绝望。至少,敌兵们看得见摸得着,如果在这底下找不到出路,那就是温水煮青蛙,杀人于无形。回想起之前的乐观,那简直是幼稚。因为除去天险之外,谁知道这天坑里头还住着什么鬼玩意儿? 那张毛毯怪,或许只是诡怪天坑里的冰山一角、九牛一毛——我又想起了蛇人,想起了大虫。 但对黄班长来说,是“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狠”。我能猜到,他作为这种级别任务的指挥员,在出发之前,必定还捆绑了什么“程序”,勒令他必须完成任务。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但不用猜的是,黄班长心里定有好几股压力,压得闷声不语的他,喘不过气。 旗娃之前在水潭边上,添补了水壶里的水。他拧开水壶,刚准备痛饮时,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对,操了,差点儿就进嘴了!”他厌恶的倒掉了水壶里的水,看着毛毯怪骂着,“这几把恶心玩意儿泡过的水,我真不敢喝!” 太阳斜射进天坑里,为天坑源源不断的注入热量。所以这凹于地表的树林里头,也比平常的林子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更加闷热。我那水壶里的水,就还剩个半壶左右。虽说丛林里最不缺的就是水,但在这怪诡异常的天坑里面,还真不敢打包票。 旗娃看着咕咚咕咚的从水壶里倒出的水,惋惜摇头说:“一坨臭狗屎,搅坏一锅汤!” 举壶进嘴,水液润喉,让压抑的心情缓解了一点儿。我抹走嘴角的水,对这林里左盯右看。 五个人无声的休憩着,只是那旗娃倒水的时候,淋上了叮咬过我的大蚂蚁,在那里惊叹着。 上身的水分很快就被热气蒸发了干净,裤子也不再那么粘湿。只是刚才被大蚂蚁叮咬的部位,竟还越来越红,鼓起了一个小小的包。我穿好上衣,用水壶倒了一点儿水,清洗了一下小肿而起的肉包。 这大块头的蚂蚁,该不会有毒吧?我涂抹着肿包,忧心忡忡的在心里自言自语。 鸟叫还是一如既往的欢快,方才的枪响激战,并未在地下掀起什么地覆天翻,这只是天坑底下再平凡不过的一天。你说,如果崖头上还有残余的越军活着,他们听到了天坑里的动静,会怎么想?会不会真的伸手相救呢? 黄班长抬手看表,让我们开始出发。他说,回到潭水边之后,咱们还是继续贴着天坑的边缘走,在树林的深处,是铁定找不到出路的。 绕过毛毯怪的尸体,我们开始了返程的道路。高大密集的树冠遮挡了我们的视线,我们瞧不见天坑边缘的崖壁究竟在哪个方向。但刚才一路被毛毯怪撵过来,大家应该都是跑的直线,所以沿着毛毯怪的身后走回去,应该能原路返回。 但丛林里头视线不佳,更别提什么参照物。稍不留意,就会在林子里面迷路兜圈子。 第八十章:马蜂窝 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决定爬上树,看一看路。人走在树林之中,视距很短,没有指北针的话很难确定行进方向。爬上树来确定大致的方向,是常用的土办法。或许借靠树木的高度,咱们说不定还能窥见天坑里的“出路”呢。 爬树探路的差事由我来做,之前已经提过,天坑内部的树林异常茂密,并且长得相当高大。高树可不好爬,我借着绳索,倚靠其他人推臀助力,这才艰难的上到树木的最低端枝丫。树木虽然个头儿冒得高,但树干很细,并不怎么牢靠。 全身的重量压上去,高树就开始晃晃悠悠,头顶的树叶也刷刷的响起。我紧抱着树干,稳了稳身子,晃悠感这才停下。树虽然不会被压断,但这些树上枝头,经常会潜伏着意想不到的危险。 最为慑人的,就是那些伸在枝头上觅食的毒蛇。 而喜欢上树的蛇,通常都会带着点儿伪装色。枝叶的茂密入眼,又会有藤蔓缠枝,更让那静静趴伏在树枝的毒蛇不易察觉。 昨天下午邓鸿超就是走路时不小心,差点儿被挂在枝头的毒蛇嘬了一口。上树后手脚不便,我可不想遇到那些防不胜防的毒玩意儿。稳住了晃悠的树干后,我就又紧握起胸前的树干,开始使劲儿摇晃。 树干不是太粗,两手的虎口一合,就握住了大半。又是摇晃,又是捶打,头顶的茂密枝叶点头簌响。甭管上头呆着毒虫还是毒蛇,这响动应该能让它们迁移身子了。事后想来,我这举动又有那么一点儿不妥——万一正巧摇下来一条毒蛇挂在脸上,屁滚尿流不说,恐怕也少不了一口毒嘬。 “建国哥,您这是当摇钱树在使啦?”旗娃在树下开着玩笑说。 我心不在焉的答道:“给你摇个好彩头。” 双腿夹树,双手攀枝,脑袋顶着密集的树叶往上钻。叶子扑附在脸上,让人不停甩脑袋,我真该把侦察面罩戴上的。爬树的动作还算快,没一阵子,叶隙之间的碧蓝天空就越变越阔,手中的枝丫越来越细,身体一点一点往上升,树干又开始晃动起来。 最终,我平衡在树巅的枝丫上,探头而出。 脚下的枝丫是整棵树最为脆弱的一部分,踩在上头晃晃悠悠,抖动不停,随时可能会折枝而断。视线越过树冠,视野豁然开朗。虽然这颗树并不是“天坑林”的至高点,但站在这个高度上,终还是无碍的瞧见了碧蓝天空,以及那朝天张扬的天坑大口。 眼前的厚实树冠,一路延伸,晃看如水面一般,平铺而展。细看则如波浪那样,时而冒出一簇高顶,时而凹下一片矮树。众多树冠构成的绿浪碧倾,由我这个角度望出,颇为壮观。古人都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之前在悬崖边上往下俯瞰,这天坑里的树林也并没有多大。但如今身在其中,如果不是之前窥见了其全貌,我会觉得这下边儿密林有万亩之多! 这下面的面积,比我想象中的大多了。 但环顾而望时,我突然看到九点钟方向处,冒出了一道高凸而起的绿浪,斜射而下的阳光,也落在了那一方向的树林上,使其呈现出不一样的绿色。高凸而起的绿浪,指的是一排突出的绿树。 咦,我疑惑着,这天坑里的树林还真是奇,那一片的树高,这一片的树矮,难道这土地下的营养还偏了心不成?但接着想起,树木的生长离不开光合作用,土地没偏心,是头顶上的太阳偏了心。 因为天坑地貌的原因,这下面的树林不能像上边儿那样,将阳光尽收身顶。斜射而进的阳光,不仅让天坑里有了“阴阳分界线”,也还让里面的树林营养不均衡。不过,这阴凉处的树都能窜那么高的个头,那边的高树恐怕更是望不到顶。 白泛泛的阳光反射在枝叶上,让人觉着刺眼。趁着微风拂脸,我别过目光,开始判别方向。扭头四看,木桶壁一般的崔巍高崖,就环绕在树冠绿浪的四周。而两点钟方向的几十米外,就是一道垂直的陡崖。我们的预计没有错,方向差不多是直对的。接下来只需要直直的往前边儿走,就能回到之前的水潭边上。 方向判好,我又忍不住抬头四看,想借着这个高度,在那些崖壁上找出一些“门道”。 遗憾的是,崔巍的高崖,还是之前看到的老样子。就算是接着树颠的高度,也根本看不出什么变化。盘古开天辟地时,一定是专门往这里跑了一趟。他利斧一挥,刀刃猛剁,便才削出了这等近乎于九十度的峭壁。 灰壁上的绿垢黑渍,恐怕累积了成千上万年。我这等凡人,不过沧海一粟,哪里敢去怪罪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呢! 这时,天坑的上空,飞过了一小队鸟儿。抬头一望,蓝天下那挥舞扑腾的翅膀,仿佛在闪耀着自由的光辉——它们自由来,自由去,无谓天坑地缝,藐然千峰万壑。 我不免感叹,生而为鸟,真好啊。转着头,我脑袋沿着峭壁而抬,看向环绕着天坑的“悬崖线”。想来有些好笑,也有些无奈,之前想方设法才逃脱掉的悬崖,如今想回,却又回不去了。 悬崖边上的树木,静悄悄的凝固着,看不到半个人影儿。估计刚才天坑里的枪响雷炸,世上也无人知晓。越军士兵们不是傻大瓜,他们如果没死光,肯定也离去了。 但也可能还监视在悬崖边上,当关守道,看咱这几个中国兵有没有本事从天坑里逃出来。 阳光灿烂,天空蔚蓝。而我却对着这片被石崖圈起来的天,绝望得说不出话来。这就是世事无常吧!我感慨道,谁会知道,仅仅在一个多小时前,那寂静的崖头上发生过激战,枪火作响,喊声连天;也上演过生离死别,悲壮涕泣,呜咽泪下。 谁又会知道,自以为死里逃生的五个人,却落进了另一个进不能进、退不能退的困苦境地! 不过,说到生离死别,我又想到了刘思革。 脑袋一低,我对着蓝天下的灰岩绝壁长叹口气,便准备下树。事实上,站在树颠非常费劲儿,因为树都是分叉而长,越上头的树枝就越弯松。整个人的体重压在上头,晃悠不说,还根本稳不住劲儿。 我则是弯膝抖踩在弯韧的树枝上,双手捏着“隔壁”的树冠,才在树颠稳住了身体。但这种晃晃悠悠的着力方式确实费劲儿,也还危险。低头收身,换脚踩枝,手攀细丫,我开始下树。 脑袋还挤在密绿的树叶中,没往下爬几寸,我就听到树下的邓鸿超痛嘶了一声。 “什么咬我!”邓鸿超叫了一句。 我攀在树上,由叶隙间往下一探,模糊的看到这小子在提脚弯腰,并撩起了裤脚。裤脚撩起,他看到了腿上的痛源,我也大概猜到了是什么。 “这大的蚂蚁?”邓鸿超用手扇开腿上的大蚂蚁,惊叹道,“咬起来跟针扎似的!” “大蚂蚁有啥稀奇的,”旗娃满不在乎的接话说,“刚才我不就捏死了一个吗!” “天呐!”邓鸿超又是一声惊叹,“这儿好多!你们快看!” “我操!”接着见怪不怪的旗娃,跟着也发出了一声惊叹。 听到这番对话,攀在半树的我,自然忍不住好奇心。我停住身子,竭力从繁枝密叶中探出头,想看清树下的情况。但探出的方向有错,我并没有准确的看向树下的四个人,而是看到那张铺在林间的毛毯怪。不过这不经意间的探望,却让浑身立起了鸡皮疙瘩。 因为那毛毯怪,跟之前有点儿不一样。 倒不是说大肉毯回光返照、残灯复明了,毯肉并没有出问题,它已经彻底死掉,稳稳得铺在原地,等待腐烂发臭、被大自然分解。问题在毛毯怪表面的那一片黑毛上。不知哪个时候,那黑毛一片的毯身,颜色竟变换了一遭——本来布着黑毛的肉毯,这时候却有相当一大部分变成了红褐色。 哟呵,还他娘是张变色毯?我惊叹着。 但仅仅是变色,倒也不会让人立起鸡皮疙瘩。问题是,那变换出来的红褐色,竟然密密麻麻的在蠕动。怎么形容呢,马蜂窝大家想必都见过,那蠕麻的红褐色,就有些像采蜜而归的马蜂,挤拥在一起。 果然,下一秒我就找出了真相。这哪里是毛毯怪在变色,而是一只只红褐色的蚂蚁,在那毛毯怪身上挤成了一片。密密匝匝、不计其数的蚂蚁,便才合出了一大片红褐色! 试想,成千上万只蚂蚁混成一片,那密集蠕动的视觉效果,比百蜂环抱的马蜂窝更甚,不叫人起鸡皮疙瘩才怪! 我回想起了之前咬在脚踝的那只大蚂蚁,便就是这种红褐色。异常大的个头,如此多的数量,别说是吃人,就算是一头壮牛,恐怕都啃得下来。但这个例子我假设得太不正确了,因为它们现在啃食的,是比人还大,比牛还凶的毛毯怪。 蚂蚁还吃肉?我倒是孤陋寡闻。 “快走!快走!这些东西都围过来了!”立满鸡皮疙瘩的我,听到邓鸿超在下惊叫了一声。 第八十一章:蚁难 “这他妈还真是……”旗娃也跟着吼了一句。 原来那群包裹着毛毯怪的大蚂蚁,不只对唾手可得的肉毯有兴趣。攀在树上的我,看得无比清晰,在那长草宽蕨中,分明有一道红褐色的窄长“地毯”,朝着五个人的方向铺展而来。 此“地毯”自然非地毯,那是无数只蚂蚁拼凑而成的。 这群在我眼中的低等生物,好像是嗅到了咱们的气味,覆爬在毛毯怪上的大队蚂蚁,竟他娘的分出一道支队,朝树下的邓鸿超一行浩浩荡荡的开来。这架势,像是一支前来讨伐扫荡的军队,要将咱们全部剿灭。 我这才注意到,那绿意丛书的林地里头,真还响起了微弱的“行军响”。行军声响刷刷入耳,虽然并不敞亮,但那该需要多少只蚂蚁腿脚一齐而动,才能合奏出这般异响! 邓鸿超在树下又催促了一句,但旗娃却怒气冲冲的答道:“走个屁!我他妈还得被一群蚂蚁虫子撵着跑不成!” 低头一看,行军一般的“蚂蚁特遣队”,其先头部队已经和树下的“敌人”接上了头。旗娃好像被来袭的“敌兵”打得措手不及,模糊不清的视野中,只见这壮小子在不停的甩脚而跺,对敌的轻视让他吃了大亏。 这么大一堆蚂蚁追过来,估计一双解放鞋很快就要被敌占领,彻底沦陷。 “退后!”黄班长下意识的拿好了枪,双脚不停的踢扫植草,想打退前袭的“敌兵”。 王军英则抽出了旗娃腰间的砍刀,主动上前迎敌。砍刀倒是很奏效,贴在地面一个砍刮,大片的红褐蚂蚁,就连同泥草一起被抛了出去。 而如临大敌一般的邓鸿超,已经聪明的转移到了三人背后,掩护后方。 毛主席讲过,人多力量大。古人也有言,一筷易折,十筷而不断。同理,一只蚂蚁就算个头再大,也并不可怕。不过腿脚一跺,手指一捏就能取其性命。但是,有数量、有组织、有纪律、有纲领的“四有蚂蚁军队”,就很难说了——那浩浩荡荡,前赴后继的大蚂蚁们,着实给了我一种军队的感觉。 铺展在绿草中的红褐色“地毯”连绵不绝,万千只蚂蚁同时行进的视觉效果让人压抑、胆怯。树下的四个人,被蚂蚁大军攻得节节败退,如果不是黄班长秉承着“以空间换取时间”的拖延战术,恐怕四人早已是被蚂蚁裹满了腿脚。 “吴建国,快下来!”拖延战术并不怎么奏效,只听黄班长朝我吼了一句,恐该是要进行“战略转移”了。 我被这大个头的蚂蚁咬过,知道它的厉害。如果上百只蚂蚁有幸同时在皮肉上下口,那种融积起来的痛感,估计会让人丧失掉行动能力。一旦没有了行动能力,那前赴后继、如狼似虎的蚂蚁大军,就该像包裹毛毯怪那样,裹向全身——食肉为生的它们,可能就这样捕食猎物的。 想到这儿,冷汗不由得渗了出来。这支蚂蚁军队,不容小觑!而挂在高树上的我,更是孤军守连城,天地不呼应。倘若蚂蚁大军们嗅到了我的味道,再沿树而上,我岂不是连“空间换时间”的战术都没得打。 经这一提,我赶紧停止了“战场推演”的分析,利索的动身,开始下树。 沾染在旗娃脚掌上的红褐大蚁,开始往他的裤腿里面渗透。对敌轻藐的旗娃,即刻又传来了吃痛的喊叫:“我操!真几把疼!” “是吧,跟针管一样!”吃过了痛楚的邓鸿超补了一句。 动手舞脚,我下树的速度飞快异常。什么时候起,我他娘也成了一个乌鸦嘴了——这天坑里头,究竟都他娘住着些什么鬼玩意儿!接二连三的古怪,如分幕的戏剧,一场场向咱们上演。我的预感不错,什么蛇人,什么毛毯怪,都还只是冰山一角。 一个跳跃,我落下了地面。由条毯状行进的蚂蚁大军,接敌之后便迅速分散开来,打起了“围歼战术”。它们四散而开,就如之前悬崖上头的越军士兵那样,由四面八方而攻围。比起那可怖的毛毯怪,这些大蚂蚁显得更加聪慧、更加有战术。这些看似低级的生物,却像是被上帝开了小灶,个个如训练有素的士兵。 刚在地面站稳身子,几十只偌大的红褐色斑点就近在眼前,我站稳身,一个细手细脚的踢扫,将它们踢走。 “别站这儿了!”我说,“快跑!” 之前借着树木的高度,我得以纵览整个战场的态势。站在这个位置,由于树木的遮挡,所以根本看不到毛毯怪的位置。黄班长他们不知道,这支蚂蚁军队的数量,远比他们想象中要多。现如今人蚁之间已经开战,好几个“集团蚁”的兵力,正准备涌向战场,蚕食人肉。 说完,我就提起背囊,推着邓鸿超跑了出去。 大兵团作战时正面遇敌,要立足全局,审时度势,有取有舍,实事求是。通俗点儿说,也是就打得赢就就打,打不过就撤。但撤移不是简单的撤,树林里有那么大的广度,更有大范围的纵深。而我们,便可以借靠战略纵深,诱敌深入,孤立其军。 最后再选取合适时机,集中兵力,各个击破。 对着一群蚂蚁子,我想得不免有些过多。但事实上,一大群密密麻麻的蚂蚁如狼似虎的向你追来,目的是要吃你的肉,那种恐惧,并不亚于之前那张血口大开的毛毯怪。试想,林地被这片褐红色侵蚀的速度有多快,它们爬裹到你身上的速度便就有多快。 王军英也相当理智,并没有像旗娃那样,将这片红物视为无谓之师。他弯着腰,贴着地面挥舞着砍刀,掩护咱们的撤移。 蚂蚁军队虽然有组织有纪律,但比起急行军,它必定是比不过咱们的。人腿那么长,一个跨步就当它们几十上百步。这便是机动性在传统战争中的作用,蚂蚁们即便再是有能耐,也碰不到咱们的身。 战略定好,几个人就转过身,身体前倾,两腿大撒,拨叶观林而跑。 事后回想,在我生命里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被各种东西撵着跑。今天或许是咱们的“奔跑日”,之前被敌兵越军士兵搞出的“武装越野”就不说了,仅在十几分钟前,咱们是被一张毛毯巨怪猛追,十几分钟后,五人又拼命的动着腿,而身子后边,却跟的是一群蚂蚁子。 五个人就像是误入猫笼的小老鼠,这个追完那个追,这种滋味,太不好受!最气人的是,我每次严肃的向友人提起这次经历,却根本没人相信——屁大点儿的蚂蚁,哪又会撵上人呢! 大家散成一片而逃,无谓兵阵队形,怎么快怎么来。比起身后那群浩荡行进、士气高涨的蚂蚁大军,我们更像是一队被打溃掉的游兵散勇。 旗娃的情况不佳,一片跑,一边抖身拍腿,想清剿掉那些附着在肉的蚂蚁士兵。这小子受到了轻敌的严重后果,蚂蚁的锋利颚口在他腿脚上畅爽的撕咬,一路上旗娃痛声连连,骂声不断。 如果再添一个排级编制的蚂蚁上来,旗娃估计会疼得跑不了路。 跑了个八九米的样子,疾跑中我腾出动作,侧头借着余光一瞧,惊吓有余的我不免大骂了一句。 背后那一片铺地而追的褐红,竟他娘的没有被咱的脚步甩远,而是一步未停的紧跟在咱们身子后头!林地里面虽路途坑洼,也有乱木隔路,但这一大片蚂蚁军队,却如同潮水一般,见树分叉,遇坡加速,见坑填蚁。 大军的阵型时而张,时而收,它们用庞大的数量优势,填补了路面的崎岖。 这他娘! 按常理来讲,蚂蚁的个头就那么大,腿脚也就那么点儿长,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但这一片杀红眼的大蚂蚁,却像是装上了充足动力的发动机,速度快得离奇。 拨叶疾跑中,身后那阵细细窣窣的“行军声响”,拉响了我的警报。我错了,大错特错,这些褐红色的大个头,可比我想象中的要有能耐多了!光想凭机动性甩离它们,并不是齐全的办法。 即便有空间,看来也换不来时间。这可怎么办? 下意识中,我就想举枪还击。但转念一想,子弹打敌人可以,但是用来对付成群的密蚁,恐怕只有浪费子弹的份儿。炮弹打蚊子,至少炮弹还会炸,子弹打蚂蚁,恐怕是“杀敌一万,自损三千”——我哪来那么多的子弹! 事实上,嘲笑我、觉得我在说笑的那些友人,他们从未去认真考虑过这些“屁大点儿”的蚂蚁,究竟潜藏着何等能耐。一定程度上,它们是一队“无形的敌人”,要比咱们想象中厉害多了。 是的,我们有刀有枪,半身都是现代的武装。可是,面对这群大蚂蚁,我们能做些啥?子弹打不退,手雷炸不全,蚂蚁更没有贪生怕死的概念,你一旦停下,它便死命往你身上爬。那种感觉,真如猛拳打水,水应力随形,却又排力回形,能覆能收。况且,这“滩”打不痛的“水”,还会咬人。 除了跑,我们很难有其他奏效的方法。 但一直跑下去不是办法,硬打也打不过,这可咋办才好?活了二十几年,还是第一次被昆虫逼近阎王殿。躲藏、分跑,又或是上树,都不是靠谱的办法。 巧在这时,被蚂蚁咬疼了腿脚的旗娃,一个不小心踢到了拦路的枯藤条。 “趴当”一声猛响,旗娃那结实粗大的身子栽进了一团乱蕨中。 第八十二章:沼泽 这小子就跑在我的右后方,余光里的壮影扑闪,我就知道大事不好。刹住步子,我一个急转,往旗娃跑去。 “有人摔了!”同时,我向前方的他们吼叫着说。 拨开挡住视线的枝叶、绿蕨,我冲到了旗娃面前。旗娃好歹也是实打实的侦察兵,这一摔倒没摔出什么问题来,他早已经撑好手肘,准备起身。但那紧追在后的蚂蚁大军,没有因此而吼出暂停、停住脚步。 一股先头部队,嗅准了味道,找准了方向。在我还未刹住脚步时,一团密麻的红褐色,就如蜜蜂回巢那般,以急快的速度卷上了旗娃的解放鞋。密麻的红褐,让人头皮发麻,我下意识就想往后退。 “我操!”旗娃牙齿一咬,传来痛喊。想要撑起来的身子,也随之一软。那袭卷上鞋的蚂蚁军队,以我意向不到的速度,又开始往裤腿上袭走。 可我如果丢下旗娃不管,这小子恐怕就要交代在这里。因为这支先头部队背后,跟涌着的是大片后续部队。一道道疼痛让他丢掉了劲儿,如果没同伴去帮扶他,恐怕在十秒之内,满身都会爬上这些大个头。 没多犹豫,我立即抓起他的胳膊,死命往前拽。旗娃的身子不轻,再加上一堆背负着的装具,就跟如一坨铁蛋。不过有着我的借力,他搭上了一把劲儿,弯着膝盖站了起来。 闻声赶到的王军英,拧着水壶冲到我俩身前。水壶被拧开,他先是壶口一甩,往旗娃的鞋上淋了一道,然后砍刀往地面一刮,又往地面淋了一道水出去。 顶在最前的蚂蚁又是连同着泥屑,被砍刀刮飞。淋出去的水,也打散了一小片蚂蚁大军。但这并不顶用,聪明奸诈的蚂蚁子们,又发起了包围战术,它们绕开水壶淋浇的区域,开始由两边而来。 王军英和我,一人提拉着旗娃的两肩,往前疾跑。一道水浇之后,旗娃脚上的蚂蚁并未被全部冲走。一对又一对刺尖的蚁颚,恐怕已经在皮肉上尽情开口了。痛叫连连从他嘴里吼出,他边跑边跳,边跳边舞腿。什么正踢侧踹,踢膝摆腿,纷纷被他使了出来。 也亏这小子会几套武术,否则这连跑带跳的行态,又会支撑不力摔到地上。 黄班长和邓鸿超一前一后的在前头等着咱们,邓鸿超问他:“要不要分头跑?” 黄班长盯了一眼追袭而来的蚂蚁大军,他摇摇头,不回答邓鸿超的话,待我们跟上去后,就又扭头向前跑了。 “跟紧了,别落下!”背囊在黄班长的肩上晃甩着,“千万不要跑散了!” 王军英和我,一人一手推着旗娃,同时也时刻注意着蚂蚁大军的情况。被刚才那个插曲所致,人蚁之间的距离,又缩小了不少。但其实蚁群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快不可敌,黄班长带着咱们在树林里左穿右行,七弯八拐,可算是将距离拉了回来。 对,黄班长这个办法想得好,跑动中拐起弯来,蚂蚁们就不如我们那样灵活了。我们再多拐它几道,兴许就能将蚁群彻底甩在后头。 可还未来得及高兴,嘶声连连、连跑带跳的旗娃,跑动中忽然一个踉跄,往右倾去。幸亏王军英及时伸手扶住了身子,他才没有摔倒。 “我操,腿脚不灵套了!”旗娃咬着嘴唇,“这几把玩意放了麻药!” 见状,我赶紧也搭上一把手,替王军英分担重量。如他所言,腿脚被上了“麻药”,使不上劲儿。旗娃撑着我俩的肩膀,只能单腿跳跃着走路。我不免胆慑,这蚂蚁士兵不仅咬人疼,还会咬发神经毒素,麻醉肌肉。 如果旗娃没有我和王军英的帮扶,后果可想而知。 虽然蚂蚁被咱们的“拐弯战术”甩开了不少距离,但这些蚂蚁如同长了鹰眼,生了狗鼻,无论怎样绕拐,它们都能准确的尾随而来。而肩膀上压着旗娃的重量,根本不能像之前那样放开速度跑。两个人拖着单腿跳跃的旗娃,几乎是以快走的速度在移动。 很快,蚂蚁大军们又将距离追了回来。 眼看蚂蚁们就要顺脚而上、铺盖上身,可天无绝人之路,恰在这个时候,前头的邓鸿超忽然惊喊:“水,这里有水!” “朝这边跑!”他在前头兴奋的挥着双手,“这边!” 吼话刚还消失,猛得一下,脚踝处忽然传来尖刺的痛感。我明白,这是跑在前头的几只蚂蚁,顺鞋而上了。针扎一般的疼痛,续接而来,极不好受。但我只能咬牙坚持,无暇再去顾及腿脚的异痛。因为邓鸿超那意思是,解脱的法子就在前方! 不过,朝着邓鸿超那方向走了十来秒,他所说的水迟迟未现身,但旗娃压在我身上的重量,却慢慢在变大。我也开始担心,那蚁颚注入的神经麻药,会不会刚巧发作,让我也腿脚失力,摔在地面? 但邓鸿超并没有开玩笑,一个急弯之后,视野骤然变阔,我终于看到了邓鸿超所说的“水”。 密集的的树林渐渐变得稀疏,直至在视野尽头彻底消失。替而换之的,是闪耀眼睛的粼粼水光。跑晃中定睛一看,果然有一片明镜般的阔水,覆盖在前方的土地上! 但那不是江河湖一般的纯粹水面,阔水中生着高高的水草,搁竖着腐朽的短木,也漂积着绿垢一般的浮草,更有龟壳一般的泥岛在里冒起——那应该是丛林里的湿地沼泽。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除了百米高墙,能阻挡这队嗜肉的蚂蚁大军的,唯有水火之力。针扎一般的疼痛让我心急火燎,只要有水,管他娘的是深还是浅,是清还是浊,都能摆脱掉蚁群撵追的局面。 毕竟,疼痛只是蚂蚁大军们的手段,而不是目的。和那张血口大挣的毛毯怪一样,蚁群要的是咱们的性命! 水光耀闪的沼泽地离我们仅有十来米的距离,率先发现沼泽的邓鸿超,此时已经跃入了水面,成功脱离了险境。而爬上腿脚的先头部队,此时也顺到了我的小腿,准备背水一战。但此时的疼痛,已不再是阻碍脚步的绊脚石,而是催促发力的助推器。再怎么疼,老子也能跑完这段最后的十来米。 几步后,脚下的泥地因为渗水过多,所以非常松软。一不注意还容易陷在里头。最后,我和王军英拽着旗娃一起,借着软泥弹出一个纵跃,飞进了沼泽的水里。 “啪嗒”的几声猛响,三人顺序不一的沉进了水中。 口鼻憋气,双眼紧闭,整个身体带着腿脚的刺痛,一起落入了沼泽。沼泽的泥水很快将我的整个头部浸泡,听觉被液体遮挡住,耳边再没有疾跑时的响动,转而尽剩心肺的高速运转声。 沼泽里的水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样浑浊,在水中睁开眼,能模糊的看见其他人在水中游摆的身体。四肢舞摆,我开始尽力在水中平衡身子。身体一个调转,双脚往下一探,脚底下是软黏黏的一片泥,沼泽里的水并不深。 接着,我就直腰出身,脑袋顶开水面的绿浮藻,甩头出水。这里不再是天坑里的“荫蔽区”,倾泻而下的阳光毫无遮拦的洒在沼泽水面,波光水粼映得人眯起了眼。 安全了,安全了!我喘着急气,对自己说道。 旗娃抓着我和王军英的胳膊,也从水里直起了腰。邓鸿超和黄班长,从水面露出了半个身子,站在我身旁。 旗娃从水里冒起来后,顶了一头的绿浮藻,他甩甩头,睁开眼便大声骂道:“我操,这几把玩意儿还在咬,还他妈在咬!” “看老子不弄死你!”说着他就一手扯走头顶那如湿水棉花的绿浮藻,一手伸进水里,开始算蚂蚁子的帐。 而我和王军英,也不同程度的被蚂蚁军的先头部队黏上了身。此时人在水中,腿部却仍还有刺痛传来。意志如标兵般的蚂蚁,没打算就此消停,竟还使出最后一口气,做起了负隅顽抗。 愤怒夹携着刚才的恐惧胆怕,一起袭上了我的心头。在水中弯起小腿,双手捏住腿肉,我开始如按摩推拿一般,对残余的顽敌开始了“地毯式”的围剿。 这种方法很奏效,隔着裤子的织布,大个头的蚂蚁被我一个个摁破致死。那手感,如捏黄豆壳一般,很是“香脆”。 落水之后,附留在腿上的蚂蚁,就被急水冲走了不少。来回晃腿,反复按压后,腿上的疼痛便都消失了。不过,旗娃说得不错,这蚂蚁群咬上来之后,腿部确实会有无力感。 这些蚂蚁士兵,不仅个个生性凶猛,嘴巴里还都他娘的带着武器。我猜着,要是多往腿上来他几只,恐怕连路都走不了了,就跟旗娃一样,只能跛脚单腿跳。 回身扭头一看,沼泽果然阻挡了蚂蚁大军们的步伐。成片的密麻褐红色,现今止步在水前的湿地上,如陷进泥潭的钢铁洪流,不敢再向前半步。 第八十三章:朽木 “还挂着没?”王军英处理完身上的残留蚁群后,问了旗娃一句。 疼得闭起半双眼睛的旗娃,撑着王军英的肩膀,两手不停摸肩抚背。他索性脱下两肩上的背囊,对王军英道:“来,来,排长,背上他妈的好像还有,你给我找找!” 王军英一手接过旗娃的背囊,然后半句话不答,就挥起手中的砍刀,将刀刃一横,用刀身往旗娃的背上拍去。“啪啪”几声响,王军英动作麻利的用砍刀在旗娃背部拍打着。 旗娃又疼得嗷嗷叫了起来:“我说排长,你倒是轻点啊!刀可别拿歪了!” 黄班长手肘抬离水面,和邓鸿超一齐朝我们走来。 “都还好吧?”黄班长看着聚集在岸边的蚂蚁群,惊魂未定的问我们道。 蚁群被“拦截”在湿地边后,仍有大片大片的后续部队接连涌来。它们见前路不通,还想绕路而行,成片的褐红色便在岸边分绕而开。湿地的水岸线上,如画笔在抹,如颜料打翻,变出越来越多的、触目惊心的褐红色。 在水岸线背后的草丛里,还传响着细窣细窣的行军声响。蚂蚁大军为我们颁布了最高动员令,源源不断的朝前线补充着兵力。这支在丛林里横行霸道、吃人性命的蚂蚁大军,数量惊人,以千万计,恐不知凡几。 有好多胆大的蚂蚁士兵,还他娘的越过了水线,结果吃水不力,正在沼水绿藻间疯狂的扑腾,大喊救命。 若不是这片沼泽适时出现,等待我们的还真不好说。 邓鸿超在沼泽湿水中挪移了几步,胆慑的看向包围在岸边的蚂蚁群。 “天呐……”这小子又对着蠕麻的蚁群感叹了一声。惊吓之中,除了感叹之外,再说不出其他话。 我用两只手掌聚成勺状,然后舀起一掌水,往湿水地上的蚁群泼去。这些东西撵了老子那么久,我能还击的,也只有这种儿童打水一般的幼稚方式了。 浊水从我手里洒出,飞洒向岸边。 洒出的水如呼啸的炮弹,砸向围包在岸边的蚂蚁大军。“炮弹”落地,运气差的蚂蚁士兵被炸了个四脚朝天。果然,水是克敌制胜的法宝。蚂蚁们非常怕水,水刚一洒下地面,它们就四散而开,避水不及。它们有的匆忙赶跑,紧急划出战场净空区;有的则被“炮弹”黏住了身子,几脚舞摆,动弹不得。 “多亏了这片水!”邓鸿超推着水,将面前那如头发丝捆绕的绿浮藻荡了开。 “好了,排长,够了!”身后的旗娃又大声说,“别拍了,你这刀子再拍下去,中午饭都得呕出来!” “没了?”王军英确认道。 “没了,清静了。”旗娃缓了口气,然后换了一只手撑在王军英的肩膀,“排长,你把刀给我。” “干啥?” 旗娃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平缓而严肃道:“这些东西把我整那么惨,我可不能让它们白咬,起码也要拍死它几百个再说!” “屁事多。”王军英批驳道,“这么大一身,还跟一群虫子较上劲了?” “包背好,”说着王军英将背囊扔给了旗娃,“别整天跟个小娃似的,光长肉不长脑袋。” 背囊扔过来,旗娃下意识的就用双手去接,但撑着王军英的手刚一丢下,半条腿不力的他,就顺势栽进了水里。大壮的身子扑进水里,又是啪嗒一声猛响,一大片水花飞溅到我的脑门上。 黄班长和王军英将他拉了起来,旗娃撑着两人的肩膀,起身甩水中,又开始大骂。 “排长,不是谁想去较劲——”旗娃回头看向围在湿地边的蚂蚁群,“我他妈不杀他几百只,心头憋得慌呀!” “你瞧瞧,我这腿都给麻掉了,换谁都得较劲!这腿能不能好,还他妈说不准呢!”看那表情,旗娃是真的动怒了。那样子,就像一个打了败架、憋了满肚子委屈的学生娃。 这东北小子若不是腿脚不便,必定早就冲到岸边,对那些蚂蚁大军大拍而快了。 黄班长拍了拍他的胸,劝架一般的说道:“好了,好了,杀再多也不管用,别在这里磨来磨去的,躲过了就好。” “找路走!”他努了努头,变换为命令的语气。 “最高指挥官”的命令果然奏效,憋着一肚子火、一心想找蚂蚁们算账的旗娃,被黄班长“劝解”之后,也只能低头大气猛喘,不敢再肆无忌惮的嚷嚷。他委屈的低下头,默默靠着王军英的身子,背好了背囊。 那一脸的委屈样,我真还担心他会不会两眼泪汪汪呢。 “先上岸再说。”黄班长左盯右看,在齐腰深的沼泽地里前进了几步。 放眼一看,这片沼泽湿地不怎么宽阔。只是这水草相生、浮木横游的环境,让沼泽与地面的分界线不怎么明显,分不清那里是林地,哪里是湿地。不过,对面的树林就在八九米开外,尽管这沼泽水有齐腰多深,也用不了多久便能走到岸上。 堆涌在岸边的蚂蚁群还未打算掉头回营。它们挤在岸边,欲要将整片沼泽团团围住。但这支横行霸道的军队,未免有些自信过头了。左右两望,时宽时窄的沼泽地,如长溪一般将天坑里的整块密林一分为二,其上伸下延,根本看不到尽头。 奈何蚂蚁大军再是凶猛,即便再给它们添置几个“集团蚁”的兵力,也根本无法将整片沼泽包围起来啊。 不过,它们虎视眈眈的围堵在岸边,咱们也没得选,只能往对岸行去,先避开它们再说。旗娃搭着我和王军英的肩,在水里半跳半走。黄班长与邓鸿超,则在前方引路。 之前的衣裤还未晾干,现在又全部给浸了个透湿。不过,此时我们已经冲越了天坑的荫蔽线,毒辣的太阳光,毫无遮拦的在咱们后脑上炙烤着。虽说现在是大半下午,但那刺灼的烈阳,并未消下多少威力。 凑巧的是,身子所处的这片沼泽地,如线段一般将天坑里的密林分割开来。而随着太阳公公的移动,天坑里的“阴阳分界线”,也恰好重合在了这里。水光粼闪,绿草缭绕,这才有了个丛林的正常模样。 举头四望,由于暂时没有了树冠的遮挡,所以视野相当开阔。四壁的天坑岩壁,还是如高墙一般,呈着环状,毫无遗漏的将天坑里的万物裹包起来。蔚蓝的天空以及缓飘的白云,被崔巍的岩壁,圈成了固定的大椭圆形。 除了“圈”里面的天,就再看不了任何多余。属于天坑的这片天,恐怕在天坑上方稳停了亿万年之久。而处在天坑内部的我,则切身的体会到了“坐井观天”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沼泽地里面的路很不好走,水底下是大片大片的淤泥,一脚下去就会被软泥包裹住大片脚掌。淤泥包脚,就又得用力扯出来,听起来好像很简单,但双脚都踏在淤泥上,右脚一扯,左脚便又陷得更深。如此反复,行走的速度便慢了下来。 况且,被那奇异的蚂蚁咬了一阵,腿脚不怎么得劲儿。旗娃这一说,我也开始担心,这蚂蚁的“麻药”,究竟是持续一阵,还是一辈子呢? 齐腰深的沼泽水,多少带着点儿阻力,配合起脚下的淤泥,就更是寸步费老劲儿。若不是身上背携着装具,我早就身子一斜在里畅游了。即便是这沼泽救了咱们的命,但现在碍起路来,仍还是有嫌弃之意。 “破地方!破蚂蚁!”旗娃又忍不住在耳边骂咧起来,“等我出了这里,老子见着这东西就杀!铲草除根!” 沼泽湿地往往都是生态系统的集中体现地区,大小生物都会聚集在此。我们的闯入,让那些藏匿在水草、泥岛里的动物受了惊吓。走动之中,身边的水草里不时会传来“咚”的一声落水响,那是什么东西扎进了水里。也会有停憩在泥岛上的白毛鸟儿,因我们的闯入惊扇翅膀。 不过,阔水沼泽中,热风吹拂,风光静好,没看到什么危险的家伙出现。唯一印象深刻的,不过是几只躲在水草缝里的大蜘蛛。若不是因为身在天坑,我倒很乐意在这绿水生态中游玩一番。 “在上面被越南猴儿追,来下面又被稀奇古怪的东西追——”旗娃骂语不断,“真他妈是晦气到了家!老子当兵可是为了来打仗——” “你话再接着多下去,我就把你脑袋往水里摁。”王军英斜瞪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不信你试试。” 邓鸿超在水里转过身,刚想说句什么,一旁的黄班长,却忽然发出“嘘”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别说话!”黄班长说着在沼泽里弯下身子,躲在一颗漂浮在水面的朽木后边儿。 这番举动,自然是发现了情况。 几个人立即闭口屏气,在水面上压低了身子。一遇敌情,二寻掩护,这是几个兵的本能反应。王军英和我一起,在水中几个大步,将跛着脚的旗娃推到了漂浮的朽木背后。 躲在朽木后边的黄班长伸出手指,指出了一个方向。 第八十四章:平息 那根污黑的朽木,不知在这沼泽面上漂了多久。上面水线分明,千疮百孔,朽块如嶙峋而生的碎石,随时会剥落而下。即便是寓意着死气消沉的朽木,也还会有生命借其生长。一只漂亮的小蜘蛛,在分叉的枝丫间,拉起了带着几何美感的细网。 视线越过了那细网,我看向黄班长指出的方向。 方向在整个队伍的左前方,十一点钟方向。那边也是绿藻中夹着水草的沼泽湿地。第一眼望过去,我并没觉察出什么异样。因为那水草杂生、乱物漂浮的水面上,扰乱视线的东西特别多。但是第二眼,我那如雷达般警觉的视线,终于扫描到了不对劲儿的东西。 在那方向的湿地近岸处,绿油油的浮藻上,赫然多出了一块呈着方形的物体。 方形物体黑黑的一片,如果不是有水草浮木遮挡,在沼泽面上会特别显眼。那黑方的东西如一张纸片一样,正躺在水面上,一动也不动。再仔细一看,那方形物体的表面,之所以会发着黑色,是因为表面布生着黑黑的绒毛。远看过去,那就如一张浮在水面的毛毯。 看清楚的那一瞬间,头皮又是一抽。 想必看到这里,大家也猜到了那玩意儿是啥。是的,那静趴在水面上的玩意儿不是别的,正是半小时前,追袭咱们的毛毯怪。 我的个奶奶娘,原来这可怖的玩意儿在天坑里头不仅是一只,还他娘的有兄弟姊妹! 不过,比起之前那张从潭水里甩浪而出的肉毯,如今现在眼前的这只,个头小了许多。静躺在沼泽水面的它,周长不过一两米左右。虽然那身躯依旧恐人,但比起被手榴弹炸死的那一张,这一个可以算是“毯怪家族”中的“小毛头”了。 这倒也讲得通,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一个物种要上时间的存活于世,必定少不了持续的生殖繁衍。这个硬性条件便要求了,任何一个物种,都不可能是以单独的个体而存在,必须要有相当数量的种群,才能维持一个物种的长期存在。 但这张“毛头小毯”,怎么游到了沼泽中来?先入为主的我,还以为这毛毯怪物,尽是存活于深潭水渊之中,没想到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也会有它的身影。难不成,是它听到了刚才的动静,现今便游入沼泽地里找晚饭了?我下意识的将身姿压得更低,静看它的停走。 “又一只?”邓鸿超悄悄的惊讶了一句。 但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欠多了不愁。比起第一次见识到种毯状的怪物,这一次,倒也还定神稳心,不再慌乱。毕竟对于这种未知生物的恐惧,并不全来源于其本身,更多的是因为“未知”。 黄班长立即摆手,打断了邓鸿超的惊叹,示意保持安静。 五个人的屏气凝神中,那只静静漂浮着的毛毯怪,并没有向我们袭击的意思。“小毛头”开始在水面上缓缓游动,这东西游起来很奇怪,毯身不见动静,整块毛毯却缓缓在水上平移一般的漂游。就像衣服被吹进河里,顺流而游的姿态。 那人畜无害的模样,跟记忆中那毯身直立、万齿齐露的骇人怪物,哪里有半点关联。 缓速而漂的毛毯怪,像是在享受日光浴,也可能在“装孙子”,等待猎物近身。虽然它的个头远不及之前那一张“毯王”,但咱们已经见识过这玩意儿的厉害,谁也不敢去主动招惹它。 况且五人目前身在沼泽,拳脚施展不开,要是被那“小毛头”盯上,咱们麻烦可就大了。 可别以为两者之间有距离,咱们身上又有枪,就代表安全了。因为我想到,这玩意儿不仅能浮水,能上地,也还可以往水里头潜。这沼泽水里遮碍视线的东西那么多,水质也有点浊,如果毛头小怪往水里潜摸过来,那扔手榴弹都不见得管用了。 但万幸的是,它所漂浮的方向别不是正对咱们而来,而是背对我们的方向而去。 四个人泡在水中,将身子躲在浮木背后,心凝神会、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水面上缓漂的“毛毯”,全然已忘记时间的流逝。直到黑绒绒的毯身越过一桩水草,浮拐过泥岛般的水岸,五个人那怦怦猛跳的心脏,这才缓下了节奏。 “快些走!”黄班长率先站直腰,接着就顶腰破水,迈步向前。他开始左右扭看,检查四周的沼泽水面。 不必说,又一只毛毯怪的出现,让队伍得救后那原本轻快的氛围,又变得紧张起来。大家嘴巴紧闭,再无人闲谈。连那满嘴牢骚的旗娃,也因为那张毛毯怪的出现,再不敢开口抱怨。比起密麻的蚂蚁大军,肚有万齿的毛毯怪所带的恐惧,更加直接,也更甚于蚁。 四个人跟上了黄班长的步伐,用最快的速度、最小的动静在齐腰深的沼泽里急走着。 转头四看,几个人在急走的同时,也都不忘盯察附近的沼泽。幸在视野中的其他区域一切正常,再没慑人的黑毛毯出现。我忽然意识回来,咱们借水脱险,并不代表境地就彻底安全了。接二连三的异常已经表明,这天坑里的异常,是板子上钉钉的事实。 借水脱逃了蚂蚁大军,就像之前借天坑脱逃了越军士兵,谁又知道这沼泽究竟是救命之水,还是另一处死难境地呢?毛毯怪是已经交过手的老伙计,但这浊混的沼泽里头,又会不会有另外的新鲜伙计呢? 这样一想,两脚的步子不自觉就加快起来。在水底下踩着淤泥的腿脚,也不自觉的紧绷起肌肉,生怕碰踩到什么说不清的玩意儿。而这沼泽底下的淤泥,又起伏无常,水面时而淹至肚脐,时而没过膝盖,不知啥时候会两脚一空,全身入水。 退伍之后,我时常去回顾那些经历过的惊险、危机,最后得出的普遍定律是,每当你身体做好了提防,并准备好迎接险情的时候,那险情却总会猜透你的心思,躲而不来。当然了,险情之所以叫险情,就是要在你整个人处于懈怠状态时,冷不防的弄些惊炸的事情出来,捉弄你的神经。 你能遇见它,却不能如愿预见它。 最后踩着潮软的湿地,五个人总算是平安无恙的,从齐腰深的水里脱了身。缓漂而走的毛毯怪没有追回来,浑浊的沼泽水里也没其他怪事发生。 走出沼泽湿地的区域,双脚踏回了坚实的地面。树冠盖住了毒辣的阳光,不再刺脖犯疼。估计这一块就是天坑里的常年“阳区”了,有着长时间的日光照耀,沼泽另一岸的树木,个头猛窜,脖子后仰到头,也看不到顶。 这便是我之前攀上树顶后,看探到的林线突高区域。粗略一估计,这些高大的树木,要比沼泽另一侧的“阴区”高个三四米。 单腿撑脚的旗娃,早就累坏了腿。上岸之后便跛着脚,一下坐到了地上。肩膀被他压了这么久,可算是轻松下来。 刚一坐下,旗娃就迫不及待的撩起裤腿,检查伤势。果然,那白白的两杆小腿上,除了密集的腿毛,还多出了十来二十只被拍扁后,黏附在皮肤上的褐红蚂蚁。红褐之中,甚至还有鲜红的血液夹杂在湿水里。右腿作为蚂蚁袭咬的重灾区,被咬出了好多针眼一般的血口。 “这几把傻逼玩意儿……”旗娃见状,气得咬牙切齿。 他平坐在地,脱鞋卷裤,将蚂蚁们的尸体从小腿上拍下。拍不下的,则只能像穿针引线那样,挨个儿用手拈走。 黄班长还惦记着刚才出现的毛毯怪,他带着我和王军英,以坐地的旗娃为中心,在方圆两三米内搜索了一番。丛林里的样子大同小异,只是说这里接近沼泽湿地,植物的数量要茂密那么一点儿。 周围此时不再是荫蔽环身,有太阳光透进树林里,胆子不自觉间大了许多。三个人围着附近扫了一圈,没看到那毛毯怪再次出现。只是惊飞了几只飞虫,发现了一只青蛙。那青蛙甚是奇异。青蛙的个头半大不小,表皮绚丽而多彩,其间有红有黄,有绿有黑,它静趴在一片大叶之上,鼓起一双无神的大眼睛注视着我。与身下的大片闷绿相比,它卓然而独立,如绿中精灵,很是亮眼。 我想抓下他,却被王军英制止住。 “别碰,这东西多半有毒。”他低藐着那奇异的青蛙说,“跟癞蛤蟆一样,摸了会中招。” “癞蛤蟆?”我有些不相信,但还是放下了手。这东西怎么看也跟瘌蛤蟆搭不上边,但身在丛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谨慎一点好。 手刚放下,身后突然传来几声“叽叽叽”的惊叫。 我被惊得一缩脖子,立即寻声而望。叽叽叽的叫声还在持续悠扬,但背后却看不到任何异常。三个人转身动脑,这才发现那持续悠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离咱们有些距离。 “还有猴子?”我面向那叫声的方向说。 如果我没猜错,那声响多半就是猴子尖吼而出的。囚笼似的天坑里竟还住着猴群?这可奇了,猴子又是怎么从那悬崖上下来的呢? 话少的黄班长和王军英没理会我的话,他们对远外传来的猴叫并不感兴趣。 黄班长夺步而走,往回而行。 找回旗娃,林子里冒起了一股脚臭味儿。这小子把鞋袜和衣裤都脱了掉,邓鸿超正在他背后替他清理蚂蚁。扇走哪刺鼻的脚臭,我们也都坐到地上休息。接二连三的惊悚刺激,让每个人都疲惫到了极点。除了身体遭受的负荷之外,更多的是神经上的劳累。 现在,该是队伍停下来“总结教训”,平复心情的议程。 但刚一坐下,邓鸿超却楞盯着旗娃的后背,两眼发怵。他咽了一口唾沫,伸手拍了我一下。 第八十五章:晨昏线 “建国哥,把你火柴借一下。”他说。 “干嘛,要抽烟?”我正还准备撩起裤腿,清理蚂蚁。 “不是,”邓鸿超摇头,他盯着旗娃的腋背,“这背上有东西。” 旗娃听到这话,立即就坐不住了。他立即抖臀颤背,扭过头问道:“有啥?” 说着旗娃就动手摸背,脑袋恨不得扭个一百八十度,去亲眼看看背上究竟有啥玩意儿。但邓鸿超立即制止了他。 “别动,我这就给你弄下来。”邓鸿超发怵的眼神不再,显得很冷静。 我一边从兜里摸出火柴,一边把身子挪了过去。为了防潮,我们都把火柴用胶袋包裹得好好的。毕竟在野外时的火种,相当重要。但是抽烟时,忘记把烟盒包进防水胶带,身体两次浸水后,包里的那盒还剩半包的大前门,湿了个透。这让我很是心疼。 挪过身子,邓鸿超指了指旗娃的背,对我说:“你看,就这东西。” 果然,那又白又宽的后背上,附着两三坨显眼的、油亮的黑色物体。那白背与黑物的对比,令人心惊。但这玩意儿并不是什么新鲜家伙,便就是雨林里无处不在的水蛭,蚂蝗。两三只肥硕的软黑蚂蝗,黏贴在旗娃的腋下后方。这壮小子却浑然不觉。 合情合理的是,这条显眼的蚂蝗,个头比平常的要大许多,大概有一根铅笔那么长。不过,这还在接受范围内,不像之前那堆鼻涕虫一样,大的离谱。 “别动。”我也对反复扭头的旗娃说,然后打开了包着火柴的防水胶袋。 不明所以的黄班长和王军英,也闻声挪过身子,看察情况。此刻最为焦虑的旗娃,动也不是,坐也不是,他慌忙抬头问王军英:“排长,排长,我背上有啥?” 王军英瞥清那背上的几只蚂蝗后,丝毫不在意的答道:“蚂蝗。” 是的,比起这天坑里的奇异玩意儿,一条大蚂蝗,可以算是最为正常的东西了。 “蚂蝗?”旗娃看着王军英,愣住了脑袋。 蚂蝗虽烦,但很好对付。火柴划燃,将柴棍往那黑坨坨的软身子上一按,它便吃痛,脱肉而落,蜷缩在地。 如此往复,三只吃血正酣的肥硕蚂蝗一一落地。邓鸿超觉着恶心,赶紧为他们补上脚掌,将其踩碎。软肥的身子被挤踩成一片,恶心的皮肉组织里,流挤出了刚还吸入的新鲜血液。 “你们也都检查一下。”黄班长立即卸下背囊,脱掉外衣,“这么大的个头,说不定会吸出什么问题来。” “完事儿了?”旗娃转过头,用余光看着我。 “嗯。”我甩着火柴,将其熄灭。从地上的血液来看,大个头的蚂蝗,确实能吸不少血。不知是啥时候黏到旗娃身上来的。 话毕,旗娃立即动起身子,将头转了过来。他看到地上那恶心连连的组织,立即就压着声音破骂道:“这些几把臭虫,怎么老爱往我身上钻!我他妈这是——” 话还没讲完,王军英就训诫道:“话少点。” 在黄班长的要求下,大家都开始脱衣检查身体。其实用不着他说,咱们也都会去按查身体。大个头的蚂蝗,要是多来几只,把全身的血吸干都不一定。 不过一阵搜刮下来,大家都没有发现异常,那肥硕的蚂蝗,仅是盯上了旗娃一个人。回想起来,这一阵过来不是跑就是跳,几本没歇停过。蚂蝗应该是走在沼泽地时,黏上来的。 “我说,”旗娃穿着衣服,声音压低,鼻子直吐气,“咱们要赶紧离开这鬼地方,我他妈是真受不了了。” 我挑着腿脚上的蚂蚁尸骸,笑着说:“你当只有你一个人想呢?” “衣服快给我穿好,”王军英突然对旗娃说,然后他又指着邓鸿超,“包别放下,背好。” 邓鸿超为了肩膀舒服,就把背囊取了下来。 “啊?”邓鸿超还在拍打检查着身体,没听明白王军英的这番话。 黄班长领会了王军英的意思,便拍拍他说:“把包背上。” 王军英这话看似很严苛无理,但实际上是进入天坑后的经验之谈。因为,现在的情况非常明朗,这里,身下坐着的地方,这天坑中的一切,不再是几个侦察兵能熟悉掌控的越南丛林。这地方,充满了危险的未知。 而几次险象环生的经验又告诉我们,未知之所以叫未知,就因为它来临时,不会给你打招呼。一旦它来了,你根本就没时间去反应、去做好准备。打个比方,如果这时候那毛毯怪突然从哪里扑出来,又或是什么未知的危险玩意儿惊跳出来,咱们只能仓皇应战。 仓皇应战,便就会丢三落四。也就是说,邓鸿超搁下背囊,就极有可能再背不上。 所以王军英这番话的意思很简单,他要我们随时做好战斗准备,唯有这般高度警惕,才能为天坑里的未知打上“预防针”。 毕竟,王军英自己的背囊,都还留在那潭水边上呢。 邓鸿超规规矩矩的背好了包,我原本还准备脱鞋晾晒一下,这一提之下,也只好作罢。因为两次入水,鞋袜里面浸湿一片,很是不舒服。这可不是好事情,如果就放任双湿脚,一直憋下去,长期“坚持”下来,就会溃烂,感染,破坏生理组织,甚至断脚截肢。我一定要找个机会换双袜子。 至于说蚂蚁咬上腿脚后,注入的能让人肌肉麻痹的神经毒素,倒不如我想象中的那样威力巨大。走过沼泽水后,腿脚就恢复了力气,再没有那么乏力。因为我仅在腿上拈出那么几只蚂蚁尸首,自然不会像旗娃那样,连路都走不了。 “说回来,咱现在又该往哪儿走啊?”旗娃躺倒在地,将裤子套上,又问道,“这七弯八拐的,跑到啥地方了都不知道!” 黄班长和王军英楞着脸,没有答话。 “只能先回去。”隔半天黄班长才说,“绕一绕路。” “当然,”王军英抬头环望着树冠,“没其他路走。” “问题是,”王军英又站了起来,“该怎么找回去。” 不错,天坑留给咱们的出路,只会在边缘那一圈。但棘手的问题是,之前被毛毯怪和蚂蚁群连连撵追,乱脚逃命中,现在哪还记得清回路。当然,这并不是彻底迷路,因为我们的逃脱战略并未发生改变,还是绕着天坑四壁寻找出路。 而那垂崖断壁,是天坑里的风向标、指路灯,不论在哪个位置都能看到。王军英的意思是,该怎么找回潭水处——因为他的背囊还丢在那里。 背囊不仅是生存的保障,也还装得有其他重要的物品。如果任其丢在原地,不仅仅是王军英没饭吃那么简单。所以,咱们在进行“逃脱天坑”的行事议程之前,又多出了一项“找回背囊”的差事。队伍目前所处的位置,谁也说不清在丛林里的哪个点。 但结合刚才在沼泽中的探望能大概知道,应该是那种离边缘岩壁有些距离,但离天坑丛林中心还有些远的位置。 “回哪儿?”旗娃问话的同时又突然想了起来,“哦,还得回去找包!” “那还真得多费上几阵了……”旗娃嘀咕着。 斜射进来的阳光,开始变阴。随着时间的流逝,太阳的光线越来越暖黄,而天坑里的“阴阳线”,也在随着太阳直射点的移动而移动——荫蔽的面积越来越大,受阳的区域越来越小。抬手看表,破损的表盘显示,再有半个小时,就该是下午五点整了。 “不如,我们就不找回去了。”邓鸿超突然建议说,“我们一人少吃几口饭,给王副班长凑点儿出来。相比之下,快点儿走出这里才是要紧事。” “另外,那个……”邓鸿超有点难以启齿,“之前不是多出一个包了吗,我们都平均的分了一道,现在就不多不少了嘛!” “不行,”王军英立即否决道,“必须找到。” 旗娃穿着鞋袜,笑着说:“大学生诶大学生,你还算得比我都简单呢,出发之前,李科长可是连敲了几下桌子,他说啥了,你还记着不?” 邓鸿超想了想,然后摇头:“不记得。说的什么?” 旗娃挺直腰板,别扭的模仿着李科长的方音,说道:“这是任务的地图,一人一份,都给我收好了,回来的时候上交,到时候谁要是没有,谁就是——” “私藏国家机密!”旗娃对邓鸿超蔑笑了一下。 邓鸿超快眨着双眼,仔细回忆着。 黄班长看了一眼手表,说:“休息一阵,等旗娃的腿脚恢复了,就出发。” “不过你上过大学,笔头肯定画得厉害,我看你要不就照着画他两张,拿回去唬唬李科——”旗娃系好了鞋带。 王军英突然一脚蹬上旗娃的小腿,骂道:“嘴皮子又放开了?叫你闭嘴。” 相比之下,只有我一个人默声寡言着。因为我看着有变暗趋势的太阳光,想着天坑的岩壁,内心的绝望、烦躁情绪又开始蔓延出来。如今又多了一件找回背囊的差事,想要在天黑前逃出天坑,似乎已经不可能了。 天一黑,就意味着万事都变得困难。我们很可能要在天坑底下过上一夜。而夜里的丛林,更是危机四伏。我想,如果真要在这底下过夜,不仅仅是觉不能睡的问题了——恐怕还会有更多奇诡的玩意儿找上门来。 第八十六章:原住民 就目前来说,咱们走过的区域,仅是坑中丛林的冰山一角。可就是这一角,就让咱们在生死线上越了几遭。我想不出、更不敢去想,这诡秘的丛林究竟还住着些什么“神仙”。 但话说回来,即便返回原路找背囊,咱们也得要回到天坑边缘的地段,因为出路唯在那里才可开出。七八月份的天,正是昼长夜短的季节,离太阳落山应该还有一阵,咱们运气好点、眼睛放尖点儿,说不定还是有机会在天黑之前离开这里。 几分钟后,弥漫在林间的脚臭味荡开,不再那么刺鼻。也许是靠近沼泽的原因,也可能是阳光充沛,这树林里头,多生蚊虫。嗡嗡飞舞的大个儿蚊虫,不知不觉间就将我们团团包围。其实蚊虫是丛林里的常住民,但在之前,并没有遇到这么多扰人的飞物。 旗娃的腿脚有了好转,蚂蚁的神经毒素费尽了效力。我们也在休憩坐歇中,被叮了几口包。匆匆抹上花露水,效果才有所好转。若不是林内闷热,我真想找出侦察面罩来戴上。 考虑到腿脚被蚂蚁咬出了血口,之前又在浑浊的沼泽里走了一趟,不免存在着伤口感染的风险。所以,只要身上见血的人,都用清水酒精简单消了毒。如果那沼泽水里真混着什么剧毒,那也只有认命了。 在飞蚊的烦扰中,五人站起身,准备寻路返回。 因为担心再次碰上那一群嗜人血肉的蚂蚁大军,队伍决定,先贴着沼泽走上一段距离,看能不能遇到回路,可以将沼泽地和蚂蚁群一并绕过。因为见识了浮在沼泽里的毛毯怪之后,大家一致认为沼泽地里面并不安全。最好是不要再下水。 果不其然,队伍在沼泽水岸边的树林里,仅仅走了那么十来分钟的路程,我们就见识到了沼泽地里的异样。几人瞪眼吐气,心生后怕,恐意连连。假如之前被那群蚂蚁大军,再撵歪那么一点儿距离,咱们的生死、咱们的境地,或许就会翻一个面。 贴着沼泽而行,我们发现,之前的决定是错误的。这天坑下的一切,都要远超我的想象,连这一口阔长的沼泽湿地也是如此。沼泽地一路延伸,所占面积远超过队伍的假想。其宽窄多变,时深时浅,断续而连,没有半点收头的迹象。 之前救命的水地,如今却又变成了五个人的阻碍,将我们牢牢限制在另一岸头。时间紧迫,我们也不想再去绕路而行,刚还准备冒险下水时,队伍就又发现那水草相生的沼泽地里,多出了一些并不友好的原住民。 最先发现异样的是邓鸿超,在王军英准备下水前,前者忽然拉住了后者。 “等等!”邓鸿超睁大了眼睛,看向沼泽面。 几人看向他,这小子就眯起眼睛,指向前边儿的沼泽,压低声音说:“别急,先停下,那里好像有东西在动!” 面前这一块沼泽区域里,绿色的浮藻不减,水里的植草变多,也漂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断木枯枝。比起刚才走过的那片区域,眼前这一片沼泽,浮物更加纷杂,视线更加受扰。王军英听到话,赶紧退回了身。 “在动?”黄班长四望着。 但是放眼看去,除了微风拂动着沼泽里的水草,视野之中、沼泽面上并没有什么活物在动啊。 “那里,那里,”邓鸿超有些激动,也有些害怕,“对面!” 直射的阳光移动了几寸,但沼泽面仍还是闪耀着水光,困扰视线。眯起眼,挡住额,我又仔细一看,这才是看到了邓鸿超所指的事物。 在那一二十米外的对岸,的确是有什么东西在动。动作的物体,是在水里头。有一坨木头一样黑朽的东西,从水面冒出了头。它正以极慢的速度,在水里漂游着。但刚还准备以浮木的理由回驳出口,我就又发现了别处异样。 因为,那黑乎乎的木头身上,好像长着光润的眼睛。并且,那东西晃眼一看虽似浮木,但那在水面露出的长条身之上,却舞现着奇怪的纹路。 邓鸿超又准备说一句什么,却被王军英伸手挡住了嘴巴。王军英板着脸,小声对咱们说:“快退回去。” 这句来自王副班长的简短细声,却起到了极大的威慑力。几人没有多言,立即匆匆往回退,直到脚下的泥土不再软湿,我们退出了湿地的范围,回到了树林里。 旗娃弯身瞧着刚还恢复的小腿,胆颤颤的问道:“真有什么东西?” 王军英没有理他,他扇开飞舞的蚊虫转到另一侧,向前几步,独自拨开枝叶观察。 “过来看。”王军英对我们打着手势,“真有家什。” 几人闻声,立即围了过去。咱们退躲的区域,不过隔那沼泽地仅仅几株细树的距离,轻声拨开枝叶,沼泽的一角,便进映入了眼帘。 沼泽在左边绕了一道弯,所以队伍围而观之的地儿,之前刚好被兀突的植树所遮挡。视线顺着空隙往前望,果不其然,那十一点钟方向处,真还堆着一群什么奇异的玩意儿。这一看之下,真还是触目惊心,心脏怦跳。 首先看进眼的,是对沼泽对岸的湿滩边,躺着几只黑灰灰的长条形动物。那长条形动物,身子扁平的趴在地面,其生着长嘴,拖着长尾。长嘴长尾,不仅是对其整个比例而言。那些家伙从头到尾的长度,长得惊人。 我粗概一估计,水滩上最长的一条,没有六米,都他娘的有五米半。或许大家读到这里后,光是看这些数字,并没有什么直观印象,也并不觉得有多么可怕。但老实说,五六米的生物横在你眼前,不讲身心震撼,也能让你心头连生退意。 因为,大街上那些四个轮胎的小轿车,都还达不到这个长度。普通的小轿车,也不过三、四米。 除了长度惊人,那家伙的的体型也很是肥硕。那整条身子中最为凸胖的肚子,好像是灌进了啤酒。肥硕的身体上,冒出一些古怪的硬皮纹路。这个很难形容,那灰黑的皮,像是层层铁板钉联起的猛士铠甲,也像是,铁皮上打铸的几个铜件板丁。 反正那硬皮上数不清的古怪凸包,就有些像泼上了灰漆的瘌蛤蟆。铁铸一般的花纹由头继尾,让这长条形生物的表面,看起来坑坑洼洼的一片。 光是凭视觉效果来估计的话,那层皮应该有些厚。 皮厚肉肥的躯干上,长出的是四根短小腿脚。腿脚如猫狗那般,分生在躯干的上下两侧。但是这短小的四肢,一点儿也没让它的样子变得滑稽好笑。长嘴如一道长长的铁钳,紧贴在地。一颗颗如螺钉的米黄色尖牙,就密密麻麻的排列在长嘴上,即便是两颚紧闭,也依旧能窥见那令人胆颤的尖牙利齿。 而那条长长的尾巴,更如一把锋利的尖刀,懒散的弯弧在身后。 这一切的外表特征,都说明这玩意儿不是好惹的家伙。事实上,你也用不着去仔细看,因为人类世世代代繁衍生息好几万年,早已将这些危险家伙的样貌刻进了dna。即便是从未见识过这玩意儿,但看到这几条庞然大物的第一眼,我就本能的泛起了退却的恐惧。 当然,对岸水滩上的那几条怪物,本身就长得凶神恶煞。 多年以后,我终于在电视节目上,再次看到了这些家伙。其实,它们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现在的人都认识它,都能叫出它的名字——鳄鱼。在电视机上久别重逢,重新认识到这家伙,不禁又勾带起了我的回忆。 家人们都不理解,我为何要冲站到电视机前,对着画面里的动物发呆。他们更不明白,我为何看着屏幕里那些鳄鱼捕食羚羊的画面,激动得全身发抖。 因为我那是在后怕。如果当时咱们的胆子再大那么一点儿,估计各位也不会看到这些文字了。 几条庞硕的大鳄鱼,像是在享受日光浴,它们就趴在对岸湿地的水滩上,半天不动它一下。而那浑浊、盖满绿藻的沼泽水里,也还浮泡着露出半头的鳄鱼。它们也是稳浮不动,不知是在泡澡,还是在潜伏捕猎。 远远一看,那些在水里稳住不动的鳄鱼,就他娘是一坨浮木。如果不是邓鸿超碰巧看见了游动的鳄鱼,估计咱们现在已经走到那庞然大物的长嘴前边儿了。 见识了几条不知名的硕身巨物,惊愕的五个人,便悄悄退了一段距离。那些家伙,并没发现我们的存在。 不知所以的我,开始在脑袋里寻找这怪物的讯息。找来找去,我由那家伙奇怪的外貌,联想到了穿山甲。以前下乡插队的时候,见过老乡抓的穿山甲。穿山甲那层如铁匠敲出的外皮,就跟这鳄鱼有些像。于是我开始天真的设想,难道这些庞然大物,是穿山甲的变种? 但不对啊,穿山甲好像不吃肉,但沼泽边的那玩意儿,明显长着一长排大牙齿。那牙齿,可不会是用来啃草的。 这些家伙的危险性应该不用怀疑,可是,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它们挡在水里,我们急在岸边。原住民与闯入者的冲突,也许就该爆发了。 第八十七章:过山风 “千万下不得水,”邓鸿超舔了一下嘴唇,“我在学校的自然室,见过这家伙的挂画儿,叫什么鱼,全名我忘了,反正很危险,会伤人。” “鱼?”旗娃眉头一皱,有些不相信,“你说这东西是鱼?” “但看起来不像鱼啊。”我说,“倒是有点儿像穿山甲。” “对啊,那不是都搁岸上了吗?”旗娃附和我说。 邓鸿超连连摇头,答道:“绝对是,我记得很清楚。” 除了邓鸿超以外,再没人见过那肥硕的鳄鱼。黄班长和王军英看着邓鸿超,没有发表意见。 邓鸿超那信誓旦旦的保证之后,也没人再去争论。其实,争论这个没有任何意义,现在的情况是,这片水域里游满了这凶神恶煞的庞然大物,即便是黄班长拿起枪逼着咱们下水,我也不太敢。要争论的问题应该是,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行,管他是鱼还是啥,反正我知道那东西不好办。”旗娃看向黄班长和王军英,“我们该咋整,是干他一架,还是说?” 黄班长看了一眼手表,又开始咬起唇皮。 “那个鱼,在岸上会不会伤人?”他问邓鸿超。 邓鸿超转着眼睛,摇头而答:“我也不清楚。” “应该不会,”王军英插进了话,“那东西脚杆短,肯定跑不快。” “是吧。”邓鸿超附和道。 黄班长点头,然后说:“这样,再往前走五分钟,如果还找不到路,我们就退回去。” “同意。”王副班长拈着叶子,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同时点了头。 办法很快定好,咱们就避开湿地,继续寻路。 那栖息在沼泽里的鳄鱼群究竟有多少,究竟是全部分散在对岸,又或是两岸都有,我们尽不能得知。唯一保险的方法,是躲开沼泽湿地,慎察慎行。老实说,那时候我并不了解这玩意儿的厉害,只是被它那凶煞的样貌惊出了本能的恐惧。 可是,咱们虽然人少,但好歹也是一队大国的武装力量,手头握的是枪。加上邓鸿超咬定那玩意儿是“鱼”,我便想着,那些穿着铁甲一般的肥硕生物,兴许只是个头大点儿罢了。因为它们的阻挡,而原路返回,实在有些浪费时间。 如果黄班长改变了主意,我们也许能和它们干上一架,清剿干净再下水。现在想起来这有些天真过了头,但我清楚的记得,当时挤在树林里、被蚊虫困扰的我,真还是这样想的。 就这样照着计划走了一阵路,邓鸿超忽然喊停,说是要方便一下。 等待邓鸿超这段时间里,我和王军英组成了“尖兵队”,拨开乱叶往沼泽边靠去,打探一下情况。见识过那长嘴密牙、皮如穿山甲的鳄鱼后,我们已经打好了预防针。两个人在这水岸边,小手小脚的走着。 如果不小心在草滩里踩中一只,那肥硕的庞然大物估计只需甩一下尾巴,就能将咱俩拍进长嘴巴里。既然能上岸,为啥还叫鱼呢?我思考着。 盯着浅草,跨开藤蔓树根,小心翼翼的走到岸边后,我俩一眼就看到水里有黑坨坨的、如浮木一般的鳄鱼,浸泡四五米开外的浑水里。那家伙分生在脑颅两侧的透黄眼睛,眨了又眨,转了又转,不知道有没有发现咱们。 往左前方一望,断断续续的沼泽水,还是见不到头。问题开始越来越棘手了,我开始想着,现在恐怕该改变一下计划了,瞧这架势,再往前走个十分钟,沼泽水也不会到尽头。 这样是在浪费时间,倒不如放弃背囊,另寻他路。清剿这些鱼的计划,倒有待商榷——谁知道这玩意儿有多少是浮在水面,又是有多少潜在水里?即便咱们有枪,也摸不准敌情呀! 和王军英对视一眼,我俩就快步退了回去。但两个人刚还看见黄班长和旗娃的背影,却听到树林里边儿传来了一声颤叫:“黄……黄班长!” 声音是邓鸿超的,颤叫中带着浓浓的恐意。这一听就是出了什么问题。四个人对视一眼,就立马朝喊出声的地方冲了过去。这小子,难道撒尿的时候,撒到鳄鱼头上去了? 邓鸿超并没有走多远,几个大步,我们就看到了他的背影。 但看到背影的后一秒、视线遇过他的身子后,疾冲而来的几个人,就不约而同的刹住了步子。 “唔——哇啊,我操!”旗娃停步的过程中,一句惊语夺口而出。 而前冲的我,见识到邓鸿超面前的家伙后,也是头皮一阵酥麻,赶忙伸出脚后跟踩住步子,哪里还敢前进半步。而其他两人,也是稳稳停住身,下意识就要往后退。 如果说面前是一条趴着的鳄鱼,我也许还不会作此反应。在五个人面前的,不是鳄鱼,而是更为惊炸的玩意儿。 林地上的绿蕨乱草,被一条赫然出现的、布着鳞片的管状长肉所压挤,硬生生的压出了一条路道来。而那条大水管一般粗的肉身,直径有个八九公分,比一般的碗口还宽。至于其长度,更是见头不见尾,说不清有多长。 是的,出现在队伍面前的,是一条大得可怕的蛇。 蛇,是丛林里最为常见的住民,它对咱们侦察兵来说,再熟悉不过。侦察兵几乎都懂得些捉蛇技巧,实际上,如我之前记录的那样,这些蛇在我们眼中,并不是多么可怕的玩意儿,那是林中的额外加餐,是果腹的珍宝。 但是,眼前这一条,显然不是一个好惹的、能轻松入口腹的家伙。 仅看那姿态,就能窥见其异。其实,虽然大多数人对蛇类都有惧怕之意,但是,比起我们,它对人类更加惧怕。即便是那些毒蛇,一般也是被踩着了身子,才会选择主动攻击人。而眼前这一条,却胆子奇大,一寸寸朝我们逼来。 眼前那坨散发着邪魅的蛇头,如手肘一般,从地面上直直昂起,在我们面前左摇右晃,吐着蛇信。蛇身通体发黑,其间有序的缀着如环一般的黄色斑点。蛇头差不多有两拳合起那么大,两翼膨出两块椭肉,使其形状扁椭,昭示它的与众不同。 高高昂起的前身,高度差点儿到达咱们胸部。那一片泛着大片的黄黑配色,那独特的配色,彰显着它极有可能是条大毒物。 看到它的那一刻,我除了本能的麻炸以外,甚至还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我之前想得不错,既然天坑里的虫子都如小蛇一般大,那这里头的其他小蛇,更是不敢细想。 呵,邓鸿超这小子早不撒尿晚不撒尿,一撒就撒出这等怪物来! 第一眼,我甚至以为面前站的是一个人。因为那昂立而起的高度、那粗壮的身躯,的确是太他娘非同寻常了。 “退后!”王军英伸出两手,护着邓鸿超与旗娃往后退。邓鸿超提着裤子,捏着腰带,脸上又回到了那煞白的蹙悚状态。 这条大蛇离咱们不过两三米的样子,我想如果它愿意,这应该在它的攻击范围内。因为那昂着的偌大蛇头之后,盘绕着估不清长度的蛇身。大蛇后边是一桩类似于榕树的粗厚树干,树干往外裹伸出数不清的树根。 还有相当一部分的尾身部位,还隐藏在那树根里面。 “过山风!”王军英显得很急,“一点儿也挨不得,挨了就没命!” 其实看到这大蛇的第一眼,我也认出了它。除了个头大点儿之外,这条毒物并不是什么天坑里的新品种。在我短暂的人生经历中,有幸见过一次。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还在乡下做知青。记得是分配到村里头的第二年,那年夏天,全中国都还在经历着坎坷,全中国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地上的人世间上不安稳,天公更是不作美。 烈日过后,暴雨连连,村里头发了洪水。洪涝之后,就又闹起了蛇灾、虫灾。 田间地头,屋旁房顶,又或是床榻桌底,经常能看到咬人的毒蛇。蛇咬人的消息连连传来,直到后头咬死了人,县里头觉得不管不行了,便下令让生产队好好整治一番。生产队长接令,立即就组起了“抓蛇队”,上山下田,准备彻底铲除威胁人民生命财产的祸害。 那时候人们在报纸上、在政治宣传中听惯了押韵的口号,为了替这次行动打气,也还专门写了口号,具体是什么我记不得了,大概意思就是“斗长虫,批右派”。是的,那时候一切行动,都需要旗帜鲜明的明确政治立场,哪怕是这种毫无联系的两者之间。 在那个疯狂的、唾弃科学精神的年代,蛇灾的原因哪里会有人去深究,这种问题自然是一刀切。上面的批示是,要让村子周围方圆多少多少里之内,见不到蛇影。 听到这个消息,我赶紧和另一个同学报名参加了“抓蛇队”。倒不是说有多痛恨这些惹人心惶的长虫,而是因为抓蛇可以到处跑,能偷懒,也还算工分。 队长以前是“除四害”的能手,但他不仅会抓麻雀,对于捕抓这些长虫也颇有心得。在他的领导下,队伍一连几天满载而归,抓了几大()麻袋的蛇。后来,田间的游蛇急剧减少,“抓蛇队”成效显著。 但让队长头疼的是,让村民们个个担惊受怕的“大蛇仙”却没抓到。这个村子,一直都有关于“蛇仙”的传说。最邪乎的一个故事是,早几年有工程队来这里勘探修路,但是探到一座山头时,生产队的几个村民,跑去向他们打了招呼,说那里头住着“小龙”,也就是“大蛇仙”,你们最好不要去动。 但是施工队的领导,那里会听信几个半文盲的意见。 第八十八章:斗蛇仙 据说附近几个生产队的领导,都私下去阻拦了工程队。但是论起等级来,工程队实际是隶属于军队系统,生产队哪里拦得住。 况且,那不是一个愚昧的传说可以搬上台面的年代,工程队没有理会村民的劝告,继续按方案行动。但最后,那工程队却是草草收场,自己莫名其妙的绕路了。据传,他们在那山里头确实是探到了洞,也据说发现了什么大蛇。 大蛇镇在里头,工程队不敢动,只能默默的绕开原路线,重新择路。 当然,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我不敢保证,不过是在晚上在草垛上吹牛时,听那些老乡侃来的。但这个故事,在我那个插队的村子里人尽皆知,大家都默许那山里头住着“大蛇仙”。我们这些前来学农的知青里,有几个胆大的,想进山攻破这个谣言,却都被老乡拦住了。 老乡们说,去了都是送命,小龙受了惊扰,咱们村子都要遭殃。 因为这村子能世世代代能生存下来,都是依靠蛇仙的庇护。一辈又一辈的人接连相传,如果你有幸在山中见到大蛇仙,向它叩拜,向它表示敬意,那好,最近一定走好运。但如果你见到蛇仙,要跑要闹,又或者是想加害于它,那对不起,你只能被抓去补充“仙气”,全家也还得遭殃。 那些受命于仙的“蛇孙”们,会找上你家麻烦,直到三代。比方说,睡觉时给你整上一只来你枕头边窝着。又或者是,往你家里钻进一条大毒蛇,占屋为王,让你三天磕次头,五天祭次祖。 所以,这个村子虽然没有明面摆示出“蛇图腾崇拜”,但对那传说中的“大蛇仙”,是又爱又怕。而关于这次蛇灾,村子里几个年纪大的,早已是准备好了一套有头有尾的故事,说给咱们这些年轻人听。 他们说,这次发大水,是那大蛇仙要“渡劫”,要“走蛟入海”,但最后因为种种原因,没整成功,所以现在那些小蛇们,又因为啥啥啥被赶出山来,祸害人间。 于是,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就去劝生产队长说,蛇孙已经杀得够多了,就别去找“大蛇仙”了,“大蛇仙”要是被打死,咱们全村日子都不好过。 而生产队长,自小在村子里长大,对“大蛇仙”的传说自然是熟悉不过。但队长是党员,是纯粹的唯物主义者,牢牢的信仰,已经让他有了不同于村民的世界观。他坚决要让抓蛇队逮住“大蛇仙”,以正视听。 那虽然是一个疯狂的年代,但其主导的,是在唯物主义的界定范围下,上批下效,斗鬼斗神的政治运动。生产队长听到老人家这些神叨叨的话语,立即就来了火。 “愚昧,无知!”他对叔父辈的老人发着火。这都什么年代了,孔老二被都批成“头号大混蛋”了,蒲松龄的老坟也被红卫兵掘了,你还跟我讲“蛇仙”这一套。当天下午,他就开了动员会,随之就带着“抓蛇队”进了山。 文革那阵,生产队队长的权力,是非常大的。而我们那队长,在“一人一票”实打实的民主选举中,连任几届。所以在整个七村八舍里,很有威信,说一不二。 本来有些胆怯的队伍,被他的会一开,立即斗志高涨,说是必须抓着了“大蛇仙”才能回来。但生产队长确实有些拿捏不稳,因为出发之前,他还托民兵武装部那边儿,借了几只冲锋枪过来。 而当时身在抓蛇队里我,倒并不怎么害怕,一方面我怀疑“蛇仙传说”的真实性,另一方面,我又非常想见识见识,山里面是不是真的住着什么超越世界观的神仙器物。 口号被生产队长改成了“斗蛇仙,批右派”,队伍举着红旗,喊着口号,浩浩荡荡的进了山。 山里面那么大,抓蛇队就那么十几个人,蛇仙即便是再大,也很难找到踪影,无异于大海捞针。但生产队长很靠谱,他不会打没有情报的仗。捕抓蛇仙的计划,早已在他脑中酝酿数日。出发先,他挨家挨户的走访调查,将那些传说的地点,又或是声陈有过目击报告的地点,全都整合了起来。 有了这些信息,抓蛇队在山里头连连苦找数日,总算是找到了“蛇仙”的踪影。虽然看起来不像是什么神通广大的神仙,但那的确是一条大得惊人的毒蛇,其身黑黝黝的一片,也是有黄环点缀在其间。那蛇脖子立起来的时候,脑袋会鼓起两片肉,椭椭的一片。 见多识广的生产队长,一手揪着这条大黑蛇,一边举着红旗,宣示这次行动的胜利。世界是唯物主义者的世界,山川是人民的山川。他说,这条大黑蛇,俗名“毒山万”,只是毒性大,个头大,哪里是什么蛇仙! 抓蛇队兴高采烈,挥舞着红旗,带着这条人人惧怕的“大蛇仙”出了山。回来斩掉蛇头,拿上尺子一量,从头到尾,竟他娘的有四米多长!生产队长挑了个日子,在全村人的大食堂里,将这条大玩意儿挂在木梁上,当众剐了掉。 他开了一个简短的政治精神会议,队长说,破四旧,是中央所下达的、赋予无产者的任务,不能因为封建残余的传说,而影响大伙儿的革命热情。为了显示无产者对破除“四旧”的坚定决心,他下令宰了蛇肉,分食而吃。 什么蛇精成仙,尽在放屁! 但村里头那几个神叨叨的老人却对此嗤之以鼻,说是抓回来的不过一条大号“大扁颈”,这队长还真以为破了神仙,夺了仙气呢!他们口中相传的“大蛇仙”,根本就不长这样。不过说,生产队长面对群众的质疑,从不辩驳,也不承认。 实际上,他也不太关心这个,队长顺利完成了上头下达的任务,又在门面上破除了迷信,蛇灾也得以缓解。 这件事之后,在我余下的知青岁月里,仍还是听到过蛇仙出没的消息。至于那玄乎乎的“蛇仙传奇”,究竟是真是假,我一直为能得到真相。但抓蛇队当年抓到的那条“大蛇仙”,也就是生产队长所说的“毒山万”、“大扁颈”,就跟立在面前的这条大毒物,长得别无二致。 而王军英则称它为“过山风”,看来这家伙的名字还挺多。 可是,眼前这条“过山风”,比起当年那条四米多长的“毒山万”,又代表着“同一事物的两个方面”。眼前这一条,具体有多长我看不出来,但仅看粗细,就要比记忆里那条猛物,粗上半圈。 这条比汤碗口还粗的过山风,见到突然冲到眼前的五个“陌生人”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惧意。它那藏在树根后边的身体,好似永不见尾,正慢慢往外在蠕爬。这毒物吐着长长的信子,立起的脖子微微晃摇,好奇的小眼睛对五个人左盯右看。 它在好奇中,还带着颇为强势的攻击性。 粗壮、奇长的蛇身在昂立的蛇头背后如舞般卷动,整个身躯则在微微朝前靠。而我们五个人,则被它前倾的身态逼得缓步后移。这玩意儿,对自己的能力相当自信,也相当霸道,即便身前站的是五个从未见过的生物,它也并不胆颤。 后来,我查阅到了这种毒蛇的信息。“过山风”、“毒山万”、“大扁颈”都只是它的俗名,这毒蛇的官方名字听起来的确很霸道,叫做“眼镜王蛇”。三个字的眼镜蛇,想必大家都听说过,其以毒性大、性情猛而为人所知。 但之所以会在“眼镜”后边儿加上一个“王”字,便是说明这家伙比眼镜蛇,更毒一筹。眼睛王蛇比起眼镜蛇,毒性更大、性情更为凶猛。一般的蛇,不过吃点儿蛙鸟小禽以果腹,但眼镜王蛇,却只挑同类下口,专食个头比自己小的蛇。所以,才冠以“王蛇”称号。这种毒物虽然数量不多,但是分布范围广,在我国的许多地方都有,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俗名。 虽然样貌跟眼镜蛇区别不大,但在生物学分类上,这家伙确是独立的“眼睛王蛇”属,跟眼镜蛇彻底区分开。最为直观的一点是,这家伙的个头,会比普通的眼镜蛇大许多。我查阅到的数据里讲,世界上最长的眼镜王蛇,能有五六米长,好几十斤重。 但昂在咱们眼前这一只,显然是没有记录在案。它的个头,不说有八九米,至少也有个六七米。甚至更长。 “离远点儿,这东西会喷毒水!”我也在退步中,对众人提醒道。至于会不会喷毒水,我记不清楚,只记得生产队长好像提过,又好像没提过。管它能不能喷毒水,离远点儿总没坏处。 如果距离太近,被“过山风”嘬上一口,毒性能到什么程度呢?如果没有正规医院立即救治,半小时内必死无疑。但如果真能喷出毒水,我想倒也不太危险,就跟那蛤蟆尿一样,用水清洗就没事了。但是喷到了眼睛,估计就没那么轻松了。说不定会引起失明,永不见得天日。 五个人惶恐中慢退,生怕激坏了这昂立起的过山风。这条过山风,两个小眼明亮,一条红信软长,它真还是对咱这五个如猴一般的直立生物心生好奇,咱们后退,它也不慌不忙的扭摆长躯,摆晃蛇颈,朝我们逼来。 第八十九章:蛇头 昂立起来的蛇头,有半人多高,我不禁想,假如这世上真存在着什么“蛇仙”,差不多就该是这个样子吧。那椭扁机灵的蛇头,仿若添入了智慧,说不定下一秒,邪魅的蛇头,还会吐出一句人话来。 “喷水?”旗娃捏上了冲锋枪,颤巍巍的问道,“那咱们还是跑吧,这玩意儿看起来不太好对付!” “最好不要,跑不得!”王军英低着脑袋,一边和过山风对视着,一边答道,“过山风跟狗一样,会撵着人追。” 会撵着人追?这一点,生产队长倒是没跟我提过。 王军英说着,就放下手中的冲锋枪,然后扭头寻找着树枝。他折下一根树枝,拿在手里面。 旗娃看了一眼王军英,有些不敢相信。邓鸿超提好了裤子,栓好了裤腰带,慌慌张张的摸出了五四手枪,手枪在手,如临大敌。而黄班长,也是从未见过如此毒物,这位年轻的指战员,只得下意识的扶挡住邓鸿超,不敢对那奇大的过山风轻举妄动。 “来,黄班长,你带他们退后。”王军英说,然后看了我一眼,“吴建国,你把旗娃子的刀抽上。” 然后,他嘴里就打出几个响声,对向那昂立着的蛇头。蛇头被王军英口里的声响所吸引,立即机敏的转过脑袋,蛇信吐向王军英。 说罢,我就领会了王军英的意思,他是叫我和他一起,前去和这条惊巨的“过山风”,斗他一斗。这王副班长还真是看得起我,我都没表态同意呢,就让我提刀了。不过,我作为班级编制里的基础人员,副班长的命令,还是不能违抗的。 王军英挥舞着手里的树枝,也晃摆身体,口里弹舌发声,成功吸引了过山风的注意力。过山风昂起的蛇头,机敏非常,随着树枝的摇摆而动,很是灵活。它停住了蠕扭的身子,开始稳在原地,观敌而动。 晃动的树枝,和面前进行着动作的生物,让这条大毒物察觉到了危险,它不再好奇的吐着信子,嗅察新鲜,而是时不时张开蛇嘴,露出毒牙,发出如夜猫动怒那般的声响。 而那蛇脑袋后的悚长蛇身,此时已经从那密爪一般的树根里全部抽出。跟胳臂差不多粗壮的、不停在原地卷动、扫摆的蛇身,在密草落叶间缓缓而动,扫出了异常大的声响。而那弯蠕不停的蛇身间,黑鳞与黄鳞相互交错。那顺滑的蠕态,似如在草地间划水游动,有那么几分不真实。 “排长啊,”旗娃看着那做出攻击姿态的过山风,胆怯的咽下一口唾液,“我看不如开枪打死算了,省得危险。” “对,”黄班长抬起了枪,显然也惧怕这条大毒蛇,“别去试这趟混水,你快退回来。” 但王军英这时却不如平时那样理智,他这人有些怪,在处理这种危险时,非常拗犟。一旦他确定好了自己的办法,就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全然不理会其他人的意见。包括上级的命令。 王军英摇摇头,危险的过山风像是让他来了兴致,他根本没有退后的意思,倒是有其他顾虑:“子弹能节约就节约,况且你不一定打得中。” “绕后!”和过山风对视着的他,看了我一眼,“这家什用不着开枪。” 其实,我更倾向于旗娃和黄班长的意见。这等大毒物,能远离就远离,犯不着上前以命相搏。虽然说我对蛇类并没有惧怕到胆颤的地步,但眼前这一条,是毒蛇中个头最大的,更是我所见过的游蛇中,个头最大的,你要让我上前与其搏斗,说实话,真不太敢。 但执拗的王军英,已经将这条大毒物引出了一定距离,他现在逗着过山风,是骑虎难下,我呆站着不管,也不可能。 思酌之间,那昂立着的过山风,真还不是样貌慑人而已。昂立的蛇头被王军英的挑逗所激怒,忽然,那条过山风以肉眼察觉不了的速度,向王军英咬去。蛇身如绷紧的弓弦,蛇头如离弦的快箭,也如拳手的快拳,射向王军英。 幸好王军英距离拉得够开,反应也够快,一个退跃,成功躲过了过山风的首次攻击。 “我操!”旗娃见状,又发出一句口头禅一般的骂声。 玩着命的王军英,见我还不动作,不免心急,他催促了我一句:“不用刀,用枪也行,赶快!” 此时,粗长的过山风,已经被王军英引出了一米多外,那粗壮的蛇躯,就横亘在我的身前,触手可得。我只需向前几步,挥刀一斩,便能了结它的性命。因为过山风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蛇头的注意力全在王军英那里。我处在蛇眼的死角,它根本看不到我的动作。 还真是,忽然觉得王军英说得有道理,除掉这条过山风,可能真不用浪费子弹。毕竟造物主只为它镶上了毒牙,但拿走了聪慧的脑袋。一个简单的“声东击西”、“迂回包抄”战术,便能轻松将其拿下。 抽走旗娃腰间的砍刀,我迈起细小的步子,悄悄朝那粗壮的蛇身靠去。不过,惊跳着心脏几步向前后,我所面向的,是过山风的中间部位。我左右摆头,纵览着蛇身,寻思犹豫着,如果仅在这个位置下刀,恐怕不能给予它致命一击。 我应该再靠前一点儿,对,靠前点儿,最好是一刀斩下蛇头。 可是,当时所面对的,和我如今回忆起来,完全是两码事。近距离观察到那扭蠕的粗壮蛇身后,我他娘却又不太敢下手了。蛇身不仅粗壮,还异常有力,地面的密草以及落叶,被那扭动的身子扫得哗啦哗啦响。我甚至怀疑,就算是那有些身手的旗娃,往这蛇身上按上两掌,都不一定按得住它。 密叠有序、指甲盖大小的鳞片,更是让人两眼发花。而蠕动的黑身上所包缀着的淡黄纹路,则让人觉着邪气冲天。那种最为原始的、对蛇类的恐惧,让心脏猛跳的我立在原地,举刀不前。 谁知这时被王军英牵制住的蛇身,招呼不打忽然就是一个猛晃,惊得我原地跳起,连退几步。但惊退中的幅度太大,动作太响,警敏的过山风立即发现了不对劲儿。那蛇头非常灵敏的朝我转动过来,蜷扭的蛇身向后猛收。 转瞬之间,那椭扁的蛇头,就面向了颤捏砍刀的我。 邪气冲天的蛇头,立即大张嘴巴,向我展露出了湿黏黏的毒牙。嘴巴张露出的淡粉猩肉,吐诉着它的不快。那椭扁的头型,也像是做起愤怒的表情,像在警告我说:小子,你他娘是不是想暗算我! 过山风很聪明,它还惦记着另一头的王军英,没有向我展开攻势。只见蛇头左右转动,蛇身退而舞摆,在草叶间刮擦出更为巨大的声响。黑蛇狂舞,举着砍刀的我突然觉着,那舞蜷的蛇身线条,看起来很圆润,有一种别样的美感,但同时,也带着一股讲不清楚的邪气。 这一下可把我吓得不轻,慌乱中我继续退步,一下把刀赛回了旗娃的手中。这条毒物过山风,比我想象中要聪明,我俩的“迂回包抄”、“声东击西”,被它识破。但是,这玩意儿并没有就此打算撤退,我们成功激起了它的怒火。恋战的它,将蛇头仰得更高,蛇身盘得更紧,等着下一回合的战斗。 不行,不行,这他娘整起来实在是太玩命,老子还是图个保命,一枪毙掉算求! 恰在我拿稳冲锋枪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猛响。猛响的同时,余光里就瞟见王军英那个方向,闯进来了什么丛林异物。巨响是哗啦一声响,便就是那种庞然大物顶破枝叶的响声。 巨响之后,一个比人脑袋还大的黑物,应着声响,在王军英那背后的密集枝叶间钻出,刚好越过王军英的肩膀。余光中,那好像就是人的脑袋,因为那黑物上头,明显镶着一双闪着光的小眼睛。 站在原地的四个人,包括那昂着脑袋、激斗正酣的过山风,都被这剧烈的声响所惊吓。人蛇大战的擂台一下子被喊出了中场暂停,大家纷纷闻声而转头,看向王军英那处。 转头辨清那一刹,我误以为自己眼花了。因为那越过王军英肩头的硕大物体,好像太过离谱。 那好像是一颗人脑大小的蛇头。 实际上,那要比人脑袋还大,因为它就稳稳搁在王军英肩上,谁大谁小,一眼便知。奇大的蛇头黑乎乎的一片,上边儿镶着一圈小眼睛,嘴巴紧闭,看起来很是呆滞。 几个人还未来得及惊诧时,那呆滞的大蛇头嘴里的蛇信一吐,突然一个急动,随之以极快的速度绕过了王军英的脖子。粗壮如龙、鳞光闪闪的蛇身,紧随蛇头而其后,如一道黑漆,瞬间刷上了王军英的身子。 接着,如龙一般的蛇身,如小蛇绕树那样,将王军英的肩膀缠绕了起来。 第九十章:黑蛟龙 我操! 眼前的场景,如临梦境,那一刻,手中的冲锋枪差点儿惊得脱了手。 那呆滞的蛇头,并不如它所表现的那样。紧闭的蛇口突然猛张,换为狰狞无比的表样,蛇口带着巨牙,咬住了王军英的胳臂。不知所情的王军英,眼睛大睁,手里头的树枝随之掉落。再然后,那油黑鳞叠的蛇身,就将王军英整个人往后拖了出去。 从蛇头探出、再到蛇身卷人的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不到两秒钟,在大家根本没时间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刚才还好端端的王军英,转瞬之间就被扯进茂密的枝叶、消失在了眼前。唯独留下那抖动的枝叶、点头的绿蕨。 之后,林里响起了猛烈的呼啦响,那条突如其来、昙花一现的巨蛇,像是在拖拽王军英。树林里草叶隔挡,很难看清晰具体情况。模模糊糊的视野里,能依稀辨见那粗得不太真实的蛇身,以及王军英身着的迷彩花色。 我反应回来,这玩意儿不应该称作为“蛇”,名应为“蟒”。 很快,林里那抖簌的声响消失,重物落水的声响,惊回了咱们的神。 队伍所处的位置离沼泽地里并不太远,加上王军英方才诱引过山风时,偏出去了一定距离。不必说,巨蟒这是将他拖入了沼泽水里。 旗娃最先反应回来,他一边拔腿跑出,一边拨开了冲锋枪的保险,对向了仍还昂在原地的过山风。 “腾腾腾!” “腾腾腾!” “操你妈了!”这小子像是发了疯一般,对着盘昂的过山风连开五六枪。 子弹打偏了不少,但还是有那么两三颗,中了靶心。子弹在粗硕的蛇肉上绽开了朵朵血花,昂立起的过山风,即刻应声软下。旗娃也不管眼前这条大毒蛇究竟死没死,直接就抱着冲锋枪,撒开腿脚往巨蟒的方向追去。 这个时候,众人见识到了如龙一般的巨蟒,之前还令人小手小脚的过山风,似乎并没有那么可怕了。它摇身一变,由令人胆颤的“王蛇”,变成了一个小喽啰,变成了可有可无的小角色。而那条晃眼便消失的惊悚巨蟒,才是目前的头号大敌。 旗娃一跑,剩下的三个人便也跟着反应回来。没人再去理会那软趴在地面蜷身舞摆的过山风,大家跟着旗娃的步子,一齐冲了出去。王军英被巨蟒虏走,这可不是在开玩笑。直到冲出步子的那一霎那,我才意识到情况有多么严重。 没跑几步,脚下的泥就因为水分过多,开始有软陷感。树林里到处都是折枝断草,果然有一道明显的拖拽痕迹,如新辟的道路一般,呈现在身下的地面。那巨蟒的威力,可见一斑。急追数秒,视野豁然开朗,眼前是一道相当泥泞的短下坡。 短坡之下,就是队伍绕开而行的沼泽地。 “排长!”那心急火燎的旗娃,眼中已无他物。这小子已经顺着下坡滑了下去。背囊、迷彩服上都粘满了泥渍。 放眼往前一看,刚才那一闪而过的巨蟒,又回到了视野中。是的,拖拽着王军英的它,这时已经入了水。那本来不太污浊的沼泽湿水,此时被搅得黄污一片。七八米开外的沼泽水面上,赫然浮动着圈成好几层、像如弹簧一般的粗壮蛇肉。蛇肉扭卷不停,沼泽水如机桩在打,飞起层层水浪。 不错,那便就是掳人而逃的凶手了! 那一刻,我的嘴巴不自觉的挣张而开,那幅沼泽水里的画面,真的,恐怖得有些不真实。至今也还留存在我脑海,细节丝毫不减。如果说之前那条突遇而来的过山风,是因为性情凶猛、毒性强烈被人类冠以了“王蛇”的称谓,那么眼前舞滚在沼泽里的这一条,就是当之无愧的“蛇王”。 是的,蛇王。 荏苒时光,漩移回溯。那一刻,我竟回想起了十年前做知青时,经常听乡亲们口传的“大蛇仙”。我开始怀疑,乡亲们并不是愚昧,并不是无知,那“大蛇仙”的传说,也许是真实存在的。起码,眼前这条在沼泽地舞起层层浪水的里巨蟒,比起那被乡亲们口传得绘声绘色的“大蛇仙”,唯有过之,而无不及。 “蛇仙”经过口述而传,在我脑里一直是抽象的、模糊的,直到十几年后的今天,那神秘的样貌,终于变得具象起来。 那蟒身的直径,估计就比我的肚子,小上那么一点儿,也可能更大。其实,那更像一条能随意弯曲的水泥大柱子。印象之中,那蟒身上的花纹很淡,也好像没有花纹,如那条毒物过山风一样,尽是油黑一片。黑油一片的硕身,使其看起来更为干练、凶猛。并且,蛇身尽黑,邪气更甚。 栉比有序的密集鳞片,如手工匠人的细活,精细的“雕刻”在油黑巨身里。比指甲盖还大的蛇鳞,在晚阳下的光线里,让人细辨而缭眼。总的来说,黑硕的身躯,更像一条水中的黑蛟龙。 巨蟒之所以在水里显出“弹簧”的姿态,是因为它正缠绕着刚还捕到的猎物——王军英。事实上,王军英身板与它相比,就如田间的赤练蛇和小田鼠。被那巨身几番缠绕,就基本上看不见了。实际上,黑蛟龙一般的巨蟒,显然高估了猎物的能耐——身有巨重,它根本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的动遍全身,去缠裹一个脆弱的人类。 至于说王军英,哪里还看到他的影子。唯有那只在巨蟒缠裹中,露出的一只穿着解放鞋的脚,能证明他的存在。圆裹而起的巨蟒,并不安停。它还在水中不停的翻滚、扑打,像是在和王军英搏斗。 水声扑腾,浪花飞溅,眼前这般情况,王军英还有机会还手?我不相信。 一脚踏下泥坡,我下意识的就想端枪射击,解救王副班长。但念头一闪,这不对啊,巨蟒牢牢的裹住了人身,就如劫持了人质的恐怖分子,拿好了筹码令你不敢开枪。且不论这圆头的冲锋枪子弹能不能对蛟龙一般的巨蟒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王军英的身子,铁定遭受不住子弹的钻打。 如果子弹不幸飘进了王军英的脑袋、肚子又或是手臂,就算那巨蟒松而退身,王军英也会伤于友军之手——不行,办法虽然还没想好,但开枪是万万不可以的。 旗娃的脑袋里,可能刚还过滤了和我相同的想法。只见这急冲的小子一声怒骂,丢下冲锋枪,拿好砍刀,二话不说就跳了沼泽的水里。 “回来!”身后的黄班长立即吼了一句,“别下去!” 但怒发冲冠的旗娃,哪里还听得了劝。沼泽水渐渐往腿上没,他一个劲儿的往水里冲。 见命令不起作用,慌张的黄班长,只好也快步走完泥坡,一下跳进沼泽水里,扯住了旗娃的胳臂。 黄班长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要阻拦旗娃前去营救王军英。难道说,他是贪生怕死,知难而退,见死不救吗?当然不是。之前已经提过,除去这条意料之外的巨蟒之外,这片沼泽地里,还群居着明目张胆的原住民——鳄鱼。 巨蟒所搅出的这番惊响,自然是惊动了对岸休憩的庞然大物们。那些四五六米长的“铠甲猛鱼”们,已经嗅到风声,水草乱生的沼泽里,到处都漂浮着那隐约可见的硕长身躯。它们虽然队形不一,身散不定,但目标很明确,都在缓缓靠向那水中舞摆扑腾的巨蟒。 这也许是黑吃黑,也许是看闹热,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谁要是下了水,谁就会变成那鳄鱼们的盘中餐。这一点丝毫不用怀疑,那几米长的身子,我可不相信是沼泽水草喂出来的。 “你做啥?放开!”旗娃扭回头,挣开了黄班长的手,大声喊道,“放着排长不救吗?” 祸不单行,那鳄影浮动的沼泽里,还他娘的多了一张黑乎乎的毛毯出来。那毛毯不是别的,正是之前所遇的毛毯怪物。而这一张的个头,介于“毛头小毯”与“潭中巨毯”之间,估计是家族里年轻气盛、正当壮年的家伙。 哟嚯,这还真他娘是物种各相聚,怪物几同堂,围而高歌,纵享天伦之乐啊! 遍布黑毛的毛毯怪,就从那斜对岸边,如裘千仞的铁掌水上漂一般,飞快浮动。层层涟漪,水波粼动,这家伙所对的方向,正是沼泽旁的我们!看来这毛毯怪兽,是天坑中的“常备生物”,不论在哪儿,都能见到它的身影。 事后想来,沿着沼泽而行,是我们犯下的最大错误。生物知识欠缺的我们不会想到,在这渺无人烟的地方,这片阔水沼泽,正是各种动物们的天堂。瞧啊,如今各种猛兽不言而一聚,我们,则成了食物链条里的小虾米。 水中有巨怪浮游,水面有毯怪袭来,这时候要是进水救人,恐怕只会搭上更多性命。可旗娃这小子,此时救人心切,脑袋乱成了一团浆糊,黄班长根本不是那壮小子的对手,哪里拉的住旗娃! “放开!”旗娃动肘扯掌,当真发了怒,“你他妈不想去,就别当着道!让我走!” “去不得!”黄班长苦口婆心,又搭住了旗娃的胳臂,“回岸上!” “让开!”旗娃伸手一推,猛力将黄班长推了开。旗娃力气可不小,这一怒火中的推搡,让黄班长差点栽倒在沼泽里头。 见状,我也立即踩进水中的淤泥里,环抱着旗娃的身子,使劲儿往后拽。 “你他娘还要不要命了!”我吼叫着,“回去!” 双脚往后踩,旗娃的身子没拖动,解放鞋倒是深陷进了淤泥。那渡水而来的毛毯怪,离咱们是越来越近。 “排长要没命了啊!”旗娃嘶吼的声音,扯破了嗓子,那细眯的小眼,也随之一红。 第九十一章:壮士断腕 排长要没命了。王排长要没命了。是的,他整个人都被巨蟒拖进沼泽里了,我们眼睛不瞎,谁又不知道呢? 但我俩费力拦住旗娃,并不说见死不救。战场之上,战友惺惺相惜,在我眼中,军人除了服从命令以外,救护战友也应该是第一使命。但是,见到王军英被拖走,谁不想去救,我不想吗?黄班长不想吗? 都想,没谁不想。那穷尽气力拖拉旗娃的黄班长,心中的救助之情,恐怕还要比旗娃多上千倍万倍,但区别是,他的岁数比旗娃大,也比旗娃更加冷静、理智。 其实,从看清水中巨蟒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意识到,王军英这次是凶多吉少。甚至说,“凶多吉少”四字,已经不够形容眼前的严重情况。他这次,是无力回天。即便有我们的救助,那如龙般的巨蟒,也不可能轻易松口。况且,沼泽里的情况,让我们根本没条件上前救助。 其实不只是我,任何人看到那巨蟒的身体,都会有这样的想法。旗娃不傻,他肯定也知道,只是说,那急切的情绪,让他丧失了理智,不愿意承认这严重情况已无力挽回。 身后邓鸿超也踩进浅水里,加入拖拽旗娃的队伍。不断逼近的毛毯怪,是眼前最大的威胁。情急之中,我腾出了双手,端起冲锋枪,拨开保险,对那水面上的毛毯怪连开数枪。 “走!”黄班长直回身,脸颊被旗娃的胳臂弄满了污泥,“再拖拉下去不是办法!” “老子不走!”旗娃还舞着手肘,奋力挣扎。 子弹在水面上激起水花,也打中了毛毯怪的身子。飞速游动的毛毯怪吃了痛,即刻停住了身。和之前那一只的反应一样,毛毯怪中了子弹,毯壮的身子立即紧缩,继而沉进了沼泽水里。 借着这段空隙,我一拳打向了旗娃的后脖子。 “拖着走!”我放下冲锋枪,双手又环抱回了旗娃的身子。这一圈下去,虽然没让旗娃晕眩过去,但也让旗娃松掉了劲头。三个人一起使劲儿,可算是将那壮实的身子拖出了水面。是的,咱们这番举动,是打算彻底放弃掉王军英,进而撤退。 这并不是说咱们见死不救。理智的头脑,在这种时刻尤为重要,是损兵一位,还是全军覆没,其实是一个很容易做出判断的选择。谁都不想王军英就这样光荣掉,但同时,谁也不想让第二个,第三个,接着往沼泽里送命。 壮士断腕,退而求全! 结合之前的经验,子弹并不能对毛毯怪造成致命一击。但那毛毯怪沉进水后,就再没浮上来。可那水面上的顶划出的水痕能说明,它已经潜入了水中,并未就此消停。更糟糕的是,那在沼中浮游的鳄鱼们,也瞧见了岸边的美味儿,好几只庞然大物,此时已经改变了航行,纷纷朝我们游来。 再他娘待下去,咱们都要丢掉性命!事实上,待在这里也没任何意义,那技能优秀的王副班长,兴许已经丧掉了性命。 三个人拖拽着呜喊的旗娃,慌忙退出了沼泽。 旗娃是真的在哭,很感人肺腑的、直入心腔的那种吼泣,情绪如大坝开闸泄洪,毫无遮拦。如果那扭缠的巨蟒,能听懂旗娃的哭喊,说不定都会放过王军英一马。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是错看这个小子了,在听到这哀伤的呜嚎之前,我以为他不过是个油嘴滑舌、满嘴马屁的东北耍娃。 但现在看来,旗娃对那经常数落自己的王排长,是有真感情。 其实军营就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大家都爱戴上一副冰冷的面具,赏罚分明,令行禁止。上下级间的感情,是在一道道铁令、一次次惩罚、一声声怒骂中悄然产生。待到需要摘下那副冰冷的面具时,你却会发现,自己曾经暗骂过的人、记恨过的人,现在又是那么可爱。 每年老兵退伍,都在上演着这样的桥段。当年我听闻班长牺牲的消息时,内心不也跟现在的旗娃差不多吗? 旗娃这种新兵蛋,第一次经历这种生离死别,情绪崩掉很正常。幸好剩下的三个,还保持着理智,在毛毯怪追上地面之前、在鳄鱼游至水岸之前,我们推着旗娃,慌忙向林子里撤退去。至于王军英,恐怕就该永远掉队,长眠在巨蟒的肚子里。 回到树林后,黄班长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胡乱的挑选了一个方向,带我们跑了出去。 接下来,便又是一阵不知尽头的奔跑。 回想起来,那是一段极为恍惚的奔跑。恍惚如梦,心理和生理似乎都要达到极限,我们却不能停下步子。直到现在,我甚至都回忆不起那段路究竟跑了多久,最后又跑到了哪里。脑袋感觉空荡荡的一片,却又不停闪回着那沼中巨怪的画面。 我只想远离这沼泽湿地,越远越好。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不过,那好不容易才拖回来的旗娃,倒是没再闹腾。奔跑,像是成了另一种发泄情绪的方式。他接受了王排长回不来的现实,便在奔跑中挥发汗水,在劲头中抛洒热泪,同时,也在穿林打叶中,无声言述那哀伤的心思。 王排长啊,一路走好! 最后,毛毯怪并没有追上来。一身污泥的四个人,在一处泥包上,瘫坐下来。 我们跑了多远、这里究竟是哪儿,没人再去关心。泄尽气力的奔跑后,四个人现在是一种恍惚、透支的状态,个个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大气猛喘。一闭上眼,脑袋就尽是那黑蛟巨蟒的鳞光硕身。我看着树隙间的天空,绝望得如行刑前的狱中囚。 天空似乎变暗了不少,鸟叫声好像一并消失,再未传入耳朵。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但眼前的一切,又是那么的真切。你看啊,王军英说不见就不见,然后,真的不见了。呵,这威力,真还像越南军队的迫击炮呢。 我忽而想起刘思革,忽而想起王军英,脑浆凝成一团浆糊,再不能思考任何问题。 就这样听着几人的喘息,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我觉着喉咙有些干渴,便找出了水壶,准备大饮一痛。 糟糕的是,一路过来险事相叠,全然忘记补充水源。几小滴尾余的液体入口,水壶便就空了。各种交杂的情绪在这时发生了化学反应,忽然混成一股烦闷的戾气,让我将水壶猛摔在地面。 破几把玩意儿!我骂着。 响动引来了四人的目光,四个人一齐看向我。但我觉得还不够解气,说着就咬牙捶打了一下地面。 真他娘的破事儿多!我像一个水沸而响的铁壶,就差脑袋上冒蒸汽了。没人来劝我,也没人附和我的举动。事实上,四个人心里都是百感交杂,比我好不到哪里去。黄班长低下头,邓鸿超喘着气,旗娃无声的抹着泪。 看着他们,我又叹了一口气。好端端的五个人,转眼之间就被捞走一个。但比起刘思革的牺牲,王军英的突然离去,并没在我的心里带来多少属于生离死别的波动。眼下的情况是,他的骤然离去带给我们更多的,是焦虑的恐惧。 毕竟,大家都还困在这口破天坑里,谁也不知道,王军英之后,还会不会有下一个。这股恐惧的焦虑,让我心中生满了戾气。 头顶开始有归家的鸟儿在鸣,树林也渐渐有虫鸣在响。这段奔跑,让四个人跑回了天坑的荫蔽区域,虽然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但有岩壁遮挡、没有阳光的照耀,这树林下已然是傍晚时分的昏暗光线。昏暗的光线,更是为四人增添了一股落魄失意感。 “现在怎么办?”邓鸿超忽然冒了一句。 这个问题,其实跟沉默没多大区别,因为没人答得出来。现在怎么办?这五个字,对我们来说就如一个巨大的哲学问题,谁也指不出明路。我从背囊里找出了一包香烟,准备解解闷。出发时背囊里塞了好几包烟,都用防水胶袋裹得好好的。 但沉默一阵后,旗娃忽然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来。 “咱们应该回去。”他的话语中带着泣后的鼻音。 “回哪里去?”黄班长立马抬头问道。 “回去救排长。”旗娃两眼通红,很是严肃。 黄班长对这回答有些意外,他眨着眼,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的排长,已经死了。”我夺口而出。这话虽然很难听,但确实是事实。香烟被挤压得有些皱,我抚顺一根香烟,放在嘴里点燃。 旗娃不为所动,他说:“我不信,排长不会死。” 黄班长伸出手,在空中按动着,对他道:“你先坐下。” “你他娘脑袋秀逗了吧?”我猛抽一口烟,有些好笑的反问道。这时我憋着戾气,说话自然不好听。 “先坐下!”黄班长说着站起了身,向旗娃走去。 但旗娃这时不顾劝解,立即扭头转身,说走就走。那样子,就像一个叛逆的初中娃,嚷嚷着要离家出走。 “回来!”黄班长迈着大步,想制止旗娃,“张旗正!回来!” 那又像一个耐心的家长,在呼唤叛逆的孩子。 “听到没有,这是命令,回来!” 谁知旗娃这时候步子一停,甩手将背囊重重扔到了地面。然后,他背对着我们,宽厚的肩膀如一道墙立在那里,两只手掌忽然捏成了拳头,而粗壮的臂膀,则像是在愤怒的颤抖。 “我操你妈了!”他用东北腔大吼着,说着转过了身。 大步追赶的黄班长,被这番举动惊得停住了步子。而抽烟的我,也僵住了捏烟的手。这气氛,好像有些不对。 第九十二章:冲突 旗娃转过身后,现出一脸怒气。他那哭红的眼睛,满是血丝,眼睛上边儿的眉毛皱起,凶煞无比。看来,气氛的确有些不对。 他怒盯着黄班长,颤抖了一两秒,接着,这小子顺手取下冲锋枪的背带,将冲锋枪扔到了地上。怒气满满的旗娃,双手捏起拳头,气势汹汹。他大跨着步子,如一个肉坦克,径直朝黄班长走去。 “够了,我他妈受够了!”他停住步子,用手指指着黄班长,咬牙切齿,瞪目挤眉,“什么几把命令不命令,老子都不停!你他妈别再嚷来嚷去的,敬爱的黄班长,黄指导员儿,黄连,你听好了——” “我张旗正,现在退出不干了!”他锤着自己的胸脯。 黄班长伸出的手,在空中呆呆的僵住。 “什么狗屁任务,什么狗屁地洞,什么狗屁,什么几把,老子统统不干了!”旗娃甩着拳头,脖子现青筋,两唇猛咆哮,“你爱找谁找谁去,别他妈再来命令我!” “这些行了吗?”旗娃胸口猛喘,以质问的语气反问道。 黄班长僵在空中的手,这时缓缓放下。他没料到旗娃会有这等反应,会讲出这样的话,只能干杵着身子,目瞪口呆。 “别以为你是个什么指导员儿,什么连队二把手,就把你牛逼坏了!你自己想想,除了职务高点儿,官儿大点儿,你还有啥能耐,就他妈一个挂号司令员儿!”旗娃急语连珠,连吐不快,“我跟你讲,我张旗正不吃这一套,就算你当上什么军区大首长,军委主席,老子也只认排长!现在,你们要丢着他跑路,那我,就该回去找他,你们要走就走,别他妈再来当我道!” 一句句难听的话,如震耳的鞭炮,响彻在昏暗的树林里。我实在不会想到,这个憨厚的旗娃,心里却他娘的有些“歪敞亮”。这些难听的话,别说是黄班长,就连我都有些听不下去。 果然情况不对,我丢点烟头,脱下背包,站了起来。这个怒不可遏的旗娃,跟平日里那个点头眯眼的旗娃简直是两个人。但脑子里这时候一闪,我忽然想起了刘思革临终前叮嘱我的话语。 难道说,他所指的“有问题”,就是说的王军英和这张旗正?现在王军英牺牲掉,这个没了领头的旗娃,便撕破了脸皮,要和咱们对着干了?别说,还真有可能。 黄班长僵硬的站在原地,如受重创,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行,都说到这儿了,你们爱怎怎,我就不奉——” 旗娃还在嚷着上一句话时,我就快步冲过去,猛力一个巴掌扇到他的脸上。响亮的一声巴掌,打断了他那连珠一般的东北腔。巴掌一完,我就接上一个正踹脚,将措不及防的旗娃,蹬了出去。 冒刺儿头的新兵我见过不少,也打过不少,但是像这样对上级如此嚣张的兵蛋,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哪怕是我以前在领导面前大闹的时候,也没敢说出这样难听的话啊!且不论这小子是不是真“有问题”,我吴建国今天不教训教训他,天理难容。 旗娃毕竟有重量摆在那里,我这一蹬,并没有像上次教训刘思革那样,将他瞪翻在地。这小子好歹也有点儿武术功底,下盘肯定是练过的,一脚瞪下去,壮实的他稳住了身子,踉跄几步往后退摆,并没有倒地的势头。但那脚后跟,最后还是踢碰到了藤蔓树根。 旗娃下盘再稳,也扛不过失衡的重量。被地面的树根一绊,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我掏出手枪,伸手瞄向他。我怒目瞪眉,吼问道:“怎么,你他娘要造反?” “什么几把态度?”说着我几步上前,往他腿上怒踢了一脚。 我心里明白,旗娃这身壮肉,要是扭打起来,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我们都是军人,军人是军队的一部分,而军队,不可能没有等级观念。不能说他空有一身武术,身体壮实,打架厉害,就可以对上级肆无忌惮。如果在部队里胆敢对上级讲出这样的话,早该按军纪踢出部队,或者就地枪决。 是的,手枪是上好膛的,我已经决定好了,这小子胆敢再有一丝越级举动,老子就一枪毙了他。 如果说上次将枪口对向刘思革,是我在使诈,并没有动真格的意思,但这一次,我一点儿也没有开玩笑。队伍的情况已经糟糕到了这般地步,臭小子竟还使起了脾气、涣散起军心,我不整他一整,这个队伍就真成散沙了。 另一个原因是,我看见那孤站着的黄班长,心里泛起了“怜悯”。是啊,本就缺人的一个班级编制,现在就剩下四个人。拿掉一个邓鸿超,扳着手指都能数过来,目前仅有两个兵直接受黄班长的领导:我一个,旗娃一个。 而如今,这旗娃又对着这位年轻的指战员,大破脏口,嚷着要退出任务,摘掉军帽,便只剩下我能挺身而出,去做军纪的“卫道士”。虽然说在这个班里,我与他的级别同等,都是最低级的战士身份,但军中有叛,我有义务去做这件事。 当然,最不愿意说的原因是。如果刘思革不幸言中,旗娃和王军英是“有问题”,那么现在脸皮已撕破,破话已经吼出,旗娃被我这番教训后,定会“原形毕露”。 那我就能顺便除掉这瓜娃,早点儿解决心头之患。 但是,坐摔在地的旗娃,并没有因为我的拳脚变本而加厉。他索性软下一身子的肉,瘫坐在地,并没有叫喊着翻起身,嚷着要将我碎尸万段,也没任何向我拳脚相加的意思。这小子方才的怒火,像是被我的拳脚所浇灭。 只见他双肩一耷,抬头看向我,布着血丝的双眼,又变得湿润起来。那沾满了泥渍的脸颊上面,瞬间也多出了一道五指红印。 “来吧,开枪吧,建国哥,你开枪!”他语气急剧转变,忽然哽咽起来,如在哀求我一般。 “来啊,子弹打头,生死不愁。好死不如他妈的赖活着,队伍里边儿,就数你最明白了,”旗娃看着我,忽然嘴角一扬,“咱们根本走不出这破地方,咱们都得死,只不过轮的是先后顺序。” “你最清楚。”他双眼涌泪,嘴巴苦笑,“今天走了俩,明天可能都得走。” 这番话,倒是让我意料不及。捏着手枪的手,颤抖不停,而我,答不出一句话来。 黄班长走过来,按着我的手臂,让我把枪放下。 “枪口不对自己人。”黄班长说。他看向旗娃,叹了口气,就走开了。那黄班长的眼里,分明闪耀着哀伤与失望。 我的脑袋跟着黄班长,一路往后转。他很是落魄的走回原地,按着膝盖坐了下来。邓鸿超则尴尬的站在他身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这还是队伍相处、出发以来,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黄班长坐下后,撑着头颅,一言不发。那脸颊上未来得及清理的泥污,一身的丛林秽物,让他看他起来落魄不已。那样子,与出发之前,总爱犯“洁癖”的黄连,也完全是两个人。 我盯了一眼坐在地上啜泣的旗娃,然后揣好手枪,将旗娃扔下的那些装备,给他提了回来。其实,这小子倒也不是无缘无故的脾气爆发。王军英的死,以及进入天坑后的连连挫折,再加上人在绝境中的那种焦灼与绝望,一起酿成了这场顶撞上级的意外情况。 而我,也不免多虑了。我在心里苦笑一下,这情感最为真实的年轻小子,哪会有什么“问题”。 “东西背好,”我将装备扔给了他,“你排长要是看到你这样子,非打死你不可。” 当然,旗娃也并不是犟,并不是傻。他现在的情况就说明,在他的潜意识中,已经明白王军英救不回来了。只是说,那浮于表面的情绪,经历了不太真实的、恍惚的大起大落后,还是不愿意相信。 “我们是军人,不是土匪,你不要把你那些痞子习气,拿到咱们面前来显摆。”我说着走回原地坐下,“再说一次,没人想丢下王军英不管,但是他确实回不来了。你要哭可以,现在就给我哭够,别再闹问题出来。” 坐下身,我又重新点了一支烟,猛嘬几口进肺。什么时候,我也这么会做战士的思想工作了?这本该是黄班长的拿手活。 黄班长还是一言不发,我这个做下级的,想安慰他几句,但又觉得不妥,只好让那种阴云黑霾一般的气氛,继续在队伍之中蔓延下去。 再看那闹腾的旗娃,被我这一劝,倒真还歇停了下去。这小子,真就跟一个小孩儿似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闹够了,嘴巴痛快了,也就心满意足了。他眨着湿润的眼睛,将装具重新背好。 “你们知道,大家都明白,现在不只是任务的问题了,”黄班长突然开了口,“我想的是,要怎么带你们出去,再带回去,平安带回国。其实完不成任务,这个责任可以让我一个人来扛,但如果走不出这里,就是很严重的问题了。” 第九十三章:树隙穹苍 “什么班长,或者领导,其实我都不看重。出发第一天我就说了,没有官兵差距,你们不用加什么等级观念进来。但是现在,情况不乐观,不是闹这种问题的时候。你们要是对我有什么意见,现在都不重要,唯一的问题是,要怎么从这里走出去。”黄班长抬头,扫了我们一眼。 “哪有什么意见。”我吐着烟说,“这小子是脑袋秀逗了,你别往心里去。” 黄班长叹了口气,没理会我的答话。他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说道:“其实出发之前,侦察处长告知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就说不行,我一个政治员,哪里揽得下这种任务。现在看来,我是真没能力。” “还是该让连长来带你们的。”他伸手抚了一下脸上的泥渍。 这接连而来的自我问责、自我批评,让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别这样说,黄班长。”在一旁尴尬的邓鸿超,这时微微弯下了身子,“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情况发展到现在的情况,不是我们能决定的。”邓鸿超说着坐了下来。 记得在出发那一天,这位毫无实战经验的指战员,当着所有人的面,批评了我这个兵营里的老资格,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那时候,我心里记恨着,希望这位指战员,在任务里出洋相。 可如今他亲口承认自己能力不行的时候,我心里却很不是滋味。毕竟,现在这情况,不是谁谁领导有误的问题。真要追根溯源起来,倒是昨晚守夜不集中精力的我,责任最大。如果昨晚我及时报告异常,或许就不会落得现在这般境地了。 “对,”我附和着邓鸿超的话,“没谁主动想到这地方来。” “总有办法的。”邓鸿超抬头望着树隙穹苍,语气悄然低落。 但黄班长没有答话,他双手搁在弯起的膝盖上,失落不已。 话毕,四个人都在昏暗的树林里享受着沉默。我那一句话,如空气一般,消失进时空里。无人再起话头。 邓鸿超搓着手臂上的干泥,仰起头,干巴巴的望着天空。我呢,继续抽着闷烟,平复着心绪。旗娃那小子,乖乖的整顿好了装具,安静的坐在原地,没再继续闹事。王军英的离去,对他的打击确实很大,暴怒后的旗娃,这时如冰水浇淋,再冒不起任何情绪。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污脏的手掌心,句话不讲。 香烟一股股被我吸进喉咙,本身就犯着口渴,这烟雾不停往喉咙里吸,就更觉干涩。我问邓鸿超讨了点儿水喝,这才缓解了点儿口渴的难题。但是,他那水壶,也快空涸了。这一下午,队伍几人不知道跑了多少距离,如今歇停下来,身体便开始告急,都开始犯渴了。 问题啊,一个接一个,看来,眼前的难题又出现了——我们要找到地方补充水源。 水源,本来是丛林里最不稀缺的东西。但见识了沼泽的危险后,谁也不敢往水边儿靠了。几次的经验教训说明,天坑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充满着危险,任何平常的事物,在这里也会变得稀缺。 咱这趟神秘兮兮的任务,还没摸到苗头,就在路途中折损了两将。刘思革,王军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现在是轻松的,是解脱了。至少,他们两手一撒,啥也不用管。但树林下的四个人,还面临着无数难题。 黄班长的话,也便是我们每个人的共同想法。大家都明白,事态发生到现在,关于这趟任务的本初目的,已经没人在乎了。摆在面前的首要难题是,怎么在这诡怪的天坑里存活下来,并安全的走出去。事实上,这也是我们目前唯一的问题,只要走出这里,差不多也算是完成了“任务”。 毕竟,最高指挥官黄班长已经发了话,如果任务完不成,上级追责下来,他可以去扛。比起任务,他更在乎几个人的性命。那番话语,不免让我有些感动。 但是,走出这里,不是说走就能走的。这比起完成本初的任务,恐怕要难上千百倍。 就这样歇在原地,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天色变暗的速度加快,丛林附近不停发出虫鸣异响时,大家才恢复过来神智。一直坐在这里,不是办法。没有人员的救助,咱们一切都得靠自己,必须把握好一分一秒。丛林里怪物百出,一直留在原地,是坐以待毙。 黄班长到底还是连队的领导,情绪的调节能力,强于常人。很快,他就清理起脸上的污垢、整理好着装,一改之前的颓态。再怎么说,他也是三个人明面上的领导,领导是要有带头作用的,颓弃的样子,不能鼓舞士气。唯有他带好头,我们才能重新打起信心。 我们抹走低沉的情绪,重新商量好了接下来的办法。 现在天色将黑,首要的问题,不是尽快逃出天险,而是找到落宿处。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除非有奇迹发生,咱们四个人,是非在天坑里面过夜不可了。 另一个原因则更加紧重。天黑之后,本来就凶险的天坑密林,便会更加凶险。 四个人已经到了疲惫的顶点,再继续绞尽脑力寻找出路,只会是劳费体力、毫无效率的选择。逃离天坑的议程,只能留到明天。 目前的位置,离天坑的岩壁很近,比起“四面楚歌”、“六方阔空”的树林深处,靠着岩壁而歇,能在地缘上远离那些吃人的怪兽。也更能获得一块安稳的后方。人嘛,都是随环境而变的动物,自诞生之日起,我们就惧怕黑暗、没有安全感,所以才凿壁而居,起屋而住。能有一块岩壁的倚靠,歇起来心里也许会安稳一点。 四个人趁着落日前的最后光线,往天坑的岩壁靠去。 再说说旗娃那小子。如我所言,刚才那番暴怒,并非话有所指,也不是无缘无故,那是各种情绪混合之下使然而起。他嚷着要回去寻找王军英的举动,也不过是“情绪残留”的一种表现。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找到王军英,他明白,自己崇敬的王排长,是永远回不来了。 但情绪虽然不会长久停留,但是会留下疤痕的。 旗娃那双小眼睛里的神魄,悄然发生了改变。一眼便能知道,这小子的情绪跌落了大幅,面相哀伤,走路时心不在焉,过往那满嘴的玩笑俏皮话,更是彻底消失。我本还想,让他去跟黄班长道歉,但看到他那副哀落怆然的样子,还是打消了这主意。 悲观的心绪,恐怕挤满了他的胸口。 就如他刚才所说的,咱们都走不出这里,咱们都得死——这恐怕是他最为真实的想法。刚才那番闹腾,让我对旗娃有了全新的认识。别看他整日里玩笑连天,啥也不在乎的样子,但他脑袋可不笨,对事情很明了。这一点跟刘思革倒有些像。回想一下,第一个提出天坑不易逃脱的,不正是这小子吗? 我可不想去烦惹一个悲观默语的人,就让他独自消化一阵吧。 如巨人般矗立在树林上方的岩壁,虽然看起来近在眼前,触手可及,但看山跑死马,行走起来,却又是另一回事。四人久久未能走出树林的范围,天坑里的面积,好像悄悄变大了不少。 透进天坑的光线越来越少,实际上,别看太阳还未落山,但在天坑之中,现在已经是“黑夜前的黎明”。 一路写到这里,我已经向大家提过很多次,白天里的丛林,与夜晚里的丛林,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在这里,夜晚从来都不属于人类,此起彼伏的虫鸣已经奏响,各种毒虫猛兽也正蓄势待发——在这个连蚂蚁都能吃人的异境,我实在想象不出,还会有什么在等着咱们。 几只比螃蟹还大的油黑蝎子,让我们窥见了诡林夜晚的一角。我能感觉到,今晚这一觉,恐怕是没法睡下。你说,这天坑被夜幕一披,幽深的树林里头,会不会钻出什么狮虎巨兽? 终于,密集的枝叶开始稀疏,没有了层层遮挡,光线稍微亮了那么一点儿。队伍到达了天坑边缘的地段。顺着岩壁抬头一看,被悬崖线圈成了椭圆型的天空,此刻如火烧一般,红彤彤的一片。那是落下山头的太阳,在无尽苍穹中,挥洒着最后的不舍。 条条粉云如笔墨甩涂,拖条成团,暗红穹苍似炽火熔炉,颇为壮观。云天各持雄浑,却又无碍结合,条云如烧,黄昏尽美,甚是悦目!不过,这壮丽景象的始作者——太阳,却被岩壁牢牢的挡在了视野之外,进不得眼帘。我眼馋啊,心焦啊,要是现在能看一眼落日,该他娘的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岩壁这块儿,能感觉到潮气很足,补充水源的问题应该很好解决。但更重要的问题,是如何平安的在这林下度过一晚。因为之前见识过那生活在岩壁旁的肥硕大虫,所以四人都倍加小心。黄班长选好了一块净空区域,定为营地。待大家确认地无异物、捡好柴火后,天色几乎全黑了下来。 变暗的光线,似如催人动作的响鼓,引人焦灼。古怪的鸟叫在天坑上空回荡,喧噪的虫鸣开始了前奏,一种最为原始的恐惧,爬遍了全身。 第九十四章:虫鸣蛙叫 划燃火柴,燃起篝火,那跳耀火焰中所带有的力量,仿似穿越了成千上万年,由祖及宗,立即注入进四个人的身子。唯有那耀动的火焰,才是这黑夜树林中,最为有效的“镇静剂”。 四个人不安的内心,这才安稳下来。 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树林中的真正王者,不是狮虎豹兽,也不是那黑蛟巨蟒,而是能够摧毁世间万物的化学物质——火焰。只要是隶属于大自然的一员,只要是软皮肉身的动物,我就还没见过不怕火的。 队伍提出的初步战略是,今晚,就他娘步子迈个大,先点上一圈火在咱们周围。这样一来,甭管这天坑还有什么诡物,甭管来的是巨蟒或者毯怪,有火圈护体,什么动物都别想近咱们的身。 光是从理论上来分析、推演,这倒是个很好的主意。 我们捡好了一大堆柴,在营地最外围撒上了一圈雄黄后,便开始摆弄起了“火圈阵”。火圈阵,光是凭设想的话,应该需要不停的添柴加薪,才能维持住那不停燃烧的火焰。虽然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但对于今天晚上,我就没打算合眼。即便是就这样添柴加火一晚上,也只能强打精神熬过去。 抛弃一晚上的睡眠,对我们这种侦察兵来说,其实也算家常便饭。只要能平安度过未来数小时的黑夜,没什么是撑不过去的。 可是,“火圈阵”说起来轻巧,但实际操作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最为短板的一点,便是我们预估的柴火,远不足够。要让一个直径好几米的火焰圆圈持续、并旺盛的燃烧,其难度不如理论估计的那样简单。堆捡而来的柴火,并不是一碰就着的汽油,不是排列到一起,就能如愿燃烧。那是一个复杂费时的燃烧过程,而且火焰积累不到一定量,根本就无法持续燃烧。 而“火圈阵”的直径大了,柴火就要成倍的添加。直径小了,灼烧的热浪又会炙烤到圈内的我们。一番操作下来,大家一致觉得“火圈阵”这个方法不靠谱,只能就此作罢,再继续胡搞下去,只会浪费时间。 我们的选择无他,只能是将收集而来的枯叶断枝,尽可能的集成一团大火焰。 大团的篝火虽不能如设想中的“火圈阵”那样,将我们团团保护,但只要火焰集得够大够亮,丛林怪物们见到那熊熊烈火,也会知难而退。我是说,生物们几乎都对热量的变化很敏感,虽然没有物理上的“火圈阵”围在身旁,但会有看不见的热量,散开在篝火附近。 可是亮起的火光,为我们带来安全感的同时,也还有另一个问题不可忽略。并且不是一个小的问题。 这口古怪的天坑,虽然怪异得不像人间,但总归总,放进大环境里来看,它也是越南国境线内的一片土地。是属于越南的合法国土。而我们的身份,是在战时状态下、来自于敌国的一队侦察兵。可别忘了,敌国的士兵,仍然是巨大的威胁。咱们之所以会来到这破地方,也正是拜那些叽里呱啦的越南兵所赐。 如果说,那崖头上如今还留守着越南士兵,又或者是他们搬来了救兵,那我们这点火壮胆的行为,无异于自杀。在军人眼中,黑夜里的火光,就代表着明晃晃的攻击目标。如果说,我是说如果,悬崖上真还有敌国的眼睛注视着天坑里的一举一动,那么,面前这堆再明显不过的火光,会不会刚好让他们明确攻击目标,然后借火攻击? 比方说,朝我们扔手雷,打迫击炮。 又或者是,借着黑夜的掩护,如我们之前下崖的方式,从悬崖上索降下来一大队越南兵,接着将我们一举歼灭在天坑里头?这样一想,我们可就是两头受敌,哪一面都不敢丢,哪一面都丢不得——生起火,会暴露位置;灭了火,会无所依靠,惶恐不安。 但黄班长的决定是,在现在的情况下,天坑里的危险更为直接,我们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可以找,只能二中择一,顾及一头。即便那悬崖上头真是有敌兵虎视眈眈着,我们也没办法可以反击,只有挨打的份儿。 另一方面,以我们的本身专业来看,比起训练有素的敌兵,那些吃人性命的猛兽,威胁更大。 放弃了“火圈阵”的奇异想法后,决定好接下来的“路线后”,我们就“敞开步子”,不再有任何羁绊。队伍集中起柴火,将篝火堆越少越旺。 火黄的跳焰,噼噼啪啪的窜得老高,四个人在心绪有所安稳的同时,也默契的坐到靠近岩壁的方向。那是一种寻求安全感的本能,就目前来说,唯有这块丝风不透的岩壁,才能确定是百分百安全、不会钻出什么可怖的怪物。 毕竟,见识到突然从树叶里探出的巨大蛇头后,几人心里都会隐隐的担心,还会不会有下一个,趁你不注意时,钻到你身后来。 火光映亮了每个人的脸庞,大家坐下来,四处张望,仍安不下心。热浪升腾在篝火周围,使额头不停的渗出汗珠。希望这团寄托着咱们无限期望的篝火,能保佑我们平安撑到黎明天亮。 “吃饭。”黄班长在噼噼啪啪的火焰烧响中,打破了沉默。 比起饥饿感,喉咙处的干涩奇渴,更加难受。无奈之下,我只好率先撬开一盒水果罐头,救了一下无水可饮的急。但那发甜的果汁,喝着享受可以,解渴却不行。喝进嘴里,只是越喝越渴,效果甚微。 我只好囫囵吞枣一般,将剩下的果肉一口吞尽。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填饱肚皮再说。 一下午之内经历了那么多,跑了那么多路,如今平歇下来,肚腹才觉空空如也。这一下,口渴也再压不住饥饿,一刀撬开肉罐头,我也懒得再去搞什么加热的过场,刮走冷油就张嘴开吃。 旗娃再是哀伤,也抵不过本能的生理反应。他那双无神的眼睛里,终于是闪回了平日里的光。这小子早就饿得不行,此刻是狼吞虎咽,猛嚼猛吞,就差把罐头铁皮一块儿吃了。也可能是,这小子在借着“吃”,发泄心中的烦闷情绪。 比起旗娃,那默语着的黄班长,则显得有些心事过重,甚至焦虑到了“茶不思,饭不想”的状态。他一脸哀沉,盯着火光,心事出神,那舀着饭食的勺子,如编写着固定程式的机器一般,生硬的往嘴里喂。 再看坐在外沿的邓鸿超,他一口啃着压缩干粮,一面侧头,留意着黑暗里的动静。那表情一眼便知,是情绪绷至了最紧、精神在警戒直至中,就连这进食之刻,也不敢泄下半分。 也是苦了这位大学生了,我叹着,本该前途无量,好好享受知识分子的生活待遇,却随着咱们,来到这等地方,受这等罪。但话说回来,也没谁会料到情况会急转直下到这般境地。 存在冷油里的肉罐头,又冷又硬,吃起来不是很有滋味。但转念一想,那罐头肉虽然难以下咽,但在这饥肠辘辘的时刻,也还有那么一点儿美味。比起刘思革、比起王军英,我们已经很幸运了。至少,四个人还能借食果腹,还能期望着走出这里,享受该享受的人生。 但他们,已经和这世界没再半点儿关联,直到永永远远。 旗娃迅速解决了手里的罐头,他放下罐头,想到了什么,立即又抓过背囊,在里面翻找着。最后他从背囊里扯出来的,是一条没有脑袋的长蛇。俗话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更况且,坐在这里的四个人,见识的是大如蟒的毒蛇、硕如蛟的巨蟒。 蛇,毫不夸张的说,是队伍如今的最大梦魇。 见到旗娃从背囊里提出了那玩意儿,我不免心头一个毛炸,下意识就往后倒了半寸身子。这条斩掉了脑袋的蛇,好像是今天,还是昨天在路上抓到的。 “有谁,想吃这玩意儿吗?”旗娃将满是花纹的蛇身提在空中,淡淡的问我们道。 大家楞住咀嚼的脸,看着他手中晃动的蛇身。但是,哪里会有人对这长虫有胃口。见众人不答,旗娃便伸手一甩,将那有些发臭的蛇身丢进了火堆里。看来,早早就嚷着要吃蛇肉、要开荤的旗娃,如今也丢失了兴致。 恢弘庞势的火烧云,已被黑夜吞噬了最后一寸色彩。浩瀚的星空,早就在穹苍的另一头蓄势而张发。此时,黑夜彻底统治了大地,数不清的闪烁星点也挂在黑漆漆的空中。而对于那些昼伏夜出的生物来说,此时便是黎明的号角。 它们的一天,已经开始了。 除去火焰的噼啪声响,树林里更为夺耳的,是那括噪的虫鸣。也许是这天坑里头的虫子个头大,所以叫声也不小。括噪的虫鸣配合起蛙叫的回响,奏成了一道奇幻的自然交响。再陪衬着天坑上方的那一圈璀璨星空,若是初次赶到此地,定会以为这是一个恬静的山中夏夜呢! 至于说那盖过一切的虫鸣蛙响中,是否又藏着什么奇物诡怪,唯有天知道。 第九十五章:篝火 篝火燃烧起不久,那团耀的火光上方,萦舞着一些奇怪的黑点儿。 仔细一看,是一些形状很奇怪的飞虫,被黑暗中的火光吸引了过来。它们个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密密麻麻的飞绕在篝火上空,围在火光照映的范围里,黑压压的一片,有那么一点儿渗人。 起初大家并未在意,但这些闻火赶来的飞虫,络绎不绝,越来越多,还会往你头上停,往你肩上堆。那场景,好像天坑里所有的飞虫,都被这燃起的篝火所吸引,特地飞过来瞧看新鲜。 我们担心这是什么奇怪的大蚊子,便立即拿出了消毒水,涂抹在外露的皮肤上。毕竟,这这破地方连蚂蚁都能吃人,头顶这一大团的飞虫要是全部附到身上来,可不是一件好办的事情。气味刺鼻的消毒水倒掉了大半,这才有所好转。飞物虽然没有尽被遣散,但都被刺鼻的气味熏飞得更高,再没来与咱们近距离接触。 否则,飞虫们只要愿意,能轻轻松松的把咱们裹个完全。就跟之前的蚁群一样。 在火光红映、飞点舞绕中,在刺鼻的花露水味儿中,很快,这顿在天坑里的“篝火晚餐”,就结束了。填饱肚子的四个人,丢掉空油流荡的罐头盒子后,一下子就闲了下来。大家在火光跳耀、飞虫乱舞中,发现除了坐着发呆以外,再无事可做。 当然,在战场上,在这诡事百出的天坑里面,发呆,本身就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情。如果有这福分,我非常愿意就这样发呆一晚上。除此以外,当你到了我目前这样的岁数后,更会顿悟,代表着无聊的发呆,实际上是“幸福”的重要组成部分。 四个人目前唯一可以做的,便是确定火堆周围的情况。火焰燃烧着篝火堆里面的柴火,不停的向附近散发着热量。巴不得钻进火堆以取安全的我们,自然是处在热量散发的范围之内。落日后的丛林夏夜,虽不如昼时那般毒辣炽身,但也时生闷热。如今被这火光的热量一照,几人满面尽是水嗒嗒的汗光,如做完了工,跑过了五公里。 但是这源源不断四散而出的热量,应该能让敏感的毒虫察觉异样,不敢向火堆靠近。而篝火堆附近,也加撒过一圈雄黄,这对藏在暗处的毒蛇很有效果。毒蛇本身对咱们就没兴趣,闻嗅到雄黄,自然是有多远避多远。不过,如果是那条如蛟的巨蟒闻火而来,这点儿雄黄能不能起作用,就是个大问号了。 所以,即便是有“火热”与“雄黄”这两条防线,四个人也稳不住身,如坐针毡,总对火光以外的黑暗,放不下心。原因很多,除去来自于未知与所遇带来的恐惧之外,便是队伍所处的环境,不能给予大家外在的安全感。 即便有一堆旺盛的篝火在面前使劲儿燃烧,可是,仅有距离后背不远处的绝崖峭壁,是四人的“物理壁垒”。除去那牢牢困住我们的岩壁之外,队伍再无其他能倚靠的事物,火堆纵然提心稳神,但这个营地外围空空如也,风可入,物可进,是一个彻底的暴露环境。 连原始人都知道往洞里钻,落魄的四人,没有物体的依托,心哪里能稳得下来。 况且,面前烧着一堆火,眼睛便会去适应火光,适应了火光,就又看不清黑暗里的事物。所以,就算是有什么东西站在火光的范围在,我们也根本发现不了。这很糟糕,越是未知的东西,就越让人发毛。 因为我真的很想看清,那树林里的黑漆漆里边儿,是不是真的藏着什么东西,在偷窥咱们。 越是这样去想,心里就越是炸毛,惶惶而不安。我索性低下头,找起转移注意力的事情来做。之前在那泥沼中浸了一遭后,手臂脚踝沾染上的污泥,已经夹杂着汗毛一起,凝成了泥块。泥块干巴巴的,很好清理,但衣服背囊里残留着的水分,还他娘闷憋在里头,与皮肤相接,与渗出的汗渍搅成了一体。 我率先脱下了衣服,脱下了捂闷了半下午水渍的鞋袜,准备晾烤一下。我这一番摆弄,也吸引过来他人的模仿。尤其是几个人的鞋,都是混着水汗捂闷着,我之前已经提过鞋袜干爽的重要性。一直这样捂下去,迟早会捂出问题,在边境训练的时候,邓鸿超就吃过这样的亏。 现在不趁着“无聊”晾换鞋袜,那下一次,不知道该等到什么时候。 这一捣腾下,刺鼻的花露水下,悄然多出了一股奇怪的臭味儿。如汗发酸,也有脚臭冲鼻。抹不干净的泥渍,都还残余在每个人的脸上,花脸猫,很窘迫。 “侦察任务要搞好,一年半月不洗澡”——我回想起,出发那天对旗娃讲的玩笑话。 “黄班长——”旗娃这时抹了一把鼻子,打破了四人的沉默,“黄班长,我说啊,刚才那事儿对不起,当时,当时心里没个神儿,乱成了傻逼,嘴巴犯走火——” “我那些傻逼话,你别往心里去啊。”旗娃怀着满满的歉意,看了一眼黄班长,又低下了眉。 黄班长转头凝视着他,露出一个如父一般的宽慰笑容:“没事。” 当然,依照这个世界的规律,很多事情不是犯了错,事后再道歉,便能无碍解决的。很简单的例子,那一段难听的话,已经在黄班长的心里留下了伤疤。即便道歉再为真诚,再是惊动天地,感泣鬼神,也无济于事。既定事实,没有时间倒带。 旗娃想必也懂得这个道理,但也可能不懂。毕竟年纪所限,阅历也有限。黄班长的宽慰之后,旗娃还是不停的摇头悔道:“你回去罚我也好,处分也好,我都受着。没什么开脱的理由,就算——” “我说了,没事,别乱想了。”黄班长伸手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谁都会说急话,这也不是黑纸白字,就当没发生过就好了。” 旗娃侧目看向黄班长,眼睛忽而一红,埋下了头。 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两唇一开,“这好端端的王排长——” “说没就没了。”他压低声音,语气呜咽。手中那玩捏着的石子,也被他顺手投进了篝火堆中。 我点了一支烟,盯着那没入火焰中的石子,一语不发。整理着衣襟的邓鸿超,察觉到了气氛不对,那布着污泥的脸,呆愣的面向两人。 黄班长无语可劝,只能再次拍拍旗娃的肩膀,无言的安慰他。 旗娃低声啜泣,我闷声抽烟。关乎于王副班长的哀思,又悄然袭回每个人的心头。 “我们明天,就别往树林里走了。”邓鸿超这时打破了沉默,他抬头望着夜空中的岩壁,讲出了自己的想法:“还是顺着边缘,继续找路吧。” “嗯。”黄班长点头。 “黄班长啊,”邓鸿超整理好衣襟,低回头,“我有个问题,不知该问不该问。” 黄班长转过头,两人四目相对,在无言的目光中表示着肯否。 “你说,明天要是走出去了,任务是继续,还是说?”邓鸿超不等黄班长回答,就问出了口。 嗯,果然,这待惯了书桌的大学生,已经受不住丛林的折腾了。他这番话的意思,再明了不过。他应该是在委婉的劝解黄班长,放弃任务,打道回府。其实不只是他,我们这几个从花名册里点出来的兵,哪里又见识过今天这等状况呢?谁都想早些逃离这诡境,别说立功无望,即便是降下职务,只要能立马回到安全的军营里,这都不是羁绊。 黄班长楞了一阵,然后摆正面目,摇头说:“没想好。” “哎,本来都走完一大半了,”他望着头顶那舞绕的飞虫黑团,“如果不出今天的岔子,明后天就该到了。” 这语气听起来,明显能感觉到黄班长心中的不舍、不甘。我吐了一口烟,心说难道黄班长早前的话语,只是暂时安稳军心的?他不是说了吗,任务完不成,他去扛责任便是。 “去他妈的傻逼越南猴儿……”旗娃好像找到了造成苦难的根源,这时插进来话。 邓鸿超得到黄班长的回答,点点头,别头看向火光外的黑暗,不再言语。也没发表意见。 “这些问题,恐怕没什么讨论意义。”我吸了口烟,“问题是,明天能不能走出去。走得出去,啥事儿都好说。” 可这句话刚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天呐,这是一句多么蠢的话语。这个问题,肯定是萦绕在每个人的脑袋里,哪用得着我提醒!这一提,倒还会涣散军心,加重他们的悲观情绪。 “一定会的。”邓鸿超看着别处,立即答了我一句。这小子总是表现得很乐观,就像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对未来的态度,往往都是乐观积极。但有时候,这种乐观或许是盲目的。至少目前是这样。 旗娃抹了抹眼睛,仰头喝了口水。他清了清嗓子,说道:“真是走不出去的话,也只能按我说的那个法子来,有必要咱们挥白旗也行,越南猴儿再怎么毒,也不可能见死不救吧?” 我嚼着口里烟味儿,哼笑一声,道:“你那脑袋想问题也太简单了,就算越南人心地有那么善良,那也没戏。” 我指着黑暗里的夜空,继续说:“这么大把火烧着,上头要是还有人,早就一梭子子弹招呼下来了。” 第九十六章:树林 是的,括噪的虫鸣与蛙叫中,头顶上那与整片星空相接的悬崖线,仍是黑压压的一片,至今未有异动传来,更无光亮现出。这说明,我们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在我们的头顶上,早已是“人去崖空”。是吧,越军士兵哪会有这么好的耐心,在那鸟不拉屎的绝壁悬崖上,待个一下午。 基本也能断定,那些将我们撵进天坑的越军士兵,不是死光了,就是打道回府,放弃这地儿了。即便越军士兵们不如我印象中的那般毒辣,会充分发扬“人道主义”精神,现在也找不着主了。旗娃这个不靠谱的办法,更是没有机会实践。 但也说不定,这仅是我的猜想而已——谁知道天亮后,他们会不会补充好兵力,回来继续搜杀咱们呢?但不论怎么说,越军士兵都不像是会发善心的主,将希望寄托在敌国的士兵身上,总归总都是不靠谱的。这可是战争期间,两兵相接,目的无他,就是为了要敌人的命,都他娘握手相救了,哪还打个屁的仗。 旗娃听着我的话语,顺着我的手指,盯着夜空说不出话。 “这种事情,就别想着靠敌人了。”我抽完最后一口烟,“这事儿要说起来,也真怪李科长——” “背个电台多好。”我也发起了牢骚,“就能向上级通个气儿了。” 话毕,我弹了弹烟灰,叹了口气。眼角的余光,也不自觉的瞥向黄班长。 黄班长作为上下两级的“通气人”,并没有理会我的牢骚,他呆盯着火光,紧闭嘴巴,没有接起我的话头,对我的抱怨发表意见。当然了,他这种做政治工作的,说话懂得拿捏分寸,知道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对于我们的牢骚,他向来不予肯定,也不予批评。 “是呀,我听说那绿色的电台,还能听收音机呢。”旗娃倒是接上了我的话,“你说现在要是放首歌来听,多壮胆!” 我觉着有些好笑,一手将烟头丢进火堆,然后打趣道:“壮胆?放啥歌来给你壮胆?大海航行靠舵手?还是毛主席像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 “顺便把这大坑子一块儿照亮,”我哼笑了一句,“胆子我看壮不起来,倒是会把这里头的怪东西全引过来。” 这番玩笑话,让四个人都咧嘴一笑。那紧严的气氛,似乎松了那么一点点。 “那都不够壮胆儿,要听,当然是听《人民侦察兵》了!”旗娃嘿嘿一笑,说着就摆着手势,低声唱了起来。 “来无影,去无踪, 如闪电,似清风。 单枪匹马闯敌阵, 捕捉俘虏探敌情, 水深千尺能泅渡, 山高万丈敢攀登。 思想鸿,作风硬。 胸怀朝阳干革命!” “好了好了——”我伸手止住了他,“没那么神通广大,后边儿就是万丈悬崖,你要不来给我攀登攀登。” “唱歌嘛,壮胆嘛!”旗娃嘿嘿一笑。 虽说这唱歌是转移注意力,也有那么点儿壮胆的作用,但这微弱的歌声,只担心会引来奇怪的玩意儿。毕竟,这不是常规的战场,歌词里写得再是神通广大,咱们在这里头也要夹着尾巴走。说起来,这天坑里的诡物,才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好了,少说点儿话好。今晚,也还是照旧,轮着睡吧,”黄班长在淡笑中说着,“就四个人了,轮着换太麻烦,岗班就分上半夜和下半夜,两个人一班。” “嗯。”我点着头。一杆烟抽完,喉咙里又是苦干得不行。 “这多蚊子飞舞着,”旗娃抬头,扇走几只有些适应花露水、敢靠人身的飞虫,“我看今晚都别睡了!” 但是他这一番话语中,我面对着那方黑暗,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异样。 不对!那响耳不决的括噪虫鸣,忽然降下些分贝。 再仔细一听,篝火堆正前方的的虫鸣,好像停止了。我立即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停下谈话。虫子停下叫唤,一般只会有一种情况,那就是有什么东西在其周围,让其发觉了危险,便选择停口不鸣。 下意识中,我就抓好冲锋枪,然后挺身抬头,视线越过跳动的火光,往前边望去。虫鸣的忽然停止,已经能说明情况——在火堆、四人的前边儿,一定是走来了什么东西。 但是,之前已说,火光燃烧在前,耀眼异常。人虽然不是夜行动物,但人眼在黑暗中,本来是可以辨清那么一点儿事物的,但被亮眼的火焰一耀,这时基本啥也看不到。同时,整片夜空下的虫鸣与蛙叫仍还在继续奏鸣,干扰听觉。我有些分不清,那前方的虫鸣是真的停了,还是方才我的耳朵打岔了。 穷尽目力的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站在前边儿,也好像没有。当然,此时更多的,是脑袋里的想象,填补了目力的短缺。 “手电筒!”我继续盯望着那黑如漆的前方,压低声音对旗娃说。旗娃反应很迅速,立即就捡上身旁的手电筒,放到我伸出的手掌里。如果那里真有什么玩意儿站着,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这种情况,主动去找出它,以攻为守,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默语之中,几个人抓好了枪,做好了战斗准备,并不自觉的向彼此靠近。我将手电筒对至那个方向,准备推开开关。 推开开光、白光射出的那一刹,我已经做好看到任何可怖玩意儿的准备。光速以我察觉不到的速率,由灯泡射入前方,瞬间到达了能照射到的最近一处阻挡物体。白晃晃的光束,碰到树木后,变成一个残缺的光圈,照亮了前方的区域。 而篝火堆前方的东西,再无黑夜的遮蔽,在惨白的光线下暴露无遗。神经高度紧张的我,第一眼看到的是那光圈下、树林里吊诡的树影。树影在光束之下重重叠叠,明暗分明,张牙舞爪。有那么一刻,我以为那些怪异的影子,就是树林里的吃人妖怪,差点儿就端起冲锋枪猛吐火舌了。 但是下一眼,心脏猛跳的我,又看到了其他东西。 有一双透亮的双眼,藏在万丛里,在光束的照射之下,反着更为耀眼的白光。果然,我的感觉不错,那里确有什么玩意儿待着。但那双没有眼仁、尽反白光的眼睛,就在眼前停留了那么半秒钟左右。之后,就见那双亮眼一晃,消失在密集的草丛。 面前一阵簌响,草丛晃身摇头,草隙间黄影儿一闪。那家伙被手电筒的光线所惊吓,夹尾跑走了。被我拿在手里的手电筒,立即也左移右晃,像追上它的身影,看个究竟。但树林里万草齐长,千树乱生,密集的草叶见,却再也找不见他的身影。 “那是啥?”旗娃昂着脑袋,视线跟着光圈左右摆幅。 “野狗吧,还是野猫?”邓鸿超伸着脑袋说。 举着手电筒的我,又将篝火堆前方的树林,挨着扫了一圈。幸运的是,除了刚才那双白光耀闪的眼睛,再没有什么异样出现在树林里。白诡的光线扫在稀疏的树林内,不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和日落前、白昼时的树林比起来,如今被我探照的,更像是一处陌生的林地。奇奇拐拐,如临异境。 就如之前用手电筒射探洞穴时,那些奇异的石头,总会被映射出奇诡的影子。面前的树林,比起那怪异的石影来,则有过之而无不及。林子里万植杂生,视距本来就不远,在光线投射下,那些枝如利爪、叶如披发的树影儿明暗重叠,显得更为幽深、诡秘。 因为,即便是有手电筒的光束辅助双眼,但那林里的黑暗,总归是不能完全照亮的。谁知道那树干蕨草的黑影背后,是不是还蹲藏着什么东西呢? 快速而平稳的扫过一圈后,我就关掉了手电筒。比起火光,这光束直射的玩意儿,更加亮眼。要是又招来什么东西,可就不好了。至于刚才偷窥咱们的玩意儿,我倒不怎么在意。那可能是狗,是猫,是狼,也有可能是虎豹。但凭那双眼睛来看,那逃窜而跑的家伙的个头并不大。 只要不是巨蟒、鳄鱼那一类庞然大物,也不是毛毯怪、蚂蚁军那样的诡离家伙,咱们手里有刀有枪,对付丛林里的那些常规生物们,还是绰绰有余。 钻出些小个头来,也挺正常,这里面的生物虽然普遍个头庞大,但不是生下来就那么大的。从生物链的角度来分析,这天坑里面应该大小动物都有。只不过我们目前碰到的,是极少数。 “等等,”刚关掉手电筒,邓鸿超忽然抢语而出,“先别关,再照一下,那里——” “好像有什么不对。”他欠出身子,盯着篝火堆的左侧,快语低声。 我扫探前方树林的动作,是从右至左,他所看、所指的区域,便就是最后探照的方位。邓鸿超一说,我就立即推回开关,将光束重新射进黑暗。 第九十七章:偷袭 由于我们设摆篝火的位置,离天坑边缘的岩壁很近,所以邓鸿超盯着的那位置,几乎不属于丛林的范围了。那差不多是队伍营地的正左侧。光束照出后,一下子就射出了相当远的距离。因为那边仅有稀疏的草丛和几株低矮的小树,没有阻挡光线的高木,其余的,便是由岩壁延伸而来的石板。 但光线射出后,那边还是如之前那样,唯有光束里多出的几只飞虫,与刚才有异。 光束稳稳停留在黑夜中,但我们左看又盯,却没看到任何异样。黄班长便问:“有什么不对?” 坐在最左沿的邓鸿超,呆呆的盯着手电光照亮的区域。他只留给咱们一个扭到极限的后脑勺,没有回答。 见无异物,我便将光线移了移,扩大范围。但细寻之下,除了火堆上、树林里舞绕的飞虫,根本就没什么东西存在。静止不动的草丛和枝叶也能说明,那里根本没什么东西经过。 这时,邓鸿超转回了头。满脸的汗珠下,是煞白的血色。他摆摆手,摇摇头,对我们说:“没事儿,没事儿,可能是我眼睛花了!” “关掉吧。”说着他又点起头,顺手抚了一把额头的汗液。 关掉手电筒,我忍不住问了一句:“看花了?你看到啥了?” 邓鸿超拧开水壶,仰起脑袋,想喝水,却发现水壶空了。他只好捏着水壶,对着张扬的嘴巴抖动几下,得以洒饮最后几滴水液。抖洒的水几滴在嘴唇外围,邓鸿超伸肘抹水,摇了摇头。 “没啥,肯定是看花了。”他答道。但看这小子的神情,明显口是心非,因为他擦完水,就又扭头盯着那方向,放心不下。 “真要看到什么了,就说。”黄班长也显然不相信,“别藏着掖着。” 邓鸿超转回头,他看了一眼黄班长,然后低下头,连眨几下眼皮。热浪让他满鼻尖都是汗,这小子抬头看向我们,声音极低的说:“我看到一个人影。” 火焰燃烧噼噼啪啪,虫鸣蛙叫欢快而悠长。黑夜下的火堆旁,四人是这夜下唯一可见的生命。他们侧面而交谈,像是窥见了大自然的秘密,也如读到了诡境的赞歌,一人吐话,其余三人的五官,瞬间僵住。 “人影”二字,的确让我那捏着手电筒的手,随之一颤。即便邓鸿超这小子已经提前说明是自己眼花了,可是现在的境地、现在的情况下,这一句话,这简短的几字,无疑是最为精短的惊悚故事。 邓鸿超显然没想到这句话威力那么大,见到三个人的反应后,急忙解释着:“我说了,是眼看花了。” 我扇走几只飞虫,立即又推开手电筒,往那地方探照了一下。但结果,还是与上次相同,没任何奇怪的迹象出现。草影绰密中,我匆忙关掉了手电筒,害怕那些草堆,那些树影后边儿,真他娘钻出一个人影子来。 “人影儿?”旗娃反应过来,两眼放起了光,“我说,会不会是排长啊?建国哥,你再亮起这电筒找找看!” “你他娘又秀逗了吧?又扯淡!”我捏刮走鼻梁上的汗水,“你排长要是还活着,能有心思跟你捉迷藏?” “没事,眼花了嘛,很正常。”黄班长一边稳住众人,一边为这件事情“定了性”。 “也是啊……”旗娃嘀咕着。看来,这小子是真对王军英有感情,连这种惊炸恐悚的话语,都能首先想到王排长。 其实作为一名唯物主义者,听到人影儿两个字,我首先想到的,并不是什么鬼怪幽灵。而是那犹如不是鬼魅,而厉如鬼魅的越军士兵。毕竟这渺无人烟的地方,别说坟包棺材,连土人都他娘碰不到一个,哪里还闹得出什么灵异鬼事。 如果有,那也该是“人鬼两相见,情甚远戚亲。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自然不必害怕。 这也许是早年在战场上留下来的“后遗症”。七九年的时候,不长不短的随军征战中,我遭遇过两次越军士兵的偷袭。那夜色下的悄无声息,是我的梦魇。偷袭的越军士兵,总是赤着脚,借着夜色躲过哨兵,然后见人就往心口扎刀。 我记得,那战斗的夜晚,总是睡不安稳。只要一听到响动,就马上起身,张嘴问口令。若是黑暗里的口令答错,或是闭口不答,那没办法,先直接对着响动,打他几枪再说。 所以,“人影”二字之所以会让我惊炸神经、揪拿心绪,倒不是无缘无故,莫名其妙,是因为唤起了我那梦魇一般的记忆。我立即联想到,会不会是悬崖上的敌兵,趁着夜色摸下来了? 但仔细一分析,这仅是自我恐吓的想法罢了。如果越军士兵真有闲心摸黑降进天坑里,我们又生着一堆火,大老远就能看见咱们。逮住了这几个侦察兵,直接枪栓一拉,自动步枪突突几下,咱们便就躺倒在血泊中,那还用得着费尽心思的摸黑偷袭呢。毕竟,偷袭只是他们常用的手段,而不是本原的目的。 “你们说,”邓鸿超缓缓道,“今天那洞里长着蛇头的家伙,会不会跟着我们啊?” 我仔细一回想,他说的,是队伍初进天坑之时,碰到的鬼祟“蛇人”。作为队伍中唯一见过其真面目的人,邓鸿超一路上都念想着那家伙。这可能就是看花眼的原因吧。 “你还惦记着那蛇精呢?”旗娃歪嘴咧道,不以为然。 我回想起了那消失在岩缝的绿色尾巴。比起“蛇人”之后遇到的奇异家伙,前者仅是行事神秘,并没有什么攻击性。它既然能直立行走,就说明有智慧,知道双拳难敌四双手,不过是对咱们好奇罢了。 就算它现在真的躲在哪儿窥视咱们,我也觉得没啥好怕的。毕竟,它还是唯一一个在天坑内,被咱们撵着追的怪物。 邓鸿超闭着口,没有表态。 “蛇精,哼,有啥好怕的。”旗娃又将一坨石子扔进了火堆。他也许是想到了吞走王军英的大蟒蛇。 “你这一说,我倒是想到个好办法。”旗娃话语连连,忽然抬起头,盯向面前的篝火堆。 我问道:“什么办法?” 旗娃抹了一把脸上的热汗,指向火堆说:“咱们要不如就放把火,把这下面的树林全烧掉。也混着那里面的几把玩意儿一起烧掉!烧他个一晚一宿,还烧得通天白亮的,省得咱们守夜!反正这里跟个大花盆儿似的,火也烧不出去。” “全他妈烧光了,咱们明天也看得远,看得多,还能放下心好好找出路!”旗娃对我抬了抬头,“你们说呢?” 我眨着眼睛,思虑着他的办法。比起上一次的馊主意,这办法晃耳一听,好像还有些道理。一团大火,把这天坑里边的东西都烧光了,什么怪物也都能付之一炬,咱们也就不用担惊受怕了。你别说,似乎还他娘的有点可操作性。 邓鸿超哼笑一声,煞白的脸色恢复了那么一点儿。他立即心不在焉的反驳道:“照这样做的话,我们也活不成。” “咋活不成了,咱们可以躲在这儿啊,”旗娃正了正身姿,“要不躲回那潭水里面也成!” 邓鸿超摇摇头,他指了指那炽热的火光说:“从化学的角度来讲,这燃起的火,就是一个化学反应式,需要木材加氧气,最后等出二氧化碳来。” “啥,啥?”旗娃有些听不懂,眉头即刻皱起,“烧出煤炭来?” 邓鸿超这一提,我立即也想到了我那仅有的化学、物理常识。对,对,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然忽视了。竟然还觉得这个办法可行,真是枉费了“知识青年”四字! 黄班长沉默的注视着火光,没有插话。他应该也懂得这个道理。 “就是说,”邓鸿超解释着,“这堆火,光是有木头的话燃不起来。还需要氧气。” “氧气?”旗娃挑了挑柳眉。跟这小子解释起书本知识来,着实费力。 邓鸿超想了想,没组织好合适的语言,他索性换起大白话,直接说出结论:“反正这片树林要是烧起来了,咱们就没有呼吸的份儿了,那烟雾会把咱们呛死。” “蜡烛知道吧,大碗一扣上去,它就燃不起了。”我插了一句。燃烧需要氧气反应,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化学常识。 旗娃看向我,又看回邓鸿超,一知半解的嘟囔着:“呛死?” “嗯。”邓鸿超说着又看回黑暗。 “这不是事儿啊!”旗娃突然兴奋起来,他抓过背囊,在上面摁找着,“咱们不是装了一副防毒面具吗,戴上它,哪还能呛死呢!” “这玩意儿毒气都能挡,更别说呛人的青烟儿了!”他按着防毒面具袋说。 防毒面具是上级要求配发的,一直捆挂在背囊下边儿。我甚至都忘记了这东西的存在。从配发下来那一刻我就不解,这碍事的玩意儿,究竟能有啥用处?咱又不去打什么毒气战。如今这没多少文化的旗娃,却把它当成了救命宝。 邓鸿超没料到旗娃会这样说,一时间不知道又该作何解释。 “这……这样不行的。”邓鸿超尴尬的一笑,有些无奈。 “啥?不行?”旗娃不太相信,“但是——” “好了,别再乱支招了。”黄班长突然说,“该休息的就休息。我带张旗正先守第一岗。” 旗娃见话被打断、自己的“救命稻草”也没了着落,只好悻悻的丢开背囊。 “嗯。”旗娃点头。 一番饭后交谈后,整个人的状态、整个队伍的气氛,都有所好转。但气氛还是不要松下来的好。情绪虽是好了点儿,但咱们的境地,可还是没半点好转。 烟一抽完,这嘴巴就开始犯干。我又想起了缺水的问题,便问了他们一道。得到的回答是,大家手里的水也都是所剩无几,罄然空摇。饭可以暂时不吃,但水这玩意儿,在大夏天里可不能断缺。 我提出找水的建议,便让旗娃和我一道,准备出去找水。 第九十八章:弯月 但我们约定,不能走远,也不可往林子里面找。结合之前的经验来看,这边缘地带的岩壁处,很多地方都会渗出水液来。我们要是运气够好,也许走不了几步就能找到。如果实在找不到,也只能返回本营,挨他一晚上的渴。 而应急方案,我们选择了手电筒作为交流工具。这是一个很简单的交流方法,用光束作为交流方法,如果有情况,就用手掌在光束下遮闪两下,并反复两次,如果没有情况,就遮闪三下,也反复两次。而坐守营地的他们,也有相应的信号表示知会。 一人挂好两个水壶,我举着手电筒,就带着旗娃,往篝火堆的右侧找了出去。 “最迟五分钟。”黄班长叮嘱了一句,“五分钟没迹象,就回来。” 一手拿电筒,一手拿手枪,我和旗娃渐渐走出了篝火的火光范围内。我已经做好了打算,虽然喉咙干涩难耐,口渴难忍,但只要路途间遇碰到任何一点儿不对劲,我俩就往回撤。经历了连连奇险之后,这多少有点儿“因噎费食”的意思,但是,宁可保身而错失金山,也不能因金山而丢弃安全。 雄黄的味道传进鼻子里,几只蚊虫,脱离了大队伍,跟着我俩而飞。旗娃端着冲锋枪,摇头甩耳,用枪口舞扫着他们。同时,身体走出了热量的范围内,顿觉凉爽怡人。这天坑的黑夜,诚然阴森,但同时也阴凉。 但是,火光的确能给予人说不出的安全感,咽下暖黄的光线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白泛泛的光束。虽说那时候的电筒光线中,也还夹杂着那么一点儿黄,但那种灯泡亮出的光线,与那自然的力量,是无法相媲的。 天坑的上方,不知啥时候挂上了一弯残月。月明而星稀,之前那浩瀚而梦幻的星空,被明耀的月亮一衬,似乎不那么显眼了。幽幽的月光,为天坑里添抹了一丝诡异气息,也像一颗老旧的白炽灯泡,让天坑不再漆黑。 但是,月光虽美,但无实质性的用处。两个人挑着最为靠近岩壁的路下脚,将所有目力都集中在脚前的光束中,没有往树林里偏去半寸。若是能像蜘蛛那样贴墙而走,我俩早就飞上岩壁了。丛林的夜晚,是毒虫的天下,大部分的毒虫,都是昼伏夜出,并且喜好往潮湿的地方钻。 天黑后的岩壁,恰好符合以上两点。 虽说毒虫不如丛林里的怪物有威胁,但那些玩意儿趴在脚边,多少还是让人心里发毛。毕竟,之前那些大得离谱的鼻涕虫,咱们是在这附近见遇到的。我俩行路时,再不能分散半点儿注意力,都是集中在脚底下。 如果一脚踩中了那黏软软的鼻涕大虫子,岂不恶心到浑身发麻? 旗娃可以算是“昆虫恐惧症”的代表患者,一路上他都靠在我身边,毛手毛脚的走着。我猜着,如果丢一只鼻涕虫进他后脖子,这壮小伙得活生生的把自己恶心死。我让旗娃端好枪,替我留察丛林那一侧的动静。同时也能转移他的注意力。 括耳虫鸣,无处不在,我俩像是走进了舞会厅,耳边尽被无处不在的虫鸣所盖住,麻闹得有些不自在。其生态之好,虫数之多,可见一斑。我也猜得不错,天黑之后,这里面的确是毒虫的天下。光束照耀的草丛里边儿,到处都是快速爬过的黑虫影儿。 若不是咱们在火堆周围撒上了雄黄,估计会被虫子们团团包围。我记着,在这段寻水的途中,白天发现的晶莹剔透白的肥大鼻涕虫,并没在夜色里出现。唯一触心的,是脚边钻出了一条冒着长须、鲜红彻黑的大蜈蚣。 我虽然对这些虫子并没有多大的恐惧,但是那万脚齐动的蜈蚣虫,确实是个例外。最重要的是,那玩意儿不仅仅是让你心里发毛那么简单,那口前的一对毒鳌,咬上来虽不能致人死地,但也能让你不好受。 以前有一个战友,就是在战斗伏击时,不小心被这玩意儿咬了一口,然后不重视,不去处理,隔天后竟然发烧无力,犯呕吐,直接被卫生员抬走了。 但是,这些毒虫都还比较安分,如果不是你主动招惹它们,一般都还不会主动攻击人。一路上,大蜈蚣,小蝎子又或是什么不知名的虫类,察觉到咱们的脚步后,都主动避开,恐之不及。另外,它们也都畏光、怕黑。 幸好,这奇怪的地方,没有变出像那鼻涕虫一般大的毒蜈蚣出来。 实际上,透洒而下的月光,已能勉强照亮身旁的岩壁。顺上瞥了一眼那高挂的弯月,忽然拥出一阵念家的情绪。呵,家,那该是多么远的地方,在我的主观情绪里,这头和那头,不仅仅是距离上的差异,而是维度与时空上的差异。 这困境,啥时候才走得出去呐! 手电筒下移右晃,很快,视野里就出现一片水光。两人欣喜的凑近一看,真还是一片渗出了水液的岩石。功夫不费有心人,踏破铁鞋无觅处,看来我估计得不错,顺着岩壁,很快就能找到水——咱们不过才走出了几十米远。 但是,虽然岩石上有水光,并不就代表那儿有一口装满了清水的深井。水光由岩壁渗出,再顺着岩尖滴下,在下边儿那生满苔藓的石洼里,仅积起了一滩浅水。岩尖滴下的水,犹如没拧紧的水龙头,不停地、快速地往下边儿滴着水。 在虫鸣万响的黑夜中,水滴悄无声息。它们犹如天坑里的时间记录仪,滴答滴答,乐此不疲。 我指了指那脚下的一洼清水,示意就这儿了。这一天中,进行了那么多高强度的奔跑运动,身体里的水分,几乎都顺着汗液排光掉了。看到这片光线下莹莹的清水,渴意不减,甚有加之。我真想立马趴到地面上,把脑袋迈进里边儿,一次喝个够。 可两人踩着湿滑的石体靠近崖壁,各取下水壶,蹲身准备灌水时,却发现那洼水里,有异样。嘿,那清幽幽的水底,睡着一些类似于蚂蝗的细长软虫子。 旗娃也发现了异样,他拍拍我,然后指着那水底下的虫子,对我摇头。 其实水中生虫,倒也挺正常。农村的水井里头,就经常能看到蚂蝗的影子。以前在农村的时候,我见过老乡处理井里的蚂蝗,那需要往里面撒石灰粉,再抽干水井,才能彻底根治。因为他们说,蚂蝗煮不死,有时候一不小心就会喝进肚子里,会闹病,肚子疼。 但是,至于说蚂蝗会不会破坏水质,我倒拿不准。另外,这水里的虫究竟是不是蚂蝗,我也拿不准。 不过,咱们发得有净水片,舀几壶走,再放几片进去,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可最后,我还是放弃了喝这洼生水的打算。因为,队伍里没有卫生员,要是这时候喝出什么问题来,可谓是雪上加霜,得不偿失。我决定,还是从那岩尖上滴下的水露下手。 拧开瓶盖,我俩就将瓶壶凑到那滴下的水下,准备汇滴成流,积水而饮。虽然这样效率慢了一点儿,但比起心里踏实,显然还是后者更重要。由岩石渗出的水,也就相当于经过了层层过滤,所以水质问题不必担心。 这才发现,这片渗着水光岩石,就像即将干枯的瀑布一样,密集的水滴,分由岩下几处锐端滴落,不仅仅是一处有水而已。 水滴的效率比我想象中的快,没过一会儿,手中举着的水壶,就有了些重量。渴上心头的我,哪里还等得下去,收回水壶,我就仰头一饮而尽。水很冰,像是在冰箱里冻过的一样,清水解干渴,药到而病除。那一刻,这无色无味的清水,才是世界上最为珍馐饕餮之物。 一小壶水,自然是不够解掉我那剧烈的渴意。为了让四个水壶早些装满,我索性将发着光束的手电筒插进胸前的弹匣肚兜里。弹匣和手电筒的大小差不了多少,倒插进去很合适。光线被织布罩住,如灯笼一般,散出微弱的光,刚好可以让我们辨清眼前的事物。 双手腾出,我和旗娃各拿上两个挂在肩上的水壶,伸到岩壁下接水。水液滴进壶底的声音模糊可辨,手中的重量,在慢慢加大。但是,四壶水要等到全部加满了话,估计要费上一阵时间。 这是一个相当考验耐心的差事,落水加注得很慢不说,握着水壶的双手,也要一直僵举在空中,不能动。但是,渗着水的湿岩,恰好与胸部平齐。为了让身体舒服点儿,我就让弯着的腰挺直,抵靠在湿岩上,仅让双手稳在岩下。 反正两个眼睛盯着水壶,速度也不会加快。倒不如好好站他一阵,等待手中的重量慢慢加至最大。 插在弹匣肚兜里的手电筒,隔着布物所发出来的散光,照明效果比我想象中还要好。不仅能照清眼前事物,连身旁那旗娃的侧脸,都还能勉强看清。比起我,旗娃这小子就有点儿“吃相难看”了。他所憋藏着的渴意,似乎更甚于我,那壮实的身躯,屈膝而蹲,旗娃双手稳举两个水壶,脑袋则侧伸到岩石之下,嘴巴大张,接饮水滴。 那样子,不免让我有些好笑。这小子啊,除了今天的暴怒行为之外,哪里都好,我真是挺喜欢。回想着今天他向黄班长骂语相加,以及我对他拳脚相加的画面,似乎有点儿不真实——眼前这个旗娃,才是本真的旗娃嘛。 对着他那蹲身张口的窘态,我暗暗发着誓,如果一切顺利,我一定要替王军英,将这小子顺利带回国。我真挺喜欢他。那或许是在这种困境中,所加生出来的“情愫”吧。 就这样想着,正还准备抬头仰望一下星夜,祈祷一番时,那胸前所亮出的散光,忽然照耀到什么不对劲的事物。不对,实有不对,我皱起了眉头,头顶那片岩壁上,好像多出来了什么玩意儿。 第九十九章:过肩摔 那是一种很本能的感觉,虽然除了光束发散的范围外,其他地方都是漆黑一片,眼睛看不清晰,但就是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哪儿。 心中觉异的我,立即抬起头,顺着岩壁望去。此时的我双手伸进了水岩之下,胸口也借着力,抵在湿岩上面。所以,抬头一寻望,下巴几乎就要贴到湿嗒嗒的岩壁上边儿了。 胸口散发出来的光线,勉强照亮了上方的情况。尽管无法看得很清晰,但能看出,有一坨黑漆漆的轮廓,正趴在我那头顶上方的岩壁面上。脑袋里的神经,还未来得及处理视觉反馈回来的影像时,我就又看到,在离我额头不过三五公分处,一根毛绒绒的触脚,正缓慢的朝我脑袋靠来。 这一下子,让脑袋立即发出了紧急指令,神经同时也是一阵毛炸,我没忍不住,立即哇吼出声。同时,身体本能的想躲避那毛绒绒的触脚,直接急剧往后一退,顺下一坐,摔跌在了那洼浅水中。 稳拿水壶的双手,自然也是即刻松掉。 幸好水壶是用帆布袋挂在了肩上,不然这番惊吓中,我哪里还顾得上它们。两个水壶随着我的坐跌,自然也被带了下来。只听金属制的水壶摔倒地面,与身下的石面碰出叮响。也不知是否前功尽弃。 但被惊吓至极点的我,无暇再去顾及水壶情况,我发疯似一路往后坐退,也不望去腰间掏出手枪、从肚兜里拿出手电筒。 至于说那黑暗中蹲身饮水的旗娃,此时又是何等反应,我根本看不清。眼神死盯着那片黑暗中的岩壁,我以最快的速度掏出了手枪与手电筒。手电筒的光束,随着我手臂的抖动,剧烈摇摆,如夜里的探照灯一般,左右晃动。 但很快,我找准了刚才那个位置。吓破了胆子的我,一边起身,一边将双手里的手枪与手电筒,统统对向那个位置。 光束射向垂直的岩壁,那趴在湿岩上的诡物,可算是撕掉了黑夜的遮盖,在黄白的光线下暴露无遗。光束以自然界里最快的速度射向岩壁,岩壁被照亮后,便又将那上边儿的影像,以极快的速度,反射回我的眼睛里。 第一眼过去,我根本不太敢相信我所看到的画面。 那渗着水渍的岩壁上头,那夜色下的轮廓,不是什么奇异怪物,趴着的只是一头八脚蜘蛛。蜘蛛里黑外黄,身上各处都遍及着深长的棕黄绒毛。但,若不是那生在蛛体四侧的粗长触脚,我甚至会以为此时趴附在岩壁之上的,是一头黄毛猿猴。 想必各位读到这里时,已经可以猜到我接下来将要描写的是什么。是的,普普通通的一只八脚蜘蛛,哪里能将我吓得坐跌在地。事实上,我在抬头察看异样时,那黑漆漆的轮廓、那粗长的触脚,就已经让我知道,趴在我头顶的那家伙,个头不小。 全文已经写至这里,各位对我所遭遇过的天坑奇物,想必也有了个大概了解。总的概括来说,它们在大自然的客观规律下,一是样貌奇,二是个头大。这便是天坑怪物的大致特点。是的,各位,我没有丝毫夸张的向你们传述,那手电光下的湿渍岩壁上,趴附着的,是一只如人一般大小的蜘蛛。 实际上,对眼前这个怪物的量词,我更倾向于用“头”。 如果说大到离谱的鼻涕虫,带给我的是无尽的恶心反胃感,那么这头离奇巨大的蜘蛛,为我带来的,便是直击心底的惊愕与恐惧。 直到现在,直到我安全的坐在桌前,向你们转述这番诡离画面时,我仍觉不安。只要脑袋里回忆起它的面貌、回忆起那黑夜里悄然出现的庞硕毛身时,也还会觉得双脚发麻,更会忍不住低头察看,察看桌子下边儿,会不会突然钻出一只毛绒绒的大蜘蛛,爬上我的腿脚来。 无奇不有,大开眼界! 那家伙稳稳的趴在垂直的岩壁上,八只毛绒的长脚,既粗,也细。为什么粗,因为它那几只毛绒腿脚,跟我的胳臂差不多粗大。为什么细,触脚比胳臂还长,整合在它全身比例里,视觉效果便细长节动。 八根长脚一齐而点动,缓慢着动作。以前偷工时,爱看些“闲书”,这毛悚的家伙,首先让我想起的是《西游记》里所描写的蜘蛛精。说不定那与我同姓的吴承恩,千百年前到达过这里、见识过这玩意儿,便才有了艺术添加成分的“蜘蛛精”。 八只粗长的触脚,如竹节一般,一节又一节,弯折有度。它们行动在岩壁上的姿态,像是泥工的铁钎,不停往岩上“点钻”。除了令人发毛的长脚之外,这头怪物,也还有人身一般大的躯干。蛛身形状像一个葫芦,前小后大,后边儿那一坨浑圆的、生满绒毛的蜘蛛屁股,尤为显眼。装下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轻轻松松。 八脚以外,蜘蛛巨怪的脑袋部位,还伸出了两根半个小臂一样长的断短脚。不过,那应该不是脚,而是口前的毒螯。 其实蜘蛛这玩意儿,生活中经常都能看到。可是,一般个头长到巴掌大小,已是极限,也足以令人发毛。我实在想不到,蜘蛛能长到这种个头,并且长到这个头后,又是如此的令人胆颤。 这不仅仅是“庞然大物”那样简单了,就如卷走王军英的那条巨蟒那样,其带来的是超越认知的震撼与恐惧。很奇幻,很吊诡。也很不真实, 其实,见识那离谱的鼻涕虫时,我就该想到了。 满是绒毛的蜘蛛怪,既然会悄然朝着我而来,自然不会是前来问候招呼。它既然能长到如此个头,也就说明食下的东西不少。也完全有能力将我,将人类当作猎物——可是,蜘蛛这种益虫,还他娘下酒吃荤? 呆坐在地的我,这时已经完全站起身,退出了岩壁一定距离。但那蹲着身子的旗娃,现在才听闻动静而起身。他一脸茫然,不知所然的看向我。而岩壁上那只错失猎物的蜘蛛巨怪,立即调动起八只细脚,朝向旗娃那边儿动去。 就在旗娃满脸茫无的看着我、准备问其所以时,那趴在岩壁上的蜘蛛巨怪,毒鳌撮动,八脚齐踩,忽然一个跳跃,飞向那端着水壶的、不知所措的旗娃。 “当心!”我吼出这句话时,那蜘蛛巨怪已经跃在空中,位在旗娃的脑袋后上方。 下一秒,那如人大小的蜘蛛,就趴上了旗娃的后背。齐长的八根腿脚,行动迅速利索,立即牢牢扣住了旗娃的身子。那场面,回想起来很奇特——蜘蛛巨怪像一个黏人的孩童,被旗娃背了在后背上。 这么大的个头,个头肯定不会如纸一样轻。冲趴之下,旗娃被后背撞来的力量,往前踉跄几步,差点儿被凹凸不平的石面绊倒在地。也得亏这小子生得壮实,如果站在那里的是我,说不定早被扑到地面了。 但这可不秒,蜘蛛巨怪很聪明,只见那颗跟人脑袋差不多大的头首,越过了旗娃的脑袋。 我好像看到了那里边儿有眼睛,也好像看到里头有千万根肉须在一起嚼动。但最为显眼的,是那对口齿一般的毒鳌。毛绒绒的毒螯,看起来有些锋利,它刚好卡在旗娃的后脑勺,准备下口。 这时候,旗娃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在踉跄中,努力平衡身子。 大事不妙! 我立即抬起手枪,瞄准了那吊悬在旗娃后身的蜘蛛大屁股,准备解救旗娃。可是,我显然低估了这小子的能耐。旗娃好歹也是习武之人,虽然脑袋不如我灵光,但身手却了得。低头见到胸前箍来了几根毛绒绒的、手臂大小的触脚,他并没有受到什么惊吓。 反倒是那下意识的临敌反应,让它两手猛力一挣,巨大的劲头,一下子脱离了蜘蛛巨怪的八脚箍束。接着,那双腾出来的有力双掌,立即回抬,抓住箍在肩上的一根毛绒触脚。旗娃瞪眉咬牙,抓紧了那触角,接着双腿扎步,熊腰一弯,往前一个扯甩。 那好像是武术散打中的招式,也好像是国外传来的“过肩摔”。总之,蜘蛛巨怪被旗娃捏住了一根脚,劲道之中直接越过他的头顶,被重重摔倒了地上。或许再晚那么半秒,那对架在后脑上的毒螯,就该穿颅而过,直捣脑浆了。 蜘蛛巨怪落地,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 听起来,这家伙重量还不轻。旗娃还捏着那根竹节一般的触角不放,它硬拽着,正还准备控制好敌人,上前胖揍一顿时,那仰天而落的蜘蛛巨怪,倒翻在地面,奇长的八根触脚在光束下猛烈舞动,像是魔鬼的八手,在排练属于异域的鬼舞。 它借着旗娃的手,靠伸触脚,斜侧身子,想顺着力道,正回身子,翻爬起来。 而那本身就惧怕虫类的旗娃,见到眼前这番情景,哪里还有理智。只听他哇的一声吼,接着又在那句口头禅“我操”的骂声中,一下甩开了那绒毛遍布的触脚,连连往后急退。退步之中,坑洼的石地也让他失去平衡,踉跄之中坐摔在地。 “这几把!”他吼骂了一句。 第一百章:苍蝇虎 而那被摔得八脚朝天的蜘蛛巨怪,被旗娃丢掉了力道,再无处借力,只能奋力舞摆八脚,扭动身体,想从地面翻身。 那伸延出八根长脚的底腹,彻底暴露在手电筒的光束下。底腹那里的绒毛,不如表面上的多,看结构,有些像螃蟹,也有些像蝎子,总之,没人想去细看——那张舞着的细长触脚,已足够令人反感,令人软胆。 而光束照耀之下,八只长脚,在岩壁上倒映出了另几只更为怪异的影子,眼帘之中,长脚的数量好像多了一倍。 见人蛛相离,举起手枪的我,立即对那长脚舞摆的蜘蛛巨怪,连开几枪。子弹不惧怕任何事物,瞬间钻进了它的绒毛,破开了它的黑皮,只见中弹后的蜘蛛巨怪连连痉动,舞摆的长脚定住不动,转而忽收忽张。令人犯呕的黄色粘液,也从那弹孔里面流了出来。 那毒螯张合的嘴里,竟还发出了极其微弱的叫声。 “打……打死它!快!”旗娃站起身,满脸惊恐的朝我靠过来,“再他妈多补几枪!” 后来,我回忆起这些事,总结了一下。蜘蛛、蜈蚣、蝎子又或是其他让人发毛的昆虫,不外乎都有同一个特征——触脚奇多。就我来说,它们让我发毛、厌恶的原因,并不是其本身,而是那走动起来,密密麻麻的腿脚。 究其原因,我想出了一条合乎情理的解释:长着多根腿脚的生物,不符合哺乳动物的审美。你想想,讨人喜爱的动物,有哪一个是腿脚超过了两双? 当然,本就让人毛炸头皮的蜘蛛,长到这种离谱的个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不仅反感,更有惧怕,但它确实是真切存在、并具有威胁的,举着枪的我,不过两种想法:要么杀死它,要么远离它。待会儿它要是毙命了,我真要拿上砍刀,将那舞张的腿脚,将那钳子般的毒螯,统统斩掉! 用子弹打蜘蛛,恐怕还是全世界的头一例。但坚硬的子弹,对付脆弱的昆虫,奏效异常。弹孔多开在那肥大的蜘蛛屁股上,黄黄的粘液即刻钻出后,这时顺流了一地。那洼清水,也成功被污染掉,再不能喝。 至于那鼓起一大坨究竟是屁股,还是蜘蛛的肚子,我拿不准。如果是肚子,就如我之前说的那样,装下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绰绰有余。 子弹起了超出预想的作用,蜘蛛巨怪中弹后,很快丧掉了气力,粗长的腿脚不再摆得那么剧烈。想要翻过身,已是不可能了。我便上前几步,对旗娃说:“把你刀拿来!” 这怪物差点儿把老子晚饭都吓出来,不把它斩个稀啪烂,哪能解我心头的怒怨! “啥?”旗娃被这东西吓破了神,此时还呆呆的望着那长脚与怪影,没听明白我的话语。 “刀!”我说,“砍刀!” 取水的位置离篝火营地并不远,刚才的动静,肯定惊动了黄班长他们。果然,一束手电光,从那位置射了过来。我照着约定的方式,用手挡在手电筒前,慢慢晃了三下。这是一切正常的信号。 旗娃哦了一声,然后低头抽出腰间的砍刀,递给了我。 “建国哥,当心点儿啊!”他咽下一口唾沫,叮嘱了我一句,“我看最好还是别过去!” 不等黄班长那边儿回信,我就握上砍刀,准备前去大泄怒火。 刚还准备将手电筒递给旗娃,让他替我照明时,警觉的双耳,又在括噪虫鸣中,听到头顶的岩壁上传来了什么动静。神经高度紧张的我,立即收回手,抬起电筒,沿着石壁往上扫去。 光束射上垂直的岩壁,光圈便成为一个拉长的椭圆形。第一眼看上去,我以为会出现第二只蜘蛛巨怪。但是,椭扁的光圈下,仅有一簇生在险壁上的短脖子树进入眼帘。并未再看到什么长脚巨怪。 刚还准备松气、放下手电筒时,一根熟悉的、遍布绒毛的长脚,却如钉子入木那样,迈进了椭扁的光圈内。那位置大概位于咱们头顶六七米处,手电筒继续往上一抬一两米,岩壁下的两个人头皮一炸,下意识的往后两步退去。 就如我说的那样,再是奇特的生物,也还要遵循自然界的普遍规律。它不会是单独的个体,不会像孙悟空那样,从石头里蹦出来。必然要有相当数量的种群,才能延续这个物种。是的,正如你所想,在咱们上方的岩壁上,又他娘爬来了三两只蜘蛛巨怪。 看不清数量的、遍及绒毛的腿脚,在晃白的光线下,诡态而动;巨大的身子,也在光线的照射下,倒映出吊诡的长影,震慑人心。那三只呈着三角队形而下的蜘蛛巨怪,目的很明确,它们像是来解救同伴,也像是来围捕残食。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可不是什么妙事,下意识的,我就放下手电筒,准备逃跑。虽然子弹能打死这怪物,但它们已经群体而动,黑夜中,谁会知道那铁钳一般的毒鳌,会从那个方向而来?寡不敌众,众寡悬殊,唯有退回篝火营地,才是上全之策。 可是,手电筒下移那一刹,我又发现了什么不对。咦,方才那只仰天舞脚的蜘蛛巨怪,竟他娘的消失不见了! 不见了? 还未来得及惊诧慌张,就觉右前方的黑暗里,急风一起,有什么东西朝我扑了过来。那一刻,我根本没时间去反应。但下意识的救护动作,解救了我的险境。脑袋里还未发出动作命令,我那握着砍刀的右手,如同灌进了自我意识,不由分说,立即朝着那动静的方向,奋力一个挥砍。 果然,刀刃横挥中,确实是砍到了什么东西。而手腕上,传来了满满绒毛的触感。不错,扑向我的,正是之前那只蜘蛛巨怪。它那齐长的触角,已经伸到我眼前了。动作再慢个十分之一秒,八脚就该箍上我的身子,毒螯也要穿透我的两眼。 挥砍之后,我就连连退步。调整手电筒一照,好家伙,那布着弹孔的蜘蛛巨怪,又被我砍了个八脚朝天。似如葫芦的上半身子,已经被我斩离蜘蛛屁股。展露在光线之下的,是两截伸着长脚的蛛身。 这玩意儿,竟他娘的中弹未亡,还跟我装死? 若不是快手挥刀,真不敢想象我该遭遇上什么。蜘蛛巨怪虽中弹不亡,但被砍刀斩成两截的身子,这时再无回天之势。两截身子的断口处,黄黑的粘液组织一起而涌。而那八根长长的触脚,分离在两坨尸首上,还舞摆在空中,无处可着。 我一脚踢开那离大腿还有几寸的绒毛长脚,然后对旗娃吼着:“跑!” 这蜘蛛巨怪,不仅样貌吓人,竟还能像毛毯怪那样,免疫子弹!岩壁上赶来的“救兵”,离咱们不远,再待上个几秒钟,它们就该一个飞跃,把我俩扑在地面了。 挂在腰间的的两个水壶,随着身体的运动而起伏,时而碰撞一起,叮当作响。我俩发疯般的向营地回跑,无功而返。果然,找水哪里有我想当然的那般轻巧。若是知道天坑里有这种玩意儿,我甘愿渴个一晚上!这些蜘蛛巨怪,究竟有多少只,还藏匿在哪儿,无法得知。 但跑回营地,总是没坏处的。 对,营地有篝火,有雄黄,那火堆燃起,定能让蜘蛛巨怪知难而退。手电筒的光束在眼前的路面上剧烈抖动,虫鸣蛙叫声中,我俩踩着乱草,急速奔跑。脚下似乎踩着了蝎子臭虫,也可能踩坏了千脚蜈蚣,警惕的虫鸣,甚至还未察觉到两人的动静,我俩就急步跑过了。 幸好取水的位置离营地不远,大概十来秒的时间,我俩就回到了火堆照耀的范围里。 黄班长和邓鸿超当然听到了我俩的动静,他们拿好了武器,一脸焦急与无措的站在火堆前,迎接我俩。 “怎么了?”黄班长睁大了眼睛,伸手按住我那急停下来的肩膀。我没理他,而是一手持着砍刀,一手拿着手电筒,迅速转过身去。 “苍蝇虎!”旗娃急喘快语,“大号的苍蝇虎!” 手电筒的光束被我甩出,身后的黑暗,立即被照亮一片。但矮树草影之中,并没见到那怪物追来。唯有被我们的身体带动的、在摇晃点头的树叶蕨草。 “苍蝇虎?”邓鸿超对着撕破黑暗的光束,疑惑不解,“什么大号苍蝇虎?” 黄班长手里的电筒,也随着我的方向射来,扩大了照明的范围。可是,那草树间真见不着那吊诡的身影。胸口猛喘,我转身抬起手电筒,照向篝火堆后面的岩壁——我们还是太过于天真了,竟妄想借着这块崔巍的岩壁,获取一个稳定的后方。 事实证明,奇诡之下无纵深,天坑之内无后方! 光束转向岩壁,又是一个长椭的光圈,印在了凹凸不平的石岩上。这片石崖,并没有水渍渗出,黄白的光,照耀出了灰白的岩。黄班长又跟着我的方向,将手电筒射向岩壁。两束手电光如防空的探照灯,在暗黑的天坑里,左右移摆。 第一百零一章:林夜诡口 岩壁的黑垢绿渍中,偶尔会有团团绿树生出。有好几次,我都将那岩壁上的树影,误认成了蜘蛛巨怪。但最后的检查结果是,火堆背后这一片岩壁,并无蜘蛛巨怪的存在。这并不能让我安心,移动着手电筒,我将那长椭的光圈向岩壁的左侧移去。 那些蜘蛛巨怪,或许会顺着岩壁,朝我们爬过来。 旗娃没有回答邓鸿超的问话,四个人都将注意力集中进了扫描着黑暗的光束之中。可是,这李科长所谓的“进口手电筒”,虽然射得比普通的铁皮电筒远,但毕竟不是望远镜。很快,顺扫着岩壁而动的光圈,就穷尽了光力,光束在黑暗中散散的一片,再碰不到任何物体。 好的是,一路细扫过去,没看到一样。但这并不代表那蜘蛛巨怪就此罢休了。岩壁很大,光圈扫描的范围有限,无异于片瓦遮屋,根本不能将岩壁全全照亮。丢下手电筒,我甩了甩砍刀上残留着的恶心粘液,然后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示意大伙别出声。 旗娃往火堆里扔了几坨柴,为火堆添置持续力。再怎么说,身后有火堆,周围有雄黄,蜘蛛巨怪要是真来了,老子就扔过去一团火,将它那遍布全身的绒毛统统烧焦再说。新柴添入,在火焰的吞噬下,柴火发出几声微弱的爆响,噼噼啪啪,焰火窜高了半寸。 而那时刻不停的虫鸣蛙叫,仍还是此起彼伏,刚才那惊悚一出,并未惊搅到它们的兴致。各种叫声混合而起,这个天坑,就像一个大喇叭: “蛐蛐蛐” “吱吱吱” “嗝嗝嗝” 就这样过了两三分钟,四个人忐忑的围守在火堆旁,冷汗与热汗并夹而出。两束手电光一刻停不下,不断的探扫黑暗。但是,虫鸣之中,并无其他异物向咱们靠近。蜘蛛巨怪并没有追赶过来,地面上,岩壁上,都无它们的影子,难不成,这蜘蛛还有思考能力,见到了同类被砍成两截的惨状,便知难而退了? 这样一想,心里倒是更为渗恐。你说,那玩意儿如果会思考,会做数学题,岂不是更难对付? “没跟过来?”见无异样,旗娃小声的问了一句。满头的汗水,将他那头发湿成了一片。 我没表态,只是转回身,又往那火堆里又添了几根柴。柴火烧得比预计得要快,而这漫漫长夜里,没有火源是万万不可以的。那些蜘蛛巨怪,也许就是惧怕这熊熊的火光,才没追过来。这意味着,柴火一旦用尽,咱们就丢失了“护身符”——还得出去找柴。 “你们碰见了什么?”黄班长还不停的环扫着地面与岩壁,“老虎?” 我摇摇头,坐了下来。看这架势,蜘蛛巨怪不是潜伏着来,就是放弃了进攻。 “蜘蛛,”我回忆着那巨怪的样貌,回答说,“跟人一样大的蜘蛛。” 黄班长僵住手电筒,低头对我眨着眼皮。他有些不相信:“跟人一样大?” “蜘蛛?”邓鸿超靠得更近些。 “那还有假,”旗娃将湿嗒的头发往后一抹,替我回答着,“就他妈跟辆摩托车似的!” “嗯。”我附和着旗娃的回答。 黄班长和邓鸿超,则闭紧了嘴巴,不再问话。邓鸿超见到旗娃抹头的动作,也梳弄了一下自己的凌乱中分头。 一方面,他们似乎不太相信,另一方面,他们一定在构想,那摩托车一般的大的蜘蛛,该是哪种模样。 这是人之常态,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那八角毛蜘蛛,能长那么大的个头。而现在,那些吊诡巨怪们,生性忽然害羞起来,不愿意再次露面,我和旗娃的说辞,自然没有佐证。就连我自己也开始怀疑,方才那离谱的绒毛长脚,是否真实发生过。 当然,是产生了幻觉最好,它们就这样害羞下去也最好——我可不想再与它们打上照面。 见无异样,我便关掉了手电筒。手电筒跟篝火一样,是要耗费“燃料”的。虽然出发时每人配发了两支,加上刘思革留下来的,以及备用电池,也挺够用。但火堆的燃料还可以补充,而这玩意儿,跟肚兜里的子弹是一样,亮一秒就少一秒。人在荒郊野岭,可拿不到补充。 如果手电筒不亮了,人又在黑夜,可就是寸步难行。毕竟,什么时候可以逃出这里,还是个未知数呢。 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补充柴火。之前我还担心火烧得太旺,会暴露目标、会引来不善之者。但出去一趟后我明白过来,在这篝火堆外,在这雄黄圈外,恰是有无数的不善之者,碍怕这团火焰。它们正在夜色的掩盖下,对我们虎视眈眈。 所以,我巴不得这篝火能燃到两三米高,热浪也可以把周围的树叶蒸个焦黄,将周围的生命一切烧尽。火堆越旺,心便越稳。 “这点柴火,可能有点不够。”我摇着头,对黄班长说。 看看表,距离落日下山、天色黑尽,才两小时不到。柴火的数量,是凭借着过往的经验来捡拾的。而事实证明,过往的经验,不适合这诡秘的天坑。我对着那堆柴火估算着,如果要维持现在的火势,顶多还能撑上一个小时左右。 黄班长一下便就领会了我的意思,他重新打开了手电筒,说道:“这次我和你去。” 王军英一走,黄班长便下意识将我认成了“副班长”的角色。事实上,我仅仅是想表达“柴火不够”这个问题而已,至于说什么时候去添,何时添,我根本没想过。自然也没有“毛遂自荐”的想法。 毕竟,蜘蛛巨怪带来的刺激惊悚后,我可不想离开这火光半步。趋利而避害,是每个生物的天性。 我放下粘液粘覆的砍刀,从兜里拿出烟盒,取出一支烟来。黄班长还真是个急性子,我都还没同意呢,就将我默为一队了。 “等我抽只烟。”我将烟头凑近火堆,用篝火点燃了烟头。 倒不是说我的烟瘾有多大,吸烟原因有二,一是压惊,二是壮胆。王军英一走,我这个队伍里仅存的老资格,就更应该做好表率、带好头。这种事情,肯定是该轮到我上,哪里能有半点儿推脱之意呢。 旗娃说,找柴这种事,手多效率快,他也想一起去。但黄班长拒绝掉了,他的意思很明显,要让旗娃留下来照料邓鸿超。 烟雾升腾,飞虫盘绕。心脏稳在了高频率的节奏,想到又要出火进林,整个人都是恍惚困旷的。 旗娃和我将身上挂着的水壶取了下来,察看里面的战果。两人都因蜘蛛巨怪的出现跌了跤,本来就没积多少的水,很可能撒了个干净。但是晃壶一看,四个水壶都还有那么点儿水。滴水而积的效率,比我想象中要高。水壶的构造,也让其并不是那么容易洒出水,壶里仅剩的水液,虽说不能让人大口畅饮,但也能让干涩的喉咙舒服那么一点儿。 仅那么一支烟的工夫,四人围着的篝火,势头又减小了一些。除去柴火数量,也还有质量的原因。大家捡拾回来的,多是枯叶细枝,不怎么经烧。应该要去多砍几个木头大疙瘩回来,才能维持长久的“火计”。 丢下烟头,饮尽壶水,拿好刀枪,我们又留察了近十分钟的动静。确认无异后,黄班长与我,便结伴出营。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明知外边儿会有危险,但咱们也要硬着头皮去闯。再不走,火光一熄,那些潜伏着的诡怪们,恐怕就要一齐出动。早知道,就砍他一整颗树回来了。 找柴的地点,自然是越近越好。之前提过,天坑边缘的地段,并不是寸草未生。我们只是处在天坑树林与岩壁间由疏变密的“渐变段”。在我们的正前方,在几米之外,也就是之前发现亮光的瞳目那里,便是树林的外围。 我俩只需要进入那里,就能寻树而砍,添置柴火了。 为了确保安全,我和黄班长各打开一支手电筒,以得到更为宽阔的光亮视野。相比上一次,这次我走得更为谨慎,两道光束在前左扫右扫,只有确定前边儿的草影里没异物存在,我才肯向前迈步。 越是靠近树林,虫鸣就越是响耳。按理来说,会叫的虫儿很敏感,稍觉不对便会停口。但是那种几乎可以定为噪音的鸣叫,已经让你分不清这里此起或是哪里彼伏。我俩像是闯进了乐章的天堂,尽被奇幻的鸣叫喓响所环绕。就算旗娃在后头叫我一声,都有可能听不到。 耳朵已经听不见微弱的动静,我们便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光束之中。自从见识了那蜘蛛巨怪的细长毛脚后,我对枝叶尖锐的草类就敏感起来,那被光线拉长的密集影子,与巨怪的粗长八脚,真还有几分相似。 与上一次出来的经历一样,草丛里栖息着的虫类很多。光束下又出现了几只比螃蟹还大的油黑毒蝎,以及几只不知名的黑壳爬虫。但就如我已说的那样,它们怕光,也怕人,都是在脚前匆匆跑开了。 在我眼中,虫子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角色。我猜惧的是,刚才那几只蜘蛛巨怪,会不会绕路而行,潜伏进树林里?又或者说,它们如那毛毯怪一样,是天坑里面的“常备生物”,不仅是在岩壁上存在,这树林,也是它们的老窝。 再或者,天坑里的夜行巨兽们,正藏在暗处,等着咱们一步步脱离火光,闯进树林。最后跳进它们的血口。 第一百零二章:黄毛僵尸 这段距离中,我一直都在重复着这可怖的想法,也一直在尽力赶走这个想法。但直到最后,两人成功闯进树林的范围,也并无什么意外发生——每次我自己吓自己,都仅仅是自己吓自己而已。 不是讲过吗,有的东西只能遇见,而不能预见。 黄班长拍拍我,扇开在树林里飞舞的蚊虫,指向右前方的一株矮树,示意那也许是理想的柴火原料。转眼已看,那颗树虽然矮小,但是枝叶并不怎么繁茂,恐怕只有连着整棵一起砍掉,分量才够。 他举着手电筒,独自朝那树走去,我甩了甩手里的砍刀,跟上了步子。但这时候,脚边的密草一阵簌响,有什么玩意儿弄出了响动。我浑身一抽,立即将光束往那响动的区域射去。难道说,蜘蛛巨怪,真是在树林安的老窝? 踩进树林的范围后,脚下的浅草也渐渐变密集。各种花草阔叶聚盖一堂,基本看不见那绿物下的本原土地。 所以我这一探,什么东西都没瞧见。但光束顺着那动静而扫,我还是在草隙间瞥见了一条游物的花纹。那应该是逃窜的蛇。 花蛇看不清大小,也看不见面貌,它在密草中快速穿梭,很快消失在虫鸣之中。我无意去揪抓它,便松下气,准备继续行步。被虫鸣盖住耳朵的黄班长,根本没有觉察到方才草里的动静,他拿着手电筒迈步不停,在我察看游蛇的过程中,已经靠了那株矮树之前。 但他发觉到我手里的光束消失,便转回身,将光束射向我。白惨惨的光线射入双眼,让我立即闭眼挡光。我摆着手,示意他赶紧移开手电筒。 黄班长见无异样,便转回身,伸手抚向那株矮树,检查是否合适。 我动起步子,继续向他靠去。但是,走了两三步,光束晃动着,我忽然又发觉什么不对。自打我们走出火堆以来,手里的两道光束为了提防可能钻出的危险动物,都如汽车的近光灯那样,是贴着地面在扫。而现在的情况是,我们走回了树林,头顶不再是满荡的星空与发光的月亮,盖在头顶的,是茂密相连的树冠。 一直将注意力集中在地面的我,刚还借着手电筒的散光观察头顶时,就见到了蹙悚一幕。 如我想的那样,咱们的头顶,是树影遮盖的轮廓。但是,在黄班长的脑袋上边儿,吊挂着一个碍眼的玩意儿。丛林里的树枝上,经常都会垂挂下藤蔓,这很正常。但是,那玩意儿如果是藤蔓的轮廓,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怪的是,幽黑的视线中,那吊挂在黄班长上方两三米处的,好像是,好像是个人影儿。 一瞬间,我僵住了步子,满脸呆愣。惊恐的双眼,直勾勾的盯向那模模糊糊的暗处,甚至都忘了将手里的手电筒举起来。 是的,没错,真他娘是个人影儿! 那样子,就好像是一个裹着缠尸布的人,倒挂在林中粗树的树干上。那场景,说不出来的诡异与奇特。 我那在一天之内毛炸过无数次的头皮,这时似乎已经丧掉了气力,再无任何反应。双眼适应黑暗的速度,比我预想的要快。抬头望冠的我,这时能模糊的辨清黑暗里的情况,但也可能,那些传进神经里的影像,是我的胡猜臆想。 人影儿? 如果说天坑里的这些离谱怪物,仅是让我觉着超越认知、增长见识,那么眼前的诡异景象,就是让我绞尽所有脑汁,穷进一切脑力,也无法想出缘由。因为,那诡异的倒挂人影儿,似乎不只一个,在那后边儿,在那左边右边,影影绰绰的还挂着不少。 树林里的高枝上,似乎挂满了这些如同裹起尸布的人影儿。那像一个邪怨气足的闹鬼大宅,大宅的后院里,栽满了歪脖子树,歪脖子树上,挂满了吊死鬼。 这他娘,是啥情况? 这可是越南丛林啊,应该是猛兽怪物出没的丛林啊! 天坑的众多怪物们虽然生得离谱,但也还有血有肉,想的只是饱餐一顿,以资体力,为其生存。虽然它们超越了我的认知、超越了大众科学的普遍规律,但是,心眼放宽点儿,也还能勉强接受。 那么,谁他娘过来跟我解释解释,这些倒挂着的人影儿,是从何而来,是为何缘由? 难道说,这天坑里并不是渺无人烟,而是万人鬼坑,尸殍遍地,煞气足,阴气重,而今现在眼前的、倒挂在树枝上的,是飘散不走的魂魄? 一时间,冷汗如开闸洪水,刷刷的从额头里冒出;心脏也如换上了崭新马达,怦怦猛跳起来。 各种离谱的怪物,难以对付也就算了,现在这情况,是闹起了灵鬼事件?丛林闹鬼,还真他娘是第一次听说。 要说对付这些丛林里怪物,我们几个兵尽管有些吃力,但起码我现在还侥幸活着。但是对付这种游魂野鬼,我可没半点儿经验。有哪个当兵的,是道士,是和尚?但是,爱看闲书,看听异闻的我,也并不是毫无涉猎。至少,喷鸡血,撒糯米,刮朱砂这些辟邪的土法子,我还是略有听闻。 问题是,现在去哪儿找这些辟邪的玩意儿? 就在我准备抬起手电筒,一看那鬼影的究竟时,倒挂在黄班长头顶那一团影子,忽然动了一下。 我操,看来这些人影儿不是鬼魂,而是敲棺诈尸的鬼物! 我想拔腿逃跑,但抑制不住的好奇心,又拴住了我的腿脚,勒令我必须探清了那鬼怪的真容。是的,活了小半辈子,奇异的玩意儿今天之内见到不少,但是灵异鬼怪、吃人僵尸,我还真没见识过。 被我抬起的光束,犹如辟邪的桃木剑,刺向了那倒挂着的鬼影。脑子里灵光一闪,鬼总是害怕光的吧,说不定这支手电筒,真还是辟邪之宝物。光束很快抬上,将那黑乎乎的鬼影儿,尽照光亮。 第一眼看去,我有些惊愕,但也有些失望。因为,那鬼怪的样子,与我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视线的第一落点,是在那倒吊鬼影的头首。是的,它既然被我称为“人影”,自然要具备头手腿脚这些基本条件。白惨光线下,那倒立在底部的脑袋,最为夺眼。因为,那脑袋上,竟然反耀出两道圆光。 更为夺眼的,是脑袋上的棕黄毛发。毛发簇生一片,由顶及下,将脑袋包了一团。 而那人影的姿态,正如我设想的那样,双脚吊在树枝之上,整个身躯倒立在空中。但那鬼物的姿势,却怪异得很。它全身发着油黑,倒吊的同时,用双手围在胸前,似如一个倒吊屋檐的夜行刺客。而油黑的外色,则像是裹满全身的黑皮衣服。 不过,黑皮衣服里,似乎看得见骨肉,我心中不免一惊,那质感看起来,就如同干尸的表皮。鬼影除了头首上的黄毛之外,整个身体都是油黑的一片——难不成,这是一头黄毛黑皮、被斩掉了双手的僵尸? 不过第一眼看清后,我心里的沉石总算落下,因为那鬼物的头首特征告诉我,这究竟是不是僵尸我无法确定,但应该不会是什么灵异鬼物,也不会是魂魄。而是活生生的,某种不知名的生物。 那脑袋上,棕黄的毛发如发丝相生,簇裹着一个尖长的脑袋。脑袋里五官可辨:两只细眼,反着瞳光,奇异的、像狗一样的鼻子凸出,也还有一对邪锐的黑耳朵,安嵌在脑袋两侧。整个倒挂的身躯,大概有八九岁的小孩那么长,其直勾勾的倒吊在树枝上,就如一个暗中窥视的鬼魅。 但那凶骇的面相,说明它不只是偷窥而已,更还是一个要索命的鬼魅。 就在我怀疑那玩意儿是不是什么怪猴子时,那双与我对视着的光眼,忽然一闭,奇怪的“叽叽”叫声也从它口里响起。接着,它如畏光那般,尖长如狗的脑袋一阵里缩,围立在胸前的双手,也挡在脑前。 之后,那倒挂的影子双脚一松,手臂一展,从树枝上掉落下来。径直落向下边儿的黄班长。 但这一落,可不是简单的自由落体。 那展开的双臂,连着那身上的黑皮衣服一起展开。那一下我才反应回来,这他娘的哪里是什么皮质衣服,而是连着手骨的翅膀!皮骨可辨的翅膀,迅速展开,那倒挂着的家伙,扑闪着黑翅,在下落的过程中摆正了身子。 翅翼展开,面前的一团黑影,瞬间变得奇长。我是说,那翅膀展开的长度,实在是太宽了。甚是于,我全身的高度,都不及那翼展。不说有三米,至少也能有个二米三四。而那之前被黑翼包裹的身子,这时也展露无遗。噢,这他娘的哪里是什么僵尸鬼怪,那身子腹部里,满是绒绒的黑毛。 就如老鼠身上的那种黑毛。 这鬼物刚还展开翅膀,那振翅而飞的姿态,让我一眼就认出了它。不是什么冤魂野鬼,也不是奇特生物,而是日落而飞的“燕巴虎”、“盐老鼠”——蝙蝠。 奇特的,除去个头之外,便是那怪异的脑袋。脑袋上有黄毛,有尖耳,也有奇鼻怪嘴,这跟平常的“盐老鼠”,大不相同。 这鬼物在飞身同时,尖长的脑袋一仰,怪嘴一张,凶骇毕露。 宽大的黑翅,扇出来的动静,在虫鸣中清晰可闻。恍如将黄班长包裹起来了一般。这还不算,这只蝙蝠被我的光束惊吓后,像是发出了攻击命令,一时间,树林里异动齐响,如有什么巨物出山,惊天动地。 心中一个猛扎,我想起了之前所见的影影绰绰的、密不可数的倒挂人影——潜伏在树林里的蝙蝠,恐怕不止有一只。 第一百零三章:兵临城下 手电筒的余光之中,果然又出现了几片骨肉可辨的宽大黑翅。 而处于光束焦点这一只,已照准了目标,直直朝身下的黄班长逼去。它那丑嘴里露出尖牙,口里发出怪声,翼翅猛振,身形弓曲,一看就是副攻击的姿态。不明所以的、被黑翅盖住的黄班长,这时才听到头顶的响动。我大喊不妙,几个快步朝他冲去。因为,那大蝙蝠的尖牙,离黄班长的脑袋也就那么点儿距离了。再上迟一阵,那粘液丝挂的尖牙,就该咬伤黄班长的面颊。 “当心!”我吼着。同时我起腿一跳,将手里的砍刀挥向那展翅如鹰、毛绒如鼠的硕身。 扑飞着的大蝙蝠,被砍刀正正砍了个肚怀,维持平衡的巨大翅膀,扑脑而来。它立即失去平衡,一下歪栽向地面。但我特地将砍刀横着在拿,不求它命决,只求拍翻它。试想,如果刀刃砍进那老鼠般的黑亮身子,我的手臂必然会和它接触——我不想,太他娘恶心了! 光是远看,我就能猜到那密集的黑毛,藏着多少细菌、发着多浓的恶臭。 “走!”我又对黄班长吼着,然后立即转过身,往回急跑。 树林里这时响动激烈,不知有多少大蝙蝠,应声而惊飞。果然,果然!古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上次是巨蜘蛛,这次是大蝙蝠——历经这么多次险情后,我们为什么还不吸取教训,总要抱着侥幸,往外边儿闯! 尽他娘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接连而来的险情,似乎让我有点儿“脱险疲劳”了。这无外乎都是那么几个程序:未知险情、发现险情、处理险情、再逃脱险情。 我对这破地方,是真的服气了。 如果可以,我真想跪地对它求饶——你还藏着什么怪玩意,请你一道使出来,别他娘跟个士兵过关卡那样,一样一样的来。你累,我他娘也烦! 比起蜘蛛巨怪,这大号的蝙蝠,似乎没那么可怕。只是说,树林里的那阵响动,如战场擂鼓,恐过其本身。不信你听,连那些雷打不动的虫儿们,也被这巨动惊得不敢再开嘴。括噪的虫鸣不知什么时候消停下来,身后的树林里,尽是枝叶拂动、翅膀扑腾的声响。 我努力在奔跑中稳住手电筒的光束、照清脚下的路,眼睛盯着那树林外的火光,猛劲儿奔跑。依照上一次的经验,火焰是克敌制胜的法宝,丛林里的古怪玩意儿都怕火。只要跑回那里,就代表安全了。 虽然不能完完全全保证,但我真还是这样想的。私下以为,自己已经摸清了怪物们的套路。耗差的,仅是时间而已。 现在这情况,也该是我俩的闯入,惊扰了树林里静息的蝙蝠。并不是这些玩意儿主动攻击。记得昨天晚上,咱们在寻找石洞借宿时,也是无意扰到了一洞蝙蝠窝。那时候我就说了,这些家伙很常见,以昆虫小物为食,并不是什么凶狠之物。 刘思革当时甚至说,蝙蝠肉吃起来,香嫩无比,是一道美食。要是这老小子现在还活着,打一只天坑里的大蝙蝠回去,定能让他饱餐好几天。 唯一搞不清的是,这盐老鼠,也就是蝙蝠,在我印象中,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的啊?刚才那一出,明显是准备向黄班长咬去,要夺食他的肉体。 但搞不清也很正常,这破地方里头,搞不清的东西多了去了。那些盐老鼠那么大的个头,面貌也生得怪异,或许是什么啃肉的新品种吧。 两个人走出的距离并不远,五六秒的时间,我和黄班长就顺利的跑回了篝火堆。但这时候,旗娃和邓鸿超两个人的注意力,都不在我俩身上。他们在篝火堆旁站起,不约而同的仰起头颅,嘴巴微张,看向黑暗里的夜空。 “我操……”旗娃嘴巴抖了抖。 看起来,那天空中似乎出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玩意儿,让这俩小子没精力来问候我们的情况。 树林后的巨响还在继续,喘气的两人回过身,顺着他们的目光转身一望,看向黑暗中的树林上方。果然,那幽幽的月光下,那树林轮廓的上方,出现了什么异样。一大团不成形的黑影,如江里捞鱼而上的网,由树林里升了起来。 那黑团不停升高,幽魅而动。其上下高度八九米长,左右延伸一二十米宽,更像一层树林里打来的黑浪头。黑浪在幽幽的月光下,不停变换造型,也还伴随着奇怪的声响,以及尖锐的叽叫。眼见如此景象,使我心头一沉,唾液猛咽。这片黑浪,恐怕不会是别的,而是一个个硕大的盐老鼠所组编而起。 大蝙蝠们如发灾的蝗虫,聚在一起,共同形成了这夜下的可怖景象。我实在没想到,那倒吊在树林里的诡影,会有如此数量! 四个人围在火堆前,不自觉的退后几步。因为,那月亮下、天坑里升起来的蝙蝠黑团,正在视野里不断变大。那说明,这如魔鬼触手的黑团,正在朝我们飞来。大敌而来,兵临城下,篝火堆旁的四个人,面惶眼空,手足无措。 就连那些之前在火堆上方舞绕作乐的飞虫,也听闻了这巨大的动静,不知什么时候,全都匆匆而逃了。空洞的眼神中,我的嘴唇开始打抖,捏着电筒的手臂开始发颤——这一次,怕是捅上大娄子了。 恰在这时,一只先头兵般的黑身蝙蝠,冲进了火光照耀的范围里。 那蝙蝠黄毛顶露,獠牙大张,奇异的润黑鼻子,成了视野的中心。它犹如一个俯冲而来的战斗机,将视野不佳的我们,队形打散,慌忙后退。但这时的黄班长眼疾手快,在那大蝙蝠的飞冲中,忽然急手一伸,紧紧抓住了那蝙蝠的薄皮黑翅。 接着,黄班长顺着大蝙蝠的力道,紧揪着那翼展两米多宽的翅膀,在半空中舞甩了半圈,划出一个优美的半圆。 “啪”的一声,怒目咬牙的黄班长,将它扔甩在了火堆旁。蝙蝠的硕大身躯,碰触到柴火,飞溅起火星。而那翼展齐长的薄皮翅膀,则挡在了熊熊火焰上。火烧的疼感让其叽叽乱叫,巨翅乱扑,脚爪舞蹬。 黄班长松开手,退后几步,然后举起冲锋枪,一个干脆利落的三连点射,了结了那大蝙蝠的性命。 “拿枪!”他说,然后就转过身,将冲锋枪对向天空中的黑压巨团。 旗娃僵住身体,眼睛瞪圆,对那火堆旁的硕黑怪物大张嘴巴:“燕……燕巴虎?” 比起之前袭击黄班长的那一只,这只个头还要大那么一点儿。躺在火堆旁抽搐的,更像是一个裹着黑皮的黄毛小孩儿。黑黑的绒毛,脑袋上的黄毛尖耳,嘴里的锋利獠牙,以及长长的鼠脸,又像是来自异域、长着翅膀的魔鬼。 目光,不想在它身上多停留一秒。 可要命的是,这仅仅是那黑压压的蝙蝠团里边儿的一只。我们打死的,仅是一个士兵炮灰,后边儿要迎接的,是整支军队。 关掉手电,我慌忙捡起了冲锋枪。死在火堆边上的大蝙蝠,被火焰炙烤着身体、燃烧着黑毛,鼻子里飘进来一股难闻的气味儿。四个人摆好站姿,拉响了防空警报,手中各持一火器,纷纷对向那袭来的蝙蝠团。 说实话,想凭几杆冲锋枪打退这一片黑浪,我并没有信心。但目前的情况是,四个人的队伍,仅有火堆这个地方可以顽守。一瞬间,我心里竟然涌起一股悲壮的情绪,这情景就像是,敌人的千军万马,即将汇聚成一波攻势过来,而我们,则是最后的战士,要为身后的xxx高地,拼到弹尽粮绝。 第一百零四章:防空警报 也许,这有些难办。拿枪的手在抖,站着的身子在颤,瞄准的眼睛在眨,脑袋里,不可避免的闪出了惧怕。 最终,是邓鸿超手里的五四手枪,率先开了火。惊炸的枪声,与蝙蝠团所搅出来的声响不相上下。枪声一响,无心再想,这犹如一道总攻命令,将我们那紧绷成弦的神经,一下弹开。 枪声在耳边响起,我那摸着扳机的手指,几乎是下意识的向下一按。瞬间,后边儿三人手里的冲锋枪,也即刻喷出了火舌。此时那黑水浪一般的蝙蝠团,与我们地天相望,彼此间也就一二十米的距离。当然,人处夜色下,火光照耀范围有限,这只是我借着幽幽月光,估算的数据。 队伍四人所进行的射击,根本没有瞄准,仅是大概对向那黑团,猛按扳机。并且,对付这种如迷网相织的万蝠黑浪,你想瞄准,也无法瞄准。它们飞绕多变,散如网,柔如水,没有明确的边际,更无显眼的核心。我们仅能将那千万个局部,看待成一个整体,然后将子弹大面积的“播撒”,以打击到更多的“部位”。 飞物毕竟是飞物,受到丁点伤害,便就会吃痛而落地。第一轮的打击很奏效,一声声枪响中,那舞飞的黑浪头,被我们斩断了一个截面。只见夜空中那掀来的黑浪,连连掉下黑点。 空掉的弹匣,也逐一掉落,砸上鞋面。打空了子弹的四个人,慌忙更换弹匣,准备进行下一轮的进攻。 但是,大蝙蝠们可不傻,受到子弹攻击后,它们立即怪叫着,四散而开,更换兵阵。黑浪变如一个网罩,撒在月下的夜空中,高高笼住了火堆旁的四个人。 这一下,问题就有些难办了。 漆黑的夜里,视线本身就不佳,如今那扑飞的大蝙蝠们,个个散开,分散目标,就更加棘手了。咱们之所以能在黑夜中看清这些鬼物,是因为它们集中在一起,目标大,即使在黑夜中也能发现。但现在散开之后,目标分散,看不清楚不说,那抬起的枪口,更是不知道往哪里打。 “蹲下!”我对他们说,“往火靠!靠拢!” 说完,我就将最后的柴火抱起,全部添进了火堆里。光凭子弹,是不可能将它们全部打掉的,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这团篝火,希望火焰的热量,能让它们知难而退。 刚还蹲下身子,拿好冲锋枪,火光照耀的范围里,就由四面八方,俯冲进来几只口挂獠牙的蝙蝠。这一下子,短兵相接,就不如之前那样轻松了。尽管手中有枪,但火器的优势,是建立在距离之上的。现在已经没有足够距离,可以发挥出子弹的威力。 当你看清一个蝙蝠的影子时,它那双巨大的肉翅,就已经离你不远了。 况且蝙蝠中弹之后,它们也还会借着惯性,往你身子冲来。如果避让不及时,便会被那几十斤重的黑毛硕身,撞个满怀。那就像二战时期的太平洋战场,日本军队不敌美国大兵,便使出了“玉碎”似的攻击方法。也就是组成“神风敢死队”,开着飞机往美国人的航空母舰上撞。 这些蝙蝠们虽然不是采用这等方法,但被那身子撞个正面,可不好受。旗娃就因躲避不及时,而被那俯冲而来的蝠身撞翻了身子。险些倒进火堆,人仰马翻。也险些被那亲密接触的怪嘴獠牙,咬上身子。 看来,能够让蜘蛛巨怪惧怕的火焰,对这飞舞的怪物们,根本不起作用! 蝙蝠黑压压的聚在头顶,接连不停的朝我们咬来。一时间,眼里仅是那棕黄的头毛,以及狰狞的长脸、尖锐的獠牙。四个人不断变换身体姿势,不断变换射击角度,总算是打退了又一轮的进攻。 火堆旁,脚底边,堆起了好几个硕大的蝙蝠。 但很快,四个人又打空了一盒弹匣。蝙蝠们接踵而来的攻势,让我们没有时间再去更换弹匣,只能就进抄起家伙,来一个抡一个。我拿起了砍刀,没砍刀的,就只能反拿过冲锋枪,当成棍子使。当然,这微声冲锋枪体积小,重量轻,一不注意,说不定就会给抡坏了。 邓鸿超从火堆里抽出了一根烧着的段树枝,想用火焰,来驱赶这些贪嗜人肉的蝙蝠们。但是,树枝上边儿烧的不是汽油,本就虚弱的棍火,被拿到空中一舞,立即就熄灭掉。但他反应迅速,立即从一个背囊上抽取下短铁锹。 铁锹很趁手,这小子如获至宝,瞪目咬牙,见到飞来的蝙蝠就一阵猛砍。一头的中分发,也被抖甩得不成样子,宛如一个杀红眼的优秀战士。知识分子发起狠来,也不亚于几个士兵呀。 旗娃觉得冲锋枪抡起来容易坏,就取下了水壶,如使用“流星锤”那样,将水壶甩绕在空中,见着蝙蝠飞来,就猛力甩过去。 黄班长呢,想用冲锋枪的枪托当成棒子使,但是效果不甚理想。因为冲锋枪为了减轻重量,枪托是铁架子,不是传统的那种木头枪托。他便也学着邓鸿超,挥起了铁锹。 蝙蝠们飞在空中,四面八方而来。一会儿飞在头顶,一会儿抵平腰肩。它们拥有绝对的制空权,如飞鹰戏蛇,也如战机逗兵。我忽然反应过来,火堆也仅对地面的走兽有威慑作用,对长着翅膀的它们来说,根本起不到半点儿恐吓。 手中的砍刀左挥右砍,连连拍下好几只硕物。但也有好几次,那狰狞的恶嘴獠牙,就快咬上我的脖子与口鼻了。时隔多年我才知道,这是身如老鼠的鬼物,也与那秽恶的老鼠一样,是个“病毒携带体”。 这家伙很奇怪,在它的体内,可以携带好几十种病毒。什么狂犬病、hiv、sars病毒,但凡是人类已知的高危病毒,这玩意儿几乎都可以携带。说它是“毒气战斗机”,一点不为过。所以,要是不幸被它咬上一口,肉疼倒是小事,它身体里的肮脏污秽,才是最终大杀器。 虽然那个时候的我,并不了解这盐老鼠的危害,但是,仅看那恶口獠牙就知道,被咬上了不会是一件好事情。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堆恶魔一般的硕大生物,也许并不是想要吃咱们的肉,因为,除了平日里所见的那种吃虫有益的普通蝙蝠之外,它们还有近亲种类,是靠吸血为生。 而我,也不是第一个将其称为“恶魔”的人。那些外国人,早早就将它们写作了蝙蝠精、吸血鬼。也许,处在天坑食物链顶端的,不是巨蟒,也不是鳄鱼,而是这些能舞刮起“黑夜巨浪”的蝙蝠恶魔。 一番恶战,在四个人的尽力反击中,火堆周围很快就堆满了大蝙蝠们的硕身。火红的耀光里,到处都堆着邪黑血污的一片。而那些落地的飞物,并没有完全死透,它们还会蠕身扑翅,朝我们扭来。而那大嘴,也像是几十天没吃饭,更像与我们有血海深仇,两颚张得老大,即便是死,也要咬上咱们一口。 这下,不仅要盯防头顶袭来的鬼物,也还要注意脚下的情况。 “不行了,不行了!”旗娃这时吼着,“这燕巴虎太几把多了,咱们挡不住的!” “换地儿跑吧!”说着他用水壶打翻了一只蝙蝠的飞行轨迹。那蝙蝠被水壶一击,立即振翅改变了飞行轨迹,撞进黑暗中的岩壁里。 黄班长将铁锹插进腰前的武装带,然后提起了背囊,对咱吼道:“进树林!” 恰在这时,舞着铁锹的邓鸿超,没注意到身后的情况,被一只大身蝙蝠撞翻在地。蝙蝠很机灵,脚爪牢牢勾住了邓鸿超的迷彩服。那小子往前倾倒,大蝙蝠就顺着力道往前带。然后,硕身一蜷,那獠牙大口,就往邓鸿超的后脖子咬去。 幸好邓鸿超没有被撞坏头脑,他察觉到了后背的异样,立即在地面摇身甩脑,双手扯着蝙蝠的薄皮黑翅,身体摇滚,想摆脱掉那可憎的鬼玩意儿。 “黄班长——”他吼着求救,“黄班长!” 宝贵的大学生,岂能让蝙蝠怪夺去!离他最近的旗娃,立即弯腰捏住了那硕黑鬼物的黄毛脑袋。那蝙蝠立即叽叽的痛叫,旗娃将它的身子一提,想从邓鸿超的背上扯下来,但谁知这玩意儿的脚爪勾住了迷彩服,死活扯不走。 脚爪上的干黑皮肤,皮骨可辨,就像老人的皮肤那样。 这让旗娃有些怒,他往手臂加了一道劲力,猛力向上一提。布料扯开的声音响起,迷彩服被利爪撕开了一个大口,但蝙蝠总算是被旗娃提了起来。 “去你妈的!”旗娃将蝙蝠往地上一扔,然后蓄力弯膝,右脚一个后摆,脚尖踢向那蝙蝠叽叽叫的脑袋,一下将那黑绒的蝙蝠踢歪飞了出去。 黄班长将冲锋枪倒拿,举在头顶,驱赶着在火光上方悬停盘绕的蝙蝠们。他走至邓鸿超面前,将他扶起,同时催促道:“快!东西都带上!” 说起来,虽然头顶上黑压压的是一大片蝙蝠,但它们并没有一起涌下来,而是兵阵有序,轮番而战——这使得我们有时间喘气,相互掩护。如果它们像蜜蜂那样,蜂拥而至,那咱们哪里还坚持得到现在!恐怕每个人身上都是好几口血洞了。 当然,是它们的硕大体型决定了不能一拥而上。据说,这玩意儿的眼睛不好,飞行时都是发出什么“超声波”,依靠地形的反射来定位、稳定飞行。 但借着数量的优势,它们轮番而战的战术,可以渐渐将我们消耗至筋疲力尽。一直待在这里不是办法。这边缘地段头顶空阔的一片,再适合蝙蝠飞行不过。进入树林里边儿,那密生的树冠,说不定能抵挡住一些蝙蝠的袭击。 第一百零五章:大五叶 【关于更新问题,笔者前天试过两更,但目前不是全职写手,最近事情有点儿多,分不开身,所以容易将存稿耗费光。事情忙完后,我会加快更新速度。】 【感谢各位读者的支持与理解。】 ………………………………………………………………………………………… 黄班长扶起邓鸿超,拿出手电筒,准备往树林的方向跑。 “咬着没?快看看!有没有口子?”邓鸿超则抚摸着自己的后背,惊惶问道。 旗娃没理他,也没空理他。这小子一手顺提起了两个背囊,跟着黄班长跑了出去。队伍要撤离,我自然也不能拖下节奏。捡起冲锋枪,挂上背囊,手握血红砍刀的我,开始为队伍殿着后。当然,鬼物由天空而来,战场是立体的战场,根本没有“冲前殿后”这个概念。 这下子,队伍抛弃了顽守的火堆,抛弃了xxx号高地,开始了“战略转移”。 但没跑几步,手电筒射出的光束发现,这些舞着黑翅的鬼物,并不是全全盘绕在空中。在队伍前方的、颗颗壮树的树枝上,赫然吊挂着一排又一排的“人影儿”。它们像是知了我们的想法,围堵在树林前,让咱无路可逃。也可能是一堆想着搭顺风车,不劳而获的懒家伙。 被光束一刺激,那些人影儿立即受了惊吓,只见“围抱”在胸前的翅膀,立即振展开,准备下树行动。 发现惊物的黄班长,立即调转方向,想也没想就侧身一拐,变换了行进方向。 “这边儿!”黄班长将手电筒的光束猛的向左一转。 三个人没敢怠慢,只顾跟着那急剧晃动的光束卖命的跑。猎物一跑,头顶那黑压压的恶魔鬼物们,也立即挥翅转向,超我们奔跑的方向追来。这一下,队伍的确是需要有人殿后了——在巨翅挥扇出来的急风中,我不停挥舞着砍刀,驱赶那些追飞而来的大蝙蝠。 火堆是靠着天坑的岩壁而堆生的,黄班长方向一拐,咱们就又是顺着岩壁在跑。事实上,走兽哪里快得过飞禽,咱们这一跑,追飞而来的蝙蝠,攻势比刚才更加强烈。有好几次,它们都已经扑到了我背上,飞冲而来的重量差点儿把我撞翻。 追打的蝙蝠,让我们必须腾出注意力驱赶它们,跑是跑不过的。黄班长迎头找路,也抽出了腰间的铁锹,如直升机的螺旋桨那样,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直盘绕在空中。而身体壮实,力气大的旗娃,两手提着背囊,实在腾不出手,便就乱心一起,直接将背囊作为武器,用来挥打蝙蝠。 “来,来,都他妈来!”旗娃汗挥如雨,杀红了眼,“我看你燕巴虎还要骑老子头上拉屎不成!” 邓鸿超经过刚才的一番激战,早就丧掉了气力。知识分子毕竟还是知识分子,太重的体力活,是扛不下来的。但是,他脑袋可灵光。这小子收起了铁锹,在奔跑中替手枪换足了弹匣,他将手臂后举,胡乱的对着身后的黑团,发射着子弹。 “悠着点儿!大学生!”在他身后的旗娃缩着头,“别挂着我了!” 而我,经历一番激烈的挥砍后,全身早已是汗流浃背,肌肉酸痛,早已没有最初的魄力与气力。乱砍一阵,我就再没力气去打退飞追来的蝙蝠,只能将最后的力气聚集于双腿,奋力奔跑。光束在黄班长手中摇来晃去,这时候,队伍侧边的树林,似乎再没有鬼影垂吊了。 只要再步子一拐,冲进树林,借着树冠的遮挡,或许就能有时间喘息了。 但是,跑在最前的黄班长,却没有将光束偏向树林,而是直直的射向前方。跑在我前边儿的旗娃,也因黄班长的步伐慢下了身子。疲恼的我,刚还想探头吼叫催促黄班长一句时,却发现了什么不对劲。 在光束的照耀范围在,在那无尽的黑暗中,在我们的前方,好像,出现了一团火光。 火光? 跑动中我回眨起眼睛,不敢相信眼帘里的情景。这一定是看花眼了,火光,干焦焦的林子里,怎么会有火光。火源无非两者而致,要么人为,要么自然,比如说,雷电劈中树木,会劈出火来。可是,这黑夜之下,是凉热的夏夜,并没有雷电击下来啊。怎么可能出现火? 但眼睛猛眨几下后,那黄团团的火光,仍还是清晰的出现在视野中。火光离我们大概有个四五十米远的样子。既然我们能看清它,就说明前方的视野里,没什么物体遮挡,那火光,应该也离岩壁不远。 难道说,“边跑边打”的战术,让我们忘记了时间,所以现如今已贴着天坑跑了一整圈的距离?那出现在队伍前方的火光,正是我们刚才堆搭起的营地篝火? 不可能吧,虽然身体疲累,但脑袋还不至于混乱。咱们这才跑出多久,即便是乘坐小轿车,乘坐火车,也不足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天坑绕上一圈。想到这儿,我立即在头顶的巨翅急风中,扭头往回看。 果然,被我们抛弃的篝火堆,还稳稳的燃烧在黑夜中,没有移开半寸。回过头,那出现在前方的、被无尽黑暗所包裹着的火光,也还真切的现在前方。 五四手枪的八颗子弹,很快被邓鸿超打空,响耳的枪声就此做绝。在我前边儿的旗娃,这时也发现了黑暗中的端倪,他惊讶的差点跳起来。只听他吼:“我操,那儿,你们看,那儿怎么有火!” 那火团抖动而飘摇,像是在黑暗中移动一般。难道说,这天坑里头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存在?瞬间,我合理的联想到了越军士兵——也许它们已经下崖,那出现在眼前的,正是他们的营地篝火! 还是说,那幽幽的火光,不是人为所致,而是飘荡在荒郊野岭间的鬼火? 显然,前一个猜想比较靠谱。 并且,“敌军篝火”这个猜想,也被打翻。因为,视野里的那团火光,正清晰的在视野逐渐变大。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那是在向我们靠近。难不成,真还是游曳在山峦之间的鬼火? 队伍四人在猛力的跑,那团火光不停的在向我们靠。 举着手电筒的黄班长,显然也被这景象搞得不知所措。原本赶急的速度,一下子被他压慢了下来。舞飞在头顶的蝙蝠群,并没有因为那火光的出现,而中场暂停。事实上,它们飞得比咱跑得快多了,而今早已经黑压压的聚在头顶,四处绕飞。咱们处在黑暗中,如果一波攻击俯冲下来,看不见敌情的我们,都得被冲翻在地。 费劲儿的舞斩了一只袭来的巨怪后,我忍不住吼了一句:“快,往林子里跑,慢不得!” 不管那火光究竟是因为何种原因出现,咱们的首要目的,不是解开这个谜团,而是尽早避开头顶上方的蝙蝠群。那火光再是奇异,又跟咱们有啥关系呢? 被我这一吼,队伍的速度果然提了回来。但是,就在慌忙急窜中,就在手电筒的光束快要拐向树林那侧时,那道诡异的火光,离我们仅有十几二十米远了。光束的散光,使得我们能勉强看清那火光的细节。 这一下子,队伍四人团团僵住,只能机械般的往前继续跑,但拐进树林的想法,早被奇情奇景,甩抛到脑后。 距离缩小后,我终于看清,那团不大不小的火焰,是稳稳的浮在半空中,当然,哪怕是鬼火,也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向咱们“浮”过来。我模模糊糊的看到,那悬浮着的火团下边儿,跑动着的是一个不清晰的人影儿。这一次,是真的人影儿。 我的天! 这道火光之所以会悬浮半空,是因为有人“举”着它。比方说,举着的火把,就会呈现火焰浮空的景象。 一瞬间,惊异的景象让我眼目大睁,瞳孔急收。若是腿脚气力充足,我早就一个“老刹车”,停在原地了。这脱离文明的天坑里头,真他娘住得有人?还是说,我之前猜想不假,那模模糊糊的人影儿,那清晰的火团,是降下悬崖,前来围剿咱们的越军士兵? 心中的悬念还未解开、还未来得及担惊受怕之时,黄班长手里那道光束,如我的愿,再次正射回那团火焰。这一下,真相被撕开了大半层皮——我看到了更为惊炸的玩意儿! 一个人影儿,正以奔跑的姿态,撒着双腿往咱们射出的光圈范围里急速靠来。而那白晃晃的光束之下,我的第一眼,并没有看见那人的脑袋。我看到的,是他双腿上的裤子。裤子若是普通的裤子就算了,也或者不穿裤子,都不会让我如此呆眼而楞脸。 奇的是,那人的裤子上,印着和咱们一样的迷彩花色!迷彩,大五叶迷彩,一点儿也不会错! 我这一生当中,有那么几次,在经历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时,产生过“太不真实”的感觉。那个时刻,脑袋会不自觉的左右摇摆,嘴巴里也会不自觉的吼出:我他娘这是在做梦!我要扇自己耳光,我要醒来。 而这一次,就是其中之一。 那双闯进手电光束的、布着迷彩花纹的裤脚,已经说明了一切。这团火焰,不是什么幽诡之火,而是人为之火。而弄出这火的人,也不是越军士兵,更不会是天坑里的原住民。迷彩服是士兵的身份标识,黑暗里的来者,和咱们一样,是解放军,是侦察兵。 难道说,李科长截获了越南军队的情报,知会了咱们目前的困境,所以派出了救援小队,不负千难万阻,不管万水千山,浩浩荡荡、千里迢迢的派进部队纵深越南,解救咱们于水深火热中? 显然,这个假设有些太天真,太不现实。见到那人影儿的第一秒,我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了刘思革,联想到了王军英。 第一百零六章:红太阳 这身“大五叶”迷彩服,我之前已经说过,那是咱们侦察兵的特色军服,除了侦察兵,谁也不能穿。实际的情况是,除了侦察兵,谁也不会穿。说起来很无奈,我回去后听说,咱们的侦察兵,把越南人打得闻风丧胆,非常痛恨中国侦察兵。 而侦察兵的代表,就是那张泛着迷彩的“花皮”。他们说,越南人只要一见到中国迷彩,就集中力气猛力打击,甚至火力覆盖。所以,这身迷彩服既是实力的象征,更是战场上的“重点照顾对象”。 消息传开后,大家摸到经验了,只要能穿普通军服的士兵,谁也不会冒险逞神气,去找这种吸引火力的“花皮”来往身上挂。夜色里的迷彩,已经能说明问题了。 当然,那时候的情况,哪里还用得着怀疑。单一的因素已经断绝了其他可能,那个人影,绝对是咱们中的一员,不是刘思革,就是王军英。 虽然不真实,但却是眼前的事实。 从不太真实的真实情况来看,已经“光荣”的两个人里,是有人活了下来。可是,一个被敌围剿,身有枪伤,另一个被怪物搅缠,咽入蟒口——谁又能“复活”过来呢? 还未来得及去调动脑力,分析谁的可能性更大,裤腿的迷彩花色闯进光束的下一秒,那个熟悉又神秘的来者,就迫不及待的举着火团,逃出无尽黑暗,将大半个身子,闯进了光束之下的清晰视野。 “排长!”旗娃扯开嗓子,夺口而出。 即便头顶有重物飞压,即便心中有万恐堆绕,但眼前的所见所瞧,却变为一个巨大的惊叹号,不仅将情绪一扫而空,并还重重打响我,差点儿将我跑动的身体,整个掀翻过去。是的,正如旗娃吼出的那样,闯在咱们面前的,是本该化于蟒口的王副班长。不是敌兵,不是鬼火,他是王排长,是王军英。 柔黄的火光,与惨亮的光束,将他那张冷峻的脸庞,照露的清晰无比。没错,不会错,我没做梦,面前这人的确是王军英无疑。 庄生晓梦,事回百转! 真的是王军英,怎么会是王军英? 如果说,将面前的这个来人,替换为起死回生的刘思革,我也不会有那么惊讶错愕。因为,我上一次见到这王副班长,它是被那条如蛟如龙的巨蟒,裹缠在沼泽水里。那一别,本该是相聚与下辈,天人相隔。当时那情况几个人都看到了,是丝毫没有扭转余地的——至少我看来是这样。 难道说,天不妒优秀侦察兵,大蛇悬崖勒马,闭口放掉了他?我也开始怀疑,眼前这景象,说不定是他死掉之后的魂魄! “这边来!”跑动中的王军英,抬头一望,随之急停下来。 他好像察觉到了空中的硕大异物,也明白它们是不速之客,便把手中的火团举得高了些。果不其然,他手中所持的,是一根明晃晃的火把。而这句在蝠翅扑腾中真切入耳的话语,表明他不是魂魄,魂魄不会说话,他确实还活着,甚至还能将嗓音提得很高。 “我操!我操!”跑在前边儿的旗娃,惊喜得好像在黑夜中跳了起来,“真是排长!你们看!真他妈是排长!” 王军英口里的这简短三字,犹如铁板军令,更如夜中灯塔,让无头苍蝇似的四人,立即寻到了目标。大家一边舞摆手中的行头,驱赶蝙蝠,一边撒开了步子,朝王军英靠去。 比起记忆里的王军英,眼前这一个,的确是发生了些许改变。那板峻的脸庞,无泥覆上,比咱们都要干净。而那双本就铁凝的目光,如今更是锋芒添入,锐如刀刃。上身的迷彩服不知为何被撕掉了大半,此时的他,半个身子都是光裸着。裸着的身,将那结实的胸膛与胳臂展露而出。 胸前的肚兜弹匣袋不见了踪影,仅有斜挂成“x”型的水壶和杂物小包。但取而代之的,是胸膛与肩膀上的、明晰可辨的、触目惊心的斑驳血迹。 “排长!”旗娃冲过去,一下就抱住了他的胳臂。触上身的双手,也还不停抚摸,好像在确认眼前这个王军英,真实与否。 但这激烈的触碰,让王军英眉头紧皱,露出痛意。他收了一下左胳膊,示意旗娃不要触碰。不过他那高昂的目光,一直都注意着头顶上盘绕飞舞的硕物中。 聚点围拢的几个人,将眼睛睁至了最大,如赏奇物一样,盯着眼前那“复活而来”的王军英。惊愕之中,也不免慢下了脚步。但将火把举高的王军英,抬着头,全然不理会战友们的目光。 它感觉到了这些飞物的危险,伸手护住我们,用手中的火把,驱赶那些准备压下来的飞物。大家也不自觉的向他靠拢,想借着火焰的庇护,抵挡飞物的袭击。 “走,朝这边儿!”他身子一侧,用手指向他来时的方位,示意我们跑,他殿后。 那一刻,我感觉王军英是个战神,是个英雄。英雄无所不能,神通广大。黑压压的鬼物巨浪,似乎也不那么可怕了。 “排长没死!没死!这他妈……”旗娃兴奋得忘记了头顶的硕大蝙蝠群,“谁谁,快来呼我几巴掌!” 但继续这样原地兴奋,只会乐极生悲,不死也得死。我赶忙推着旗娃,将扭头探喜、欢呼雀跃的他,催促了走。王军英举着火把,侧退着步子,在我们身后挥舞着火把。而那根火把,不知是用啥玩意儿做成的,挥舞之下,火势虽迎风变小,但不见熄灭。 “往前跑,千万别往树林里头拐!”他吼着。 此时的心中,无数个疑问,压过了心头的恐慌。他为什么没死?他为什么还活着?他是怎么逃出蟒口的?惊愕混杂着恐惧,在四个人心中一起而生,令人恍惚如梦作。 黄班长听取了王军英的意见,他将手里的光束牢牢贴紧着前方的地面,顶在队伍最前,领着咱们奔跑。五个人彼此挨得很近,在火把的庇护下,簇拥成了一团,能贴多紧就贴多紧,绝不留出空隙。王军英那手中的火把,可是咱们存活的希望。 如果把咱们五个比喻为一个阵地,那王军英手里的火把,便是阵地中唯一可以防空的“高射机枪”。 事实上,和其他动物一样,蝙蝠也惧怕火焰。但是之前的那团篝火,是贴着地面而生,焰火高不过膝盖,这些硕大的飞物,自然可以对咱们肆无忌惮的攻击。但是,有了可以任意晃动的火把之后,咱们的头顶,就如罩上了一道保护网。 这要比砍刀、冲锋枪有用多了。王军英不仅是个大英雄,他似乎是挑好了时机出现,解救众人,雷鸣电闪。他呀,真他娘是队伍的大救星,是红太阳! 火把一举,不停袭扰的蝙蝠们,立即抬高了飞行高度。它们甚至不敢再聚集咱们头顶,而是黑翅一拐,如两道护送队伍,分散在五个人的两侧。那情景,就像是团团如黑浪的蝙蝠,被火把硬生生的“割”开,它们振翅在咱们的两侧上空,是如护卫机舰的飞行编队! 王军英一手稳拿着火把,一手掏出了手枪,他见队伍速度有些缓慢,便又说:“一直往前,动作加快,别停!” 然后,他拿着手里的枪,对飞在岩壁那一侧的黑团们,打了数枪。 “吴建国,给我一只电筒!”枪一开完,他就收回手枪,对我吼道。电筒?我想也没想,就夹稳砍刀,将插在弹匣肚兜里的手电筒,取出来给了他。王军英接过手电筒,立即推起开关,将光束射向空中,舞来照去。 探照灯一样的光束,立即照清了那黑团里的个个硕物。毛绒的身子,巨大的黑翅,尖锐的脚爪,仍还是飞在咱们的上方。实际上,我们的速度,根本不能和舞着翅膀的它们,保持匀速并进。 于是这些机灵的邪物,碍于火光,不敢进攻,只能伺机而动。它们大体分散成几个队形,在咱们上方如鹰一般盘绕着。时而飞到前方,绕一个大圈回来,时而拐向树林,又绕一个大圈回来。 但显而易见的是,他们并没有因为火把的阻击,就放弃对咱们的围剿。之前的大黑团散成若干股力量,虎视眈眈的盘绕飞察,它们好像明白,火光虽是法宝,但总也有熄灭的一刻。 用光束扫完漆黑的上空,查明了大致情况后,王军英就放低光束,继而扫看了一下队伍左侧的岩壁。再之后,他就关掉了手电筒,将火把举得更高了些。 “跑,继续跑!”他又回过头,催促我们将速度放得更快。听那胸有成竹的语气,这王副班长,好像知道哪里会有避难的地儿。但这仅是我的主观臆想,整个天坑里,除了茂密的树林能遮盖蝙蝠的视线,光露的岩壁,只会让它们更加有利。 但树林里更是另一道陷阱,进去了更会惹祸上身。呼呼的急风,将火把上的火焰扑得颤颤悠悠,随时都有熄灭的迹象。数不清的蝙蝠,环绕而飞,誓要与我们血杀到底。 急步快跑中,我只能祈祷这个大英雄,这个红太阳,准备有一只更大的火把。 第一百零七章:庇护所 否则,火把一灭,哪怕是再跑来一个排的王军英,都打不退这些宽翅鬼怪。 老实说,王军英作为这个小队伍的副班长,从一开始就不是这个队伍的最高领导。但是,他凭借自己的能力,几次的过硬本领,几次的优秀技能,已然在众人心中树立起了自己的地位。虽在明面上受黄班长领导,但事实上,他其实是几个人的“精神领袖”。 至少我在后日里分析这段经历中的人情交织时,是这样认为的。 这一次的死里逃生,这一次的万里奔救,更是加重了这种认同感。你瞧,他掐准“时机”,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出现后,惶乱的四人,确如找到了指引明灯,再不如之前那样惊慌失措,七搅八仰。或许,他不仅天生就是当兵的料,也还是那种总是“被依靠”的人——只要他站在身边,就会有看不见、摸不着的安全感,稳在心头。 即便是黄班长,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五个人就这样在火把的庇护中,平稳的挤跑了一阵。似乎王军英的及时赶到,已经化解了这场危机。但是,我已经强调无数次,硕大的蝙蝠们不是纸老虎,它们不会无功而返。那火把就算不会被风灭掉,但终归也是要熄的。 暴露在黑夜里的我们,不过是有片刻的庇护罢了。 怕啥来啥,果不其然,王军英举着的火把,在黑暗中,在急风中渐渐变小了势头。那支火把,不过是几根树枝用藤条缠裹在一起,然后用些不知名的东西,在顶端包成一个圆团,构成了燃烧的源头。看那样子,火把顶多还能撑个一两分钟,因为那火焰已经烧光了火源,开始在往树枝燃烧了。 不对,一旦烧上树枝,速度带来的风,会即刻将其熄灭!哪里还有一两分钟可以坚持。 王军英当然也懂得这个道理,我以为他会放缓速度,以争取更多的燃烧时间,来保证安全。但是,向来以胆大为人的他,却将那支未燃尽的火把,一下子往天上扔了出去。 耗尽源头的火把,遭遇急风后即刻间熄灭。只剩一个红彤彤的火星头,在黑暗中飞移旋转。 火光消失的恐慌还未袭来,王军英就迅速推开手电筒,弥补了光源丢失的空缺。只见眼前白光一闪,他加快速度,甩掉了为队伍殿后的角色,一下子冲到了队伍的最前边儿。 “跟我跑!”王军英大声吼了一句。 说罢,他再顾不及身后的四人,就冲开步子,急速前奔。如我猜想,耀闪在余光里的火焰一消失,大家便如失去了坚固壁垒一般,心中的安定被抽走,填进来的是惶恐与不安。那是直晃晃的手电筒光束,所替代不了的。 见王军英举起手电筒发疯一般的在跑,大家哪里还敢怠慢,立即就变换掉肚抵背囊、肩膀相靠的拥挤队型。队形彻底打散,怎么跑得快,就怎么来。 尤其是我这种落在队伍最后的,心中如有万鼓齐击,生怕被丢抛而下。 没有了火光的耀照,眼前就只剩下两道晃闪的光束。黑暗吞回了大片视野,而听觉,填补了视觉上的遗漏。我似乎能听到,那些硕大的蝙蝠们,正在因为火光的消失而沾沾自喜。它们的鼠脸邪魅一笑,正在挥扇巨翅,朝我们靠来。 惶乱之中,双眼只得寻着那两道光束,紧抓不放。全身也集中起了仅还剩有的力量,巴不得追上那光束,再骑上它,载着我跑! 队伍四人,为了取得最快的奔跑速度,一下子就散成了横排队形。前方有两光寻路,也有两个正副班长探路,剩下三个,只需要随着他俩调整速度就行了。头顶上方一片漆黑,警觉的神经,好像感觉到了翅膀振腾的风,也好像没有。汗毛倒竖,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为了保身,我举起砍刀,颇为滑稽的在头顶猛力挥舞环绕。就像直升机的螺旋桨那样。 动作虽是滑稽,但这能勉强确保不会有蝙蝠靠近我的头顶。饿鬼投胎,哪还管吃相难看呢! 就这样挥舞着跑了个十来米,手臂刚开始疲酸时,急跑在前的王军英,忽然在前边儿回扭了一下头,他张口大吼:“往左!向左靠!” 说着,他手里的那一道光束,就急剧的向左一拐,转而照向灰白崔巍的岩壁。 再看黄班长那一道光束,也立即追赶了过去。两个风向标一变,尾随在后的三人,也立即更正方向,紧追而去。转头一看,那布着黑垢绿渍的灰白岩壁,并不是记忆中那样平整一块、毫无凹展。 如今在队伍左侧的那一片岩壁,如受过外力相撞,上面赫然布着一道道像似闪电的裂纹。裂纹由上及下,在岩壁的最下方,开出了一个半人多高的、三角形的漆黑洞口。 惊鸿一瞥,眼映芳物!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果然,这大救星,这大英雄,这红太阳,这神通广大的王军英,不仅在危难中举着小火把解救了众人,也还他娘的有备而来,燃有一支“大火把”——被飞物袭扰的队伍,恨不得变身老鼠,生为打洞,以避扰袭。而这个现成的三角岩缝,我们哪里可能放过!这或许是整口天坑里,唯一的庇护所。 此番情景,让我在焦灼恐惧中,疲躯一振,差点儿惊呼而出。 跑在最前的王军英,这时已经到达了岩壁。只见他压下速度,上身一弯,全身一矮,光裸的半身,挤擦着岩石,顺溜麻利的挤进了那岩缝里。因为这呈着三角形的岩缝,生得很寒碜,仅有半人多高,也不及肩膀那么宽。大摇大摆的走进去,是不行的,需要缩挤身子,才能勉强挤入。 王军英低身挤岩的时间,紧随的四人,就跑完了落下的距离,纷纷停聚在岩壁前。身子挤在岩缝里的王军英,动作很是灵敏,在我的手刚还撑到岩壁时,他就脑袋一抵,蜷身一让,将整个紧缩的身子挤让进了去。 “快!跟进去!”这种时刻,黄班长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邓鸿超。话语间,他就胳臂一扯,就将身旁的邓鸿超拽了过去。邓鸿超抹了一把中分头上的汗液,然后学着王军英的样子,身子一侧,两腿一弯,脑袋一低,也顺利的将身子挤了进去。 好在这小子体型不算大,在里外两人的一推一拉之下,很快就进入了岩缝。只是那卷起的衣襟,让粗糙的岩石在急匆的动作中,为裸出的皮肤磨伤了一道血痕。 “来,你进!”黄班长又拍了拍旗娃。 然后,他转过身,将手电筒射入夜空中,察看蝙蝠群的情况。其实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手电筒却显得多余。因为直晃晃的光束仅能射清蝙蝠群体的一角,倒还如管中窥豹那般,掌握不到其整体动态。 我的视野,借着幽幽的月光,能很清晰看见,舞荡振翅在丛林上方的蝙蝠几群,已经察觉到了队伍的动态。它们正在持续飞行,在天空中划着弯儿,调整“飞行编队”的形态,准备向岩壁袭来。 群群鬼物飞袭,时分散,时集中,不免有些梦幻美,动态美。但我保证,若各位能亲眼所见,那绝对不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面。 “我?”旗娃看了一下我和黄班长,“要——” “快,别磨蹭!”黄班长语气焦急,正用手电筒扫探着四方。 前两个人虽然挤得轻松,是因为体型相当。但是换成旗娃,可就说不准了。这小子明了自己的体型,知道自己要挤进这口矮窄的岩缝,会费上一阵时间。讲道理的话,这种队伍脱难的时刻,为了保证最大的生存率,应该让旗娃最后进才是。 万一那小子卡在岩缝里边儿了,剩下的人,可都走不成。 这个壮小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会犹豫。但黄班长态度坚决,另有所虑。旗娃也只能暗自烧香,感谢上级了。而我,倒不像坚守悬崖防线那时,心中煎焦不停。我将砍刀夹稳,给冲锋枪换好了一个弹匣,做好了决战准备。 庇护所就他娘近在眼前,我吴建国还能卡在外边儿不成? 但这番豪言壮语还未在心头念完,弹匣刚还换下,心头就是一凉。 左手一摸,那弹匣肚兜上,空囊囊的一片。一个弹匣换掉,肚兜里就还剩最后一盒冲锋枪弹匣了。一盒弹匣,不过二十发子弹。 旗娃先是将手里的两个背囊,赛进了岩缝里,然后,他动作迅速,学着之前两人的样子,蜷缩壮实的身体,去匹配矮窄的岩缝。果然,那就像大脚配小鞋,一眼就知道尺码不合适。黄班长上前帮忙,我呢,举好了冲锋枪,往黑夜下飞舞而来的蝙蝠黑团,打着短点射。 作为一名老资格,向来引以为傲的一点就是:对射击很有经验。比方说,一个新兵拿到枪,一旦遇到紧急情况,就会紧按扳机,突突突的打个不停,没个节制。而我,一般情况下不会这样做,知道省留子弹,更能对弹匣里的子弹有数。 可这才反应回来,进入天坑后,奇诡接连而来,子弹的消耗,我心里并没有数。如今知晓剩余后,心里不免丢了底。按这冲锋枪的射速,一个弹匣的子弹,如果控制不好射速,也就两三秒不到的时间,就该全部打空。 第一百零八章:索命小鬼 一个军人,可以不怕牺牲,但就怕“弹尽粮绝”四个字。而如今的我,已经快接近两要素之一了。 “来,黄……黄连,你别客气,用脚踹也行——”旗娃这时已经卡进了岩缝里,胸腔被憋住,连话都讲不太清楚。 连续几个二连短点射打出,那飞舞的黑团里,应声掉下好几只黑坨。飞冲的子弹,也打散了它们的队形。但是,队形打散,只会让它们分裂出更多股队形,不能根绝问题。冲锋枪左打点射,右打连枪,弹匣盒子里的二十发子弹,很快就耗光了。 旗娃主动一提,焦急的黄班长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他真还伸手按住岩壁,以此借力,然后使起腿脚,往旗娃身上猛踹。几脚下去,颇有成效。那卡嵌在岩缝里的旗娃,果真往里挤了几寸。 虽然与敌相接中,我没空去注意旗娃,看不到他的面相,但光听那声响与痛叫,我都能想象到这壮小子有多痛苦。 几股蝙蝠群被我打得乱飞,但也丝毫不影响它们的坚定目标。它们稳而飞舞,齐头并进,只等缩小距离,消灭我的优势。渐渐逼近的鬼物,就如古战场上重复的冲锋步兵阵,步兵阵一旦冲到弓箭手面前,就是强弱不等的屠杀。 蝙蝠群也一样,一旦消除了距离的优势,除非架起弹链机枪,才能让它们溃败而退,挽回颓势。弹匣仅有可怜的二十发,再换一匣,已无必要。我将冲锋枪顺着挂带甩到肩下,然后拿回了砍刀。 近距离搏斗,砍刀可要比冲锋枪有用多了。 “进了!进了!”我听到邓鸿超的声音,在岩缝里边儿惊呼着。随之而来的,也有旗娃传来的痛叫。 “扯,用力,扯!”王军英好像在协助。 “吴建国!”黄班长气喘吁吁的吼了我一声。他将手电筒照向了我,又照向了夜空,“该你走了!” 而此时的我,正握着拳头,捏着砍刀,静静注视着逼来的蝙蝠群。之前的决情战意重新涌了回来,豪言壮语响在心头,英雄悲歌唱在胸襟。既然能打第一场,我他娘还真不怕第二场、第三场!飞鼠之辈,岂有虎贲之力? “我有刀,殿后!”说着我推了推黄班长,“你先走!” 恰在这时,又是一个先头兵,从黑暗里朝咱们飞袭而来。没有光线碍眼,我及时发现了那团黑影。脚尖一踮,身体前倾,咬牙切齿的我,一个正正的竖劈,将刀刃宰向那黄毛长脸怪物。刀刃砍了个面对面,金属带着力量,破开了蝙蝠的鬼颅,也止住了它的飞行轨迹。 扑扇着巨大翅膀的硕身,立即被砍刀的力量,砍下地面。它如一个失事的战斗机,坠毁在我的解放鞋前。 巨大的翅膀还在扑腾不停,刀刃嵌进了骨头,便随着它的落点,将砍刀带至了脚前。我厌恶的踩上那老鼠一般的黑毛身子,然后借力从骨头里扯出砍刀。一个重脚,我将这个恶心的鬼物踢了出去。 “走啊!”说着我推了一把犹豫的黄班长,示意他快些动作。这黄班长千好万好,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就跟个好事家长一样,总爱把自己排到最后。他才是一班之长,是重要人物。 但是,就跟今下午的滑崖速降一样,在我的坚持下,黄班长也不再推推搡搡浪费时间,他默声的将手电筒给了我,然后叫我脱下背囊。 这时的我,面临着夜空里的黑团袭来,心里念着豪言壮语,倒也不那么恐惧。有个成语说得好:物极必反。这四个字蕴含的道理,能适用于世界上的一切事物。情绪也一样,某种情绪到了头,到了极点,就会忘丧掉本原,继而发酵出别样的,甚至于全然相反的情态。 也许,豪言壮语,也就是害怕到极点时,用来豁开心口的——就跟我现在一样。悲壮悲壮,先有悲,再有壮。 我啊,这时脱了背囊,全身灵套,也还怒气升腾,双眼杀红。倒是想和这些黄头鬼物们,斗上一斗。能砍多少,就他娘砍死多少! 黄班长将两个背囊,赛进了岩缝里。 “站过来一点!”他不忘叮嘱一句。 话语间,一队黑硕蝙蝠,一路飞越十来米的头顶上方,触向身后的岩壁,只听头顶翅膀扇腾,如有巨物。以至于我没听清黄班长后面一句说了些啥。举起手电筒一看,十来只硕大的蝙蝠,牢牢的倒挂在了岩壁的突出岩石上,正在收折巨大的黑皮巨翅。 黑身影绰,上下不一,排列有序。鬼头蝙蝠的一簇簇棕黄毛发,在光束下暴露无遗。黑身黄毛,瞳目映光,甚是恶邪。收翅倒挂的它们,如一个个自信的武林高手,正围着双手,倒吊屋檐,等待一场好戏。 来不及探明它们的目的,就听脑袋前边儿翅声作响,我慌忙低回头,看也没看就舞起砍刀。 这一次,砍刀没能一出必击,仅是挂擦到了某只大蝙蝠的翅膀。黑暗中,只觉那薄肉大翅膀刮敷到我脸上。这只大蝙蝠,坠机一刻惊险救急,它猛拐弦翼,斜飞着从我脸前一绕而过,接着振翅飞离了出去。 大蝙蝠身上的臭味儿,残留在鼻腔,引人皱眉。 退步之中,又是几只硕物撞来。无措反击的我,只能乱挥砍刀,在面前一阵乱砍。手电筒的光束,在我手中猛烈乱晃。我的背部,不觉之间,“咚”的一声撞在了凹凸不平的岩壁上。所幸,这番发疯一般的反击,让撞来的几只硕物,不是斩出了血口,就是失去了平衡。 手电筒往下一照,解放鞋前黑绒绒的一片,散落着三五只硕大蝙蝠。我这才发现,这些大号盐老鼠不仅会飞,也还会在地面行走。有两只没砍成致命伤的,收起了巨大的翅膀,开始以翅为手,向我爬来。 爬行的姿态,又是另一番“风味”。就像是两个由地狱而来的小鬼,要找我索命。 黄绒一片的鬼尖脑袋,怒面向我。凶骇的目光,若如透着智慧。尖牙露在猛挣的嘴巴里,发出一些奇怪的叫声。真他娘邪气得紧。正准备将爬过来的鬼物一一斩翻时,手电筒的光束边缘,却出现了其他东西。 在那两个“索命小鬼”的后边儿,有几根长如人腿的毛绒细脚,缓慢的行在草丛中,闯进我的视野。 浑身即刻一麻,本已举起砍刀的我,如被劈中了闪电,僵住动作,动弹不得。即后,我猛步向后退去。冤家聚头,恐人的蜘蛛巨怪,不知啥时候也加入进了夜色遍布的战场。瞬间,脑中的怒火一下就被扑灭,比起大蝙蝠,这个巨蜘蛛,更让我惧意油生。 整个人的精神气,一下子泄了下去。 “好了!吴建国!”这时,身子的左下方,传来的黄班长的声音,“快进来!” 不论蜘蛛巨怪是来捕食大蝙蝠,还是算我的帐,都不是好事情。下一波袭来的蝙蝠团,仅离我还有三四米的距离。心中急鼓乱敲,悚意昂然,左手刚还摸到岩缝,我立即缩下身子,往里钻去。光束乱晃之中,由于动作太急,脑袋一下子撞到了岩石上。咚的一声,两眼紧闭的黑暗里,闪了一道白光。 这道岩缝,不仅看起来小,现今钻进去了,他娘的比看起来还要小! 整个人是以半蹲的姿势,侧着“坐”进去的。刚还进入,就感觉有好几只手,捏住了我侧进去的左胳膊,在往里面猛拽。但我的姿势没有调整正确,所以这一猛拉,作用没起到,倒是把我的脑袋和腿脚,挤得剧疼无比。 我只能尽可能侧偏脑袋,收蜷腿脚。大概适应好岩缝的尺寸,这才借着他们的力道,往里挤了几寸。但是,右胳膊的那一侧身子,还暴露在岩壁之外。而手电筒,已经随着左手送了进去。所以,侧头外看,如今视野里的天坑,漆幽一片。 我看不清是有大蝙蝠追飞过来了,还是那蜘蛛巨怪摸到身前了。那感觉,就有些像伸手摸进一个不知装着啥的深洞里。未知,本就是恐惧的一部分。虽然这个比喻有些不合情景,但将半个身子暴露在充斥着凶险的黑暗里,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办法无他,我只能继续挥舞着疲软的双手,将砍刀在空气中挥来砍去,以求安保——上下两下,左右三下,然后用砍刀,在空气中划一个叉。保持着这个节奏,蜷缩的身体在自己的挪移,以及他们的帮助下,又往里边儿挤了几寸。 再这样稳定个五六秒,我就能借着困圈队伍的岩壁,彻底与这诡怪的天坑隔绝了。 可是,屋逢连阴偏漏雨,船迟又遇打头风。那队袭来的蝙蝠群,可不会眼睁睁的看我挤进岩缝里边。正还挥着砍刀左右两扫时,忽觉胳臂肘一重,有什么硕物抓附在了我的胳膊上。但眼前并不尽是黑暗,从那模糊的轮廓就很容易发现,附上我胳臂的,是一只大蝙蝠。 炸毛的触感,让我浑身一振。那左右舞砍的双手,也变换为了上下摇动——我必须把这鬼玩意儿甩下手臂! 但是,这蝙蝠虽不能稳稳压住我的手臂,但其重量,却能令手臂无法快速、随意晃摆。蜷卡在岩缝里的我,只看那鬼物动着翼手,顺着我的手臂一路爬上。其实,我的手臂也许还不如它的身躯长。 很快,一个尖脑袋,长耳朵的轮廓,在夜色满布的眼帘里出现。而那轮廓,与我的脑袋平行,在暗中与我静静对视。它离我的面颊,不过四五公分。怪臭的味道扑鼻而来,那大小,那形状,真像一个爬上肩头,前来索命的小鬼。 第一百零九章:卡壳 在我的主观记忆中,那是一场人蝠之间“深刻而凝久”的对视。但实则不然,这小鬼一般的怪物,对我的脸庞没有兴趣,两者间的对视持续得并不久。 果然,在我的手臂晃摇中,抖动中的尖脑袋,忽然一个点动,那轮廓的意图再明白不过,这机灵的家伙,是想挑着我的肩膀下口!这可把我急得不行,我一声吼叫,在那狭窄的岩缝中用尽全身力量,奋力一抖,这才打断了它的动作。 “我cao你娘!滚下去!滚下去!”抖动之中我不自觉的吼叫了出来。然后,我暴露在外的手臂弯起,想将它扯下来。但我忽然想到,手中握着砍刀,砍刀不能丢,如果丢掉砍刀,就算把它扯下来,也无济于事。 赤手空拳的反击,就如肉包子打狗。在它眼中,我整个人都是肉包子,不论从哪里下口都是一样的。如此一来,我只能打消这个念头,用起之前的办法,使劲儿抖动身体,试着将这鬼物抖下手臂。 但现在的情况是,整个身体限制在岩缝里,不论我如何使劲儿,抖动的幅度就那么一点儿。除非,我的力量大到可以拓阔岩缝。但除了孙悟空,恐怕再没有谁能用身体之力,去撼动石岩的镇压。 前来支援的队伍赶到,黑糊的视野中,我似乎探见,有几只宽长翅膀的蝙蝠,落下了地。 几下尽力的抖动,虽然打断了鬼物下口的动作,但依然没能将它抖落下臂。事实上,它的手脚尖爪都扣在衣物之上,就算是让我灵套着身子使劲儿,都不一定抖得下它。鬼物很快适应了我的抖动频率,它那尖长的脑袋如鸡头一样,竟还在抖动之中,勉强保持了稳定。 只见那尖耳长头的轮廓摇摆几下,稳稳身,接着又探上头来,准备二次咬击。 这种近在咫尺的凶险,让你手不能还,就像有人拿着匕首抵在你的胸口,要让你亲眼见证刀刃是如何扎进皮肉的。 急红眼的我,立即发疯一样的大吼一句:“放手!都放手!” 接着,左手里的手电筒一丢,我猛力挣脱了几人拉拽的手掌。已经进入岩缝的左手,摆脱他们的拉拽后,极速挤进缩挤的腰间。那一刻,整个人已不是脑袋在指挥,而是借靠救生的本能与意志,驱使全身而动。 左手很快摸到了手枪皮套,开扣取枪,往外挤去。那在肉石之间刮擦的左手,立刻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抓稳了手枪,我收腹回胸,以最快的速度,将手枪挤到了胸膛处。手掌与手枪卡在岩壁与胸腔之间,来不及再去仔细瞄准,我对着那准备下口的鬼脸轮廓,猛按扳机。 似如钉子入板的清脆枪声,近距离的在耳边响起。事实上,就算套着消音管子,那声音也还有些炸耳。 扳机就按了一下,我想继续开火时,却发现扳机没有回膛。根本按不下去。 因为手枪挤在狭窄至极的空间里,撞针虽然是将弹头射出去了,但是子弹壳子,却卡在手枪的套筒抛壳窗里,无法排出弹壳。弹壳排不出去,整个枪械的运作系统自然也就卡在了这一环,无法闭锁,也无法自动回膛。 意思是,如果这一枪没能打中那家伙,我的肩膀怕该是要多出一个血口了。 不仅是这样,事后想来,这个蜷压之中的射击动作,非常危险。因为视野处在黑暗中,根本看不到枪口的位置,手枪的位置、射击的角度,全凭着感觉在拿捏。如果枪口的角度稍有偏差,那子弹就不是往蝙蝠怪钻,而是往我的肩膀、胳臂射。 但我就是那么一个喜欢在逆境中超常发挥的人,视野黑糊中,我没有估计错枪口的位置,这发救命的子弹,准确打向了死抓不放、正准备下口的大蝙蝠。“小水枪”的威力虽然不大,有效射程不过二三十米,但近距离的射击,杀伤力也不容小觑。 只见那长脸的轮廓一个后仰,怪声吼出,随之胳臂上的力道一落,它被子弹打丧了力气。但是,那尖锐的脚爪,以及合抱手臂的翼手,还未放下。打铁要趁热,握着砍刀的手臂,奋力一抖,终于将它彻底抖落。 然后,手臂一轻,我挥舞起砍刀,将那些诡爬而来的怪物们,扫砍了开。 这下子,我哪还犹豫得,立即将握着手枪的手,紧贴胸腔,以留出挤挪的空隙。动起身体里所有能挪移的肌肉,奋力往里挤进。挤压的痛感,让我表情扭曲,牙齿紧咬,更觉胸口不畅,如遇恶鬼压床,窒息上涌。 “拉我!”我用尽最后一口气,对岩缝里的他们吼着。 最后,我不知道是被外力所拉,还是己力所致。粗糙的岩石将衣物磨了破,将手背刮出炽疼,低佝到极限的后脑勺,更像是擦出了血。那番体验,有如将我打回了娘胎。我,好似子宫内的胎儿,在体验逃离旧母体、闯进新世界时,所要遭受的磨难。 整个身体被全全扯进那一刻,真如摆脱了枷锁桎梏,重获新生。萌芽新生,亦或游灾渡劫,不过如此。 胎儿挤顺的是柔软的肉壁,而我,是活生生的被坚硬的石壁挤刮擦。其实,当时那情况,我要是冷静点儿、他们的力道稳一点儿,哪里会有这等痛苦!岩缝里的他们,估计扯出了吃奶的劲儿,秉承着“能扯多少,就扯回多少”的偏激思想,救我性命的同时,也令我吃了不少苦头。 “进来了!”我听到旗娃吼了一句,“进来了!” 而痛苦的我,也还闲不下。我知道岩缝前,还有不少鬼物围着。顺躺下来的双脚,不住的猛蹬猛踹,只求不要有什么家伙抓上我的脚。果不其然,脚底的触感告诉我,的确是有什么追进来的东西,被我蹬了回去。 “口子堵上!”黄班长快语指挥着。 “退一点儿,退点儿!”分不清是谁的声音。 一手握着卡壳的手枪,一手拿着沾满血的砍刀,我被几人拽着衣肩,不停的往里边儿拖。两眼睁开,岩缝里忽明忽暗,不知道是个啥地方。这过程中,我仍还在不停的狂蹬双脚,生怕又有什么玩意儿,拽着我的脚不放。从我手中掉落的手电筒,这时刚好卡嵌在我的颈肩部位。耀目的光束,将我的侧脸打亮,眼前白眩一片。 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拖拽了一两米,才停了下来。卡着的手电筒,也滚入了背底下,硌痛连连。我按着左右手的砍刀与手枪,撑起了身。 胸口急喘中,我看到旗娃正在白晃晃的手电光线中,抱起两个背囊,堵住了那岩缝。 “滚你妈的犊子——”他骂着,“还他妈想摸进来!” 两手撑在后边儿,我眼睛一闭,脑袋丢力往后仰,一身懈松。一口紧憋了好久的气,可算是通畅了。 黄班长捡起我背后的手电筒,然后蹲走过去,和旗娃一起按着那叠在岩缝前的两个背囊,彻底堵住了怪物们的来路。 邓鸿超在后边扶着我,想托起我的身体。 “没事吧?”他问我。 我摇摇头,准备站起身。但是腰板一直,就发觉有些不对。因为围在我身旁的几个人,都是蹲着的。手电筒的散光照清,这岩缝里虽然有些宽度,但其高度,仅能让几个人蹲在里边儿,再无多余。我收起腿,抽回手,坐立了起来。 黑团蝙蝠,蜘蛛巨怪,终于能彻底说再见了。一番激战,热汗连连,被石头挤困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我揣好卡壳的手枪,放下砍刀,只顾大口喘气,弥补刚才的短暂窒息 “我操——”旗娃用肩膀抵着背囊,怒骂道,“他妈的劲儿还挺大!” 背囊那处在咚咚的响,看来那群嗜血的鬼玩意儿,还不肯罢休。 “我说,要不放几只进来,挨个儿砍死!”旗娃向黄班长建议道。 “放不得!”我捏按着手臂,检查上边儿有无伤势,“外面有那大蜘蛛!堵好了,放不得!” 依照那蜘蛛巨怪的个头,想要钻进这细小的岩缝里边儿,估计也有些难度。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既然能彻底隔绝这些怪物,为何要自己给自己添麻烦呢? 黄班长也同意我的看法,他学着旗娃的样子,索性坐在地面,用全身的重量抵靠在背囊身上,稳如泰山,固若金汤。 一直围荡在耳边的、翅膀扑腾的声音,总算是被岩壁所隔绝。如今这幽闭的岩缝空间里,尽是五个人的喘息声。岩缝就那么小一点儿,甚至容不下两只蝙蝠前来冲撞,现有旗娃和黄班长“镇守”缝口,它们绝对撞不进来。 我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口唾液,安慰自己说,总算是安全了,彻底的安全了。毕竟,岩缝里的空间虽然狭窄,但那种厚石裹围的安全感,是篝火堆无法比拟的。 蹲在身旁的王军英,这时转过身,楞板着脸,背离我们,蹲走前行。他似乎对目前的情况有了自信的估计,觉得危险已除,不想再过问。我举起手电筒,跟着这个梦寐一般不真实的闷声家伙,转过了视线。 刚一转头,我忽然发现,白光短射的视野中,竟然出现了火焰的亮黄。咦,这岩缝里边儿,好像有谁生起了一堆火。 第一百一十章:岩道 转脑一想,有火有不是什么奇事。王军英不会是撞着运气,把我们往这里带。既然他准确无误的将我们带进了“庇护所”,就说明这里曾是他的休憩地。 王军英的背影一点点儿外后移,我出于好奇,将手电筒射向了其他地方,细细打探这个“庇护所”。仅凭目前的观察,我只能大致想象出队伍目前所处的境地。穿过岩缝后,里边儿并不是如同屋宇那样的偌大空间,而是一道仅仅有些宽度的低矮岩道。 岩道像是两大坨巨岩碰撞后而留下的夹缝,抬头一看,岩顶离脑袋仅有七八厘米,上面石坨凸凹,截面也呈着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里边儿时低时高,有时候蹲着身子,都过不了那垂生而下的碍石。 而岩道的两侧,则要平整一些。上面能看见一些小洞里凹,泥土间也有细碎粪便的影子。也是,这岩缝时刻打开着,天坑里的生态又那么好,肯定有什么东西在这里边儿安了家。 我所看到了火光,就在距离岩缝更里边儿的五六米处。如我所想,王军英知晓那里有火光,正佝身慢步朝那里靠近。所以,岩道的更里边儿部分,尽被他的背影所遮挡,看不进去。 “排长,诶,你上哪儿去?”镇守岩缝的旗娃,见到王军英不语不话的离咱们而走,立即问道。 但蹲着身,在岩道里面挤走的王军英,没有理会他。实际上,直到现在,我脑袋里都是恍恍惚惚的一片。尤其是王军英奇迹般的出现,再到现在坐地喘气这一段,都不太真实,就有些像梦境一样飘渺的体验。 我还是不敢相信,王副班长竟然险中逃生,活了下来。 甚至说,错愕不已的我,都不敢开口和他讲话。 “排长!”旗娃又叫了一声。 但默言不语的王军英,还是没有理会他,一直往里面蹲走。我将手电筒直直射回他的背部,几个人的注意力全集向了王军英身上。难道说,王军英根本就没有活下来,留存在咱们眼中的,是幻觉,是假象,是他不甘的魂魄?如今他完成了解救队伍的使命,要回到阴曹地府去了? 但这时,王军英将手掌伸在脑边,背对着我们摆了摆。他停在火堆的旁边,捣鼓着什么。岩缝外的大蝙蝠,好像已经放弃了顶撞冲打。旗娃和黄班长平稳的坐着,再不觉力道冲来。见王军英停住不动,大家也默默喘着气,闭口不语,平复呼吸,想看他到底在捣鼓个啥玩意儿。 一会儿,他就迎着我的光束,转过身来。手电筒的光束很刺眼,直射向人是很不礼貌的行为。我立即变移角度,不让光束正对着他。借着手电筒的散光,只见脸色如铁的王军英,捡起了一堆树枝。树枝上,正是燃着舞跳的火焰。他小心的将火种一般的树枝拿在手上,然后缓慢的朝咱们蹲走回来。 “让让。”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树枝上的火焰,示意当道的我和邓鸿超让开路。 “吴建国,”缓动的他,瞥了我一眼,“你也过去拿点儿柴火来。” 邓鸿超和我紧紧贴靠在石壁上,这才给他让出了道。 拿火添柴?我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待他错过身子后,便往那狭窄的岩道蹲走去。与其说在这狭窄的岩道里走,不如说是在“挪”。这条岩刀,可不是人为修建,更不是为了图人类的方便,其上下左右都是凹凸不平,不时伸出一块尖岩缓石,让你侧换身子,收腹顶胸才能通过。 火堆就在前方几米,很快我就到了。但就挪了那么几米的距离,我这心里就憋得慌。幽闭的狭窄空间,静谧的昏暗环境,让我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那样子,就像电视里边儿的煤矿通道。到达火堆旁,我发现这大概一平米多的面积里,不仅生着火,还搁堆着不少柴。 除了柴火,还有一支冲锋枪和撕烂的衣服布条。也还有软瘪的弹匣肚兜,堆靠在岩壁旁。但是,那冲锋枪的消音管,不知为何被折弯了。枪身也好像受了损坏。 手电筒往前一探,前方那漆黑的空间里,好像还大有乾坤。光束在前斜的方向不再受碍,散射一片。我能感觉到,前边儿的岩道,在慢慢扩大空间。 抱起一堆枝叶相组的干柴,我就往回拐去。 果然,我猜中了王军英的意图。他是想把火堆转移到岩道的缝口,以阻挡怪物的进袭。从刚才的发现来看,这条岩道里,还有相当的空间,我们可以能顺着往里走,再不用返回天坑,遭受折磨与绝望。 因为谁都会不自觉的去想,出路,或许就在这里头。 所以,用背囊堵住岩缝,不是长久之计。我们不可能一直坚守在这儿。生一堆火在这缝口前,甭管什么诡物,都得乖乖退身。 脸色恢复血色的邓鸿超,主动帮起忙,将剩余的干柴都抱了过来。王军英用手里的火种,将剩余的干柴全部引燃。旗娃看着王军英,心情难以言表,露现在他脸上最多的,是崇敬之意。同时,也有那么一些恍惚难信。 “拿开吧。”火堆生好,王军英对黄班长点了点头。 旗娃和黄班长蹲起身,然后提捏好背囊的位置,迅速拿开了堵住岩缝的背囊。这过程产生的风、岩缝外灌进的风,让面前的火堆飘扬停拂,险些熄灭。 大家屏气凝神,个个将冲锋枪对着那岩缝。这个时候,谁要是敢钻进来,都得被打成肉筛子。但是细盯一阵,岩缝那里静悄悄的,火光也恢复了势头,烧得旺盛。没有什么异物钻进来。 旗娃放下枪,迫不及待的对王军英拍起了马屁:“这办法好,真是好!排长就是高明!” “前面有路,走。”挤在我身前的王军英,对岩缝前的他们说道,“别碰着火了。” 然后,他就用手拍了拍我,示意往后,也就是往岩道里边儿走。最里面的邓鸿超明了意思,他拖着其他两个背囊,在狭窄的岩道里,转调身子。我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捡起满是红血的砍刀,跟上他的脚步。 接着,五个人如地道里的鼹鼠一般,往前缓缓挪进。 走至火堆处,王军英将遗留在哪儿的装备,全都带走,最后,还几脚踏熄了残余的火焰。 “继续走。”他说。 如我之前所探寻到的那样,走离火堆没多远,四周那狭窄的空间,开始呈现出变宽的趋势。而蹲身挪步的我们,也渐渐直起了腰,可以放步前行了。最后,五个人统统挺直了腰,原本夹狭在两侧的石壁,也如喇叭口那样,扩大进黑暗,再也摸不着。 队伍走出了岩道,来到一个更大的空间里。 王军英关掉了他那支手电筒,整个队伍,就只剩我手中的光束在胡乱扫看。岩道的尽头,是一道如阶的石山。当然,严格来说,那不算尽头,因为岩道是缓缓而阔,界限不明。我们只是一路直行,没有拐弯,所以碰到那一大坎石头,才会有尽头的感觉。 “往上走。”王军英在后简短的提示着。话语间,静谧的岩道内部,传来回声。看来,这里面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石穴。在光束的探扫之中,我们仅能知道这一点了。 挡在面前的石山并不太抖,是缓缓而上。我见邓鸿超拖着两个背囊有些累,便将砍刀还给了旗娃,由邓鸿超那里分担过来一个背囊。五个人呈着纵列,很快走完了这道不太陡的斜坡。斜坡顶上,是石块乱布的一个拱圆地形。 五个人不约而同的停住身子,站在这上边儿。五人的目光,自然也是随着我手里的光束,仰头低脑。 这里面的岩石,大体也如外边儿的岩壁那样,发着灰白色。但是,光束之下,也有不同颜色的岩体出现,那颜色,有点儿红,也有点儿黄,我说不清具体是什么颜色。头顶之上,是一片坑坑洼洼、起伏不一的圆拱粗糙岩面,五个人站在石山上,离那顶部也还有个两三米。 而其他的石壁上,经常出现一些吊着的黑垢,像蜘蛛网,像水草。我不免担心,这个石穴,会不会是蜘蛛巨怪的老巢?看是看那黑垢的体积,又不太对。 脚底的石山之下,矗立着一条条状如珊瑚的岩石。它们围绕着脚下的拱圆石山而生,簇聚而生,有的尖,有的圆,有的长,有的短,有的扭,有得直……总之说来,这里是一个奇异的石岩世界,任何字句,都不够形容那怪美的姿态。 光束扫探,石影拉叠中,也还能看到一些黑色的,类似于蝎子一类的大虫子,在石间穿来跑去。整个石穴,大概就像一个圆罐子,空间挺大。 我不免惊诧,原来这天坑的岩壁,不如它表面看起来的那样。那看似厚不可穿的岩壁,却藏着如此偌大的空间! 当然,我最关心的,是这儿有没有出路。 继续往前扫探,发现石穴里的厚壁骤然收缩,在石山的上方形成一个尖角,尖角下,是一个菱形的石口。石口里漆黑一片,光束往下一射,只看那石口里是陡下的一坡路,路里乱石堆生,更下边儿则是黑幽幽一片,看不清半点儿情况。 皇天不负,世无绝路。在我们的正前方,由脚下的石山直下,果真有一道向下急延的道路!这一下子,不说那绝对是出路,但也他娘是显露出一丝希望了! 王军英看了一眼那洞口,就转过身,准备坐下。看着他的背影,我忽然想起来之前的疑惑:这个不太真实的王副班长,究竟是怎样“复活”过来的呢? 第一百一十一章:脚印 黄班长也让我们借着宽大的石山,就地休整。毕竟,谁也不再精力充沛,大家刚还经历了一场激战。 “排长,嘿!”旗娃主动靠坐到王军英旁边,“我就知道你还在!哪里那么容易挂彩!” 为了给队伍一点儿可见的光源,我捡起一块石头,将手电筒架在了上边儿。这样,光束斜射而上,能给咱们提供一点可辨事物的散光。 “怎么回事?”黄班长刚还坐下,也忍不住问了王军英一句。 是的,脱离险情后,身旁这个好端端的、完整无缺的王军英,如今是咱们心中最大的谜题。这个众人心中的大救星,红太阳,究竟是如何摆脱掉如蛟巨蟒,然后及时前来解救咱们的呢?说起来,王军英有可能会记恨咱们——当时四个人都吓破了胆,认为王军英必死无疑,也还吓得连连逃窜,直接丢下了他。 但这个强大得有些离谱的人,却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呼呼扇了我们几大巴掌——他不仅独自活了下来,还顺便救了咱们一道。 “有烟没?”王军英没有回答,而是扭头看向我。 我楞了一秒,然后在衣物里上拍下找。最后找出来了晚饭时打开的那包大前门。但刚才卡在岩缝中,这包烟已经被挤压得不成样子。我好好捋了捋,按了按,然后抽出一只,递给了王军英。所幸,烟还没断。 他自己掏出了火柴,将嘴里的烟点了燃。 烟雾升起,王军英用手指夹着烟,低下目光,缓缓道:“小蛇捏七寸,大蛇捅肛门。” 旗娃一愣,然后放下砍刀,哈哈一笑:“啥?你捅了那玩意儿的屁眼儿?” 我这时候才注意到,王军英那肩膀上捆着的衣服布条,正是之前被蟒口咬住的地方。看来,他之所以要撕掉衣服,光着膀子,是在用布条充当止血纱布。 王军英没有表态,他上句不接下句,思维跳跃,又答不对题的说:“拖出去的时候,我就把刀摸出来了。” “扎眼睛,扎脑袋……”王军英低着头,吸了一口烟,缓慢回忆着。 旗娃用维护枪械的布条,擦拭着砍刀上的鲜血。他一边机械动作着,一边眨着眼皮愣看。 “你把它打……打死了?”邓鸿超不敢相信。 经他的话语,我也回想起了巨蟒在沼泽中猛烈扑腾的画面。难道说,那动作翻滚的动作,不是巨蟒捕食而动,而是因为王军英在向它攻击,才疼摆出来的?这王副班长,竟然跟巨蟒打了一架? “只是,手骨头给压臼了,冲锋枪给压烂了。”王军英微微动了下肩膀。也低眉看了看损坏的冲锋枪。 “脱臼了?哪儿呢?”旗娃赶紧放下刀,伸过手,献着殷勤。 但是,王军英却收身躲过了他,他呵斥说:“别乱动,我已经掰好了。” 几个人默声不语,通过他的话句,回想着当时的画面。沉默之中,有惊愕,也有愧疚。 “但是,”我揣好烟盒,“那东西这么大一坨,光压下来也得压死人吧,用手膀子能挣得开?” “等它松了劲儿,往水底下游。”他吸着烟。 “那个鱼呢?”邓鸿超也加入“审问”的队伍,“像四脚蛇那个大鱼呢?” 王军英摇摇头,答道:“我就用枪打了一只,它们不吃我,吃蛇去了。” “真牛逼,排长真牛逼!”旗娃继续擦拭着砍刀,眯眼嘿嘿的笑着。 黄班长吸收着回答,沉默不语。 “等我上来,就见不着你们影儿了。”他吐了口烟,不知是不是在责备,“最后我找到了这地方,准备过夜的时候,又听到枪声,就找过来了。” “不敢相信。”邓鸿超抹走唇边的汗,插了一句。 “这是?”旗娃指着他光胳臂上的捆着衣服条子。 我抓过背囊,从里面找出急救小包,准备为王军英消毒。虽然他成功活过来了,但是伤势看起来可不轻。几人脱下了王军英的衣服,解开了临时作为纱布的衣襟。衣物的织布已经快和板干的血液凝成一块儿了,大家小心翼翼,才给他撕了下来。 蟒蛇巨口咬出的几道血凝伤口,触目惊心。 王军英也是个挨痛吃苦的料,左手被毛毯怪挂了几道血痕,纱布都还没拆呢,又被蟒蛇来了一口。蟒蛇的牙不小,不仅血口开得大,王军英说,里面的骨头也挨了咬。但是,伤口已经结了痂,凝了血块儿,用酒精似乎起不到什么消毒作用了。 王军英自己拿过酒精,象征性的淋了几下。最后,旗娃用纱布替他缠好伤口,也把另一臂的纱布换了一道。肚子空着的王军英问旗娃要了一袋压缩干粮,他就着香烟,吃得非常香。 我们也顺便检查了一下激战后的伤势,幸运的是,没人被蝙蝠的毒口咬中,除了我和邓鸿超身上有细小的爪痕,几个人都无大碍。但蝙蝠这种秽物,周身都是细菌,我们也简单消了毒。 “反正回来了就是好事。”黄班长扬了扬嘴角,“我们丢下你撤退,看来是错误的。” “不,”王军英两颚嚼动,摇摇头,“做得很对,我也以为自己活不了了,是捡的一条命。当时,假如你们过来了,可能还没这么好的结果。” “找不到这里,今晚的结果要大不相同。”他咽下压缩干粮,转头四看。 这个石穴里,竟然生有蚊虫一类的飞物。它们被光源吸引过来,嗡嗡嗡的飞在咱们头顶耳旁。我取出之前卡壳的手枪,将卡在套筒里的弹壳,排了出去。 弹壳落地的清脆声中,旗娃偷偷看了一眼黄班长,然后低头不语。他或许是想到了之前的暴怒行为,害怕黄班长去告他的状。但行事正经的黄班长,哪里会去穿他的小鞋呢。 我无语可讲,揣回手枪后,只是有些敬佩的拍了拍王军英的背,以感激他的及时出现。 “排长啊——”旗娃刚揪起话头,想说一句什么时,那静谧的石穴里,忽然响来一声急短的动静。 这声动静,在说话都带回响的石穴里,清晰无比。张开嘴的旗娃,也被这响动惊扰,楞住嘴巴,止咽了话头。坐地休憩的五个人,一齐而僵,不约而同的将脑袋转向那声响传来的方位。方位应该是在我们身下,也就是石山的下边儿。 那听起来,好像是石头落地的声音。 王军英立即丢下压缩干粮,推开了手电筒撑起身,往那发出响动的位置走去。我也赶紧捡起架在石缝上的手电筒,随他而出。但是,那响声仅就响了那么一下,这下之后,再无动静。静谧的石穴里,尽是我们起身踩石的细响。 王军英将光束射向石山下方的“石条珊瑚”,寻找动静源头。石影拉错中,却根本没看到啥玩意儿。一切都还和刚才一样。两道光束,舞扫不停,但那突来的动静,再无后文。我甚至记不起那响动的确切位置在哪儿。 怪异的响动,自然而然就让我联想到了别面不久的大蝙蝠、大蜘蛛。可是,它们那么大的个头,如果真闯进来了,会弄出响声不说,咱们这一番仔细探找中,很容易就能发现。条条如珊瑚的石林中,除了黑影子,什么都见不着。 “石头掉了吧?”旗娃打破了静谧。 邓鸿超同意他的意见:“对,刚才不是看到大蝎子了吗,应该是——” “不对。”王军英打断了邓鸿超的话。 说完,他就举着手电筒,身面一侧,往石山的坡下跑去。依照这王副班长的行事方式,他不会做无意义的莽撞之举,这一急之下,必然是发现了什么蹊跷。但是,我手里的光束随他而动,除了他那半裸着的背部以外,再没看到什么异常。 “遭了。”黄班长脸色一沉,也好像探到了什么苗头。 几个人立即随着他的步子下坡。王军英没有一冲向前,他跳下石坎,就用手撑在岩道的喇叭形石壁上,弯下身,伸举着手电筒,往那收窄的岩道里探去。 在我手里的光束,刚还射进去,也立即发现了不对。 如果没记错,队伍在离开岩缝时,分明是生好了一堆火,以防有东西钻进来。可是,现今光束射进,却看不到半点儿火光的影子。 “电筒先关掉。”王军英说着关掉了手里的手电筒。 也许是火堆的焰力太小,岩道里又拐了些角度,所以才看不着火光的影子。他熄掉了光,我也跟着推下了开关。一下子,队伍眼前就尽是黑暗。 但是,黑暗之中,还是没有半点儿火光的影子。这已经能说明问题了,只要在黑暗中生过火的人都明白,越是黑,火就越亮,而且火焰的散光,会扩散出相当的距离,绝不可能是现在这种如漆一般的彻黑。 我立即推回了开光,恢复了光亮。刚还歇停不久的心脏,又开始悄然加快了频率——岩缝前的火堆,熄灭了。 看来,刚才那声响动,不会是掉落了石子那样简单,一定是有什么东西,熄灭了岩缝前的火焰,然后趁着漆黑的掩盖、趁着我们谈话间,悄悄钻了进来。 这一下,所有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 王军英和我,立即将手电筒左扫右射,搜查石穴,连黄班长,也从包里翻出另一支手电筒,为队伍扩展了一道光束。 是大蝙蝠,还是蜘蛛巨怪钻进来了?显然,我们低估了这些玩意儿的智商,以为用一团火,就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过真要算起来,应该是蜘蛛巨怪的可能性大一点儿,那大蝙蝠钻进岩缝后,根本就飞不动,况且振扇翅膀的声音,我们不可能听不到。 两眼随着晃扫的光束,我已经做好了再次遇见那毛绒长脚的准备。但现在咱有五个人,全都做好了战斗准备,打死几只大蜘蛛,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可是,那王军英扫着扫着,却又蹲到了地上。 “在这儿。”惜字如金的他,短促的说了一句。 众人闻声,齐齐转过目光。只见他手里的那道光束,正指射着五个人的解放鞋旁。低头一看,脚下确有异常。这石穴里,并不是只有石头而已。一层薄稀的沙泥,覆盖在地面。而低眼寻探中,能看到身下印迹错乱,那是我们踩踏出来的脚印。 可是,这一团乱印中,实有异样。 有一道不清晰、但能看出轨迹的印迹,从这团凌乱的印迹中,分离出去,往石坎的另一侧,也就是石山下的“石条珊瑚”拐了去。尽管石穴里的泥沙不多,印迹不会像湿地里的那样清晰,但是,两眼却能很明了的看出,那里确有什么东西踩过。 几个人纷纷弯下身,将脑袋凑近那印迹。其实准确的说,那应该是脚印。 并且,是与我们打过照面的脚印。 再定睛一看,从五人脚下伸延出去的,是一道模模糊糊、依稀可辨的倒三角形脚印。脑里“哐当”一声响,我头皮如被电触,脸庞也随之一愣。 第一百一十二章:前路 如果各位的记忆力不差,肯定也与我一道,回想起了这串“三角脚印”的来历——那是我们初下天坑时,那鬼祟的“蛇人”留在洞厅泥沙滩上的。 蛇人? 一瞬间,脑袋里又联想起了站在拱洞前仰望我的诡异绿身,以及那绿色的尾巴、存于脑中的“假想模样”:蛇一样的脑袋,人一样的身子,巨大的身躯。也还想起了之前在篝火旁休憩时,邓鸿超所提的“人影儿”。难道说,邓鸿超那小子当时并没有眼花,也还说对了,这个鬼鬼祟祟的“蛇人”,一直都跟踪着,并窥视咱们? 王军英顺着脚印的轨迹,一路用手电筒扫看,缓慢蹲行。而我们,也如考古队发现了化石一样,被这些“遗迹”吸引得一路向前。 生着三个脚趾的三角大脚印,在浅薄的泥沙上很模糊,不易辨清。有的甚至只是一道不明显的拐痕。虽然不如泥滩上的那些脚印清晰,但就凭这些廓印,我就能肯定绝对是出于同一双脚掌。 一路顺着不清晰的印迹,走了两三米左右,那浅薄的泥沙,却越来越稀疏,直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坚硬灰黄的石面。泥沙一小,那些古怪的印迹,自然也断了音讯。最后一个印迹的前方,是一道断坎,断坎下面,就是石山外侧“石条珊瑚林”。 简单分析,逻辑推理,由这串古怪的脚印可以推断,那鬼祟隐秘的蛇人,应该是顺着这道坎下了进去。因为,之前咱们听到的动静,正是由这片区域内传出。 三束光线,立即射下了石坎,四处扫探。怪影移离中,这处“石条珊瑚林”又像是换了个模样,跟之前咱们踩在石山往下俯探的景象,大不一样。这小小的石穴里,竟还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可是,小景有异,大景无别。石影错落中,根本看不见什么“蛇人”的影子。 我准确的记着,那个鬼祟的蛇人,浑身遍及着绿色,它如果真要躲在哪儿,其身在石穴中,必定突兀无比,我们一眼就能发现。但光束之下,只有几只白壳大虫慌忙窜进石缝里,除此以外,眼帘里尽是石色,连之前的蝎子都跑光了,哪里找得见一点儿“绿意”。 可是,石穴里虽然空间不大,但是“支路”很多。仅是我们扫探过的区域,就看到了许多矮缝和暗洞。如果有什么东西往里面藏,我们根本发现不了,除非一个洞一个洞的排查。 “跑了。”王军英将光束调上,射在了石山右侧的斜壁上。 而邓鸿超,着急的在光束之外的黑暗里左右晃脑,探看情况。那焦虑与惶恐的眼神,仿佛能照亮黑暗,查找踪迹。 “我就说啊,它一直跟着咱们呢。”这小子吞了一口唾沫。 其实,就如我之前说的那样,关乎于这个神秘的“蛇人”,我并没有把它当成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比起毛毯怪,比起巨蟒,比起大蜘蛛,这家伙实质是天坑里头无足轻重的一个喽啰角色。 可是,它不仅“侦察能力”强,能一路尾随咱们到这儿,智力,也超乎我的想象——不怕火不说,甚至还知道把火灭掉,为自己腾路。并还悄无声息的由石缝摸进来,偷窥咱们。这几把玩意儿,癖好还真是独特啊。 这神秘的家伙,似乎没我想的那样简单。 静谧石穴,稍有一点儿动静,就会传来的回声。这让整个气氛更加诡怪。即便是有三道光束,也无法照清整个石穴的黑暗,谁又知道那蛇人究竟躲在哪一片呢?事实上,别说什么蛇人,就算是一个鬼鬼祟祟的大活人,躲在这石穴的暗处偷窥你,都能让你浑身发毛。更别说那种蛇首人身大尾巴的怪物了。 “应该没有,”黄班长用脚尖指了指那个古怪的脚印,“这串印迹,要小一些。是另一个家伙踩出来的。” “另一个?”我凑得更近。 之前在天坑拱洞里发现的那串脚印,古怪不说,并且巨大。被黄班长这一提,我这才想起来。 黄班长伸过脚,将解放鞋与那脚印对比着,果然,比起之前那个,这脚印也就比普通人的脚掌大那么一点。我可是清晰的记得,当时旗娃用自己的大脚对比了拱洞里的脚印,却被对比成了一个“三寸金莲”。 “这他妈,还生起了娃?”旗娃笑也不是,怒也不是。 蛇人虽然古怪,但也不会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还是照着自然界里的普遍规律,蛇人不会只有一个,很可能也是“常备生物”,有他娘的一个族群。 一连串的发现,让整个队伍方才松缓下来的气氛,又竖僵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很想转身钻回岩道,顺路找回天坑里去。不知道为什么,进入这里边儿后,我心口就憋得慌,总觉不畅。 幽闭的空间,吹不到风,看不见天,真如牢狱一般。 “生娃归生娃,但是跟着咱们做啥?”旗娃的语气还算轻松,他转着脑袋,也还故意放大了音量,“要做个啥?车匪还是路霸?” “当心老子呼死你!”他骂着。 比起全队人都紧绷神经,我更宁愿大家松缓那么一点儿。谨慎是好事,但紧张,可不是有利的情绪。脑袋一转,我想到了一个有些合理的解释,便说:“火团子,兴许是风给吹灭的吧,那缝就那么点儿大,这不刚好卡了一个风口出来吗?” 说着,我找回岩道的位置,走过去伸出手:“瞧,这风源源不断往里面在灌呢。” 确实有风在往石穴里面灌,这倒不假。但事实上,手掌里感觉到的风,仅那么一点儿而已,甚至没有。生过无数次夜火的我,当然明白这种势头的风,是不足以熄灭一团火焰的。 “柴火烧干了,也是有可能的。”我没什么底气,便放下手,又找了个理由。 黄班长跟着走了过来,也用手探了探风力。旗娃和邓鸿超也上前几步。他们默默的伸着手,没有反驳我的意见。但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这个假设,不能让他们信服。当然了,这只是假设,仅仅是为了让他们多想出一种可能。 “这个印子,”我指着那些古怪的印迹,又往王军英走去,“也不一定是刚踩出来的嘛,这里头风又不大,踩一脚上去,兴许能印个两三年。” 但王军英根本不理会我的猜想,他还左右扫晃着手电筒,不停的用光束,刺探着石穴里的黑暗。 “另外嘛,这里到处都是石头,落个石子下来,再正常不过。”我结束了这番有那么一点儿合理的推断。 王军英扭回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表示赞同与否。我猜想,他应该也明白我这番话的意思。 “有道理,”旗娃倒是第一个赞同我的话,“但是,会有那么巧?” “也可能是过个路,回趟家吧。”我玩笑般的猜测着。 “家?”邓鸿超吞了吞唾沫。 黄班长这时候在岩道前放下了手,他将手电筒射进那道里,他说:“反正不管怎么说,那缝口敞着了,不是好事情,指不定会钻什么东西进来。收拾收拾,先离开这里再说。” 好不容易找到离开天坑的出路,我们自然不可能轻易退出。即便是那蛇人真躲在哪儿,准备加害我们,也不足以让我们主动退出这石穴。又或者说,这些石穴是它们的老巢,咱们也只能“反客为主”了。 原因很简单,它和天坑里的那些怪物比起来,可以算是档次最低的一阶了。 尽管我还未见过它的真身。 见无结果,队伍便放弃了寻找,加快动作返回了石山。我们的决定是,沿着石山正前方的那个阔箭头口子,继续往前探索。洞口里黑幽幽的一片,必定有相当长的距离,说不定,那会是一条长长的地下隧道,可以带着我们一路到底,走出天坑。 就算不能,我们也没得选择。除了迎头向前,根本无后路可退。 但是那口洞子里的坡路,斜陡非常,与石山差不多有的五六米的落差。而石山在这穴洞里面,是一览众石小,除去脚下的厚岩之外,尽是四周的凹凸岩壁,再无可下脚的地方。当然,几十米高的崔巍绝崖我们都下来了,这点儿高度,自然是难不住五个人。 找出绳索,我们准备来一轮小的索降。 但翻找绳索的时候,我这才发现了问题。之前用过的绳,基本都回收到了王军英那里。他那背囊里的绳索,差不多有整个队伍一半的量。也许,这就是他强烈要求找回背囊的原因吧。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也许他那背囊里放着更为重要的私人物品。 不过,背囊现在静静的躺在潭水旁边,估计再没机会捡回来。邓鸿超拿出了一捆新的绳索,让黄班长找好了定桩岩。但这石山上没什么大的突兀起来的部位,黄班长找了半天,才在那坡下找好一块凸岩。 用铁锹在凸岩上敲了点凹槽进去,环上绳子试了试,力道很稳,问题不大。王军英捡起了地上未食尽的761干粮,揣进兜里。黄班长询问他那手上的伤势,问他有无大碍,能否完成索降的动作。 但这点儿高度,神通广大的王副班长,哪里会放在心上。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里,而是继续用狐疑的眼神,搜探周围,并心不在焉的对黄班长摇摇头。 绳桩做好,队伍准备索降。我是第一位降下的人。 第一百一十三章:魔域 之前进入天坑时,因高强度速降带来的疼痛,还残余在手掌里。捏好绳索,脚蹬石壁,我尽量轻轻拿捏着力量,用最快的速度,一溜到底降了下去。但既然有摩擦,就少不了疼痛。落地之后,我仍然甩着手掌,吹了又吹。不过,肿泡的手,不觉间都拿着砍刀和怪物们大战了一场,这点儿疼痛,不值一提。 石山下的地形,果然大不一样。下边儿不仅坡度斜,也还插石叠岩,奇陡无比。 心头惦记着那蛇人,我找好地方站稳身子后,就取出手电筒,对周围探了探。但周围仅是收窄的岩壁而已,除了石头还是石头,没什么怪东西的身影。 收窄的岩壁,便也是往那箭性阔洞里面而收。我弯下身子,将光束往那洞里的岩道探了探。比起咱们之前进入的那条岩道,眼前这条,要宽阔不少。大概就是乡道土路,与城市主干道的区别。 往下一探,如我们之前看到的那样,那里边的斜道,一路往下陡伸,幽幽一片照不到头。光束直平的进去,倒是照到一大片倒挂下来的石笋。石笋簇团一起,黑垢遍布,长且尖锐,如怪物的毒牙。 第二个下来的,是黄班长。为了节约电,他关掉了另一支手电筒。没有光的地方,就是彻底的黑暗,他落地后被石头一绊,没稳好脚,在我的帮助下,才没跌下去。 站在这阔道前,似乎能感觉有微风飘上来。嘿,我不免有些激动,说不定这条黑幽幽的道路,正是咱们逃离天坑的大门! 接着,后边儿的他们,也顺着绳索一个个滑了下了石山。殿在最后轮次的王军英,将绳索收了回来,放回了邓鸿超的背囊里。之后,五个人小心的在乱石间寻找着落脚点,定好身,就开始往那陡斜的岩道里走去。 “我说,爷几个这该走了,您嘞,就拍拍屁股,早些回家躺尸吧!”旗娃朝着石穴里,加大音量,大放厥词。也不知道那越南生的蛇人,能不能听懂中国话。 王军英一个巴掌拍他后脑,呵斥他做事靠谱一点儿。 为了节约电,黄班长决定只让两支手电筒常亮。走在最前的他一支,走在最后的旗娃一支。毕竟,现在这地方,是永不见天日的岩体内部。虽然看似有出路,但究竟有不有出路,谁也说不准。 这就决定了,我们谁也不知道会在这里头待多久。 石穴里的黑,可不像天坑里的黑,天坑里好歹还能照进月光,射进太阳。这里要是耗尽了光源,就他娘是彻彻底底的黑。彻彻底底的黑就是说,睁眼和闭眼,有眼和无眼没区别的那种地方。假如手电筒耗尽电源,咱们恐怕就永远走不出这里了。 想起来,这要比天坑里还要绝望万倍不止。 我不禁想到,那任务里的地底工程,也就该是这种感觉吧——彻底的黑,永无止境。如果逃出了这里,希望黄班长会下达撤退的命令。我可不想再去体验这种幽闭黑暗的感觉了。 但如果走不出去呢?我又问自己。走不出去,那就该原路返回,继续在天坑里绕圈!想到这一点,心中又是一阵重压。 一前一后的光束,效果很好。既能照探前路,也能亮清脚下的乱石。实际上,这条岩道不如外边儿看起来的那样阔气,由于整体是倾斜而下的,头顶的石笋又挂得老长,稍不注意,脑袋就会撞上那些尖锐的石笋。 石笋尖锐得异常,估计掰下来可以当刀子使。就像冰锥子一样,能轻松的扎死人。五个人都侧着身子,放缓速度,低腰而走。如果脑袋顶到了锐石上,就该头破血流了。 我走在黄班长的身后,视线相对来说最好。虽然身处岩体中,但这里并不尽是石头的天堂,光束之中,我看到一条藏在石缝里的红黑蜈蚣,也见着一只在光束下慌忙逃窜的、巴掌大小的蚰蜓。 蚰蜓二字,说起来各位可能会陌生,但大家肯定都见过。 这家伙在民间俗名“钱串子”,我插队那地方的乡亲们也叫它“草鞋虫”。蚰蜓长得跟蜈蚣很像,也是有千百只脚。但比起蜈蚣,它的样貌更会让人发毛。最主要的原因,是那些脚,既跟蜈蚣数量差不多,又跟蜘蛛差不多长。 而快速躲窜在乱石间的这一只,个头比平常大不少,全身也还发着褐红。说不定是个大毒物。 幸好旗娃那小子没看见,这东西要是挨着它了,估计会从地跳起,将头顶的石笋通通顶碎。 长话短说,这一段路,除了陡险之外,也没什么值得描述的了。只是说,这地方让我觉得很神奇。你看,那些奇奇怪怪、千姿百态的岩石,究竟是为何生起的呢? 回想起黄班长讲的那个故事,恐怕那些苏联人是得到了上帝了真旨,才学着他,在地底打起了洞。大自然,真他娘神奇,可以在地面开一口巨大的天坑,也能在石岩里凿出空间,辟出一条狭长的天然隧道。 等到石面厚稳,脚感平缓,已是一个多小时后的事情。岩道毕竟不是人为修建,那是依着老天爷的爱好,不是为了适应咱们的双脚。岩道间宽窄有变,时直时弯,忽上忽下,走起来颇费脚力。有几个拐折点,甚至要趴下身子才能通过。 这是一段非常苦累的脚程,但一番苦走下来,汗液似乎都没排出多少——饱受渴难的我,恐怕要脱水晕厥了。但我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岩道一路往前延伸不断,并不是一道死胡同。至于说那鬼祟的蛇人,也再无踪迹露出,它也许还跟在后边儿,也可能没有。它真要是跟在后边儿,也早已挺不住疲惫,打道回府了。 队伍更没精力去理会它。 一路往下,我们必定往下深入了不少距离。之前的兴奋劲儿,也渐渐的被满眼的石岩所消耗殆尽。况且道路一直向下不停,似要比天坑更加“坑进”,一路仿若要通至地底深处,怎么也不像是出路。 走出岩道后,静谧的深穴里,忽然响起了什么声音。静耳一听,皇天不负有心人,那微弱的声响,似乎是流水潺潺,也像雨滴在落!来不及细察周围的情况,队伍心中一个狂喜——难道说,这岩道真是老天爷修出来的隧道,咱们已经贯穿围立天坑的岩壁,此时位于天坑之外,更还能听见下雨了? 大家在手电筒的散光中,对视一眼,各自不语。接着,我记不起是旗娃,还是黄班长率先将手电筒高高举起,射向了五人的头顶。 但那一刹那,我已经明白过来,断掉了欣喜——既然有雨,为什么没有淋到头上来?既然出了洞,为何还是觉得闷气幽闭,没有夜风习习? 果然,光束往上,探到的是一堆叠生而下的石笋群。石笋群上,仍然是厚厚的石顶。天马行空,不切实际,厚不可测的岩壁,哪有那么容易走出去!不得不说的是,一个多小时的穴里穿行,已经让我们对这些灰黄灰黄的岩石,生出了厌恶之情。 人就是这样贪婪无尽吧,之前在天坑,我们求的是安稳,可现在安稳了,我们又觉得烦闷。就算是真走出这里了,也还会念这念那的。这是本性。 “有水?”旗娃晃着手电筒,问了一句。 虽然人还在岩体中,但显然我们已经走出了岩道的范围。当然,严格来说,这里边儿的空间都属于“岩道”的范畴,只不过是空间大小有异罢了。为了方便记叙,我将这些大同小异的岩里空间,分了段次。 之前的岩道,算一个段次。队伍目前,是处在一个小洞厅里。比起最开始的路,现在这些洞穴,已经过渡到非常险陡的状态。总的来说,它们不是人为修建,随性而生,其形态就如怪兽的上下两颚,上也尖牙,下也尖牙——不仅头顶挂着群生的石笋,脚下也尽都是起伏奇大的尖岩陡石。 出路,在这魔域一般的地儿,根本没有一点儿苗头。 第一百一十四章:地下河 “这边儿走。”黄班长手里的光束一拐,绕过了挡在队伍面前的一根巨大石柱。 石柱生得奇异,泛发着与与众不同的淡黄色。就像硫磺坨子那样的颜色,还闪着润光。那上边儿条纹竖起,分割有序,像杨桃那样生出了片片飞岩,精致别于他石。或者说,那是潜藏在地底之下的手工艺术品。 石柱之下,也还堆着几坨淡黄色的润光圆砣。那像是雨水润过的泥,也像是硫磺坨子。但我没问到硫磺的刺鼻气味。 “当心点儿,这里坎大。”黄班长撑着石柱下的乱石,一下越过了面前的凹坎。 从之前那岩道的后半段开始,石岩就开始多了起来。如今这洞厅里,处处都是横生斜歪的怪岩,走起来累不说,更还无法窥全洞厅的全貌。两束手电光,在这极黑的环境里,只如黑纸里的小白点儿,黑暗是大多数,亮光是一小撮。更别说还有岩影儿遮挡。 这种幽暗的环境里,别说是藏个蛇人,就算藏两个排的士兵,都他娘绰绰有余。 当时的实际情况是,大家一路过来汗流浃背,哪还半点儿精力再去挂记那个鬼鬼祟祟的似人生物。几个人索性把冲锋枪的保险打了开,懒得再去找寻。那家伙只要敢露面,我们就敢开枪。当然,另一个原因是,队伍一路沿道,深入了地底下那么多距离,在这种永不见天日的地方,别说是蛇人,生出什么怪物来都不奇怪。 岩穴环境本身,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那种属于幽闭空间的感官情绪,我很难描述出来。也许是恐惧,也许是烦闷,总之就是忐忑不安,心不舒畅。是啊,这里也是地球的土地,但,它一点儿都不属于人类。除了岩石还是岩石,不长草不生树,留在了这儿,谁也活不成。 但好处是,这里生态不如天坑里好,一路过来,除了些虫类之外,还没看到什么古怪的生物。 黄班长每过一个弯,便要在就近的岩石上留一个标记。实际上,一路走到这儿,我们也岔了许多条道。石岩里的空间可不是什么康庄大道,不会一路通到底。其间多生的岩洞,便是地底石穴的“十字路口”。 稍不留意,就会在这些错综复杂的岩道里迷路。迷了路,结果可想而知。 心细的黄班长,当然考虑到了这一点。还是那句话,谁知道这些石岩世界,能不能送咱们逃离困境呢?如果不能,队伍也只有原路折回,别无它法。呵,即便是几十年后的今天,我写至这里,也能回忆起当年在黑暗石穴里的忐忑不安——没人想走回头路,谁也不想回到天坑。路可以陡,人可以累,但出路,最好也要来。 听着之前所说的水声,队伍一路靠了过去。 果然,步子靠过,水声越发响耳,黄班长拿着的光束里,也出现了渍渍水光。幽闭闷静的石穴里,也扑来一阵刺骨寒意。我渴望已久的水源,竟然会在地底下出现! 之前四个人借着王军英的水壶,稍微补充了点儿水分。但那显然不够。听闻水声,众人自然是喜出望外。越靠越近,如雨一般的水滴,忽然从黑暗里滴进了我的后颈。水滴挤走了汗液,疲累的身躯,瞬间沁凉透爽。 还未来得及惊呼,面前那黄班长,就探到了更为喜诧的玩意儿。 一片幽幽的地下水,哗啦啦的在队伍面前、在黑暗中,欢快流淌。 我记不起是谁带起头,将脑袋埋进那流淌的水河中。长久的石里穿行,一整天的辛劳疲惫,都在欢快的水声中,在柔滑的水浪中,这一刻里,规整为零。浸爽如水,这片水流,是对五个人的最好馈赠! 没人再去顾及头顶滴下的“吝啬”水滴,也没人顾及这地底之下流淌的水源是否洁净,五个人卸下了装具,爬跪在水岸边,偏侧脑袋,将脑袋半没入水中,口鼻逆向水流,张嘴痛饮,巴不得将这一片暗水,全全收入肚中! 我清晰的记着,当时那兴奋的旗娃,觉着这还不够过瘾,竟一脚踏入了那半膝深的水流,欢快的舞起了水。黄班长让他回来,我则训斥他道:“要他娘游水,滚下边儿去,别在上头一搅,全是你这小子的汗臭味儿!” 水流一路向下,期间也有阶梯状的岩石在水间顶出,形成几道小坎似的瀑布。旗娃便踩着半膝深的水,坐到那瀑布上戏水作乐。 一顿畅饮,渴意的缓解速度,甚至还赶不上清水入肚的速度。几人喝了个满满胀胀的水肚,满意的拭唇离岸,嗝声连连。谨慎的黄班长为了安全,将那黑暗中戏水的旗娃,叫了回来。下了“餐桌”,还得“打包”。众人拧开水壶,将空悬已久的水壶,灌了个满满当当。 看看手表,现在已是深夜。 虽然在这永不见天日的环境中,时间,已经没什么概念可说。但别忘了,从今天下午突然遭遇越军士兵到现在,走了霉运的我们,就没好好歇停过。哪怕是以前跑过的急行军,也不如现在疲惫。 现在的疲惫,是双重的,心理和生理都有。 我们该休息了。 简单察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发现这条地下流水外,是一个相当宽阔的厅道。方才那横乱的岩石,一路过渡,渐渐变缓,脚下的石面,虽然还是石包涌现,凹凸不平,但比起刚才,已经算是“柏油马路”了。 就说这条地下流水,光束探照中,上不着源头,下不看边际,河道宽阔而冗长,不知道在地底下开顶出了几公里。说得形象点儿,那就像是一个地底大隧道,就算三四辆解放卡车前来并行,都还有宽余空间。 不太宽阔的地下流水,就在这阔大如隧道的石岩河道里,长久不息。至于这条流水是从何而来,我那点儿知识面,就不够追根溯源了。但感觉得出,这应该是一道地下河流。 后来我了解到,在我们脚下的地底,并不尽是石岩而已。由各个地方积聚而来的水流,会渗入了地底下,形成地下河。我们知道,地球上的水,海水占绝大多数,淡水是极少数。而除了陆地上明面的江河湖水储量,这些暗底流动的地下河水,更是无法探清全部,谁也不知道储量有多少。 地下河有大有小,大则形成江湖,小则涓涓细流而已,至于说,这些河水又会一路流到哪里,又如何在地底下完成水流循环,我就不甚知乎了。 宽广的河道,水声连连,整个地穴空间里,都是连绵不绝,而又空旷静怡的流水声响。如此巨大的空间,给予我们很大震撼。比起这些地底之中,万亿年来默默存立的宏伟奇观,我们在地面上兴起的、大肆报料的土木工程,不过是漠中一沙,无力匹敌。在这种地方,人类的渺小暴露无遗。 河水虽浅,但流得很宽,不断从上方黑暗渗下的水,豆大如雨滴,这儿显然不适合落脚。看起来,下游那一片比较干燥,我们便沿下而走,寻找落脚点。 未经黄班长同意,我就打开了自己的那一支手电筒。因为,我很想细瞧一下,这个地底之下,无人留眼过的奇观。一探之下,果有发现。地底隧道不仅长得可怕,连高度也超乎我的想象。光束向上,甚至都不能“一站到达”。 因距离而变散的光圈,仅能勉强到达隧道的顶部。模模糊糊中,我依稀辨见了那上边儿挂着的团团石笋,以及拱收多变的顶端。石笋后的灰白岩石,印发着泛黄的纹路。纹路像沉积在岩内的骨头化石,也像人为所作的壁画。 我不禁猜想,这暗无天日的下边儿,难不成还有人类存在过?当然,那最可能是岩石杂积出来的纹路罢了。 顺着河流,我将光束射至对岸,但光束横过水面,飞穿过去之后,却是被黑暗彻底吞噬掉,探不到任何事物。哗!真他娘大得可怕!光不着物,黑无边境,我只能用所知所见,去幻想那河道那边儿的未知未见,直至今日,也是如此。 走着走着,脚下的地势,忽然抬升起来。前边儿的地形如平滑的曲线,出现了一个山包似的岩体。光束射上,发现那山包上,有一定面积的平岩。平岩高高在上,离流淌的河水大概有个五六米高,是个休憩扎营的好地方。 因为,这地下河水也是水,虽然咱们都是第一次见识地下河,但依照常识,扎营通常不选择在近水处。 原因很简单,水位随时可能涨起来,更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灾害。而在越南这种多雨的热带地区,水位更是半小时一个样。咱们虽然搞不清这地下河流从何而来,虽然这里也不会下雨,但毫无疑问,水多便会涨。营地取在那石山凸岩上,是上全之策。 哗哗的水声中,五个人,三束光,往凸岩走了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休整 不知不觉间,刚才那触不可及的“隧道”顶端,这时却又陡降下来。由那上边儿挂落而下的石笋,甚至举起手就能摸着。这里的石笋,壮美异常,一个个如凝固的冰柱,长锥尖锐。也像放蜡烛的吊灯,奇特无比。 有的石笋则脱离了“笋”的模样,有的大圆一坨,壮如灯笼。有的刻着苦瓜一样的纹路,团团而生。更有的连绵起伏,脊线分明,像倒吊过来的山峰。 出于好奇,我伸手掰了掰,石质外边包着一层沙土样的物质,一撮便碎。而里面的岩石,却很坚固。 “哇,这儿也有水!”旗娃忽然在水声冒了一句。 他手里的光束,正往脚下的凸岩右方扫去。这坨凸岩山包的左边,是流淌不息的地下河水道。而右边,则岩壁弯围,岩体塌陷,漏落出了一个簸箕状的凹洞。旗娃所说的水,就躺在那凹洞里。 水面在光束的照射下,发着幽幽的淡绿,看起来有些深。整片水,大概仅有普通鱼塘那样宽,水边地形洼落,围着一些忽高忽低的石坨子。而绿水贴着的那道岩壁,则是像老人的皮肤那样,斑驳凸凹,褶皱一片。褶皱上的岩体颜色有异,断层明显,定是积累了无数年月才形成。 “看!还有鱼呢?”邓鸿超揉着眼睛,颇为惊讶。 旗娃的光束移动中,正好探见那碧水里头,游过了一坨鱼儿大小的黑影。嚯,这还真是个大发现。即便在全是岩石的世界里,也不能阻挡生命的孕育,我还以为,这里边儿除了些小虫子,微生物,就再没有什么活物了呢。 “真是!”旗娃惊喜的将电筒晃了晃。 出于好奇,我和黄班长也将光束移了下去。水面碧幽幽,平如明镜,只有边角几处地方,在荡渗出波纹涟漪。 黄班长对这汪碧水没有兴趣,他收回光束,继续往前。这凸岩上的地形,不如在下面看到的那样平坦,上面坑坑包包,石顶石凹,无一处平坦。黄班长跺了跺脚,说:“好,就这儿了,抓紧时间休息。” “真他妈奇了,”旗娃还念着,“这石头里边儿竟然长得出鱼。” “这有啥奇的,”邓鸿超打了个哈欠,然后吸了吸堵住的鼻子,“更奇的都还见过呢。” 进入岩穴后,温度一点儿一点儿的在降。比起树林,这里头算是“冷气房”了。加上刚才几个人打湿了水,现在这身子骨,还真是透凉冰浸。我们都还算好,那光着膀子的王军英,才该是冷到立冬天。 走到这里,几个人都已经很疲累了,巴不得立即躺下睡觉。大家没再去理会那落塌凹洞里的水汪和鱼儿,纷纷坐下身子,解卸装备。 旗娃一直惦记着王军英没吃晚饭,便掏出几盒罐头,为他撬了开。 “都休息,好好休息。”黄班长将手电筒卡在岩缝里,斜射向石顶。他望着那道上冲的光束,继续说:“明天我们再顺着这里,走两个小时,再看不到好迹象,就原路折回去。” “折回去?”旗娃立即看向黄班长,“往哪里折?” “还能往哪里折?”我也吸了吸鼻子,拍着衣服上的湿水,“还不是回大坑子里。” 黄班长将衣服的袖子捋了下来,答道:“一直走下去,不是个头。要是走迷路了,只会更麻烦。” “嗯,”王军英咽着食物,也表了态,“一直走,不一定走得对。” 实际上,在这幽暗的空间里,越是往深处走,心里就越没底。就像我强调多次的那样,谁也不敢保证,这些岩里的空腔,能不能带咱们走出去。如果仅是为了逃避万般凶险的天坑,抱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心态,而一路闷头走下去,无疑是挖出另一个深坑,逼自己跳。 黄班长的想法很正确,一路往下走,不是个头,多走一步,迷路的风险就多一分。 而这个风险实在太大太大,我们谁都无法承担。试想,如果做最坏的打算好了,困在天坑里,也还有一丝拼搏的机会。不说向越军士兵投降,可是那天坑里面生态好,就算走到绝路,打一只毛毯怪来填填肚子,那也是可以的。 但如果是迷路在这下头,那便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哪怕是李科长派出一个团来解救咱们,都起不了作用。这种地方,不能撞不到南墙不死心,不能钻牛角尖,要理智。 一路过来,我都先入为主的将天坑里的岩缝,幻想成了“出路”。但在幽黑的石岩里待了半天不到,我不免开始丧失了信心。所见所闻,开阔了我的视野,也打消了我的乐观看法。地底下的长洞,并不是一延到底,而是多枝多节。 举个简单的例子,假如咱们在之前的路上,拐错一个岔洞,兴许就见不到这条地下暗河了。 这个道理很简单,七弯八拐的岩洞就类似于一个迷宫,我们要准确的在千岔百拐中,准确的从a进口,到达b出口,不说不可能,但也非常难。 如果真有出路,排除运气成分,我们要准确找到,只能一个个去试,一个个去排除。但这里是无灯无亮的彻黑环境,咱们要一个个去试,恐怕要搭上一辈子的时间。也许还不够。 “但是回去了,又该怎么办呢?”邓鸿超找出雨衣披上,抵御寒冷,“我觉得吧,可以再找一段时间。” “往哪里找?”黄班长抬头问。 邓鸿超吸了吸鼻子,想了一会儿说:“水往低处流,我们就顺着这条水,逆着寻上去,往高处走。水一定是从地面流下来的,这样找上去,说不定找得到办法。” “嘿,这是个靠谱办法!”我立即说。大学生的脑袋,还真是灵光。 旗娃也连连点头,插话道:“好法子,我举手赞成!要说我啊,在这下边儿,比那大坑子里好多了。清静,凉快!好马不吃回头草,折回去了,又他娘得撅着屁股到处跑。” 但黄班长发着愣,没有表态。填着肚子的王军英,也默语着,不发表意见。 五个人一下子沉默了下来。我想着邓鸿超那个办法,虽说靠谱,但也不是百分百有结果。一想到要打道回府,要折回天坑,我不免有些沮丧。 “好吧,休息好了再讨论,今天都不容易,先好好休息。”黄班长说,“老规矩,一人一岗,我先轮第一班。” “睡了。”黄班长拍拍邓鸿超,点点头。 再之后,众人也停止了讨论。 我们简单清理了一下装备,清点了一下弹药和物资。吃的还管够,但弹药的耗损,超过了每个人的预料。我这里冲锋枪弹匣就还一个,手枪子弹就还十来发,他们的情况,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王军英的冲锋枪坏了,所以肚兜里还剩得有一些子弹。我们分了一些。冲锋枪是个娇气的宝贝疙瘩,打了那么多子弹,再不维护保养,就要出问题了。他们都清理着冲锋枪的消音皮碗,也就是消音管子。我懒得费这事儿,直接把管子扯掉,将白晃晃的本身枪管露了出来。 这样,冲锋枪还能用,只是消不了音。 虽然这里头不一定是出路,但无疑是个安全的“庇护所”。除了冷,除了黑,这地下空间里,是个再理想不过的休憩地。比起天坑,这里安全不少,再也不用像之前那样,四面受敌,担惊受怕。 绷弦已久的身心,总算是可以安稳下来。大家盖着雨衣,枕起背包,在催人入眠的潺潺水声中,睡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大白蟒 这还是自出发以来,头一次睡得那么安稳。敌人不会来,怪物也不会有。至于说鬼鬼祟祟的蛇人,自有轮岗的黄班长,为我们盯守。 我记得,自己本还想琢磨捉摸邓鸿超那个“寻水计划”,但躺下之后,困累的疲惫,就如黑暗一样,席卷了全身。那天盖一般的重压,实在身不由已,更无法顶扛困意,只能顺水推舟,昏昏睡去。 …… 睡中无梦,再次醒来,只觉身体万般酸痛,牵一发动全身,动一处则痛遍周处。 我是被冷醒的。 睁开眼,眼前的漆黑中,朦胧胧的透着一片散光。亮光刺眼,我赶紧闭回眼睛,躲挡光线。坑洼的岩石,实在不适宜休息。现在的背部,被硌得极不舒服。我动起酸酥的身子,坐起了身。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堵住了,嗓子也噎了一坨痰。我甩甩头,敲敲背,这地底岩洞里,真他娘是个冷气房。 揉揉眼睛,模糊的视野中,我看清是旗娃在守岗。但这小子,却没有恪尽职守,他在手电筒的幽光中,竟然抱着冲锋枪,摇头晃脑的打起了瞌睡。 借光一看,几个人都在雨衣的盖裹下,安静的休息。水声潺潺中,好像能听到平稳的呼吸声。 我搓了搓身子,暖和了一下僵动的肉体。这地方要是再冷点儿,恐怕就要一睡不起了。搓身的响动,将打瞌睡的旗娃惊了醒。他一甩脑袋,猛的坐直身体。耳听响动,如临大敌,旗娃立即端好了冲锋枪,将睡眼朦胧转换为战备警戒。 我赶紧打了个手势,让他注意到我。这昏沉沉的小子,莽撞撞的,待会儿开枪走火都不一定呢。 睡眼惺忪的旗娃看到我,立即一笑,便放下了冲锋枪。我打了个哈欠,示意他不要惊慌,没什么情况发生。 看看表,离我睡下,不过三个多小时。撑着额头,我闭回眼,让混沌的脑袋趋于清醒。死睡之中,无梦相隔,但睡前的记忆,却一股脑的灌了回来。不太真实的记忆,被真切的现实所印证。前一天的记忆,如电影儿一般在脑袋里回放着。 我们这是在岩体内部,不仅任务没完成,人也还没走出去。 酸痛与寒冷,让我很快清醒,尽管眼睛酸涩无比,但我无意再睡。反正按着顺序,也要轮到我守岗了。 我打了几个手势,让那哈欠连天的旗娃,继续睡觉,我来顶岗。 困意满满的旗娃,没有犹豫,没有推脱,立即将手电筒给了我,然后倒下身子,捂紧衣物,蜷缩腿脚,盖好雨衣,迫不及待的睡了过去。我将手电筒固定好,察看了一下其他人。人一个不少,都在稳稳的安睡着。 睡觉之前,我想着王军英光着胳臂,睡起太冷,就自告奋勇的将雨衣借给了他。现在看来,我有些太自信了。不仅被冷了醒,也还要继续挨凉。 为了提神,我摸出一支烟,用火柴点了燃。 旗娃那小子,躺下去没多久,竟还打起了鼾。这就奇了,我那侦察连有句老话,说是“响汉不当侦察兵”,意思说睡觉打呼噜的人,当不了侦察兵。这虽然不是明面上的规定,但却有个不成文的考核。因为执行任务的时候,少不了露宿野外,如果鼾声被敌人听见,就是暴露目标了。 但印象之中,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发出鼾声。也许是今天疲劳过度了吧。 香烟过肺,精神头稍微好了一点儿。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将会在无聊与犯困中度过。伴着鼾声与水潺,我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肌肉,想让身子暖和一点儿。设想队伍目前所处的环境,再配合着阵阵鼾声,不免有点儿奇幻。 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应该是千百万年,甚至亿万年来,唯一到访过这里的人类。 这鼾声,恐怕也是自地球诞生以来,首次响彻在这里。 哗,这样一想,不由觉得奇幻而空哲。这里,身下的这里,或许就这样与世无争的在地底之下,静寂了无数年月。这里没有喧闹,没有生命,甚至没有时间。这里只有流水潺潺,空灵幽静,时间看不到头,也见不到尾。陆地表面的一切繁华乱世,都与这里没有半点关联。 一定程度上,这里与地球表面,是两个世界。嘿,不对,这儿倒是有生命,之前发现的虫类和鱼儿,是这里少有的生命。但那点儿生命,在满是岩石的世界里,又何足挂齿呢? 我想,地球之外的宇宙太空,大概就是这种空灵旷阔的感觉吧。这样一想,这辈子虽然飞不出地球,但到过这里,也算是弥补了一大憾事。 一路思考下来,不禁感觉自我渺小,沧海桑田。我一个不过几十年寿命的凡胎肉体,竟想去偷窥时空的奥妙,不由有些自不量力。时间的广度,哪里是我这脑袋瓜子可以触及到的。说不定亿万年前,这里并不是现在这个样,而是草长莺飞,青山绿水呢!也可能,是谁家的卧室厨房也说不定。 不过,一想到这里是块无人涉足过的“新大陆”,我就感觉自己是哥伦布,牛逼哄哄,沾沾而自喜。就差在每块石头上刻下“吴建国”了。但转念一想,这他娘又有啥用呢?人还在困境中,走不出这里,回不了国,发现定海神针都没用——再大的牛逼,找不到人吹,就没有意义了。 就这样,脑袋里的一段关乎于“时空哲学”的本原思考,被结尾处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我无趣的吐了最后一口烟,灭掉了烟头。我应该思考的,是如何走出这里。 之前饮水过多,现在不免膀胱作急,尿意满满。那上手电筒,撑着疲软的身子,我极其费力的站起了身,然后迈着铅块一样的双腿,寻找方便的地方。怪诡的岩石,利爪般的石笋,在初醒的视线里,是那么的不真实。路面坑洼,跌跌撞撞,一路踩岩,我不知道怎么走到了一个石坎前,那石坎下,正是之前探到了那汪碧水。 嗯,水潭子,是撒野尿的最佳场所。我也正想借着那水洗一把脸,清醒清醒。 跨下石坎,一下子腿脚没踩稳,直接踉跄着几步冲至水滩边。这腿脚,几年没高强度训练,一觉醒来竟还不听指挥了!我立即调动力量,稳稳刹在水边,立住了身子。这腿脚要是再酥软一点,恐怕就要一路冲进水里头了。 蹲下身,我准备舀几掌水,清洗面部。 但伸出去的手掌刚还碰到水,就听身后一阵响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右手那边儿刷啦一响,眼前白光一闪,有什么东西入了水。昏沉的脑袋,一下子像是被大棒子来了个猛敲,惊吓而跳颤的我,一个失衡,往左倾去。 那时候,脑袋的回路像是被阻了断,只顾让身体来本能动作。 脑袋一转,搁在岩地上的手电筒,刚好能大概映亮那个方向的情况。可这声“哗啦”一声水响后,扑搅起的巨大水浪,立即飞溅到我的脸上,让我下意识闭上了眼。但闭眼的瞬间,我还是看到了短瞬的影像。 我只能说,忽然入水的那家伙,是一条肥硕的“白肉”。 白肉大概有我人那么粗,晃眼之中,只见粗细,不见长短,看不清有多长,但那形状,就有些像蛇身。我的第一反应是,难道这突然钻出来的,是一条大白蟒?那个家喻户晓的神话故事中的,大白蟒? 要不是膀胱紧守,这突如其来的惊吓,估计得让我尿出来。待我再次睁开眼时,眼前已无光束助眼。低头一看,这条白晃晃的蟒蛇,竟将我的手电筒,卷进了水中。散光模糊中的视野里,我看到那猛动的家伙,拖着一条细长的白尾巴,全全没入了水。 本就不大的水潭子,被这硕物一撞,似如荡起了惊涛骇浪。 眼前一黑,怪物一出,我下意识就是一声吼叫,想唤来他们的帮助。坐倾之中,我连连后移数步,右手也开始在腰间左摸右摸,想掏出武器,以保安全。可是,之前睡下的时候,身上的装备都卸了个干净,如今全身上下仅是空荡荡的迷彩服,哪有什么武器可拿! 头皮惊麻中,我立即就想摸着黑跑路,但是刚还站起身,满脸惧意的我,就又看到了另一番奇异的景象。 景象之奇异,甚至于让我忘记逃命,定住了身子。 李科长配发给咱们的手电筒,的确如他所说那样,是外国来的进口货,能防水。手电筒被那条大白蟒卷进水潭里之后,并未熄灭,而是在水里头持续光亮,散发出黄绿黄绿的幽光。幽光横射而出,在水中平平而沉,耀亮了相当一片水域。就像一个安置在潭水边的暗灯。 而方才那条猛然窜出的大白蟒,正在幽光的范围里,如梦般的游摆舞动。 不对,这他娘不是蛇,也不是蟒!我张大了嘴巴,眼珠子快要瞪了出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水难 那在水中细长舞摆的尾巴,搅水而动。尾巴前边儿,分明有一对小脚,从蛇身一般的身体里长了出来。细长而绕的巨大泛白身躯,在黄绿的幽光中显得幻魅非常。这家伙好像没有要加害与我的意思,倒是它自己,被我的到来吓得不轻,正拼命的往水中逃窜。 这下,我的胆子忽然大了起来,强烈的好奇心,让我往前站了两步。 手电筒在缓缓往下沉,那硕长的身子,也随着幽光的下沉,在水中灵巧的游摆身子,往水下潜搅。幽光虽不能完全照清其全身,但它下潜的动作,是如螺旋状,在水中盘舞身体。一转又一转,我得以将映亮的各个部位,在脑袋里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影像。 我看到,这泛白的家伙,身子骨的确跟蛇很像,但也有微妙的区别。比方说,那头的形状虽然像蛇头,但比蛇更尖,更长。而尖头上,好像长了一对小角,分生在脑袋两侧。脑袋前,飘散着两根长如手臂的肉须。脑袋后面的身躯,也还如尾部那样,生出了一对爪子一样的小脚,夹游在身子两侧。 模模糊糊的幽光,差不多就让我看清了这些细节。 方才的恐惧,即刻之间化为了巨大的惊叹与问号——这穴里潜藏的泛白巨兽,不是蟒蛇,那究竟是个啥玩意儿?瞠目结舌的我,真想让这玩意儿浮出水面,爬回岩滩,让我看个究竟。又或者说,我如果胆子大一点儿,就要一下扎进水里,瞧个明白。 其实,光是听我的描述,想必各位和我一样,都联想到了同一种动物。那便是谁都认识,但谁也没见过的传说动物:龙。 直至今日,我也未能弄清这家伙的真实身份。但大概在十年前,我曾经托一个朋友,依照我凭借记忆画出来的草图,拿到国内某个生物研究向的大学里询查过。他们依照我的草图,以及目击地环境,真还找出了一个记录在案的动物。 这个动物,名叫“洞螈”。 得到结果,我也如愿找到了“洞螈”的资料,更看到了照片。并与我记忆中的影像,做了对比。虽然“洞螈”这个生物,与我所见到的奇物,很是相像,但我仍不能信服。因为,资料里说,“洞螈”不过是个巴掌小的家伙,并且未在越南发现过。 也还有很多细节,与记忆里的画面不相匹配。 但是各位,我并不是说那天我在岩穴世界里,看到的就是传说中的“龙”。我们知道,现今的科学认为,“龙”这种动物实际不存在。那只是历史的长久发展中,先民杜撰臆想出来的动物。更多的时候,它仅是作为一种抽象的图腾存在,并不是指某种具象的生物。 在中国,它是皇权的象征,也是神话故事中的常客。而外国的龙,则又是恶魔的象征,他们喜欢听“勇士屠龙”的故事。当然,外国的龙又是另外一种模样。 就我所知,我们所认识的“中国龙”,是我们的祖先用不同的“素材”,拼合而成:其角取自鹿,眼取自虾,嘴取自驴,鳞取自鱼,头取自牛。所以,这种“取百家之所长”而创作出来的生物,自然不可能真正存在。 但是,那时候见着幽光里长身舞绕的我,不禁被异像噎目,连连自问——难道说,龙这种生物,并不尽是古人们的胡猜乱想,他们是先有见识,再有艺术加工? 因为,我眼前的这个家伙,除了整体符合“龙”的特征外,其余尽是白生生的硕肉,并没有传说中那样华丽。更不能飞天入地,呼风唤雨。 很快,在我的面僵眼楞中,那梦魅一般的白肉奇物,就消失了幽光里。整片黑暗中,就剩手电筒在水里发出的黄绿幽光,在慢慢下沉。整个过程非常的快,快到那白身硕物彻底消失了,我还呆站在黑暗中,对着那片幽光,不知所以。 昙花一现,如是而也。 最后,是营地那处射来的光束,将我唤回了神。 “怎么了?”光束射来,问话响起。那声音一听就知道是王军英。 他也发现了水中出现的幽光,立即将光束调至水潭中。方才那硕物入水所扬起的水花,在水面上留下了层层波纹与涟漪。但是,那条慌忙逃窜的“小白龙”,再看不到半点儿踪迹。 我没回答王军英,而是借着他的光束,自顾自的又向前几步,察看沉入水中的手电筒。除非潜入水中,否则这支手电筒,是拿不回来了。可是,现在谁又敢潜入那幽深的水里去? 手电筒发出的幽光在水里慢慢变小,不知道这汪朴素的水潭,究竟有多深。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我在心里默念着。 借着王军英的光束,我解决了尿意之急。走回凸岩上的营地,所有人都被我的动静所吵醒,一个个都端好了枪,做足了战斗准备。我简单解释了一下这场突发事故,但只是说水里有大鱼,把手电筒搅了进去。 一直到最后,我都没有将这场“遇龙”的经历说出来给他们听。因为,我自己也拿不准,方才那奇异的一景,是自己眼花了,还是真实发生过。 解释一番后,我找出了包里的另一支手电筒,准备继续守岗。他们个个都困意难耐,听我解释后,也没再多言语,盖下雨衣继续睡了。王军英和黄班长有点儿不放心,陪我一起守了一阵,也顶不住困意,匆匆入睡了。 而我,哪里还有半分睡意,我晃着手电筒,期待着刚才那玩意儿,能再次出现,让我看个明白。落入水中的手电筒,已经彻底沉进潭水中,看不到一丝光亮,这汪不起眼的水,估计深得可怕。 接下来的一断时间,我一直都在黑暗中,回想刚才水潭中的光幽画面。那是啥?它为什么能长这么大?它在这里吃什么? 一个又一个问题,引得我思考不停。看来,这地底下面的石岩世界,并不是生命的荒漠。我们不了解的它们,在黑暗里头,照样生活得安稳无比。 也是,回想着刚才那条巨蟒一样粗的身躯,这点儿面积的水,哪里够它游曳摆身呢?之前脱走王军英的那条如蛟巨蟒,也比它大不了多少。水汪之下,必定还有相当大的空间。走了这么长的路,我也对岩里空间有个大概的认识,它们不只是洞穴那么简单,而是一个错综复杂的“地厅”。 这汪水,不过就是地道灌进了水而已。那下边儿,肯定还连接着许多岔洞。 回想起今天王军英探水的经历,说不定这汪水,也能一路联通到外边儿呢。但,那条“小白龙”的出现,也让我对这里的水有了全新认识——谁知道那条慌忙游摆的小龙会不会伤人?谁又知道那水底下还游着什么怪物? 点上一根烟,我否决了这个想法。看看表,时间比我想象中要过得快,再过个二十分钟,我就可以撤下岗,继续返回梦乡了。想到这,我不免打了个哈欠,这段不太真实的守岗经历,让我分不清哪一处是现实,哪一处又是在做梦。 潺潺不停的水声中,我静静吐着烟,脑袋放空。 但是抽着抽着,忽然脑光一闪,我发觉了什么不对。咦,这他娘的潺潺水声,不知什么时候起,变得有些许噪耳了。与之前的细水悄流不同,现在的“地下隧道”里,已经快要变成“哗啦啦”的声响。 其变换之慢,像如温水煮青蛙,细量而积,质变悄然,让我这才察觉而出。 我立即调换过手电筒,射向身后的地下河水道。 不看不知,一看炸毛。 第一百一十八章:泄洪 之前已说,队伍休憩的营地,是在水道旁的一处凸岩上。之所以选择这里,一为防潮气,二为预防河道暗涨的情况。凸岩大概高于河道五六米的样子,就像是地下河水里的一座“岛”。按理说,我手里的光束往后射去,回馈而来的,应该是虚无的黑暗。因为河水不过半膝深,咱们是高高在上。 可是,光束里的情况却是,水汪一片,淡光反射。 之前那净水细流的河道,并没有在黑暗中尽着本分,持续静流。它们不知道哪个时候,已经将水面抬高了四五米,差不多就要与凸岩的高度平齐了! 暗潮悄涨,防不胜防。 眼前的水光,悄然填进黑暗中的地下河水,让我惊措不已。站起身,我撑着岩顶上倒挂下来的石笋团,将手电筒再次射了回去。 的的确确,一分不假。水流确实是猛涨了起来,看起来,还比之前湍急了些。它们唱着更加欢快的歌谣,在黑暗里速速涌流,一路向前。再将手电筒的光束左扫右扫,果不其然,闯进黑暗里的光圈,照耀到的尽是上漫的厚水! 整片河道,貌不如前,有如汪()洋大海,不见边际。其不知从何来,也不知流至哪去,若不是变大的水流声惊扰到我,这悄然涨来的地下水,就要淹上屁股了! 我猛嘬一口烟,然后将烟头丢进上漫的水中。 “起来,都起来!”我奋力吼着。 正在睡梦中的他们,立即被我的吼话所惊醒。他们睁眼见此状,个个也都困意消散,手足无措。 “东西都收好!”黄班长最先反应过来。他脱下雨衣,慌忙的折叠着。 就这一会儿工夫,暗涌而来的水,又往上涨了个三五公分。凸岩的最顶面,已经被淹没了一些。惊醒的几人,用军营里吹号集结的速度,完成了装备的穿戴。而这个时候,地下河道里水声隆动,激流涌进,像是上游的水库卸了闸门,哪还是睡前那潺潺细流的河道! 太快了,太快了,这他娘太快了!得亏我们还提前料到了这一点,但谁他娘能想到,这里头涨水的速度,有那么快? 水浪拍打中,漫上来的水面,很快盖过了凸岩,流过我们的脚踝。冰凉刺骨的地下水,也穿透了鞋面,渗入了鞋袜,阵阵凉意,不停从脚下边儿冒上来。 当然,作为几个技能优秀的侦察兵,遇到这种事情,还不至于惊惶到手足无措。我们第一时间肯定想的是解决办法。俗话都说覆水难收,这河水已经涨起来了,并且还有继续上涨的趋势,想让它退回去,已然不可能。 旗娃将背囊在肩上抖了抖,然后抹了一把睡眼惺忪的眼睛,吼道:“咱要不去那里边儿躲着!” 他用手指的方向,正是刚才我发现“小白龙”的水潭凹洞。如今地下河水面漫过了凸岩,漫过的水,就如瀑布那样,由多个方向往那凹洞里渗填凉水。瞧那哗啦啦的流量,估计再过不了几阵,那个凹洞,也不能幸免。它会被急流填满,与水量巨大的地下河,混为一体。 我想起了刚才的“龙影”,立即否决了这个想法。当然,这也不是主要原因。水淹而来,怎么可以往低凹的地形逃去?当务之急,是要寻找到一处高瞰的地形,以躲避袭来的地下洪水。 黄班长弯下腰,舀了一掌水。然后以掌扑面,以醒神魄。 “手电筒都找出来,找地方!”他说着分了一支手电筒给王军英,“往高处找!” 黄班长的想法,与我一样。水往低处流,咱们只能往高处走。五束手电光,开始刺进庞巨的黑暗,纷纷射向咱们的头顶。但是,想必各位也明了咱们目前的处境,前文我已多次强调,队伍当时所在的位置,是一个如隧道般的地下河道。 隧道之所以叫隧道,就是说它盖着顶,不是敞盖露天的。 祸不单行,凸岩这片区域的顶部,岩顶陡然下降,最顶端离四个人的头顶,不过四五六米的样子。所以光束探上,我们看到的,不过是全然封闭的岩顶,已经近在眼前的石笋群。这地方,从诞生之初,便设定好了“最高上限”,哪里有什么高处可以攀! 要找到高处,恐怕只有运来一辆坦克炮,竖对向那岩顶轰上三天两夜,才能为我们轰出一个洞子逃脱! 再看凸岩右侧那个开着水潭的凹洞,如我所想那般,由脚下流过的水,迅速在其填增。那汪潭水,汇合起新来的流水,正在不断增大面积。那让人搞不清是潭水本身在变大,还是外水添加了新生力量。 隆隆的水声,此次已盖过一切声音。水面不断上涨,流速不断加急。而经由我们脚下、渗进凹洞里的水,已经不是“渗”可以形容了。水面不断猛涨,越过了凸岩一定高度,便就是如浪一般往里掀打、冲撞。水浪这时像注入了生命力,有了能动性,直到将那凹洞全全填满,才肯停下势头。 这可不是好事情。 急打而来的水浪,虽然不过淹至脚踝小腿。但水平面,此时已经大大超越了凸岩的高度,包围着凹洞的水平面,如同找到了一个泄洪口,扑啸着朝那水量不足的凹洞里流去。 而站着的我们,自然是要先“过滤”这道持续浪头带来的力量。若不是咱们抱紧了倒挂下来的大坨石笋,恐怕早就被冲进凹洞里了。这种高度冲落下去,可不是开玩笑的——那下边儿林生着石坨石尖,一不注意,就是个开膛破肚,头破血流。 急泄而来的水浪,在凹洞里的石岩上,欢快的冲撞、拍打,展露着自然之力,绽放出生命之花。估计要不了二十秒,它们就能完完整整填补进这个凹洞,并与其一道,形成一片地底下的汪()洋大海。 而我们,只能紧紧抱着石笋,以抵抗不断上涌的水、不断增大的浪头力量。 稍不注意,双手一旦脱岩,就会被这道疯牛一般的的河水,卷走掀翻,并冲进那片虚无未知的黑暗里。 这个时候,几个人哪怕胆子再大,爷都被这奇巨的景象,震慑得头脑空白。众人只顾抓着稳物不放,那还有什么心思去考虑办法!这也是我头一次觉得,世间万物赖以生存的水,是那么可怕,那么恐怖。 几个小时前,老子还为着它,上刀山下火海呢! 物极必反,该就是这个道理。 “吴建国!”黄班长这时候在震耳的水声中,竭力咆哮着我的名字,“吴建国!” 他就在我身旁一两米外,这种程度的吼叫,我自然一下就听到了。不停冲涌的水浪,已经以极快的速度,将那个凹洞填满。凹洞水满,与这道急流连成了一体,我这才发现,冰凉的水平面,已经蔓延至膝盖了。 “啥!”我盯着脚下不断上涌的水浪,急得脸白眼圆,口鼻齐喘。 “拿捆绳子出来!”黄班长伸出手,替旁边的邓鸿超稳着身体,“快,绳子!” 绳子?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身旁的王军英就一手抓紧了我的肩膀,他也吼道:“动作赶快!” 然后,他让旗娃也替我稳着身子,让我能腾出双手,取下背囊。 “抓牢了啊!松不得!”我叮嘱了他们一句。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要是松了掉,我整个人,立即得被这些急水卷走。一旦卷走,那就是大罗神仙也捡不回来。 我将身子逆斜着水流的方向,紧贴到紧抱的石笋之上,然后在两个人的拉扶中,慢慢放回了双手。在王军英的配合下,我慢慢将背囊的一边,斜下了一肩。这其实是个非常心惊胆战的过程,生死都不在自己手里,要是他俩的手谁抽了筋,谁丢了劲,我就要一滑而倒,摔进急水里去。 最终,我还是准确又快速的完成了这个任务。 “捆上!”黄班长急促的吼着,“每个人都捆上!” 这一下,我才了明了他的意思。黄班长的意思是,如今急水冲身,谁都有可能被水给冲走。这样的环境里,被水冲走,无疑是宣判死刑。几个人全捆在一起,便能一定程度上解决这个问题。 至少,即便是冲走,也不会把咱们冲散。人员集中,是非常重要的问题。 一根绳子缠上一队人,可不是什么快事。领会黄班长的意思后,我抖开了卷成一团的绳索,迅速将绳头递甩给了旗娃。五人要连系于一绳,必须挨着顺序捆过来。 然后,我伸出手,替他稳住了身体。 “动作快!”我吼着。 水平面还在不断上升,再过一会儿,估计就要漫过屁股了。 旗娃战战兢兢的放开了环抱石笋的手,侧身顶向石面,然后找准绳头,穿过两腋,在胸膛上绕了几圈。几圈绕过,他用微抖的双手,捏着绳头,在绳体上穿好了一个结。 旗娃扯了扯,确认牢靠后,就竭力吼着:“好了,我这儿好了!” 照着顺序,第二个是我。时间不多,我抓过长长的绳索,穿过腋下,简单的在胸前绕了一个结,然后将绳索递给了王军英。 水声隆隆,时间紧迫。 最后,在不断上涨的水平面中,黄班长捆好了最好一个结。这一下,五个人牢牢的系于一体。但同时,上涌的水,已经快接近胸膛。 “把水壶里的水都倒掉!”黄班长说。然后,他抓起水壶,用牙齿咬着壶盖,将其咬拧开。 每个人都照做了。咕噜咕噜倒下的水,取自地下河,也还于地下河。它们逃脱了水壶容器,回归了母河,欢快的朝黑暗里冲去。咬拧回壶盖,空掉的水壶,在没至胸膛的水平面上,漂浮了起来。 我想把绳子固定在石笋上面,但转念一想,如果把绳子卡进石笋,虽然能保一时平安,但却是在自断后路。 “要不要把绳子捆在这尖石头上!”旗娃这时也冒出了同样的想法,“这水劲儿太几把大了!” “别去捆!”王军英立即否决道,“手抱好!听指挥!” 如果说,待会儿水平面一路淹没至头顶,那咱们将绳索捆在石头上,无异于是自杀行径。因为照这个情况来看,水平面淹没口鼻的可能性,十有八九。绳子卡进去容易,但在急流的冲击下想要取回来,就没那么轻巧了。 实际上,湍急如车的水流,也没条件让我们这样去做。 “都抱紧了!”黄班长晃着手电筒,吼了一句。 这时候我们能做什么呢? 什么都做不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无尽漂流 那一刻,我由里及外的、深刻的理解了“洪水猛兽”这四个字。洪水后面之所以要加上“猛兽”二字,不是没有道理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它能孕育生命,也能覆灭生命。生活中这些常见的东西,往往才是最有杀伤力的。 有如水,也如火。 我们能做的,不过只有祈祷罢了。祈祷水流退下湍急,祈祷水平面停止上涨。而照亮黑暗的手电筒,大家因为绕绳腾手,都揣进了弹匣肚兜里。每个人,都再也看不见彼此,仅有胸前的那团蕴发出来的散光,如黑暗中的星点萤火,证明着彼此的存在。 “抱好了!”黄班长在黑暗中,在隆隆水声中,不断叮嘱着咱们,“一点儿都松不得手!坚持住!” 冰凉的地下水,一寸寸的侵蚀着咱们的身体,一点点吸食咱们的热量。而湍急的水流,随着流量的增加,所带来的冲力也越来越大。幸好我们是借着石笋逆抵着水流,以此消减了一些冲击力。若是全身各处都暴露在水中的话,仅凭双手哪里能稳得住,恐怕半秒也坚持不下来。 直到水平面淹过胸膛、淹过胸前的光团,我还不肯相信转瞬之间的急转直下,突如其来的洪水猛兽,是真切发生的。 水流越漫越高,身体的受力面积,也越来越多。双手已经抱得麻木,我根本不敢去松指歇力。脚下的暗流不停冲搅着两腿,为了稳住身,我索性也将双腿勾挂在了石笋上——要是能整身融进石头中,那才最好。 浪头冲来的水花,开始打上两眼。水花扑打舞洒,让我睁不开眼,我干脆闭紧眼睛,更好的集中力量。看得多了,倒还会让人集中不好注意力。 尽管前有石笋抵御着大片冲击的力量,但身抱其上,总会有部位暴露在外。水流的力量是四面八方的,必须时时刻刻使着劲儿,才能在石笋上稳住身子。无尽的黑暗中,我感觉力气正在一点点儿丧尽。 想要以肉体之身,去抵抗这万吨之多的河水,无异于螳臂当车。有好几次,我都感觉快抵不过持续而来的水流、抵不过疲酸的肌肉,差点儿放手一飞,冲进河水。 是求生的意志,给予了我最后的力量。 急冲的水浪,渐渐冲过了胸膛,冲上了脖子。水淹脖子,就感觉水已经进了脖子,我高仰着头,感觉呼吸难受,快要窒息。那凉凉的感觉,压迫着你的全身,就如是刀刃抵在脖子上。水浪不停打进口鼻,冲湿脸面,平日里漂亮的水花,这时在眼前化为了惊涛骇浪。 我第一次觉得,缓逼而来的死亡,是这般恐惧。我也第一次觉得,人定胜天,是他娘的一句屁话。在这汪大水前,恐怕再多的人,也不过一坨石头。 这一次的经历,让本来水性不错的我,开始对水有了恐惧。后来的生活里,每每戏水,不过是在浅水滩处。那种水没口鼻的恐惧,在我身体里留下了阴影。退伍之后,我再未涉足过深水区。那是一辈子的“后遗症”。 而我们心中的祈祷,自然是没起到半点儿作用。水平面上漫的速度开始放缓,但水面下的暗流冲击力,却在不断加大。当然,这只是我的主观感受,毕竟全身的肌肉,不是永动机,总会有泄掉力气的时候。就像我经常在军英里处罚兵蛋子那样,我罚他们提水壶,前几分钟,提个水壶不是什么难事,但持续往后,水壶的重量,在你手里会越来越重。 水平面淹至了仰起的下巴,水流不断冲进口鼻,让人难以呼吸。就在我准备换手,准备顺着石笋往上挪一点儿时,忽然就听到水浪隆动中吼声一起,随后胸前一阵力量猛勒,差点把我勒断了气。 本就浑身疲软的我,被这力道一带,自然是顺水推舟,手脚同松。被拉出去的那一刻,身体脱离石笋的那一刻,我甚至都没有残余的力气去挣扎,去死抓救命稻草。 浑身一空中,我没有害怕,没有恐慌,我竟然觉得,好他娘舒服,真他娘舒服,再也不用使劲儿了! 随水而飘中,身体并未一帆顺水。我感觉到围捆在胸前的绳索,一勒一松,卡卡停停。凭这触感我能感觉到,就如我被绳索拖出来那样,环抱石笋的他们,肯定也被我的力量,拖了出来。 这下,一人生病,全家吃药。大家是真正的,一条绳上的蚂蚱。 身上带着的重量不少,差点儿将整个人带沉了下去。但背包和里边儿的东西,本身也有那么点儿浮力,我只能仰着头,露出个面目,勉强呼吸而已。 卷入水中后,我的第一反应,是抱头缩身。现在的水平面,已经距离“隧道”顶部不远,甚至已将石笋的尖端淹没。冲撞,是不可避免的。 果不其然,刚还护好头,身体的沉浮之中,就觉背部“咚”的一声。幸好有背囊垫体,但那里边儿的罐头,恐怕是撞成了变形的铁盒。即便有背囊,但撞击的疼痛,还是隔着背囊传了过来。背囊毕竟不是气囊。 鼻子,也在冲撞之中,给呛了一口水。 我本还期待着队伍里有谁力大无穷,能够稳抱石笋,将卷进急流的我稳住,然后再重新找到石笋抱住。但我不免太天真了,第一次撞击后,我来不及去痛喊,急流的水,就将我冲绕过弯,越过石笋。 接着,是第二道撞击,第三道撞击,第四道撞击。有些脆小的石笋,好像都被我撞了断。 人随浪水,那是一断极其模糊的记忆。我如今回想起来,仅是能记起自己被撞得七荤八素、五脏翻腾。身体上半身的各个部位,基本都未能幸免,连脑袋也是。幸好那些密集的石笋是倒挂而生,如果是横着长,咱们估计已被万石穿心了。 从最后的结果来看,那根连系每个人的绳索,有利也有弊。好处是,有绳索连系,队伍不至于在水浪中被冲散。但弊端,也显而易见。就像军营里常用的处罚机制那样,一个带一个,一个拖一个,五个人尽被拖离了之前镇守的休憩营地,无人幸免。 而在这段“石笋撞击”中,绳索似乎被挂勾在了哪里,让我们得以在急流中停喘了一阵。但最后,也许是石头断了掉,一条绳索的五个人,没有足够时间找好停身处,继续被卷进了急水里,横七竖八的接受着石笋的冲撞。 胸口的绳索,勒勒停停,但这点儿疼痛,我已经没精力去顾及了。头晕目眩,骨头散架,口鼻里呛进的水,更是让我难受不已。背囊起了很好的作用,如果没有它的缓冲,恐怕背部遭受的几次撞击,就没那么轻巧了。 直到最后再无异石撞身,已记不起是多久之后的事情。我猜想,后面的水路,应该是石顶升回了高度,使我们再也触碰不到那些石笋。如果高度一直保持在那里,我想,各位就没机会看到这些字句了。 不停的冲撞,会把咱们个个撞出内伤,也会震碎肺,搅停心,口吐鲜血,骨头散架。 再次睁开眼,发现胸前的手电筒,已经在冲撞中丢了出去。眼前,是隆隆如雷响的水声,以及无尽的黑暗。 我本能般的在急水中游稳了身子,以避免凉水呛鼻。清吐着口里的水液,听着回声,我能感觉到这里的水道比以前更加宽大。但水流的速度并未减缓,身体在水中沉浮不断,时起时伏。伸手摸了摸绳子,能感觉到绳索还在,两头也还是紧绷着的,说明大家都还在身边。 可是无论眼睛睁得有多大,视野里都是一片黑。那真的是失明了一般,什么都看不见。仅有的物体,便是那模糊急涌的水流。但是,我都不知道是自己真的看见了,还是自己想象出来的。 在急水中摆转脑袋,我总算在无尽漆黑中,看到了一团手电筒的散光。散光在我的左后方,有一定距离。 “黄班长!黄班长!”我顶着晕沉沉的脑袋,用仅有的力气吼了一声。 绳索是有距离的捆绕在每个人的胸前,看那样子,五个人现在应该是呈着一个条形,在地下河里竖漂。 但,耳边的水声隆隆,几乎盖过了一切声音。吼声一完,我似乎听到了应答,也好像没有。但转念一想,这也不重要了,身边没有人,与身边有一百个人,实质上都是一样的——人在水中,唯有听天由命。 身上压着重量,即便是顺水而漂,也相当费劲儿。稍不注意,水面就会盖过仰起的口鼻。 游过石笋群,可不就代表我们安全了。要知道,这里是地底下,这是地下河。不仅有水,也还有凸生怪异的岩石。要是带着水流的冲力,撞到了哪片岩石上,结果自不用我赘述。大货车撞上肉体,也不过如此。 就这样,急漂了一段时间。虽然目力不够,但能猜到,我们应该是浮在地下河的中间。否则,河道边缘的那些乱石,早就把咱们撞成肉泥了。 被撞得晕沉沉的脑袋,在急剧的沉浮中,得以恢复。我不禁开始想,这条不知其头,不知其尾的地下河,会把咱们冲到哪里去呢?这幽静的地底下,地下河道又会有多长?我们,被彻底冲乱了线路,又该如何走出这里? 当然,这些疑问,个个都是后话。目前来说,并不重要。河里的暗岩,以及冰凉的河水,才是我们的最大威胁。岩石可以撞死人,同时,环浸身体的、冰凉的河水,也可以冻死人。即便就这样一路无碍的冲下去,咱们也会被这些水,一点点的耗尽身体热量,然后溺水而亡。 带着重量在水中浮游,不仅考验水性,更也耗费力量。力量若是耗光,便就沉入暗水,再无法捞起。 第一百二十章:分岔口 一路上,水声盖耳,视野彻黑,别说是交流了,大家连彼此的位置都看不清楚。仅能做的,只是一些无意义的吼叫。至于说队伍里的其他人是什么情况,我根本无法知晓。挣扎呼吸中,脑袋里不停重复着负面的情绪,我想,逃过了那么多次劫难,这一次,该是久行夜路,万中有一——恐怕要交代在这里了吧! 速水急推,浮浮沉沉,那感觉很奇幻,很不真实。无尽的黑暗,伸延了无尽的想象,我似乎觉得,这里并不是在地底下,也不是什么地下河,而是一路涌流进地狱的深海水涡。 一段顺畅的漂流后,再之后的水程,就不如这样顺畅了。水道忽而弯拐斜窄,忽上忽下,脚下踢到几次暗岩,肩膀刮撞到几次滑壁。到最后,我只顾在重压下换气呼吸,根本不知道是撞在了石头上,还是被浪头所打。 七弯八拐的河道,像是一台全自动洗衣机,将我们搅来搅去,一刻不停。所幸的是,这些撞击虽然疼痛,但还没让我丧掉性命、丧掉意识。我能清晰的感觉到,地势还在一路向下,水流的速度没有慢下来。 最后,在长久的漂流中,在搅冲身体的急流中,忽觉胸膛一阵急勒,差点将肋骨折断、气息逼停。浪头一下子盖过了我的面目,我抓着紧绷的绳子,赶紧抬面呼气。 浪头拍脑,绳子猛拽,我仔细一感觉,发现整个身体竟然在湍急的河水中,稳稳停了住。 由于胸膛上捆了一圈绳子,所以这一个急停,让胸口肋骨一阵持续的勒疼。猛水拍打中,我赶紧动起手指,扣进勒在胸前的绳子,猛力往外拉,这才感觉好受了点儿。但是绳索的勒里持续而来,一丝都没有松下。五个人都捆在身子上,除了绳两头的黄班长和张旗正,被“捆”在中间的我们,被勒停之后,自然要承受相当大的重量。 其带来的疼痛,可想而知。 这是怎么了? 疼痛之中我醒回了神,难道真是有谁力大无穷,在水中之中稳住了身体,拉稳了队伍?现在的情况是,这里是一个坡度向下的水道,绳索稳稳捆住了我,而我的身体,则被不停下冲的水浪,冲得差不多与水面平行。如同一个拉着绳子的冲浪板。 并且,我能感觉到,我的右肩膀,真切的贴靠着一道石壁。难道这是靠岸了?浪头扑打后脑中,我睁大眼睛,放手一摸,想摸到能靠身的地方。 只要有了能抓取的地方,咱们就能稳住身体,逃脱猛兽一般的地下河,胸膛也不用再受痛了! 但是,手掌传来的触感,却是滑溜溜的一片。那感觉,不像是在摸石头,而是摸住了一块滑溜溜的、圆润如水的玉石。当然,那不可能是玉石。这种如同打上了润滑剂的触感,是常年浸泡在水中的石头所特有的。 滑溜不说,上面更是平整的一片,找不到任何一处可以抓取的地方。 胸口勒疼,我感觉放回了手,尽力收腹抬胸,以让脑袋高出水浪拍打的水面。冲浮的双脚往下一触,甚至能感觉到水下的岩石。但是,我根本站不起身,水流的冲力实在太大,脚底好不容易放上去,就会被立即冲走。 我放弃了摸索,回手外抓绳索,这才感觉胸口舒服了一点儿。 由于绳子是在身体上穿环而过,两头力量的紧绷下,水浪的冲打下,我整个身子忽而一扭,被冲得正对向那滑润的石壁。 黑暗中,我在浪头的拍脑中,左顾右盼,上看下望,想找到其他人的影子。可是,就如之前那样,周围还是被黑暗所包裹。最奇怪的是,连之前的光点都看不见了。水浪不停冲打侧脸,令人呼吸难受。我摆回脑袋,立即闭回了眼。 他们都被冲走了?阵阵惶恐袭上心头。 不对,不对,我否决着,绳子之所以会这么勒人,就说明绳头上还有重量,还有人捆在上边儿。回想一下,按照绳索捆绕的顺序,将我夹在中间的,是王军英和旗娃。我想也没想,就扯起嗓子,一上一下的喊着他俩的名字。 “在,在这儿呢!”在那水道的更下面,在我身下,果然传来了一声答语。 “张旗正?”水声咆哮中,那声音有点儿像旗娃的口音。 “是我,是我!”他在黑暗里抵抗着水声,奋力答着,“你……们,你们都在上边儿吗?” 怪不得,旗娃的重量全压在绳子上,胸口不疼才怪呢! 我正准备回答时,忽见面前正对的滑壁上方,冒起了一道光束。光束并没有直接现在眼前,而是在黑暗里晃耀的散光,引得了我的注意力。 我竭力歪起头,往那光束看去。只听水浪扑腾中,光束刻意晃闪,那方向也还响起了声音,“你们都还在吧!” “在,在,在!”我急促的回答着,“黄班长?” 下边儿的旗娃,也跟着回答了一句。 手电筒的光束,总算是在黑暗中亮起了一道光明。这一下,我心头稍微安稳了一点。但是,那光束的位置,有些不对。光束在黑暗中,明显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了一部分。简单分析,我恍然大悟,光束被遮挡的部分,正是面前这块滑岩所致。 而黄班长他们,不知为何,好像被分挂在了滑岩的另一侧。 “报数!”黄班长的声音盖过了水声,使我刚好能听见,“报名字!” “张旗正,有!”旗娃率先在黑暗中响出应答。 “邓,邓鸿超!”邓鸿超咳嗽着,在水声中勉强吼声。 “吴建国!”我竭力松着捆住胸口的绳子,以扩胸腔。 之后,答名的声音,就在水声隆隆中,中断而掉,再无后续。想必几人的心和我一样,揪了起来。因为五个人里还差一个没答。水响中,没听到王军英的声音传来。 难不成,他在漂流中,撞到了石头,现在晕厥过去了? 我急忙腾出一只手,拉了拉右手的绳子。现在已经确定旗娃在上边儿,位于我上方的,一定是王军英无疑了。 “王军英!”我顶着水浪,偏侧脑袋吼着,“王军英!” 揪心阵阵,几秒之后,水浪中可算是响起了那熟悉的声音:“黄班长,上面的绳子卡住了!” “你那边儿什么情况!”他顾不上报数,而是反问回去。 声音一响,我这才松了气。还好还好,虽然被大水冲了个七仰八翻,但幸在有绳子联系,几个人都还好好的聚在一起。 “卡住了?”滑岩那头传来黄班长的声音,然后那道光束,在黑暗中探上探下,左移右扫,虽然微小的光圈无法将河道情况全全照亮,但是,借着那些光圈的拼凑,我差不多能知道咱们目前的处境。 结合事后的分析,我简单说一下目前的情况。 地下河水道阔宽,一路高歌,不知道将五个人冲走了多远。但是,这里毕竟还是地底下,地下河不会像地面上的河流那样,畅通无阻。就像我之前猜测的那样,队伍目前的位置,是在一个水流落差段的下坡位置。 水流,在这里尤为湍急。 而面前的湿滑岩体,从黄班长扫探的光束来看,那大概是一座地下高山。我们贴靠着的,应该是它的边脚线。而高山的脊线,大概在我们的上方隆起,再不断往后斜升,直至光束探不见的位置。 当然,光靠一小圈手电光,自然不能完全照清这里的情况。事后,我分析了一下,如果光线全全照亮,这里应该是一个相当恢弘的地形:宽阔的河道中,一座“山峰”在地底下赫然拔岩而起,并不断抬高,直至与隧道的顶部连岩一体。 而与我们身体所靠的湿滑岩体,不单单是“山脊线”,而且是“分水岭”,是地下河道的“岔路口”。河道中凸立而起的缓岩高山,将水声咆哮的地下河道,一分为二,引为两处。宽阔的河道,更被分立为了两个巨大岩洞,如骷髅头的空幽眼洞,不知要将分涌的两道河水,引向何处。 连系五个人的那条绳索,便就是被这水面急凸而来的岩石所勾挂住。勾挂的位置,刚好是绳子的中心部位。凭借五人传来的声音,我能知道,王军英、我、旗娃,被挂在了一侧,黄班长和邓鸿超,被挂在了另一侧。 原本连系一绳的五人,一下子被岩石所牢牢隔开。 虽然绳子卡住,可以让我们在漂涌的水流中定住身子,但这可不是一件好事。首先,绳索在胸口上带来的勒力,不是双手可以抵抗的。比起王军英,我还算好的了,他的胸前,可是勒紧了好几个人的重量。重量加上水的冲力,勒得痛不说,更会阻断全身的血液循环。 其次,冰凉的水,如同雪山上刚还融化下来的。不知什么时候起,泡在水中的我,牙齿开始打战,手脚也有些乏力了。而定在水中的身子,更是全方位、宽领域、多层次的接受急流的冲刷,其冰寒骨刺,远甚于前。 “这样,这样,你们听好了,”黄班长在滑岩那边儿晃着手电筒,“试试能不能往石头上爬!” 第一百二十一章:翻江倒海 但是,我之所以将面前的岩体称为“滑岩”,就说明它滑不可攀。并且,它不仅滑,也还有那么点儿高度。这应该是经过水浪千百年冲刷后,才形成圆润岩体,想要在现在的情况里爬上去,比美国人登月还难。 五个人中,似乎就还有黄班长手里的电筒还留着。在黑暗中,我还是摆着身子,伸手尝试了一下,但最终放弃了。 “不行,”王军英在上边儿吼着,“上不去,太滑了!” 这王副班长,全身压着那么多重量,也还能吼话,实在佩服。只听他蓄够了气息,又吼着说:“你那边,你那边看看能不能拗过来,我这头使力!” 说完,就觉紧勒心口的绳索,又收紧了一些。 我们这边儿挂着三个人,黄班长那边儿只有两个人。两方之所以能够保持平衡,应该是依靠微妙的衡力。也许我们只需要动动身,就能打破这道衡力,再将他俩拉过来。至少从理论上来讲,这是个可行的办法。 但是,水流的冲力被我忽略了。整个人被斜冲在水中,面前又是一边无处着力的滑岩,哪里能做得出“拉”的动作。我只好忍着胸口的剧痛,在水中晃摆了几下身体,也还顶着逆冲而来的急水,往上拉了拉绳索。 “这他妈——这他妈没处可使劲啊!”下头的旗娃,也吼了一句,“我说,这法子不靠谱!” 旗娃的摆动,又让绳索如紧箍咒那样,往里挤收。 那种痛苦,不是用言语可以形容的。疼痛开始让脑袋开始发晕,我甚至开始疑怒,黄班长让我们捆在一起,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做法? “不行,停下!”滑岩那头的黄班长这时吼着重复,“别拉了,拉不过来!” “我的脚——我两只脚卡住了,起不到作用!”他说。 卡住了?闭着眼忍受痛苦的我,心头一愣。 “听我说,听我说!”黄班长的嗓子似乎快嘶哑掉了,“都别用力了,好好稳住。邓鸿超的情况不太好,你们一直挂在水里,也不是个办法!” 这不废话吗,再这样挂下去,我他娘要被活生生的被勒成两大截! “再坚持一下,坚持一下!”黄班长又说。睁眼一看,那竖直冒在黑暗里的光束,忽然掉头向下,消失在眼前。 腾出手,我逆着绳索的力量,在水浪拍打中换了一口气。 “来,邓鸿超,你把我的包拿好,绳子捏稳了!”黄班长的吼声,又在那方传来。听起来,他和邓鸿超的距离,捆得很近。看来黄班长这是准备去解决卡脚的问题了,因为我感觉到绳索又紧了那么一点儿。 “千万拿好了,丢不得!”他叮嘱着。 黄班长的姿势,也应该和我一样,是斜冲在水里。如果脚被卡住了,那他应该怎么去取呢? 勒在胸口的绳索,甚至已经超越了孙悟空的紧箍咒,只觉力道越来越大。我想活动腿脚,以让身体回复一些热量。但是,人挂绳索,稍微动一下,就疼得要命。我只能期望,黄班长的动作快些。 水浪哗哗的撞,时间似乎慢下了脚步。 “等会儿我一放,你就抓——抓稳绳子,什么都——”黄班长吼着的话语断断续续,他好像也被绳索勒得话语不晰,“什么都别管,清楚了吗?” “不,不行!”也挂在那边儿的邓鸿超,突然吼大了声音,“黄班长,再等等,你再等等……” 话语被他的猛烈咳嗽所打断。 水浪中的吼叫,让我脑袋一震。不对,听这语气,黄班长好像是,好像要做什么奇怪的事情,才会让邓鸿超如此错愕,反应如此激烈。 王军英也立即嗅察到了什么,只听黑暗里的他吼道:“黄班长,可不要冲动!我们还坚持得住!” “没办法了!”黄班长那边儿的光束在黑暗里晃了晃,“再耗下去,你们都走不了!” “听好了!”黄班长竭力在水声中放大音量,“我最后一次给你们下命令,你们要好好保护邓鸿超,你们——” “你们都,都要顺利走出这里——” “平安回国!” 听到这里,我似乎已经猜到黄班长要做什么了。 还没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吼话阻止他时,就觉绷紧的绳子松滑了一寸,整个身躯抖了一下。再然后,胸口的勒痛,瞬间消失,而急打的浪水,再不受碍,而是顺滑的将我冲了下去。 “黄班长!”邓鸿超撕心裂肺的呜喊,在水浪中凄凉无比。 胸口虽然是不疼了,但心脏在那一刻,却惊疼得似乎停止了跳动。 之后,我在“平安回国”与“黄班长”几字的回音中,被湍急的水流搅了出去。这是一道急流中的弯道,我的身体好像和旗娃撞在了一起,也好像撞在了湿滑的岩壁上。身体的七荤八素中,内心的悲怆,也翻江倒海而来。。 黄班长,毅然决然的割断了绳子。暗水分道,别离而行,脱队的黄班长,恐怕是再也捡不回来了。 实际上,当时那种情况,容不得我再去矫情作哀,因为,我们的生死,也还是个未知数。身体随水落过那个急弯后,水流又平缓起来。但是,我刚还准备吼话询问他们时,就听前方传来一句不知是谁的惊喊。 惊喊还未全全传入耳朵,身在水中的我,忽然觉得重心一空。还未来得及去抓住绳子,我就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飞到了半空中。 身体坠落,胸腹一空的感觉,也让我立即惊吼而出。 那一段下坠的时间,在我的主观感受里,仿如电影镜头那般,被慢放了。我再没有精力去哀悼黄班长,而是哀悼起了自己。 “吴建国,你该要交代在这里了。” 一瞬间,我真如小说里写的那样,回想起了自己生命中的记忆片段。我看到了那个带头批斗数学老师的毛头小子,看到了偷吃食堂的下乡知青,看到了那个入伍的新兵蛋子,看到了炸碉堡的战斗英雄,看到了大闹司令部的无知青年。 也看到,六个人在会议室宣誓的场景。我想起了跳舞的女知青,也念起了儿女之情。 恍如昨日,也恍如隔世。人生回首,不过片段而已。 人落在空中,却听水声更加震耳。一齐而落的四个人,好似都在尖叫,但是如今回忆起来,却尽是噪耳的水声。连我自己的惊吼,都听不入耳。也许,现在我已经死了,是在驾鹤西去,是在飘摇升仙! 我的主观感受中,这段坠落,是坠下了千尺有余,坠上了两三钟头。但是,自由落体的速度,可不是我能控制住的。慢放的主观镜头,在客观的现实中,收回了节奏。当时的情况,应该是非常之快,我还在心中发着靡靡之音,念记着矫揉造作时,竖落而下的身躯,就以极快的下落速度,触撞到什么东西。 我之所以在下落中误以为自己要光荣了,是因为这等高度落下去,身子撞到石岩后,必死无疑。本已经做好准备迎接粉身碎骨,肝脾尽坏的疼痛,但结果,好像并不是这样。 哗啦一声响,我的身子,好像撞进了水中。 一瞬间,震耳的响声即刻隔绝,周身一片水软。急落而下的身子,让我在水中落沉了很长一段距离。口气吐出的气泡,咕噜噜的在水里上冒,在我还未来得及调整身姿时,不知是谁的背囊,由上而下撞至我的脑袋上,几乎把我撞晕过去。 撞击之下,脑袋里又是一阵白光。脑旷之中,我好像呛了两口水。痛苦的肺口感受,让我立即回过神,在水中调整好身姿。双手推开那下落的背囊,我侧着身子,紧闭口鼻,双手乱抓。 但是这一抓,竟然抓到了奇怪的玩意儿。伸手一摸,那是一坨硬邦邦的、凹凸不平的东西,我以为是岩石,但并不是。那触感,冰凉无比,且手中传来的触感告诉我,那绝不会是自然生出的岩石。因为,上边儿规规整整,像是人工制的铁砣子,也感觉有螺栓冒子。 并且,手掌清晰的感觉到了铁锈。 第一百二十二章:水泥 撞击之下,脑袋里又是一阵白光。脑旷之中,我好像呛了两口水。痛苦的肺口感受,让我立即回过神,在水中调整好身姿。双手推开那下落的背囊,我侧着身子,紧闭口鼻,双手乱抓。 但是这一抓,竟然抓到了奇怪的玩意儿。伸手一摸,那是一坨硬邦邦的、凹凸不平的东西,我以为是岩石,但并不是。那触感,冰凉无比,毛毛刺刺。手中传来的触感告诉我,那绝不是自然生出的岩石,而是,而是铁器上边儿的锈斑。 铁锈下边,规规整整,像是人工制的铁砣子。铁坨子?水里头怎么会出现铁坨子? 可是人在水中,暗黑一片,我看不清那究竟是啥玩意儿,也没时间去摸个一清二楚。水液呛肺的痛感,让我无比的想换气,想上浮出水。 但是借着浮力,还没游上半米,就感觉胸口一扯——我被胸口的绳子牢牢拴住了。 这才想起,几个人还是紧紧捆在一起的。大家都落入水中,必定会相互拉扯,不能动作同步。如果换在是平时,在水中潜闭上那么一阵,不过家常便饭。可此时口鼻呛水,水中黑暗一片,我不免心慌甚于常。 试想一下,在水中睁开眼睛,尽是黑暗一片,没有任何参考物,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沉了多深,离水面还有多远。甚至都感觉不出自己是在继续下落,还是受力上浮。 这种情况,谁又不会慌张呢? 下意识的,我就伸手摸刀,抽出了腰间的匕首。顾不上急流冲人的危险了,再这样泡下去,我他娘得呛水而死。潜水是一种不能被打断的差事,比方说,你本来能憋很久的气,但中途一旦呛了一口,那你只有两种选择,一是肺力打断,惊慌失措,继续灌水,最后呛水而亡。二是定心蓄力,忍痛憋气,然后在剩下的紧迫时间中,逃离水溺。 利落的割掉绳索,总算是挣脱了勒在胸前的“桎梏”。 挥手摆游,我总算是在无尽的黑暗中,感觉到身体在真切的上浮。但是,身上背着个背囊,又能明显感觉到上浮的速度非常慢。情急之中,我想丢脱背囊,保命再说。但转念一想,在这种地方,背囊丢掉,恐怕就再也找不回来。 没有了背囊,也等于是进入了死亡倒计时。 幸运的是,沉入水中的深度,并没我想象中的那样深。在口鼻难受到极点时,浸闭在水中的耳朵,立即传入了震耳欲聋的水声隆隆。满是水漉的脑袋,可算是顶出了水。咳出肺里憋着的水,鼻腔似乎要被撕裂至碎。 但呼吸,再不受阻。 漆黑一片的环境中,水流并未停止流动,但相比之前,这已经算是非常缓的速度了。也就是那种水还在流动,但你也可以在水中浮移的速度。平复完口鼻的呛痛,我长吐一口气,开始在黑暗中搜索他们。 身后似乎就是高处落下的水浪,水浪溅起了无数水花,笼身扑面。倒不是之前那种能掀翻人的水浪,而是飘舞在空气中的细水颗粒。我想起了之前在水中摸到的铁锈,铁器一定是人为制造的,我不免心喜,难道咱们这是被大水冲出来了? 但是抬头看天,我并没看到星星月亮。这应该还是在地底之下。 头刚抬起,我就在震耳欲聋的水声中,感觉到身旁有人出了水。但由天落下的巨水,响声实在太大,要不是他的背囊碰到我,我甚至都发现不了。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凭着之前的经历,我猜想,咱们现在的位置,应该是一个“地下瀑布”。地底下不只有地下河,更还有落水瀑布,其地势陡变、空间之大,可见一斑。虽然我从始至终都没看清过“地下瀑布”的全貌,但凭借想象,这地底下的壮观地貌,即便是搬到地面上去,也是一道难得的奇观。 我脱下了碍在后背的背囊,有背囊的重量拖着,整个人几乎只能将面颊露出水,实在不爽。背囊有那么点儿浮力,不至于一沉到底,将它在水中托起,横在面前,可以减轻一点儿身体的劳累。这也是“武装泅渡”的常用方式之一。 背囊还剩有一个手电筒,我伸进满是水的背囊,找了出来。 手电筒亮起,我立即朝身旁一扫,看到了面仰在水、红着眼圈的旗娃。接着,一头湿水的王军英,也拽着闭目吐水的邓鸿超冒了上来。我心头一愣,左右探着手电筒,想看到黄班长的影子。但记忆没有错位,他没有随我们一道落下来。 王军英在光束的照耀下,对我吼了几句什么,但是落水瀑布的声响实在太大太大,他那嘴巴大张的吼话,在我看来只是无声的唇语,一个字也听不清。慢水推游中,我出于好奇,将手电筒往上一抬,朝那万水咆哮的方位射去。 直束束的光线中,我看到的,是一片笼罩漫舞的水雾。水雾由水而起,有万颗水粒飘散,拂面不绝。再后面,就如我所想的那样,是一道只见其尾,却不见其头,更不见边际的巨大瀑水。 这还是我第一次瞧见“瀑布”这种自然景观,奇的是,竟是在地底之下瞧见。那一刻,我确切的体会到了“飞流直下三千尺”几字所描绘的景象,那样子,既壮观,也令人有那么胆颤。 巨大的水流声,恐怕能盖过炮弹的声响。也或者说,其落下的水量,也好比整塘水库倒倾,是如“水浪炸弹”。如果把脑袋埋过去,说不定会被千尺落下的水浪,打碎颅骨。幸好幸好,落水的位置刚好,假如再后偏那么几寸,咱们抬头出水,就会被立即打晕。 光束在下落的瀑水面上映着椭圆的光圈,光圈照亮的,是流涌不停的画面。但手电筒的光,在这黑暗里实在是太小,无法将整个水瀑面全全看清。唯一的感觉是,这落水好大好大,而我们,好小好小。 这就是想象力的延展吧,看不清的地处,就只能依靠想象力,在脑海中填补出一个完整的景象。想象无限伸延,所才大觉胆怕。而黄班长,并没有在这些下坠的水浪中,露出身子。 王军英拽着虚弱的邓鸿超,朝我游了过来。 “赶快游出去!”他贴着我的耳朵,大喊道,“这娃呛水了,情况不太好!” 现在我拿着手电筒,自然成了队伍里的领路人。其实,我还想等一等,看看那黄班长,会不会从水里突然冒出来。可是,不只有邓鸿超一个人情况不好,大家都泡在水中,感受热量在一分一秒的丢失。 黄班长,是等不来的。 听着震耳水声,身体打着冷战,我胡乱挑了个方向,游出了一段距离。水里实在太冷,我本还想潜回水中,察看那惹人好奇的铁器。但是脱出水面,显然更加重要。 水面上黑幽幽的一片,不知道这里的水究竟有多宽。更不知道阔水的岸边,究竟在哪里。但是一番霉运后,好运开始找上头,没游一阵,那白晃晃的光束中,竟然照耀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 之间面前的水面,突然凸立出来一道规整无比的岩石。岩石呈一个长条形,高出水面大概半米的样子。不过,它规整得有些太过头了。再次定睛一看,这哪里是什么岩石,而是水泥修制的人工建筑! 因为光束照耀中,那长条形的水泥上,分明立矗着锈迹斑斑的铁护栏。 我的天! 我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所见,但那又真切无比。实际上,从我之前摸到的铁器就能说明,这地方可能有人涉足。但是,铁器可能是水冲下来的,但是这些水泥,却不可能是凭空而起!手中的光束一摆,发现那凸立在水面的人工建筑,类似与一个水泥长条,它直直的延伸进更前边儿的黑暗里,看不着边际。 工整的水泥,有序的铁栏,说明那是一个安全的水泥长岛!谁会在这里地底下修起水泥呢?我心中想到一个答案,但又不敢确定。 意料之外的惊喜,来得太突然。没空去交流欣喜,我在缓水推游中,立即朝那凸出水面的水泥长岛,游了过去。视野越来越近,我看到那水泥道的尽头,好像栓着一些圆坨形的塑料玩意儿,聚浮在水面。 祸不单行,喜悦成双,游靠过去后,发现那水泥壁上,竟镶嵌着一条又一条的锈铁把手。把手由水往上,一路通上水泥长岛——如果没有这些铁把手,想从水里爬上长条形的岛屿,几乎不可能。 也许,咱们真的是被水冲出来了,这里是越南某个地方的水库。 我在水响中,立即回射了他们一眼。旗娃和王军英,也是呆愣的望着那泥岛,说不出话。 见有脱水之路,我们哪里会客气。加速游去,我推开了那些聚浮在一起的塑料浮物,一手抓住了水泥壁上的把手。把手果然锈得很严重,一手下去,酥脆无比,不知道在潮气的环境里放了多久。但捏着锈块,还是能感觉到里边儿有坚固的铁芯。 再看那圆坨形的浮物,它们被谁栓在了把手上,上边儿泛着暗黄色,空空如也,什么信息也找不到。 我将手电筒递给了旗娃,然后背好背囊,迫不及待的将双手放上了上去。浸在水中的脚,也能感觉到铁把手的存在,水泥岛自不会漂浮在水面,而是一路修至水底。手脚并力,很容易就攀了上去。 随着身体出水,身体的重量不断加大,全身出水那一刻,感觉要被水吸回去。那是因为身体长久泡在水里,习惯了浮力的依托。如今走出水面后,肌肉不适,便就感觉万重压身。万有引力,好似选中了我,想将我拖回去。 你看那些在失重环境下待久了的宇航员,由太空环境归来地球,也会端着个凳子休息好久。我现在的感觉,就跟他们差不了多少。 铁把手一路贴上,等我将整个身体翻上水泥的时候,已经感觉使不出劲儿,直接趴在了泥地上。气息猛喘,我感受着心跳,趴移着身体。从现在起,这辈子往后的每一分每一秒,老子都不要进水里了! 但这可不代表咱们安全了。如果说,地下水真是将我们冲到了什么水库,那这里就是越南人的地盘,可别忘了,我们是来自敌国的士兵。 如果不是,那这些地底下边儿的水泥坨子,又是谁修建的呢?修建的人,是不是就在长岛前方的黑暗里,冷冷的看着我们? 第一百二十三章:达瓦里希 平整的水泥,再不是石岩那样的坑坑包包,我趴在上边儿,就如同睡上了温床。地水之间的温度差,此刻尤为明显,我甚至感觉到,这平整的水泥,正在往上冒热气。不管这些水泥是谁修的,又是为何出现,老子都他娘想感谢它的八辈祖宗。 这还是出发几天以来,第一次碰上人工建筑。其安稳之感,不言而喻。 水泥岛大概有个两米宽,上边儿霉黑的一片,覆盖着一层说不明的玩意儿,那有些像苔藓,也像霉菌,但都不是。手摸上去,有湿溜溜的触感传来。而这条长龙一样的水泥岛,像是赶工而制,修筑得比我想象中要简陋,仅是水泥体上,插起铁条,围成栏形完事。 接着,我接应着水下的他们,将昏沉的邓鸿超,运了上来。邓鸿超确实出了状况,他额头撞了个口子,口子未结痂,此时血水混合,惹人心惊。并且口鼻不停涌着水,似乎而在撞拐中,呛了几口水。他上来之后,咳嗽几下,就不省人事了。三个人在光束晃闪中,为他进行着急救。若是这小子有个三长两短,黄班长最后的心愿恐怕都不能了结。 说到黄班长,我们并还未放弃。刚才那个分叉的水道,谁知道之后有没有合流呢?很有可能,极有可能,黄班长也被涌流的水,冲下了瀑布,落进了这道感觉无边无际的暗水湖泊中。 这片暗水,的确是可以称作为“地下湖泊”。光束在水满扫探,根本就射不到任何事物。除了无尽的水,就还有脚下的水泥长岛,是水之外的东西。其虚无缥缈之感,恐怕胜过外太空。那,水泥岛又是从哪儿修出来的呢? 我们四个人就处在水泥岛的尽头,而光束打向前方,则是长延的一片,狭长的水泥道,不知道要通向何处。水声隆隆中,光束之外就是彻底的黑,我否决掉了之前“越南水库”的猜想,因为这种程度的黑,是地底之下所独有的。 王军英和旗娃在为邓鸿超救水,而我,则撑着水泥岛上的锈铁护栏,晃悠着手电筒,以此当作信号。如果黄班长也在这片无尽的水域之中,那么手电筒的光束,绝对可以让他发现。哪怕是一点儿星光,在这黑暗里也是明灯亮塔。 不过,要是黑暗里有其他人,这无疑也是暴露的目标。 又是压又是锤,王军英和旗娃,终于将邓鸿超肺里的水逼了出来。但是,水看起来呛得不多,只是咳嗽得厉害。我估计不是被水呛晕的,而是被撞晕的。王军英检查了它的眼白,试探了它的鼻息,确定没有生命危险后,这才放下了心。 “把急救包找出来!”王军英对旗娃吼着。 旗娃打着哆嗦,翻出了打湿水的急救包,然后为邓鸿超进行着消毒包扎。 彻黑的环境里,响耳的水声中,哪里有半点儿黄班长的影子,我索性也脱下背囊,坐了下来。如果黄班长真的在,手电筒无论怎么搁,他都能发现。其实一番冲撞后,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的有伤出现,只是邓鸿超的最严重,我们便就选择性的忽略了。 身上有淤痛,脑袋有挂擦,腿骨撞了石,手肘开了花。不过,人受点儿小伤倒没什么,要命的是,咱们身上的武器,几乎都给挂了彩。冲锋枪是斜挂在肩、和背囊挤在一块儿的,长条形的身子暴露在外,自然不可避免的会受到冲撞。 我那支,以及旗娃那支,枪管都给折了弯。枪管是整个枪械系统中,非常重要的一个部位。稍有弯折,一支枪基本就废了。不说打不准,更有可能会炸膛。而我俩手中的冲锋枪,枪管已经没有办法补救。不过,我和王军英的手枪,都还是完好的。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大难后的慰藉,如果几个兵身上连把枪都没有,还谈何为兵呢?不过,队伍里就剩两把“小水枪”,要是再碰上什么敌人,咱们全都得歇菜。 “操他妈了!”旗娃将枪管折掉的冲锋枪,扔到了地上。这小子的眼圈没刚才那样红,不知道他是被撞疼了,还是为了黄班长而泣。 王军英为邓鸿超包扎了好,叹了口气。他打开邓鸿超腰间的枪套,取出里面的五四手枪。不过那手枪还好,没见到损坏,只是不知道弹药还剩多少。 表面上看,队伍四个人都还纠缠在水浪的余惊之中,未能平息。但实际上,悄然升起的好奇心,已经出现在了每个人的心头。好奇点无外乎两个:这些水泥是谁修的?又为什么要在这里修水泥? 跟上岸前一样,我心里有个答案,但还不敢确定。因为水泥岛上,看不见任何迹象,找不到任何信息。 现在每个人全身都打湿了水,包裹全身的寒冷,并没下降多少。因为打湿的衣物,不会为你抵御寒冷,只会继续侵蚀身体的热量。当务之急,是让身子暖和起来。落水瀑布的水雾,并没有漂到水泥岛上来,这上边儿的温度,不至于太低。我们给邓鸿超脱下了衣物,也给自己脱掉了衣物,然后拧衣甩身,逃离水缠。 别看旗娃来自北方,身子也还壮,但是泡在水里的寒冷,他应该没有体会过。衣服脱掉,它冷得哇哇叫,直接抓出手电筒,往水泥道前边儿挪了挪。 这小子,穿着个裤衩,在古怪的环境里,在湿滑的水泥岛上,打起了武术套路,也做起了俯卧撑。想在这样的环境里,等到衣物全全晾干已是不可能,拧干大量的水后,我就迫不及待的穿回了衣服。 在这样哆嗦下去,我也得靠做俯卧撑来保持热量了。衣服虽然未干透,但拧走大量水分后,比之前干爽了不少。 接着,我们简单清理了一下湿水的背囊。背囊里的重要物品,像什么地图、信号枪弹,都是包着防水胶袋的,不至于浸湿。铁皮罐头,也还没怎么受影响。不过,黄班长的背囊,似乎被邓鸿超给拿脱手了。 理着理着,打着五步拳的旗娃,忽然光着个裤衩走了回来。 他蹲下身,拿着个铁皮块子,凑到我跟前,大吼道:“建国哥,那铁栏杆上,有块铁片子,我给掰了下来……” “上边儿有外国字,你瞅瞅,能不能找出啥门道来?”他将手中的铁片递给了我。 铁片子呈着一个长方形,大小就跟现在的a4纸张差不多。我楞了一秒,然后接过了铁片。光束射去,发现铁片上四周也是锈迹斑斑,就还剩中间的部分,残留有那么一点儿彩油。彩油泛着暗黄色,里边儿好像印着有一排排黑色的字迹。 嘿,有字,有字就能找到信息了。 我眨了眨眼,正了正身,然后伸手抚走铁片儿上面的锈斑以及水液。一抹之下,铁皮上的字迹清晰不少。白惨的手电光下,那黄油里,果真印着几排依稀可辨的黑字。字不是中国字,是蛆虫一样的外国字。 一眼看下去,心中就有了答案。那一刻,我脑袋里响起了“普黎维特”,也不知觉的念了一声“达瓦里希”。因为,那上边儿的黑字,是苏联字母,是俄文。我曾向大家说过,以前学校教过两天苏联话,我虽然看不懂那些字母的意思,但是我能认出,这些字是苏联字母。不会假。 一排苏联字顺过去,还印有一个模糊可辨的褐红色感叹号。感叹号不仅印在铁皮,也还打进了我的心里——方才思索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王军英别过邓鸿超,也歪头看了过来。 越南的地盘,苏联的字母,这种组合,我怎么可能猜不到答案!惊愕的脑回路飞速运转,我一下就明白了现在的处境。 我们没有被水浪冲出来,没有逃脱地底下的无尽黑暗,这里也不是什么越南人的水库。歪打正着,无心插柳,咱们现在碰见的,恐怕就是那些苏联人的地底工程!我们借着地下的空腔,借着暗暗涨潮的地下水,搭了一道“顺风车”。 楞盯着光束下的铁锈板子,我有些恍惚,有些不敢相信。 旗娃也许看到我的脸上起了变化,他又吼着问我:“这写的啥?” “苏联字!”我左右转着脑袋,对他俩吼答,“我们这是到地方了!” “苏联字?”旗娃睁大双眼,向我确认道。此时此刻,他已经忘记了寒冷。 王军英伸手拿过了铁皮板子,默默看着,没有说话。 “不可能吧!”旗娃绕过我身前,走向王军英那处。 我愣看着他,没有回答。 那个关于此行目的的故事,那桩几十年前的离奇事件,在“达瓦里希”的默念声响中,在隆隆作响的水声中,忽而全全涌出了脑海。事实上,在经历了那么多磨难之后,我对这场任务的终点,对咱们此行的目的,根本就不抱任何信心了。 就像在天坑里说的那样,任务不任务,军功不军功,虽然表面上不说,但实际上已经没人关心。咱们的首要任务,是活下性命。我怎能想到,它会在这种情况里意外的出现。坚硬的水泥,发锈的铁栏,让幻想中的那个故事,开始具象起来。 很惊喜,也很失望。惊喜那个离奇事件的事发点,就在脚下,咱们经历的那么多磨难,没有白费。失望我们还困于地底,无处可逃,遥遥无望。这下子,整件事情又扭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总的来说,意料之外的突如其来,让我顿生矛盾之感:我想去解开那个琢磨已久的谜团,但同时,我更想逃出这里,重回光天化日。 “排长,你也认得了苏联字吗?”旗娃还在追问着王军英。 王军英在光束下摇了摇头。 “那……”我刚想说句什么,却见余光里传来异样,一下子打断了我的话。我和王军英,是靠着水泥道上的铁栏而坐的,我的右侧,就是那水泥道伸延进黑暗里的方向。异样,也就是从那里传来。 转头一看,那光束之外的彻底黑暗中,竟然亮起了两大坨鲜红的幽诡光团。 第一百二十四章:红灯停 光团大概有人脑袋那么大,它们横处在一条直线上,分隔有距。猛的一看,那就像是黑暗里的凶猛怪兽,突然睁开了血红的双眼。而如眼一般的红光,正好就在水泥道延伸过去的那方向。 惊怪的景象,让我全身一炸,颤抖一下就坐起了身子。我下意识的就抓起冲锋枪,拿起手电筒,对向那幽诡的光团。 这他娘是啥? 但是手电筒比不得探照灯,一道直光射出去,没多久就穷尽了光力,根本探不到那红光的位置。看来,那红团光线的位置,比我想象中要远。我这一惊一乍的举动,自然也惊动了旗娃和王军英,他们丢下铁片,随我一道站起了身。 但是,那两坨红光,并没有任何动作。它们只是稳稳的在黑暗中亮起,再无任何响动。我也明白过来,那不可能是什么怪兽的眼睛,而是人为制造的灯光。因为,红光漫散,必定是什么灯泡发出来的。 灯光?谁开的灯? 旗娃两手握上锈迹斑斑的铁栏,不知是因为惊诧,还是因为寒冷,竟又打起了哆嗦。 “那他妈是啥!”他伸出脑袋,大声吼着。 没人回答他,也没人回答得出来,三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幽诡的红色光团,静待其后动。灯不会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肯定是人造的,而要将灯打开,自然也需要人。一时间,我那冰僵的身体,随着急速上升的心跳,似乎暖和了不少。 按照刚才的发现来看,这地方,十有八九都是跟咱们的任务有关。但是我又想到,黄班长讲的那个故事里,根本没有提到有什么瀑布,有什么地下湖泊啊?可是铁皮字牌上的信息又说明,这里的的确确是苏联人修起的钢筋水泥,千真万确,不会假。 难道说,苏联人不只在越南进行了一项工程,咱们现在闯来的,是另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而这个地方的苏联人,并没有撤走。他们会不会是发现了我们,便才打开了警报灯?因为警报灯都是红色,这是国际上通用的一个常识。 想到这儿,我立即将光束调下,射向那狭长的水泥道。如今是中苏交恶,要是真被苏联人逮着了,咱们也没好果子吃。但是,白晃晃的灯光下,简陋的水泥岛上,仍然是静幽幽的一片,看不到没任何变化。我脑袋里所幻想的苏修毛子兵,并没有出现。 光束有极限,无法将狭长的水泥岛全全照亮。至于说那前方的黑暗里有无异常,我就不得而知了。水声隆响中,也无法听到那红色光团方向的动静。王军英掏出手枪,佝偻下身子,示意我们也压低身姿。 心脏砰砰砰的跳,情况来得太突然,我端好冲锋枪,直直的对向水泥岛那不见边际的方向。旗娃慌忙找好衣服鞋袜,乱手乱脚的穿上。 弯下身,我们靠着铁栏,作为“掩体”。我也这才想起,手中的冲锋枪已经损坏掉了,举在手中,无异于一根铁棍。便匆忙取出了腰间的“小水枪”,进行战斗准备——谁会想到,这幽静的地底下,竟还住着人!而且,还是苏联人。 红色光团仍然稳稳的浮在原地、镶嵌在黑暗中。光束对向的水泥道,也并无异物闯进。 如果说,咱们真是被苏联人发现了,那无论做什么,都是无济于事。后面就是水泥道的尽头,尽头下面是无尽的地下湖泊,而队伍剩下的四个人中,有一个病号,其余三个就还剩两把手枪——别说什么苏联毛子兵了,就是来一队越南娃娃兵,咱们都得歇菜啊! 那,如果有人冲过来了,我们该怎么办?就地投降?还是投入水中,负隅顽抗?就目前来说,咱们甚至都没地方可以跑。投降的话,我们面对的又该是什么?我曾经听闻过一些关于苏联“大清洗”的故事,他们对审讯很有一套。 如果咱们的目的被其知晓,那所带来的问题,恐怕就不是死几个人那么简单了。那必定会引发我根本不敢想的问题。 不过,旗娃脖子上还挂着一颗光荣弹。咱们还有这条最坏的打算可以选。 隆隆的水响,大片的黑暗,正是延展想象力的大好时机。我好像听到了一队又一队的苏联毛子兵在吹哨集结,也好像看到了黑暗中有无数枪口正对着咱们。我听闻过珍宝岛,也经历过苏联对华核威慑的时期,所以对那个国家,有很多种印象。 它是热心的老大哥,也是可怖的红色恶魔。就跟眼前的红色光团一样红。关系最紧张的那段时间里,毛主席放出过狠话,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和苏联做好早打,大打,打核战争的准备。 话虽是这样说,但每个人心里都有杆秤,知道苏联不好惹,而对于我这种小个体来说,在经历过那个年代的气氛后,对苏联这个国家,自然是有那么一点儿惧怕。但是说怕,目前反正没有后路可退,也说不上有多怕。说不怕,在现在的境地下,那是骗人的。 就这样忐忑不安的等待了不知道多久,直到邓鸿超的咳嗽声,在盖耳水响中微弱的响起,我们才从直勾勾的注探中,缓回了一丝神。 王军英立马回过身,察看那小子的情况。而我,还注意着那鲜红的光团、盯着那狭长不见尾的水泥岛,丢不开眼。回头一看,邓鸿超那小子,还是晕沉的闭着眼,费劲儿咳嗽,没有完全苏醒过来。 “咋办啊?”旗娃将背囊抱了起,“瞎地方咋还亮起红绿灯了?” “咱们是不是该撤了!”他询问着王军英的意见。 王军英放下邓鸿超,吼道:“哪里都不要去!” 之后,我们“盘踞”在水泥道的尽头,又与那红色的幽光对峙了一阵。那时候的情况,我们唯有忐忑的等待,没其他选择。前有未知,后有暗水,那是一个相当无助的境地。不过实话实说,在心头的惶恐中,我还抱有那么一丝侥幸。因为,我实在不能相信,越南的地底下,还有鲜活的苏联人待着。 可是,没有人的话,灯又是怎么亮起的呢? 问题一个接一个,却又一个也答不上来。长久的对峙下,我越发感觉不对劲儿。如果真是有苏联人发现了我们,按理来说,现在早就集结好队伍,前来围剿咱们了。我们不是什么奇珍异兽,他们犯不着远远的偷看咱们。 况且,那两束红光,并不能照耀到我们。黑暗里,倒是我们的光束,更为显眼。要阻挡,要拦截敌人,肯定是打两束睁不开眼的大汽灯过来,困于光下。不对,太不对劲儿了,我开始猜测,会有什么人为之外的因素,会让灯光亮起? “我说,”旗娃又忍不住猜测起来,“那该不会是黄班长打出来的信号吧?” 我犹豫的摇摇头,不赞成这个猜想。 红灯的位置,离我们有一定距离,假如黄班长和我们一同落入了谁,它也很难在这段时间内游过去,再打开这些红灯。再说了,黄班长怎么可能知道这里有灯?他要是还活着,肯定是往咱们的光束靠过来。 但,也不能一口咬死。 灯光还是稳稳的镶嵌在黑暗里,纹丝不动。隆隆作响的水声,开始惹人心烦了。 邓鸿超这时候被王军英扶坐了起来,我忽然想到,这小子不是会讲苏联话吗?那块锈铁上的字,他一定认得全!字认全了,说不定就能摸到线索了。想到这儿,我立即捡起地面上的铁块,凑到那小子面前。 “大学生,”我在他耳旁吼着,“你快清醒清醒,认认这上面写的些啥!” 说着我拍了拍他的后脑,让他快些清醒。手电筒和铁块同时举在他的面前,这小子睁开恍惚的眼睛,看了几眼,然后就像畏光一样,别过头,闭回了眼睛。但他嘴里,在胡乱念叨着什么。水声巨响中,哪里听得到半个字。我只好将耳朵凑了过去。 “黄......”他似乎在说,“黄班长......包......丢了......” 我有些急,就连拍几下他的脸颊,吼道:“清醒点儿!大学生!” 但是这一拍,竟他娘将它拍晕了回去。这大学生,也太脆弱了点儿吧,关键时刻掉链子!不过转念一想,就算知道了铁片上的具体信息,也不一定有作用。因为上面的苏联字母,就已经是信息了。 只是说,那亮起的红灯,又是另一条信息,我们摸不着门道,更无法解读。 见红灯稳亮,焦虑的事物迟迟不来,咱们的内心,焦灼到了极点。过了五分钟,还是十分钟,三个人决定不能再这样焦待下去。如果真是被苏联人逮住了,咱们也没处可跑,与其在原地担惊受怕,倒不如主动出击,走过去看个究竟。 至于说失踪的黄班长,看这样子,多半是回不来了。他要是冲下了水,肯定早就发现了我们的光束。相反的,他要是没冲出来,又或是冲到什么地方,我们根本没有能力将他找回来。 我们决定放弃他。 各位设身处的想,在当时那种环境下,即便心中有再大的哀悼之殇,也被奇诡的遭遇所冲淡不少——毕竟自身的安全,都还是个未知数。 红灯停,绿灯行,我们收好了晾摆的物品,在湿气裹身中,准备去闯一闯红灯。冲锋枪虽然坏了,但我舍不得丢,挂在身上,不至于那么空,能多点无谓的安全感。王军英背上了邓鸿超的背囊,他和旗娃一起,将迷迷糊糊的邓鸿超扛了起来。 我一手拿着“小水枪”,一手举着手电筒,领在最队伍最前,朝那未知的狭长水泥道迈去。 红色的光团还是持续亮起,它像一个指路的灯塔,也像怪兽恶魔的双眼,注视着向它靠近的四个人。 步子迈得很慢,我们走得很小心。即便有光束探路,但尽头处始终有黑暗,而那些黑暗里,说不定就堵着一队双手后背,两腿跨立的毛子兵。我忽然觉着,这种地方钻出个大活人,要比住满怪物的天坑,惊悚一万倍。 走了一段距离,就发现水泥岛上,竟然架着有路灯。路灯每隔几米就会出现,这也合情合理,要在这样的环境里施工、居住,怎么可能缺少光源。路灯如果全都运转起来,这地底下的黑暗,应该会被照得通天白亮。那,这个水泥长岛修起来又是做何用处的呢? 接着,朝着那红色光团慢步迈移中,我们又发现了一些线索。 第一百二十五章:水库 在那些简陋的铁栏下、在水泥岛的边缘,时不时会出现一些细小的条状物。蹲下身,仔细一看,那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而是一些发黑的烟屁股。烟屁股上盖着霉黑霉黑的玩意儿,说不清楚是啥,但凭借外形,能看出绝对是香烟无疑。 同时,光看那表面,就知道这些烟屁股,恐怕有些年月了。烟屁股大多数都是烟丝尽无,光还剩个霉滑的过滤嘴。看来,不知与我们相隔有多远的时空里,有人在这儿撑着护栏,看着无尽的暗水湖泊,抽烟思考。 这个线索,让我心里稍微安慰了点儿。不只是发霉发黑的烟屁股,这水泥长岛的一切,都不像是人迹常动的样子。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水泥表面附着一层不知名的物质,一脚踩下去,能清晰的看见脚印。 而咱们面前的前方,是平平整整的一片,哪里有什么脚印的影子。我开始觉得,之前的猜想,有些太过火了,如果苏联人还待在这里的话,不会是这个样子。可是,我对着那黑暗的里的红灯又皱起了眉头,那这两坨幽诡的红光,又是为什么突然亮起呢? 狭长的水泥岛,比我猜想的还要长。小心谨慎的一步又一步中,只感觉身后的落水声响越来越小,而面前的光束,却还迟迟探不到长岛的头。行走中,我和旗娃也会左右探扫水泥道的两侧,想找到其他线索。 但是,和之前一样,水泥岛之外,全尽是伸延无际的暗水。之前的疑问,又开始回荡在脑袋里:咱们回想回想,黄班长讲的那个故事里,并没提及到如此多的水呀?这是工程体被大水淹了,还是黄班长讲错了剧情? 又或者是,胆大粗暴的苏联人,就如房地产开发那样,真的搞了一个“苏维埃军事科研xxx号工程(第二期)”? 随着距离的缩短,之前看起来脑袋大小的光团,这个时候已经差不多有胸膛大了。可是,就在手电筒的光力快要照耀到它们的真面目时,忽见斜上方、两点钟方向的红诡光团一暗,忽然消失掉了。 它们默不作声,好似察觉到了来者不善,转瞬之间就消失了掉。熄灭也不是瞬间消失的熄灭,而是光线逐渐暗淡,不再夺目,直至全全隐入黑暗。 这一下,慢步迈移的队伍,齐齐停住。红灯灭停带来的惊诧,不差于其忽而亮起了时候。刚还平息一点儿的身心,又被这景象惊回了血压。我下意识的就甩过光束,瞄向枪口,准备一探究竟。 一开一关,一睁一眨,这幽诡的红色光团,真他娘像是有了生命力一样! 四个人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真怕那熄灭掉的灯光,是什么怪兽的眼睛,还会发出什么招式来。扛着邓鸿超胳臂的旗娃,退步之中,在湿滑的水泥面上没踩稳,若不是借着铁护栏稳身,估计得摔一个后仰,活活将快要清醒的邓鸿超摔晕回去。 不过,灯光的确是灯光,不可能是什么怪兽。它仅仅是熄灭了而已。怪的就是这熄灭的时间点。刚才得出的半段结论,还没稳上几分钟呢,这古怪的瞬息,似乎又在说明前方的黑暗里有大活人在操纵——灯光,总不可能“自生自灭”吧? 事情到了现在,要说多怕,其实没有多怕。强烈的好奇心,在心中占据了优势,压倒了不知来源的惧怕。前边儿有人也好,没人也好,路都已经走到这儿了,也谈不上什么退路。不管怎么说,我都想过去看看,那究竟是什么鬼把戏。 几个人无言的在原地停了一会儿,静待声息。但红灯熄掉后,没再亮起。捏稳手电筒,举好枪,我又继续胆颤颤的迈出了步子。 四个人就这样一路走了个二三十米,直到手电筒的光束,终于照耀到其他东西。 光束之中,水泥长岛的尽头,是一道铁丝网门。不只是有铁丝网组成的门,光束左右扫探,发现有门的左右两边,更有一片宽阔的铁丝网群,与那扇网门一起,横立在水泥长岛的尽头。而横亘而立的铁丝网之下,是横于水泥长岛的大片水泥体。 那前边儿,好像有更大的空间。 我说得形象一点儿,目前扫探到的可见区域,大概呈一个“t”型。“t”字上边儿那一横,就是在咱们前方、垂直于水泥长岛的铁丝网和水泥体。而“t”字下边儿那一竖,便就是我们脚下的水泥长岛。铁丝网有如一道屏障,将伸延过去的水泥道,隔绝于前边儿那更大的水泥体之外。 站在这个位置,光束射过去,视线便被铁丝网挡得网影重重,看不透彻另一面的情况。但还是能看清,在我们的两点钟方向,在那两三米高的铁丝网后面,赫然出现了一坨高大的水泥建筑。 这好像是一栋水泥楼。 三个人在光束中对视一眼,然后一声不吭的继续往前行去。一路过来,落水瀑布的响声,微弱了许多,但奇怪的是,那响儿不绝的水声,像是数轴上的抛物曲线一样,下落到极点之后,竟又开始回升——在铁丝网那边儿,竟也有哗啦啦的水声响起。看来,前方的水泥体之外,也有水道,更有瀑布一般的陡落之差。 我和旗娃的两道光束,纷纷射向了那栋水泥房子。因为从刚才的情况来看,两团幽诡的红光,恐怕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一步步靠近,那铁丝网之后的水泥房子,在视野里越发清晰。 铁丝网大概两三米高,水泥楼没有高出来多少,凭高度来看,大概也就两层楼高的样子。惨白的光束下,楼体现着暗暗的黑色,那应该是混凝土干固厚,所呈现的本原颜色。没瓷砖,没多余的修饰,跟脚下的水泥长岛一样,楼房修得很仓促。 不过,简陋归简陋,仓促归仓促,作为一栋房子基本的功能,它还是有的。那上面有窗框,有玻璃,厚实的墙壁上也还串挂着不少规整的,类似电线的玩意儿。可光束射到暗淡的玻璃上,漫光反射,根本看不见室内的情况。 整栋房子普普通通,就是一个简单的长方体,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房子说不清楚有多少年月,但能感觉到一股老旧的气息扑面而来。房子的壁上,偶尔能看到裂出的缝,虽然没有万灰遍布,没有蛛网堆堆,但我就是觉得,那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见无人之境,我的心终于收了回来,胆子也放了开。移着光束,我开始往其他地方扫去。 房子自然是修建在厚实无比的水泥之上,我一路将光束顺下去,发现那房子以及铁丝网下面的水泥体,也如水泥长岛那样,一路延伸进水里。就如我之前形容的那样,那“t”字上头的横形,似乎想要把这片湖泊拦起来。 横拦于湖的水泥体,坚实厚重,果真是将缓流而来的巨水拦了住。它也是一路延进黑暗,找不见尾。不过看到这儿,我似乎明白了这些水泥建筑的用意——这他娘的,真还是在拦水做坝,围水兴库! “瞧瞧瞧,那是不是刚才的红绿灯?”旗娃手中的光束,集中在这栋水泥房子的顶端尖角上。他晃动着手电筒,为我们示意。 抬头一看,那角落上,的确是冒立着好一盏灯泡模样的玩意儿。灯泡果然很大,它大致呈一个按钮形状,在光束下,能看清它的玻璃呈着红色。这不会假,刚才的幽诡红光,肯定就是它发出来的了。 “嗯,应该是。”我点着头。这儿的水响,不如之前那样震耳,再用不着嘶吼着交流。 “这儿,我看是个水库坝子啊……”旗娃撑着栏杆,左右扫看,“黄班长讲过水库吗?我咋不记得有这事儿?” “没有。”我心不在焉的答道。前边儿横亘的水泥坝体,不时有水管和电缆一样的玩意儿伸进水里,我不禁开始想,苏联人干嘛要费劲儿费力的到这底下来修水库呢?水库在陆地上也不是一项简单的工程,更不用说在地底之下了。 “真他妈渗得慌!”旗娃说,“一群闲犊子,怪里怪气,跑这地方来修水库!” 旗娃似乎忘了,虽然灯源是找到了,但问题还没解决。灯是确切的无疑,但灯,又是谁打开的呢? 而王军英,则是一直沉默,未见插话。他静静得随着我们的光束而看,从不插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而邓鸿超,迷离的眼神也在左看右盯,不知道清醒过来没有。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这里并没有鲜活的苏联人出现。咱们闯来的,应该只是个遗弃的工程体。怀着无限好奇,我又迈出了步子,走向那横档住我们的铁丝网门。在那门后面,应该能找到红灯亮起的线索。 比起锈掉一大圈的铁护栏,铁丝网似乎做了一点儿防锈处理,上面的锈斑稍微少那么一些。要不然,那些还没幺拇指粗细的铁丝,早就连本带体的一起锈腐掉了。铁丝网门,并不是大敞而开的。一推之下,竟发现上了锁。这个网门的结构,是四周一块铁框子,上部分镶着铁皮,下部分是镂空的铁丝网。 而铁锁,在门的另一面。这一边儿连个锁孔都找不到。 这倒还是个难事了,铁网有那么高,咱们找不到地方可以翻过去,门锁又在另一面,想破也破不了。唯一可以着手的,自然只有那门框里的铁网了。旗娃一拍了拍那门上的铁皮,抖下不少锈斑。他继续发着牢骚,怒骂道:“都他妈修到这儿了,还惦记着防贼呢?” 我蹲下身,捏了捏那些铁丝。铁丝不粗不细,不知道匕首能不能割断。 “要不撞开?”旗娃拍着手上的铁锈。 虽然这些东西放了一定年月,但苏联的工业水平还不算低,铁丝并没有锈成一堆朽铁。我刚才趁了趁门锁的力,那力道,要撞的话,恐怕要撞上一阵时间。 第一百二十六章:自动化 “不太好。”我否决了旗娃的建议。 王军英和我想到一道去了,他让旗娃搀着邓鸿超,随我一起蹲下身,摸出了匕首。铁丝在战场上很常见,以前越南军队就经常使用铁丝网圈,配合拒马,堆围在阵地边,来阻挡我们的冲锋速度。当然,那种铁丝往圈,和面前的铁丝网,又是两样东西了。 一般来说,对付这些铁丝网,用到的是钳夹子。但是我们出发之时,并没有带这玩意儿出来。于是乎,咱们只能动起土办法,一条条铁丝挨着割。幸好这些铁丝锈腐了一定年月,很好下刀。否则用刀割铁丝,不知道割到哪年哪月去。 一会儿,铁丝网中间就豁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有了口子,事情就好办一些了。我们拿出铁锹,将口子搅得更大,接着乱拍乱搅,脚踩锹打,直至弄出了一个可以供人通过的口子。然后,我推着背囊,从那口子,率先挤了过去。 铁丝网的口子没有估计好,钻进去后,仍然还有冒立的铁丝扎痛身子。这也是战场上铁丝烦人的地方,我以前见过的那种铁丝网圈,越南人还专门在上头扭了些铁花出来,旨在勾挂衣物,滞缓速度。 当然,衣物勾挂都还是小事,有的战士,是被那些铁丝网圈刮得皮开肉绽。 并且,据说越南人还会在上边儿涂毒。涂毒是他们的爱好,大名鼎鼎的竹签阵,也就是涂了什么粪便毒液。眼前的铁丝虽然没有毒,但也布满了锈斑,锈斑要是穿进肉里,也不是好事。 小心翼翼的爬挪着身子,费了一阵时,终于成功钻了出来。刚才爬动中我就看到,门背后是一个相当大的坝子。但也大不到哪里去,站直身,光束射出去,能看到前方七八米外,有水泥栏墙和铁护栏出现。 右边就是刚才看到的那栋楼,转身一看,楼体上除了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之外,就全尽是一堵光秃秃的墙壁。甚至连一个窗框都没有。第二个挤过来的是旗娃,我本想去推推那门,但这小子好像被铁丝搅住了,只好过去帮忙。 一个个慢步挪爬中,队伍总算是越过了铁丝网门这道障碍物。扫晃着光束,几个人好奇的打量着面前的坝子。坝子上很干净,除了旁边立着的这栋水泥楼,就再看不到其他东西。旗娃去踢了踢房子上的那道铁门,遗憾的是,门是锁着的。 听声响,那门还有点儿厚。 邓鸿超被一推一拉的穿过铁丝网后,就清醒了许多。这时,他斜靠在王军英的身上,迷迷糊糊的问道:“这是到哪儿了?” “到哪儿啦,到哪儿啦?到好地方啦!”旗娃胡乱答着。 如之前所说,前边儿的地处,不断传来哗啦啦的响着水声。我心生好奇,便一路直走,走到了那坝子的边缘。边缘是水泥护墙和铁护栏,光束往外射,虚无一片,什么都探不到。但是,如果以面朝黑暗为基准,在我的左侧,光束能勉强射到一些张牙舞爪的岩石。 如此一想,左边过去不远,应该就是这水坝子的一个端头。但水响,是从身子下边儿传来。 靠着铁护栏,光束向下一射,果然能看到水汽升腾。而水汽水雾之中,更能看到几块凸出的大水泥块。那形态,我好像猜出了些什么。这里,恐怕不单单是个水库而已。 旗娃跟着靠了过来,他撑着铁栏向下一望,一声惊叹。 “哇,这几把排场!”他感叹道,“真是有劲儿找不到地方使,来这地方修水库!留起来多盖几栋房子多好!” 两束光线在下边儿的坝体上左右扫探,虽不能将这个古怪的水库看个完全,但我差不多能想象出是个什么样子。如果从上空看下来,水坝大概呈一个月牙状的弯拱造型,造型弯而稳,颇为优美。 气势恢宏的坝体,就如一个木桶壁,临天而降,朝水弯拱,牢牢的镶嵌在石岩之间,堵拦住了无尽的地下湖泊。水坝之下,水坝之外,尽是虚无,尽是黑暗哪里有什么,我们一概不知。 此情此景,不免也让我感叹,苏联人确实很粗暴,很莫名其妙,哪怕是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他们也实打实的用起钢筋混泥土,用过硬的工程技术和死磕到底的精力,承载起了自己的主观意志。 当然,做事都讲求动机,苏联人既然技术过硬,就说不明他们不傻。就算他们有再多的精力,也不会无缘无故的跑这地方来大兴土木。这很容易推测,水库除了蓄水防洪,还有什么用处? 发电。 从历史的经验来看,苏联人并不是什么热心肠,它不会千里迢迢跑到这地方来,为越南人民修建基础工程,更不会到地底下来拦水防洪。这座水库,必定是一个水电站。我回想着,黄班长讲的那个故事,太过抽象,只是提到苏联人在挖大坑,却没有提及其他方面,比如电从哪里来,水从哪里来。 这个地方,似乎让那个故事更加合理了。护墙上也丢着一些烟头,看来,那时候的苏联人,在这里恐怕相当无聊,只能抽烟解闷。 邓鸿超差不多清醒过来了,他整理着未晾干透的衣物,眼睛随着我们的光线而动。 “到了!”我迫不及待的向他宣布着,“咱们到了,这里是苏联人的水电站!” 邓鸿超忽而一愣,没有反应过来。倒是王军英和旗娃,两眼放光的听着我的推论。 “发电?”旗娃脑袋一侧,“不会吧,发电的话,这灯咋不亮堂?” 他用手电筒敲了敲水泥护墙上冒竖起来的路灯杆子,这里和水泥岛上一样,也是隔段距离就会出现一杆路灯。 我将光束射向那水泥房子的红灯,答道:“刚才那个灯,不就亮了吗,没有电还怎么亮?” 不过问题又绕回来了,刚才那两盏红灯,又是为何原因亮起的呢?如果这里是发电站的话,那么电就不成问题了,问题是,谁打开的灯,还是说,灯是因为自己亮起的? 旗娃果然回问了一下这个问题,但我也回答不出来。怀揣着疑惑,我们走离了水坝边,往那栋水泥房子靠去。门是破不开了,但墙壁上,应该有窗户。果然,咱们转到水泥房子的正侧,发现上边果然开着几口窗户。 凑近一看,玻璃上糊糊的一片,不知是积上了灰还是什么,连光线都射不穿。用衣服抹了抹,这才好一点儿。但,这窗户修得有些怪,玻璃后边儿,似乎竖着一根根的铁条子。就像监狱那种。 有玻璃的反射,有铁条的遮挡,更里面的情况,根本看不完全。 但好奇心与搞破坏,是人类的天性,现在,两种天性刚好聚在了一起。一块玻璃,哪里挡得住我们。人员退开,旗娃抄起铁锹,一下就把那玻璃拍了碎。玻璃碎掉,众人迫不及待的围了过去,将光束射进里边儿。 但奇怪的是,玻璃碎掉后,我们站在窗前,竟能听到微弱的机器轰鸣声。轰鸣声在水响中说不上有多清晰,但就是能听到。 这一下,心又揪了起来。机器轰鸣就说明这个水电站还在运转,那样的话,难道说这儿还有苏联工人? 碍于窗框里的铁条,我们只能大概的看清室内的情况。我看到,室内仅有几个木桌子,和一台不知名的黑箱仪器。桌子旁边儿,摆着个枪架子,里面卡着五六把冲锋枪。墙壁上,挂有几件大衣和帽子,看那颜色与款式,应该是军服。除此以外,就是窗户的死角,再看不到其他东西。 军服和冲锋枪,看来,这里曾经的确是军队管制的。至于说那轰鸣的声响,好像不在这屋子里边儿,而是在咱们脚下。 木桌子上好像有电话,有台灯,还有纸笔,上边儿规规整整,摆放有序。综合来看,这不像是什么发电机房,因为看不到任何发电的设备。轰鸣的声响说明,发电的设备在下边儿。就在我们担心脚下是不是有人的时候,脑袋包着纱布的邓鸿超,忽然打起了手电筒,转着房子巡视了一圈。 一圈之后,这个脑袋灵光的大学生,向我们解释了一切问题。 “这里不会有人。”他首先下出了结论,话语间竟还有些激动,“建国哥猜得不错,这里确实是个水电站,咱们,咱们离那地方不远了!” “那,干嘛会有机器在叫?”旗娃问。 邓鸿超将光束射进房子里,解释说:“苏联的自动化很先进,早在几十年前,水电站就实现自动化了。” “自动化?”我皱起眉头。 他看了我一眼,解释道:“就是说,这里的设备,不要人看管,可以自己运行,自己操作,几年,甚至几十年都没问题。” “有这牛逼?”旗娃不太相信,“那样样都这样搞,老毛子岂不是可以天天挺尸睡大觉了?” 邓鸿超没理会旗娃的话,他接着点头而说:“刚才你们说的红灯,我猜想的话,应该是什么报警灯。比如,水位过高了,或者是设备出问题了。” 说着他借过我的手电筒,准备走到铁丝网前,观察水位,为他的猜想寻找佐证。 我正准备跟着邓鸿超一起解开谜团呢,谁知那站在另一旁的默声不语的王军英,忽然拍了我一下。扭过头,发现一脸铁凝的他,不知什么时候拿了手电筒出来,正将光束直直射着前方。 前方,是指坝体的右侧伸延处。我们现在探看的位置,只是从水泥长岛走出来后,水泥房子的附近,大概是整个坝体的左侧。而水坝通常都非常宽,至于这一座有多宽,我们不得而知。 王军英手里的光束,就平行着水泥房,直直穿向那一侧未知的黑暗。 还未来得及问他为何拍身,转头的同时我就看到,在那光束的尽头,不知哪时候走出来一群人影儿,正围聚在坝头的水泥护墙旁,静静的看着咱们。 第一百二十七章:人俑 惊鸿之一瞥,头皮即一炸。瞬间,呆愣的我,僵立在原地,脑袋被这怪诡的画面惊得一片空白。 “看吧,水位应该是下去了,所以灯就灭了。”邓鸿超和旗娃走到了铁丝网前,并没有发觉到我们这边儿的异样,“刚才水位是不是比现在高?” “好像还真是……”旗娃回答着他,“老毛子们,个个脑袋灵光啊!” “排长,建国哥——”旗娃喊了我一声,“你们也过来瞅瞅,邓大学生找出毛病来了,那个红绿灯是自己亮的!” 但是,我和王军英僵硬的立在原地,面对着那些撮人影儿,哪里敢答半句话。甚至说,我们都用话语的方式,来提示他们不要讲话——话语一出,也许会惊动到它们。 而那队人影儿,歪斜的靠在水泥护墙边,动作僵硬而稳定。他们之中有高有矮,聚于一处,像是在外望水坝之外的黑暗,也像是静伫在原地,默默的注视咱们。人影儿有多少个,我数不清,三个,还是五个。 总之说来,那画面诡异到了极点。 线索理来理去,答案猜来猜去,结果这诡秘的地方,竟然还是有人存在着!照之前的发现来看,这个地方,是有苏联毛子兵在管理。那静静窥探的那些人影儿,多半也是荷枪实弹的苏联士兵。 这下子,破窗偷窥的咱们,被逮了个正着。就像是一群窃贼小偷,刚还觉着主人不在,却又猛然发现,主人正在黑暗中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那种意料之外的惊悚,最能挑动神经。浑身酥麻中,我甚至忘了去拿枪。 见我俩不搭话,旗娃也察觉到了异样,他又叫嚷了一声,然后转过身子,看到我俩僵站的身姿后,就不再问话,而是赶紧走了过来。 “怎么了?”邓鸿超好像这才发现。 旗娃走过来,寻光一看,立即也愣住脸,随即传来一句低声惊骂。 “你们……”正在话头上的邓鸿超,还想说句什么,但凑过来看到那远处的诡样之后,也只能噎住后面的字句,楞眼而视。王军英早已经把手按在了手枪的握把上,但是,这种情况下,如果那里真的有人,他们一直潜藏在黑暗中,想必早已是看到了我们。 所以,大家共处一片黑暗,谁亮起灯,谁就是暴露位置,谁就是被动局面。这种情况,首先应该灭掉灯。王军英肯定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没这样做。因为,那些人影儿虽然确切在视野中,但有些模糊,有些不太真实。他肯定还拿不准。 被光束直射之后,人影儿并没有动作,也没有具体的部位闯露进光线里。比方说,没有一只会动的手,也没有一只走动的脚映入眼帘里。 按理来说,潜伏在黑暗里的人,如果被光束打脸,一定会下意识的躲避、遮挡。至少,不会是这样干巴巴的站着。苏联人也还是人,他们再是古怪,也不可能莫名其妙的站在黑暗里。除非,他们信心满满,是在等着咱们发现其踪。 “这他妈是……”旗娃抖晃着光束。 王军英立即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打断了他的话。然后,他开始慢步推移,往前边儿靠了一段距离。那团诡异的人影儿,也还是稳在原地,随着光束的靠近,并没有移动半分。这有些奇怪,即便是家主逮到了窃贼,也不会有这般安稳自若——如果看到咱们逼近,他们至少也应该喝止两声才是。 不对,这不太对了。 倒立的汗毛慢慢软了下来,随着步伐的迈出,模糊的人影儿在视野里越来越清晰,我们的胆子也越来越大。因为,那一团靠在水泥护墙的人影儿,始终没有反应。他们好像并不是人,只是形状像人罢了。 王军英按在手枪握把上的手,慢慢放了下。我紧悬着的心,也落下了下来。来到这苏联人的地盘后,虚惊一个接一个,眼前这一桩,又算一起。 我只能说,差点儿搞得我们枪走火的,是一群石头。但准确的说,那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一堆加工过的人俑。再形象点儿说,就是一堆石头人。石头人,便就是秦始皇拉下陪葬的那些兵马俑。 人俑的整体比例大小,和咱们的身体差不多。但要矮一个头。人俑的大概躯干部位,头、身、手脚,差不多都能分辨清。但要说雕艺技术,就有点儿差劲了。工匠似乎偷了懒,仅是在脑袋上,象征性的雕刻出了大概的五官。而这些人俑,大概不是现代的产物,随着年月的侵蚀,本就不清晰的五官,就更为模糊。 模模糊糊,表情僵硬刻板的石脸,在白白的光束下显得更为诡异。 人俑?这些苏联人,难不成是嫌水电站还不够耗费钢筋水泥,便捏起了石头人作乐? 当然不会,一眼看去便知道,这些石头人,绝不会是苏联老毛子的风格。人俑虽然刻得相对简陋,但仔细一看,细节还是有的。比如说,这些人俑的身子上,刻出了大概的衣服纹理,那样子,袖长襟宽,腰带飘舞,像是中国古代的装饰。 而脑袋上的发型样式,竟还是中国古代男子常用的,头发往后梳,再扎起一个发团的发髻! 如果说苏联人真有闲心雕刻石头娃娃,也绝对不会是这样子的风格。我虽然对历史没什么深入研究,但不难看出,那应该是中国古代的产物。 比如生活中常见的石狮子,庙里头的石菩萨,都类似于这种石雕风格。这种东西,以前被红卫兵砸过不少,我见过那么一两次,所以才会有点儿印象。 这下子,石头人俑带来的谜团,比出现一个大活人,更加让我们匪夷所思。古时的人俑,配合起脚下这座“自动化”的苏联水电站,不免荒唐得有些诡异。 咱们来理一理,首先,这里是越南的土地,若不是开始任务之前黄班长讲过“前情提要”,那这个苏联人修建的水电站,恐怕也会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而现在的发现是,这里不仅有苏联人修的钢筋水泥,更还有远在古代的人俑出现——原本很正常的东西,在现在的情况里,用现在的方式组合到一起后,不禁荒诞至极,让人转不过脑回路。 关键是,这些人俑,好像还并不是“本地特产”。但我知识薄弱,只是感觉他们是我国的特产,至于是哪朝哪代的作品,就不得而知了。 时有残缺的人俑,被几根粗麻绳捆在了一块,斜靠在水泥护墙上,所以才会出现刚才那一撮“人影儿”的错觉。人俑上贴着纸标签,旁边儿放着一架钢板车,似乎准备运走,但又不知为何遗留在了这儿。 “可拉几把倒!”旗娃伸手摸向那些人俑,“这他妈,算是古董吧?” “老毛子还倒卖古董?”旗娃扭头看向邓鸿超。 大家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看赏这些不知多为久远年代遗留下来的诡异石头人。但是我们又发现,这些人俑,之所以被咱们矮上半个头,是因为它们的姿态,似乎是跪立着的。再一看,有些人俑的脑袋,根本就不像是人的脑袋。 其中有两个,还是三个,个个面目狰狞,脑圆而尖,瞪眼凶目,恶嘴冲鼻,不知道雕的是哪门子怪物。 邓鸿超摇头,他踩了一脚人俑旁边的钢板车,答道:“倒卖,应该不会,应该是从哪里挖出来的,没来得及运走。” 人俑上贴着的纸标签,已经快要腐蚀灭尽了,仔细一看,标签上好像涂得有意义不明的数字。而人俑,并不是像那种刚出土的文物一样,到处粘附着泥土,它们好像被冲洗过,仅是蒙上一层灰尘一样的东西,看起来并不脏。 王军英看明白这些东西后,便失去了兴趣,它拿着手电筒,独自走离了三人围堆这处,继续扫探水电站的其他地方。 “越南也出古董?”旗娃回问道,“我看这些东西,跟那庙里头的石头老虎很像啊,越南猴儿也整这玩意儿?” 这下还真把邓鸿超问住了,他想说什么,结果欲言又止,只能默默摇头。 “不清楚。”他说。 但这些人俑,却是牢牢勾起了我的好奇心。顺着旗娃的思路,我玩笑似的猜测道:“那些苏联人,专程过来刨坑挖土,会不会是来盗墓取财啊?” “别说,还真有可能!”旗娃从俑堆里捡出一块残石,残石上也被细心的贴上了标签,“古董不是值钱嘛,洋鬼子都喜欢抱这些玩意儿。” “不可能。”邓鸿超立即否决道。 当然,我也知道这不可能。面前的这些人俑,哪怕全部化成金石,也不够这座水电站的成本。以苏联的国力,怎么可能干些这种挖墓敛财的勾当呢。只是说,怪诞而出的人俑,也让我产生了怪诞荒谬的想法。 “只是碰巧挖到的罢了。”邓鸿超说着走了开。 的确也是,如果是什么重要东西,苏联人肯定早就当成宝贝运回莫斯科了,那里还会随意捆在这里,甚至还遗忘掉了呢——他们很不上心,甚至都忘记运走。 旗娃一下将手里的石头摔得稀碎,他唾骂道:“管它啥呢,反正都他妈一群闲犊子,再值钱咱们也捞不回去。” 人俑虽然是石头雕出来的,但在白晃晃的光束下,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盯着那些奇怪的五官,总有一种浑身不舒服的感觉。特别是之中的几个“怪兽俑”。 几个人对这些石头人没什么研究,更谈不上知识储备,看不出什么门道来。虚惊之后,除了我,他们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古怪诡异的人俑,便匆匆散开了。 后来我没忘记过这件事,也还查阅过相关资料。越南这个国家,并不是什么源远流长的文明古国。 在过去的历史中,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越南其实是中国的一部分。直至到清代,它都还是清朝的藩属国。所以,这些人俑所具有的“中国风”,似乎也讲得通——那应该是古代中国的先民,在这块土地上雕出来的。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谁知道这些人俑为何出现在地下,谁又知道苏联人在哪挖到它们,谁又知道,那些至今还搁置在水坝上的诡异人俑,是从何而来,做何用处。 邓鸿超苏醒之后,显得很兴奋。毕竟一段长久的跋涉与磨难之后,终于到了他所擅长的领域了。他说,这个水电站,目的无它,必定是为了向庞大的地下工程体供电的。因为以越南当时的国力,肯定无法引到那么多的电能。这个水电站,算是地下工程的配套设施。 而引电出去,自然能找到电缆一类的踪迹,咱们只需要顺着明显的器具设施,就能顺藤摸瓜,一路到达目的地。 第一百二十八章:通道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在水坝上寻逛了一圈。虽然邓鸿超说的什么“自动化”,把这个水电站说得科技含量很高的样子,但大坝上,却是相当简陋。除了之前发现的那栋水泥楼之外,简陋的大坝上,就还有一组高大的的机器。 邓鸿超说,那应该是调动水闸的机器,光束射去一看,上面涂着黄色的油漆。油漆的防锈效果并不理想,机器体上有好多锈斑钻了出来。 除此以外,宽阔的坝体上,就再无他物。当然,所谓的“自动化”机器设备,肯定都是在坝体内部。水坝上边儿没水,没理由要摆到这上头来。水电站只是意外的发现,不是我们本身的目的。几个人在坝体上巡视一圈,终于确定了这里绝对是座无人看守的水泥钢筋。 在我印象中,弯拱如月牙的坝体,直径可能也就几十米长,最多也不过一百二三十米。比起陆地上的很多大型水电站,其体积也算不上是什么“宏伟奇观”。只是说,这里是地底之下,别说出现水电站,哪怕出现一把冲锋枪都觉得稀奇。 说到冲锋枪,之前咱们在检查那栋水泥房子时,看到了一排冲锋枪。旗娃想把它们拿出来,但转念一想,冲锋枪可不是什么永动机,没有定期保养的话,也是会发锈的。发锈的冲锋枪,自然无法正常击发。这样一说,这些苏联人的“自动化”,确实很牛。无人看管这么久了,机器照样轰鸣如初。 邓鸿超急着要走,但我和王军英,却还没忘掉一件事。谁也没看到黄班长确切光荣掉了,他生还的几率,还是很大的。我们想再留一留,再找一找。想再试一试最后这没有希望的希望。 兴奋又着急的邓鸿超,被我们一说,才回想起了这桩事。自然,他那回涨的情绪,又低落了下来。毕竟,他这条命,在一定程度上,是黄班长救回来的。他肯定也不想抛下黄班长不管。 水泥长岛不只一条,建筑物一般讲求对称,它们从弯拱的坝体里,一共伸延出来了两条。后面的一段时间内,我们就晃悠着光束,在两条岛上各找了几阵。但遗憾的是,结果如一网撒进空塘子,毫无所获。 毅然割断绳索的黄班长,也许被地下水冲进了虚无,也可能被凉水耗尽了生命,总而言之,别离后,找寻后,我们已经接受了他回不来的事实。说起来这有些心酸,历经了那么多凶险,眼看就要到任务目的地了,对任务最上心的黄班长,却没机会随我们一起走到最后。 我想起了他当众批评我的画面,也想起了他被旗娃冒犯后,坐地叹气的场景。更想起了那一声“平安回国”的嘶喊。这个没有经验的指战员,刚还有了经验,却又被突来的事故,一勾便消。 搜索无望,长久的待下去,也不是什么良策。唯一能做的,便只有顺利完成他最后的心愿——平安回国。我们在坝体里留了一些食物,也留下了一支手电筒。如果,如果黄班长以后会走到这里来,希望能有些用处。 当然,这也就像是逢年过节上坟烧纸那样,留一点儿东西,图的只是个心理安慰。 王军英提议我们休息一下,因为在大水到来之前,几个人仅是休息了几个小时而已。如今湿着身子费了一番脚劲后,不免又觉得困意袭来。但邓鸿超却坚持建议,我们最好先探明水坝的结构,找到水坝的出口。等一切都找齐了,心稳了,再休息也不迟。邓鸿超作为“核心”,作为这个时候的专家,几人也只好听取他的意见。 水坝是呈一个弯壁形状,卡嵌在石岩之中的。从结构上来说,出口一般会在水坝两端的尽头。但有些水坝,由于地势落差太大、地势陡峭,也会把进出口修在坝体的下端。最开始咱们碰到的水泥长岛,隔不远就是坝体的一端尽头,因为光束向外时,探到过石岩。 但是走近那里一瞧,发现坝体牢牢嵌进石岩间,根本找不到什么出口,除了陡斜的石岩,就还有一些施工器材类的杂物,堆积在坝体的尽头。邓鸿超推测,这个拦水坝的选址,地势落差应该很大。坝体上方通通是坚硬的石壁,进出口极有可能是在下方。 可光束射下去,气势恢宏的坝体水汽翻腾,除了庞大的水泥体之外,光束的力量根本不足以照射到底部。底下究竟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但目前只探了水坝的一端,另一端是什么情况,还不得而知。 一段慢跑过去,嘿,发现功夫没白费,只见大量的水管、电缆集中于此,并顺着坝体,沿着边缘的岩壁而上。几人手里光束顺之往上,发现有一道金属悬梯,从坝体而起,一路斜伸到更高处的岩壁上。 而顺沿而上的水管和电缆,也依靠着一些金属设施,随楼体一起,斜爬上岩体。光束晃至最高处,好家伙,那梯子的尽头,正是一口凿在岩壁上的方形通道。 水管是金属制的那种水管,比腰还粗,比天坑里的那条巨蟒还粗。它们由坝体后方的湖水穿出,一路架铁,缓沿而上,穿进那方形的通道里。水管一共三大根,它们并排而立,宽可行车,厚可走马,如同架起了一座水管桥。 而粗如胳臂的电缆,则就数不清有多少根了。电缆从一座不大不小的水泥房子里穿出,也随着水管一起,穿进那口方形的岩道里。 这个发现,似乎顺利得有些太过简单。我甚至还以为,要找到念想已久的地底工程,还得费上一阵工夫。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谜底背后的真相,似乎就在咱们眼前了——电缆和水管,是再明显不过的线索。 邓鸿超压制不住兴奋,不知什么时候起,它开始代替起黄班长的角色,一路领在咱们面前。当然,这是他的专攻,这是他的主场,他也应该做咱们的领路人。 见到这情景,本来困意重重的几个人,哪里还有半点儿睡意。众人没再提休息的事情,邓鸿超领头,一脚踏上了那直沿而上的金属悬梯。梯子上也满是暗红色夹着黑色的铁锈,但一脚踏上去,感觉很安稳。 水声中“哐哐当当”的声音响起,四个人又惊又喜,一路顺着梯子走了上去。 阶梯大概只有个一二十步的样子,并不高。扶着护栏,将光束往上抬,除了坑洼的岩壁之外,却根本看不到岩顶。站在悬梯上,对着黑暗凝望的我,甚至能感觉到微风拂面,凉意阵阵。我不禁胡想,这地洞里的空间,究竟该有多大! 悬梯下,是气势恢宏的水坝,水坝下,是巨大落差产生的水汽翻腾,以及不知其境的暗黑世界。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咱们现在的位置,并不是在什么地底下,而是一个莫名的彻黑空间,因为那感觉太空旷,太飘渺。如果苏联人的汽灯,可以重新开启,让我一瞧这地下世界的全貌就好了! 一二十步的阶梯,几个快步就走了完。抬上一看,刚才那个凿在岩壁上的方形口,就近在眼前。双脚脱离了哐当作响的钢板,我们踩进了厚实的岩体。这个通道口子,面门大概呈一个正方形,高宽差不多都是两三米左右。 伸延进来的三根水管,以及数不清的电缆,占据了通道地面的绝大多数空间。进去一看,里面凿得很简陋,除了口前嵌着的铁框让它看起来很规整,而里面,则没有一处是平整的。邓鸿超说,这应该不是人用通道,而是电路与水路的连接通道。 “但是,顺着它们,咱们一样可以走过去。”他嘴角一扬,笑得很自信,很知识分子。 旗娃用匕首在粗大的水管上敲了敲,敲出敦实嗡厚的声响。 “真会费事儿,真浪费!”他似乎在可惜这些金属材料,“拿来造小轿车多好!” 但听得出来,水管里空空如也,没水流动。抽水推水的水泵,恐怕早已停止了工作。 “人家这是社会主义高级阶段。”我答道,“你呀,别再跟个刘姥姥似的,尽讲些没见识的话!” 旗娃驳道:“打住,我可不是摆寒碜,只是这些铁皮水泥,烂在这下头,鬼都用不上,太浪费了!” “浪费也有浪费的理由。”邓鸿超说着走了出去。 “拉几把倒,都浪费了,还有理由。”旗娃极其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四道光束在里面胡乱的扫,发现除了脚下的水管和电缆外,就还有一长条铁皮,持续不断的贴顶而过。铁皮上时不时会吊挂出一颗灯泡。电缆铺满了整条通道的地面,粗细不一的电缆,其间留出的很多缝隙,一不注意就会崴脚。 我们便一脚跃上那三根粗壮的水管,水管硬实,好走多了。 每隔一段距离,通道里就会出现一些加固的金属设施。比起之前蹲走挤身的天然岩穴,这人工开辟出来的通道,实在是好走多了。如果力气够的话,甚至可以在里边儿跑步。进入通道后,哗哗的落水响,总算隔绝掉了一些。 静谧的通道里,就剩我们喘息和走动的声响,安静得异常。 但是通道比我们想象中的要长,一路直沿,手中的光束久久照不到头,脚下的水管,也猛劲儿往前延伸,不知要哪阵才到尾。幸在通道里弯折少有,一路向前,苏联人应该取得是最段距离。全身上下还是湿嗒嗒的一片,不知是之前的水液未干,还是被急走的汗水所打湿。 就这样走了个十来分钟,探路在前的光束,终于碰到了其他东西。 而脚下的水管电缆,也在前方的视野中,忽然一个九十度直拐出去。取着最短距离的通道,总算到头了。 四个人又对视一眼,然后在水管上放快脚步,往前行去。 走出通道,几米之外是一排铁护栏。光束带着队伍的好奇,又是上下左右的扫,大概将周围的环境探了清。在咱们面前,是一个由通道伸延出来的石岩平台。平台大概也是个五六平米的正方形。之前通道里的水管和电缆,就在这里拐了一道弯,往我们的右侧撇去。 抬头一看,厚实的洞顶又消失了掉,通道的这一端,是在一个近乎于垂直的岩壁上钻凿而出。三根水管和数不清的电缆,取了个九十度直角,在通道出口,朝右侧拐斜而去。走过去一看,平台之外是一道斜坡。 又是一条嵌卡在石岩之中的金属阶梯以及金属板子,随着水管与电缆,延伸进底下的黑暗。 第一百二十九章:乐极生悲 之前散乱的电缆被钢圈集收成一束,也随着粗壮的水管和蜿蜒的阶梯,一路拐下。看起来,这里的金属阶梯,比刚才那一处的要长,坡度也比刚才的要陡。几道光束射下去,根本看不见头。 不难想象,如果将身后的岩壁比作一座大山,那我们的位置,应该就在半山腰处。 四个人靠向那岩石平台上的铁栏,铁栏四四方方的在石岩平台上围立而起,仅在水管和阶梯那方向留有空隙。众人聚在一处,撑着护栏,一边儿歇息喘气,一边儿将光束往平台之外乱探。 但就如我猜想的那般,咱们正位于山腰之间,四道光束交叉而出后,结果都是散散的一片,根本碰不到任何东西。 比起之前的水电站,这里只能听到一些微弱的水哗作响,再没有之前的震耳噪动。总的来说,这里很安静。旗娃微微喘着气,问了一句:“大学生,你瞅瞅,咱们这是到地儿了?” 邓鸿超点头,答道:“应该是,走下这道楼梯,应该就到了。” 说着他用光束探向那顺沿而下的金属阶梯。 虽然手电筒的光,无法将大片的黑暗全全照清,但趴撑在铁栏上休息的我,能隐隐的感觉到,面前恐怕有相当大的空间。汗渍露挤的脸,似乎感觉到微风吹拂,远处传来的水声,似乎也在巨大的空间里无尽回荡。那是一种很本能的感知。 “得,可算是劲儿没白费!”旗娃说,然后他就卸下背包,坐了下来,“先喘喘气。” “嗯。”这时候的邓鸿超,忽又没之前那样兴奋了。他一脸凝重,也随着心事重重的王军英,歇坐了下来。 “你知道的东西,应该要比黄班长要多吧?”王军英突然问邓鸿超。 这问题有些古怪,问得邓鸿超一愣。 邓鸿超摸按着额头上的纱布,皱眉问道:“什么东西?” 回头一看,一脸阴冷的王军英,表情有些怪,他顿了顿,接着问道:“就是说,这地方,你应该很了解吧?” 旗娃揉着腿,挤着裤子上的未干透的湿水,插话道:“他是大学生,大学生肯定知道得多,刚才那地方,那红绿灯,不就被他猜出来了吗?” 邓鸿超没回答,而是不解的看着王军英。王军英呢,被旗娃这话一插,也不再问话,而是默默点头,脸板铁凝。 “我知道得也不多。”邓鸿超摇摇头,不解的看着王军英,“王副班长,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没什么,就随便问问。”王军英又不说话了。 邓鸿超还是以一种很疑惑,很奇怪的眼神看向王军英。但王军英,却闭口不再谈话。问题很怪,邓鸿超不解的眼神,和王军英奇怪的反应,也把气氛弄得很怪。 这个王军英,自从摸到苏联水泥之后,就一直有些奇怪。怎么说呢,要说怪也不是多怪,只是说,他一直凝板着脸庞,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像有什么心事。不过,按他以前的作风,这也是正常的——他一直就喜欢闷着。 管他有什么心事呢,这个时候,我对着那片无尽的黑暗,忽然想出了一个主意来。脱下背包,我胡乱的翻着,终于在光束探射中,如愿找到了那个防水口袋。 现在的情况是,如果不出意外,在前方的那片黑暗里,应该就是令我们琢磨已久的、离奇故事的事发地点。但是,手电筒的光束,就像常规子弹那样,是“线”型的照明,而不能像霰弹,像炮阵那样“面”型的照明。 线型的光束,很难将黑暗里的事物全全看清。 可是,我突然想到,咱们出发之时,不是都背着信号枪弹出来了吗!信号弹,除去信号通讯的功能外,通常也有夜间照明的作用。那上面涂得有磷粉,有发光剂。这样一来,如果我们打一发信号弹下去,不就能通过弹药的散光,窥其全貌吗? 我将这个想法向他们提了提,大家都觉得可行。邓鸿超说,如果信号弹的照明效果够好,咱们也能少走很多冤枉路。 虽然按目前的情况来看,那些更为庞大的水泥工程体,铁定离咱们不远了,但具体在哪个位置,还得要我们慢慢去探寻。借助信号弹,刚好可以让这件事轻松一点。 于是乎,我像一个孩童找到了全新的玩法,兴奋不已。幸好用防水胶袋包着,这些弹药个个都未受潮。弹药一旦受了潮,它们就要哑火。信号枪的结构很简单,也很奇怪,甚至有些丑陋,大概就像是一个左轮手枪的构造。 弹药有不同种类,也分夜间和白天。夜间弹药种类多,大概有红、绿、白、黄四种颜色,我们挑了挑,选择了发白光的弹药。 上好弹药,几个人站到了铁护栏旁边。这玩意儿我还没打过,李科长当时也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使用方法。但枪弹枪弹,无非就是装弹再击发的简单过程。繁琐的步骤是设计师的事情,我只需要按下扳机就可以了。 从手电筒探射到的情况来看,这个巨大洞穴的洞顶,恐怕离我们还有些距离。信号弹能打多远我不知道,但只要角度取得对,就不会撞顶落下,再烫回我们。 “差不多,这个角度应该合适。”邓鸿超看着我抬臂取出的角度,点点头。 我检查了一下他们的站位,然后撑着发锈的护栏,准备击发。旗娃那小子跟春节放炮仗似的,竟还用手捂住了耳朵。王军英呢,则一声不吭的站在我旁边,舞探光束,静待击发。 我稳住手臂,贴着扳机的手指,稳稳一按。 “砰”得一声惊响,信号枪的击锤,打燃了信号弹的底火。声音跟没有消音器材的步枪差不多大,更没有什么惊人的后坐力。 惊响之中,弹药即刻飞出。果不其然,只见一坨泛白的光团,以一个抛物线的飞行姿态,冲跃进面前的无尽黑暗中。弹药的发光剂,持续燃烧,在静谧无比的环境中,能听到明显的声响。随着发光剂的充分燃烧,飞出的光团,也在黑暗中越来越亮,越来越大,越来越刺眼。 站在石岩平台上的四个人,如欣赏烟花一般,撑着护栏,眼随光动。 由于是斜射而出的,飞冲的弹药,很快就耗尽了底火带来的冲力。信号枪不是什么作战武器,枪管只是一个滑膛,没有膛线,弹药也不是子弹那样尖头尖脑,所以飞不了多远。在彻底的黑暗中,夺眼无比的光团,飞离了我们不少距离,也飞至了抛物线的顶端。 只见光团缓缓转而向下,在地心引力的拉扯下,朝地落去。 我缓缓放下了举枪的手,然后睁大双目,视线随光团而落,连半秒钟的眼都舍不得眨。 信号弹不是专用的照明弹,但在现在的环境里,其亮度基本上可以起到照明弹的作用。但据我所知,照明弹打出去后,会有一个自动开启的小型降落伞,降落伞打开,便可延长弹药在空中的照明时间。而我打出的这一发,却没有这样的设施,光团耗尽冲力后,缓缓弯落,再以自由落体的速度,飞快往下落。 而那耀眼无比的光团,确实是照耀到了什么东西。 首先入眼的,好像是一座铁架塔。但光团下落的速度实在太快,我仅在那光团耀眼中,捕捉到一些错落的铁架钢影,至于那东西的全貌,根本看不清晰。这个时候,光团已经与岩石平台上的我们,有一定的高度差了。 我们只能弯腰低头,处于栏边,眼随光落,恨不得与光齐飞。 铁架忽现后,耀闪的光团,终于照耀到其他东西。可是,光团的下落速度实在太快,再加上距离和高度差的影响,我只能勉勉强强看出个大概。但这个大概,已经够我得出信息了。不错,在平台下的那片黑暗之地中,静静堆立着一方似如地宫的水泥建筑群。 那是一幅很奇幻的画面,奇幻到时至今日,我还能在梦中相见。 我们,真的到了。 真的到了,那一切的一切,那所有的所有,都是在这个地方发生的。我似乎看到了随绳吊降的考察队,也好像听到了工兵班寻人的呼喊,时空似乎错乱,尽乱舞在脑袋。也许是兴奋,也许是惊奇,心脏,不知为何急剧的跳动起来。 可是,就在大脑姓冯中,在光团还未落地时,卡拦胸腹的铁护栏,忽然发出一阵沉吟。而我,正探身伸脑,巴不得在光团中找到更多信息,等到发现胸腹一空时,已经晚了。 锈迹斑斑的铁护栏,沉吟一声后,就不知哪儿传来了一声断裂的声响。随之,我前探的身子再无力量堵拦,身体被朽破的铁护栏一放,畅而无阻的落进了黑暗。下意识中,我想抓住东西,稳住身子,也像后摆身体,挽回颓势。 头皮一紧,我听到身后有谁传来了惊呼。 但刚才的姿势,已经是将整个重心前倾到了护栏处,无论我如何用劲儿,都侧摆不过身子。而手中除了个信号枪,哪里还能抓到什么东西。在我的惊叫中,我似乎感觉到有人在拉扯我,也不知道有无随我一道落下。 呵,苏联老大哥的工业水平,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高。一句骂话还未在脑袋里蹦完全,我就感觉身体飞落了出去,那横在面前的双手,迎来了一道猛烈的撞击。撞击下,是剧痛无比。 接着,我以为自己的身子会稳住,但谁知道这护栏外边儿,是一段奇陡的坡体。手肘的剧痛刚还传来,我就感觉自己的后半身,跟顺着力量,落了下来。我丢掉了手中的信号枪,伸手抱头,肌肉紧绷。 再接下来,便是不停的翻滚、扑打。坡度很陡,差不多有个六七十度。抱着脑袋的我,在身体翻滚的势能下,根本无法在滚落中稳住身子。陡坡也就算了,关键那斜下的地势上,石包拱立,岩尖多生。身体的滚落之中,不知道被硌到了多少次。 乐极生悲,失足千恨。 石头好像被我撞断很多,我听到空灵的黑暗里,响起了石岩滚落的响声——当然,在我的主观记忆中,最响的,还是那耳边的撞击声。我也在翻滚之中,好像看到那未熄灭的信号弹,落到了地面,在使劲儿的燃烧。 几十年前,那队工兵班的嘶吼,恐怕也压不过我现在的痛喊。什么七荤八素、翻江倒海已经不够形容这翻腾的感觉了,因为头晕只是其次,最严重的,是那每次滚腾撞击,所带来的痛感。 半分钟前,惊喜难耐,半分钟后,生死难料。大起大落,如是而也。我什么也不敢想,什么也不敢做,只敢抱紧脑袋,身体蜷缩成一团,等待这段黑暗中的陡坡,早早平缓,停住身子。可结果是,我没等来那一刻。 第一百三十章:危险 身体紧缩、双手护头并不能彻底免除伤害,翻滚之中,我那飞落的身子,迎上了一坨岩包。尽管有双手护脑,但手掌不是安全帽,不能全方位的给予颅骨保护。坚硬的岩面,顶开我的双肘,与我的额头正上部,来了个实打实的猛烈撞击。 耳朵里只听“咚”的一声,然后,脑袋里闪过一阵撞击的白光。漆黑的视野,在那一刻似乎变得更加漆黑。瞬间,我感到痛感消减,意识涣散,手脚丢力。只能让松弛的身体,借着惯性,一路滚落下去。 我好像在骂,也好像在怕,但涣散的意识,已经不停使唤了。 这一下撞击,有如哈雷彗星撞地球,彻底将我整个人撞了垮。我不知道自己又随着坡度滚了多远,更不知道在接下来的滚腾中,有没有二次受伤。 直到最后,一阵落摔的猛烈痛感,将我那涣散的意识,痛得清醒了一些。脑袋不再感觉天旋地转,而是稳稳搁在石面。我好像滚完了那道陡坡,身体正侧陷在岩包中。想动动手,动动脚,却发现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微弱的意识,也仅是清醒了那么一点儿。 现在,我就像一个植物人那样,意识微弱,身体却不能动。 骨头都摔碎了吧,五脏都甩裂了吧!我想,苏联老大哥的工业水平,好好摆了你一道。这不要紧,喜酿成悲,失足成全千古恨。 微弱的意识中,万骨的疼痛似乎又消散而去,只是感觉很累,很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我似乎又听到有人在喊叫,但那些本不清晰的声音,又在我的主观意识中,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这一觉睡下去,恐怕就该起不来了。我想顶住那阵困意,却根本无能为力,重压一般的疲困,让我很快昏睡过去。我甚至还来不及回首人生,回首往事,感慨过往,散花一般的意识,就在无尽的黑暗中,不知哪时候彻底丢了掉。 黑布隆冬的世界里,忽然诞生出了混沌又模糊的画面。 艳阳高照,蓝天白云。 在越南的英勇事迹被报道后,我在师里头,成了小有名气的人物。团里的领导,很重视我,想把留我在部队,继续深造。黄政委说,我算个知识青年,肚子里有墨水,是个好材料,现在又立了功,皆大欢喜。团里派发军校学习的名额,有我一份。 但我思来想去,还是拒绝了。 我说,正因为肚子里有那么点儿墨水,所以想复员回家,揽一揽高梁。 黄政委姓黄名状,以前是我的班长,他作风优良,文武双全,深得战士们的尊敬。黄政委问我,你复员了,又打算做什么,要揽什么高梁?留在部队里不好吗,稳定,无虑,哪怕是以后转业了,也比你现在回去的身份好些。吴建国,你可考虑好了,这机会千载难逢,好多人都盼着这机会呢,可没得后悔药吃。 我点头低眉,说,既然有人盼,那机会就留给想要的人吧。我啊,下乡参军这几年,啥也不爱干,就爱看些闲书,心头老挂着个念想。 黄政委问我,念想啥? 我答,想报个夜校,把以前落下的东西捡回来,看能不能考个学校。考自己想去的学校。 “想上大学?”黄政委微微低下头。 “嗯。”我盯着别处。 黄政委是个明白人,是个开放人,几句话后,他就清楚我的真实想法。曹营不留关云长,最后,他们同意了我的复员申请。黄政委说,他会为我写封推荐信,争取配回地方时,要一个好点儿的工作。我谢过了他。 别离军营,马不停蹄。那晚的攻坚任务,我立了主功,但是田荣国,却不如我光鲜。论起功绩来,他不如我大,我是通报表扬过的战斗英雄,但是一篇报道下来,都看不到“田荣国”三个字。田荣国嘴上不服气,非跟我在嘴皮子上争功论绩,自封为“战斗副英雄”。 “要不是我的机枪打得好,你上哪儿当战斗英雄去!老吴,要我说,这个战斗英雄,咱们得三七开,你三,我七!”这总是他的说辞。 但那也没啥,乐呵的话语罢了。我俩一道复了员,能一起回家,光光彩彩。 部队驻地离家很远,两个“战斗正副英雄”,提着大包小包,在绿皮火车上辗转了数日。 田荣国问我,真准备考什么大学? 我答,瞎说的而已。 “瞎说?那你就这样丢着铁饭碗不要了?” “不要了。” 田荣国眉头一皱,大骂我道:“嚯,吴字头上一道口,我说,你还真他娘阔气啊,你不要了,写个申请信,说说我的功劳,把那什么名额转让给我也好哇!” 我轻蔑般的讽笑着,然后继续撑着膝盖写信,答他道:“你那猪脑袋瓜子,字也不识几个,我看拿个总司令给你当,你他娘也揽不下来。” “我揽不下来?”田荣国脸色一变,凑过脑袋,“我认不得字?” 说着,他就一下扯走了我垫在膝盖上的信。信正还写到一半呢。田荣国将信纸拿到火车窗边,贴到玻璃上。他一手按着想夺回信纸的我,一手按着贴窗的信纸:“我不识字?这一篇字我要是认不完,老子把田字倒着写!” “亲爱的董……”这混小子眯着眼,还真他娘在火车上大声念叨起来。 字句一念,捏着笔头的我,在其他人的目光中涨红了脸。一个反手擒拿,我将田荣国的胳臂折了过来,在他连连喊痛中,总算是将信纸抢了回来。 我愤怒的折起纸,揣进了内衣兜。那就像是自己的秘密,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我故意整理着挎包,不敢直视其他人嘲笑的目光。 “可以啊,老吴,你小子是乌龟有肉,深藏不露啊!”田荣国甩着胳膊,又凑了过来。 “滚远点儿!”我恼怒的骂道。 “说吧!”田荣国不顾我的情绪,继续狐笑着,“咱们的战斗英雄,究竟是想考大学……” “还是取媳妇儿?” 我翻着挎包里的东西,没有搭话。信的确是写给一个女知青的,但这也并不是我选择复员的全部原因。那个女知青,是在乡下认识的,但是文革那时候,男女一般是不能在明面上讲恋爱的。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逮住,一不小心就会被扣上“黄色下流”的帽子。 所以,在那个情窦初开的年纪,充其量也只算是普通朋友对上了眼罢了。调回城里前,我没忘记向她要个联系方式。所以断断续续的有书信往来。 “我说,老吴。”田荣国忽然又正经起来。 我正憋气呢,哪里会理他。 “你要是取媳妇儿了,就把你那本宝贝书,放我那儿吧!”他声音压低了些,“我啊,也想……” “什么书?”我转了转眼睛,忽而疑惑。 “就是你抄了几大撂纸的那书啊,叫什么女心还是什么的?哎,就你一直藏着那个!” 他说的是《少女之心》。这本书在文革时被列为了禁书,因为里边儿有那么点儿男女之事。书虽然被查禁了,但却难不倒我们这些知识分子,当时在男知青团体里,抄这本书是时髦的象征。甚至也有女知青来抄。 “想得美,”说着我取了根烟走出去,“拿给你了也他娘读不懂。” 但身子刚还站直,突然感觉哐当哐当的绿皮火车一声猛响。猛响之中,剧痛传来,整个车厢,像是被什么力量给挤压成了一团。车厢里,惊叫连天,忽而又变为混沌漆黑一片。 眼前的景象,在这不真实的巨变里,又化为了虚无的黑暗。 再次睁开眼,我看到的不是车厢,而是模模糊糊的虚光。眼睛只睁开了一个缝,我想睁得更开些,却发现不论怎样使劲儿,都无法全全睁开眼。 我想动身子,去找田荣国,却发现身体处处剧痛,怎么也动不了。 这他娘是咋回事? 就这样,我在剧痛之中,感觉身子平躺了过来。混沌的意识,在羞涨的情绪中,在火车的尖叫中,渐渐趋于清醒。真切的记忆开始灌回了脑袋,不对,不对,我没有在什么绿皮火车上,刚才的一切,都是在做梦而已。 田荣国那小子,又在梦里头活过来了。 临前的记忆画面,一个个填进脑袋。我看到了集合的六人,看到了越军士兵,看到了天坑,看到了地下河。也想起了黑暗中的那方水泥建筑。 最后呢?头痛欲裂,我闭回眼睛,总算想了起来,最后我滚下了陡坡,好像摔得不轻。 但现在又是在哪里呢?我还活着? 巨大的疑惑,让我终于将眼睛睁得大了些。我清晰的看到,眼帘里的黑暗中,有光团散了过来。并且,还能听到断断续续的谈话声响。 但是,不论我怎样努力,都听不清那些声响。声响如蚊,在耳边嗡隆隆的响着。也像是耳朵里灌了水,一个字也听不清。经过不断的努力,不断的自我挣扎,我终于在躺身中,寻着那声响,歪过了头。 这一转,总算是找到了散光团的源头。 但是,虚晃的眼睛,并不能清晰对焦。那就像是一个八百度的近视患者,摘下了厚厚的镜片。我看到的,是一片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景致。 脑袋只是偏移了一个很小的角度,我微睁着眼,努力想看清那方的情况。 光团在眼里变得越来越黄,我意识到,那肯定是一堆火。火旁边,好像坐着两个人,两个人影儿实在太模糊了,根本看不清楚脸。或者说他们没有脸,因为是背对着我的。那两个人,正坐在火团旁边,谈话交流。 那,应该是王军英他们。我摔落之后,他们肯定也跟了下来。我想说话,想呼喊,却感觉嘴巴被堵噎,怎么都动不起嗓子。 而这时,那倒斜的视野里,那恍散的火光中,有一个人闯了进来。 那个人缓缓的走向火堆,并没有注意到眼睛微睁的我。走着走着,那个家伙突然右手一动,竟然掏出了什么东西,对向了火堆旁的两人。尽管整片视野里一片模糊,但凭那动作我能猜到,掏出的东西,是枪! 他打直胳臂,举着枪,慢步靠向火堆旁谈话的两个人。那动作的意义再明显不过,这是要搞暗杀,要打黑枪! 而坐着的那两个人,却丝毫没有感觉到身后有危险靠近。 第一百三十一章:苏醒 恰在这时,堵噎的喉咙,忽然感觉气团上涌。那涌来的力量盖过虚晃的意志,气道顺着那股气团,我猛烈咳嗽起来。咳嗽带动了全身,全身一动,满是疼痛传来。我痛苦的闭回了眼,平息胸腔的痛苦。 而刚才那行凶杀人的画面,也立即消失了掉。 几声咳响,成功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也好像打断了行凶者的动作。我在扭曲又混沌的意识中,并未听到枪声响起,而是听到了他们的惊呼。 “活了!活过来了!” 再之后,我睁开了眼,结果看到一束强光,直晃晃的打在了我的脸上。我平息着咳嗽,紧闭眼睛,躲挡光线。 “别碰他!”我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说。 “天呐,这都喷出血来了!”另一个声音又说。 “你把手电筒移过去一点儿。” “吴建国,吴建国,你能听到不?听到我就回话。” “再过去一点儿,别挨着了……” 七乱八跳的语句,在我耳边回荡。我确实的听清有人在唤我名字,我想回答,但怎么也运不了气,开不了口。并且,咳嗽一停,脑袋忽然又开始天旋地转,我意识一晃,在七嘴八舌中,再次昏了过去。 但是丢掉意识的那一刻,我却心稳如靠山,因为我在那些凌乱的句语中,听到了东北口音。 二次昏睡中,脑子里再无怪异的梦境出现。而丧失掉意识后,便就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在我的主观记忆中,仅有一闭一睁,期间的状态,剪删而掉,不尽而知。 再一次睁开眼,还是跟上次差不多的情况。黑暗中散着亮光,我好像还躺在原地。但这一次,混沌不清的头脑清醒了许多。嘴巴里有股奇怪的味道,并且干渴难耐,就像醉酒之后的那种渴。我干咳了一声,然后搭巴着嘴唇。 “醒了!”旁边好像有个人守着我,他立即发现了我的动作,“排长,排长,过来看,建国哥又醒了!” 这一次,身体终于可以动作了。我动着手,想坐起来,却感觉腋下揪心的疼。 “别,别,别!”旁边那人立即托上我的肩膀,将我按放了回去,“别动,建国哥,动了要散骨头的!” 耳边响起脚步声,我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眼屎被揉干净,视野越来越清晰。旁边好像燃着一堆篝火,视线异常明亮,身体也很暖和。我渐渐看清,有三个脑袋,围在了我的面颊上方。 王军英,旗娃,邓鸿超。他们的脸庞都真切的出现在面前,似乎说来,失足跌下的人,就只有我一个。这可真他娘丢脸。 “拿点儿水过来。”一脸冷肃的王军英,低头察看着我的额头。他好像明白我想法。 不一会儿,我就看到壶嘴伸到了我的嘴前。他们托着我的头,将渴意难耐的我喂了个饱。 “够了,够了。”王军英说,“别太多了。” 说着,他们就想将我放回去,继续趟身。我清了清嗓子里的痰,感觉嗓子终于能说话了:“我要起来。” 躺在地面,总觉脑袋昏沉,我得坐起来清醒清醒。 之后,三个人如运送国宝一样,扶着我的背,将我的身子扶立起来。一坐之下,背部就感觉到淤痛难忍。但身体坐直,视线正了过来,我终于能面对面的看着他们了。 “脑袋清醒不?”王军英直视着我,郑重的问我说。 旗娃和邓鸿超,也想试探病人的大夫一样,溜圆了眼睛看着我。 “还好。”我调动着身子,缓解疼痛。 “嗯,那你现在试着动手动脚,看有没有地方摔坏了。”王军英又说。 “但动静别太大,”他的眼睛在火光里炯炯有神,“你很有可能折了骨头。” 接下来的时间,我凭着自己的感觉,开始对全身来了个“检查”。检查的过程我就不再赘述,无非就是在万般疼痛中动手摆脚。王军英说,我掉下了那么高的距离,很有可能会折断骨头。而骨折了,自然不可重动。他们用雨披组成了个简易的担架,才将我从岩嵌里抬了出来。 所以,在我昏睡这段时间内,因为缺乏必要的医疗工具,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等我醒来之后,自我感觉伤势。按旗娃的说法,如果不是鼻子有微弱的气息,他们都准备给我挖坑开追悼会了。 最后的检查结果是,手脚奇迹般的没有大碍,重要的部位没有折掉骨头。但是腋下的肋骨,确实是受了不小的损伤。损伤的部位是在左臂下边儿,伸手一摸,那里吱吱作响,能明显感觉到骨头损伤,往里折了一个小窝。伸手一按,痛得钻心。 肋骨作为整个骨骼系统中很为脆弱的一环,是骨折的多发部位。但这也不是小事,肋骨生在胸部,折断的骨刺,一不小心就会伤及心肺,引发更大的危险。王军英说,我之前咳了一大滩血出来,很有可能是伤到肺了。不过,就目前来看,我呼吸顺畅,脑袋清醒,不像是心肺受损的样子。 至于其他,倒只是一些可有可无的小伤。脱下衣物一看,满身都是淤青一片。幸在保护动作做得及时,撞击中留下的仅是一些淤伤,没留下什么大破口。但是被撞了个正面的脑袋,好像破开了口子。伸手往脑袋一摸,不见头发,却感纱布绵绵。 王军英说,当时的情况很惊心,满脑袋都是血。血渗在头发丝里,看不到伤口有多大,他就拿起匕首,做了个剃头匠,将我大半个脑袋的头发都割了掉。现在,我的大半个脑袋,都包着白晃晃的纱布。 头发没了是小事,幸好这条命,在阎王殿前捡了回来。 当时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 “命大!真是个玩命儿的主!”旗娃嘿嘿一笑,“我说啊,当时排长和我是扯了你的,结果一身的水,没给你扯回来……” “差点儿把我自己都搭进来了!”他说。 王军英站了起来,他望着火光以外的黑暗,道:“肋骨断了,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也是伤筋动骨,你要好好护着那地方,再休息一段时间。” “休息一段时间?”我抬起眉头,望着他。 “咱们这是到哪儿了?”我扬头四看。这里好像是他们建立的一个营地,营地生起了两团火,旁边散落着一些吃剩的罐头铁盒,以及背囊装具。营地周围,见着的尽是坑洼不平的石面。 邓鸿超扬嘴微微一笑:“当然是跟着你的步伐,走下来了。” “下来了?”我回想着,在我失足跌下之前,我们打了一发信号弹。信号弹的光耀显示,这地方,应该就是咱们的目的地。这样说的话,那片宏伟奇特的水泥建筑,肯定就在附近的黑暗里。 邓鸿超递我一个水壶,苦笑着没讲话。他之前在额头上留下的伤,比起我来,似乎要轻不少。之前在那小子头上的乱贴的纱布换了掉,换成一横条穿过额头的纱布,就像日本人那种箍头那种方式。很潮流的中分头,也被他精心梳理了一番,外露与白纱布外。 一阵昏迷后,他看起来比之前要精神了不少。 “你就别管这些了,”旗娃打了个哈欠,轻拍着我的肩膀,“好不容易捡回条命,就乐呵着休息吧。” “守了你一天,我困不住了,先睡个觉。”说着他枕着背囊躺了下去。 睡了?一天?我抬起手臂,想看看手表,却发现手表不知哪时候消失了。 “我的手表呢?”我按着身下的雨衣,左右翻找。 旗娃闭着眼睛,困意绵绵的答道:“给摔破了,稀拉碎,没用处了!给你包布条的时候,不知道给扔到了哪儿……” “破了?”我眨着眼。手表虽然不名贵,但也是我为数不多的鲜亮行头。 “别看了,”邓鸿超说,“你一共睡了一天零两个小时,两个多小时” 我两眼一睁,心说有那么久? “现在,是早上八点过。”邓鸿超也拉过背包,趟了下去,“你好好精神精神吧,等你精神好了,再跟你说事。” 我摸着脑袋上的纱布,震惊不已。一天零两个小时?田荣国那小子,竟然在梦里头留了我这么久! 王军英正站在火堆旁边,对着黑暗无声抽烟。邓鸿超和旗娃,似乎困意绵绵,躺下后就闭着眼,不再言语。我呆坐在原地,看着火焰燃烧,王军英的背影,回顾着梦境,回顾着记忆。肚子有些空,我颤颤悠悠的走离了篝火,撒了泡尿。 正寻着找些东西来填肚子呢,结果刚一坐下,我看着王军英那站立的背影,忽然打了个激灵。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我喝了口水。 如果记忆没有错乱,在我摔下之后,一共醒了两次。第一次,我回想着,好像看到一些奇怪的画面。如果说火车上的田荣国,是在做梦无疑,那记忆里留存的模糊影像,似乎不应该是梦中臆想。 我望着火堆,顶着昏沉的脑袋,和模糊的记忆做着对比。对,绝对不会是臆想。试想,如果说那是在做梦,我根本不可能凭空幻想出这个火堆。而这些幽黄的火光,的确是在那模糊的记忆中出现过的。 忍着剧痛,我顺下身子躺在了雨衣上。侧过脸一看,好家伙,那分明就跟记忆里的画面,是同一个角度! 那么,当时有人掏枪的画面,也应该是真切发生过的! 在痛中坐回身子,巨大的震惊混夹着无尽的恐慌,开始越过疼痛,袭遍我的全身。一瞬间,我想起了刘思革,想起了他临终前的话语。 “队伍里的人,有问题!” 第一百三十二章:分歧 【最近忙碌的事情告一段落】 【明天开始加快更新】 【感谢各位的支持与理解】 ...................................................................................................................... 这样说来,刘思革那老小子,并不是在危言耸听。记忆里模糊的画面,印证了他的话语——队伍里确确实实有人有问题,并且,现在已经开始撕破面具了。 那种恐慌,不是发毛一般的惊悚,也不是怪物惊出的恐惧,而是那种后知后觉、意料之外的震惊与惶恐。我实在没想到,刘思革说的“有问题”,会变成现实,会真实发生。而我,却一直被那个有问题的人,亲密陪伴,浑然不觉。 可问题是,四个人现在都还是好好的。如果我看到的是真切发生过的,那个人既然枪都掏出来了,为什么又没有开枪呢? 王军英这个时候抽完了烟,往我走来。这一转身,我的视线中心,直接落到了他的腰间。因为腰间挂得有褐黄色的手枪皮套。我清晰的记得,那个掏枪人的动作,是摸向腰间,然后打直手臂,绝对是拿手枪的动作。 王军英和我对视一眼,忽然眼神一闪,想到了什么。他摸出一包烟,坐到我身旁,然后递给我一支:“在你包里找的,都打湿了,现在勉强烤了干,能抽,就是呛嘴。” 我心神不宁的接过香烟,放进嘴里。他打亮一根火柴,替我点了燃。 香烟带着奇怪的口感,过了一遍肺。这下子,惊呆一片的脑袋,还算回了点儿神。王军英问我:“要不起来走走?” 我摇头吐烟:“再等会儿。” 如果说第一次听到刘思革说出“有问题”的消息,我还能抱着半片疑心,去“公正客观”的分析这些战友,但到了现在,历经了那么多艰险,我早已把身边的三个人,当做了赖以靠立、情同手足的亲密战友。那种疑心,说什么都生不起来。这也是我为什么会震惊到恐慌的原因。 王军英点点头,然后默不作声的搭手上膝,安静的坐在我身旁。 旗娃,邓鸿超,王军英。如今队伍里就剩四个人,他们之中,有谁会做出掏枪射杀战友的举动呢?你要我猜忌一个,真还说不出来。 但是,除非记忆是假的,否则那就是真切发生过的事实。抽着烟,哪怕我对他们有再多的感情,也不免动起猜忌心,开始排除起来。 顺着画面里的信息一想,那个有问题的人,虽然面目不清,但也找得到一些线索。首先,那段模糊的记忆里,掏枪的那个人,是掏的手枪,我看了看我的武装带,还原封不动的拴在腰间,手枪也还在。如果记得不错,在经历了地下河涨水后,大家的武器都受了损伤,全队伍只有王军英,我,还有邓鸿超的手枪保留了下来。 这样一来,旗娃那小子,应该可以排除掉。 一路过来,折损了两人,我自己肯定不会是有问题的,那么这个条件一出,有问题的那个人,必定在王军英和邓鸿超之间。因为只有他俩的腰间,还挂着明晃晃的手枪。 但这个排除,有些太简单,太突然,我甚至都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他俩,怎么会是他俩,我实在想象不出,这两个人之中,有谁会掏出手枪来对向战友!当时那样子,摆明了不是作乐,而是准备背后偷袭,快枪杀人。 那一刻,我才真正体会到“人心隔肚皮这句话”。若不是碰巧见到了那掏枪的画面,我又怎会想到,被我当作亲密手足的三人中,有那么一个,戴了那么久的面具,想着要灭其他人的口? 二选一,就算猜不出准确结果,但这个二分之一的概率,已经让我相当惶恐了。因为,坐在我身旁的王军英,就有那么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是掏枪的那个人。我开始不断回想起出发以来,关于王军英这个人的种种画面。 从刚才对我的关切,到天坑里的英勇相救,再到出发之时的那个闷头副班长,这个人,虽然性格古怪,但似乎也找不出多大的问题。试想,他如果有问题,那为什么还要在天坑里出手救咱们呢? 他作为这个队伍里技能最为过硬的队员,如果暗杀咱们的想法,早就有一万次机会下手了。 不对,想到这里,我似乎揪住了问题所在。 也许,那个有问题的人,等待的就是这个时机。他之所以会费心伪装,挑定现在才露出马脚,肯定是故意而为的。我脑袋里了解的信息不多,如果要我想出一个灭口的动机,那还是和之前一样,他一定是通过我不清楚的方式混进了队伍,然后想法设法的,阻挡这次任务。 所以说,就跟我之前在天坑里猜测的一样,有问题那个人,之所以没有早早下手,是因为时机还未到。他一定是想借着队伍的力量,寻找到任务的位置,再撕破面具,暗杀他人。 而现在,任务的地点到了,留着我们再无任何意义,便准备掏枪灭口。这是我的猜想。 听起来这有些合理,但换个思路的话,也有些不对啊。如果说他的目的是阻拦这次任务的成功,那么他也没任何理由,一路跋涉至任务地点,再下杀手。如果真要有这个想法,那么他的动机,恐怕不只是杀人灭口、阻拦任务这么简单。 香烟不知不觉抽了一半,而我,运转着刚还清醒的脑袋,越想越离谱。身旁的王军英,在坐着发愣,他不知道,我的心脏已经猛烈跳动起来,甚至已经将手掌,往枪把子上靠近了些。 关于这场任务,实质上李科长并未向我们提多少。神秘兮兮的宣誓,意义不明的任务,都是令人生疑的点。李科长当时说,我们的任务不过两样,一是保证邓鸿超的安全,二是寻找老前辈的下落。 而邓鸿超那里,则有我们不知道的任务。他只是含糊的向我们说明过,要来取什么东西走。至于说这次任务有多重要,我不清楚,只知道它肯定有那么点儿重要,否则不会专程把我们挑出来,坐飞机,住招待所。 也许,问题就在这里。 假如我以上的推断不幸言中,那么这个有问题的人,绝对不会是仅仅要阻拦任务那么简单。他要背后捅刀,不会等到现在,瞧瞧,路都走到了这儿,等到现在来灭掉了口,还得费心苦力的寻找出路,原路返回。不可能,他能毫无破绽的在队伍里潜伏那么久,就说明他脑袋不笨,甚至比我们聪明不少。他没理由这样做。 之所以要等到现在下手,我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他想通过队伍之力,寻找到任务地点,现在任务地点如愿找到了,灭口的原因也许是——他想独揽下所有功绩。 这个半生不熟的结论,犹如一个重锤,实实的敲在我的脑门上。这样的话,心肠未免有些太黑了吧!王军英是这样的人吗?我看不像,但见过那翻画面后,谁也不敢保证。说起来,自从黄班长牺牲后,自从摸到苏联人的蛛丝马迹后,王军英这个人,就开始有些怪了。 我丢掉烟头,又细细回想起来。的确是,就像我之前提过的那样,他到了这里之后,比以前更闷,脸色比以前更冷,时时刻刻都像惦记着什么心事。我结合起之前的猜想,又想出一个大胆的假设来。 会不会是这人看到黄班长牺牲后,贪心一起,想借这次任务领功,升官发财?还别说,这个还真有可能。毕竟,大家也就处于一个临时编制里,真要丢开一切,在利益层面讲感情,恐怕也没多少可以讲。 王军英这个人,闷里闷气,有限的人生经验告诉我,这种发闷的人,只要不是脑袋瓜子笨,就必定是脑袋里想法多。文革里,关于人性的丑恶,我见得多了,他这种闷生,很多时候是最危险的。 但问题也随之出来了:军功不是什么实实在在的东西,不是说灭掉其他人的口,就可以积攒起来的。那个人就算不灭口,跟咱们一道顺利回国,也可以敲锣打鼓顺利领奖啊。 一路想下来,记忆里那个模糊的画面,不自觉的就换上了王军英掏枪的清晰动作。不对,二分之一的概率,我不能这么先入为主,应该全方位的考虑。一轮推理下来,这个刚还清醒的脑袋,也开始力不从心,昏昏沉沉了。 恰在这时,一旁沉默的王军英,忽然找我聊了起来。但是,以他的性格,是不会找人聊闲天的,他只是客观的向我陈述了一下,在我昏迷这段时间,他们所做过的事情。 表面上我静静听着他的画,内心里却是停不下来的猜忌,之前对刘思革的那种感觉,又回到了脑袋里——我很烦这种感觉。 但是,我也只能在他的满语中,假意活动身体,时刻盯防他的举动。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掏出手枪,往我心口,用力的开上一枪呢? 王军英说,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他和邓鸿超一起,去打探了一下前方的情况。邓鸿超很确定,这地方就是咱们的目的地。结果虽然是好的,但也不可避免的带来了两个问题。最重要的一个,是咱们完成任务后,该怎么回去。 按任务的原安排,我们应该是像当年的考察队那样,用旗娃包里的爆破工具,破开上层的水泥,然后再吊降下来。可现在的情况是,我们用了“一次性”的侥幸方式,意外的到达了这里。之所以称其为“一次性”,就是说想要按着原路返回,根本不可能。 而考察队当年破开的洞,恐怕已经被水泥封了回去。就算是没有,我们也不可能凭空飞上这个溶洞的顶端。所以,问题很严峻,我们虽然如愿到达了任务终点站,但能不能顺利走出这里,还是一个未知数。 更严峻的是,我们赖以生存的背囊,里面的物资也不太够分配了。如果不能早些找到出口,那背囊里剩余的食物,很难支撑我们走回国。所以,性命攸关面前,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 于是,王军英和邓鸿超,在探路结束后,产生了意见上的分歧。 王军英的意思是,现在剩余的物资不多,结合具体情况,我们没有更多的精力去探洞,只能把任务缩减,带回邓鸿超要找的东西就算完事。并且,我们找到出口的时间,是未知的,谁也不知道会在这地底下待多久。 加上当时的我生死未卜,不知道什么时候醒得过来。他认为,可以让邓鸿超和他一起下洞,留下旗娃在上面照料我。东西找到了,再待我苏醒,寻找出路。 但邓鸿超,却拒绝了这个看似合理的建议。他觉得,洞下面的情况是未知的,两个人下去有些太冒险,我们没有任何通讯工具,不应该将人员分散。一个是队伍的领导,一个是队伍的核心,就在两人说夺不下时,我的咳嗽声,让他们各自都退了一步。 “嗯。”邓鸿超没有睡着,而是在闭眼静听。王军英说完之后,他应了一声。 “所以,现在等你精神了,咱们再出发。”他说。 王军英的讲述中,我一直都战战兢兢,留察着他的动作。不过他这样一说,倒还是让我揪住了另一个问题。 第一百三十三章:工程体 王军英说,是我的咳嗽,让他俩停止了争论,这样说的话,难道我昏迷中听到的谈话声,正是他们意见上的分歧?简单的排除,人就那么几个,争论的是他俩,那掏枪的人,只能是旗娃了。 这也不对啊,旗娃身上除了匕首,就没有其他武器。况且,王军英也没说,他俩是坐在一起,迎火而论的。那个掏枪的人,不能就这样简单的确定。当然,这也有那么一点儿主观因素在,要说这队伍里,我最最信任的,就是旗娃那小子了。 不过,物资不够分配,这不是一个小问题。对于这个问题,最为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法,就是“开源节流”,也就是灭掉其他口,独揽总食。咦,这样一想的话,那个有问题的人,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选择下杀手? 人性,在利益面前都经不起考验,更别说在生死存亡的时刻了。 小时候,我听过许多扭曲的故事,大概就是在那几年,天灾人祸,民不得食。人吃人的事件,被老一辈讲得绘声绘色。据说我当年,也差那么一点儿就饿死了。所以,人本兽性,千万不要在这种事情上来考验人性。 吃下同类,不在极其疯狂的时刻,应该是做不出来的。但是,一枪灭一口,就能保证自己的生存,我想,如果那个人够狠,够兽,应该没有什么心理障碍。 我活动了一下身子,除了肋骨处还有明显的痛感外,其余地方都还好。至少能走路。这样一推下来,三个人都有嫌疑,谁他娘也不能百分之百的排除。 “前面是什么情况?”我心不在焉的问了一句。 “房子,好几栋大房子。”王军英说着又点了一根烟,“跟黄班长说得不差。” 其实,虽说三个人都有嫌疑,王军英在我的心目中,已然是“最高嫌疑人”。他的一举一动,在我眼里都是虚伪的、带目的性的。说不定,他专程给我讲这个问题,就是让我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嗯。”我点着头,慢挪着身子坐了回来,“那咱们打算多久出发?” “当然是等你身体恢复了,”邓鸿超忽然说,“你就先好好养着吧,我还在跟王副班长商量呢。” “嗯。”我答。 不对,按照之前的推理,邓鸿超也算一个“嫌疑人”,不能没有证据就定王军英的罪,把所有注意力放在他一个人身上,是不公平的。但是,邓鸿超这个大学生,又会有什么问题呢?想想,他是整个队伍里的核心骨,一切都是围绕他来开展,他根本没理由做出什么“有问题”的举动啊? 况且,假如掏枪的是他,灭完口之后,他将面对什么?没有我们的保护,独自寻找出路,再穿越敌境,返回原路。这对一个知识分子来说,太难了,不可能了。我之所以会先入为主的将王军英列为“最高嫌疑人”,就是因为他本人的技能过硬,有能力承担队落一人的后果。 一路乱想下来,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我索性闭回了眼睛,不再去想。因为一路想下来,除了越发怀疑王军英之外,我就再想不出什么结论来。 坐在旁边的王军英,看了看表,继续默默抽烟。 我又想到,早早排除在外的旗娃,可能是个信息源头。也许,我只要去问他,问问当时是谁坐在火堆旁,又是谁站在黑暗里,结果不就明了了吗?但转念一驳,旗娃手中虽然没有武器,但谁知道他会不会是拿了我的枪,又放了回去呢? 脑袋迟缓,我再无精力逐条分析每个人的可疑之处。现在的情况是,在结果出来之前,除了自己,谁都不可以相信,不管心里头对谁谁有多少信任。更不能贸然张嘴去问这个问题,要是不小心问到嫌疑人了,那一纸捅穿,被灭口的,可能第一个就是我。 这是一种很焦虑的状态,在那个人露出马脚前,我找不到任何信息可以去确定他。但等到它露出马脚了,结果出来了,一切又都晚了。不过话说回来,那个人,最后又为什么选择留手呢?仅仅是因为我醒了过来?这不可能,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失招啊失招,队伍里混进了那么一个敌人特务,我竟然浑然不觉!要怪,也就怪自己在多方面的事物冲击中,遗忘掉了刘思革的话语。不然,我多留个心眼,现在说不定就能找到更多信息,更多线索。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是在极度的忐忑与不安中度过的。借着清理装具的借口,我检查了一下手枪,上好了膛,并时刻将手靠近着枪把子。谁会想到,一路情同手足,历经千难万险,竟还会在最后时刻,来提防自己人! 我身上的伤,并不是严重到无法自理的地步。昏睡那么长一段时间后,虽是遍体鳞伤,但也不再犯困。他们三个,似乎很疲累,我便提出让他们休息,我来守岗——这样一来,我也不用提着个心把子,时刻盯防着他人的举动。 三个人躺下后,我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心,不自觉的就要去胡猜乱想,不自觉的想起那副画面。王军英,旗娃,邓鸿超,看着三张闭目的脸庞,熟悉又亲切的脸庞,我还是不敢相信。但残酷的现实是,这三个人中,必定有一个人,是戴着面具,假意睡眠,正想着如何加害于我们。 猜忌藏身,我不知道谁是敌人,谁又是队友。心头的恐慌,更找不到人诉说。背叛,敌人,不过离我几十公分的距离。 就这样,我吃着干冷的食物,整理着衣装,晾换着鞋袜。看着渐渐变小的火堆,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火堆是用规整的木头块子生起的,洞穴里不长树,那肯定是苏联人的木材。我很想出去看看周围的情况,但又丢不开眼,害怕给那个人可乘之机。只能趟坐在原地,静静休憩。 三个多小时后,几个人终于挨个醒了过来。 又吃了一些食物,整理了一下物资,见我状态不错,大家便商量起,接下来的行动。他们本还想换我休息一阵,但明晓了队伍里有人图谋不轨后,我哪里还睡得下去!只能催促他们,赶紧决定后面的行动。 当然,这也没什么好商量的,地方就在前边儿,走过去便是。黄班长牺牲后,王军英这个副班长,就担当起了队伍领导的角色。在战场上,班级最为一支军队最为基层的编制,是必须时刻冲锋在前的。 所以,“班长”这个基层指挥员,牺牲的几率是很高的。这也是为什么会设副班长一职的原因。因为班长一丢,十几号人总不可能乱成一团,只能让副班长顶上去。于是,王军英和邓鸿超组成了新的“领导班子”,我与旗娃,只能供其差遣。 但严重的是,嫌疑最大的两个人,就在这个“领导班子”中。 王军英想问出一些关于任务的信息,但邓鸿超只是含糊其词,说要到了地方才知道。王军英只能说,最好把下去的时间,控制在半天之内。大家开始整理起物资,准备走好这最后一趟路。 邓鸿超的相机早就破损的不成样子,他取出了胶卷,将厚重的相机扔了掉。李科长当初安排过,进入工程体后,为了防止意料不到的情况,需要把防毒面具戴上。幸好,幸好当时刘思革留下来一副,被旗娃捆在了背囊里。否则的话,丢掉背囊的王军英,只得“裸奔”了。 打开包具,大家把防毒面具理了出来,所幸,面具在冲撞中并没有撞坏。只是一两个滤毒罐子,给压了瘪。防毒面具是由几部分组成而来,并不是说就一张罩子,罩在脸上就能防毒了。我们配发的面具,为了图轻巧,大概也就两部分。 一是面具本身,二是滤毒罐子。简单来说,就是把面具箍上脑袋后,再把滤毒罐子拧到上面去,这样一来,吸入的空气就是经过过滤之后的了。防毒面具就跟大家在电影儿里看到那种一样,眼睛两片大镜片,嘴巴那处顶个猪鼻子一样的装置。 至于其他物资,就目前来说,还相当够用。我们简单整理了一番。 看起来,三个人都还是之前的样子,至少在我的眼中,他们没什么变化。一切妥当,队伍背好装具,提着防毒面具,准备出发。 考虑到我有伤在身,邓鸿超背上了我的背囊。实际上我想坚持自己来,但肋骨实在是受不了这些强压,只好作罢。王军英为了节省手电筒,让我们只打两束光,我留了个心眼,主动承担了队尾的光束。 这样一来,我身在最后,就能看到每个人的动作,用不着担心背后捅刀了。他们也没有阻拦,也没有人露出异常的表现。我不仅开始怀疑,是那个人打算收手了,还是我之前看错了? 王军英打头,我故意迟缓几步在后,四个人,走离奄奄一息的火堆,开始朝黑暗中的工程体靠近。 不一阵子,脚下的坑洼石面,就替换为了平整厚实的水泥面。水泥平平整整的切出一道坝面,高于石面五六公分的样子。这,应该就是整个工程体的地基,要在坑洼的石面上修建水泥楼,自然少不了地基。 第一百三十四章:面具 水泥面上很干净,除了落了一些灰尘石屑,没什么杂乱物出现。但没走一阵,在探扫的光束里,就出现了一大堆机器的轮廓。再走近一看,那是停在水泥坝上的一辆辆卡车。 卡车看起来样式很旧,应该就是苏联嘎斯卡车的老型号。国产的解放牌,就跟这些车很像。嘎斯是个苏联的汽车厂,不仅向出口中国卡车,也还有轿车,那时候,要高级干部才坐得上老嘎斯进口来的轿车。 卡车大概有个七八辆,都是规规整整的停在黑暗中。旁边儿有几栋岗亭一样的小楼,周围堆着一些汽油桶,还有一些破轮胎,气管,千斤顶,水桶一类的器具。 上远一看,影影绰绰的卡车后面,好像还放着一些更加大型的机械。 停摆有序的嘎斯老卡车,破锈破锈,橄榄绿的涂装,冒出了皮肤病一般的锈斑。轮胎基本都瘪了气,好多车厢里,都搭着防水布,那里面好像搁着什么东西。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苏联产的生产工具,肯定都是一堆破铜烂铁了。 除了我和旗娃在原地惊叹,王军英和邓鸿超,并不觉得稀奇。这才想起,他们之前早已探看过这片区域,所以现在目标很明确,一路直向目标。我本还想驻足停留细看一下。这些卡车,是怎么运到地下来的呢? “哗,又是一堆浪费的铁疙瘩!”旗娃将车皮拍得哐当哐当,忍不住感叹一声,“这瞅着像老解放,也像幺三零呢!送我一辆多好,非要搁这儿发锈!” 走离停车场,膝盖骨就开始痛了起来。我的伤势,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轻松,不仅膝盖痛,肋骨也隐隐作疼。无奈之下,只好让旗娃搀扶着我。 跟着王军英和旗娃的背影,我们继续前行。 坝子上走起来很安静,很平缓,很不真实。这还是出发以来,第一次走上这么舒缓的路面。除了脚底踏下的声响,就剩微弱的水响灌进耳朵,咱们之前碰到的水电站,离这里似乎不太远。再一会儿,前面的坝子里,就出现了一栋水泥楼。这个水泥楼,样式跟水电站那一栋差不了不多,也是简陋得很,但有个三层楼高。 抬眼一看,建筑体上灰乎乎的一片,成年累月的灰尘,让上面的玻璃再不通透,几乎就要与灰暗的楼体混为一体。相比水电站那里的建筑成色,眼前这栋要老旧不少。 邓鸿超说,坝体上一共有三栋明显的楼房,三栋楼,他和王军英都搜索过了。现在,我们不必再浪费时间,而是直接进入地底下。望着这栋矗立在黑暗中的水泥楼,神情不免有些恍惚。时间往前推个几十年,这里肯定不是现在这翻颓死的模样,肯定是人声鼎沸,忙碌有序,灯火通明。 谈不上什么沧海桑田,但幻想出的那种人来人往,再对比现今的寂静无声,肯定还是有点儿感慨之情。 而当年那支考察队,恐怕也和咱们一样,打着手电筒,穿行于黑暗,行走于这些地底建筑物之中。 想象伸延,我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些忙碌的队员,队员们个个皱起眉头,和现在的我一样,百思不得其解。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在几天之前,我听闻了一个奇奇诡诡的陈年往事,而几天后,我竟然站在了故事的发生地,印证那故事里的一切。当抽象的故事,变换为具象的现实,或许都会有这种感觉吧。 抬头一看,头顶上方黑漆漆的一片,看不到任何光亮。看来,当年考察队吊降的入口,是真的被水泥封回去了。光束的晃移之中,似乎能看到,还有另一栋楼的影子林立在右侧的黑暗中,但我们直直走向目标,看不到那边儿的具体。 很古怪,很阴森,脚踩水泥,楼影重现,虽然楼并不多,但这里,给了我一种城市的错觉。无人之城,静静幽幽,千百年后,这里肯定会是那时候考古队员的重大发现。 由于之前已经见识过苏联人的钢筋水泥,可以上天入地,所以现在站在这块水泥坝子上,倒也不觉得有多神奇了。只是,故事里的情节一个个在脑袋里浮现,我感觉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失踪的考察队员,死不见尸,活不见人,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当年的苏联人,又是为什么,要到这地方来修建水泥大楼? 再有就是,邓鸿超究竟是要来找什么玩意儿?我一定得找机会问问他。 走过这栋水泥楼,坝子上就开始凌乱起来。地上开始出现发霉发烂的纸张,以及霉黑的衣物。也还会有成堆成堆的木箱子、钢架和钢缆堆在一起。 “老毛子,还真他妈不讲究,卡车都扔下来了,也不见修个垃圾场。”旗娃扶着我,在我耳边抱怨着说。 但这个时候,我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凌乱的坝子上了。前边儿的王军英,不知何时将光束一调而高,斜射而上。斜射的光束,在黑暗里触碰到了庞然大物。 只见一坨三四十米见宽、而不见其高的巨大建筑物,赫然出现在咱们正前方。 “到了。”邓鸿超在黑暗里做着旁白。 在旗娃的慢步搀移下,我高望着头,被这建筑的气势所深深震撼。随着距离的靠近,那模糊的庞然大物,在视野里也越来越清晰。我看清,建筑由地而起,在最下面,是敦实的钢筋水泥,与宽厚的铁桩子。而那隐隐不见头的顶部,铁影交错,几何形多,正是之前用信号弹探到的铁塔! 如果不出意外,眼前这东西,就该是地底工程的入口了。 跨越着水泥坝上的凌乱物,四个人走到了这个庞然大物的身前。举着手电筒,我放开旗娃的身子,一边盯察着三人的动静,一边用光束满足我的好奇心。黄班长当时讲的故事中,只是简单提了一下这个地底下的建筑群,也只是简单说,当时吊下的工兵班长,看到了什么铁塔。 但我不会想到,那个留存在脑袋里的模糊玩意儿,竟会有如此气势! 这座铁塔,并不是为了美观,而修建在底下的水泥建筑上的。由我得找到的信息来看,铁塔修有底座,底座大概就像著名的埃菲尔铁塔那样,造型差不了多少,但更加“工业”,更加“硬朗”,没那么美观,没那么多修饰。 只是有四根粗壮的铁柱子,踏落地面,稳弱泰山。 而那底下的水泥建筑,就是在底座的基础上加修的。虽不能升空俯瞰,但不难想象,铁塔下的水泥建筑,应该呈一个圆形“扣”在地面。从我这个位置望上去,只感觉那就像一个抽象版的“蒙古包”——就如我在最初时候写的那样。 “蒙古包”上边儿看不到明显的窗框,水泥封得死死的。 再看那上面的铁架子。光束的光力有限,无法将照清高耸铁塔的全貌。但是,能看到铁架交错中,交缠着数不清的钢缆电缆一类的设施。铁架的中部,也置有一大坨机器疙瘩,镶嵌在里头。最为显眼的,是机器疙瘩下,铁架中央,穿下了一根巨大无比的铁皮柱子,直直钻进底下的“蒙古包”建筑内。 我想起了它,那应该就是在故事中,直通地底,见头不见尾的“定海神针”。 “阔犊子,这得比人民纪念碑还高吧!”旗娃高仰着头,张嘴而叹。 “恐怕还赶不上。”我也仰着头,扫动光束。 而邓鸿超和王军英,就要比我俩“矜持”得多了,他俩应该早就经历了这个惊叹的过程,现在都没再多看一眼。那两个人,很快找到了“蒙古包”的入口,呼唤了我俩一句。 走过去一看,这个巨大建筑物的门,是虚掩着的。当年的工兵班,早就用雷管炸药将它轰了破。门虽然很大,但其实只是一个不太厚重的铁皮门。王军英拉着门一退,松垮的铰链“吱呀”一声老响。 那一刻,虽不是一个很刻意,很仪式的动作,但我的脑袋不免激灵了一下。几道光束开始探进建筑的内部,尘封多年的秘密,跨越了层层时空,就要摆放到我们面前了。 “东西戴好。”王军英说着开启了滤毒罐子,拧到了防毒面具上。 然后,他拿好防毒面具,将那橡胶味儿无比浓重的玩意儿,套到了脑袋上。瞬间,王军英的脸埋没在面具下,铁凝的脸替换成了样貌怪异的面具,只剩一双冷冷的眼睛,露现在镜片之下。旗娃的脑袋有些大,费了好大劲儿才套上去,箍束之下,面具小,脑袋大,旗娃的样子看起来滑稽极了。 他嘴巴隔在面具里,破骂了几句什么,传出出呜呜不清彻的声响。他也只能不断调试着面具的位置,求个舒适。 邓鸿超很快也就了绪,我看了三个人一眼,然后拿起防毒面具,找准位置,套上了头。面具是一样的面具,但这三个人里,必定有那么一个,还戴着不一样的面具。 第一百三十五章:步枪 防毒面具构造其实很简单,橡胶制的面具,后面再加一些弹皮条子,就能稳稳的箍在脑袋上了。但这个面具,不是为了扮什么戏角,所以箍得很紧。甚至我脑袋上的伤口,都被箍了疼。 戴上之后,扑鼻而来的是浓重的橡胶味儿,这东西算是部队里的制式装备,没什么个人型号可以选,但我脑袋还算正常,不像旗娃那样大。所以戴上之后,稍微调试了一下,就没什么明显的不适感。 一呼一吸被限制在了面具内,眼睛的镜片有些花,我在镜片上揉刮了一下,视线清晰后,就调整好呼吸,拧上了滤毒罐。 滤毒罐子倒也没传来什么异常的味道,但总归还是有。嘴巴罩在里边儿,基本就无法交流了,隔挡着镜片的视野中,我看到王军英做了个手势,然后顶着一头怪异的样貌,打头走进了室内。 光束之中,我首先看到的,是一列整整有序的仪器。接着,我补进来的光束,将整个室内的情况弥补了清,放眼一看,这里头也并不是有多么古怪,似乎,这里像是以前我小时候游散过的那种工厂车间。 整个室内的空间很宽,虽然在外面看,建筑是一个古怪的圆坨形,但室内的空间,应该是四四方方的。四四方方的空间里,就整齐的摆放着一列又一列的仪器。走近一看,仪器上都落满了灰。仪器上那些花花绿绿的按钮,仅在白白光束下,显露着并不鲜艳的色彩。室内空间三五米见高,面积不好估计,但应该不小。 抬头一看,头顶上电路连连,挂满了灯泡灯罩。 除去成列的铁箱子仪器之外,更有一些不知名的大型机器,堆列在墙边。机器大多都生了锈,有的上边儿还覆盖着黑坨坨的凝固机油。我想,若不是戴了个防毒面具,这味道应该有些难闻。 大片的不知名机器里,更有数量众多的钢板,平立而堆。这样一看,我也不免骂了几句,这些都是多好的工业材料啊,就算是拿来搭房子,也绰绰有余了。放在这下面,除了堆灰积尘之外,就再无用处。 实际上,别看一列列的仪器摆放有序,但室内的整体情况,却是一团糟。窄小的视野隔挡着朦胧的镜片,就更加乱遭,更加古怪了。脚下混乱着不计其数的电缆钢缆,更还有一些钢管脚手架,胡乱堆放。乱糟糟的摆放,让整个空间看起来很压抑,因为这个建筑,是没有窗的,仅是在顶部开了几口大口,用于通风。 而那些大口,好像是镶着铁器、经过处理了的。看起来,那些口子好像还可以关闭。我不免胡想,难道这些苏联人,忘不了家乡的悠闲,还在建筑上开了一扇天窗? 当然,之前那根由铁塔垂下的“定海神针”,也从顶部的水泥大口子,直穿而下。眼前的一切,虽然与黄班长的描述有出入,但差别不大。 走近那根铁柱一般的“定海神针”,这的确是一个大得可怕的装置。五六个人能不能合抱而起,都还是个问题。铁皮上镶着一些奇怪的按钮,不知作何用处。伸手一敲,感觉非常厚,不知道里面是实心,还是空心。 但是,那上边儿有一个类似于门闸的装置,在圆柱形上切除一个截面。伸手一掰,无论怎么都掰不动,我猜测,这应该是一个电梯一类的装置。这在黄班长的描述中,倒是从未提及过,仅是说明有这个东西而已。 这根大柱子旁边儿,也还有几根细不过臂膀的铁杆子。旗娃握着杆子,使劲儿摇了摇,依然是纹丝不动。 低头一看,脚下的水泥地上,在这些柱形器材外沿,开出了一个方圆的口子。就像那个故事里说的一样,这些柱形器材一通到底,不知通向何处。 邓鸿超对这个大铁柱子不感兴趣,他独自走到室内边缘,打开了手电筒,对我们晃了晃。 比起考察队,我们的目的更加明确,惊叹之余,得首先完成任务才是。邓鸿超贴沿着墙壁,找到了一道阶梯。楼梯是水泥浇灌的,很厚实,很宽阔。在他的带领下,我们顺着楼梯踩下,果不其然,这下边儿另有空间。 跨下楼梯,解放鞋的鞋底,踏上了更为厚硬的物体——钢板。同时,脚底也感觉到一阵黏黏的触感。那好像是长年累月堆积下来的机油,在钢板上凝成了块。放眼一看,建筑底下的空间,是一个相当奇怪的空间构造。和建立楼房一样,只不过苏联人倒了过来,楼往低处修,咱们之前踩的底,现在到了头顶。 比起上层的空间,这里要小了许多,大概就是一个直径十来米,高度四五米的圆柱形空间。四周的岩体,被凿出了平滑圆润,之前那段宽阔的水泥阶梯,就如石龛里的雕塑作品,硬生生的从圆润的石壁里凿空而出。 一幕幕真切的画面,让我的脑袋游离神往,当年的考察队,如今的侦察兵,时空似乎在这个时候重合了。回忆之余,也不断的感叹。感叹这些苏联人的能耐,感叹黄班长未能一道亲睹真容。念想无数次的地方,真正踩在脚下后,又是另一种感觉。但是,我忽然又想到,随行的三个人中,有问题的那一个,还没找出来。如果现在分散注意力,正是他掏枪偷袭的大好时机。 想到这,我便退回几步,直到能看到三个人所有的动态。三个人虽然都戴着面具,分不清样貌,但还是可以从体态来辨认。注意力收回了大半,我一边观察着他们,一边打量着这奇异的工程体。 就像故事里说的那样,这下面的空间,其实是一层层钢板搭建的“平台”。 如今细看,确实不假。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很省事的构造。几步一走,我就看清楚了它的原理。钢板不是整个一大块的,因为这么大的整块钢板,不说加工难度,也根本无法运到下面来。 圆润的岩壁上,密密麻麻的披挂着数不清的电缆,就像是丛林里的藤蔓。 平台上的钢板,是一块块平凑起来的,钢板下面,是一些类似于脚手架的粗大钢管。我看到,那些钢管深深嵌入了空间边缘的岩体内部,如此往复,好多根钢管拼接,便在悬空的地下空间里,编制成了一张“铁网”。 有了网,一块块钢板,也就能顺利平展的搭在上面,组成平台了。但是,整个原理应该不只那么简单,这之中还吊出来不少钢缆,岩边也镶有很多不知用途的铁器。但由于我专业所限,只能用我的理解,以简单易懂的方式,向大家阐释一遍。 平台的钢板之间留出了空隙,使得那堆柱形仪器,能够由上穿下。平台上乱堆着一些不知用途的铁疙瘩,周围的石岩上,也涂写着白色的俄语字母。总得来说,这里很凌乱,乱堆的机器似乎被踢了翻,胡乱摆放,吊上吊下的钢缆与电缆,如同蜘蛛网一样,干扰视觉。 而罩着面具的鼻子,竟然闻到了微弱的机油味儿。钢板上的油垢薄灰中,隐约还能看到几十年前的脚印。 到了这里之后,几个人行动都很小心,都没怎么说话,只是用动作在交流。也许是那个故事带来的敬畏,也许是这些闲置的人用机器,总之,这里头的气氛很阴森,很诡异。白光条条,耳边尽是我们踩踏的声响。 那种感觉,很难说。之前在石岩世界里乱闯,并没有这种感觉。人造的东西出现,感觉就变了味儿。就像是我们闯入的,并不是什么工程体,而是一个巨大的坟墓。 邓鸿超没有多作停留,他领着我们,继而向下。我别过了旗娃的搀扶,咬牙忍痛,留在队伍最尾,掏出了手枪,时刻留意他们的举动。 平台向下的阶梯,不再是刚才那种阔绰的水泥浇灌,而只是一条钢管脚手架搭成的简易楼梯。领头的邓鸿超,也没在这里停留,而是继续寻找阶梯,往下而行。似乎说来,这小子的目的很明确,我不禁猜想,难道他未卜先知,知道自己要找的东西,在什么地方? 当然不可能,按道理来说,重要的东西,肯定不会那么轻易拿到。我是说,苏联人不会就放在唾手可得的地方,至少也要隔上几层,让咱们费点儿脚力吧。可是,既然东西重要,苏联人为什么不带着走呢?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就在这阴森无比的地下工程体内,持续向下。 后面的钢板平台,其实也跟第一层没什么差别。只是那一垂而下的柱形仪器,时而斜拉出几根钢缆,打嵌进石壁里。当然,当时那情况,我的心思没有放在那些钢板身上。必须时刻盯察三个人的动静,以免那个有问题的人,突然转身朝我开枪。 相比来说,对战友背叛的恐惧,要胜于对这个工程的好奇。 王军英,这个嫌疑最大的家伙,还是没人么奇怪的举动。怪丑的防毒面具下,是冷冷的一双眼,不知道心理在惦记着啥。不过,他那双手,始终还是没有伸向枪把子。 邓鸿超,他一路领着头,对平台上的事物一概不看,而是在钢缆与铁器交错中,直直找路,不停往下。只属于知识分子的执着,这时候附上了他的身体。 至于旗娃,这个话多的小子,进入工程体后,盖上了面具后,就闭紧了嘴巴,句话不讲,只是好奇的晃着面具,左看右看。 一层又一层,一层又一层,这个巨大的圆洞,这些堆建的钢板平台,迟迟不见底。我似乎感受到了当年考察队的疑惑,心中也不免诞生出了相同的疑惑:这些疯狂的苏联人,究竟往下挖了多少尺? 但走到第七层的时候,钢板平台上的铁疙瘩上,出现了不一样的东西。在白晃晃的灯光下,那钢板平台上,竟然出现了一支步枪。步枪的样式,我一样就认了出来,那,应该是国产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 王军英做了一个停的手势,然后蹲下身,捡起了那把睡在地面的步枪。步枪似乎与地面敷渍的机油黏为了半体,王军英掌着步枪护木,稳了稳力才拿了起来。步枪本身不是什么怪事,但是,我忽然想到,当时李科长向咱们展示的照片中,照片里的工兵,分明就是背的一支五六半。 工兵也是兵,枪不离手是每个兵的准则。不到十分紧急的情况,没有哪个兵会丢掉赖以生存的武器。那面前这支步枪,难道是当年的工兵丢下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钢板 捡起枪的王军英,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戴着防毒面具的他,低头细看着。但是那么多年过去,枪身的金属体,基本都上了锈,而木制部分,也有发朽的趋向。通常来说,按照我在部队里的所见,一支枪并不是造出来就完了,在枪体上,通常都会印有铭文。 枪铭文一般带有的信息是,枪的型号,生产厂家,以及枪的编号。现在是怎样我不知道,但是我用过的枪,基本都是这个样子。要确定这支枪是不是工兵兄弟留下的,只需要查看枪体的铭文就行了。 按五六半的枪体构造,铭文肯定是在上机匣处。可是,金属制的上机匣部分,也是修黄一片,哪里还找到到什么铭文。但是,五六半有个显而易见的特点是,刺刀是折叠的三棱刺。而眼前的这一支,枪管下折叠的明显是剑形的刺刀。至少我以前用过的五六半,都是三棱刺刀。 刺刀倒也说明不了什么,王军英似乎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他默默的掏出匕首,在锈铁上刮了刮,遗憾的是,并没有找出什么信息来。王军英只好丢下这支莫名出现的步枪,站回身子。 五六半实质是仿制的苏联“sks”半自动步枪,所以这枪苏联人也有用,很可能是苏联人丢下的。一支步枪,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丢下步枪后,王军英打了个手势,示意继续往下。 但如果步枪是当年的工兵丢下的,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默声行走中,身体还是叫起了疼。无奈之下,只好让旗娃重新搀扶着我。至少在我心目中,旗娃是嫌疑最小的那个人。他身上没武器,倒也不担心会贴着肚皮打我一道暗枪。 几个人虽然都默默而行,但心里头都惦记一样事物。黄班长的那个故事里,明确的说过,考察队第一次进入这里时,遇到过满地的尸骨。所以,大家都吊着个心眼,等待那些骇人的玩意儿,会在哪层平台上出现。 大概走到第八层时,前边儿领路的邓鸿超忽然停了下来。他不再寻找冲着一股劲儿,寻找下路。而是在平台周围的石壁上扫探,像是在寻找什么。 石壁上依旧铺挂着一垂而下的、数不清的电缆,不知哪时候起,随着深度的增加,越下边儿的平台,不再如上面的那样细工慢磨,开始有了偷工减料的痕迹。周围的石壁,再不如最开始那样圆润,而是切出一个大概的圆柱状,像是赶工而制的急成品。 光束在岩壁上一扫,半圈之后,果然发现了异样。在那岩壁上,竟然多出了一扇淡绿色的铁门。 邓鸿超似乎正是在找这个,发现绿门后,他立即晃了晃手电筒,走了过去。进入工程体后,邓鸿超已然是队伍的“精神领袖”,见他一动,我们也只能跨越平台上的钢管铁器,钢缆电缆,踩着钢板,随他而走。 石壁上镶着的这扇门,大概有个一人半高,是双合而开的两扇门。 绿色的铁皮门,已经被破开了,正是在黑暗里虚掩着。邓鸿超将门拉开,踩着钢板走了进去。走过去一看,由于平台上直方的钢板,与圆弧形的洞壁留出了间隙,所以以前的苏联人,贴心的加铺了一道钢板,一路顺延进门后的空间。 钢板很松,几个人的脚踩在上面,碰撞出哐当哐当的声响。声响虽然说不上有多大,但在这静谧的空间里,无疑也是乱心震耳的巨响了。 走进去一瞧,里头的凿出的空间还算大。定睛一看,里面好像摆放着两列书架。其实那也不怎么像今天的书架,只是上边儿零零散散的分放着一些发黄的纸张,让我认了出来。我瞬间想起,这里应该就是当年的考察队,拿取资料的那个资料室了。 但奇怪的是,看外边儿那样子,铁疙瘩与钢揽乱扔,混乱一片,像个施工场地,资料室怎么会修到这地方来呢? 戴着面具的王军英,用光束在书架上晃扫着,他隔着面具,似乎用力问了一句:“到了?” 邓鸿超在书架的纸堆间抓拿探看着,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书架上面的纸放了不少年月,不仅纸张开始泛黄,好多纸张边缘,也都腐粉成了渣。但这地方少有虫生,倒也不像出土文物那样,一碰就散。仔细一看,不仅书架上零散的堆着些纸张文件,那两列书架的底部,也还乱堆着几个皮夹,还有一包包牛皮纸。看来,当年考察队,并没有完完整整的将这地方的资料带走。 见地方到了,咱们也搭不上忙,便可以休息休息。一路慢走下来,我这满是损伤的身子,处处都是痛感。在旗娃的搀扶下,我就地坐在了上翘的钢板上。 旗娃觉得面具罩着不舒服,便试探性的移开面具,露出口鼻。他动起鼻子,试探性的嗅了嗅,然后说:“瞅瞅,这也没啥怪味儿啊,哪来什么毒!” “就是油味大了点儿。”他扇着鼻子说。 说着,这小子竟然把面具整个摘了下来。他说:“这玩意儿盖着难受,我就歇一下啊,有啥不对劲儿我立马换回去。” 事实上,我也不觉得这底下会有什么毒气,戴着个面具,也就图个保险罢了。 “咦,建国哥,你把手枪拿着做啥?”甩着防毒面具的旗娃,忽然问了我一句。 这不经意间的一问,倒是把我问得一愣。瞬间,那挡着镜片的视野里,我看到三个人的目光齐齐看向我。 但旗娃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他接着笑道:“怕了?” 猝不及防的我,只好在面具下默默点头,以求圆谎。 这傻小子的问话,让三个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向了我。而这三双目光里,必定有一个,是起了疑心。但是,我还没来得及细细观察,他们就别过目光了。 “不掖着说,我也是。”旗娃揉了揉鼻子,压着声音说话,“自打跨进这里边儿来,别说脑袋受罪,人也瘆得慌。” 这地方,谁来都得后背发凉。更别说之前听闻的故事,提前渲染好了这里的氛围。别说,我拿着个枪,除了防止有人作祟之外,还真的是担心会钻出什么东西来。 旗娃继续在我旁边动着鼻子,嗅感空气。邓鸿超呢,别国头,继续在书架上卖力翻找,王军英则打着手电筒,在旁边为他补着光。旗娃动了会儿鼻子,就走到书架旁边,拿起几册那些发黄的“天书”,看个新鲜。 我呢,就握着手枪坐在门口,几个人的动态,在我眼中一览无余。 “大学生,咱千辛万苦到这儿来,不可能就为了带这些纸回去吧?”旗娃抹着鼻头,问了邓鸿超一句,“这也太费事儿了!” 但是,邓鸿超正蹲着个身子,在书架里一叠叠文件的胡乱翻找。他确实很急,因为纸张被他撒满了一地。而旗娃那句话,他哪里还有精力去回答。由于防毒面具罩在脸上会缩小视野,急切的他,也向旗娃那样,扯下了面具,扔到一旁。 见问而无答,旗娃只能捡起一叠纸,嘀咕道:“尽写些鬼洋文,谁看得懂!” 我欠出身子,接过了旗娃手里的纸张,拿来看了看。的确,上面都是一些字迹潦草的俄文,以我的水平,哪里能看得懂半句。 纸张似乎有霉变的倾向,都散之间,纸屑乱飞,粉尘扑面。胡乱翻了翻,满篇的浅色钢笔字中,偶尔会出现一些简图,图的确很简单,仅是一个几何图形组成而起,旁边也还配得有密密麻麻的标注。但我看不出那是画的啥。 邓鸿超很快翻完了一列书架,奇怪的是,书架下面的腐脆皮夹,以及牛皮纸包,竟然好多都是空的。我看到,这小子额头上急出了汗水。他快眨着眼,赶紧换到另一侧的书架上,继续翻找。 但又是一阵倒腾后,他似乎并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只能焦急的站在一片狼藉的书架前,手足无措。 “不对,不对,不可能!”他摇头摆脑,嘴里念念有词,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 “怎么了?”见两人无异,王军英也掀开面具,凑过去问了一句。在他脚下,撒满了一地的文件纸张。 邓鸿超的呼吸变得急促,不停甩着脑袋,嘴里还在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 情况好像有些不对,我缓缓站了起来。三个人默声不语,但目光,都齐齐落向邓鸿超的嘴巴。 旗娃试探性的问:“啥啊,啥不可能?” 隔半天,他沉了口气,终于说了句:“有人把东西拿走了。” “啥?”旗娃嘴巴一歪,眉头一皱。 说完,邓鸿超又弯下身子,继续在书架上翻来找去。 “不会吧,”旗娃说,“这破地方,就算是做贼的也不会惦记啊。你再找找,这儿那么多外国字,看花眼了也不一定呢!” “嗯。”王军英感受着空气,附和了一句。 站在门前的我,也想过去看看。结果刚还走一步,我就发现了什么不对。因为,在邓鸿超翻书的声响之外,我似乎听到了其他声音。 声音是从我后背,也就是门外边儿传来的。 我立即转过身,将光束射回钢板平台。但是,那上边儿还是之前的模样,除了“定海神针”一般的柱形仪器,就剩一些散落的、盖着油布的铁器。不对,难道是我听错了? 刚还想收回手,耳里又是一声微响传来。那响声,大概就是“咚咚”响,是有什么东西踏在钢板上,晃悠的钢板,和钢管轻微碰撞的响声。声响并不巨大,只是在这静谧阴森的工程里,显得异常扰耳。 再仔细一听,那声音幽幽而来,绵绵不决,节奏明显,一重一轻,正是从这层钢板平台之下传上来的! 瞬间,我浑身一酥,立即就关掉了手里的光源。这声音,不难猜测,那应该是有人踩在钢板上,所发出来的响声! 关掉手电筒,我立即回身,拍拍旗娃,示意他人,然后用手比在防毒面具前,做了一个停止动作的手势。 王军英首先发现了我那慌乱的动作,他立即明白过来,然后拽起蹲身的邓鸿超,示意他不要再翻找。旗娃还想问一句什么,我就伸手盖住了他的手电筒,然后给他关了掉。 几个人好歹是受过训练的侦察兵,遇到这种突发情况,自然不会拖泥带水。我关掉了旗娃的手电筒后,王军英那边,也架起邓鸿超,将所有的灯光熄掉。瞬间,资料室内光源截断,眼前一片彻黑。 背脊凉意阵阵,我屏气凝神,再次定住耳朵,去寻找那幽远而来的响声。 第一百三十七章:干尸 几个人靠着书架,蹲于一团,在心脏的怦怦急跳中,屏气凝神,细听动静。 一番动作后,耳里听闻的响声,早已被行动所打断。但邓鸿超停下动作后,那平台之下传来的动静,还是清晰的捕捉进了耳朵,并且更加明显。一声又一声,如果那是一个人在行走的话,应该走得很慢,走得很谨慎。 那,又会是谁呢? 是留守在工程体的苏联人? 不对啊,我回想着黄班长讲述的那个故事,就算故事里有忽略的细节,但从我们探索到的迹象来看,这里根本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啊。我是说,谁他娘会在这破地方生活?阴森的地底,诡异的声响,让我汗毛全全倒立起来。 因为,惊恐之中的我胡猜乱想,不免又想到另一种可能:又或者说,弄出声响的,根本不是人? 从哲学,从物理的角度来看,世间万物,都是相互作用的。我既然能听到那些微弱的声响,那之前咱们的谈话,以及乱晃的光源,恐怕也被那东西听在耳里,看在眼里。钢板平台并不是严丝合缝的,其间有很多空隙,光源在这样的环境里,肯定一老远就能看见。 但是,在没弄清其为何物之时,我们又没地方可以跑。甚至说,当时那情况,惊吓之余,整个人都受了不小的冲击——这样的环境里出现声响,实在是太他娘惊悚可怖了!别说出击迎敌,咱们甚至都不敢夺门而跑。因为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那搞出响动的东西,很有可能是咱们认知之外的事物。 我可不相信,有人会住在这下头。 那东西,似乎正在顺梯而上,耳里的声响不断在变大。听得出来,它离我们越来越近。一声又一声的响动,不停敲动着我的世界观。炸成一团的脑袋,开始回想起那个故事,回想起故事的结尾,难不成,初来乍到,就碰上了说不清楚的玩意儿? 静蹲之中,不知道是哪个胆子大,动起了脚步,走离了四人蹲守的区域。他一路摸着黑,走到门前,似乎想躲在哪里,留个后手。那应该是王军英。我也想动,因为遇敌的首先反应,应该是分散而开,找到掩护。但尽黑的视线里,一不小心就会踢倒绊倒,恐怕会引来更大的响动。 握着手枪的手,在不住颤抖。快速又急促的呼吸,快要在防毒面具内换不过气来。我似乎能感觉到,靠在我身旁的旗娃,也在不停的颤抖。眼睛在防毒面具下睁得老大,我盯着记忆里那门口的位置,一刻都不敢松。 但眼睛里尽是黑暗,黑暗里看到的,全是恐惧。 就这样,入耳的一声声响动,挑拨着我们的心弦。 事实上,在这样的环境里,眼睛丢掉了光源,本身也是一种恐惧。但视觉丧失后,听觉就会变得异常敏锐,弥补这一空缺。直到最后,我几乎可以确定那东西就离咱们还有一层的距离时,耳中那节奏平稳的响动,忽然消失掉了。 就这样消失掉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这一下子,几个人的心弦绷至了最紧。看起来,下面的那家伙,似乎清楚咱们的位置。他故意停在下面,以防止我们会有的危险举动。之前响声不断,倒还在黑暗中有迹可寻,而响声一断,彻底的黑暗中,就再没有任何器官可以感知它的动作。 它有可能还待在原地,也有可能走了上来,也有可能,就站在面前几寸之外的黑暗里。 有好几次,我都想打开手电筒,一破悚惧。它如果走上来了怎么办?跑还是打?打还是躲?说不明的声响,以及突如其来的情况,让我甚至想不出“应急预案”。 就这样平息了不知多久,忽然,身躲资料室的我们,清晰的听到平台之下又响起了动静。这让我的心脏稳了稳,至少说明,那家伙没有偷偷抹黑走上来。 再之后,平台下面传来了一阵叫声。叫声浑厚且响亮,让我那全神贯注的耳朵,不禁打了个颤。但是仔细一听,那又不像是什么叫声,应该说,那听起来像口舌吐出来的话语。 但我一个字也没听懂。 不真切的声响,在耳边停息了一阵后,接着又响起一句。这一次,我几乎能确定那是有人在下边儿吼话了。正当我疑惑不解时,离我不过几寸的邓鸿超,忽然张嘴一吼,也吼了一些听不明白的语言。 惊吼在耳边一出,我立马想捂住他的嘴,但忽然想到,邓鸿超这卷舌弹舌的腔调,好像是在讲苏联话。难道说这小子是在跟平台下的那个神秘人对话? 果不其然,邓鸿超的吼语一出,平台下不一会儿就应答出了另一句话。 邓鸿超立马跟上。 再之后,我听到平台下的那个人清了清嗓子。接着,传来了一句不太清晰的普通话:“中国人?” “你们是中国人?”这一句的腔调,完全是正宗的普通话。同时,那人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高亢起来。 “是!”邓鸿超立马答了一句,“中国人!” 但答话出去后,平台下边儿,又沉默不语。只有几声动作的响动传来。我不免心惊,难不成,这个是会讲中国话的苏联老毛子?苏联现在跟咱们的关系可不好,他不会是摸清身份后,开始划清阵营了吧! 不过听响动,下面应该就他一个人。 “哪来的中国人?”他突然又问,“谁派你们来的?” 声音听起来不太年轻,也还有那么点儿老成。但是,这句问话中,分明带着一股怀疑之感。 资料室的几个人,楞了一会儿。 “我们是军队的人!”邓鸿超答了一句说。 额头上渗出了湿嗒嗒的冷汗,防毒面具罩着,实在是太他娘难受了。见旗娃和邓鸿超都没什么大碍,我也扯下了面具。面具一取,顿觉头皮舒适,神清气爽。 抹着脑袋的汗,我在黑暗中,静待那人的回答。 “军队的人?”他在下面动了几步,搞出来一些响动。 “当然是了!”旗娃也忍不住加入了谈话,“不然谁他妈往这儿钻!” 听那正宗的语调,下面这个人,多半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我迅速联想着,苏联的工程体里,冒出来了一个中国人,这说明什么? “你们来这儿干什么?”那人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似乎一口的中国话,也不能让他认作为老乡。 “我操。”旗娃不知为何暗骂了一句。 我站起来,忍不住放力答了一句:“我说,如果你也是中国人,咱们就算是同胞,不如走上来,好好说说。” “军队派我们来,为的是寻找失踪的考察队员!” 之前的恐惧,被这番对话抵消得烟消云散。这里是苏联人的地盘,不会平白无故钻出一个中国人来。由已知的信息来推测,我所能想到的结果只有一个——当年失踪的考察队员,还活着。 虽然很难以置信,但目前还找不到其他可能。和我们对话的他,必定就是其中之一。 说着,我就放开胆子,将手电筒打了开。既然是中国人,只要他不是什么反动派,也就无害于我。 光束射出,外面的钢板平台,还是原来的样子。而我这一番话说完后,那个操着纯正普通话的家伙,再无言语。躲在门背后,准备迎敌的王军英,也跟着我打开了手电筒。 而这时候,下面的脚步声又传了来。 “十八年了,”他似乎在感叹,“十八年了,整整十八年了!” 话语间,四个人凑到资料室门前,齐齐打开手电筒,将光束射至那平台上,等待这个独自感叹的中国人,露出真面目。 随着具有节奏的脚步声响起,在那钢板边缘的的空隙中,果然有个脑袋冒了上来。但是,踩着钢管阶梯的那人,是背对着咱们的。一眼过去,只能看到一个脑袋,加两个肩膀。 “我知道这一天会来,”他整个人走了上来,背对着我们,“我一直在等这一天。” 最后站上平台的,是一个身材瘦高,背部有些驼的人。他身着一件暗绿色的薄大衣,也就是军大衣那种绿,手上还拿着一杆冲锋枪。奇怪的是,那人的脑袋上,只有几根稀疏的头发、呈现在视野里的后脑,光秃秃一片,像是剃了光头。 这工程体下边儿,难道还有理发店? 但这人明显没有敌意,他手里的冲锋枪,枪口是对着下边儿的。那是一支黄黑相间的苏制ak47,这枪我们国家有过仿制品,型号为“五六式冲锋枪”。当然,严格来说,那应该是突击步枪,因为打的是步枪子弹。 这枪火力猛,在部队里只有正副班长配备。不过,当年刚开始打越南的时候,步兵的火力优势不够好,上级就成箱成箱的换装,我有幸打过一段时间。所以一眼过去,我就看到那人手里的“老伙计”。 他手里除了冲锋枪,就再无其他物品,甚至连个手电筒都没有。 那个人上来后,并没有故作神秘,他瘸动着两腿,很快就转过了身。几道光束如同聚光灯一般,将黑暗里的他全全照亮。实际上,将光束直直对向人,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但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我稳拿手电筒,移不开半寸。 因为,那人的面貌实在是太怪异,甚至说恐怖。刚还平息惶恐的我,被惊吓得捏紧了手枪。 “我操!”旗娃也惊得后退了两步,“这……” 由于之前的猜测,心中不自觉的浮现出了一个类似于邓鸿超那样的,穿着白衬衫、戴着黑框镜的知识分子形象。再不济,也就再加一笔头发蓬乱,胡茬乱生的邋遢样。可是,待他转过身,映入眼帘的,却是大相径庭的脸貌。 那是一张无比狰狞的脸。 我想各位多多少少都看过烧伤的惨状,那一张脸,就有些像严重烧伤之后,皮肤萎缩、褶拉扭曲的样状。整个脑袋,几乎就是个贴着皮的骷髅头,表面肌肉全全扭曲,毛发全无,触目惊心。唯有眼睛的洞,鼻子的洞,嘴巴的洞,证明那不只是一个丑陋的肉球。 又或者说,如果不是听到这人之前会说话,我甚至会以为他是一具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会行走的干尸。 第一百三十八章:活化石 有些怪诞的是,这个恐怖的脑袋上,竟然还挂着一副黑框眼镜。 眼前的狰狞景象,让我们口鼻齐噎,连连退步。但那个人,似乎料到我们会有如此反应,他稳稳在在原地,在我们的惊吓慌乱之中,用那双镜框下的可怖眼洞,不慌不忙打量了我们一阵。之后,待他看清几个人的模样了,便将手中的冲锋枪挂到肩上,然后立起军大衣的高领,将面目遮挡了一部分。 那人摆摆手,道:“吓着你们了吧,抱歉,我也不愿意这样。” 见他枪挂好,说了话,我便也缓缓的放下枪口,将头上的防毒面具取了下来。这里的空气,似乎没什么毛病。也许根本用不着戴什么防毒面具。 “你们都跟我来,外面不安全。”说着他又转过身,准备走下阶梯,“有很多话,我们等会儿再好好讲。” 然后,他就不等咱们回答,独自走下了阶梯。那张狰狞的面目,在转背之间消失,我那揪着的心,这才放下。 “我操,这家伙是人是鬼啊?”旗娃嘀咕了一句。 几个人面面相觑,看着那渐渐淹没在钢板间的身子,不知如何定夺。而那个恐怖的脑袋,也在踩下阶梯中,看了我们一眼。 “这里用不着防毒面具。”他补充了一句。 邓鸿超也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吐吐气,道:“先跟上他。” 虽然这个怪人的面目是吓人了点儿,但听他的语气,口里尽嚷嚷着什么十八年十八年,这再明显不过。他十有八九就是当年的考古队员。可别忘了,咱们的目的之一,就是找到那三个失踪队员的下落。 可是,这个突然钻出来的“活化石”,让整个队伍始料未及,猝不及防。 王军英率先迈出步子,踩上钢板,走了出去。退一万步来讲,这个怪人嘴里说的是中国话,在外国碰上自己的同胞,他没理由会加害我们。况且,他不经意间说出的“外面不安全”,更是一语多意,让我们浮想联翩——意思不就说,咱们如果不跟着他走,就是不安全吗? 难不成,这工程里边儿,还有比他那张面貌更加恐怖的东西? 王军英带着头,我收着尾,队伍跟着那个怪人的光束,走了出去。 路途间,远远看着那个古怪人的背影,一切都很不真实。这还是咱们出发以来,第一次在路上遇见敌人之外的同类。十八年,如果说,这个人真的是当年失踪的考察队员,那他真的在这地方“失踪”了十八年? 之前的猜想被扇了耳巴子,我还是不肯相信,有人会在这下面岁月静好的活着。但重要的是,当事人活生生的站在眼前,并且还是好好的——那个故事的吊诡结局,似乎就要向我们展露真相了。 但每个人心中最大的疑惑是,他是考察队员也好,不是也好,奇怪的源头已经不在这个人本身了。源头是,那张干尸魔鬼一样的脸,是怎么长出来的? 这个人腿脚好像不便,走着路一瘸一拐,很是拖慢。但还好,他一直都在我们的光束辅助下安心走路,没有转回头来。如果那恐怖狰狞的脑袋转过来,是真他娘的“惊鸿一回头”。随他下层之中,我这才发现,之前那些垂挂的电缆之中,还夹杂有不少粗壮的金属管道。只是之前眼睛一晃,以为全尽是密麻的电缆。 就这样连续下了好几层,直到队伍的光束里,探到了其他东西。 “当心点,”那人头也不回的叮嘱了一句,“当心绊脚。” 这一层的钢板上,赫然出现了一堆骸骨。不过,那么多年过去了,这些东西,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可怖模样。原本白泛泛的骨头,依稀可辨认出暗淡的米黄色,更多的面积里,堆落的是霉黑的污垢。如果不是他提醒,我甚至都没看出来这些是人骨头,还以为是什么不知用途的铁器呢。 这里,应该就是当年的考察队,首次止步的地方。尸骨之间,我仿佛看到了一队慌张的考察队员,以及怒骂工兵小战士的陈班长。时光碰撞,思绪回溯,最奇的是,走在最前的那个活化石,很有可能就是当年考察队里的一员。 经他这一提,大家便将光束晃进那些尸骨里面,细细观察。瞥目惊心,一眼过去,我就看到了一个清晰滚圆的骷髅头。虽然我坚定的信仰唯物主义,但在这些问题上,我还是比较迷信保守的。毕竟嘛,死者为大。 实际上,就如我说的那样,在那个没有多媒体的年代,我根本没见过完整的人骨头。但是恐怖的骷髅头,我却有幸见过一次。那还是做知青时,也就是发蛇灾那一年,大水冲垮了村子旁边的山头,山头上的到处都是各个年代留下来的坟包,大水一来,全都给掀了开。 而那时候,火葬的比例还是很小的。坟包很多都是解放前的坟包,里边儿埋的是木头棺材。坟包被掀开,长年腐烂在地下的木头棺材,早就朽成了木头块子。所以里边儿的尸骨,也随着大水,头身分家,白骨乱散。 生产队前去收拾残余时,发现漫山遍野都是人骨头。我也在朽烂的棺材板子中,首次见到了骷髅头。每个人对骷髅头的恐惧,那绝对是刻进了dna之中的。所以现在这一望,让我的心又是一揪。 我赶紧别过头,不再去看。但脑袋也禁不住去追根溯源,回想那个几十年前的问题——这些堆积的尸骨,是为何出现在这里的呢? 身体休息了一阵后,走起路来不再怎么发痛。后面的路,我再没靠着旗娃的搀扶。脑袋外,没有防毒面具,视野开阔,头皮松缓,但鼻子里飘进了浓重的机油味儿。脑袋里,问题一个接一个,又还得留在队伍最尾,时刻留意他们的动态。 任务快要完成了,同时,有问题的那个人,肯定也要撕下最后的面具了。 尸骨平台的下一层,也还有少量的尸骨。但走过这里之后,更下面的平台,就没这些恐怖的玩意儿了。一路不留神,将平台的层数数掉了。我仅记得,平台的面积在渐渐变宽,但平台上的样貌,都是大同小异,没什么变化。有变化的,仅是凌乱的程度罢了。 那个古怪的人,最后在往下十几层的样子,停了下来。 “这边儿走。”那个怪人,开始往岩壁靠去。这才发现,变宽的岩壁上,竟然镶着好几扇门。怪人很娴熟的拉开一扇,然后一脚跨了进去。 “把门带上。”他又说了一句。 走进后,发现门后边是一个不宽不窄的石道。石道大概有三人多宽,两人那么高。照着他的叮嘱,留在队伍最尾的我,带过了门。这个门也就是一个普通的铁皮门,甚至都没有完完整整的贴合门框。 门框下,留有一道缝隙,无数的电缆,就从这个缝隙里边儿,钻了进来。 一路顺着直走,我惊奇的发现,在这不宽不窄的石道岩壁上,竟然出现了好多道门。门旁边儿,都钉着一块铁皮牌子,上面写有拐弧拐弧的俄文字母。那样子看起来就像,这里不是在什么地底之下,而是什么大楼里的办公区域。 石道直直向里,很快就到了头。石道的尽头,也有一扇门。怪人将门推了开,一脚跨进了门里。彼此间有那么一点儿距离,等到我们跟上门框时,那个打着手电筒的怪人,忽然捣弄了一下什么机关。 瞬间,面前的门内,亮起一大道光。 在黑暗的空间内待久了,如今这突如其来的片片光亮,引得我们一惊,楞伫之中只得停下脚步,惊呆而探。 那尽头处的房间里,竟然亮起了灯! “来,都进来吧。”他站在门前,在黄洒的灯光下,对我们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亮堂的光线,让他那狰狞的面貌,入目更加清晰。我看到,这个人好像都没有明显的嘴唇。它说话的时候,仅是那嘴部的肌肉,在咬咬而动。 而眼眶下的双眼,似乎只剩一只,右边那一只,像是随着扭曲的肌肉一块儿溶解了。 最前面的王军英顿了顿身,然后关掉手电筒,迈出步子,往那灯光漫散的房间,走了去。 灯光将整个房间内的陈设照了清,我看到,这里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房间,大概就十几二十平米,跟现在的一间普通卧室差不多大。灯光是由头顶的灯泡发出来的,抬头一头,灯泡一共有三颗,它们带着一些金属器件,嵌凹进头顶的石岩中。但只有一颗还在发出光线。 整个房间内,只是稍微“装修”一下。墙壁能看到石岩沉积的纹路,也能看到明显的加固设施。房间大致是一个长方形的空间。在中间,有一张办公桌,办公桌上放着几个锈皮电筒,以及大量的书籍纸张。 也有一张床,横陈在房间内的东南角,床上散落着几本硬纸封皮的书,以及折叠的被褥。而对角过去的西北角落,堆积着大量的,砖头一样条圆块状。仔细一看,那好像是一大堆发锈的铁罐头。 四个人全部进房后,守在门旁的怪人,就迎上来准备关门。事实上,进入房间后,我更多的注意力,还是在那张狰狞的怪脸上。而今他凑到身前,我只敢别过目光,缓缓退身,不敢与他对视。那怪异的脸,怪褶的皮肤,让人看一眼就浑身酥麻。 当然,这之中,也有那么几分厌恶与排斥之感。 “咔当”一声,铁门关了过去。怪人将手里的那支冲锋枪,挂到了墙上。凹凸不平,未经细工的墙上,还挂着几件衣服。衣服的样子,都像是军队的风格。衣服旁边,密密麻麻的生着一些不知所以的刻痕。 总得来说,这里边儿还比较整洁,也没什么怪味入鼻,和外面的钢板平台相比,完全是两个世界。四个人望着头顶的电灯,有如进入了一个陆离的奇异世界。怪人挂好枪,就从墙上挂着的衣服中,扯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第一百三十九章:真相 那像是一条暗绿色的长布条子,它取下眼镜儿,用布条子,在头上裹了裹,裹成一个仅露出两个眼洞的头套。这样一来,那张狰狞的面目,总算是挡在了布条之下。接着,怪人将眼镜儿卡嵌进布裹中,然后走到床前,捡走床上的书,他拍了拍床单,声音隔着布条,从他口里传了出来:“坐,坐吧,坐这儿。” 头上裹着一个布条,外面挂着一黑框眼镜,配合起一身的军大衣,让他看起来很奇怪。狰狞的面目,一下子变得有些好笑了。 事实上,经过一番磨难过来,咱们这一身,并不干净。崭新的迷彩服早已破破烂烂,那处浸着血块,这处破了个大洞,浑身都是脏兮兮的。他这热心的举动,倒是让我们有些不好意思,有些尴尬。 一年半月不洗澡的侦察兵,哪好意思往人家床上坐,大家只是把背囊放到地上,以回应他的热情。 “咋还有电灯呢?”旗娃抬起头,觉得头顶的东西最稀奇。 “这里有电站,”怪人走向那房屋中间的木桌子,“电路都还完好,就是不知道能坚持到哪个时候。” 我这才注意到,这个高个子,一身都是军装,连脚上也踩的是一双铮亮的长皮靴。如果不是他长着一张怪脸,如果不是他口里蹦出的中国话,这身打扮,完全就是个苏联军官啊。 “电站?”旗娃看向邓鸿超,“就是之前那个啥自动化?” 邓鸿超没有理他,而是一脸沉默的看着室内陈设。一旁的王军英,也是缓踩着步子,打量着这个不太真实的光亮房间。 由于身体隐隐犯疼,我便丢下防毒面具,靠着床脚,蹲坐了下来。而那个裹着一头绿布的怪人,走到那个堆满书籍纸张的书桌后,就在翻找着什么东西,不再理会我们。我们几个,就这样被尴尬的晾晒在一旁。直到他找到个本子,翻了几页,然后又跑到墙上的刻痕前,望着它们,嘴里念念有词。 “现在,”他终于开口了,“现在是一九八四年,还是一九八五年?” “八四。”邓鸿超靠到墙上,活动着肩膀,简短的答了一句。 那怪人凝停了一阵,然后点点头。他伸出手腕,像是在给手腕上的表上发条。 “老伙计,差得不远。”他对着手表,自言自语的慢步走回书桌,将手里的本子丢了下。 瞧这室内的陈设,这里肯定就是他的栖身之所了。难道说,他一个人在这个屋子里面,住了十八年? 怪人站到桌前,转过身,默默的打量着我们。如果真是有十八年,那么他现在的心情,我是无法体谅的。果不其然,一阵凝望后,那黑框眼镜下的眼洞,似乎湿润了起来。他抬了一下手,指着我们,语气低沉:“八四年了,军装都换了。” 那手上,似乎也有奇怪而又扭曲的肌肉。 “毛主席呢,毛主席他老人家,还好吗?”他忽然又问。 “毛主席啊,毛主席早就去了,”旗娃也一下坐到了背囊上,“算算,那时候我都还小,得有个七八年了吧!” 怪人似乎也并不太惊讶,他转而问道:“那现在是谁在任主席?” 这问题不免有些好笑,我忍不住笑道:“主席倒是多,不过现在不兴主席了,毛主席只有一个,现在管事儿的,是军委主席。” 如果这下面待了十八年,哪里会知道国家大地上遭受过的动荡。他更不会知道,现在的国家,和以前完全是两个样子。 “军委主席?”布条底下的声音疑惑了一下,“是谁?” 我答出了一个名字。 然后,那人低着头,应了一声,想了一阵子。脑袋裹着布条,自然是不好受的,只见他将布条理了理,以便能供口鼻呼吸。 “就你们四个人?其他人呢,其他人在上面吗?”他又问。 问题一出,四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其他人,哪来的其他人? 王军英冷冷的答道:“就四个,没多的。” “四个?”他疑惑的向前一步,“就派你们四个人过来?” 这话倒是有些奇怪了,四个怎么了?这四个人,都还是历经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到这儿来的!他这句话,倒还像是在嫌弃四个人不够凑排场。 “你们是哪个部队?”他随之又问。 “侦察部队。”王军英简略的回答道。 “侦察部队?”他听起来很惊讶,连腰都弯下了几寸,“怎么会是侦察部队?” 王军英噎住了口,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说,”旗娃哭笑不得,“您这真还是一个人憋了十八年。” 其实,如果黄班长还在,现在前去与他交涉的人,不应该是我们。有的话,应该是黄班长去说。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人几乎可以肯定是当年的考察队员了。更可以断定,他是真的在下面住了十八年。 十八年,这么长的时间,这下边儿没有收音机,没有电视,大量的信息必定堵塞不通。我们暂且不问他是怎么熬过来的,首先的一点,他脑袋里的信息与认知,肯定还停留在十八年前。 而这期间的变化,哪里能用一两句话可以交待得清。王军英虽然作为队伍领导,但以他的性格,很难用言语解释得清。于是,我自告奋勇的,当起了队伍的“喉舌”,慢慢向他弥补道来。 那感觉很奇妙,面前这个人,是同类,他和我们住在同一个星球,但信息的隔绝,让他成为了彻彻底底的怪人。而这种感觉,在许多年前,在陶渊明的那篇《桃花源记》中,就已经用简短的古文描写过。 “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 这个与世隔绝的考察队员,就像那桃花源中的先民一样,不知何事,不知何世。不过,我没有提及那浩荡的十年,也没有提及他们被错判的坏名声。我不知道自己的表述是否清晰正确,但话语间,不经意提到的,关于时代的改变,关于体制的变化,关于现今的改革,让他靠坐在桌子上,低头发愣。 他也不会想到,我们差点儿跟老大哥掐起了架。他更不会想到,当年的“同志加兄弟”,如今反目成仇,大打出手,进入了战争状态。 话语讲完,那人就站在桌子前,呆呆的发愣。一股脑的信息灌过去,估计得让他消化一阵子。 “你说现在在打仗?”他问。 “嗯,”我答,“咱们穿越了敌区,才来到这里。” 昏黄的灯光下,五个人,对立着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时代。 “这儿,就你一个人?”邓鸿超也蹲坐下来,问了他一句。 “对,”旗娃也说,“不是讲失踪了三个人吗,现在看来,这不算失踪啊,都好好待着呢!其他两个呢?” “失踪?”沉默的他突然抬起头来,“什么失踪?” 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对,我便问他:“当年来这里的考察队,你就是其中一员吧?” “是。”他点头。那黑框眼镜下面的眼神,忽而疑闪起来,看起来,他对我们的话语很惊奇。 “那就对了,”我说,“当年在这下面,不是说有三个队员失踪了吗,你肯定就是其中一个了。” 如果不是,那他又是谁呢? “失踪?”他突然有些愤慨的笑了一声,“谁告诉你们的?” 这一问,倒是把我们问住了。不是失踪,那你干嘛会出现在这儿?但这句话,倒是让我脑回路一转,明白过来什么。难道说,我们接收到的信息,也许并不真实,有偏差。因为他的意思很明显,他不是因为什么失踪,才出现在这里的。 似乎说来,黄班长讲的那个故事里,另有隐情。 见我们迟迟不答,他又说:“来,你们都听到些什么,说来我听听。” 四个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旗娃手用拍了拍我,道:“建国哥,你嘴巴好说,给他讲讲,这还有假冒的不成!” 我理了理思路,然后用了大概三十个陈述句子,将那些留存在脑袋中的故事情节,从考察队入越,到队员离奇失踪,讲给了面前这位亲历者听了听。 “最后,国家没有忘记你们,我们收到命令,来寻找你们的下落。”我结束了话语。 说完,我们看向他,等着他的反应。那人又在原地缓了一会儿,然后冷笑一声。他动着腿,一瘸一拐的走到桌子后边儿,拉过椅子坐下。 “错了,你们说错了。”他倚靠在椅子上,望着头顶的灯泡,“哪来的失踪,根本就没有什么失踪。” 这话,让我们不自觉的惊诧而瞪大双眼。他叹了一口气,盯着灯泡,继续说:“我啊,是被他们留在这里的。” 还没来得及震惊,还没来得及冒出问题,这位面缠布条的老前辈,就呆呆的望着头顶的灯泡,继而吐露出了当年的真相。静谧的地下,昏黄的灯光,平缓的话语,带着千里寻来的四个人,回到了那个时空里。 我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 这位老前辈姓杨,当年身居考察队的领导层,也就是最精通苏联话的那一位。前面的故事,跟黄班长说的没什么出入。考察队出国、入越、探路,再找到这里,都是差不多的描述。有出入的地方,就在那个故事的结尾。 当时他们从地底捞出资料后,就马不停蹄的开始翻译资料。翻译到凌晨,他们有了一些结果。苏联人不仅仅是单程的在这里挖洞,在地底下,好像是一个综合类型的研究场所。就他们找到的资料来看,苏联人在这里的目的,一部分跟生化武器有关。 但资料捞得不够多,要找到接下来的线索,恐怕需要再下去一趟才能找到。但那个时候已是凌晨,工兵班与考察队都已经睡下,要组织队伍下洞,只能等到天明。可是,急不可耐的三个人,哪里等得下去,他们当即决定,不用兴师动众,就吊三个人下去。 站岗的工兵战士正在打盹呢,杨前辈叫醒了他,说明了意思,就让工兵战士放他们下去。就像我们之前了解到的那样,工兵战士恪尽职守,希望得到陈班长的同意,但论起等级来,这三个人才是考察队的领导。 一翻劝说下,工兵战士只好放行。他们约定,最迟三小时之内,就会回来。 他们回到了那个资料室,收捡好了剩余的资料。可是当天的初次探洞,被那一堆恐怖骸骨搞得草草收队,更下面的情况一概不知。一番商量,三个人就在这阴森的地底下,做出了大胆的决定,他们想再深入一点儿,探一探更下层的平台。 第一百四十章:光阴 可是谁知道,吊降下去的三个人中,出现了内鬼。往下深探,正是中了那个内鬼的诡计。内鬼,或许是为了夺权评职,也或许是其他原因。杨前辈至今不清楚。 下过那两层尸骨平台之后,他们发现,下面的平台,竟然还有分支。一扇扇门打开后,三个人瞠目结舌。这个工程,果然不单单是普通钻探那样简单,这下面,分明是一个更为复杂的地下研究所!综合之前的发现来看,苏联人,似乎在这里做起了毒气研究。 三个人胡乱走着,最后好像是走进了一个实验室。 实验室内到处都是装满动物的笼子,一台台的解剖台上,堆满了不知来源的骸骨。那好像是人,也好像是什么不知来源的动物。 但这个时候,内鬼忽然发难了。就在三个人穿行在实验室惊叹这些工程时,那个内鬼,抄起一个铁罐子,就往另一位的前辈后脑砸去。一砸之下,那位前辈当场死掉。而杨前辈,幸运的在这生死关头,逃了走。 内鬼怒不可遏,掏出手枪追打。但逃跑之中,子弹不小心打穿了架子上的一瓶铁罐,只见气体哧哧的口子里冒出来,夺跑的杨前辈,被密压的气体喷了个正着。那气体,应该是有腐蚀性的气体,若不是当时戴着眼镜儿,估计两只眼睛都得喷瞎掉。 瞬间,实验室内痛叫连连,杨前辈在一脸的火辣炽痛中,晕了过去。而那个内鬼,似乎觉得杨前辈必死无疑,所以没有上前补枪,匆匆走掉了。最后,杨前辈在彻底的黑暗中,顶着火辣辣的面庞醒了过来。 他没有手电筒,只能在骸骨成堆的实验室中,顶着面目的剧痛,顶着彻底的黑暗,一路摸索。最后,他成功的摸回了平台。恰巧这时,前来搜救的工兵班,在黑暗中发现了他。但是,那个时候的杨前辈,面目比现在还要狰狞万倍,几乎就是个带血的骷髅头。 工兵班的战士们恰好用手电筒探到了他恐怖的脑袋,一看之下,那还得了,自然哇哇吼着有鬼,有僵尸。杨前辈的呜喊,在他们看来,只是怪物的吼叫,工兵班匆忙还击,其中一发子弹,击中了杨前辈的腿骨,他应声倒下。 再之后,在惊惧的吼叫中,工兵班的战士匆匆逃了走。身受枪伤的杨前辈,就这样被遗留在了地底工程下。说起来,那应该是一个相当惨烈的画面,被内鬼下了毒手不说,好不容易侥幸活下了性命,却又等来了自己人的子弹。 所以,整个故事,并没有神叨叨的事情出现。一切的一切,都是人为因素在作祟。比地底工程更加阴森的,终究还是人心。杨前辈不明白,那个内鬼,为何原因要痛下杀手,他更不明白,工兵战士为何会对他开枪。 两个故事之间的出入,都在结局上。在黄班长的口中,这三名私自下洞的队员,是莫名其妙的失踪在了地底下,但实际的情况,却截然相反。 最后,坚韧的杨前辈,并没有这样结束自己的一生。幸好,子弹没伤着动脉,子弹从肉里穿了出去。幸好,工兵班丢下了一支手电筒。否者的话,在彻底的黑暗中,他必死无疑。杨前辈强忍着痛苦,用实验室内的工具,奇迹般的为自己处理好了伤势。 但是,实验室内的玻璃上,照映出了他那狰狞无比的脸庞。 他这才明白过来,工兵战士为何会向他开枪。 等到一瘸一拐的走出地底工程,已不知道是多久的事情了。四处一寻,黑暗的溶洞底下,哪里还看得到半个人。抬头一看,之前那吊降下来的洞口,只是隐隐透下来了那么点儿日光,绳索不见了,他们都走了。 “他们都走了。”杨前辈望着电灯,缓缓说出这五个字。而这五个字背后,又是蕴藏着多少绝望与困苦。那种绝望,我甚至根本无法想象。 再之后,困于溶洞的杨前辈,无处可去,他在上面的楼里待了几天,彻底绝望之后,只能原路返回地底工程。他胡乱寻找,找到了现在这个房间。这层平台,应该是苏联人当时的工程办公区域。而这个房间,正是高级领导的住所。 幸好脑袋里装着大量专业知识,他认为,这么大的工程,必定有稳定的电力来源。一番探索后,他发现,这里的电路,都还是完备无损的。理清了电路,找到了闸门,杨前辈获得了稳定的光亮。 困苦无援的杨前辈,搜集起了上下工程区的物资,堆攒在了房间内。这一住,这一留,就是十八年。十八年里,他一个人在地底下独享寂静,独受寂寞,直到我们的到来,打破了这工程区里的静谧。 至于说最后,那个内鬼是跟着考察队回了国,还是去了哪里,杨前辈不得而知。 简短的一段陈述,却带来了无尽的压抑。我们楞在昏黄的灯光下,思绪回荡在两个时空之间,久久不能平息。 故事后面的真相,令我震惊无比。在黄班长那个故事中,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情节。那甚至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故事。在这之前,我们听到的,是工兵战士下来后,竭力寻找他们的下落,根本不知道工兵战士找到了人,并且开了枪。 客观来讲,如果是我猛然看到杨前辈这模样,也会吓得魂飞魄散,忍不住开枪。但问题是,这个结局,为什么被硬生生的更改掉了呢?这未免有些赤裸裸的阴暗。是黄班长骗我们,我看不像。黄班长也不是当年的亲历者,他没这些闲心,去将这个事件写成另一个剧本。 至于其他原因,我不敢接着想,也不方便在这里和各位讨论。 这个时候,讲述完毕的杨前辈拿起桌上的一盒圆罐头,仰头喝了一口。喝完水,他站了起来,背着手,在桌旁瘸缓的踱了两步,步伐间传出一声长叹。 听完这个故事,我开始对面前这个人,有了更加深厚的崇敬之情。他,不仅仅是错误被批判,更还受了十八年的煎熬。比起后者,前者似乎算是好上千倍的结局了。 这才注意到,个子有些高的杨前辈,背部有些佝驼了。我回想起了出发之前,李科长发给我们看的照片,恍惚记得,那照片上,正是有个个子比较高的知识分子。那想必就是杨前辈年轻时的掠影了。 十八年的光阴,不仅让他那精神的面貌消逝,也让那挺拔的身子,压上了岁月的重量。那不断涌现的敬佩之感,也还夹在有一丝同情。当然,“同情”这个词语或许有些不对,但我实在是对那十八年里的无助与绝望,有种说不出来的情绪。 回想起之前对他脸貌的排斥之感,我真想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您,”旗娃支支吾吾的说道,“您真的在这地方待了十八年?” 杨前辈点点头。 旗娃眼睛晃动,嘴巴涌嚼,像是要情绪受了波动。 “不成啊!”他爆起了粗口,“这他妈太不公平,太他妈下作了!您就没试试找个口子跑出去,找那孙子的状?” 杨前辈摇摇头,他说:“当然找过了,谁想待在这里?我找到路,也出去过,但这张脸,根本禁不住太阳晒。” “再说了,”他叹了口气,松了松裹在头上的布条,“我这样子,就算走出去了,谁敢和我说话?” “不行的,年轻人。”杨前辈又喝了一口罐头里的水,“你想得太简单了。” “这里有路出去?”直直站着的王军英,抓住了话语里最重要的信息。 “有。”杨前辈点点头。 双手围胸,靠在墙上的邓鸿超跟着问:“在哪儿?” 杨前辈楞了几秒,然后问:“你们怎么到这里来的?” 这个问题倒也符合逻辑,是啊,我们既然走得进来,还担心走不出去吗?但恰恰就是走不出去。这次,旗娃自告奋勇的,向他讲述了我们这一路的磕绊。看得出来,听了杨前辈的讲述之后,连旗娃这大大咧咧满口脏话的小子,也对他有了敬佩之感。 从遭遇敌人,到天坑,到顺水漂流,再到水电站,旗娃一顺溜的就讲完了,想必杨前辈听后也明白,咱们是通过“一次性”的方式,出现在这里的。 杨前辈点点头,顿了一阵,他又坐回椅子,别开话题问道:“你们刚刚说,不远万里到这里来,是为了找我的下落,但是,我不太相信。你们恐怕还有别的目的吧,刚才和我讲俄语的,是哪一位?” “当然有了!”旗娃答道,说着就指向邓鸿超,“瞧,就这位,跟您一样,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他呀,要来找什么东西回去!” “什么东西?”杨前辈立即警觉的问。 “资料,”邓鸿超立直身子,放下围在胸前的手,“一些东西的资料,刚才我在上面的资料室找了,发现有的东西并不存在。” “我在想,”邓鸿超点头,“也许是到你这儿来了。” 杨前辈和邓鸿超对视着,没有答话。似乎说来,遭受过背叛的杨前辈,不可避免的对我们还存留着有疑心。之后,他和邓鸿超进行了一些对话,内容涵盖一些专业知识,也还对几句俄语,但邓鸿超都对答如流。 最后,杨前辈应该相信了我们。 “这十几年里,我什么也没做,就搜刮这里的资料,能找到的,我都翻译了出来。”他说,“也算继续我的工作吧,你要的东西,我这里应该都有。” “都有?”邓鸿超两眼放光。 杨前辈点点头,说着站起来,走向房间角落的那堆罐头群。罐头群后面,似乎还堆得有些什么,他动作缓慢的在里边儿翻了一阵,然后扯出一盒铁皮箱子。 两眼放光的邓鸿超,直接走了过去。 “手稿和原件,都装在一起的。”杨前辈打开箱子,“你看看,只要能找到的,我基本上都过了一遍。带回去吧,能带上的,都带回去。苏联人不要了,但这些东西,可能还有那么点价值。” “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肯定有人会来,可能是苏联人,可能是越南人。”杨前辈似乎在笑,“但还好,等来的是中国人。” 这句话,是以一种软弱无力的语调说出。我想,杨前辈自己都不相信这句话吧!可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不给自己找一个寄托,找一个盼头,哪里又能暗暗度过十八年光阴呢? 出于好奇,我们几个,也跟着邓鸿超围了过去。我看到,那铁箱里面,确实装满了泛黄的纸张。邓鸿超迫不及待的蹲下身,着急又仔细的在里面翻找。 “你都翻译了?”他惊奇的问。 “嗯。”杨前辈说着坐回到了椅子上。 邓鸿超有些不相信的拿起一叠,脑袋上晃下移,快速的浏览着。不过说到这儿,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便走到桌子前,问道:“老前辈,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 “问吧。” “苏联人在这儿费那么多心思,究竟是为了啥?” 杨前辈看我一眼,然后移开眼神说:“这个,一两句还讲不清。” 我眨着眼睛,没有言语。他那语气,并没有打算不讲。果不其然,只见杨前辈正了正身,扬扬而道:“从我见过的资料来看,这里嘛,最开始只是一个单纯的钻探工程,苏联把钻探看得很重,上升到了国家战略层面,技术也是世界领先。” “这也不足为奇,大量的刚需资源埋藏在地下,如果没有相关的技术储备,还谈何大国。奇的是,他们为什么会跑到这地来来钻探。” 我点了点头。 “从当时的资料来看,苏联国土面积全世界第一,更是有大片的矿产、油气资源等着开采,你看看这里的施工难度,我想了很久,怎么都想不出他们是为了什么,要将工程选在越南进行。问题,也许就跟上面的那栋日本楼房有关系。但是从我找到的资料来看,找不到任何相关的信息。很显然的一点,日本楼修得更早,日本人也比他们来得更早。” “我只能说,这里是一个相当综合的工程,其中有钻探,有生物研究,也有毒气研究。” 我惊诧的插了一句嘴:“生物研究?” 这地方里,连个蟑螂都找不到一只,能研究什么生物? 毒气武器?在我印象里,这东西好像日本人最喜欢搞,日本臭名昭著的731部队,好像就是研究这些的。 “也许是气体的性质不稳定,也许是其他什么原因,苏联人做出了大胆的决定,进行了技术挑战。他们,选择将这口钻井,打得更宽。其实做钻探,完全用不着挖一口这么大的洞,做钻探,只要架起钻机,接上钻杆,然后用钻头取出岩心,最后分析地表下的情况就行了。” “不仅把钻井扩大,他们还在钻井周围,开凿了空间,就比如我们这里。结果,在一定深度,工人在横向凿洞的时候,发现了奇怪的问题。那横向过去的空间,似乎是一个巨大的空腔,钻头一过去,直接就空了。” “空了?”旗娃两眼一圆,像是在听精彩的说书环节。 第一百四十一章:核弹 “垂直向下的钻杆,钻到大概三千多米的时候,也发生了奇怪的事情,钻头抽回来,却根本取不回岩心。主钻井下面,好像也出现了深不可测的空腔。记录在这一段很模糊,只知道苏联人莫名其妙的停止了垂直钻探,转而向钻井的四周,横向挖凿。” 我点了点头,这个房间,正是从钢板平台的洞壁,伸延出来的。 “钻井里的这些钢板,差不多就算一层平台,在平台上面,其实还有很多分延,多到数不清。”杨前辈说到这里,撑在桌子上楞了楞,像是在思考什么,然后他摇摇头,说道:“搞不清楚是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搞不清楚……” 说完,杨前辈就楞了下来,整个屋子内,就剩下邓鸿超翻找文件的声音。这小子好像很专心,并没有聆听杨前辈的讲解,等到安静了一阵,他才停下了动作,转头楞看我们。 “那啥,外边的大圆柱子,是个啥玩意儿?”旗娃问道。 “大柱子?噢,那个,那个应该是运送人员和材料的升降装置,但具体我也不清楚,大部分电路都被捣坏了。” “还有,”我想到了一个问题,“外面的那些人骨头,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杨前辈缓回神,平淡答道:“这个说出来,恐怕你们就不敢相信了。” “一个很简单的地质常识,”他说,“地球,是由地壳,地幔,地核组成,我们现在这里,别看挖得那么深,要算起来,其实不过动了一点儿地壳最表层的一点皮毛。这样说吧,如果把整个地球比为一个鸡蛋,那么苏联人的钻探,都还没打穿鸡蛋壳。” “而现在的科学猜想认为,最里面的地核,实质是一个温度极高的中心体,实验也证明,越往地底下面升入,温度就会升高。我们这里,虽然暂时体会不到,但越后面的钻探,就是技术的瓶颈,因为下面温度太高了,压力也会越来越大。” “可是,”他看了王军英一眼,“记录证明,苏联在这下头,挖到了生命。” 邓鸿超仍在继续翻找资料,而三个侦察兵,却在这个老知识分子的话语里,感受到了最为原始的震惊。 挖到了生命? 这五个字,若不是从一个知识分子的口里讲出来,我必定会认为他在扯淡。 “啥?”这完全超出了旗娃的世界观,“生命?” “是,一点儿也不假。我之前说的生物研究,就是这个。苏联人心很大,对这个天大的发现秘而不宣,他们似乎想独揽一切,搞出更多研究,但至于说研究些什么,那不是我能清楚的范围。 “但我清楚,那些生命,很不友好。” “因为,还有一个更不敢相信的事实。”杨前辈摸着桌上的一本书,“很疯狂,疯狂到难以置信。” 说到这,杨前辈故意停顿了下来。而说到了这,我们早就被他的话语吊住了整个身心,在他的停顿之下,我甚至不自觉的向前半步,想听得更清。 只听杨前辈清了清嗓子,缓缓而道:“他们,还准备在这下面,引爆一颗核弹。” “引爆一颗核弹。” 这后半句,在脑袋里不免重复了一遍。“核弹”二字,让我神情晃了晃。 “啥?啥?啥?”旗娃问话连篇,“核弹,您说原子弹?” 杨前辈缓缓点头。 “我——您说笑呢?”旗娃扫看一下四周,“在这儿?” 原子弹,核武器,在我脑袋里,其实是一个很遥远的概念。众所周知,我国在一九六四年试爆了第一颗原子弹。对我来说,这种名字响亮的武器,其概念仅仅是停留在报纸上的、核爆后的冲天怪云,以及神乎其神的描述。 在官方的宣传中,那是一种可以让整个民族挺起脊梁,更还能扭转战争局势的、威力巨大的战略武器。这种武器,是目前威力最恐怖的军事武器,也是一个国家的最后手段,必定是在最为要急的时刻,才会投入使用的。 而我,经历过那段遭受“核威慑”的历史,国家也展开过相关教育。那时候,我居住在国家的“三线工程”区域,到处都开始深挖洞,广积粮,搞一些防核工程。所以,抵御核武器,我下意识就会想到钻洞躲避。但是,杨前辈说的却又截然相反——苏联人为什么会到这种洞里面来爆炸核武器呢? “不过,”杨前辈话锋一转,“从记录来看,他们只有这个想法,进行了一些评估,最后没有实践。” “为什么没有实践,我就找不到原因了。”他说。 “没这么玩命儿吧,在这下头爆原子弹?”旗娃还是不相信。 杨前辈好像哼笑了一声,道:“年轻人,那你可就小瞧了苏联人。他们呐,不只把核弹当作武器来用,一九六五年的时候,我听到个消息,苏联那边,用一颗小当量的核弹,硬生生炸了一个水库出来。” “水库?”一直沉默的王军英,总算冒了一句话。 旗娃楞了楞,想了想,然后点头说:“大炮仗炸水库?这……别说,听起来好像是挺省事儿的啊!” “可是原因又何在呢?”我问,“不合理啊,难道是为了把这里销毁?” 杨前辈摇摇头,道:“谁也说不清楚,就算我待了十八年,这里还是有不少谜团。以我一个人的力量,哪里能全部挖出来。” “也许跟地下的生命有关,也许就是你讲的原因,反正啊,除了苏联人,谁也不知道。”他说,“总之说来,苏联人在这里的投入基本投了空,记录上多的是一些计划,少有实质性的进展。钻探莫名奇妙停止,毒气没有研究出来,生物研究,更是摸不到一点儿痕迹。” “那按您的说法,外边儿那些骨头,都是被那啥,地,下,生命,给弄死的?”旗娃回头,有些胆怵看了一眼铁门,“那东西长啥样啊?” 邓鸿超似乎理好了一些文件,他脱下背囊,取出里面的防水胶袋,开始往里塞。 “没见过,这十几年,我也不怎么出去。如果说迹象,也就听到过一些怪叫,都还只听到过一次。具体的,根本没见过。”杨前辈摇头说,“而且相关研究的资料、遗留,也没见过,真假不能确定。” “怪叫?”旗娃又问,“什么样的怪叫?” “说不上来,很久之前的事了,具体是什么制造出来的响声,我不敢保证。”杨前辈说到这里,站起了身,“不过都说到这儿了,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看看吧,也算开开眼,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你根本无法接触,更别提想象。像这个地方,等你们走了,可能就没机会再来了。” “什么地方?”王军英忽而疑起。 杨前辈又松了松头上的布条,便于呼吸。他答道:“你完全无法想象的地方。” 然后,他就一瘸一拐的走离书桌,看向邓鸿超。邓鸿超那里,似乎还有大把的资料没有整理完。看看这小子,一头的细汗,不知道是不是兴奋过度了。在杨前辈的讲述过程中,他几乎都没停下来过,看起来,这小子眼见自己的任务快要完成了,根本无心思去聆听其他琐事。 杨前辈问他:“小伙子,怎么样?这些资料还有用处吗?” “嗯——”邓鸿超点头,“大部分我都得带回去。” “那就好,能带的,就全带上。”杨前辈欣慰的说,“发挥它们的作用,这十几年也算没有白活。” 接下来,我们就等着邓鸿超整理那一铁箱的资料。提前准备的防水胶袋,被装满了一袋又一袋,不知道他的背囊能装下不。旗娃便说,他包里空得多,可以分担一点,但邓鸿超却拒绝了。 等到全部整理好,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这一个小时里,我都在消化着杨前辈吐露出来的信息。引爆核弹,地下生命,无尽空腔,这些听起来那么遥远的东西,却就在那门背后,就在我脚底下。但值得欣喜的是,邓鸿超现在已经拿到了任务所需,失踪的考察队员,也就站在眼前。 最值得高兴的是,杨前辈知道这里的出路。这样一来,若不是他一时兴起,额外为我们增添了一个“游览项目”,那咱们就可以顺顺利利的打道回府,结束这一趟磨人的差事了。 但是,我不免细想,杨前辈现在被我们找到了,他会随我们一起回国吗?从我个人的情感出发,我肯定是想带他回去的。这位老前辈,为共和国倾注了毕生精力,孤苦留守在这里,不应该是他的结局。 我尊敬他,无比尊敬他,我想带他回去,看看天翻地覆的神州,看看日益繁荣的祖国。 可问题是,先不提他那禁不住太阳炽晒的皮肤,首要的问题是,现在是战争状态,杨前辈也上了一些年纪,腿脚也有问题,他能跟几个年轻小伙子一起,穿越那么多的山林吗? 按着之前的故事,出发之时,上级根本没有料到失踪的考察队员还活着,所以没有相关的安排。如今这情况,甚是棘手。 更棘手的是,十几年前,发生在这里的失踪案件,背后的导演是暗黑的人心。事实上,当我听到这个真相时,自然就想起了那个掏枪人的画面。直到现在,队伍里那个有问题的人,还没全全撕下面具。 这个时候,整个任务的目标,已经完成一大半了,有问题的那个人,必定是在蠢蠢欲动,等待机会。我担心,几十年前的“内鬼事件”,恐怕要在今天重演。 但在昏黄的灯光下,休息的休息,忙碌的忙碌,几个人表面上都还是以前的样子,至少在我的眼中,看不出什么变化。唯独我,在细察那空气中的微妙变化。 邓鸿超将资料打包得鼓鼓囊囊,他问杨前辈,要带我们去哪儿?但杨前辈在这事情上卖了个关子,他只是说,费不了多少时间。杨前辈的坚持下,我们也不好拒绝,他拿起墙角上挂着的那支苏制ak47,领着我们走出去。我们也只能装好防毒面具,背好背囊,随他而走。 我故作系鞋带、理绑腿的姿势,落在了队伍最后。到这个时候,再不能掉以轻心,否则的话,临门一脚到头空,我说不定都没机会走出这里。 “那啥,杨老——知识分子,您说的那地方不远吧,”旗娃在前面说,“如果远的话,咱也就别去了,不怕您笑,我踩在这下头,心把子老发慌啊……” “不远,几层就到。”杨前辈说。 走回之前那条石道中,我在最尾打着手电筒。怪的是,在几人的慢走之中,那一脸铁凝的王军英,隔着邓鸿超,扭头向最尾的我瞥看了一眼。这个举动,倒是让我揪紧了心,作为嫌疑最大的一个人,不管他是在看什么,这个看似正常的举动,在我眼里,却是充满了阴谋诡计。 如果掏枪的人正是他,那么,王军英的扭头后望,肯定就是在判断情况。如果要突然下杀手,不仅要瞻前,还得顾后。也许,他正是在判断目前的情况,比如,是先解决掉后面的邓鸿超和吴建国呢,还是先除掉前面的旗娃和杨前辈呢? 对,还有杨前辈,有问题的那个人,肯定也不会放过他。 想到这里,我悄悄又摸出了手枪,不行,作为几个人里唯一察觉到异常的人,我有义务去维护整个队伍的安全。 我不能让几十年前的惨剧,再在这幽暗的地底工程下边儿,重演一遍。 第一百四十二章:大厅 狭长的石道中,几个人保持着稳定的步率,稳稳行走。我已经想好了,一旦有谁的姿态不对,我就先灭掉手电筒,躲避第一轮杀手再说。只有这样,我才能有时间去反应。 事实上,到现在,我基本已经将大部分的注意力锁定在了王军英身上,因为他的一举一动,实在太可疑了。但直到走出石道,推门回到钢板平台,大家都还是安然无恙,并没有谁做出怪异的举动。王军英,或者那个有问题的人,似乎并不准备这个时候下手。 回到钢板平台,领在最前杨前辈说:“声音都放小点儿,不要私自去碰任何东西。” 似乎说来,十八年的居住,让他对这里无比熟悉。想想,他最开始循声找上来的时候,连一个手电筒都没有。这个老前辈,就像进化出了适应黑暗的能力,就算我们关掉手电筒,也能在这里面畅行无阻。 遵照他的叮嘱,我们默声无语的跟着他,小心翼翼的踩着步伐。 下了一层钢板平台,这层的岩壁上,仅有那么两扇门。贴壁而下的粗大管道,在这层平台上,在密密麻麻的电缆中,分出来许许多多的岔,形成了复杂的“钢管纹路”。我不由猜想,这些管道,是用来运输水流,还是运输“毒气”的呢? 就这样,五个人一路走下了五六层钢板平台。钢板平台仍然还有向下的楼梯,其最终深度,根本无法估计。不过后面的几层平台,很干净,除了那几根垂下的大管子,甚至都看不到其他东西出现在钢板上。岩壁上,也不再有门出现,尽全是杂乱的电缆和管道,以及不知名的金属器件。 其中,我竟然看到了挂着的喇叭。喇叭?难道苏联人在这下边还有闲心收听广播不成? 五六层之后,领在最前的杨前辈,就停了下来,没有再继续向下的意思。环视四周,这一层的岩壁上,终于出现了一扇门。但是,这里的门,跟上面的有些不一样。上面的那些门,不过是一些简单的铁皮罢了,而这里门,看起来要厚重不少,厚出来的门,甚至远远凸于岩壁。 我怎么向各位解释呢,这一道门留给我的记忆,大概就有些像轮船上那种密压的舱门。因为这两扇门有一个显著的特点,门上都有一个像如船舵的“转盘”。转盘连接着一些铁杆子,横竖在这扇厚门的表面。 厚门的整体设计很平庸,一看就是实用性质的,没什么刻意修饰的地方。不过,上面的铁杆子,以及一些凸方的铁坨,不知作何用途。但明了的是,那门肯定很厚重,如果压下来,估计能把人拍成肉泥。这似乎就是杨前辈的目的地了,他选中了一扇门,瘸拐着步子,缓缓走过去。 之前在岩壁上凌乱的管道和电缆,披挂而下到达这一层后,被精心的理出了顺序。电缆不再随意乱散,而是被铁框子拧成一束,固定在岩壁上。而十好几根垂下的管道,也是汇集在一起,呈一个九十度拐过,向那道厚门进发。 厚门的上方,似乎有一道门牌,门牌上印着依稀可辨的苏联字母,邓鸿超高望着它,以一种疑惑的语气,小声念了一句什么。门牌更上方,就是往岩壁里钻进的管道和电缆。旁边,也开着几口长方形的、像是通风口一样的装置。因为长方口里,横排着百叶窗一样的金属片。 这一切的迹象都表明,那扇厚门背后,关着什么重要的东西。绕过中间的柱形仪器,我们渐渐围拢在门前。 门旁边,也贴有一大块铁皮标识,标识原本好像是黄色的,而今已暗淡不少。上面画着一个巨大的惊叹号,惊叹号旁,又是一排排的苏联字母。 门似乎做了特殊的处理,只有少量的锈斑露现。厚门很宽,很大,一个人的臂展根本不够摸全,也需要抬起头,才能看见顶尾。门是单向开闭的,厚巨的门铰链,连接着门与框。由于岩壁是圆弧而凿,所以门框凿进,牢牢镶嵌在岩壁里处。除了微微发锈的铁件,那门框上,似乎还有柔软的黑橡胶。 我事后了解到,这种舱门一样的东西,在很多地方都有应用。比如银行金库,比如飞机舱门,总得来说,那种需要完全隔绝两个空间的地方,都会有这玩意儿的应用。 杨前辈走过去,挂好步枪。他先是在厚门之上动了动铁条,拨了些什么开关。然后,他的双手握上了船舵一般的转盘,开始往右转了几圈。转动之下,横竖在后门上边的铁条,随转而动。 耳里只听金属咔咔作响,杨前辈掌着那金属转盘,往后一拉。厚沉的门,在铰链的吱呀作响中,稳稳而开。由于好奇心作祟,几个人都围得比较拢,拉门之下,只能往后几步退。厚门被杨前辈拉开了大约九十度,靠在最前的旗娃,立即调整手掌,迫不及待的将光束射进门内。 但是杨前辈并没打算让我们先窥究竟,他侧过身子,挡在光前,一脚跨进门后的空间。 “来,年轻人,过来帮我照一照。”他那裹着布条的脑袋,回看了一下旗娃。 旗娃楞了一秒,然后也拿着手电筒跨了进去。在光束的舞晃之中,那门背后似乎是一个通道形的空间。但杨前辈和旗娃堵在门后,看不透彻。杨前辈在那门后,望着头,举着手,似乎在捣鼓什么东西。 “行了,是开着的。”他说着。然后,在杨前辈的捣鼓下,里面传来“啪咵”几声响,忽而一下,那门背后的空间,亮起了灯光。灯光似乎从万年的沉睡中醒来,那渐渐变亮的光线,能明显看出些“初醒”的意味。 “都进来吧。”杨前辈放下手,侧头看向门外的我们。 “我操!”身在门内的旗娃,借着光线看清室内的陈设后,忍不住惊叹出了一句骂语。王军英跟上,邓鸿超随后,我关掉手电筒,撑扶着大开的厚门,向前迈步。但仔细一看,这门也没我想象中的那样厚,也就跟今天的防盗门差不了多少。 如之前所见,门后的空间,类似于一条通道。 但是比起杨前辈那儿的窄道,眼前这条凿出的空间,要宽大不少。空间在门背后呈着几何线条,有规律的变大,整体来说,如果切一张平面图出来,里面的空间形状,大概呈一个梯形。 第一眼,能看到通道里明显的加固设施,之前从门顶穿进的管道与电缆,就一穿而过顶,往通道里延伸。大量的圆形管道中,果然有扁方的通风管道。进门的右手边,积聚着大量的电缆,但比起之前平台上那些,数量虽多,但扭束得很规整。 电缆之间连接着好几个挂在墙上的铁皮箱子,那应该是继电器一类的装置。电路旁边,就是一圈铁皮围着的电路开关。 而右手边,就是“梯形”扩延的区域。那里,堆放着一大排铁柜子。 井井有条的铁柜上,摆放的是混乱的杂物。那里面,好像有头灯,有发黑的手套,也有一些铁皮罐子和防毒面具。铁柜的高度差不多有人那么高,透过布着微尘的玻璃,能看到里面的情况。 最为显眼的,是里边儿挂着的防毒面具。防毒面具似乎比我们配发的更高级,是那种面具下头连着一根气管子,气管子再连接大型滤毒罐的类型。这种防毒面具,用途更为专业。铁柜里的防毒面具大概有好几十个,横着一排挂在里头,那样子,晃眼一看,还以为是挂满墙壁的古怪人脑袋。 面具下,堆满了黄皮的橡胶衣。那肯定是和防毒面具一起使用的防化服。 “哇,这么多!”旗娃在铁柜的玻璃面前摇头晃脑。 铁柜旁边,还放着好多铁板架子。铁板架子有好几层,仔细一看,上面啥都堆着有,最多的,是一些铁罐子。不知道那是滤毒罐,还是什么毒气罐。 邓鸿超也凑在铁柜前,左右看看。而那王军英,则走到那铁架前,呆看着那些铁罐子。 除此以外,那一列铁柜子旁边,还镶着一扇紧闭的绿皮铁门,但杨前辈没有去碰它,而是径直领着咱们,往通道里走去。实际上,与其说这里是一条通道,我更愿意称其为是连通两个空间的“长廊”,因为在这个阔阔长廊的尽头,也还有一扇门堵着。 那扇门,和背后的那一扇,是相同款式。杨前辈走过去,照着上一次的步骤,将其打了开。 “那啥,咱要不要套上面具啊?”旗娃看着铁柜问,“东西都摆这儿了,不会是拿来展览吧!” 王军英警觉的一动脑,凑近铁柜往里边儿看。 “用不着。”杨前辈握着厚门上的转盘,肯定的答。 门拉开后,发现里边儿也是亮堂的一片。 “到了,”杨前辈说着跨过门框,走了进去,“就这里面。” 如果说身后这条在石岩里凿出的“长廊”,施工难度就已经够大了,那么与门背后的空间一比,就不免有些相形见绌了。怎么说呢,门背后的空间,更加巨大。放眼一看,里面大概是一个方形的空间。如果是在地表之上,也谈不上什么震撼,因为里面的空间也不过三两层楼那么高,一二十米那么宽。但恰恰在于,它是出现在地底之下,其震撼之感,难以言表。 应该说,里面是一个“大厅”。 我这辈子,与土木工程没什么联系,更不甚了解其中的专业知识。但我知道,要在石岩里开出那么大的空间来,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甚至说,那已经超越了成本与经济层面的问题,要凿出这个“大厅”,关乎的恐怕是一个国家的综合实力。 虽然老大哥的朽烂铁护栏,让我摔得不轻,但眼前的一切,还是让我眼圆嘴张,感叹起了苏联老大哥的专业能力。 第一百四十三章:施工现场 最震撼的是,在岩体里开出一个巨大的空间就算了,在眼前的巨大厅室里边儿,竟然修缮齐备,筑有大量金属物。解放鞋原本踩着的石岩,现在替换为了钢板。苏联人有意将钢板当成地板来使用,整个空间内,基本都被铺上了满满的钢板。 灯光引过了我们的注意,抬头一看,那上面管道交错,最上层,似乎还有金属天花板。十来盏大灯,就用钢架悬挂在上面,发出日光一样的光亮。其中有那么几盏,已经寿终正寝了。这么多年过去,这些灯大部分都还能亮,不得不佩服苏联老大哥的工业质量。 几步迈进,里面的平面空间,大概呈一个“回”字形。脚下的钢板,就是这个“回”字的外围,它们共同形成了厅室内的钢板通道。通道上面,放列着一些铁坨一般的仪器,仪器似乎还在组装状态,各处都散落着大小不一的组件,也还堆横着凌乱的黑色电缆。 也许是这里空气流动小的原因,这些组装未成的仪器,并不如入口处那般,发霉发黑,堆灰积垢,仪器上的按钮,甚至都还保持着亮眼的花花绿绿。 “这是哪儿?”邓鸿超抬头环顾,问了一句。 除了仪器之外,厅室内这个矩形的钢板通道上,上也散落着许多盖着油布的木头箱子,不知道里面装的是啥。木箱之中,还混搭着不少金属架,像楼梯那样的金属架。果不其然,苏联人似乎有意在这地方修建二层空间。在那左前方的岩壁上,已经用镂空的钢板和铁架搭起了二层平台。 但那只是一小块而已,看这情况,苏联人似乎搭到一半,就放弃了。 杨前辈的军官皮靴,在钢板上踏出悦耳的响声,他缓慢踱步,答道:“整个工程的一部分,冰山一角。” 由于空间太大,在这个方形的石岩空间内,竖立出了八根粗厚的铁柱,以便承重。 “冰山一角?”邓鸿超机敏的四处看探。 杨前辈没有搭话,他领着我们,走在钢板上,穿行于仪器电缆,以及铁架之间。四个人左顾右盼,前看后望,惊诧于这些人类智慧的结晶。连气沉不稳的旗娃,也被震撼到发不出一丝惊叹。 地上虽然铺着钢板,但墙壁上,就没那么讲究了。墙只是一些打磨得较为细致的岩体,岩体花纹分布,沉积明显,总得来说,原本密集的电缆,原本粗壮的管道,攀附在宽阔的壁面上后,显得并不如外边儿杂乱扰目。 不过,岩壁上倒是多出了许多个头很大的气罐,气罐跟舱门一样,上边儿带着一个船舵似的转盘闸门。 “我是说,”邓鸿超又问,“这里是做什么用处的?” 杨前辈还是不说话,他踩着钢板,侧身绕过一台仪器,两手抓在了面前的铁护栏上。事实上,我之前对这里的描述,也只是言说于表,没有讲到关键部分。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这些铺着钢板的空间,实际上只相当于整个洞厅里的“过道”。 而这个“回”字空间内,“回”字中间的那一个“口”,却是凹陷于外,规整的陷了下去。这个大厅的关键,便就在这显眼的地方——整个大厅的中央。 “回”外边这个“口”,只是铺着钢板的通道,“回”字中间的那个“口”,才是核心。通道围立着一圈铁护栏,将两“口”之间隔绝开来。 杨前辈一手握着铁栏,一手伸出去,指向前方:“看那儿。” 中间的凹陷区域,面积也相当大。那下面,是一个很平整的空间。有四道焊接的金属梯子,就从咱们脚下,分别由“口”字的四条边,往那区域里下延。金属梯子目测大概有个二三十步,其高度差还是不小。 由于面前堵挡着一些仪器和金属物,我们便分散开来,各自找到仪器间的空隙,像杨前辈那样靠向护栏。两眼睁大,向前望去,我看到,那下面好像是一个施工场地。因为有大量的钢板、焊具、金属堆在下面,底部的岩体,裸露出一部分,还未被钢板遮拦完全。 而大量的电缆、管道,也从通道上边的穿出来,引进那区域里。通道上,也架起了两坨大型机械。那好像是吊臂,因为幽黑的金属体里,分布着许多钢缆一样的粗线。两台吊臂相对而立,有如两个站岗的士兵,拱卫着那“口”字里边儿的一切。 实际上,那么多年过去,作为一名外行,我很难巨细无遗的准确描述出那下边儿堆着的器具。但不难看出,那下面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一样玩意儿服务。 在这块下凹地势的中心,有一团显眼的、高耸的金属建筑体。怎么说,那造型有些奇特,大概有些像一个宽厚的圆柱体,也有些像一个被削缓了顶端的导弹。四五六根金属管体,就从那圆柱体上斜拉而出,固定在地,就有些像塔吊机的那种加固措施。 “这啥?”旗娃的问话响亮,在洞厅里幽幽回荡,“瞅着咋像坨火箭炮!” 以我的知识水平,也讲不出来这究竟是啥,只觉它样貌古怪,铁皮环包,上面连着许多电缆,旁边好像也有好多油桶。机器体积其实很大,这么大的体积,我想应该从刚才的门框里运不进来。应该是在这里边组装的。 毕竟那两台显眼的吊臂,就刚好位于这机器上方。 火箭炮自然是不可能的,那东西肯定不会是器。做事都讲求动机,苏联人挖这么大一个坑有动机,在这里凿一个大厅、拉这么多金属也有动机。那又是为何缘由,让苏联人非得在这里凿个大口子不可呢? “我之前和你们说过,”杨前辈放下手,“苏联人来这里的目的,我所知道的,就有三个。” “这里,就是其中之一。”他接着说,“你们看,那中间的东西,是一个钻探仪器。他们应该是想把这地方弄成一个毒气原料提取室,发展生化武器。” “生,化,武器?”旗娃好像听不明白。 王军英的关注点好像不在这里,他在平台上看来看去,一会儿敲那些承重的铁柱,一会儿猫看几眼那些仪器。而邓鸿超,却动眼环视,若有所思,他作为这方面的专业学生,能读出的信息量应该比咱们大。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热闹,我除了不断感叹这里的工程量以外,也没啥好看的了。不过,邓鸿超那小子表现得很镇定,不像旗娃那样一个劲儿的圆嘴眨眼,惊语不停。 “这里有毒气?”邓鸿超问。 “不清楚,”杨前辈摇头,“这只是我的猜想,因为,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几人偏过脑袋,静听后话。 杨前辈低望着那中央的机器,沉默了一阵。由于他脑袋上裹着布条,所以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他,应该是在眨眼而所思。 他说:“我之前说的引爆核弹,也很可能就是在这里。” 话语在偌大的厅室内回荡了几秒,机灵的旗娃率先答道:“不会吧,在这儿爆个原子弹,那费心在这儿修的东西,岂不是全都白费了?” 是啊,在这么小的空间里爆炸核弹,不说这大厅里的一切都得摧毁,连掏空的岩层,说不定都得轰然塌下。动用那么多的财力人力,修这么些东西出来,最后用一颗核弹全全炸毁,我是说,苏联人既然有能力在这里“开天辟地”,就绝不会有那么怪诞的想法。 “当然会,”杨前辈说,“但核弹并不是在这里引爆,这明显毫无意义。” 说完,他又抬起一只手,指向那区域的中心:“他们啊,可能是想把那儿打穿,然后丢下去引爆。” “丢下去?”旗娃问。 “打穿?”邓鸿超也同时问。 打穿丢下去?我瞬间想到,难道说,那些苏联人,是想借着核弹的威力,来协助缓慢的钻探工程?不可能吧,这也太疯狂了!其实,在“人定胜天”的思潮影响下,核弹在我眼中,是一种威力大到无边无际的武器。 之前听杨前辈说,苏联人用核弹修水库。别说,小炮仗都能炸出坑,大炮仗的确是个省事的办法。但是,水库也还是在地表上啊,放个核弹埋进土里,如果技术可控,炸一个大坑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如果在这下边儿引爆一刻核弹,他们就不怕巨大的威力,毁坏岩层,破坏地基吗?我不免想到,一颗原子弹在这儿爆炸,也许头顶的好大一片土地,好大一片丛林,都会塌陷下来。 “跟我来。”杨前辈说着放离铁栏,转身侧退,“推论也是要讲求证据的,不是说敞开脑袋乱想就可以了。” “下面这个地方,才是问题的关键。”他看了邓鸿超一眼,“你们做好心理准备,那个地方,我十八年来,就去过一次。” “什么地方?”邓鸿超的语气有点警觉。 但我总感觉,那凹陷的区域,看起来更像一个“施工现场”。因为,那里面不仅有水泥堆,还有铁锹铁镐一类的器具。总得来说,就像是苏联工人下班了,第二天准备回来接着干活的样子。 第一百四十四章:山峰 杨前辈没有说话,而是退回钢板通道,留给咱们一个背影。好奇心被吊悬着的众人,也只好退回身,跟上他那一瘸一拐的脚步。通道有个四五米宽,容得下几人并排而行。可是走动之中,那王军英,竟落在了我身后。 心里虽然憋着无比的好奇,但我还没忘记“有问题”这件事。疑心让我觉得,王军英刚才的四处走动,就是故意落到队伍最后的掩饰。我假意身体犯疼,一把撑着墙壁上的管道,定住身子,满脸故作痛苦。 “怎么了?”他立即靠上前问我。 我摇摇头,道:“没什么,肋巴骨头犯疼,你先走。” 但王军英没有同意我的要求,他那双冰冷的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后说:“要不我扶着你?” 对话在这静谧的厅室内清晰无比,前行的他们,也停下脚步,回头扭看。我摇摇头,推了他的背囊一下:“没事,还坚持得住,走吧。” 在我的推动下,王军英也只能缓缓行步,终于走到了我前边儿。他扭回头,眼神里不知装的是关切,还是狐疑。他道:“撑不住的话就说出来,别硬撑。” “这位小伙怎么了?”杨前辈在前面问。 “给摔了,断了骨头。”旗娃答道。 “断了骨头?”杨前辈回头问。 “没大事,”我提高了声音,“继续走吧!” 走动中,王军英那狐疑的眼,时不时还会扭头看我。试看,留我一个在最后头,似乎也起不了作用。我开始担心,他如果突然发起难来,就算不用手枪,赤手空拳我估计也不是他的对手。况且,我还算个伤员。 但是,我假意撑着腰肚,实则是为了靠近手枪。管他怎么说,我不是一个愿意当待宰羔羊的人。只要王军英有那么一点儿不对,我就先躲滚在地,掏出枪再说。但那样的话,受伤的肋骨可能会把我疼晕过去——事情很棘手。 整个空间内,都回荡着杨前辈那皮靴踏在钢板上的声响。就这样胡猜乱想着,队伍大概走了个二十米。这才发现,在前方的厅室角落,竟然镶着一扇门。门还是之前那种带着“转盘”的厚门。 杨前辈走过去,很快开启了它。邓鸿超似乎对那门感兴趣,杨前辈丢手后,他侧在旁边,饶有兴致的观察着上边儿的构造。 但我们几个注意里,自然放进了门背后。门后边,是一条宽大的通道。仗着有一个专门的、“自动化”的水电站,那通道里面,也阔绰的亮起了一长条昏暗的灯光。 邓鸿超看了几眼厚门,就随着杨前辈走了进去。 走进一看,看惯了外边儿的巨大厅室,这里头就有些简陋、逼仄了。比较来说,里面只算一个临时用的隧道。看其修缮,就有些像咱们走出水电站的那条简陋通道。但眼前这一条,更宽,更高,感觉也更长。 抬头一看,散发着昏暗光线的老旧灯泡,就与一些金属器具,挂在上头,离头顶不过一米左右。好几根粗长的电缆,也穿行在顶端。灯光在狭长的通道里隔一阵就会出现,我仰头越过前面几人的肩膀,发现幽幽的通道里,灯光直直伸延,见不到尾。 那看起很幽静,也很诡异。 虽然这里面简陋无比,跟个矿洞一般,但脚下还是铺展有钢板。走几步后,明显的感觉是鼻子有些不畅,不知是岩体撒下了粉尘,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哐当哐当的脚步声,在狭长的隧道里回荡有余,这种地方,虽然吊诡,但是最能吸引人的——你踏上了它的头,就想看到它的尾。 就像咱们之前在水泥长岛上那样。 杨前辈的腿走不快,咱们这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也只能压着他的速度,东看西看转移注意力。但是,这岩道里除了头顶那些垂暮之年的电灯,就再无其他东西可看了。 十几分钟后,最前面的杨前辈,终于停了下来。 偏头一看,前方那长蛇一样的灯光,似乎到了尽头。那么这条通道,也应该到尾巴了。前方“吱呀”一声响,杨前辈推开了一道门。门是铁框穿着铁丝那种门,就像在水电站看到的那种。接着,队伍继续前走。 铁丝网门几乎就算一个摆设,因为上边儿都没上锁。只见一块铁板子贴在上面,不知道铁板是做过什么防锈处理,还是这里不易发锈,上边儿的图案与文字清晰可辨。图案很古怪,看不明白画的是什么,邓鸿超堵在前头,对那铁板发了一会儿楞。 “写的啥?”旗娃睁大了眼睛,好奇的问他。 但邓鸿超没回答,他双手捏上背囊的背带,提了提,然后继续向前。 越过门之后,抬头一看,头顶的长延灯光全无,取而代之的是变阔的灯光。前方似乎不再是隧道,刚踩出一步,我就发现了不对劲儿。之前的钢板,虽然踩上去哐当哐当,但那是因为与凹凸不平的岩面有空隙造成的。 而现在,是更加空哨的“哐当哐当”,脚下的钢板似乎有些薄,并且,我能明显的感觉到,钢板下面好像是空的。我赶紧打开了手电筒,扫出一看,面前的钢板面积陡然变阔,几乎算是一个平台了。抬头转身一看,那铁丝网门上边儿,就是厚实的黑灰岩体,也就是隧道的断口。 断口旁边的岩体不着边际,凸隆又下凹,一路上攀,左右横生,不知道究竟有多大。 “到了,”杨前辈直直往前走着,“就是这个地方。” 王军英试探性的跺了跺脚,然后也打开手电筒,皱起了眉头。旗娃跟着杨前辈,问:“这是哪儿啊,光秃秃的,不见个新鲜!” 脚下的平台,大概就是一个十来平米的长方形。钢板边缘,全都围起了粗壮的铁条护栏。围栏之中,竖立起了几架昏暗的灯,其中一架的电压似乎不稳,在微微闪烁。微弱的灯光,几本照清了平台的全貌。但是,这平台上,除了放置在前端的两坨大机器以外,啥也没有。 微弱的灯光外,也仅是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举着手电筒往上扫,光束散散的一片,咱们的头顶上啥也没有。咦,这刚才还在岩体之中呢,怎么现在就空掉了? 怀揣着疑惑,我走到了平台边缘,低头往下看。光束探下,下方能看到偏斜的岩体,以及影影绰绰的、嵌进岩体的钢架结构。 这一看,我慢慢幻想出了这里的构造。 事实上,这里的岩体,仅凭我的想象,恐怕比地表上的那些雄伟高山,还要雄伟百倍不止。如果说可以将背后的这片岩体顶破地表,抬而往上,那必定是一个仰头不见顶的巨大山峰。而我们目前的位置,估计就是在这个巨大山峰的中间段,山腰处。 但是,比起地表上的那些山,这里的岩体很不友好。其岩壁就跟天坑那样,几乎陡峭成了九十度。苏联人,如同鼹鼠一般打通了岩体,然后在这几乎垂直的岩体半腰上,支出了一层钢板平台。说起来,这有些莫名其妙,平台之外是彻彻底底的黑暗,支一层平台出来,能干什么呢?既不能一览众山小,也没办法赏看日出日落。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因为我手中的光束,在上探下探中,除了能探见后边儿的岩体之外,短促的光束,就可以说是上不见顶,下不见底。 那漆黑的世界,似乎就这样空了。 公告 整篇文章已经写完,后续的政治敏感内容修改也全部完成。 因为笔者遇到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很紧急,需要外出一趟。剩下的内容会启用网站的“定时发布”功能发表,将会在未来三天内全部结束。 感谢各位的支持与理解。 第一百四十五章:曳光弹 关掉手电筒,杨前辈走到了钢板平台的最边缘,在那里,立着两坨个头很大的机器。这块平台上,除了架起灯的灯架外,就还有那两坨大机器。 杨前辈弓着身子,摆弄着其中一台。 “这台坏了。”他说。 凑过去一看,两坨大机器,其实是两台固定在钢板上的探照灯。那就有些像用于防空的那种探照灯,探照灯口径巨大,跟我的臂展差不了多少。灯体可在底座上,晃悠移动。但是,它们年久失修,不知道运作是否正常。邓鸿超摸了一下探照灯上的厚灰,似乎想到了什么。他靠在探照灯旁边,手撑着铁栏,对着外边儿那一片彻底的黑暗发楞。 而我们几个,跟着杨前辈,走向另一侧的探照灯,看那一台是否还能运作正常。 “这大脑袋灯,不是用来打()飞机的吗,搁在这儿做啥?”旗娃仰脑四望,疑惑着自言自语。 与其在意探照灯,还不如在意这个平台本身。苏联人搬个探照灯来这儿,不会是为了好玩,肯定有他们的目的。 杨前辈蹲着身,在探照灯附近摆弄着。王军英打着手电筒,为他照探光明。之前在隧道里的粗壮电缆,似乎就是为了给这两台大灯供电的。 摆弄一阵,随着一声开关的啪嗒响动,探照灯上那布满厚灰的整平玻璃片,瞬间亮起了光。几十年的停息,在这一刻被电流唤醒,只见光束缓而破开灰尘,以肉眼观察不到的速度,飞刺进平台斜上方的黑暗里。 无比刺眼的光,在这昏暗的环境里有些可怕。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哗!”旗娃惊叹,“这大脑袋灯,真亮堂!” 冲天而上的光,有如黑暗里的一把宝剑,吸引了五双眼睛的注意。杨前辈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仰看着光束,缓缓站了起来。 “看吧,就是这个。”布条盖住了他的面目,但我能感觉到,他是在叹叹而笑。 直冲的光束,不知道能射多远。但肯定能射非常远。光束在彻黑中一闯无碍,视线随它上移,在距离咱们几十米高的斜上方,光束触碰到了突兀盘聚而来的岩体。当然了,这是在地底之下,不是在真正的山峰,上边儿肯定是盖着顶的。 但那好像不是杨前辈的目的,他用大衣的袖子,抹了抹探照灯玻璃罩上的灰尘,光束即刻变得更亮。然后,他按着可以移动的探照灯,将那宝剑一样的光束,调而向下。只见光束照耀的斑驳岩影,扫晃而动,光束随着杨前辈的调动,由斜冲往上,变为平平而出。 在这样的环境里,我切实感觉到“光”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物质,那样子,就像是高射机炮的枪管,被调整向下,转而平射对敌——战场上经常都有这样的做法。尤其是越南军队。 而这一调不要紧,那原本能触碰到岩体的光线,被调整为平射而出后,竟他娘的虚虚而向前,再碰不到任何岩体! 我猜得不错,在平台的前方,在咱们的视野前方,在那片彻底的黑暗中,是真的空了。彻底的黑暗里,似乎什么都不存在! 瞧啊,探照灯的光束在黑暗中直直伸延,在视野里渐渐变散,就像数学概念中的“直线”,只见头,不见尾。那是一种很虚晃的视觉体验,我不知道是这东西穷尽了光力,还是自己的目力所限。总之,那光束就这样在黑暗中无尽延展,照不到任何事物。 几个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了呆,杨前辈继续调整着光束,将光束在黑暗中左右横移。但,无论光束怎么移,都触碰不到任何东西。在这块钢板平台外,是一片虚无,永无止境的虚无,无边无际的虚无。 杨前辈在一旁做着解说:“这里,就是我说的空腔。” “空腔?”旗娃嘴唇在微微打抖,“这他妈也空得也太多了点儿吧!” “我说,这真的是地底下?”他问。 邓鸿超望着光束,也问道:“这光能射多远?” “不清楚——”杨前辈答,“但是,还有一个办法,可以直观的看一看。” 说着他取下肩头的步枪,递给了旗娃。 “来,你们是当兵的,打枪比我专业,”杨前辈说,“这枪,是我以前在库房里找到的,里面的子弹,经过了特殊处理,打出来会拖着光。我想,可能就是为了在这里实验用。” “曳光弹?”王军英立即问。 “嗯。”杨前辈点头,“就那个意思。” 旗娃接过那支ak47,取出弹匣看了看。果然,露在弹匣的尖头子弹,弹头部位覆盖着红色的标记。实际上,曳光弹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就是在普通的子弹上涂上发光剂,子弹打出去后,发光剂与空气摩擦,便能拖出一道光线来。 机枪手就会在子弹里时不时夹一颗,用于观察、调整弹道。而自卫反击战的时候,我们也会按几发这种子弹进弹匣,可以为炮兵大哥指示重要目标。 “这枪还能打吗?”旗娃将弹匣夹在腋下,拉了一下枪栓。枪膛里是空的,没有拉出子弹来。但听那流畅悦耳的声响,这枪应该能打。 “能,”杨前辈肯定的说,“我照着手册,定期保养过。” “怪不得,”旗娃动了动鼻子,“油味儿那么重。” 然后,旗娃“咔哒”一声上好弹匣,拉栓上膛,接着举qiang抵肩。这小子好歹也是个“优秀射手”,虽然平常大大咧咧,但操起本行来,却一点儿也不拖拉。旗娃仗着一个射击姿势,立即“哒哒哒”的打出一个三连点射。 惊炸的枪声在这静谧的地下空间里,响耳异常。枪响的同时,三条短光,飞出枪口,冲进黑暗。光是红色的光,三条红光出枪后,如在黑暗中竞赛追逐一般,争先恐后的往前冲飞。子弹的速度很快,眼皮还没来得及眨,三条短促的光束,就飞出很远,在视野里变为了光点。 冲出的子弹在使劲儿的飞,抛出的弹壳在平台上尽情的跳。 光点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但始终还是在视野里看得见。简单的物理知识,子弹打出去后,并不是一条绝对的直线,它耗尽动能后,也会按着抛物线那样,最终朝地面落去。在平时的战场上,敌我相互能看见的距离,也不会太远,所以感受不到这种抛物线。 但现在的环境里,完全就是一个理想的“物理模型实验室”。我们能明显看到子弹在飞行中缓缓下降。步枪子弹一般来说的话,有效射程也不过七八百米,而最终射程,更远不到哪里去,差不多一两公里的样子。 就在这眼睛未眨的短暂时间里,子弹就耗尽了它的动能,开始往下坠。而这个时候,子弹上的发光剂似乎到了头,只见三道光挨个儿消失,并入黑暗中。枪响还未在空气里消失,它们幽幽而去,在那不见边际的空间里,回来荡去。 “我cao……”旗娃放下枪,低骂了一句,“根本打不着……” 这样来说,在咱们前方的这片黑暗中,至少有一公里多的距离,是空旷虚无的。一公里多,也许各位光是听的我的字面描述,觉得这也算不了什么,不过就是抽象的数据罢了。但别忘了,这可是在地底下啊!地底下出现那么大的空间,其身临其境之感,是非常震撼,甚至非常恐怖的。 “往下,再往下打。”杨前辈走到护栏前,缓缓的说。 按着他说的,旗娃也凑到护栏前,将枪口调下,打了三四发子弹出去。枪响惊炸而出,又是几条短光闯入黑暗。结果,和之前的一样,子弹一路飞驰向下,过程中没有撞到任何东西。直到几秒钟之后,发光剂耗尽,光点消失。 这一下,让扶着铁栏的我,觉着两腿发软。 眼前不仅是一个无边无际的空腔,更还是一个不知其底的巨大深渊!至按子弹的飞行距离,在咱们脚下,至少有一千多米的空腔。说起来这很荒诞无理,我竟然在岩石包裹的地底之下,犯起了恐高之症。 再之后,旗娃放回了枪,还给了杨前辈。几个人望着探照灯的那道光束,呆若木鸡,震撼得一个字也讲不出。枪声似乎还在不停的传播、回荡,站在这平台的边缘,我好像感觉到了微风,也好像感觉到一团温温的热浪。 由于之前被铁栏杆摆了一道,我这次再不敢信任它们,立即就丢开手,退回几步,楞伫在钢板上。如果从这儿掉下去,那可就不只是摔断肋骨那么简单了。 昏暗的光线,直直的光束,不真实的虚无,让我整个人受到了冲击,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我不禁开始思考,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天有多高?其实也没多高,美国人都登上月球了。地有多厚,这还真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至少对当时的我来说,没有答案。 天有多高,我起码能抬头,可以用肉眼比较直观的感受到。而这个地方,什么地壳地幔,不过是杨前辈口中的一些抽象数据罢了。直到亲临其中,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若不是亲临其中,恐怕让我活个十辈子都无法想到,在我时刻踩着的地面之下,会有这等奇观! 但,空腔再是巨大,它也是出在地球上。想到这儿,我又向前几步,然后撑着铁栏,有些胆颤的往下看去。那么,这个深渊有底吗?在底部,又是什么?我想起了杨前辈说过,苏联人在这些石岩世界中,发现了生命。 第一百四十六章:弹壳 面相眼前这个无底深渊,想着想着,我竟然感觉脑袋有些晕,一种莫名的恐惧,袭遍了全身。 杨前辈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对脚下下的世界真正了解多少?其实也没有多少,大部分的地理科学,都是依靠推测、猜想。苏联能把卫星送上天,能把飞行员送上天,能引爆原子弹,能引爆氢弹,几乎就要定胜过天了。但对于这片时刻踩踏的土地,他们知之甚少,寸步难行——” “像眼前这一切,世界上也没几个人见过。这下面,更还有近乎无穷的空间,苏联人的报告说,下面有生命,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我们总爱用已知的科学结构,去推断未知的世界部分,但问题是,我们既不能否认下面有什么,也不能肯定下面有什么……” 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在我眼中,这一口无尽的空腔,是真像有了生命一般。我吸了口凉气,一切的恐惧都来源于未知,而未知,本身又是另一种恐惧。 “那这下头,究竟有多大?”旗娃将步枪上好保险,换给了杨前辈,“老毛子下去过吗?” 杨前辈笑着接过枪,摇头答道:“以当时的水平,根本没能力探索这一切。太大了,太大了,实在太大了!所以我才推测,苏联人就是准备在这下面引爆核弹,但具体想做什么,我实在想不出来。” “你们啊,”他接着说,“把核武器想得太神通广大了,在大自然面前,在这个地方,它什么都不是。” 四个人愣愣的望着他,无法言语。 “什么都不是。”杨前辈喃喃而重复。 “不管他们是为何从这里突然撤走,但我想,这里已经超越了什么军事科研的意义,这一切,是一个大国家,对另一个世界的探索。”杨前辈结束了话语。 也许在几十年前,苏联工人就护送着一队苏联高官,站在我站着的地方,望黑兴叹。就如杨前辈所说,威力再大的原子弹,在这个地方,也什么都算不上。高官们站在这里,心里的震撼与好奇,恐怕比我更甚。恐怕还有无奈与落魄。 因为,不论是武力与权力,在这个不属于我们的世界里,什么都算不上。 杨前辈挂好步枪,撑着铁栏,与我们一道发愣。而我,也对着那片虚无的、极致的黑暗,神魄脱离,楞而发颤。当时我好像想了很多,也好像什么都没想,但我清楚的记得,我脑袋里不断循环着一个问题:那下面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那下面,真的会有生命吗? 杨前辈说得不假,这些地方,我们要是离开了,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了。这次震撼的经历,让我现在走在大街上,还会时不时的停足细想。我们踩着的土地,往下一千米,往下一万米,往下十万米,往下更多米,除了岩石,是不是还装着些什么呢? 我们一点儿都不了解。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的昏暗光线在微微闪烁,几个人凝板着表情,各有所思。直到最后杨前辈关闭了探照灯,然后招呼咱们该走了。旗娃那小子,像是被重塑了世界观,王军英踢了他一脚,才把想出神的他唤回来。 “我觉得吧,这儿毛都没一根,不可能有什么……”旗娃嘀咕着,“就是浑身发鸡皮疙瘩!” 杨前辈靠在那铁丝网门前,等待我们“结束参观”。奇异震撼的体验,是时候结束了。你说,要是把一个人关在那下边儿,该是一种怎样的绝望呢?几人离开平台边缘,慢慢往回走去。 邓鸿超回望了身后一眼,舔了舔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旗娃也抬头看着那闪烁的灯光,甚是好奇。唯独我重点关注的王军英,似乎并不为此所动,他的表情还是跟之前一样冷,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这个人真的很怪,连这等世界级的奇观,都无法打动他的内心。 照着来时的顺序,我依然垫在最尾,不过那王军英,却挤到了队伍中央。 掩过了那道铁丝网门,我回头看了一眼那钢板平台上微微闪烁的灯光。孤零零的钢板平台,缓缓而烁的灯光,虚无广阔的黑暗——真是一个孤寂而恐怖的世界。 “世界之大嘛,无奇不有。” 一路回程,我都在回顾刚才的所见。我想起了核弹,想起了生命,你说,苏联人在这里引爆核弹,会不会就是想探测那下边儿有多大呢?还是说,他们准备和地下的生命打上一架——这未免也太天马行空了。 返回的过程,似乎比来时更加快一点儿。不一会儿,几人就踩着哐当哐当的钢板,走回了那个大厅里。杨前辈照着之前的程序,拨动装置,将舱门关了上。 “参观活动”算是告一段落,现在,就该讨论讨论任务结束后的问题了。在关门的过程中,板着脸的王军英,问了出路的问题。这一问倒是给我提了醒,现在任务完成了,眼界也开了,他现在再问到出路,难道是要准备撕下面具了? “你们出去后,绕着坝子走。”杨前辈说,“会找到两条路,一条路比较新,一条路很旧,旧的那一条,上面很多裂缝,一眼就看得出来,那是卡车运送石料的路。新的那一条,是他们重新勘探好的,没有修完全,但是路基已经打好了,你们照着那里走,就能一路走出去。” 王军英默默的点头。 “反正我会带你们去,不用担心。”他接着说。 “那您呢?”我问了一句,“您打算跟我们一道回去吗?” 杨前辈被我这个问题问了楞,他没有回答,而是默默的往钢板上走。我假意捂着肚子,以此靠近手枪。余光一直瞥着王军英,我想好了,他的手只要靠近腰间,我就先掏枪控制住他再说。 而这个时候,邓鸿超忽然挤向通道处的铁栏,他一声惊呼,指向铁栏下的凹陷区域,一声惊呼:“你们看,那是什么!” 这一声惊呼,让我们齐齐转脑,动起身子,偏头望去。但是,放眼一看,那凹陷的区域里,还是跟之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啊?刚还准备问那小子呢,回头一看,却见那小子抽开了身,竟独自走至前方好几米外,直直面相着我们。 扭过的头的那一刻,我意识到了什么。但好像已经晚了。 满脸阴冷的邓鸿超站在前面,一手平平伸起,正对着咱们。眼睛在这一刻缓而变大,脑袋在这一刻轰塌泄顶,因为,那小子伸起的手里,竟然拿的是五四手枪。 “我很抱歉,”他目光如刀,莞尔一笑,“很震撼,很精彩,但是,十八年前的那一出,恐怕要在这里重演了。” 说完,他就高举起枪,动作迅速的朝天开了一枪。枪响震耳,子弹在大厅顶部的管道上撞出了火花。而抛出的弹壳,落到脚下的钢板上,动弹几下,撞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谁也别动!”邓鸿超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语气,向我们命令着。 一瞬之间,惊炸的枪响,引得我浑身一颤抖,眼前的景象,填补了头脑里的空缺。我立即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瞧啊,被我时刻惦记着的王军英,就靠在我身旁,同我一样是满脸惊愣。甚至在一秒之前,我的余光,还注意着他的枪套。 千算万算,上猜下猜,我他娘的还是猜错了人!掏枪出来的人,有问题的人,竟会是邓鸿超。除了我,其余三个人只是被枪响震楞了头脑,并没有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别说他们,就连时时刻刻藏着疑心的我,也没料到邓鸿超会搞这一出。 怎么会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第一百四十七章:无奈 惊愕之余,我甚至都没想过要去掏枪,去扳回局面。因为,就像我之前说过无数次那样,尽管三个人都有嫌疑,但我的注意力,基本都放在了王军英身上。始料未及,意料之外,与其说我没有想到是他,倒不如说我不愿意相信是他。 “啥?”旗娃抓着铁栏,皱眉一问,“大学生,你要干嘛?” 但是邓鸿超那冷酷的脸,又是那么真实。我是说,那架势不像是在开玩笑。 “都退回来,马上!”他动了动枪口,“手举好,退回来,一排站好。” 连反应迅速的王军英,也被这意外的无由之枪所惊呆。倒是那蒙着面的杨前辈,最先反应过来,他缓缓举起手,率先而动。 “你这是要——”他问。 “别说话。”邓鸿超打断了他的话语,“也别乱动!” 邓鸿超那冰冷的语气,似乎一瞬间就变了味,而厅内的气氛,也是一瞬间就折了个弯。我幻想过无数次的“问题场景”,真就这样发生了。可惜的是,眼前的事实,与我的幻想,出入太大了。 突如其来的变卦,让惊愕呆巴的几个人,哪能那么快的反应回来。几人过滤掉了他的“命令”,只得呆在原地,不敢动作。邓鸿超似乎很愤怒,他的命令也不下二遍,只见他眉头一皱,手臂一抬,又往大厅的顶上打了一枪。 直到枪声在密闭的厅内惊炸的响起两次,我才彻底醒悟过来:这一切都是真的,邓鸿超没有演戏。 “举起来!”他放回手,对我们喝道。说着,他那枪口就直直对向了站在最前的旗娃,邓鸿超接着说:“再不动,我就先除掉一个,不信邪的,大可以试试。” 邪冷的眼神,坚定的语气,一切都不像是在开玩笑。我怎会想到,这个平日里柔弱的知识分子,竟会把枪 对向我!大意失势,这一刻,我感受到了思维上的“先入为主”,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一枪一吼,确实起到了威胁。枪口已经指向旗娃,这时候想要去掏枪,已经晚了。机会是均等的,我竟然愚蠢的依靠想当然,去把目标锁在王军英身上!目瞪口呆的四个人,只能按他的命令,乖乖把手举了起来。 “很好,”他点头说,然后看向旗娃,“你,蹲下!” “啥?”旗娃伸出脑袋问着,好像不明白。 “让你蹲下。”邓鸿超瞪着他,加重了语气,“双手抱头。” 旗娃举着个手,回看了我们一眼,然后歪歪头,怒骂一句,极不服气的蹲下了身。蹲下后,挡在旗娃身后的我和王军英,就在他眼里暴()露无遗。 “好,现在,把枪都扔过来,放地上,滑过来。” “从你开始。”他看了一眼杨前辈。但是,那手中的枪口,还是稳稳的低对着旗娃。邓鸿超用冷邪的目光扫视着我们,接着说:“我知道你们侦察兵身手了得,但现在谁也别想耍把戏,一个一个的动,一个一个的来,我不跟你们比身手,我只要看到有一丁点儿不对劲,就先打死他。” 他晃了晃手中的枪,用邪冷的目光扫视着我们。 旗娃呢,委屈的举着手,挨着头,蹲在面前。看不到他的表情。这小子,现在肯定是憋了一肚子火,满脸愤怒和无措。 杨前辈遵从了邓鸿超的命令,他缓缓放下举着的手,将步枪从肩上取了下来。邓鸿超的目光对着他,枪 口瞄着旗娃。杨前辈岁数也不小了,没有任何耍花样的意思,他规矩的取下枪,按着邓鸿超的命令,将那支苏制ak47滑了出去。 枪一脱手,邓鸿超的目光就迅速看向我,他动动头,还是一样的语气:“你。” 不知什么时候起,邓鸿超的那副黑框眼镜,已经摘下了。我现在仔细打量着他,才发现眼前这个人,哪里还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柔弱的、连立正姿势都把握不好的知识分子。一头发油的中分,一条横过额头的纱布,以及冒充在嘴边的胡茬,再不是最初的青涩模样。 更别说,那截然不同的冷邪眼神。 如今局势被他牢牢控制住,枪口“捆绑”着旗娃的性命,你要我想出什么扳回局势的办法,我还真没辙。我无奈的哼笑了一声,摇摇头,然后慢慢动着手,摸向腰间,打开皮套。为了保证旗娃的安全,为了让不让他生疑,我专门用两根手指提起枪把子,晃在面前,展示给他看。 “这就是你想要的?”我讽笑着说。 邓鸿超很满意,他点头,回以一个假惺惺的笑容:“我不要你的枪,这是手段,不是目的。别浪费时间,建国哥。” 推出手枪那一刹那,我真想扇自己一个耳巴子!一路过来,那一声声亲切的“建国哥”,听着舒服呢?听着自豪呢?结果,都他娘是唬你玩儿的呢! “还有刀。”他没忘记我们带着的匕首,“烂枪就留着吧,刀拿过来。” 取刀的过程中,我用余光瞟着旁边的王军英。事实上,在目前的情况下,他恐怕也找不出来什么靠谱的办法,只能在枪威之下,稳稳举手。就在几分钟前,这个王副班长,还被我认为是潜伏在队里的敌人,我啊,真他娘是瞎了眼! 刀枪脱身,我成了名副其实的待宰羔羊。这下子,别说是蹲下抱头了,邓鸿超要我们脱了裤子跑圈,也只能由着他来。 接下来,就轮着王军英了。我本还期盼这个无所不能的副班长能绝地反击、想出什么法子,所以时刻准备伺机而动。但这个王排长,显然还是更在乎旗娃那小子的命,他按着我的方式,乖乖的交出了匕首和手枪。 “很好。”邓鸿超看了一眼散落在脚边的武器。但他显然并不关心那些,只见他脱下鼓鼓的背囊,活动着肩膀。这小子,抓了抓乱蓬蓬的中分头,以一种很奇怪的目光打量着我们。解除掉我们的武装后,他表现得很轻松,一会儿,他掀开旁边那木箱子上的油布,撑跳着坐了上去。 而我的目光死盯着他,从最开始的震惊与无措,慢慢填补进了怒火。眼前的邓鸿超,可以完完全全的确定为敌人了。可是,按我之前的分析,他是这支队伍的核心,既然是核心,既然任务差不多也完成了,又有什么理由使他成为敌人呢? “我很抱歉。”他坐上去,眨着眼,咬着嘴,摇了摇头,“真的很抱歉,手都放下吧,站出来,站到我能看到的地方。” “我也不想这样。”他看着王军英。 蹲在地上的旗娃,立即站起来,骂了他一句:“你可拉几把倒吧!不想这样?那你倒是把枪扔过来啊,扔过来,你看我不呼死你!还他妈让我抱头,还他妈要打死我……” 手枪被邓鸿超放在腿上,但还是直直的瞄准着咱们。我缓缓的放下手,走回过道。现在,身上没了武器,他如果要下出杀手,咱们还真掀不出什么浪。见我们回到过道里,站为了一排,他就晃着手里的手枪,表情阴沉的扫视我们。 看着看着,他竟然叹了一口气:“整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有了结局,这不是我能控制的。我如果不抱歉,照着开始时的结局,你们不应该听到这些话。” 一字一句,清晰入耳,但让我听不怎么明白。 旗娃冷笑一声,回道:“嚯,什么几把结局不结局,说吧,你这个冒牌大学生,今天要做个啥!你他妈是越南猴儿派来的卧底,还是反()动派安插进来的内奸!我就一傻逼,你他妈也是傻逼,老子竟然信了你那么久!” “我不是冒牌大学生。”他缓缓答道。 “你是特务?”我问了一句。 他想了一会儿,又摇头:“不算。” “我管你是个什么几把!”旗娃失去了耐心,怒不可遏,“枪都扔给你了,你这个枪老爷,是打算把咱们都留下?” 邓鸿超没有理会旗娃的脏话连篇,他舞摆着手里的枪,闭口不答。两方人呆呆而看,厅内的空气凝固了一会儿。不是卧底,不是内奸,那他娘还能是啥?不过旗娃的怒话倒是提醒了我,难道邓鸿超是越南的卧底?咱们辛辛苦苦寻找的资料,并不一定会交回上级? 邓鸿超动着眼睛,四处乱盯,犹豫一阵,他终于开了口:“这样说吧,现在这个样子,我很抱歉,但也没任何办法。这次任务必须失败,你们,都不能回去。” “必须失败?”我立即回问,“什么叫必须失败,老子当这么多年兵,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解释起来很难,”他道,“我说的你们,其中还包括我。任务必须失败可以有很多种——”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合适的用词。 “方法,对,可以有很多种方法,六个人谁也不能活,这是一种。这其中的原因,我不能讲清楚,你们听得懂就听,听不懂就算了。” 这句话,倒是让我嘴皮一愣,陷入沉思。 “行行行,你拉几把倒,别再唧唧歪歪了。”旗娃还是一副急坏了的样子,“必须失败,那就是说咱几个都他妈要被你打死在这儿了!行,你他妈够有种,大学生,我就问你一句,你对得起黄班长吗?” “黄班长,”邓鸿超挑了挑眉毛,“你们几个,我谁也对不起。不只是黄班长,黄班长很好,你们也都对我很好。我明白,你们现在心中有很大的愤怒,毕竟背叛这种事,谁也不想遇到。我也不想,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们,但是,我已经说了,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这种人可以控制的。” “那要谁去控制?”杨前辈插了一句话。 邓鸿超看了杨前辈一眼,答道:“老前辈,我很敬仰你,是真的敬仰你。但是你那个年代,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我说了你不会懂。” 听起来,邓鸿超的歉意发自肺腑,还是比较讲道理的。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那口中的无奈,也是油然心生的。 “这样说吧,”邓鸿超又别过目光,看向我,“你们都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代,现在在发生什么。那些东西,不是说一畅无阻,是绝对会有阻力的。阻力就是说,有些东西要去推行,不可能是人人叫好,它必定会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 “但目前来说,那一部分人,还不愿意牺牲,还不愿意妥协,而是选择对抗。而我,就代表那部分人的利益。” “说得再明白一点,我们几个,是同一个队伍,也可以不是同一个队伍。从宏观到微观,由抽象到具象,我们几个,就是那些东西实实在在的缩影。”邓鸿超咳嗽了一声,“这个任务,从一开始,牵扯到的东西就非常多,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简单。甚至说,你们都不敢想象。” 一番冗长的话语,听得我一愣一愣。因为,这些看似不明不白的话语,好像带着大量的信息。 邓鸿超沉了口气,接着说:“既然现在事情已经发展到这里了,我让你们交出武器,也就是想在这固定的结局里,告诉你们一些事情,因为我有歉意。我这里的东西,不算太多,但有那么一点儿。” “杨老前辈,你的猜测,大部分是对的,但也有那么一部分是不对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七百五十四号 “一切的开端,在四年前。四年前,一个赫赫有名的科学家,在罗布泊离奇的消失了。军方连续找了好几天,找不到人,找不到尸,最后只能定义为失踪。但是,那个人不仅仅是失踪了那么简单,最后扯来扯去,扯到了其他国家,扯到了其他东西,才有了这次任务。” 邓鸿超用脚碰了碰旁边的背囊:“杨老前辈,其实你低估了这些东西的价值,当然,说低估也不完全正确,因为苏联人都没有选择销毁。一个东西的价值,有人愿意说高,它就高。有人愿意说低,它就低。” “从现在来说,现在国际上什么局势,你们都清楚,两端之争,来来回回这么多年了。” “太平洋对岸的那个国家,目前跟我们国家关系很好,从未有过的好。许多年来,他们一直在寻找这里的踪迹。说出来你们不敢信,那场持续好多年的、发生在这里的战争,就有那么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这里。 “杨老前辈,你说得对,在这里的研究,从苏联人的角度来说,确实是失败了,但如果成功了——” “谁拿到了它,那场自二战结束以来的国际体系,也就可以瓦解了。核武器,呵,那其实不算武器,两方都集中力量搞军备,那只算是互相制衡武力的堡垒。只有这个东西,才是一切的关键。所以,那个国家,通过间谍听到了这里的风声,现在,他和我们关系比较好,多方促成之下,于是有了咱们这一趟任务。” 信息量巨大的一番话语,让我们齐齐噎住了口。 “可是,”杨前辈听得很专心,立马回驳起他,“这些东西,你带回去,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原料——” “那不是我该关心的问题。”邓鸿超打断了他的话,“有的东西最怕有价无市,有人想要,愿意付出代价,谁还管有没有作用?不过,既然你为我省了那么多力气,我就再跟你说一些吧。” “这个工程,如果追根溯源,恐怕谁也说不清楚。”邓鸿超清了一口嗓子,“但是,我这里的信息是,一切的开端,都在一九三八年。” 一九三八年?我皱眉疑惑着,这他娘的也太遥远了点儿吧,一九三八年,一九三八年那时候是鬼子进了中原。 “苏联那边的提供的信息是,一九三八年,曾经的纳粹德国,派出了一支考察队前往西藏考察。考察个什么呢,说起来有点儿玄乎,他们的领导层,就是希特勒那一堆人,迷信一些有的没的,迷信古老的神话传说。神话传说里讲,在这个星球上,我们并不是唯一的智慧,人类文明,是分好几个阶段的。” “我们,算一个阶段,很久很久以前,算一个阶段,德国人打着什么种族调查的名号,实际就是想前往地底下,寻找那里的统治者,寻找那里的文明。因为西藏一直有这些神叨叨的传说。最后的结果,没找到什么文明,但还是拿到了一些不足挂齿、可有可无的资料。” “接下来的事,全世界都清楚。整个二战战场,以德国为首的轴心国家,节节败退,局势难以挽回。” “于是,一九四三年,德国又派了一支只有五个人的考察队进入西藏,这一次,他们有了发现,试图印证西藏的传说,希望联系到地下世界的统治者。甚至,还把整场战争的命运,全压在了这些玄乎的神话传说上。说起来很荒谬,一个足以发动世界大战的国家,竟然会相信玄学、迷信传说。” “他们想找到那些传说中的东西,来挽回战争局势。比如说,什么时空倒流啊,士兵刀枪不入的神力。” 听到这里,我心中的怒气,被邓鸿超的字句一下下浇灭。我甚至都快忘记他缴了咱们的武器,因为,这些字句里的信息,的确是我所想象不到的。一字一句,都如同重磅炸弹,牵扯走了我的心绪。 “在欧亚大陆的另一边,日本人的局势也不容乐观。也许是困兽犹斗,也许是求胜心切,更可能是被接踵而来的失败冲昏了头脑。两个疯狂的国家,共同制定了一项计划。他们没有在战争本身下手,因为那太晚了,来不及了。计划是,要在全球范围内,找到能扭转战争的神力。” “这个地方,就是当年日本人选定的。” “但是计划没进行多久,二战就结束了。苏联在关东军那里截获到了相关资料,知道了这个地方的存在。但是,日本人究竟是怎么找到这里,又为什么会把地方定在这里,我也说不清楚。但是,从资料来看,日本在占领区,大搞勘探,开挖了很多洞出来。在中蒙边境,地质队也发现了类似的地方。” “不过,日本人没有德国人那样迷信,还算理智。七三幺部队知道吧,其实日本人不只有一支部队在搞毒气实验,这里,也算是一部分。” “苏联人拿到了信息,看到了描述得玄乎乎的计划报告,很感兴趣。他们进行了评估,然后赶了过来。但是苏联人心眼儿很直,不信这些神叨叨的鬼话,他们需要的,只是这里的天然毒气,就这样,七百五十四号工程立项了。” “七百五十四号工程,”邓鸿超用枪口指了指地面,“就是这里。” “一直以来,两个国家不仅是在搞军备,更有综合科技的比拼。航天是一部分,钻探也是一部分。太平洋对岸的那个国家,也有相关的项目,但是,他们选的位置不对,为了节省技术难度,竟然选到了太平洋去。”邓鸿超蔑笑了一声,“只好匆匆收场。” “杨老前辈讲得不错,这项工程进行没多久,苏联人就碰到了一些奇怪的迹象。他们碰到了巨大的空腔,也发现了生命的痕迹。工程继续加大投入,钻头越钻越深,直到地下的生命,露了面。” “那些生命很不友好,虽然没有传说中的那样玄乎,但算是不好控制的怪物。苏联人不仅心眼儿直,心眼儿也还大,准备逮上几个,研究研究,做一做所谓的生物基因实验。可是呢,事情超出了他们的控制,这也是他们撤出的主要原因。” “这些地方,本来就充满着大量的未知。上次那个三根趾头的脚印还记得吧,你们没看见,我看见了。那是真的把我吓得不轻,关于它,我回去还得好好做做研究。” “至于杨老前辈说的什么核弹,我还真不知道。” 事情越说越玄,思绪随着他的字句飞越时空,重现了种种画面。我甚至没意识回来,脚下踩着的地方,正是故事发生的地点。 “反正最后的结局是,苏联人匆匆撤走,死伤严重。具体的资料,以我的级别肯定无法得知,只知道他们彻底放弃了七百五十号工程。但是关于地球的探索,并没有结束。一九七零年,在苏联本土的一个岛上,又悄悄开启另一项钻探工程。至于那里现在什么情况,就不是我能了解的了。” 说完,邓鸿超点点头,从木箱子上滑了下来。 “行,费了那么多口水,你们该知道的,我所知道的,都讲给你们听了。现在,该做正事了。”他将手枪举高了几寸。 这下,终于将走神的我扯回了神。什么纳粹德国,什么日本苏联,其实都他娘跟我无关,现在,首要的问题是拿枪指着我们的邓鸿超。 “你是苏联的人?”杨前辈忽然问他。 邓鸿超楞了一下,答道:“算不上,也不是,我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悟得出来也好,悟不出来也好,都不重要。” “最开始,”他看着旗娃,“我是打算拿到东西后,一个不留。在上面的时候,我就准备送走你们了,可那个时候,我是真硬不下来心。看吧,这一路过来,怎么说呢,可能是心软了吧,你们救过我的命,没有你们的帮助,我肯定找不到这里。我也想过,要不就放过你们吧!” “放你们去其他国家,隐姓埋名,大家都还年轻,都还有大半辈子等着活,用不着赶尽杀绝。”邓鸿超又理了理自己的中分头,“但是那不现实,你们也不会同意——“ “现在,我决定好了,我不想亲手结束你们的性命。刚才那扇门,是单开的,在外边儿上了锁,里边儿就打不开……” “你们,把背包都取下来,然后走进去。”他一字一顿,“我,关上门,事情就可以结束了。” 话毕,厅内安静了几秒钟。 “我操你妈啦!”旗娃忽然骂道,“冒牌儿大学生,您还真是活菩萨,真他妈仁慈啊!把咱们关在这儿?” 旗娃愤怒的笑了笑,接着大吼:“你这是杀人还他妈嫌血脏!更还嫌子弹贵呢!” 是啊,关在那门背后,几乎也就等于宣判了死刑缓期,与其这样,倒不如打死我们痛快一点儿。邓鸿超看似讲道理,却他娘的超乎寻常的心狠手辣——我是说,假如让我来做这种事,更宁愿快枪割痛,不言他话。 关在门里面?那门后面所代表的绝望与恐惧,恐怕要甚于死亡。 “我不是冒牌大学生——”邓鸿超瞪着旗娃,“嘴巴可给我放干净了,这队伍里面,就你嘴巴不干净!” 旗娃怒火冲天,他拳头捏得发抖,刚想准备回骂几句什么,却被王军英制止住了。王军英拉着旗娃,呵斥道:“嘴巴闭好!” 然后,王副班长用他惯用的冰冷眼神,看了邓鸿超一眼。 说得也是,邓鸿超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他很抱歉,他很无奈,但又绝对不能让我们走出这里。既然在他眼中我们都是尸体了,如果继续用语言激怒他,只会让他开出第三枪。 “最好不要这样,邓鸿超,邓大学生,你一个人,是走不回去的。”我瞪着他说。 不行,不能就这样憋屈的死在这儿!邓鸿超那逼近的枪口,让我开始发慌,开始紧张,开始寻想办法——必须与他斡旋一阵才是,一旦进了那道门,就意味着没有任何希望了。 但邓鸿超不为所动,缓缓答道:“我自有办法,用不着你操心。我说了,任务必须失败,我同你们一样,也必须消失。你以为现在这样子,是一时兴起吗?” “动!”他举着枪,往前逼了两步,“背包脱下来!” 命令虽然吼了出来,但背着背囊的王军英和旗娃还是僵在原地,稳稳对峙。因为每个人都清楚,如果脱下了背囊,如果关进了门里,就没有一丝活路了。惶恐与焦急蔓延在全身,我眼珠子左动右动,在空白的脑袋里寻找脱身的办法。 要不抄起这些脚下铁架子,朝他扔去? 王军英的背囊上也有铁锹,我可以迅速扯下来,一把扔向他的脑门! 且不论我能否搬动这些铁器,且不论我能否一下扯出铁锹,邓鸿超手中的子弹,肯定比我的动作快。 还是拔腿就跑? 但这个厅室内,入口好像只有一个,再怎么跑,也无济于事。 那可怎么办?前后都是死。 第一百四十九章:青烟 由于网站更新了许多莫名其妙的敏感词,所以剩下的章节全部打回,笔者需要逐字逐句的修改。更新将会滞缓一下,还望各位谅解。 连【扳()机、暴()露】都成了敏感词。 感谢各位的支持与理解。 ……………………………………………………………………………… 就在我焦急难耐的时候,余光里却出现了异样。那王军英的手,似乎在缓缓移动,他好像准备做什么。但这没有逃过邓鸿超的眼睛,只听一身猛喝:“别想着耍花样,别来挑战我!再这样的话,我就让你们全摆在这儿!” “来啊!”旗娃实在是忍不住了,随机破口大骂,“我他妈今儿就不脱,怎么着!cao你妈啦,我张旗正,轮得着你来训话?你要有种就把枪扔掉,再跟我得瑟试试?告诉你,冒牌儿大学生,做人都讲究骨气,讲究面儿,老子宁愿站着死,也不愿意跪——” 但是,话还说到一半,邓鸿超的脸色一变。旗娃的话语,成功在这对峙的气氛中撒了一把火药,也成功激怒了邓鸿超,这个平日里温和的知识分子,如今满脸急气。王军英还想制止旗娃,但一切都晚了,话语间,邓鸿超手里的枪一低,随机就按下了扳()机。 瞬间,厅室内又是一声惊炸的枪响。子弹这次没有乱飞,而是打向了旗娃。接着,第二声枪响传出,前边儿的旗娃,应声倒地。 “啊——”旗娃大喊,“我()操你——” “当我闹着玩儿呢!”邓鸿超吼着。 我和王军英赶紧上前,扶住了倒地的旗娃。 “停手!”王军英两眼一瞪,几乎是在咆哮。这还是认识他以来,第一次听到他吼出如此分贝的声音。 王军英单膝跪地,扶住了旗娃后倒的腰。而我,也匆忙移到身后,查看情况。王军英脑袋探前,匆忙的检查旗娃的伤势。我看到,一朵红色的血晕,正在旗娃的腹部蔓延。而另一颗子弹,也在膝盖骨上钻出了血洞。 王军英立即伸出双手,压住那腹部的血晕。而旗娃,不仅被子弹打破了血肉组织,也被子弹打断了怒骂,打乱了神。刚才还一脸怒气的小子,这时正低着头,看着腹部那不停绽大的血晕,两眼睁到了最大。 “要站着死,我不同意——”邓鸿超还在嚷嚷着什么。 杨前辈也围了过来,我赶紧推开他,查看那大腿上的伤势。也许是疼,也许是其他原因,那只中枪的腿,正打直在地面,不住的发颤。不用说,那膝盖处的血晕,绝对是子弹打出来的。这下,问题就严重了。 “吴建国,快去拿包!”王军英大吼着。 慌乱的神魄被他吼了回来,我楞了一秒,就准备动身,脱下旗娃的背囊,找出里面的急救包。谁知刚还准备动作,又是一声枪响传来。躲过身子,回头一看,那无情的邓鸿超,竟然又朝旗娃的左腿开了一枪。 两枪都是挑的膝盖骨,这个知识分子,下作起来,是真他娘的狠。这样,就算旗娃没有因流血致死,那么以现在的医疗条件,这一双腿脚,可以算是费了。 “别动,别去拿什么包,”邓鸿超怒气冲冲的喊道,“我要他跪着死!” 说完,邓鸿超抬手看了一眼表,然后说:“要急救可以,进去做手术都行。现在,别耽误我的时间,坏了我的计划。” “背包脱下来,不然下一个就是你。”邓鸿超的枪口对向了王军英。 王军英的手,已经被浸涌出来的鲜血,染红的大半。他猛喘着气,以一种最为凌厉,最为愤怒的眼神,和邓鸿超对视着。而杨前辈,则半蹲在一侧,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僵住了身子。也许是眼下的现状,唤醒了十八年前的记忆。 王军英长出一口鼻气,然后站了起来。接着,他怒眼相瞪,将背囊脱了下来,扔到地上。 在给旗娃脱下背囊的时候,旗娃浑身的力都软了下来。他搭了搭嘴唇,中枪的两条腿抖个不停。 “排长,我,我挂花了……”他眨着眼,愣愣的看着王军英。 我取下了他的背囊,然后丢开,吼道:“拿着滚!乌龟蛋,还大学生,就他娘的卑鄙小王八一个!” 王军英满手是血,他对着那腹部浸染开来的血晕,也无从下手,只能呆呆的发起愣,将手按回那伤口。旗娃抖着手,抚了一下那迷彩服上的血晕,碰了一手指的血。旗娃看着手指上的血,喃喃道:“这也太几把多了吧……” 血晕越来越大,我赶紧也搭上手,盖在王军英的手上,想替他止血。这时候的我,已经愤怒到了极点,我瞪着邓鸿超,大骂道:“我他娘的早就该一枪毙了你!” “别说这些没用的。”邓鸿超的脸色回缓了过来,他努了努头,接着说:“拖进去。” 杨前辈做出了妥协,他站起身,往舱门处快步走去:“我去开门。” 在枪口的威胁下,也不得不做妥协。我是说,在立即死刑和缓期执行上,通常都会选择后者。毕竟,那鲜红的血晕,是赤()裸裸的恐惧。旗娃为他的冲动付出了代价,即便是愤怒加身的我们,也只能退步以求自保。 我和王军英搭力,将旗娃往那门里拖去。钢板的灰尘上,被硬生生的拖出了两条血红的痕迹来。 “排长……”旗娃胸口急喘,想说什么,却像是运不上气力。 拖到了门前,我们停了下来。邓鸿超直直站在原地,没有跟过来。但杨前辈站在门前,却又犹豫了。他站在门前,握着厚门的转盘,楞僵了住,迟迟不愿动手。 “打开。”邓鸿超催促着。 停下拖拽后,旗娃终于运上了气力,虽然中了枪伤,但旗娃的吼劲儿还是不减。他从刚才的惊魄中回神后,就又开始怒骂起邓鸿超,甚至还想站起来。 “老子不要跪着死……”他舞着手臂,似乎乱了神,“老子要呼死这臭犊子!” 但这个时候,那中枪的双腿已经不再抖动,而那不停涌出的血水,染遍了膝盖,浸透了肚腹。事实上,关于枪伤的严重性,我已经在刘思革牺牲时,详细写过。如果取不出子弹,血是止不住的。 但是骂着骂着,旗娃明显有些不接体力了。到最后,他就像一个啜泣过度的小孩儿那样,只能在全身的急抖下,发出一些不明所以的呜咽。而那不停张骂的嘴唇,也渗出了阵阵血水。 “老……他妈……弄……死……”旗娃不知是情绪太激动,还是伤势严重,竟然开始语无伦次了。 王军英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忽然放开手,一下子抱住了旗娃的头。 “不说话,不说话了……”话语间,他铁人一样的王军英,凌厉的眼神一软,竟然湿润起来。 旗娃的鼻息越来越重,越来越急,王军英的眼神越来越花,越来越润。此情此景,为人无不动容。甚至连那冷酷无情的邓鸿超,也歪着一头中分,楞看在原地,不再索命一样的催促。 杨前辈在后边,握着舱门的转盘,还是没有动作。安静的厅室内,只剩那旗娃的喘息。王军英的泪目,也让我心头一酸,气血上涌——如果有可能,如果有武器,老子真想冲过去,将那小子碎尸万段! 惨壮的画面,实在不忍多看。刚还想别过头,却发现那王军英的手,有什么不对。他现在的姿势,是把旗娃的脑袋抱在怀里的,所以两只手,自然也是围着旗娃的脑袋、脖子。可是,那围抱的手,不免有点儿太奇怪了。 只见王军英在旗娃的后颈细微的用力,似乎在扯着什么。 有门儿!有门儿! 顿悟初开,气魄一震! 咱们在出发之时,考虑到了任务的严峻性,所以五个兵的脖子上,都挂了一颗光荣弹。回想,一路过来,只有我和王军英脖子上的光荣弹扯了下来,一是甩给了越军士兵,二是扔给了天坑里的毛毯怪。 而旗娃脖子上的光荣弹,还是好好挂着的。天无绝人路,这颗光荣弹,或许就是咱们扳回局势的唯一筹码! 但是还未来得及兴奋,那靠在门前的杨前辈,忽然疑惑了一声。 “不对……”他念着。 话音还未落,那厚重的门,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站在门前的杨前辈,立即被惊吓得退后几步。不只是他,所有人都被这莫名的巨响所惊了楞。因为,那沉闷的响声,正是从门的另一面传来的。 听起来就像,有人在敲门! 一声未停,一声又起。千真万确,那声响正是因为有人在“敲”而发出的。不过准确的说,那应该是在“撞”。因为我真真切切的看到,那门框,随着沉闷的巨响,竟然颤松了一下。两眼瞪圆,那绝不可能是人在敲门,那,恐怕是力量巨大的撞击! 回头一看,连那举着枪的邓鸿超,也被惊得两瞳瞪出。撞击的力量不仅巨大,而且频次相当快,在我还没站起来的时候,那闷响就已经撞出了好几次。而那看似厚不可摧的厚门,被那门后的撞击力量,连门带框的移出了岩体大概有个半公分。 门框旁的岩体沙石在松动,估计过不了一阵,那门背后的东西,就要破门而出了。 而这个时候,身旁的王军英也站了起来。只听沉闷巨响中,多出来一阵哧响,转头一看,旗娃那脖子上的黑油油的光荣弹,已经被他握在手中,拉开了引信。不等我反应过来,王军英就是一个动作幅度极小的扔甩,将那青烟阵阵的光荣弹,扔向了邓鸿超。 光荣弹带着红绳,越过背囊,碰到钢板,向邓鸿超滚去。 “找掩护!”王军英说着就拖着旗娃,往那些仪器和木箱间躲去。而我,只得下意识的拽起杨前辈,往铁栏旁边的承重铁柱扑去。倒身之中,邓鸿超也发现了滚来的手榴弹,慌乱的他,朝我们连开两枪。然后,他迅速勾提起背囊,扔,再一个跳跃,抓住铁栏,往那厅室内的凹陷区域落去。 第一百五十章:歌喊 身体还未趴下完全,厅室内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气浪掀得仪器与铁架子哐当作响,破片钢珠好似机关枪的子弹,刷啦啦的打在石岩,打在金属,打在木板上。不过幸好这里面不是空旷无垠的空地,有着仪器与木箱的阻挡,我们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但是,这一摔,可把我的摔得不轻。所幸受伤肋骨没有“硬着陆”,否则我得疼晕过去。 “走!”爆炸声刚落,王军英就又吼了一句。然后,他咬着牙,扶起了旗娃。撞门的声响,并未停息。回头一看,那门框已经脱离岩体好几公分了,再这样下去,这扇厚门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难道说,撞门的玩意儿,就是所谓的“地下生命”? 我忍着剧痛,赶紧扶起杨前辈,杨前辈没什么大碍,只是眼镜给摔了掉。他捡起眼镜,慌忙卡好。然后,我脑袋穿过旗娃胳臂,和王军英一起,将他扶了出去。面前烟雾腾起,渣屑乱飞,火药味儿扑鼻。 仪器被炸出了洞,被掀了飞,通道上狼藉一片。杨前辈的那支ak47,似乎在爆炸中幸免于难,被气浪掀到了脚边。我赶紧捡起了它,王军英也捡到一把匕首。至于其他的匕首和小水枪,在扑鼻的火药味儿中,已看不到踪影。 两个背囊也没有被炸得稀巴烂,王军英提起一包,我也忍痛提了一包。 撞门的巨响还在继续,情况紧急,一手提包拿枪,一手扛着旗娃,我和王军英以最快的速度往前冲跑。但是我本身也是个病号,旗娃的重量压在肩上,让我身骨尽痛,肋骨临断,速度根本放不快。我咬着牙,将步枪回递给了杨前辈。 “杨前辈,掩护!”我吼着。 这么点儿高度,应该还摔不死邓鸿超那混蛋。他很快就会恢复过来,往咱们背后打枪。 果不其然,好不容易跑到了门前,一颗飞来的子弹,在门框上撞出了火花! “等着我!”邓鸿超似乎在吼喊,“别走,别丢下我!” “走!”杨前辈用胳膊肘顶了顶我,然后几声清脆的连射在身后响起,杨前辈开了枪。 走出厅室,回到长廊,我几乎是把旗娃扔出去的。因为旗娃实在是太重了。杨前辈似乎对射击有那么点儿经验,只见他稳稳的打着单发点射,压制着那凹陷区域内的邓鸿超。有他的掩护,几个人平安的退出了厅室,杨前辈放下枪,与我一起,将厚重的舱门推了回去。 “别——”我看不到邓鸿超,只能听到他那撕心裂肺的吼喊。 其实,在那一刻,我的心软了下来。我回想起了与邓鸿超的种种画面,我知道如果把他这在里,是必死无疑。虽然不知道“地下生命”有多恐怖,但听那沉闷的巨响,就知道不是什么善茬。撞开门是迟早的事情,邓鸿超被关在里边儿,刚好就成了瓮中之鳖。 也许,做人不用那么赶尽杀绝,不如放他出来,冰释前嫌? 但是,一分钟前,那混蛋小子还准备把咱们留在这儿呢!就算我同意,旗娃也不会同意。 理智让我的手臂不停使劲儿,将那舱门推了过去。在舱门合上的那一刻,我恰好看到,在通道尽头的那扇门,被连门带框的撞了开来。 短瞬之一瞥,那门背后,似乎是一个浑身发白的庞然大物。 舱门稳稳的关过,杨前辈手忙脚乱的扳动机关,拧紧转盘。邓鸿超的吼喊,被隔离得还剩那么一点儿声音。胸口的猛喘之中,头脑恍惚,景不真切。 “那是什么?”我问杨前辈。 杨前辈惊魂未定的摇摇头,胸口也是猛烈的起伏着。 回头一看,王军英正在为旗娃处理伤势。他用匕首割开了旗娃的衣服,露出血涌一片的肚腹。再看旗娃,那小子脸色苍白一片,一脸晕懵与痛苦,处于半休克状态。王军英舔了舔嘴唇,将匕首在衣服上擦了擦。 这动作再明显不过,他是准备用匕首把弹头挑出来。因为,如果子弹还卡在肉里,不断涌出的血是止不住的。 “不行,”杨前辈上前阻止了他,“还不是时候,先离开这里,我上边儿有工具,你这样弄,救不过来的!” 王军英喘着气,停住了动作。 说着,杨前辈就解掉下裹着脑袋的布条,露出了那张狰狞的面孔。他将布条缠在了旗娃肚腹上,然后喘着气说:“走,先上去!” 杨前辈毕竟上了岁数,扛人走路这种差事还是只能让我来。可是刚准备动,我却发觉侧腰部位凉飕飕的一片。低头一看,好他娘的家伙,那武装带上部分的衣物,不知哪时候也被撕扯开、绽出了一朵血花! 扯开衣服一看,结果倒还算不幸中的万幸。那应该是刚才的两颗流弹,擦刮到了我的侧腰。子弹没用大面积破坏我的身体组织,仅是在腰间擦挂出来一个血口。比起旗娃的伤势,这已经算是轻伤了。 杨前辈拿过我的手电筒,然后走到墙边,啪嗒几声将室内的灯光给灭了掉。邓鸿超的吼叫好像消失了,而那厅室内,只听阵阵微响,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 顶着疼痛,好不容易抬出了旗娃,结果解放鞋刚还踩回钢板平台时,那长廊里的舱门,竟然也响起了沉闷的撞击! 一瞬间,我想起了那些骨头尽碎的尸骨,刚才那个浑身发白的庞然大物,恐怕就是作案的凶手!巨响犹如穷追不舍的幽灵,阴魂不散,几个人赶紧退出长廊,回到钢板,关过了最后一道舱门。 “走!”杨前辈一瘸一拐的在前边打着手电筒,为我们探路。看得出来,就连他那张狰狞的面孔上,也露现出了惶恐的神情。我是说,那沉闷的声响,不是什么玄乎的东西,而是实实在在的危险! 都说死人死人,死沉死沉。旗娃虽然还没断气,但也算半个死人了。他两只脚都中了枪,几乎无法使劲儿,所以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我俩身上。就算我的身子骨完好,扛着他走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特别是扛着他踩楼梯。 心情虽然急不可耐,但碰到这些障碍,也不得不放下速度。为了定住旗娃的重量,我自己都快疼得晕了过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本还想在平台上找一些房间躲避,但这几层下来,平台都是纯粹的平台,没有凿出任何空间! 岩壁上除了密集的管道,就是更为密集的电缆。 而这个时候,耳旁的旗娃,忽然沉了口气,只听他说:“排长,建国哥,你们别扛了,放我下来……” 听起来,这句话倒还说得清晰,念得平缓,不再像刚才那样情绪激动而唧唧呜呜。 “放下,我说真的。”见我俩不动,他便动起手,执拗着要挣脱我俩。无奈之下,我俩便把他放在钢管楼梯旁。旗娃靠着钢管,坐了下来。王军英打开手电筒,查看着肚腹处的伤势。有杨前辈的布条围着,伤势看起来比刚才好了那么一点。至少不再像刚才那样血晕淋漓了。 “怎么?”王军英问他。 喘气之时,我摸了一把腰前的伤口,只感觉黏润润的一片,看来这个伤口,不如我想象中的轻松。 旗娃咳嗽几声,喘了口气:“我包里有爆破筒,拿,拿出来。” 爆破筒?我疑惑着。 旗娃的背囊,应该是在王军英手里。说完,王军英就低着脑袋,在背囊里翻找。一会儿,他就从里面扯出了三根爆破筒。 谁知这个时候,沉闷的冲撞,竟又从那底下的幽幽黑暗里传了上来!声响一出,几人惊得一颤。这么快的时间,它就撞破了一道门?那东西是咬准了咱们不放,放着邓鸿超不管,非得找我们算账? 这他娘的究竟是什么怪物! 旗娃艰难的欠出身子,把王军英手中的爆破筒扯了过来,“瞅瞅,那……那东西追上来了。再这样下去,一个也走不了。” “你们快走!”他摆了摆头。 这种语气,加上手中的三根爆破筒,我似乎明白旗娃准备做什么。 “咚!” “咚!” “咚——” 沉闷的撞击声依旧彻响,不知道那最后一道门还能坚持多久。频率极高的撞击声,让脚下的钢板,变成了一口热锅,我和杨前辈,在一旁动也不是,静也不是——有力的闷响,就像是阎王爷在敲击擂鼓,每一声巨响,都直入骨髓,撼动魂魄。 王军英也看出了旗娃的想法,于是立马回驳:“不行!” 说着他就夺回了爆破筒。 “排长!别!”旗娃刻出血水来,双手抓着爆破筒不肯放,“你比我清楚,我张旗正这次,这次是死定了!你知道,我张旗正好面儿,我不要当累赘,不要拖累战友。把我抬上去了,一样的救不回来。这双腿,这……” 说着旗娃呜咽了起来。 “这双腿是没了,回力鞋,回力鞋都穿不了,活着还能干啥?排长,你要我窝囊着死,我不乐意!” 说着呼吸急促的他,抹了一把眼泪。 “要死,也他妈得讲究个排场!来,爆破筒给我,让我把这梯子一炸,甭管什么东西,都他妈上不来!最好把那撞门的东西一块儿炸了!把邓鸿超那孙子,关这下头一辈子!” 在旗娃的拉扯下,王军英也不再用劲儿。因为他那向来的铁凝的脸庞,现今是泪流满面。不我会想到,连王军英这种闷生的人,也会哭得那么悲伤。 “排长,建国哥,你们就放心的走!我,我张旗正卡在这儿,替两位首长站好最后一道岗——”旗娃按着肚子,艰难的换气。三根爆破筒,也被他拖回了手里。 “我张旗正还有下辈子的话,还做你王排长的兵。” 事实上,旗娃的建议,并不是没有道理。身中三枪,在现在的情况下,确实很难救回来。况且,他完全丢失了行动了能力,身子又那么重。如果我们要拗着不敢取舍,恐怕那撞门的那个怪物,就要追击而上,然后往这钢板上头,再添置一堆尸骨出来。 所谓舍得舍得,我们只有舍掉旗娃的命,才能换得自己的生。但我实在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油滑无比的旗娃,这个吊儿郎当的旗娃,这个年纪轻轻的旗娃,竟然会对生死看得如此淡淡然,会有这般大无畏精神。 上边在上演生离死别,而下边响彻的沉闷撞击,还在继续。撞门的怪物,随时可能夺门而出。 “来不及了,”杨前辈很焦急,“赶快做决定!” 旗娃这时候拧开了爆破筒的螺盖冒,他推开王军英的手,一声失语般的呜吼:“排长,走啊!” 实际上,在当时的情况下,最夺人心魄的,是那频率极快的撞击。我抹了抹湿润的眼睛,然后提起背囊,摇了摇一脸泪痕的王军英,吼着:“走!” 这个平日里冷静无比的王军英,却在这个时刻犯起了难! 恰在这时,那钢板平台下,一声哐当巨响传来。那气势,如地动山摇,似在惊天动地,撞门的怪物,突破了最后一道防线,涌门而出了! “来了!”一脸狰狞的杨前辈快步从楼梯口走了回来,“赶紧走!” 旗娃被泪水与血渍冲花了脸,他迅速拧开了三根爆破筒的螺盖帽,手电光下,那苍白的脸庞,再没有平日里的嬉皮笑脸,再不是平日那样的稚嫩无邪,而是一种视死如归的坦然。这小子,似乎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长大了。遗憾的是,长大未成人,却又意味着结束。 涕泗横流的王军英,还僵在原地,不肯动身。 “排长,你咋跟个娘们似的?”旗娃抬头,虚弱的眨了眨眼,“可别让我瞧不——” 这话还没说完,平台下一声古怪的咆哮,盖过了旗娃的话语。那响声,不像狮子老虎,也不够豺狼豹兽,但却浑厚得独成一派。我是说,那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吼叫,很古怪,很毛颤。 这一下,可把我吓得不轻,我直接推着王军英,踩上了楼梯。王军英这时也软得跟个女人似的,只顾一个劲儿的流泪。我想,他就是那种不会表达感情的人吧,在这儿憋了半天,却他娘一个临终告别的字儿也说不出来。 但这过程中,他还是按了一下旗娃的肩膀,以表告别。 “得嘞……”旗娃撑着手,靠在楼梯旁,仰头看着我们。 低头一看,那满脸血花的小子,再没有刚才的坦然,那水润的眼神中,分明泛扬着不舍,分明绽发着不甘。是啊,他那么年轻,还有那么多岁月等着去度过,应该享有的生命,却在这一刻,被阻断了一切。 “大无畏”三个字,说得轻巧,但这背后又该有多么大的勇气与决心?刘思革是,旗娃也是,生命未尽之时,本该奋勇求生,这是万物之本能。而抗拒本能,丢下最后希望,以成全他人之生,何不可歌可泣? 平台下传来的古怪咆哮后,随之就是重物踩踏钢板的“哐当哐当”的巨响。手电筒一晃,旗娃那哀伤的脸庞,就隐进了黑暗中。我们丢下了他,上到了另一层平台。 我听到旗娃拉开了爆破筒的火帽,接着听他清了清嗓子,吼出一句颇为有劲的话来:“诶,我说,建国哥!你记好了,我张旗正,今儿拿的也是爆破筒,战斗英雄,我也算一个!” 三个人在卖力奔跑,提着背囊的我,听到这话,鼻子好像被汽水一冲,随即视野就模糊一片。还记得当初在天坑里接水时,我暗暗发誓,要把旗娃这小子平安带回国,谁知结局翻然,是这小子,用最后的生命,为我,铺上了回国的道路。 “建国哥,你说话真好玩儿!”旗娃在回忆的画面里嘿嘿的笑着。 没有旗娃的重量压在身上,速度不知道快了几倍,但跑着跑着,那平台下方,在“哐当哐当”的巨响中,竟然响起了一阵阵上气不接下气的震吼歌声。 “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 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 花儿香,鸟儿鸣,春光惹人醉! 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 …… “再过二十年,我们重相会! 伟大的祖国,该有多美! 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 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 …… “但愿到那时,我们再相会! 举杯赞英雄,光荣属于谁? 为祖国,为四化,流过多少汗! 回首往事心中可有愧? …… “啊亲爱的朋友们,愿我们自豪的举起杯! 挺胸膛,笑扬眉! 光荣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第一百五十一章:新生 竭力嘶吼的歌声,在几声震天的爆炸中,给断了后续。而爆炸声后,那底下的平台,紧接着就是重物砸下的巨响,爆破筒的威力不小,将钢板平台炸出了结构性坍塌。但这响声没持续多久,又是一阵刺耳的警报声传来。 警报不像防空警报的那种,而是异常尖锐、异常刺耳的频率极高的警报。警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我和王军英一路拖着杨前辈,步伐迈得更快。 连那亮着灯的军官室,我们都没再回去。 在急促的警报声中,三个人一层又一层的往上爬,直到最后踩上了水泥阶梯。光束扫晃,脚步乱塌,“蒙古包”里灰尘遍天,几乎让人无法呼吸,呛得三人肺都快抹上灰了。 冲出“蒙古包”的那一刻,困于地下的那种压抑感,稍微缓解了一点儿。虽然还是在地表之下,但这外边儿的空气,是那么的清新,那么的怡鼻。警报声还能微弱的听见,不知道旗娃的爆破筒,是炸坏了什么,还是触发了什么。 三个人掩过了“蒙古包”的大铁门,然后堵靠着铁门,不住的喘气。若不是身体出了毛病,这点儿跑动也算不了什么,因为上楼的过程中,我们并没有放到最快,而是适配着杨前辈的体魄。至于他,肯定是累到不行。 “往这边走!”没歇多久,杨前辈就把步枪递给了我。他犹如哮喘病人那样换着气,领着咱们走了出去。 三根爆破筒,不知道能不能堵住那浑身发白的庞然大物。如果不能,那么继续待在这里,就是坐以待毙。而那声声催人的警报,更让人安不下心来。我不由幻想,那平台上到处都是管道,会不会是所谓的“毒气”,给泄露出来了? 杨前辈一瘸一拐的快走在前面,他带领着我们,朝黑暗中的水泥坝子走去。而我,一阵混乱后,身子骨也差不多要散架了。王军英的泪痕已干,他为我分担了手里提着的背囊。 “还能走不?”他喘着气问我。 “嗯。”我捏着那支苏制ak47,咬牙坚持着。 那片区域,并不是我们来时的方向,只见脚下管道奇多,横竖交错。而黄班长之前说的,也并不详尽。除了几栋显眼的建筑外,这片管道密布的区域里,也有不少小型的水泥楼。 又跨又跳的穿越了管道区域后,脚下的水泥坝子,就到了尽头。解放鞋踩着的平整水泥,变回了坑洼的石面。 疲累的杨前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和王军英打着手电筒,为他照着前方的光亮。按着侧腰处的伤口,我回头看了一眼那黑暗中的工程体。 幽幽一片彻黑中,工程体似乎还在原地,似乎又没在原地。唯有那微弱飘荡在空气里的警报声,证明着它的存在。那么,警报会一直响彻在这静谧的黑暗中吗? 不一会儿,光束里就又出现了混凝土的痕迹。杨前辈说得不假,在这工程体的外边,苏联人确实修筑了一条宽阔的路面出来。路旁边,堆着有大量的施工器材,也有几台大卡车的影子。一脚踏上水泥面,如果杨前辈说得不假,那么这条路的尽头,就是回国路的起点了。 一路过来,盼寻终点,而今终点已过,总算能掉头折返,寻逐归路。虽然结果不算完美,但也算幸运吧,至少,踏上这条路的三个人里,有一个吴建国。 地下的工程体内,还在发生着什么,我不得而知。邓鸿超那混蛋小子,现在是死是活,我也无法得知。但是,刘思革,黄班长以及旗娃,不能白白牺牲。他们的寄托,他们的希望,甚至他们的生命,都以另一种形式,转移到了我们身上。 路虽然是苏联人的路,但我却高于现实的感受到,这每一脚平整的踩踏感,都是用他们的生命铺就而成。 是啊,哪怕任务“必须失败”,我们,也要咬着生的希望,平安走回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三个人都在平整的路面急走。但这条路,显然是个“半条命”工程,没走多久,路面就整整断截掉了。但后面的路,有路基建设的痕迹,也有明显的勘探标记。有了这些,后面的路,也能有目标可循了。 一路前行,我们却不停的往后射出光线,生怕那黑漆漆的世界里,追来那不明所以的怪物。但这一路的插曲是,警报声渐渐变远,身后没有东西追来,但我在左右扫探道路两旁的石岩世界时,猛然看到一坨石包上,有一个人影站在那里。 我的第一反应,并没有害怕,而是将其认为了黄班长。可正准备仔细看时,那石包上,却什么也没有了。直到现在,我也不清楚那里真的是站了一个人,还是我的眼睛花了。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但是,我哪里又猜得到呢? 这个世界,本就不完全属于我们。 在黑暗中、在巨大的溶洞里具体走了多久,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警报声彻底消失在耳朵里,巨大如界的溶洞静谧幽黑,而我,整个人彻底散了架。侧腰的伤势血涌不停,开始有痛感传来,我实在忍不住了,就让他们为我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然后继续行路。 但后面的行路,都是依靠王军英的帮扶。 最后,杨前辈莫名其妙的停了下来,他左找右找,竟带着我们拐离路线,朝旁边的岩山上爬去。 好在岩山不太陡,腿脚不便的杨前辈,在前开路。而王军英,就扶着我,在石崖间艰难的行走。最后,我们走进了一个石洞里。在石洞里穿行一阵,最后身子一转,走过了一个拐角。 拐角的尽头,有一大束光,就如探照灯那样的光,从一口岩洞中斜射下来。岩洞离我们不过一两米,旁边是斜爬而上的岩堆。 那是我这辈子看过的最美画面。 再走那么几步,我们就能脱离无尽的暗黑,重回光天化日了。那一刻,我软瘫的全身,似乎变得更软,一番番磨难的记忆画面在我脑海里闪过,无数种情绪在这一刻交杂油生,枯木逢春,苦尽甘来,亦如是而也。 杨前辈楞在那光束前,按着一坨石头,坐了下来。 王军英也放下我,躺到坑洼的石面上。我不仍丢开那自然的亮光,坚持探起头,让它在视野里停留。光束很亮,手电筒的光和它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动作之中,地面扬起灰尘,灰尘飞舞在光束下,舞洒得那么美丽。 休息了不知有多久,杨前辈突然站起来,走向那光束。他伸出手,颤颤巍巍的闯进了光束里。然后,他又伸手挡额,如一个胆颤的孩童,畏畏向前一步,仰起头,往那光束外边儿看去。 “真好,”他驼着腰,微喘着气,喃喃说道,“真好。” “好了,该走了。”杨前辈扭头看了我们一眼。 彻亮的光源,映亮了那张怪异又狰狞的脸庞。我笑着心说,这杨前辈,还是准备回去了。不过带着他,后面的路恐怕有些不好走。但是,只要他乐意,再怎么累,我也愿意送他回国。他应该回去,他值得享有那一切。 王军英扶我起来,两人望着光束不放,颇有仪式感朝那靠过去。 杨前辈收回手,让开身。 他那狰狞的脸,似乎现出了笑容。他说:“年轻人,一路顺风。” 我俩一愣,王军英问他:“你不走?” 不走,不走的话,他难道还要回去吗?别说十八年,在那地方里待了几个小时,我都已经压抑到无法忍受。别说我,一想到杨前辈还得回去,我心里都替他爬满了无尽的排斥之感。 “走啊!不然您还回去?放心吧,有我俩在,哪怕是背着走,也要把您背回去!”我劝说着。 话毕,杨前辈笑声传出,他那张狰狞的面目,做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但这时候的我,已经不觉得有什么恐怖了,反倒来说,有些悲悯与伤情。我是真的想带他回去,我一点也没有开玩笑。哪怕我现在走路,都得靠王军英扶着。 “我啊,已经不属于那个世界了。”杨前辈摘下眼镜,用那只未瞎的眼,看着直透透的光束说,“那是你们的。” “每个人都有他的命运,我已经接受了它,而你们,还在等待它,还可以抗争它。”杨前辈的眼神里,闪耀着无尽的宁和与安详,“走吧,走吧!国家正在变好,越来越好,这是你讲的,我相信那是真话。这十几年来,我也就盼着这句话。我啊,十几年前就该去了,能听到这个消息,也算是命运的馈赠吧!国家要变好,要有希望——” “你们就是希望。” 光束映亮着他的脸,一柱光,一岩洞,一席话。习以为常的事物,却成了无法逾越的两界。 杨前辈似乎早已拿定了主意,临走之时,他托了我一件事。手上的表,被他摘下,取给了我。手表是他结婚时添置的家当,他想让我送回去,让我替他看看他的家人。拿出地图袋里的铅笔,他写了一个地址,在地图背后。 之后,他向王军英请求,能不能把手枪借给他。 因为,杨前辈已经不打算回去了。 一切妥当,杨前辈和我们在光束下无言的对视了一阵,然后,他拿着手枪,一瘸一拐的隐入了黑暗里。那是我见过的,最为特别的生离死别。没有一个多余的字,没有任何留恋的话语。看似无声无息,实则震人心魄。 杨前辈的盼头,已经到了头,他对这个世界,也没了任何留恋。 一声枪响,闷沉的响在洞穴里。我俩在光束旁楞伫良久,与其说那是感动,倒不如说是震撼。一个能在孤独黑暗中忍受十八年的人,却又那么安详的,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命运,真是一个好大的命题啊! 王军英缓缓走进黑暗中,拿回了枪。 “走吧。”他叹了一口气,关上了手电筒。 钻出岩洞的那一刻,宛如新生。 首当其冲的感官体验是,光线太亮了,太他娘的亮了,亮到根本无法睁开眼。在黑暗里待得久了,我甚至已经忘记人在阳光下,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世界,怎么可能有那么光亮的地方呢? 耳朵里传入了阵阵鸟叫,王军英将我最后的半截身子拉了出来。我扔开背囊,一下瘫倒在草叶间。两手挡在面前,我如同一个降临未久的新生儿那样,迫不及待的睁开眼,欣赏那一片蔚蓝的天空。 真蓝,真美,真好看,好看到我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容。 这才是我那个熟悉的世界,什么石头,什么黑暗,什么工程,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去体验!炽热的空气,悦耳的鸟叫,芬芳的草香,我动用起一切的感官,去感受身旁的一切美好。同时,我也想起了黄班长,想起了旗娃,想起了刘思革。 黄班长如果还在,他一定会催促我们,快些整顿装备,准备返程。 “时间不多了,物资不多了,赶紧确定路线,准备返回!” 旗娃如果还在,他一定会舒服到怒骂,用他那东北口音怒骂。 “我操,我操,这几把亮光!建国哥,我说,走回去之后,咱晚上睡觉,也他妈要打着手电筒睡!” 刘思革呢,刘思革如果还在,他也一定会乐呵,乐呵几句没毛病,乐呵没什么单程票。 “日你个奶的单程票,老吴,你说得对,哪有什么单程票!” 不过这一切,只能容我幻想罢了。 第一部五十二章:归零 再之后,待热量充入了身体,待眼睛适应了光亮,我俩就动起身,开始准备接下来的事情。从遭遇越军士兵开始,我们的路线就被彻底打乱,如今的具体位置,更是不得而知。目前的位置,是在一块斜生的山坡上,放眼四看,周围不像有人迹的样子。并且,视野里碧波万顷,山绵不绝,再看不见那天坑里的崔巍崖壁。 首先的问题,是需要确定大概的方位。 我们往斜坡上走着,准备找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这样才好对照地图。脚下的路,再不是坚硬的岩石,周围的环境,也不再是无尽的黑暗。踩在乱草中的每一刻,都是享受。回想着上一次跋涉在丛林,已然恍如隔世。 但记忆里的丛林,是和几个人的背影联系在一起的,如今眼前只剩王军英的身姿,不免有那么一点儿伤怀之感。 但这个斜坡顶上的视野不够开阔,我们只能用着指北针,大概向北而行。野外生存,肯定要会读地图。其实不只是黄班长,我们几个也都能用地图寻找路线。但首先,必须得确定队伍的位置才行。 由于有伤在身,在丛林里走路,本身就是一个挑战。我们便把两个背囊里的物资整理到一个里面,全由王军英承担。事实上,一路走来,物资每天都在消耗,两包的重量加在一起,也和出发之时的单个差不多。 我呢,就抱着杨前辈的那支ak47,跟在王军英后面。比起之前的冲锋枪,这枪要重不少。但手里没把枪,走起路来心里又不安稳。 现在的时间,大概是下午两点左右。没走多久,身体回注的热量、闷热的树林,就让我汗流浃背了。甚至说,我还有点儿怀念那幽凉的地底世界。耗费了差不多两个多小时,我俩翻越了一座山头,总算找到一块视野开阔的高地。 测算距离,测算山头高度,然后又是什么方位角确定,我们大概清楚了目前的位置。李科长发来的地图不假,咱们正好是在那地图上的圆圈里。 又走了一段路,时间就不早了。我俩找好了一个露营地,匆匆吃食休息。 第二天,便又是无尽的跋涉。身体有所恢复,但脑袋却疼得厉害。为了防止感染,王军英替我脑袋、腰上的伤口换了新的纱布。因为伤口没有缝合,上边儿似乎在发脓。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大命都捡了回来,谁还去顾忌这些小毛病。 两个人在丛林里,较之前要方便那么一点。我是说,在万顷绿浪的丛林中,两个身着迷彩服的士兵,只要不敲锣打鼓,就算是被人看见,也找不出来。包里的物资,并没有坚持多久就耗光了。王军英就用“小水枪”打了几只鸟,也抓了几条蛇,以此充饥。 我们停停走走,靠着指北针,调整方位角,大概回到了地图上的预定路线。我们翻越了山头,看过了村庄,也回遇过稻田,比起来时的路,目标似乎准确不少,距离也好像短了不少。瞧啊,回国的路,就在前方,你迈一步,他就少一步。 昼行夜停,一切都还是按着当初的模式。丛林是熟悉的丛林,再没有天坑那些奇异的怪物,回想着那天坑里的遭遇,好如一场上辈子做过的梦。 但是我的身体状况,却在不断下降。也许是闷热让我起了反应,骨头犯疼就不说了,脑袋上的伤口似乎出了毛病,侧腰的伤口不慎感染。整个脑袋,开始犯晕。到最后那段路,我几乎是被王军英拖着在走。回想起来,如果没有王军英,我肯定会死在丛林里。但他不知道,在那段时间里,我把他幻想成了魔鬼,幻想成了敌人。 那几天里,也就出现了两次插曲。 第一次,是在走进一个泥潭时,王军英忽然就推开我,低身掏枪。因为那泥潭里,似乎埋伏着越南特工队。但最后的结局是,泥潭里只是两具发臭的尸体。泥潭里全是蛆虫,两具尸体被各种虫类钻了空。 看军服和装备,那应该是准备伏击我军的越南特工。但不知道为什么死在了泥潭里。 后来,我们站在一处山头时,看到那一片坡上,有个背着背篓、戴着草帽的山民在寻路打柴。山坡上开着的花果,红得发艳。山坡旁边有一片碧绿的甘蔗林,甘蔗林在山谷间的热浪吹拂下,簌簌而动。 我俩躲在高处,默声不语的看着那缓缓而动的山民。再之后,我俩默默的起身,继续赶路。 跋涉了有三天,还是四天,我们离祖国越来越近。王军英拿着地图,在山边寻望。这附近似乎能看到许多房子,也有好多公路,不知是不是到达了边境。王军英对照了一下地图,他说,过了前边儿那山头,应该就是边境了。 但更前方,就是雷区,我们不能去趟。他扛着意识恍惚、发烧不停的我,继续往前。等到再一次停下,已不知过了多久。王军英放我躺靠在树根上,睁开眼,我看到他在组装信号枪。 “会有人来吗?”我靠在树干上,虚弱的问他。这几乎是身体里的最后一点力气。 邓鸿超不是说,任务“必须失败”吗? 王军英装好枪弹,仰头寻找着树冠间的空隙。 “试试吧。”他说。 空隙找好,但他没有立即击发,而是高举着枪,低头看了我一眼。那闷板的王军英,似乎看着意识模糊的我,淡笑了一下。 耳里一声砰响,信号弹带着两人的期冀,冲出了枪口。上一次听到这响声,还是在几天前,在地底下,在无尽的黑暗中。 而这个时候,昏沉的视线忽然一黑,那梦魇一般的黑暗,又裹向了我。 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平躺下来了。但我感觉到,身子在摇晃,模糊的视野中有好多人脑袋,也有好多的绿军装。耳朵里是嘈杂的人声,似乎还有哒哒哒的枪响。我好久没见到这么多人脑袋,好久没有听到这么多话语了。 但是那一刻,我心里却安稳如山,因为那一声声急促的话语,分明是祖国的呢喃,是熟悉的中国话。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在这一刻都规整为零。身在担架上的我,听着急促的中国话,看着那模糊的绿军装,感受着身下的急剧摇晃,忍不住的泪如泉涌。 我,回来了。 虽然我们的归来,已经超过了预定的时间。但时刻待命的边防部队,还是在发现冲天而上的信号弹后,第一时间赶了来。雷区早就被他们清扫出了通道,他们相互配合,一边压制着山头上的越军哨岗,一边用最快的速度救回了我俩。 再之后,我俩被拉到了战区医院,进行了紧急救治。后来我听医生说,如果溃烂感染的伤口再这样摆下去,下一步就是大面积的表皮腐烂,最后影响骨头,波及生命。在战区医院紧急治疗后,我挂着盐水,被送上了火车专列。虽然不像来时那样,有飞机款待,但那一列火车,也算是很高级别的待遇了。 有护士专门看护我,车厢里就我一个人。 再之后,我不知道被拉到了什么地方,也许是军区医院,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地方。待我意识恢复正常之后,我就被邀去做了任务报告。报告在一个小屋子里进行,两个干部模样的人,相对于我而坐。就像犯人审讯那样,但气氛相对要松缓一点。 口头报告一共做了一天两夜,我没什么多的顾虑,就将沿途的一切讲了出来。从突遇山民,到野人拜访,到突袭越军、遭遇越军,再到误落天坑、进入地底。最后,存活着的杨老前辈,以及特务一般的邓鸿超,也一并讲了出来。 当然,也有十八年前的真相吐露。 任务自然算是失败了,出去六个人,虽然有两个人成功返回,但资料还在邓鸿超那里。他的生死,谁也不知道。那一背囊的宝贵资料,也不知道是留在原地,还是会流往其他地方。 不过说来,两个接收报告的干部,听到邓鸿超的事件时,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当然,他们可能只是文书一类的干部,板着脸做记录,就是他们的工作。报告做完后,他们又让我写了一个书面报告。 报告装进了牛皮纸封,那两个人,就夹着一大溜文件,坐着吉普车离开了。 至于我,还得接收治疗。比起医院,这里更像是一个疗养院,因为这里楼不高,也不吵,四四方方的,像北京的四合院那种。那进门处,甚至还有站岗的士兵。 医生说,我的问题不小,子弹带来的伤口已经控制,但伤筋动骨一百天,我顶着一身需要修理的烂骨头,走了那么久的路,自然要休愈很长一段时间。不过,这些都还是小问题,脑袋的摔伤,没我想象中的那样轻巧。 就像在回程中那样,脑袋时不时会犯疼,现在也是。但那时候脑科治疗还没现在这么发达,医生们只是断定,也许是颅脑震荡,有可能会记不起一些东西。 再之后的时间,我就在这个半大不小的疗养院里,安心愈伤。我以为李科长会出现,还准备问一问他,邓鸿超的一些事情。但是,从始至终,除了那两名接收报告的干部之外,我再没遇到过一个相关事项的干部。 最奇怪的是,连王军英都消失了。我不知道他被送往了哪里,更不知道他现在的状况。事实上,直到复员,直到我写下这些字句的现在,我都没能再次联系上他。他可能编回了侦察连,牺牲在了老山战场。也可能同我一样,各分一地,游于市井。 我时常会回想起,王军英举着信号弹,对我淡笑的画面。也许,他料到了这样的结局吧,否则,以他的性格,哪里会对人发笑呢。 在疗养院的日子,是非常无聊的。白天,忍不住去回想那密林深处的点点滴滴,晚上,就是无休止的噩梦缠绕。我会梦到自己摸索在无尽的黑暗中,永远无法逃离。也会梦见自己掉入无底的深渊,垂坐惊醒。也会看到那模糊的白皮怪物,在视野里越发清晰,越发清晰,直到被惊醒。 第一百五十三章:命运 我也看到过邓鸿超,看到过旗娃,看到过黄班长。邓鸿超躲在黑暗里,只听其声,不见其人。他一会儿喊着建国哥,一会儿凑过来脸,对我诡异的发笑。 过了一段时间,有人给我寄来了一个包裹。我这才得知,部队已经为我办理好了复员手续,我不用再上战场,待伤痊愈之后,便可回到地方。包裹里装的是我留在连队的一些杂物。 后来,我被安排好了回家的交通。但这一件事,就没这样完了。在家待了一段时间,处理好一些事情后,我开始了下一段旅程。杨老前辈的手表,还戴在我的手腕上,那是他在无数寂寞光阴中的期盼。我是他心中的希望,我有义务去完成。 虽然任务地图已经被收回,但杨老前辈所说的地址,我还清晰的记在脑袋里。辗转数日,我差不多跨越了半个国家,来到了另一个北方城市。这里很繁华,很蓬勃。费了好几天的时间,我终于来到了他所说的地方。 可是,那么多年过去,这里早就不是几十年前的样子。甚至连路名都换了。 我一路寻上,一级一级的找到了相关的街道、社区单位,有着退伍军人的身份,做这些事还比较顺利。一个年轻的主任接待了我,我报出了杨老前辈的名字,但他却没听说过。那个主任还比较热情,他为我拨打了几个电话,最后问到了杨老前辈的消息。 杨前辈生前还是有那么点儿名气,我被告知,在那动荡的十年,杨妻不堪辱名,不忍批斗,精神奔溃后自杀了。而他的两个子女,交由杨前辈的兄弟抚养,现在已经移民到了国外。至于以前分配的公寓楼,早就在新城的规划中,推倒重建了。 我想了想,最后把手表留给了那位主任。我请求他,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联系上他的家人,然后将这块手表,送到他们手里。 主任欣然答应了我的要求,他问,您怎么称呼? 我楞了楞,摇头说,就叫退伍军人吧,手表是国家带回来的,是国家没有遗忘他们的证明,我,不过是一个送信人。他们生前没有名与利,死后没有荣与光,但国家不会遗忘。 再后来,我拿着那张黑白相片,继续赶往另一个城市。黑白相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在地下的大水中,已经被泡发,都快有些辨认不清了。 这可是刘思革那老小子的宝贝家当。 刘思革的具体地址,我不清楚,但以前和他抽烟打屁的时候,他提过了那么一次,我还有印象。照着模糊的印象,我到了那个城市,找到了当地批报烈士的相关部门。事情差不多过去了半年,刘思革牺牲的消息,应该也发下来了。果不其然,辗转于几个机关部门之间,一番查阅之后,我找到了那老小子的名字,也拿到了刘思革的住址。 但那老小子的住址,未免太偏僻了一点。 又是一番疲累的辗转,我乘坐了各种奇怪的交通工具,走了不少山路,终于来到那个村子。村子稳稳坐落在群山之中,就有些像越南的那些村子。几番询问,我找到了刘思革的屋户。屋子不怎么样,甚至有些破烂。 我站在屋子的泥坝上,楞盯着那关着的门,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恰在这时,一个老人挑着一担农具走了回来。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那是刘思革的亲戚。我是说,刘思革如果老了,肯定也长那样子。果然,老人前来与我攀谈,得知他就是刘思革的父亲。 看着他,我似乎明白半年前的刘思革,为何要放走那山民。因为他的老父亲,晃眼一看就跟那山民有些像。 得知我是刘思革的战友,他们热情款待,做了一桌子农菜,留我吃饭。我看到了刘思革的两个兄弟,但刘思革的母亲,早早辞别了人世。饭桌子上的气氛其实很怪,每个人心里都盖着一块不愿揭露的伤疤,但却竭力营造欢快的气氛。 这种怆然与欢喜交杂,我在拜访田荣国家人的时候,也体验过一次。 我说,刘思革很勇敢,他是为了掩护队友的转移,才壮烈牺牲的。如果没有他,得多死不少人。祖国感谢他,战友们也都感谢他。 但,那又怎样呢?人都是自私的,这一饭桌上的人,最想要的,还是刘思革那老小子平安回来,吃上一桌普通的家常便饭。果然,刘思革的老父亲,吃着吃着,就放下筷子,掩面下桌。而两个兄弟,则还竭力稳住饭桌上的气氛,不想让我这个“客人”同悲。 那是一顿很酸涩的饭。 刘思革的遗体未能运回来,他们便就在后山立了个衣冠冢。在堂屋,我见到了刘思革的遗照。照片是他入伍时候的照片,我看着那相片上一脸严肃的老小子,鼻子不免又酸,真感觉隔了七八辈子。上次我俩见面,还是在越南,还是在那个子弹乱飞的悬崖。 越南,他的家人,恐怕都想不出那里有多南,那里又有多远。 我想了想,最后没有把那张照片拿出来。拿出来了,他的家人恐怕更会加重伤悲。跑这一趟,也算是了却我心中的一大憾事吧。毕竟,在他光荣之前,我是他生命里最后的记忆。 告别了刘思革家人,我便拖着空虚的灵魂与身体,回到了家乡。 其实,战争对一个人的创伤,并不是震耳欲聋的炮火,也不是生离死别的伤悲,更不是触目惊心的断手断脚。创伤在于,你活了下来,日子就得继续过,问题是,你该如何压着那些回忆,那些经历,好好的融入回正常生活中。 我认识许多老兵,就是扛不住那些扭曲的记忆,噩梦缠身,整天酗酒,整天无事,打骂家人,脾气暴戾,不知所终。 复员之后,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也经历着一段相当抑郁的时光。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这辈子,在我的主观感受中,几乎都献给了军营。而现在复员回了普通人,总感觉格格不入。人这一辈子,在经历一些东西之后,的确会变得不一样。 我也整天在想,邓鸿超,是为什么原因,要尾中反祸,要让任务失败。我想出了原因,也好像没有想出来。 国家的改革一步步在往前走,生活一天天在变好。 之后,我在二哥的建议下,报了学习班,参加了高考。脑袋里整天想东想西,结果自然未能如愿。我没有咬着牙,继续去揽那高梁子。后来,国家的政策一步步明朗,我告别了家乡,去了一个南方的沿海城市发展。 事情到了这里,似乎也就没什么再向各位分享的了。后来,在老兵组织的活动中,我那班里的战士,联系上了我这个老班长。他们如得至宝,拉我在酒桌上醉了两天两夜。他们聊起了老山的战况,聊起了以前的军营,也聊起了牺牲的战友。 他们也给我看了一些战场的照片,照片上拉在猫耳洞前的标语格外醒目:亏了我一个,幸福十亿人。 他们问我,班长啊,你临战前被调走了,是不是走的关系? 良酒下肚,五味杂陈。我顶着醉醺醺的脑袋,用几十年的语气训了他们一顿。然后胡乱讲出了那些奇怪的经历。他们不相信,以为是我的酒后胡话。而我,却晕躺在饭桌上,念着黄班长,念着旗娃,念着他们,哭了好久好久。 至于黄班长,至于旗娃,我根本不知道他们的任何信息。 黄班长,如果他没有被大水冲走,现在肯定一路攀升,官居高位。我经常在想啊,那个年纪轻轻、仕途光明的指导员,能在那样的情况下,为了保证任务顺利,可以毅然决然的牺牲自我,来换取其他队员的安全。 这该是人性的光辉,还是自我意识的胜利呢?总之,我怀念他,我敬仰他,这支铁打的军队,这个曾经处于风雨飘摇、而不摇摇欲坠的共和国,正是因为有黄班长这样的人存在,才能稳稳的屹立在这颗星球之上。 再说说旗娃。其实复员后没多久,我就喝到了他所说的可乐,也见识到了什么大三洋小索尼,更还听到了喧吵的迪斯科。可乐。可乐没他在山洞里说得那么神,喝起来有甜,似乎也有苦,苦甜交杂,就像我忆起那小子一样。 可乐还冲鼻,也像鼻子发酸的那种冲。 《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火遍了大江南北。年轻人都爱拿它来跳舞,而我每每听到它,总会停足细想,想起那百米之深的地底之中,旗娃不搭调的嚎唱。这首歌代表着一个时代,而在我心目中,它也代表着更为深层的东西。 那是旗娃的憧憬,是他的视死如归。 再过二十年,我们重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美!回力鞋落寞了一段时间,然后忽然又成了年轻人的时尚。我看着网络上那些年轻人穿着回力鞋的照片,感叹良久。想想啊,这小子要是还活着,他能看到现今的这一切,那该多开心! 时光荏苒,记忆远去。这么多年了,有时候散步在公园,散步在大街,我还是会停下来,感受那厚实地面,任凭想象力,穿越地层,直达地心。我的经历,或许能带给各位更多的想象空间吧。这个世界,哪里能断掉想象力呢。 事实上,各位看到的这些字句,我在几年前就整理好了。我犹豫了很久,才决定将它们发表出来。现在的我,差不多也要到与世无争的年纪了,我将它们发表出来,为的仅是补填心中那无人可诉的空白。 但,这似乎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在这些字句在网上没有贴出多久,也就是快要发表大半的时候,我收到了一个包裹。包裹其实也就是邮政专门运送纸张文件的一个袋子。打开一看,里面除了一张照片,什么都没有。拿起照片一看,上面是五个人的合影。 那一刻,时空嗖嗖的回溯,宁静的夏日午后,似乎打出了一道惊天霹雳。 照片是黑白的相片,画面中心是五个人,背景是连绵的大山。五个人聚于一起,合影留恋。而那五个人中,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黄班长,王军英,刘思革,以及旗娃。除了一脸板肃的王军英,几个人都在微微作笑。 脑袋空白之中,我立即想到,这好像是出发之初,邓鸿超让我们跑到山头上,合影留的念。相机在他那里,胶卷自然也在他那里。 我发疯似的撕开那运送相片的纸夹,发现里面再无他物。翻过寄件信息一看,寄件人落款是“老朋友”,而下边儿的地址栏、联系电话,都是空白一片。 慌乱之中,相片从桌子上落了下。它翻滚在空气中,一圈又一圈,就像命运的齿轮那样,一转又一转。最后,相片落在了地面,五个人的影像,被扣在了地上。 我抽身一看,那相片的背面,用记号笔赫然写着一排字。 “建国哥,还记得我吗?” 最后:说点什么吧 1976年,毛泽东同志逝世。 1977年,“两个凡是”方针提出。 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 1979年,中美建立正式外交关系。同年,对越自卫反击战打响。 1980年,某考察队前往新疆罗布泊考察,该队伍领导留下一张字条后,离奇失踪。 1985年,戈尔巴乔夫出任苏共中央总书记。 1989年,两山轮战结束。 1991年,中越发表联合公报,宣布两国关系正常化。 1995年,美国和越南签署贸易协定,解除了自1964年以来的贸易禁运。 两国在这一年实现了关系正常化,经济、科研等活动开始有了来往。 (全文完) 【该故事纯属虚构,不涉及任何真实历史事件】 笔者的话: 笔者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在百度上搜索了一下主人公的名字,却得到了令人惊奇的结果。 那一刻,笔者对着电脑屏幕,思忖良久,好像窥见了时空的奥秘。因为笔者最初为主人公取名时,没有比照任何真人真事,这,算是一桩意外的巧合吧! 以下内容来自百度百科、互联网: “吴建国,1962年生,湖南省望城县人,1978年1月入伍,服役于原43军127师381团,战士,1979年2月17日对越自卫还击作战打响,随同部队在攻占612高地的战斗中作战英勇,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紧紧抱住一名越军军官,一起滚下200多米的悬崖,与敌人同归于尽,壮烈牺牲,年仅17岁。” “为了表彰吴建国舍身歼敌的英雄壮举,部队党委决定报请上级授予吴建国战斗英雄称号。原载1979年2月27日《解放军报》” 那么,我就以这位烈士为代表,表达一下对那场战争中牺牲将士的感激之情吧!也希望各位看到我的这些字句,能知晓那场南疆烽火,能铭记他们。这也是我写下这部作品的初衷。 共和国的旗帜上,总有他们血染的风采。致敬! 感谢各位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