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养成手札》 第一章:地府摆渡,不过此心 地府近日来了个新的摆渡人,相貌上等,工作勤恳,任劳任怨,简直是地府第一劳模。唯一不好的便是,这人表情冷硬,看谁都一副欠了他几万两的样子,让众女鬼只可远观不可近看。 “诶,你瞧,又吓走了个美女。”少年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拍着身边掌蒿的男子,一脸惋惜。 男子眼皮都没动一下,硬生生开口:“非得我提醒你,她们已经死了,吗?” 少年嘴皮一抽,把酒壶狠狠往船上一放:“哎哟,我说宋洵啊,你都来地府这么久了,能不能别总想着自己还是人啊?” 宋洵拍开少年的手,黑沉沉的眼珠子直勾勾看着少年:“渊,我知道,我死了。” 没有表情没有情绪,像是一个木偶在陈述着一件事实。 渊眉头一抽,看着宋洵毫无波澜的瞳孔许久,最后几不可微地叹了一口气:“宋洵,你是我见过最称职的摆渡人。”他把手伸进忘川河之中,抬头笑,“几万年了,我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摆渡人,也有如你一般心如死灰的,想要一直做摆渡人做下去的。但是啊,他们还是走了,抛弃了我……” 宋洵垂头看着与忘川河融为一体的渊,伸手摸着渊苍白的脸:“我不会的。” “谁知道呢?”渊淡笑,身影融入了忘川河。 渊是忘川河孕育出的鬼怪,却又称不上是鬼怪。宋洵来地府的第一天认识的第一个鬼怪便是渊。 宋洵蹲下身子,看着黑沉沉的忘川河。 走?怎么可能?他要走去哪儿呢?哪里还容得下他? 所以啊,渊,我不会走的,真的。 “阿洵……”远处似是有人在呼唤他,他浑身一个激灵,僵硬着抬头,瞧见的是一位白衣翩翩的男子。 男子手执一柄玉骨扇,青丝高高挽起,发带搭在肩上,腰间一枚月牙玉石看着甚是廉价。 宋洵的瞳孔有了波澜,然后是他生硬的表情开始松动。他蠕动着嘴唇,浅浅唤了一句:“师傅……” 这一声‘师傅’似是带了万重劫难,令听者眉头紧锁。 “阿洵,你来得可真是太晚了。”男子浅浅笑着,扇子微微摆动,扬起了他的青丝。 宋洵摆正心思,看着男子:“晚?你在等我?” “等了很久。”男子点头,眉眼一如当年那样温睦。 “为何等我?” “等你需要理由吗?” 宋洵忽而笑了出来,眼珠子渗出了眼眶:“是啊,陆禾笙,你做任何事都不需要理由的,我怎么给忘了?哦,不对,你不是陆禾笙……”宋洵握着竹蒿的手青筋直跳,“你是九天之上的神,是神……” 男子身形一顿,转了话题:“为何不投胎?” “为何要投胎?”宋洵反问,“你三世历劫已经结束了,还管着我作甚?!” 男子叹了一口气,飞身至宋洵的船上,直视着宋洵:“阿洵,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说着他伸手摸了摸宋洵的头,“我是你的师傅,尽管只有短短的一世……但是我依然想让你好好地。” “呵。”宋洵打掉男子的手,“你不过是怕我缠着你罢了。你且放心,你是神,我是鬼怪,你我……已经再也扯不到一起了。我恨你也罢,你厌我也罢,你我自此陌路。”。 “阿洵,你做事总是这么决绝。”男子摇了摇头,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儿,“我想要的不过是求你一世安稳,你只知这一世与我师徒,不知……阿洵,只需要再轮回一世,一切就会结束了,相信我,好吗?” 宋洵的眼睛黑沉沉的,他死死看着男子,脸上冷硬地表情渐渐崩塌,绝望爬上了他的心头:“再轮回一世?你……非得让我忘记你吗?” 男子没说话。 “好!好!好!”宋洵连说三个好,“依你,师傅,一切都依你。这样……可好?” 宋洵到底还是走了,进了轮回。 “何必呢?”渊端坐在船上,“倾洹,你何必这样呢?”。 男子望着宋洵的背影:“渊,是我把他拉入这场妄念,我就该帮他断了这些本不该出现在他命格之中的执念。” “倾洹,他不过是想记着你,你如此决绝,倒真是符合了九天上神的身份了。”渊冷笑,他生平最看不惯的便是冷血无情的上神。 “执念太深,终入魔道。”倾洹摇摇头,转身看着仰躺在船上的渊,“多谢你这几日的照料。” “不必。”渊闭上了眼,“我不过是无聊,恰好他来了。” 忘川河之中的万年光阴真的太过漫长了,他不老不死,送走一个摆渡人再等待着下一个摆渡人。 啊,下一个摆渡人会什么时候来呢?他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渊想,也许这是他近日来得一切生活念头了。 第二章:风花雪雨,无关重复 跟在引路仙童身后,宋洵整个人依旧很迷糊,脚下的步伐也踉踉跄跄的,很是不稳。 “从今日起你就是商尘宫的仙童了,规矩一些,还能升职。”引路的仙童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说话的时候眼睛都看着上面。 宋洵撇撇嘴,腹诽了几句,随即又紧跟了上去,笑脸:“诶,仙人我问你个事儿呗?” 仙童瞥了一下宋洵,轻哼一声:“问吧。” “我,这……我不是死了么?怎么就成仙了?”宋洵问得有些尴尬,毕竟正常人哪个不是死了去地府的? 仙童咂了两下嘴,颇有些深沉的意味:“你这吧,大抵是积了德才破格成仙的呗。不过……”说着他扫了一眼宋洵,“你到底不是修炼所成,也只能成个小仙童。” 这话说得宋洵一愣一愣的,他左思右想了很久,他到底什么时候积德的?他怎么没有任何印象?难道只是因为他是为了救个落水的小姑娘才死的? 好吧,神仙的思维他不懂,尽管他现在已经是个神仙了。 天庭和人间画本上的天庭不太一样,四周既没有云雾飘散也没有各位仙家飞来飞去,放眼望去四周空旷旷的,偶尔有几座宫殿若隐若现。 “到了。”引路仙童站定脚步,立于一座宫殿之前。 宋洵看到空荡荡的门口,先是一愣,然后抬头看了看光有一块牌匾的门,上面赫然写着‘商尘宫’三个大字。 “这……”宋洵本想问这是哪位上神的府邸,怎么如此……额,凄凉,连个石狮子都没有,还不如他在人间的那个家。谁知他还没问出口,那引路仙童已经驾云飞走了,丝毫没有留步的想法。 看此情况,宋洵总觉得自己以后的人生,哦不,是仙生可能不会太过顺畅了。要想升个职,恐怕会很艰难。 带着满怀的悲戚,宋洵走进了这座荒凉的府邸。 人间有句话是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但,一进府邸的宋洵觉得,可能日后得有“败絮其外金玉其中”这句话了。 他不曾想到,看着荒凉的门面一进门竟像是换了个地方一般。路是由玉石做的,散发着莹莹的光。庭院很大,满院种植了梅花,天上没有春夏秋冬之分,因而这梅花百年不落。往前走有零零散散的几座小庭院,庭院与庭院之间隔得较远由回廊连接着。院子里来往的人很少,宋洵仔细看了一会儿不过只有零零散散的两三人。再往前走是一个大湖,湖中心有座亭子,亭子里有一个人。 宋洵呆立在了原地。 那个人,尽管离得远,但他就是知道,那个人他认识。 不知道是不是成仙的缘故,宋洵前几世的记忆统统都返回到了他的脑子里,就连他在地府做过一段时间摆渡人都没有遗漏。 于是,他懦弱地逃跑了。 跑了一段路,宋洵才缓缓慢下脚步。他对这座府邸并不是很熟悉,所以现在处于迷路状态。幸而他并不急着找路回去,甚至他觉得越晚找到路越好。 他拍了拍自己僵硬着的脸,想笑却笑不出来,想哭却好像也没有什么悲伤的事情让他需要哭得,只能再度僵硬着表情。 那个人是上神,他碰不得甚至看不得,就连远远地观望一眼似乎都让他狼狈。 从前他觉得他该恨那个人,如今恢复了前几世的记忆,似乎该恨的不是他宋洵而是那位上神。可是呢,那位上神啊,即使被他那样对待了三世依旧以德报怨呢。 哦,那位上神还说了什么?好像是说他对不住他吧?这话,应该由他宋洵说而不是他吧? 所以,这就是神吗? 那他宋洵可真是……无地自容了。 走着走着,宋洵便转回了正院,那个种满梅花树的庭院。而那位上神就端坐在梅花树下,手执一本书仔细品读着。 宋洵仿佛看到了很久之前的上神,那个时候他叫罔缇,而上神叫衡景。那个时候他们是关系亲密的师兄弟,无话不谈,尽管说话的一直是他。 第三章:却似良辰,心意相通 近日,罔缇和衡景吵了架,蜀山上上下下几百个弟子都没想到这两个人居然会吵架。而且还吵得如此厉害,两人甚至拔剑相向了。若不是大师傅来得早,恐怕两人是要来个玉石俱焚了。 没有人知道这两人是为了什么而吵架,只知道这两人近日是万分见不得面的,不然肯定得打起来。 这样令众师兄弟胆战心惊的日子过了两三天后,迎来了今年第一场雪。 雪不大,洋洋洒洒地飘落着,落满了整座蜀山。 罔缇早课的结束回房的时候发现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端正的一排字。 ‘辰时后山见’ 短短五个字,却让罔缇眼睛一亮。这字他熟悉得很,是师兄衡景的字体。他细细摩挲着那五个字,嘴角不禁上扬了几分。近日和师兄吵架,他的心情一直很烦躁,想要和好却又碍着面子说不出口。每每见到师兄的时候,道歉的话就在嘴边却硬生生收了回去。话收回去也就算了,他为了表示自己坚定的意志,还顺带给对方一个恶狠狠地表情。 这样一来二去的,他和师兄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对方好像是在躲着他一般。今日早课,衡景干脆就没有参加。以至于整个早课,罔缇又是懊恼又是难过的。 如今一回房看到师兄的字条,他自是激动不已的,连他俩是如何吵架又是吵得如何凶狠的事纷纷抛之于脑后了。 辰时过了一刻,罔缇才出现在了后山。倒不是他故意耍脾气、闹性子,完全是因为太想和好而紧张了半天,练习了很久道歉的措辞,甚至一个人在房间里手舞足蹈起来。 例如,他端着脾气,一脸冷漠:“师兄,你可知错?”但说完又捂脸,暗骂自己笨蛋,怎么可以这么和师兄说话?这态度恐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和好了。 又例如,他嬉皮笑脸,把手放到衡景面前:“师兄,前几日是师弟我猪油蒙了心,万不该和你争吵更不该与你刀剑相向。今儿个你想如何打师弟我的手心,师弟都认了,你就原谅我吧。”此话一说完,罔缇又双手捂面。诶,这话如此没有骨气,叫他以后可如何在师兄面前硬起腰杆? 再例如,他提着剑与师兄再一次厮打起来,然后两人打累了顺其自然地就和好了……好吧,他承认,可能他们还没有打累大师傅又来了,然后干脆就被关禁闭了。别说和好了,连自由都没有了。上次与师兄打架可是罚抄了戒规好几遍呢,现在想想都累。 于是,在他胡思乱想手舞足蹈许久之后,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辰时。 “师兄!”他站在梅林外,急匆匆地喊了一声。 背对着他的男子身形一顿,缓缓转身,见到罔缇时淡淡一笑:“你可算来了。” 大概是站得时间久了,他的肩头都落了好些雪,有些已经化了湿了肩头,有些还未化,却也快化了。 罔缇抿唇,有些难过,也有些愧疚。 “我还以为你还生着我的气,不愿来了。”衡景的声音有些轻飘飘的,很无力。他随即举起手中的酒坛,“瞧,这是什么?” “你下山了?”罔缇走上前接过酒坛,一打开,浓浓的酒香就飘了出来,“女儿红?你到舍得给我买。” 衡景淡笑着看着罔缇:“不是你说的么?下雪时就该备上一壶酒。良辰美景,没有一壶酒怎成?” “师兄,你也学坏了。回头让师傅知道了,他该打我了,说我带坏了你。”说是这样说,罔缇却还是掂了掂酒坛,笑,“绿蚁新醅酒,能饮一杯无?” “请随意。” 罔缇的酒喝得尽兴,也只是喝的时候尽兴罢了。他喜喝酒,酒量却不大好,向来都是三杯倒。如今结结实实喝了一坛子的酒,倒是没倒,却醉得厉害。 衡景从前只知道罔缇爱喝酒却不知他如此不禁喝。看着喝醉了手舞足蹈的罔缇,衡景觉得,倒不如让他自己也破了戒替罔缇多喝些酒罢了,这样就不会让他一人背着罔缇回去了。 喝酒算是破戒,破戒不是啥好事,于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个定律十分强悍。衡景还未把罔缇偷偷带回厢房就碰上了解完手散步的大师傅,大师傅是啥人啊!雷厉风行的很,还未等衡景说上一句半语,他就断定又是罔缇自己偷偷出去喝了酒。 衡景倒也是个好师兄,本想说明整件事的情况,想着给罔缇拦一些罪下来。结果人大师傅听是听了,却没有听到心里,一副明白人的样子,还是只关了醉酒的罔缇。 被关的罔缇在半夜忽然就自己酒醒了过来,迷迷蒙蒙地看到了戒律堂三个大字人就立马清醒了。他猛地瞪大眼睛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跪着而是趴在一双腿上。他转动了一下脑袋,正对着去看上方那张脸。 是衡景。 “醒了?”衡景眼珠子都没动一下,依旧规规矩矩,虔诚无比地看着前方的各位祖师爷的牌位。 “恩。”罔缇哼哼了一声,“你怎么也进来了?” 衡景抿了抿嘴唇,轻轻呼出一口气,带着点点酒味儿:“大师傅不听我的言辞,没办法,我也只能破戒了。” 罔缇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 “别笑了。”衡景的耳尖发了红,不知是酒的缘故还是因为什么。 “师兄啊师兄,恐怕也就只有你才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吧?”罔缇眼泪都笑出来了,在衡景的腿上翻来滚去,“哈哈,我好想看看大师傅那个时候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吧?!” “恩,都绿了。”衡景点点头,也笑了出来。 罔缇笑得更大声了。 最终的最终,被罚跪的这一夜在衡景的微笑罔缇的大笑之中度过了。 落雪第二日,在众师兄弟不明不白中,罔缇和衡景又和好了。如从前一般,同进同出。 这是一场令所有人都不明不白的争吵,除了当事人恐怕无人知道个中缘由的。 第四章:莫谈交情,莫提过往 “我们是为了什么而吵架的呢?”宋洵恍恍惚惚开口问了这么一句,问完自觉不适,不禁懊恼了起来。 正在看书的倾洹一愣,抬头看着正立在不远处的宋洵:“什么?” “额,我是说……”宋洵挠了一下头,有些尴尬。 倾洹放下手中的书,走至他的跟前:“来晚了。” “恩,真抱歉。”宋洵规规矩矩地道歉。 “我是说,那日你约我至后山赏梅,我却让你等了一晚,让你冻了一晚。”倾洹的瞳孔微动了几分,“我去晚了,你恼了。那是你那一世第一次同我生气。” 宋洵眨巴了两下眼睛,恍恍惚惚好像记起了一些。 “那日的你真是口无遮拦,如今想来却也让人有些恼火。”倾洹摇摇头,一脸无奈。 “我,我说了什么?”宋洵记得不大清了,毕竟不是他今生记忆,哪里能记得那么清楚。 倾洹叹了口气:“你说,我那晚定是和,和师妹……和师妹做那苟且之事了,不然怎么就抽不出时间去见你。” 宋洵张大了嘴巴,半响才缓过劲来。 哎哟,没想到他以前是这样的人,居然敢这么说。 “呵呵,那时候我还年轻,也不知道您是上神……”宋洵干笑两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拿眼睛一个劲儿地去瞅倾洹。 倾洹倒也没计较,将手中的书放入袖中:“右手边第二间是你的屋子,东西已经拾辍好了,你去瞧瞧。若是有什么不满的地方……” “不不不,上神的地儿哪有什么不满的呢?”宋洵陪着笑脸,“我以前的屋子你也知道,恩,我的意思是说,凡是你准备的我都可以。”说着他又忍不住去看倾洹,谁知倾洹正盯着他,吓了他一跳,立马转了眼光。 “你去瞧瞧吧。”倾洹也没说什么,一双眼睛死死看着宋洵,像是要看穿他一样,“阿洵……” 正要离开的宋洵猛地听倾洹这么一说,身子一僵,僵硬的扭头去看倾洹:“上,上神还有什么吩咐?” “不,没什么。”倾洹摇摇头,随即想起了什么,又开口,“我有名字,叫倾洹,你不用一直上神上神的喊我。” 宋洵点点头,转了身脚步凌乱地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看着宋洵摇晃的背影,倾洹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前的从前,他和宋洵并不是这样的。但,略微思索一下,似乎现在这样更好,没有争吵没有埋怨没有憎恨,一切的一切……都过去了。 倾洹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梅花,一如当年蜀山上的红梅,娇艳得很。只是,差了白雪,没有了当年的意境。他略微思索了一下,伸手从袖中掏出刚刚正在看的书,右手从书上抹了过去,一本书赫然成了一壶酒。 上等的女儿红,和当年他买给宋洵的一模一样。 他随手变了个杯子出来,倒了一小杯。一杯酒下肚,酒还是那壶酒,味道却变了。 “我还想说你急着回这院子是为了什么呢?竟是为了这一杯酒?”身着浅青色长裙的女子笑眯眯道,“阿笙,你什么时候如此嗜酒了?” “倾洹,莲愫,我不叫阿笙。”倾洹将酒壶放置梅花树下,淡笑地看着女子,“你怎么总是改不了?” 莲愫耸肩,故意拉长声调:“啊~我还是喜欢你一本正经地喊我杜程愫,或者阿愫也可以啊。就像,我依旧喜欢喊你阿笙一样。” 倾洹摇摇头,抬眼看着宋洵屋子的方向:“那都是前世的事情了,前世是前世,如今是如今。我,并不喜欢把前世的事情带入现在。” “……包括感情吗?”莲愫停顿了一会儿,忽又问道,“我,我们三世历劫,那些感情,你……” “你也都说了,那是劫难,不得不渡的劫难。”倾洹摇摇头,“静坐小轩窗,执书细品读。” 莲愫先是一愣,忽又笑道:“诶,我不过一个玩笑话,你怎的还一副要去西天佛祖那参佛的样子?怪渗人的。” “西天参佛?”倾洹重复了一句,“希望不会有那么一天,那不是一个很好的安心方式。” 宋洵向来方向感极强,虽说这商尘宫大了一些,但找到自己的屋子还是很容易的。 他的屋子像是被特意隔离开来一般,有一个小小的前院,前院里也种植了梅花,只是不是大前院的那种红梅而已。推门而入,一股熟悉感铺面而来。 屋子里的陈设和他之前房间的陈设一模一样,恩,之前是指的上一世。那一世,他是倾洹的徒弟,一手教大的徒弟。只可惜…… 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感动又怎么样呢? 宋洵倚靠在门上,望着门外的梅花,心里像是倒了苦水,苦涩得很。 别说,这上神吧可真是狠。不让他留一丝念想却又如此对他,何必呢?谁稀罕这些关心? 是吧?谁稀罕呢? 他闭上了眼睛,不愿让已经积聚在眼眶中的眼泪流出来。 从前,他是他徒弟的时候他就特别讨厌他的师父对他好。这个人为何对他如此之好,却不是独独对他好? 你瞧,这多让人难过啊。 第五章:举手投足,不过妄念 宋洵来到这商尘宫也有段日子了,可每日除了扫扫屋子之外竟无事可做。他见那些仙童无事之时都会修炼术法,可他一个凡人哪来的术法修炼?难道让他修炼蜀山的那些御剑之术除妖法术? “诶。”宋洵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叹了一口气,转眼一看没有茶点的桌子,更是觉得空得可怜。 说道茶点,宋洵倒是更难过了。他不知道别的行宫里的仙人是如何,反正商尘宫是没有人煮茶做糕点,连一点茶叶渣滓都不见。 “怎么了?”倾洹刚踏进他的屋子,便听到宋洵这一声长叹,颇有些哀怨的样子,“有什么不满?” 宋洵一个激灵,立马站正,顺手整了整自己不整的衣衫才开口回答:“也不是不满……唔,神仙都不吃茶点?就算辟了谷,那也总需些茶点来调剂一下吧?” “呵?调剂?怕是只有你拿茶点调剂。”倾洹笑了出来,“这点,你倒是没变。” “咳咳。”宋洵假装咳嗽两声。 “若是想调剂,主房后面是书房,你大可去那练练字。书房右手边是藏书阁,你也可看看书。”倾洹淡笑着看着垂着脑袋的宋洵,“当然,如果这些都不符合你调剂的方式习惯,你也可来寻我下棋。” “下棋?”宋洵一愣,悄悄拿眼去瞅倾洹。 倾洹背过身去,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怀旧:“是的。你我,好久未下棋了。” “呵呵~”宋洵干笑两声,不知道如何接话。下棋是他们还是师徒时候经常做的事情,两人有段时间日夜不分地对弈,兴致来了就下上一盘。幸而,两人棋力相当,没有一边倒的无聊。 但,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有空,就下一盘吧。”倾洹踏出了屋子,声音却悠悠传来,“我的行宫里没有茶点,你找些其他的事儿做吧。” 宋洵点点头,却又想到倾洹根本看不见,不禁笑了笑,笑里带着几分讽刺。至于讽刺谁,讽刺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虽说被倾洹明示暗示地说要和他下棋,宋洵还是没有去找他,而是窝到了书房。 本以为书房里没人,结果一进去正好和倾洹面对面地碰上了。 “下棋?”倾洹的第一反应。 “不是,恩……练字,我想练练字。”宋洵自然不可能会答应下棋的,只能随意诹个理由糊弄过去。 倾洹挑眉,放下手中的狼毫笔,一手撑着下巴好笑地看着宋洵:“练字?你?” 见到如此的倾洹,宋洵瞳孔猛地放大,脚不由自主地往前踏了一步。待反应过来得时候,他的手都举到一半了。 他尴尬收回手,摸了摸自己腰间的折扇:“我如何不能练字?” 倾洹摇头,站起身给宋洵让了一个位置出来:“你练,我看看。你的字可有进步。” “……”宋洵有些尴尬,恩,很尴尬。从前倾洹还是他师傅的时候教过他练字,彼时年少,心性贪玩,根本不可能静下心来好好练字。于是,每次倾洹一让他练字,他都把书房弄得四处都是墨,偶尔还来个即兴作画,倒是一副惬意的样子,弄得倾洹哭笑不得。 宋洵走上前接过倾洹手中的笔:“我如今可以写得很好。”他这么说着,手却在颤抖。现在的他的确可以写得很好,只是……他胆怯了。 他想把自己最好的字写给倾洹看,可是却没有那个勇气。又或者,他在倾洹面前根本就写不了字,更何况是写得一手好字? 倾洹站在宋洵的背后,见他迟迟不下笔不免淡笑。 “额!”就在宋洵思索着要不要扔笔逃跑的时候,一只手直接附上了他的手,白皙的手附在他骨骼分明的手上。宋洵的手比倾洹的手略微大了一些,这让倾洹很不舒服。手在宋洵的手上动了又动,摸了又摸才找到舒服的位置。 “这样……”倾洹边握着宋洵的手边写着字,嘴里还念念叨叨的。 宋洵有些发愣,呆呆看着倾洹的侧脸不知作何反应。有些记忆涌入脑海里,慢慢发酵,让他手忙脚乱。 “别!”宋洵猛地推开倾洹,整个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慌乱,“我自己会写,真的。”说着,像是要证明一些什么的,自己抓了笔胡乱写了一通,写完就走。 倾洹有些呆滞,他不知道宋洵怎么就发火了,明明他觉得还挺怀念来着。他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纸,先是一愣随即就笑了。 从书房里慌张出来的宋洵脸都烧红了,如今不比从前。从前小,师傅这样抓着他的手教写字只会觉得厌烦。现在大了……恩,现在大了。 宋洵捂脸,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倾洹那个人绝对是故意的,不然为什么……为什么要抓着他的手? 啊,害得他都没好好写个字炫耀一下。 字? 宋洵愣了一下,他刚刚临走前好像写了几个字吧?他写了啥? 思索了半响,宋洵的眼睛猛地瞪大,手有些哆嗦。 他好像写的是:陆禾笙。 现在后悔可还来得及? 倾洹抓起刚刚宋洵写字的纸,眉眼间满是笑意。 ‘陆禾笙’三个大字亮堂堂地写在上面。 “恩,下笔有力,收笔略显粗糙……”倾洹仔细端详着三个字,“但,的确有进步了。” 还在欣赏宋洵的字的倾洹不知道的是,宋洵到底有多想把这张纸给撕掉踩烂毁尸灭迹。 第六章:闭目不言,闭幕不演(1) 倾洹忽然要下凡,没有预兆没有准备,就这么突然要下凡。 “一起吧。”倾洹看着坐在一边看书的宋洵,“一起去。” 宋洵头也没抬,依旧在看书:“我去干什么?端茶送水吗?只会添麻烦,还是不去了。您早去早回。” “蜀山出事了。”倾洹看着宋洵,表情有些严肃,“那是蜀山,阿洵,蜀山。” 宋洵的手一僵,把书放下,抬眼看着倾洹:“蜀山?是啊,蜀山。” “去吗?”倾洹迎上宋洵的视线。 “去吧,去看看我的蜀山。”宋洵点点头,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褂子,“看看是谁这么大胆,除了我居然还有人敢闹蜀山。” 倾洹点头:“除了你还有谁敢闹蜀山呢?” 两人什么都没有准备,双手空空就直接往蜀山冲,风驰电掣的,好似真的迫不及待一般。 宋洵是极其不愿意回蜀山的,但又不得不说,蜀山是他最珍贵的地方。在那里,在那一世,他把一切都留在了那里。 “你来啦。”倾洹和宋洵一落地,就有一女子迎了上来。 宋洵与她对视了一眼,然后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是你……吗?”莲愫追着宋洵的视线,“宋洵?” 宋洵没有回答她,身子往倾洹后面缩了缩。他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连着三世都是,他如何正视她? “唔,或许在蜀山我该喊你罔缇师兄?”莲愫淡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师兄,近来可好?” “好,都好。”宋洵几不可微地点点头,“我,你还是唤我宋洵吧。” 莲愫绷紧了脸,再也笑不出来了。她看向倾洹:“为什么?为什么他在这?他来做什么?阿笙,衡景师兄,为什么他要来?告诉我!为何他也成了仙?!” “蜀山不仅于你我有恩,对阿洵来说也是恩大于仇的。”倾洹叹了口气,“莲愫,前世的往事真的如此重要吗?” “哈啊?他坏你我三世姻缘,难道此刻我见了他还得感谢不成?”莲愫冷笑。 宋洵抿唇,从倾洹身后探出了脑袋,嬉皮笑脸:“不成不成,那三世是我的错,要打要罚的话也不大成是不是?大家都是一个地儿的人,您就大人大量呗?” “宋洵你!”莲愫手指向宋洵,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是她师兄的时候就是这幅样子,永远嬉皮笑脸不知正经,从前觉得潇洒自由,如今看来却是觉得憎恶万分。 “别闹了。”倾洹皱眉,“蜀山情况不稳,你们就别为了以前的事儿闹脾气了,莲愫?” “知道了。”见倾洹出来调和,宋洵自然是举双手赞同的,连忙乖巧地点头,毫不含糊。 莲愫看着宋洵高高兴兴的样子有些恍惚,总觉得好像回到了前世。他们师兄妹三人,倾洹饰演着包容一切的大师兄,宋洵饰演着不守规矩却总喜欢装乖卖巧的二师兄,而她则是受人保护的师妹。 如果……如果一个人没有前世今生来世,那该多好。 “走了。”宋洵看着呆立在原地的莲愫,朝着她笑了笑,那一声像是多年前的一声呼喊。 “……好。”莲愫点点头,脑子清醒了许多。现在的她清楚地明白,那不是她的师兄,那是结结实实毁了她三世情缘的人,那该是她恨的人。 蜀山还是一如既往得大,这是宋洵来到蜀山的第一个想法。 蜀山还是一如既往得迂腐,这是宋洵看到蜀山一群白衣弟子后的无奈想法。 “果然,我还是回去吧。”宋洵背过身,想要走,“我和蜀山总是格格不入的。” 倾洹一手搭在宋洵的脑袋上,一手揉了揉宋洵的肩膀,声音低沉:“阿洵,好好看看,这是你的蜀山,是我们的蜀山。” 一道白光从宋洵脑子里闪过,紧接着,他的脑海里就是一片空白。他的手指略微动了一下,然后缓缓抬头看向倾洹,眼睛里布了薄雾。 “我……”宋洵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没说,伸手拉下倾洹的手,转身看向一直看着他们的莲愫,“怎么了?” 莲愫摇摇头,没作声。 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虽说是师兄弟师兄妹三人,可总觉得她是多出来的那一个。 宋洵见莲愫不说话,多瞅了她几眼,见无异样,便也作罢。他总也觉得亏欠了她,却找不到机会来补偿。心里积着这些愧疚,让他不敢靠近莲愫。 第七章:闭目不言,闭幕不演(2) 蜀山多修真弟子,但大多数修的不过是个心,很少有人能够真的修成身的。而真正能够修成身的却还留在蜀山的,大多是个半仙,会御剑会法术能使用一些仙器法宝,偶尔打个妖驱个邪的。若是真正遇上一些大妖魔鬼怪的,一般都是蜀山的先驱,他们自会前来救助。 所以,蜀山弟子见到倾洹三人时也无甚多惊讶的,自是认定了是蜀山的先驱长辈,纷纷迎了上来,像是看到了救命天人。 蜀山虽还是一如既往得大,却并不是一如既往得静,也不是一如既往得净。 宋洵记忆之中的蜀山,是个散发着檀香味儿的地方,偶有钟声回荡,声音沉重净化人心。虽然条规礼律多达上千条,让人抓狂万分,但不得不说蜀山是个好地方。 但如今的蜀山,却不再是他记忆之中的蜀山。 一向禁止杀生的蜀山如今却是横尸多条,血溅的到处都是,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有着血。 倾洹皱了皱眉头,一眼扫到了几个不属于蜀山的服饰。那几人见倾洹看向他们,纷纷朝倾洹抱拳作礼。 他点点头,算是做了回礼。 “那是茅山的弟子吧?”宋洵附在倾洹的耳边说了这么一句,“啧啧,还是一如既往的粗布麻衣,非得弄得跟个流民一般。” 倾洹唇角上扬了一个弧度,随即呵斥:“阿洵,别胡闹!” 宋洵耸耸肩,站直了身体,目视前方一脸凝重。 “三位可是蜀山仙人?”为首的弟子抱拳看向他们三人,语气之中略微含了喜悦之意。但,毕竟是蜀山弟子,平时的教养礼仪让他们不得放肆的去笑去喜悦。 “算是。”倾洹点点头,的确,他们只能算是。毕竟他们不是在蜀山修炼而成仙,算不上真正的蜀山仙人,倒也算得上是蜀山先人。 一群弟子你看我我看你的,一副有救的表情。 “掌门人是谁?”莲愫走到最前面,四处张望了一下,竟没看到身穿掌门服饰的人,“他怎么不在?” 为首的弟子脸色一白,身体略微弯曲:“掌门人……被掳走了。” 宋洵‘啊’了一声,脸上惊讶的表情做得很是到位:“这么没用?!”想当年,大师傅可是威震四方的存在,没人敢违背他的。若不是之后圆满成了仙,宋洵怕是后来也不会走上一条不归路的。 “你!”之间有个弟子涨红了脸,举着剑对着宋洵,一脸愤怒。 “子音,不可无礼!”为首的弟子训斥了一声,那个被唤作子音的少年愤愤收回了剑,一双大眼睛倒是死死看着宋洵,一副要吃了他的样子。 宋洵也是个会找事儿的人,他扫了一眼子音,冷笑:“我说得可是有错?哪有一派掌门被掳走的?这样的还算有用?” “这……”为首的少年抿了抿唇,表情也有些不好,却也是按耐住,“仙人说得是在理,只是……事出有因。” “哦?” “阿洵!” 宋洵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倾洹给拦住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咄咄相逼?”倾洹略微皱眉,显得有些无奈。 “就是。”莲愫点头,看着宋洵冷笑,“况且,你何来的勇气质疑别人?你自己可管好你自己了?” 宋洵识趣地闭了嘴,舌头自个儿在嘴里绕了一圈,把想说的话都吞了下去。 成,他也是一旧时罪人,万不该得意忘了形。 “你……”倾洹想喊人家的名字,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弟子承骅。”那名为首的弟子倒也是个会来事儿的,自个儿报了姓名。 倾洹点点头:“承骅,这蜀山为何又引来魔教入侵?”他这话问得的确在理,那魔教与各个修仙门派曾签订契约,若无缘由绝不大规模入侵各个修仙门派。如今魔教来袭,定是有正当理由的。 “这……”承骅摇摇头,表示没有理由。 宋洵一愣,没有理由?若是没有理由那就只有一个解说。 叛徒! 宋洵抬头去看倾洹,倾洹拧眉,扫了他一眼却没有做过多的停留。 每一个叛徒都有一个权力,率领魔教一部分人攻打自己原先的门派,无论输赢。这,大抵算是一种仪式,一种欢迎叛徒的仪式。 “又是叛徒!”莲愫咬牙切齿,一双眼睛死死看着宋洵,好似宋洵就是这个叛徒一般。 宋洵朝她扯了个勉强的笑容,然后扭头不再去看她。但是,他知道,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他。他的罪孽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之下,如何都逃脱不了。 倾洹向前走了一步,挡在了宋洵和莲愫之间,面上的表情却无甚变化:“是谁?” “大师兄,是大师兄!”子音抢先回答了倾洹的问话,他提着剑,脸上却是泪痕遍布,“他背叛了我们!他还,还带走了师傅!” 宋洵扭头去看子音,对方却闭着眼,任由眼泪流下,嘴里大声说着让他痛心的话。 他走上前,那袖子抹去子音脸上的泪水。仔细了看,子音不过还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他在这个年龄的时候还在四处乱窜,闹得大师傅每天三顿戒尺往他手上打。而子音,却要遭受自己敬爱的大师兄的背叛,遭受师傅被掳走,遭受门派岌岌可危的情况。 “没事的,相信我,一切都会结束的。”宋洵如此安慰着他,“你放心,我会帮你把师傅带回来,帮你把大师兄揪回来,让你好好问问他,为何要这样。” 他倒不是可怜子音什么的,只是想到当年的师弟们看着他背叛师门定也是如此难过。想到此就觉得心怀愧疚,当年的血屠蜀山,他虽留了情面,却也着实背上了叛徒这一称呼。 痛定思痛,却也无法挽回。 第八章:闭目不言,闭幕不演(3) 宋洵三人并未立即去魔教寻人,而是把蜀山好好休整了一番。倒不是他们不急不担心掌门人的人身安全,但听蜀山弟子对这大徒弟的说法,想也不会把好好地掌门人杀掉的。 “大师兄是师傅从山下领养回来的。”子音坐在宋洵的旁边,细细和宋洵说着他的大师兄,“据说大师兄起先是被人贩子拐骗到蜀山脚下小镇的,拐子让他偷人东西,不偷不给饭吃。” “哦?那这身世还怪可怜的。”宋洵连连点头,手却不受控制地去扯子音的束发带。 蜀山弟子会根据能力高低而授予束发带,颜色由白到黄再到蓝。子音年龄虽在众弟子之中算小的了,但束发带已然是黄色的了,看来颇有些天赋的。 当初他的术法虽已到达束蓝色发带的地步,但他偏爱白色硬是整日里束着白色发带。虽说这方面到没什么硬性规定,但他也着着实实因着发带颜色而受过一番气。 “是啊是啊。”子音也点头,“师傅也说过,大师兄幼时受尽磨难,进了蜀山定是不能亏待他的。所以,众多弟子之中,师傅对大师兄极为的好。” “师傅是个不善言语之人,平日里对人也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唯有对大师兄,师傅会陪其用膳,会教他习字,会亲自带他下山历练……”承骅不自觉地也跟着说了一些,语气里倒像是盛了羡慕之意,“只是,谁也不曾想到……” 宋洵猛地站起身,拍拍自己的下摆,笑:“人非生而知之,而人又非生而为善。不是说有人善待就一定立地成佛,也不是说自小被以恶待之日后成人就会丧失人性。”他看向承骅,摇摇头,又道,“一念之差,虽千万人唾骂之,但其本人无怨无悔,却也令人心生敬意。” 众人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响没有反应过来。倒是莲愫,愣了一会儿便反应了过来:“你倒是好不要脸皮的,做错事还有如此之多的理由来为自己开脱。” 宋洵哈哈大笑,一手搭在倾洹的肩上,一手捂着肚子,笑得极为放肆。 倾洹倒也任他笑,却不知他究竟又是为何而笑。 笑了一会儿,宋洵总算是收住了。他朝坐在台阶上的子音招招手,笑道:“你可知道罔缇?” 蜀山弟子向来是要学习蜀山历来史册的,并且一个月会有一次考察。所以,要说到蜀山的先人,现代弟子是没有不知道的。 “你说的是两百年前的那个叛徒吗?”子音小心翼翼地问道。 叛徒?你瞧,后人都是如此称呼他的。 “是的,叛徒。”宋洵点点头,“就是那个叛徒。” “知道,怎会不知?”子音见宋洵脸色无异,胆子也大了起来,一脸愤恨,“两百年前,若不是他,怎会累得蜀山元气大伤?让蜀山在之后的百年间成为众修仙世家的笑柄?” 宋洵走上前,一掌盖在了子音的脑袋上,半笑不笑:“那你可知,他也有师弟,也有如你一般大小的师弟?你只知你得大师兄好,又怎么知道他的师弟不说他的好?善恶在心,不在身。” 子音抿唇,一时之间找不到话来反驳宋洵。 “教你一课,这是在蜀山上学不到的。”宋洵使劲揉了揉子音的头发,笑得越发放肆了起来。 “你还真以为自己能教导人了?”莲愫不合时宜地泼了宋洵一脸冷水,她冷笑,“自身管束不严何以教导他人?” 宋洵的笑僵在了嘴边,他是如何都笑不出来了。 蜀山弟子众多,休整起来也快得很,不出三日,蜀山已是焕然一新了。虽说如此,但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哀怨担忧的,先前来帮忙的几个茅山弟子也回山复命去了,于是整个蜀山彻底陷入了沉寂之中。 宋洵几人商量后,决定一日后就去魔教总坛救人。此决定一出,蜀山方有了一丝生机。 多年不曾来蜀山看看,宋洵觉得都有些陌生了。尽管一些建筑房屋无甚变化,但就是和当初的不一样了。 例如,后山的梅花林虽然还是当初的梅花林,但如今的梅花林却好像失了灵气一般,没了当初的美感。 宋洵一手搭在枯老的树干上,手指细细摩挲着,竟一时之间觉得很是恍惚。好像,很多年前的事情就突然闪现在了眼前,挥之不去。 第九章:心生难易,心墙两端(1) 自从入了魔教以来,罔缇的心也是大得很,倒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开心。整日里提着女儿红四处游荡,偶尔见个皮相稍好一些的女子便调戏一番,过得倒是快活得很。 一时之间罔缇的名声在魔教总坛里也算是传开了。稍微好听些的,喊他风流公子;稍微偏激点的,骂他忒是不要脸,一个名门弟子竟然还调戏女子,实乃不可饶恕。 饶是总坛里人声鼎沸,暗地里说他的人数不胜数,他都一如往常。该喝酒就喝,该舞剑就舞剑,该调戏还是调戏,丝毫不被打扰。 “师弟。” 罔缇提着酒壶,靠着树干半眯着眼睛,恍恍惚惚听到了这么一声呼唤,不禁嘲笑自己。怎么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会出现幻听? “师弟,你笑什么?” “呵呵,我的幻听还挺厉害。”罔缇举起酒壶,想要喝一口酒,却没想到半途伸出一把剑直接挑翻了他的酒壶。 罔缇一愣,傻傻抬头,却见一条蓝色发带在他眼前飘荡着。他忍不住伸手去扯发带,手腕却被人捉住。 “师弟,别喝了。”衡景的声音一如当初,温柔和善。 罔缇的鼻子一酸,似有泪珠在眼眶里翻滚着,心上更是酸的不行:“师兄……”他伸手碰了碰衡景的脸,衡景也没有躲,任他胡乱触摸着,“是了,当真是师兄了。” 衡景叹了口气,想来他的师弟还是如从前一般喜欢装乖卖巧。他松开抓着罔缇的手,伸手摸了摸罔缇的头,一不小心却摸到了他的束发带,淡笑:“你还是喜欢着白色的束发带,这个习惯倒未曾改变。” “师兄,你可曾想我?”罔缇像是入了魔,把头抵着衡景的肩膀,满嘴酒气,说的话也像是醉了一般。 衡景点头:“你是我师弟,自然是想的。” “我也好想你,师兄……”话还未说完便沉沉睡去。 衡景肩膀耸动了一下,罔缇的头从上面滑了下来。他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接他,不曾想两人一起顺势倒在了地上。 虽说衡景的手护住了罔缇的脑袋避免了让他的脑袋磕在地上,但这么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上,难免会疼。 于是,这么一疼,把罔缇给疼醒了。 大抵是酒意还未过,他整个人有些蒙圈。他一手扶着脑袋一手搭在衡景的肩上,企图想要站起来,却没想到动弹了几下又跌到在地。 “来。”衡景率先站起身,随即朝着罔缇伸手。 因为背着光,罔缇有些看不清衡景的面容,隐约却是觉得此刻的大师兄该是很英俊的。一瞬间,他竟觉得心脏不受控制地胡乱狂跳起来,面上也渐生红晕,嗓子眼干燥得很。这副模样,倒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本来,衡景的相貌在这一代的修仙弟子之中就是上上乘的,再加之其温和的脾气,成了修仙界有名的名家少年,更是各家修仙小姑娘想要双修的对象。 奈何蜀山出了一个穆执,衡景有个近水楼台的小师妹,闹得其他小姑娘无不扼腕痛恨自己怎么没投入蜀山门下。 罔缇的名气在衡景之下,说是如此说,但二人的相貌却不相上下的。唯一让他的名气低于衡景恰是因为二者的脾气。衡景温和,罔缇却顽劣。即便如此,亦有修仙姑娘倾心与他。 可惜的是,罔缇向来心性过高,看不得一般女子。如今再加上他入了魔教,名声被其破坏得一丝不剩,引得众修仙世家对其轮番评头论足,更是众姑娘拒绝交往的对象。 这些扯得远了,转回现今,罔缇第一次觉得一个人好看到让他心跳不已,可这个人却是他的师兄,是个男的…… “师兄……”罔缇搭上衡景伸过来的手,诺诺地喊了一句。这一声直把衡景喊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被罔缇拉入怀中。 衡景只当是罔缇闹脾气,也没在意,只伸手拍了拍他的背,想着也该说明来意了:“师弟,回来吧。” 氛围刚好,天时地利人和的,罔缇想也没想就点头。 “二师傅虽是生气但也不过一顿打骂,师兄会替你求情的。”衡景没有注意到罔缇点头,接着劝说,“况且我和师妹婚期将近,喜事总归能消掉点二师傅的怒火的。” 本来还笑着的罔缇面上一僵,推开衡景,面朝着他,手指略微颤抖:“婚事?你和师妹,要成亲?” “是的,这月的十三。”衡景点头,不明白刚刚还好好的师弟怎么突然变了脸。 “哈哈……”罔缇大笑,抽出腰间的白靳指向衡景,“滚!” 衡景被罔缇的剑指得有些懵,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罔缇打断。 “衡景,那日,我加入魔教就再未想过要回去。”罔缇冷笑,“你也不听听,那些个人是怎么说我的,我还回的去吗?” “师弟……”衡景轻轻呼唤了一声。 “你走吧,不然到时别怪我召集整个魔教来对付你。”罔缇收回白靳,背过身,“念在你我师兄弟一场,今日放你离去,来日……定当刀剑相向。” 衡景抿了抿唇最终什么都没有再说,转过身,御剑飞走了。 背后的声音渐渐散去罔缇才敢转过身,可是什么都看不到了,就连背影都看不到了。 “罔缇,何必呢?”一个声音从树后传来。 “呵。”罔缇笑,转身看向树后的男子,“你倒是宽宏大量得很,放他来又放他走。” “兄弟一场,怎么也不能做绝了。” 罔缇摇摇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着蜀山的方向。 “罔缇,你别忘了,没有他的日子里你依然过活的很好。” “是吗?可是那段日子里,起码我和他还是师兄弟。”罔缇的脸色惨白,笑了笑,却笑不出个所以然来。 “对了……”那个声音再一次响起,“罔缇,既然准备斩断过去,别忘了我们的仪式。” 仪式,一个真正的仪式。 “好。”罔缇点点头,“日子也无需挑了,就这个月的十三吧。” 那一天,就好好地闹一场吧…… 第十章:心生难易,心墙两端(2) 十三来得很快,在等待的日子里,罔缇没有再喝过一口酒,也没有再调戏过一个姑娘。整日里端坐在自己屋子里,不知想些什么。 时间一到,不用人提醒,他自己走出了屋子。提着白靳,面带微笑,一身白色的锦服外加随风而扬的白色束发带,颇有些去参加丧事的模样。 “走吧,可别迟了!” 另一边,蜀山难得办一次喜事,自然是要铺张一些的。二师父向来最疼爱的便是衡景和穆执,自然是更为大张旗鼓了。兴许从前还要加上个罔缇,但如今,他只盼日后降妖除魔万万不要碰上得好。亲手杀死爱徒,白发人送黑发人,他承受不起。 “师姐好生漂亮。”师妹们统统围在穆执的身边,好些未下过山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大概是第一次见到新娘子,看着穆执穿上嫁衣漂亮的模样忍不住赞美,心生向往。 穆执淡笑,碰了碰腮边的一缕青丝,又碰了碰涂了艳红色胭脂的嘴唇,随即又摸了摸自己的嫁衣,好半响才吐出一口气。这些都是真的,她真的要嫁给她的衡景师兄了。 直到现在,她仍记得初见衡景的画面。她生于饥荒年代,逃荒时候和父母走丢。运气好,被外出除妖的大师傅捡到。那个时候,她不过五六岁大,却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看着像个男孩子。也就是那个时候,她第一次见到衡景,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那时,衡景和罔缇随着大师傅一起下山捉妖,两个孩子不过八九岁,却生得白白净净,颇有少年风采。 衡景一身素色,眉心一点朱砂,肤色白皙,当真是唇红齿白少年郎。穆执不过是偷偷瞧了一眼,就觉得再也不会见到会比衡景还要好看的少年,黑黝黝粘了土的脸上悄悄爬上了红晕。她的目光下意识移开,害怕自己玷污了这个少年。却见此少年身边亦站了个和他装束一模一样的少年,只是这个少年不仅眉间一点朱砂,就连右眼角都有一颗朱砂,看上去竟有一种女子的清秀之感。 蜀山小弟子未满十岁的都要在眉心点个朱砂,以示幼童。罔缇调皮得很,见同辈弟子之中有个右眼下长了颗泪痣的小姑娘极其漂亮,非得自己在右眼下也点一颗痣。大师傅倒也没计较,随其点,点了之后竟觉得当真是漂亮极了,也就一直随他留着了。后来满了十岁,眉心朱砂抹去的同时亦把眼下红痣抹去了。 如今让穆执瞧见了,还以为是真的泪痣,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引得罔缇也朝她看了过去。 罔缇素来嘴上不留心,见到穆执第一眼,张嘴就是:“诶,哪儿来的小叫花子?” 小孩子心性直倒也怪不了谁。只是,大抵是衡景太过出色,而她又太过卑微,本就觉得低人一等了。如今又被罔缇这么一说,心里更是难过几分,眼泪就这么从眼眶里滚落下来,混杂着泥土。 罔缇也没想过穆执会哭,惊慌失措地拿手去接穆执的眼泪:“诶,你可别哭啊,男子汉的。” 此话一出,穆执更是伤心,哭得更厉害。 她好好一个姑娘家,怎么成了男子汉了?这不欺负人嘛?! 大师傅在一旁看得哈哈大笑,也不说来劝劝,一个人独自乐着。 亏得衡景人小却懂道理,一手拍了一下罔缇的脑袋,一手轻拍穆执的肩膀,嘴上哄着:“乖,不哭不哭。”随即又看向罔缇,“师弟,你怎么可以欺负比你小的男孩子?” 这边的罔缇一脸憋屈,那边的穆执更加卖力地哭了。 她才不是什么男孩子啊! 后来,一切自然是解释清楚了。衡景红着脸道歉了才哄得这个师妹开心,而罔缇道歉是道歉了,却在道歉后狠狠嘲笑了一番。恩,自然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呵呵……”想着想着,穆执忍不住笑了出来,可是笑着笑着,眼泪却下来了。 她双手捂面,泪珠不断地从指缝间流出来,狠狠砸在地上。 众师妹本还嬉笑着,如今却看到穆执哭了,全都慌了,一个个轮着前来安慰她。 “师姐,你怎么了?” “可是身体不舒服?” “还是饿了?” 穆执摇摇头,抬起脸,自己抹去眼泪:“不,我没事……只是,忽然想到……再也没有……” 忽然想到啊,再也没有这么一个人,见她哭了会紧张地拿手去接了,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她的罔缇师兄啊,再也回不来了。 第十一章:心生难易,心墙两端(3) 婚礼举行得如火如荼,罔缇这边的人也是如火如荼地往蜀山赶。 行至唐家堡的时候罔缇却落在了众人后头,独自一人偷偷进了唐家堡的宗堂。一进门,他的膝盖便是一软,狠狠地跪在了地上。 三个响头,一声比一声高。 “唐翎,我来看你了。” 罔缇的表情放柔缓了许多,慢慢悠悠站起身,走上前伸手碰了碰唐翎的牌位,淡笑:“你说我放荡不羁,总该吃些苦头才知道规矩。可是,你瞧……我啥苦头也没吃,反倒进了魔教。” 说到这,他自己率先大笑了出来,如当初一般放肆得很。 “唐翎,你那么一个遵规守纪的人,怎么就碰上了我呢?”罔缇摇摇头,嘲讽的笑了笑,“也好,也好,你碰上了我。” 他收了笑,走至门口,背对着唐翎的牌位:“给我祈祷吧,但愿我们能晚些碰面。” 语毕,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唐家堡,永永远远。 “恭喜啊,褐玫掌门。”茅山掌门率领一众小弟子,笑得眉开眼笑地对着二师父抱拳。 “周礼,来我蜀山参宴怎么还是如此行头?”二师父高兴得嘴角裂开了来,说话也有些不合礼数,索性这大婚之日,倒无人在意。 “哈哈哈……” 蜀山正殿之内,一片欢声笑语。 “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罔缇站在大殿门口,也笑。 衡景一愣,穆执一愣,整个大殿的人都一愣。 “你这逆徒!”二师父最先反应过来,皱巴巴的手指指着罔缇,一口气憋在了胸中,“还有胆回来!” 罔缇笑,朝着二师父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把白靳立在地上,手冢撑在剑柄端上,一手指向殿内其他百家修仙门士:“今日,我罔缇回来做个仪式,你们若不想牵扯进来,速速离开便是。” 仪式,叛徒的仪式。 众掌门闻言脸上具是一番怒意,大都一副与蜀山交好要留下救助蜀山的模样。 “各位仙友的好意,我褐玫心领了。”二师父抱拳,立在大殿之上,眉宇间一股戾气油然而生,“此乃家事,就由蜀山自己解决把。” 此话一出,大家也都明白,这是要关上门自己解决了。于是,纷纷行礼走人,不便多管闲事。 人陆陆续续从罔缇身边经过,难听的话自然是有的。他却自始至终都是一副笑脸,好似全然没听到一般,令人费解得很。 “师兄……”穆执抓住衡景的手,脸上充满了不安的表情。 饶是衡景,此刻也决计笑不出来了:“没事,一切有我。” 说是如此说,但若是一会儿真正打起来了,有谁没谁都一样,谁也顾不着谁,谁也帮不了谁。曾经有一门派出了叛徒,回来行此仪式时,整个门派被灭。他们蜀山虽不会至此,但……谁又说得准呢?魔教众徒的实力难以估量,不是他们这些个小小半仙能抵抗得了的。 况且,还加上了一个罔缇。 “孽障!”二师父手中的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敲,整座大殿似乎都颤抖了起来。 罔缇心一颤,腿下意识想跪下来,却也忍住了。这是身体的自然反应,倒也怪不了他:“二师父,你的脾气比以前更甚了。”他扯了扯嘴角,发现笑不出来。 “谁是你二师父!”二师父怒目而视,他的脾气向来火爆,被罔缇这么一说,更是怒火从烧,一副要撕了罔缇的模样。 衡景站在一旁,上嘴唇碰下嘴唇,却什么都没有说。这个时候,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之前他见罔缇一直没有率人攻打蜀山,还想着他的师弟只是一时糊涂,可事到如今,怎是一句‘一时糊涂’能敷衍了事的? 他握紧穆执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冰凉冰凉的,与穆执的温度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到底是手凉,还是心凉…… 罔缇身后的魔教众人最见不得这些打架前还非得说上两句话的情况,都有些蠢蠢欲动。杀戮是他们的本性,嗜血是他们的兴趣,一旦兴起,无人能够阻止。 “江君涸,管好你的人。”罔缇皱眉,对着身旁摇着扇子的少年开口,“我还没开始,他们就开始了?” 少年笑,露出一口白牙:“本性本性,不好意思了。”说着,他回头,敛去笑容,只消一个眼神,让众魔教之徒敛去了眸子之中的嗜血贪念,纷纷倒退一步。 罔缇从剑鞘之中拔出白靳,剑指前方:“那么,开始吧,我们的仪式。”话一断,御剑上前,竟有数名弟子被击退。 魔教众徒见罔缇都动手了,刚刚的畏惧一下子消失殆尽,纷纷冲了上去,大殿里一下子恐慌了起来,紧接着就是兵刃交接的声音。 金属交接,血溅一片。 看着大殿里的弟子被虐杀,褐玫的手颤了又颤,手中的拐杖被扔了出去,击退了纷涌而上的魔教众徒。 “衡景穆执!”他咬牙,长满老年斑的手覆上自己的眼睛,一滴泪滴落,“不必留情!” 衡景一愣,右手摸至腰间佩剑上。 “愣着做什么?动手!”二师父怒吼一声,衡景的身体像是被推了一把,整个人飞了出去。 于是,终于要兵刃相向了! 第十二章:前尘往事,不过尔尔(1) 宋洵收回手,额头狠狠装上干枯的树干,眸子半闭着。 一场干戈,死的都是一些无辜的人。 哦,还有他,和衡景。 那是怎样一场厮杀,他已经记不大清了,他杀了多少人他也没什么数了,隐约记得他的手上身上到最后沾了好多血,有师兄弟的也有他自己的,黏黏糊糊的,沾了一身。 他把手放到眼前,手指活动了一下。 宋洵想,好在衡景杀了罔缇,罔缇一剑刺死了衡景,不然留着谁都不是什么好事。当然,留着罔缇更加是坏上加坏。 “想什么?”倾洹站在宋洵的背后,垂头看着背对着他的宋洵,面带微笑,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宋洵半眯着眼,唇角动了动,扯了个笑却是个冷笑:“我在想,你为什么不惊讶呢?我,忽然来到你的仙府。” “什么?”倾洹愣了一下,笑容僵在嘴边,成了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违和得很。 宋洵猛地抬起头,一手扯过倾洹腰间的劣质玉佩:“你还带着?这又是为什么?”他一边说话上半身一边凑近倾洹,桃花眼微微眯了起来,“倾洹上神,你倒是说说啊?” 看着宋洵越来越近的脸,倾洹的瞳孔渐渐放大,瞳色竟也从深黑色慢慢变淡转为浅灰色。 他的呼吸一滞,有些不自然地转过头,语调也有些颤:“我……咳,这是身为徒弟的你给为师的第一份礼物,自是要好好珍藏的。” 徒弟?师傅? 宋洵捏着玉佩的手不自觉地又紧了几分,手背上的青筋也突突跳着。啊,又是师徒什么的! 他把玉佩塞还到倾洹的手中,抽了抽嘴角:“呵,你厉害!”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啊啊,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吧? 看着宋洵踉踉跄跄愤恨而去的背影,倾洹忍不住笑了出来,瞳色转回了深黑色。笑着笑着,却突然收住了笑容,一个瞬间,唇角不余一丝笑意。 他垂头看了看手中的玉佩,手收紧了一些,却又放了开来。他默默把玉佩系回腰间,手轻轻拨弄了一下玉佩,看着玉佩在空中来回翻转,面上的表情却冷硬得很。 阿洵啊,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聪慧。这,该如何是好呢? 从后山上下来的时候,宋洵正好碰上了正在替蜀山弟子包扎伤口的莲愫。手法娴熟,动作快速,倒真和多年前的穆执师妹一模一样了。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同一个人,但,终归有些不一样的吧? “再看着我就挖了你的眼!”莲愫虽然背对着宋洵,却也知道背后盯着她的必然是宋洵。 一听这话,宋洵抖了一下,周围受伤的弟子们也都纷纷抖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明明帮他们包扎的时候都很温柔啊,怎么一下变得如此残暴了?! “啊啊,暴脾气没变没变,还是一样!”宋洵扯着嗓子装受伤,“你还是一如当初地对我狠啊!” 莲愫手上的动作一顿,嘴角一抽,没有理会他又继续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诶,坏人就要有坏人的样子啊,为什么要这幅样子?让她怎么都恨不起来。明明没有见面之前就想着这是个可恨的人,可是见了面却又是另外一幅样子。如今相处了,更是让她无从恨起。 还真是一个不称职的坏人! 看着这两人的互动,众弟子不免心生疑虑。蜀山的人都很团结的啊,怎么成了仙的前辈们看着这么不团结?而且……这个四处晃荡,满嘴胡言乱语的人,真的是蜀山仙人吗? 众人一致看向宋洵,对方笑眯眯的,一会儿看看这个受伤弟子,一会儿和那个正在整理物事的弟子说说话,一会儿又去逗逗眼眶一直红红的子音。 完完全全一副外人的样子,没有一丝一毫的蜀山前辈的样子啊! 所以说啊,他到底是不是啊! 第十三章:前尘往事,不过尔尔(2) 因为宋洵曾经在魔教待过,对于地形什么的特别熟悉,特别是风土人情,恩,特指有哪些漂亮姑娘有哪些美酒,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于是,他大手一挥,一副领头人的样子走在了一批蜀山弟子的前面。 莲愫瞧着他这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有些鄙夷,走在他后头忍不住冷哼:“熟悉魔教总坛就值得这么得意?瞧你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本来被宋洵弄得熙熙攘攘的队伍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之后瞅了瞅面色僵硬的莲愫,继而又瞅了瞅依旧笑眯眯的宋洵,有些摸不准他们的想法。于是众人又一对视,纷纷扭头去看走在队伍最后面的倾洹,对方却摇摇晃晃地,走得很是悠闲。见大家纷纷去看他,他浅浅一笑,回看向他们,一脸‘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于是,众弟子放弃了。 这三个人道行太高,他们看不透,啥也看不透啊! 途遇唐门的时候宋洵丝毫没有停顿,笑眯眯地目视前方,甚至都没有去看唐家堡的大门。阵阵风吹过,卷着他的头发。 他想,过往毕竟是过往,就和这阵风差不多,吹一吹,能扬起的除了头发什么都没有,甚至都不能得到他的一个侧目。 “二小姐,您慢点!”唐家堡内忽然传来了急促的呼喊声。 宋洵一愣,脚下的步伐顿了一下,不过是这么一下,就有一个小小的身子直接撞入了他的怀中。 “呜哇,痛死了。”撞入宋洵怀中的是个小姑娘,八九岁的样子,束着个双髻,声音糯糯的。 “你……”宋洵低头看着忽然闯入他怀里的小姑娘,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嘛,这唐家堡可能和他八字不合吧,总有姑娘家跳到他的怀里。 从前是唐翎,如今是这个什么二小姐。轮回这个东西,可真是折磨人得很。 “啊啊,登徒子!”小姑娘从他怀里跳开,一手捂着通红的脸一手指着宋洵。 宋洵一愣,忽然笑了。他弯下腰把脸凑近唐门小姑娘,好笑地看着她越发红的脸:“我既是登徒子,你脸红个什么劲?” “我……我热的!”那小姑娘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 宋洵哈哈大笑,直起腰,伸手揉了揉唐门小姑娘的脑袋之后却是背过身再也没说一句话。 有些人,太像。即使过了好些许年,即使相貌变了,即使性格变了,可是那些来自灵魂深处的东西,却是自始至终都不会变的。 唐家堡内有丫鬟出来,先是一把抱起她家二小姐,随即对着蜀山几人弯了个腰,也算是行了礼。 “二小姐,我们进去吧。”说着,抱着那小姑娘进去了。 “我叫唐婴,你叫什么?”二小姐忽然朝着宋洵喊,“登徒子,你叫什么?” 宋洵微微扭头,冲着唐婴笑。 俗语有‘回眸一笑百媚生’,宋洵这一笑,当真是百媚生了。淡青色的眉微微扬起,泛滥的桃花眼,高挺的鼻子,唇红齿白,此若不是绝色,又合该什么是绝色? 唐婴看痴了,直到门关上都没缓过劲来。 看痴的又何止是唐婴? 莲愫站在宋洵的后头,他这一笑,正对着她。宋洵的脸不曾变过,不论是哪一世,一直是好看得紧的。从前她就觉得此人生了一张女子该有的脸,如今再一看这笑,更有此想法了。 许多许多年前……莲愫想,那个时候罔缇就是对唐翎这样一笑,或许,这就是唐翎从此误终生的原因吧。幸好,从前的她不曾见过这般的笑容,而如今,她也不曾有其他想法。 “那是唐翎的转世。”倾洹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宋洵的身后,悠悠来了一句,“命运总是如此神奇。” 宋洵挑眉,‘哦?’了一句,再无其他话语。 他再次走到队伍的前头,昂首挺胸,大步向前。 唐翎啊,你瞧,该来的总归要来。前世我欠了你得,今生我当以一笑回报于你。你的情我承了,你的恩我也承了,从前回报不了的,如今一并还清。今后,你的命中不会有我,我的过客里也不会有你。你是你,我是我,两个世界,没有交集。 倾洹走在后头,唇角的笑意越发浓厚。 从前他觉得他看透了的宋洵,如今看来,似乎还差了一些火候。 他记忆之中最重情重义最怀念过往的宋洵,如今看到旧友竟是如此凉薄,倒让他有些许的不适应了。 是了,他的宋洵合该不是这样的! 第十四章:年少轻狂,墙头马上(1) 认识唐翎是在很久之前,在罔缇还没有叛离蜀山的时候,在罔缇还是个自负轻狂的少年的时候,在衡景还未和穆执确定心意的时候,在他们以为江君涸只是个普通修仙门士的时候。 那个时候,可真是好啊。 “江君涸,你猜,我哪只手上有你的玉佩?”罔缇左右双手握拳,两只手一样大小,右手微微向下倾斜,左手比右手更靠近江君涸。 江君涸一甩自己的十二骨扇,扇面挡住自己的唇,狐狸似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唔,右手?” 罔缇挑眉,红唇微微勾起:“你确定?” “……”江君涸一把收起扇子,骨扇搭上罔缇的右手,“是的,错了便送你吧,我的玉佩。” 罔缇哈哈大笑,回头对着坐在一边静静喝茶的衡景,左手张开一块玉佩垂了下来:“师兄,我可是又有一个玉佩了。” 江君涸扇子抵着额头,叹气,微笑:“第四个了吧?钱袋都见底了。” 罔缇拿着玉佩在江君涸面前晃了晃,然后一下收回自己的手中,笑:“诶,你可是想赖账了?” “哈哈,我怎么敢和我的救命恩人赖账?”江君涸连忙摇头,“我的命都是你捡回来的。” “举手之劳而已。”罔缇耸耸肩,一手揽住江君涸的肩膀,“还是有必要挂齿的!” 江君涸没再说话,附和着罔缇笑了许久。笑着笑着,狐狸似的眼睛却像是黏在了罔缇身上,没再移开。 救命之恩,定是要铭记于心的,那救命恩人呢?该放置于何地位? “别闹了。”衡景淡笑,放下杯子,“师弟,你总是如此诓骗江公子可是不好的。” “诶,我怎的诓骗他了?师兄,你可别冤枉我。”罔缇挑眉,头上白色的发带被风扬起缠在了一起。 衡景起身,伸手替罔缇整理好发带,顺手拍了拍罔缇的左手:“你的意图太过明显了,如此小的把戏,也就江公子随着你让你任性。”说着他朝着江君涸笑,深黑色的瞳孔幽深不见底,“江公子,你也别惯着我师弟了,惯坏了,届时可没人收拾。” 江君涸也笑,肩膀朝着罔缇蹭了蹭,狐狸似的眼睛半眯:“哈哈,衡景兄说笑了。” 罔缇收回揽着江君涸肩膀的手,拍了拍衡景的肩膀:“师兄,江君涸可怎么惯着我了?” “收敛一些吧,罔缇师兄。”衡景没开口,穆执倒是率先开了口。她一把拉过站在江君涸身边的罔缇,郑重其事地开口:“师兄,保持距离,此乃礼之重也!” 罔缇‘哇哇’的往后跳了几步,还未开口说话,却和背后的人互相撞在了一起。 背后的人‘恩’了一下,身子往前倾倒了去。罔缇手脚麻利,虽是与人相撞,却即使反应过来,一个转身一把拉住了与他相撞的人。 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人就入了罔缇的怀中。 命中注定,也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在人山人海之中,两个人的相遇,可能花光了其中一人一生的幸运。 “登—徒—子。” 这是唐翎说得第一句话,可能也是此生唯一一次说一个人是登徒子。但,不管怎么说,一切像是一幕戏,开始上演了。 “说谁是登徒子呢!面瘫!”所以说,罔缇向来不会愿意在嘴皮子上输给别人的。 唐翎表情没变,袖中的针盒却已经开启,做好了发射的准备。 “堡主!”远处传来了一声呼唤,紧接着就是一批身穿黑色锦服的人,有男有女,列队站得整整齐齐。然后,对着唐翎就是一鞠躬。 罔缇一愣,但瞅瞅周围,大街上的人似乎都没有什么人惊讶,顶多绕着走。 这么大的阵仗……罔缇暗暗思索,合着比蜀山的掌门长老还要气派了,看着就令人心生羡慕啊。 唐翎微微皱了一下眉,面上的表情依旧如初:“回堡再说。” “是!”声音震天,气势如虹。 罔缇‘啧啧’赞叹,转眼见人要走了,他忽然伸出右手,朝着唐翎挥手。 “诶,面瘫,我叫罔缇!相扶之恩可要记得回报哦!”他裂开嘴,唇红齿白,露出一口好牙。 彼时正逢七月流火之际,唐翎微微侧头,看到的是一副美人画。阳光下的罔缇映照着背后的朔日,乍一看之下还以为他身后跳动着金光。 十七岁的少年,该是最好的年龄。加之罔缇向来皮相好,如今又背着光…… 唐翎后来想了很久,如果当时不侧目,也许便没了之后的相思成疾,更了没日夜相伴的念头。 但是,事实是,她侧目了,惊艳了,眼中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 第十五章:年少轻狂,墙头马上(2) 十四岁的时候,唐翎接手唐家堡,成为唐门第三百五十二代掌门,接手千机匣。 十五岁的时候,唐翎唯一的弟弟被五毒屠杀,唐翎率领唐门百名精英一夜屠了五毒教所有教徒,鲜血染红了浅青色的衣服。她身受重伤,躺在床上半年不曾下床,痊愈后第一件事便是下令,从此唐门所有人身着黑色衣服,不得有误。 十六岁的时候,唐翎遇上了罔缇,从此知道了什么叫作,一见误终身。 很多时候,不是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正如唐翎的人生。 唐翎盘腿坐在榻上,手中执着黑色的棋子,思索着该放置何处。 “听说你前儿个出去了。”坐在唐翎对面的男子拨弄着白色棋子,盯着棋局淡笑。 “恩。”唐翎微微点头,嘴里哼了一声,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棋盘。下棋是她这些年来唯一的爱好,一直不曾改变。 男子眼睛看向唐翎:“是为了尸毒?” “恩。”唐翎再次点头,然后在棋盘上放下一直辗转在她手中的棋子,然后手伸向对面白子盒里拿出一粒白子,捏在手中继续翻转。 男子见唐翎没有要理他的意思,之好耸耸肩站起身:“那好吧,你自个儿小心,不是所有的毒我都能解得。”他说话的空隙之间唐翎已经把白子摆好了,右手之中赫然捏了一个黑子,他摇摇头,笑,“那你,慢慢下棋吧。” 是了,她最爱下棋,和她自己。自己与自己博弈,才能分毫不差,才能不透露任何情绪。 “青诅……”唐翎忽然抬起头看向走至门口的男子,看着对方暗红色的瞳孔半响,忽又垂下头继续自己的棋局。 青诅一愣,有些懵地走了出去。他还从未从唐翎的脸上见过那样的表情。恩,怎么说呢?纠结? “哈……呵呵。”青诅猛地笑出了声,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腰,笑得极为夸张。 笑声传到了唐翎的耳中,唐翎的身子一僵,耳尖红透。 青诅笑到一半的时候后脑勺被什么东西砸了,他转头在地上寻了一番,却只寻到一枚黑色棋子。 黑色棋子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像是镀了金。 从义庄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了,罔缇四人面色凝重,身上沾了灰尘都没注意到。 “怎么会这样?”穆执皱着眉,一脸不可思议,“义庄的尸体没有少任何一具,那,那些走尸是从哪里来的?总不可能是临镇吧?” 衡景摇摇头,他知道不是,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初救江君涸的时候我好像看到那些走尸上有一个像是花的标记。”罔缇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可惜我对花草没什么研究,不知道那是什么花。若是陆映师弟的话,一定能看出些门道来的。” “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那种花……”江君涸摇着扇子开口,紧皱眉头像是极力思索一般,“好像是什么门派的徽印。” “五毒!”罔缇衡景二人异口同声。 穆执摇摇头:“不对,五毒一年前整个教团都被一锅端了,怎么可能是五毒?” “除了五毒,我再也想不出哪个门派是以花作为徽印的了。”罔缇也摇头,眼睛随即一亮,“而且,仔细一想,这些都是尸体,只是尸体是五毒教的人而已,并不是说催使这些尸体的人是五毒教的。” 衡景点点头,表示赞同罔缇的看法:“的确,尸体应该是五毒教众……” 话还未说完只见一把短剑朝着穆执飞了过去,衡景就站在穆执身边,想也没想手一伸硬是用手握住剑身,拦下了短剑。 血从衡景的手中流出,一滴一滴地滴在了地上,渗进了泥土里,消失不见。 罔缇率先冲了出去,白靳出鞘,直抵短剑出来的方向。 江君涸紧跟在罔缇身后,也想跟着去一探究竟,还没走出几步却被衡景喊住。 “江公子!”衡景左手握着右手手腕,冷冷看着江君涸,“让我师弟一个人去吧,他能自己应付的。加之你受了伤,你若跟去他还得照应你,不大好。”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就是不想让江君涸跟上去。 江君涸一愣,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没有强迫要跟上去了。而是一个转身,朝着衡景二人走去:“也是。”语毕,把扇子往腰间一别,伸手去扶衡景,却被衡景躲开。 “只是伤了手,没什么大碍。”衡景抿唇,语气越发夹了刺一般。 穆执一把握住衡景的右手,脸色惨白:“师兄,伤得可重?” 衡景淡笑,语气又变回了从前的温柔:“无碍,从前伤得比这重多了,也不曾有什么事,你别担心。” 穆执也不说话,只紧紧盯着衡景的手,满脸都是自责。 江君涸耸肩,好吧,他是外人。 一路追踪至森林深处的罔缇眉宇间净是杀戮之色。他立在白靳之上,睥睨着下方草丛。 罔缇三人下山并没有多久不可能得罪什么人,如今却有人想要致穆执于死地,或者并不仅仅是穆执。此事,只有一个原因,与这个镇的走尸有关。 很好,他不去找他,那人反倒找上了他们,倒省了一番功夫。 忽的,丛草之中一番声响。罔缇隐约在草丛之中瞧见了一个人影,冷笑一声,御着白靳就飞了过去。 那身影似乎是听到了风声,警惕地回头。 罔缇想也没想从白靳上跳了下来,念动口诀,让白靳斩了过去。 那人反应也够快,一个翻身半跪在地上右手对着白靳,紧接着就是一排银针刺向白靳,力道之大让白靳都变了方向。 紧接着又是一排银针刺向罔缇,罔缇左躲右闪的,勉强避开了那些银针。 这是……千机匣? 罔缇皱眉,看着地上的银针。蜀山的授课之中有一项是对百家门派武器的介绍,每一个门派的武器介绍得很仔细。当初他对这唐门千机匣可是很好奇的,记得也万分牢固。如今乍一看,自然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在他思索之际,那人的身影已经移至他的跟前,一把短刀直抵他的喉间。 见到来人,罔缇瞪大了眼睛:“诶!” 第十六章:年少轻狂,墙头马上(3) 罔缇从树林中出来的时候,衡景的手已经包扎好了。 “师弟!”衡景上前走了几步,见他浑身上下没有伤才放了心,“没抓到人也别气馁。” “不……”罔缇摇摇头,错过身子,让出了站在他身后的人。 唐翎抿着唇,表情僵硬,不,应该是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恩。”点点头,说个单音节的词,算是打过招呼了。 三人纷纷一愣:“她……” “不知道怎么说,但,她不是坏人。”罔缇笑,“因为她刚刚明明有机会杀了我,却没有动手。” 衡景点点头,审视着唐翎:“你是……” “唐翎。”唐翎看着衡景,眼神像是带着冰碴子,冷得很,“唐家堡现任堡主。” “啊!”穆执伸手捂住自己的嘴,眼睛却看向站在唐翎身边的罔缇。 见穆执看向他,罔缇朝她挑了挑眉。 “幸会。”衡景也是惊了一下,但反应也算是快得,立即抱拳。 唐翎微微点头,抬眼看到了义庄,瞳孔微微一动,再次开口:“你们在查走尸案?” “正是。”罔缇从唐翎身后探出脑袋,弯着腰自下而上看着唐翎,笑眯眯道,“不知唐堡主有何指点?” 唐翎垂眸去看罔缇,细密的眼睫盖住了她的瞳孔:“此事,唐门自有安排,与你们无关。” 语毕,转身走人。 见唐翎走了,穆执放下了手,开口道:“罔缇师兄,这不是咱们前儿个刚见过的女子么?” “对。”罔缇点头。 “那她……不就是你日夜想要见上一面的人么?”穆执张大嘴巴。 “错了,我日夜想要见上一面的是她的武器——千机匣。”罔缇伸出右手食指摇了一摇。 “那你,可见到了?” 罔缇盯着自己的手指,左手搭上腰间的白靳:“见识到了,果真霸道得很啊。” “原来罔缇兄对千机匣如此感兴趣啊。”江君涸忽然开口,从腰间抽出扇子,猛地打开,“若是感兴趣,何不抢来?” 罔缇一愣,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江君涸:“你说什么?” “既是喜欢,为何不夺?”江君涸淡笑,狐狸似的眼睛里翻转着笑意。 衡景皱眉,刚想开口教训,谁知罔缇率先开了口:“江君涸,今日我只当你说了个笑话,笑一笑救过。”声音冷硬,带着威严。 江君涸一愣,扇子也顿住了。继而,他笑了笑,只当是罔缇爱面子,不愿夺人所好:“是,是江某的错。” 此事很快被抹去,无人再提起。虽是如此,但有心的还是放在了心上。 晚间,四人返回原先住的客栈休息。 罔缇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满脑子都是那一排排的银针。 千机匣当真是巧夺天工啊,不愧是唐门第一至宝。 “师弟。”衡景不知何时站在了罔缇床前,自上而下看着罔缇。 罔缇一个激灵,猛地坐了起来:“师……师兄?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受了伤?怎得还没就寝?” “我只是想要提醒你一句……”衡景的表情难得严肃,“提防江君涸。” “恩?” “且不说江君涸来历不明,单是他今日所言就知此人心术不正。”衡景眉头紧锁,“大师傅说过,下山历练万万提防人心,人心难测。” 罔缇笑,眉眼舒缓:“师兄,你想多了。我看那江君涸可能只是个被惯坏的富家子弟,偶尔修习了术法,不是什么坏人。” 衡景深深看了一眼罔缇,半响转过身,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是了是了,他还和我们一起破这个走尸案呢,能是什么坏人呢?”罔缇伸手想去拍衡景的肩膀,想了想却又收回手,笑眯眯的,“师兄,你也别多想了。怎得下了山,和穆执一样了?” 衡景微微侧头,去看坐在床上的罔缇。对方双腿盘着,双手抓在露出里裤的脚腕上,咧嘴大笑。 他松了一口气,继而想到了什么开了口:“对了,穆执师妹她今儿个同我说,想双修。” 笑容僵硬在唇角,罔缇的手指略微动了动:“双修?” “恩。”衡景点点头。 “你,怎么说?师兄……”罔缇勉强地扯着嘴角,挤出一丝笑容。 衡景白皙的面孔略微一红,淡笑:“穆执师妹很好,我们自小一起长大,自是没有理由拒绝的……但是,这事还是得和大师傅说一下的,征得他的同意才行……” 后面的话罔缇听不大清了,只觉得耳膜嗡嗡作响,连带着脑袋也有些晕乎乎的。 “啊啊……”罔缇猛地大叫出声,打断了衡景的话。他笑了起来,眼角甚至笑出了泪珠。他一手扶额一手握在脚脖子上:“师兄啊,想的话,就在一起吧。嘛,我从前就说了啊,你们绝对有什么的,还非得不承认……”之后的话语成了细碎的唠叨,声音也越来越小,直到最后消了声。 衡景转身,略带疑惑:“师弟?” 罔缇一顿,然后抬头笑眯眯的:“我的意思是说,师兄啊,在一起吧。双修什么的,不是很好吗?” “还,好吧。”衡景略微迟疑了一下,随即淡笑,“你早些休息吧,明日我们再去一趟城东,据说哪儿的走尸聚集较多。” “知道了知道了。”罔缇躺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我睡了啊,师兄你快些走吧。” 衡景无奈地笑了笑,轻轻关了门。 门被关上的时候,罔缇忽然睁开了眼睛,桃花眼里闪烁着光。 说实话,他很难过,在听到那两人要双修的时候。其实也不是难过,只是堵得慌,心里……他左手摸上自己的胸膛,这里真的很不是滋味,就像是……他被那两个人排除在外了一般。 嘛,双修啊……他是不是也该找个可以双修的人呢? 第十七章:年少轻狂,墙头马上(4) 从义庄到唐家堡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唐翎倒也不急,一步一个脚印,走得很是慢悠悠。 抵达唐家堡的时候已是月上树梢的时辰了,唐家堡门前拍拍列列站了不少人,黑夋夋的两排人,看着怪渗人的。一群黑衣人之中赫然站了个穿了深蓝色衣服的人,显眼得很。 “啊!”那人远远地瞅见了唐翎,轻轻叫了一声,然后疾步朝她走去,“你去哪了?怎么又擅自甩开了跟着你的人?不要每次都这么任性!你明明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若是碰到了成群的走尸你一个应付得过来吗?你……” 唐翎静静听着青诅的责备,眼睛直勾勾看着青诅:“青诅,我好累。” 说到一半的青诅叹了口气,转口:“你先去休息一会儿,饭菜热好之后再唤你起床。” “好。”唐翎点点头,越过青诅,走至一半的时候却又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青诅,“你……” “恩?”青诅疑惑地看着她。 唐翎摇摇头:“没什么。”说完便走了,独留下青诅一个人在原地疑惑半天。 不是说青诅不懂猜测人意,只是唐翎原本就是个情绪不流于表的人,虽说相处久了倒也偶尔能猜到一星半点她的想法。但,他同她相处不过短短一年,即使他再如何聪慧过人,也不能时时刻刻明白唐翎的。 但,不明白就不明白吧,人生在世谁又求一个时时刻刻的明白呢? “都散了吧。”他挥挥手,深蓝色的衣袖在黑暗之中一挥而过,像是一簇烟花,瞬间寂灭。 他站在唐家堡门前,暗红色的瞳孔深深望着‘唐门’二字,一时之间出了神。 “青诅大人……”直至看门小厮喊了他他方才回过神。 “关门吧。”他走进门,背后的大门缓缓关上,沉重的门发出‘吱呀’声,然后‘嘭’的一声,像是击鼓声重重敲击在了青诅的心上。 这扇门阻隔的已经不是简简单单唐家堡与外头,阻隔掉的还有人心。 青诅平视前方,一步一脚印走得四方八稳的,面上却是毫无表情。 回到房间的唐翎并没有急着休息,而是将袖中千机匣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仔细端详。 常态的千机匣是个长形盒子,前方有一排小孔,左侧有一块儿凹陷进去的地方,那是放置手指的地方。只要拇指放进去,轻轻一碰,前方的一排小孔就会射出银针。 当然,唐门的千机匣可不是只是一般的暗器。若是真刀真枪实斗起来,千机匣也会转换成弓箭的模样,射出的银针会更多。但,这只是千机匣的一种变化,是唐翎最熟悉的变化。千机匣的变换十分多,再加之历代掌门的修改,到唐翎手中时已经有近十种变化了。她接手千机匣三年,尚且没有完完全全掌握千机匣的使用方法,可知千机匣到底有多么巧妙了。 唐翎伸手拨弄着千机匣,如此巧妙的武器今日却出了差错。 今日射击罔缇的时候她其实射击了三次。一次射在白靳上,硬生生让白靳改换了方向;一次射击远方的罔缇,却教罔缇幸运躲了过去;还有一次她瞄准了停顿的罔缇,但是,没有针射出来。这才有了之后她提着短刀架到罔缇脖子上那一段。也亏得她反应快,一看千机匣没有针射出来,顾不得去想为何没有针,而是率先拔刀夺得先机。 她检查过了,千机匣里的针排得满满当当的,不可能没有针。可是,那种情况该作何解释? 唐翎不明白,细思下来,也多亏没有针没有射出来。不然,恐怕已是天人相隔了。 她收起千机匣,再次藏入袖中,刚想上床休息,却见门外一个人影晃过,她的神经立即紧绷起来,刚藏入袖中的千机匣也已准备好了。 “不知大侠还要藏到什么时候?”唐翎见对方不出来也不慌,慢悠悠坐在床沿抬眼平视前方。 藏于房顶的人一愣,身子微微一动,紧跟着便是一排接着一排的银针朝他射去。他慌忙躲着,声音越发地大,很快惊动了唐家堡一批人。 唐翎跃身跳上屋顶,对方却已经逃走。 “谁在那!”下面聚集了一批唐家堡的人,灯火照耀下却是唐翎那张面无表情地脸,“堡主?!” “都回去吧,人已经走了。”唐翎飞身跃下屋顶,转身走向别院。 今夜,怕是要在客房休憩一晚了。 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阳光开始肆虐。 罔缇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一打开门就听见楼下穆执的喊声。 “师兄,快些用膳了。”穆执似乎很是高兴,眉眼间净是喜悦之色。 罔缇先是一愣,半响后反应了过来,扯了扯嘴角也算是笑了。 “罔缇兄,昨日可睡得安稳?”江君涸摇着扇子,看着走至他旁边的罔缇,淡笑。 罔缇越过他伸手拿了个包子,兀自咬着包子。一条腿跨过凳子,然后晃晃悠悠地坐到江君涸旁边:“还好吧,没啥不安稳的。” 江君涸淡笑,拿着杯子也不喝水。 “过会儿去城东,我们……”衡景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静静看着客栈门口。 众人见他看着那边也纷纷看了过去。 罔缇嘴里还咬着包子,就那么傻愣愣地回了头,然后包子滚落在地…… 第十八章:年少轻狂,墙头马上(5) 川蜀之地多是山岭,邺城是川蜀的主城,而邺城城东更是群山环绕之地。一山接着一山,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儿真有走尸吗?”罔缇走在最前头,御着白靳劈开树木,辟出一条道来,“树木灌丛这么繁茂,一丝走动的痕迹都没有。” 衡景走在罔缇的旁边,御着自己的箐业剑也在劈路障:“可能不在这个方向吧,往前走走就好。” “对了……”走在前面的罔缇忽然回头,然后和衡景换了个位置,“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忽然被罔缇搭话的唐翎吓了一跳,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直直看着罔缇:“……” 罔缇被唐翎看得有些发毛,脸稍微靠近唐翎一些:“干嘛不说话?” “没……”唐翎移开目光,往右边走了走,稍稍离罔缇远了一些才开口,“唐家堡找人从来不是难事。” “好吧。”罔缇耸肩,继而又道,“那你找我们作什么?” 唐翎的袖管极长,一直垂直膝盖处,很好地遮住了她的手。风一吹,她那过大的袖管被吹得摇摇作摆,她皱眉,手狠狠压着衣袖不让它作怪:“走尸。” 短短两字说明了她的来意。 见唐翎为衣袖而发愁,罔缇笑了一下,然后收回白靳,一手拉过唐翎。唐翎一愣,不知道罔缇要做什么,只能僵硬地看着他。 “这样……”罔缇卷起唐翎的衣袖然后在手腕处打了个结,“不就好了?”说着,他还想去弄唐翎右边的袖子。唐翎后退了一步,眉头微微动了一下。 罔缇瞧了个真切,摆摆手,继而再次抽出白靳:“另一边你自己弄吧。” “不。”唐翎摇摇头,并没有去弄袖管。 倒也不是她不想弄,只是本来袖管这么长就是为了遮住她右手手腕上的千机匣。如今要是把袖管卷上去,那当初的用意就没啥意义了。 罔缇也不勉强,人总归有些自己的秘密的,何必强求呢? 只是……他扫了一眼唐翎,只见她一手袖管垂至膝盖一手袖管紧系手腕,这模样别提有多搞笑。关键当事人还一副面无表情地样子,这更让人想要笑了。 于是,罔缇无所顾忌的大笑了出来。 “笑什么?”江君涸走在最后面,听到笑声忍不住问道。 罔缇摇摇头,却笑得更大声了。 江君涸去看唐翎,对方淡淡瞥了他一眼然后目视前方,继续走她自己的路完全当做没看到江君涸疑惑地表情一般。 “……” 好吧,赶路吧。 走了没多一会儿,眼前豁然开朗。杂草灌丛从眼前消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旷的草地,草地上赫然站了十几个尸体。 是的,尸体是站着的。 “啊。”穆执稍稍惊讶了一下,脚不自觉倒退了一步。说不害怕是假的,她从未见过这么多走尸。虽说不会动,但,光是看着就觉得浑身发颤。 唐翎率先走上前去,绕到每个尸体的后面,统统看了一遍。 “你也不怕他们攻击你。”罔缇走到唐翎身边,“看什么?这么急。” “他们不会。”唐翎垂眸,细密的眼睫盖住了她的瞳孔,“他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走尸,是靠着药物才能活动的。” “不知唐堡主如何得知?”衡景也走了过来,乍一听到唐翎这么说有些疑惑。他们这些天一直在追踪这件事,什么也没查出来。如今乍一听唐翎的话有些惊奇。 唐翎摇摇头:“若是尸变后的走尸,那么必然会两眼突出,血管猛爆。” “的确,这些走尸都没有这些特征。”江君涸每个仔仔细细看了一下,果然如唐翎所说。 “恐怕这些走尸是被寄存在这里的。”衡景皱眉,“到底是何人竟如此狠毒,利用已故五毒教众。” 唐翎看向罔缇,缓缓开口:“别查了。” “为什么?”从昨天开始唐翎就让他别查,他就很想问了。 “这是唐家堡的事情……” “别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走尸已经危害到城中百姓,我蜀山怎么可能不插手?”罔缇早早打断了唐翎的话。 唐翎一愣,然后看着罔缇:“……” “你……”罔缇有些无奈,忽而又开口,“说到底你其实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没必要整天唐家堡唐家堡地挂在嘴边,你可以有些自己的小无助之类的……” “……”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依靠我们。”罔缇觉得十六岁不该是这样的,更何况唐翎还是个姑娘家。你瞧,他家穆执十六岁就是个只会跟在师兄身后寻求保护的小丫头,偶尔动动春心什么的,哪里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说给别人听? 这个唐翎虽说是什么唐家堡的主人,但不管怎么说,十六岁就该有十六岁的模样,何苦把自己逼成这般? “……”唐翎看着罔缇,黑沉沉的眼珠子越发沉,“不用。” 是的,她不用依靠任何人。从十四岁她成为唐家堡堡主开始她就不依靠任何人了,更何况是现今? 从前无人说过让她依靠谁也无人可以让她躲在其身后,她都可以挺过来。难道如今反倒要人保护了?这还真是个笑话。 罔缇也从旁人口中听说过唐翎的过往,但,那不过是别人放在嘴边说得唐翎的英雄事迹。他们哪里又知道唐翎受过什么苦,遭过什么难? 他们嘴上说着那唐门之主也是个可怜人,十四岁死了父母十五岁接连死了弟弟,可怜啊可怜。 可实际上呢?唐翎到底哪里可怜?唐翎到底受了多少伤?他们又知道几分? 他们不知道罔缇更是不知道。 十四岁的时候,他初次知道酒的味道,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十四岁的时候,他领着一批淘气的小弟子在后山打鸟捉兔子。十四岁的时候,他上蹿下跳,是大师傅的眼中钉。 十四岁的他不能体会十四岁的唐翎的感受,更何况是如今? 乍一听到唐翎的一句‘不用’,罔缇目瞪口呆。他以为,就算这个什么堡主表面上冷冰冰的,但内心时极度想要寻求保护的,只是不好意思开口。但如今,却切切实实拒绝了他,到叫他自己下不了台面了。 “你们查不出什么的。”唐翎再次开口,“你们根本无从下手。” 的确,唐翎说得不错,他们根本无从下手。没有线索,他们别说查凶手,就是找个怀疑的对象都难。 “这话可不对。”一直没开口说话的江君涸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所有人静静地看向他,他倒好,摇着扇子,一派悠闲。 “我可是有怀疑的对象的……”江君涸眯着狐狸眼,“唐堡主……” 第十九章:黄土白骨,此生难遇(1) 七月之际,虽说还没有热到不可开交的地步,但稍微动一下也是会出一身汗的。 大概是丛林之中,偶有微风拂过,倒教人有一瞬间的清凉之感。 “什么意思?”穆执从衡景身后微微探出脑袋,开口询问。 “你们都明白的吧?衡景兄,罔缇兄。”江君涸一把收起扇子,执着扇子抵着自己的肩膀,微笑,“所有人都知道,一年前是你领着唐门灭了五毒。而如今,五毒教众的尸体无端出现,除了你还有谁有这个本事?” 唐翎看着江君涸半响,一直面无表情。 “怎么?沉默就可以了吗?”江君涸走近唐翎,扇子置于她的下巴之下,然后微微抬起唐翎的下巴,“一直不让我们插手这件事莫不是怕被我们查出来?” “你想多了。”唐翎不躲不藏,直勾勾看着江君涸,“即便这些都是五毒教众,那也与我无关。不让你们插手,纯属不想你们死得不明不白。” 江君涸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们若真的想查也无关。”唐翎的右手袖管被风扬起,露出了绑在她手腕上的千机匣,“没人会救你们。” 像是预示又像是昭告,一句轻飘飘的话却让穆执背后起了寒意。 这就是气场吧。 穆执怔怔看着唐翎,她们两人的年龄其实是一般大,都是十六岁。可是,有些地方就是不一样,从外貌到心性,没有一处是相同的。 没由来的,她开始敬佩起唐翎,却又在心底深处同情唐翎。她想,若是让她经历唐翎的遭遇,恐怕根本不会活到现在吧? 不过……她抬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前这个伟岸的身影,她有她的衡景师兄。她没必要去活得像唐翎,毕竟,她有衡景。 衡景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我们还是想一下怎么处理这些尸体吧。” “就是就是……”罔缇也嬉皮笑脸地开口,“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吧。”说实在的,他极其不愿意看到眼前这种状况。当初一确认走尸是五毒教众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也是五毒,后来又在义庄想斗,他的怀疑更甚。 但转念一想,这样的想法也存在缺陷。首先,明明尸体在这里为何唐翎会追踪到义庄?就算唐翎是跟踪他们,那为何明明有机会杀了他却没有动手?其次,若是唐翎是凶手根本没必要和他们走一趟,一起到这里找所谓的走尸。 虽没有第三点支撑他的想法,但光是这两点也足以了。 其实要说的话也是有第三点的。邺城乃唐门驻所之地,唐翎没必要搞出这么一个阵仗把邺城弄得人心惶惶,她图什么呢?她什么都图不到。 罔缇深深看了一眼唐翎,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难过。他想象之中的唐翎不该是这样的。当年在蜀山上听说她一夜屠五毒的事迹之后,他便万分想要与这唐家堡堡主见上一面。之前是为了千机匣,但之后也有一点是为了唐翎这个人。 可是,当真正见上面了却有些失望。 失望在哪里?可能是他所见到的唐翎和他想象出来得不太一样吧。 面无表情,冷漠,拒人千里之外。 这是罔缇对他所见到的唐翎的评判,与他想象之中那个武艺高强、阳光满满的英雄不太一样,不,是完全相反。 英雄,这是所有门派对唐翎的称呼,自从唐翎一夜灭了五毒之后出现的称呼。这是大家对唐翎的肯定,同样也是对唐门的畏惧。 五毒虽人人得而诛之,却无人无门派真正敢下手,能灭得掉的。而刚上位不到一年的唐翎却做到了。这就像是一记闷棍,敲在了所有门派的心上,让他们对唐门敬而远之,对这个年幼的堡主敬而远之。 其实罔缇早该想到的,能够在一夜之间灭人满门的人不会是什么阳光的人,不是阴鸷就是冷漠。唐翎没错,唐门也没错,错的是罔缇的天真。 “烧了。”唐翎淡淡开口。 的确,除了烧了绝无他法,但这也是最狠的手段了。 众人也无他法只好纷纷拿出火石准备烧尸,谁知火还没烧起来,却从远方传来了一阵笛音。笛音起先很舒缓,然后渐渐急促起来,紧接着笛音变得有些尖锐,刺得人耳膜发疼。 唐翎愣了一会儿,然后脸色一白,急急说了一句:“不好!快烧!”此话一出,众人皆反应过来。但,为时已晚,那些尸体已经如潮水般朝他们扑了过去,士气如虹。 以毒喂尸再以笛音控尸,这样的手段太过高明。 但是现在已经不是考虑敌人有多高明的时候了,而是保命了。 这些可能是刚刚喂毒不久,动作僵硬,倒不是很难对付,重在是数量。他们只有五个人,却要面对十几个走尸。其实也不难,但重在这五人之中江君涸重伤未愈动不得真气,罔缇三人平常又都是深受蜀山教诲,不得妄下杀手,即便面对走尸也不可。所以,说到底,在动武力的只有唐翎一个人,不觉得吃力才怪。 蜀山追崇教化感念,而不是赶尽杀绝。这让罔缇三人在这场打斗之中受了不少苦。 毕竟这不是一般的走尸,不是说感念能解决得了的。被控制的尸体,已经算不上是走尸了。 “师兄!”罔缇御着白靳勉勉强强护住自己。 衡景乍一听罔缇这么一喊先是一愣,然后眉头一锁,咬牙:“动手!回去我去请罪!” 得到肯定,罔缇的表情都变了。他一手握住白靳,毫不犹豫朝着扑向他的走尸的头砍了下去,那尸体的头就这么骨碌碌滚在了地上,剩下的身体抖动了几下,然后‘咚’地一声,倒地。 罔缇看着那颗头,发现那张脸已经是青紫色的,十分狰狞。但,不知为何,他感觉那狰狞面孔的下面藏了释然的表情。 成不了佛,但也好过在世间祸害吧。 江君涸战斗不得,倒也聪明,一直跟在罔缇身边,有危险了一声‘罔缇兄’总能让他有惊无险。 走尸的数目逐渐减少,直至没有。 一地的脑袋,一地狰狞的面孔。 虽说是一场恶战,但终究是结束了,恩,暂时的结束。 唐翎将变形的千机匣收回袖中,再次绑在手腕上。站在她后面的江君涸一双狐狸眼直勾勾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的,一把短剑从远处飞了过来,直直朝着唐翎飞去。 此时的唐翎处于放松状态,完全没想到还有后招,人一时间就愣在了原地。 “小心!”罔缇喊了一句,飞身一把扑倒唐翎,两人顺势在地上一滚。罔缇猛地看向短剑飞来的方向,想要去追,谁知怀里一沉,唐翎居然昏厥了过去。 第二十章:黄土白骨,此生难遇(2) 到唐家堡的时候时辰尚早,罔缇背着唐翎,面上沉重。 唐翎昏厥的时候他还以为是累着吓着了,谁知一探脉搏,她竟身受重伤,五脏内腑具有损伤。虽说并不是很严重,但到底也是个大病。他估摸着这是许久之前的伤了,一直没好,落下了病根。再一想她之前的事迹,罔缇更是能够断定,这伤是一年前落下的,至今未愈。 “拖久了,治不好了。”大概是罔缇动作太大,唐翎悠悠醒来,躺在罔缇的怀里,直直看着罔缇,“人还活着,一切都好。” 她扯了扯嘴角,想要挤一个笑容。扯了半天,却做了一个狰狞的表情出来。她倒不是故意的,只是长久没有笑,一时半会儿却笑不出来了。 罔缇抿唇,看着她:“我送你回去。” “好。” 这一声回答,干净利落,倒是让罔缇惊讶了半分。他已经想好如何在唐翎拒绝他之后劝说唐翎了,实在不行就来硬的。谁知道,唐翎就这么答应了,快速得很,教人惊讶。 于是,罔缇自告奋勇背了唐翎一路。 一路上,罔缇话说的不少,但唐翎都是‘恩’来回答,不愿多说一个字。有时候冷场了,还得靠江君涸来热场。一时之间,穆执觉得这条路漫长而痛苦。她以为罔缇也和她一样的想法,忍不住同情地去看罔缇,谁知,人罔缇笑得一脸春风得意的,完全不觉尴尬。 行至一半时,唐翎干脆都不回答了。再然后…… “她好想又昏厥过去了。”江君涸细细看着呼吸均匀的唐翎,“罔缇兄……” “恩。”罔缇答了一句,之后再未开口说过一句话。 衡景看向罔缇,恍恍惚惚的,竟觉得罔缇变得认真起来。是谁改变了那个师弟?毋庸置疑,是这个唐家堡主,唐翎。 说实在的,他对这个唐翎说不上有多喜欢,也说不上有多讨厌。但,总觉得不愿与之交往。大概,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吧。他一生平平坦坦,无波折,为人温和,待人和善,年少便负盛名。而唐翎呢?年幼遭遇凄惨,性格冷漠,待人疏远,即便少年有为,却无人真正是钦佩的。 如此迥异的两个人,怕是天生就不能共同相处吧。 倒是罔缇,虽说身处名门正派,却也因其一身的陋习而教人又爱又恨。恐怕,也只有罔缇是真正意义上对唐翎佩服的了。 这样的两个人,莫名觉得……很合适。 这样的想法一跳出衡景的脑袋,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合适?他的师弟同旁的女子合适?怎么会呢? …… 他的师弟,本该就是他的师弟啊。 “兄……师兄?”穆执的声音逐渐侵入衡景的耳中,衡景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呆地看着穆执。 “你在想些什么啊?”被忽略的穆执有些不大高兴,嘟着嘴,皱着眉,“都到唐家堡了。” “没……”衡景揉了揉太阳穴,摇头。再一抬头,‘唐家堡’三个大字赫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唐家堡,到了。 “谁去敲门?”江君涸摇着扇子,看着他们。众人纷纷盯着他,一脸‘你懂得’的表情。 好吧,算他多嘴。 他走上前去,故作风雅地拿扇子敲门,声音微弱,离得远些了根本啥也听不见。 “请你……”穆执抽了一下嘴角,有些无语地看着江君涸,“像个人一样敲门。” 江君涸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收回扇子,右手握拳,用力一敲。‘咚’的一声,声音不禁洪亮还有无尽回声。 这下总可以了吧? 江君涸扭头去看穆执,穆执看都没看他,乖巧地站在衡景身后,把一个好师妹演得活灵活现的。 …… 所以啊,被嫌弃的一直只有他吧?只有他吧?! 沉重的推门声在耳边响起,门拉开了一个细缝,一双眼睛从里面探了出来:“你们是谁?” “我们是谁不重要……”江君涸让开身子,让门内的人看见在他身后的罔缇以及他背上的唐翎。 “堡主!”伴随着这一声惊呼,大门总算是被彻底打开了,紧随着就是一大群人从里面涌了出来,围到了罔缇身边。 一群人也不说话,只是看着罔缇看着罔缇背上的唐翎,一脸凝重。 很快,唐家堡内急匆匆出来一抹深蓝色的身影,不过一瞬间的时间,就已经到达了罔缇面前。然后,手刀劈了过去,罔缇一闪,背上的唐翎却已经到了那个人的手里。 青诅来势汹汹,速度极快,下手又特别狠。罔缇没招架住,愣是让他夺走了唐翎。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青诅一探唐翎的鼻息,发现她的气息极为虚弱,面色凶狠地瞪向罔缇。 “我也想知道,你们对她做了什么。”罔缇拍拍手,冷笑,“你们的堡主身受重伤却不能尽全力医治,这就是你们对你们堡主的态度?” 青诅先是一愣,抿唇不再说话。打横抱起唐翎,转身进了唐家堡。然后,唐家堡大门缓缓关起,声音巨大。 谁知门关到一半的时候,却又再一次大敞开来。青诅抱着唐翎,站在大门口,暗红色的瞳孔看向四人:“你们,也进来吧。” “诶?!”穆执一惊。 “堡主的意思。”青诅说完这句话,便抱着唐翎进去了。 四人你看我我看你的,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做决定。 “进去吧。”罔缇握着白靳,“唐翎不是个会无缘无故让我们进她唐家堡的人。” 在四人当中,没有说谁最了解唐翎,应该是说谁都不了解唐翎。但,罔缇的这句话却让他们无法反驳。虽说相处不久,但唐翎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人,性格被摸透也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他们进入了唐家堡。 后来的时光里,罔缇一直在想,也许当初他不那么相信唐翎就好了,也许当初他不进唐家堡就好了,那么之后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了。起码,不会加速发生,让一切结束得那么快速,那么彻底…… 第二十一章:黄土白骨,此生难遇(3) 唐家堡很大,大的出奇。当然,和拥有一座山的蜀山是不能比的,两者也没法相比。 “不得不说,拥有唐家堡的唐翎是多么的气派。”罔缇‘啧啧’两声,慨叹不已。 江君涸却笑,扇子遮着嘴,狐狸眼却笑眯了起来:“这有什么气派的。” “我们这些山里人怎么和你这个有钱人家小公子比?”罔缇耸肩,率先进了自己的厢房,“我先休息了,你们随意哈。”说完,甩上门,人直接奔向自己的床。 穆执有些无语地看着罔缇:“他还把自己当做这个家的主人了?” “呵呵……”衡景笑了出来,眉眼温和,“累了一天了,随他吧。” “哈哈哈,怕是也只有罔缇兄会如此既来之则安之吧?!”江君涸挑眉,也笑了出来。 “几位这边请……”带路的小厮站在一边,向他们做了个‘请’的动作,“三位的厢房就在后面,请随我来。” 罔缇一觉睡到了天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树梢了。 肚子传来了一阵阵的声音,他捂着肚子,一脸痛苦,是该饿了啊。这么一想,肚子的声音更大了一些,且接连不断。 他捂着肚子在床上滚了一圈,然后迅速起床,把白靳别在腰间,就直接出门。目标,厨房! 罔缇目标明确,行动力强悍,结果最重要的一点他忘了:他根本不知道唐家堡的厨房在哪啊!再加之唐家堡这么大,他一连走了一个多时辰,愣是没有找到厨房,肚子反而更饿了。 “啊……”罔缇仰天长叹,果然还是蜀山好。新来的就算找不到厨房,往后山跑一趟也是能填饱肚子的啊。可这唐家堡,到处都是厢房屋子,好不容易有处树林吧,里面还机关重重。这都是个什么地方啊! “唐翎,你什么意思!”忽的,从前方的屋子里传来了一声,声音里夹杂着隐之不去的愤怒。 “唐余瑛,注意你的态度。”隐隐约约传来了一个男子声音,声音很低。 罔缇觉得,这个时候偷听不大好。但,他也不是偷听吧?毕竟他站得这么远…… “你一个外人,谁让你插嘴的!”叫唐余瑛的男子冷哼,话语之中尽是讽刺,“唐翎,你不是不知道,唐家堡不让外人进来。一年前你带回这个妖人就已经违反家规了,如今却一下子让这么多人进来,你是不想要这个堡主之位了吗?” 听到这,罔缇一愣,怪不得先前总听人说‘唐家堡进不得’,原来是有这层意思的,他原先只是以为,唐家堡内机关重重,进去了会误伤,没想到竟然是唐家家规。 唐翎究竟是为了什么而不惜冒犯家规让他们进来? “那……给你,如何?”唐翎的声音幽幽传来,虚弱得很。 “你!”唐余瑛一下子被堵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后果我自会承担。”唐翎说话的速度很慢,每说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唐家堡是我的家,这个,我一直铭记于心。” “你知道就好!”说完,摔门而出。 他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站在不远处的罔缇,先是一愣,然后不屑地哼了一声:“贼。” 罔缇挑眉,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笑,各种笑,笑得对方浑身打颤。 唐余瑛抽了一下嘴角,转身,高傲地走人。 呵,大户人家的公子哥他还真不懂,走路非得仰着头走么?就不怕撞到树上?不懂,当真不懂。 “阿翎,你……”青诅说话吞吞吐吐的。 “我没事。”唐翎叹了口气,随即又开口,“青诅,你恨我吗?” 青诅一愣,暗红色的瞳孔闪了闪然后快速暗了下去,半响才开口:“怎么会……” “是……吗?”唐翎拉长了音,声音软绵绵的,“最好是这样,我也希望是这样……” “一切,会如你所愿的。” 之后的对话罔缇没有再听下去,他总觉得这些内容已经有关隐私了,没必要知道太多,知道太多可是不好的。 他想,唐翎也许真的不是他所见到的唐翎吧。 兜兜转转的,饥饿感也渐渐散去,本来还饥肠辘辘的罔缇在走了这么久之后已经不饿了。 “回去吧……”罔缇自言自语,双手交叉背在脑后,走得悠悠闲闲的。 “师兄……” 罔缇实在没想到,这一个晚上的时间居然会撞上这么多人的交谈,这到底是什么样的运气。 “师兄,我们回去就和大师傅说吧,在一起的事。”穆执坐在衡景的身边,头靠在衡景的肩上,一张俏脸通红。 “好。”衡景浅笑,摸了摸穆执的脑袋,一双眼睛似是要滴出水来。 从小,他就把这个师妹当成宝一样捧在手心,事事帮忙,面面俱到,恨不得连穿衣洗漱都帮忙做了。他心疼穆执的过往,想对穆执好,好到入心入肺。对于穆执的任何请求,他都不想也不会拒绝。 宠,无上的宠。 罔缇忽然笑了,然后背过身,不想打扰他们。 也许三个人的路,总归会有一个人单着走,而那个人恰好是他。 回到自己的厢房的时候,罔缇忽然不想进屋子了,一个飞身,上了屋顶。然后,他还没坐稳,另一个身影也上来了。 “你来做什么?”罔缇看着淡定坐在他旁边的唐翎,“身子好了?”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病。”唐翎目视前方,双手放在身侧,撑在瓦片上,一副淡然的模样。 罔缇看着她的侧颜,大概是月光柔和,衬得唐翎的脸也变得柔和了起来。这么一看,罔缇想,这唐翎也怪好看的。 像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你师兄师妹私定终身了。”唐翎忽然转过头,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直勾勾看着罔缇。这口气,不时询问,而是肯定。 罔缇耸肩:“如何?” “你呢?”唐翎问。 “何解?”罔缇也问。 唐翎看了他很久,稍稍叹了口气,然后开口:“不如,你同我在一起吧,谁都不孤单。” “恩……恩?!” 第二十二章:黄土白骨,此生难遇(4) 这个世上有什么事最震撼人心的? 罔缇想,恐怕没有比听到唐翎冷冰冰的告白更震撼的吧? “你知道你说什么吗?”罔缇颤巍巍地看着唐翎,实在是不可置信,他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唐翎。 唐翎点点头:“知道。” “为什么?”罔缇疑惑。 “我,喜欢你。”唐翎毫无迟疑,回答得很迅速。 “……”虽说这样的告白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但说实在的,这样的话从唐翎嘴里出来就是有那么一些不太一样,“你懂吗?” “见之心生欢喜,不见心生思念。念之过深,心怀苦楚。”唐翎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不是喜欢是什么?” 罔缇抿唇,想着唐翎是不可能同他开玩笑的,更别说是这样的玩笑。于是,这可真是个头痛的问题。 同意吧,他也没这个意愿。不同意吧,那该如何拒绝? 别些个仙家姑娘告白时,他不认识人家随便一句话也从来不管伤不伤人就拒绝了。但,唐翎不同啊。唐翎吧,他说不出口,那些伤人的话。是个人都不会说的出口吧? “别想了。”唐翎站起身,“那些客套话我听得比你多。不管如何,我这个人不会轻易放手的。” “恩。”罔缇下意识答了一句。 唐翎跳下屋顶,背对着罔缇:“罔缇,你总该吃些苦头的,放荡不羁的人生总归没有规矩的人生来得好,来得顺心。” 内容突转,这是她对罔缇的忠告,因为她总觉得她似乎看到了一些不好的未来,在罔缇的身上。 “是嘛?”罔缇反问,再抬头时,唐翎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在这弄弄的黑夜之中。 罔缇仰头看着挂在天上的月亮,今夜的月亮亮得出奇,周遭的星星一个都瞧不见。 在蜀山的时候他经常同衡景坐在后山山顶,看月亮。什么事也不做,只是看着月亮。 蜀山的月亮似乎比唐家堡的要大得多,似乎也更近一些,更伸手可触一些。 他忽然想起从前在穆执看得那些话本上看到的一句话,似乎很适合形容今夜的唐翎。 黄土白骨,此生难遇。 他想,如果是唐翎的话,当真此生难遇了。 一个翻身,他下了屋顶,进了屋子。 有些事当得太真就不大好了,还是浑浑噩噩来得好一些。 第二日罔缇起得那叫一个早,恩,这个早是指相比较他之前的作息来说的。所以,他起来的时候,整个唐家堡早就活动起来了。 “你起了?”衡景正在院子里练剑,罔缇门一开,正好练完。收剑,抬头,微笑。 “够早!”穆执手里拿着糕点,站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罔缇。 罔缇揉了揉头发,咧嘴大笑:“哈哈,是挺早的。以往可都是等到师兄用完早膳的,看来今儿个我还能用一下早膳,真好啊。” “是挺不错的。”江君涸也开了门,一身白衣胜雪,手中执一柄骨扇,颇有些飘飘然的样子。 罔缇转头去看江君涸,眉一挑,哼哼:“你这身白色……不如我!” “……”江君涸看了罔缇一会儿,然后背过身,淡定地摇扇子,“用早膳去吧,不早了。”说着率先往前厅走去。 罔缇也不放过江君涸,跟在他后面,追着刺激他。 尖酸刻薄这种事,他做得可熟能生巧了。谁还能比他还要会讽刺别人呢? 二人打打闹闹的进了前厅,一进到前厅,罔缇反而老实安静了。 他朝着坐在首位上的唐翎瞧了一眼,见对方也看着他,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冲她笑了一下,然后选了个比较适中的位置坐了下来。 江君涸看看罔缇又看看唐翎,狐狸眼眯了半天,愣是没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要说这唐翎藏心思也是个能手,若非她自己说出口,恐怕是没人知道她那点小心思的。 后进来的两人倒是很自然,没看到罔缇那突变的一幕,自然是觉得没啥变化的。 紧随而来的还有唐家堡上上下下几个直系家属,其中当然包括唐余瑛这个直系到不能再直系的亲属。 他一进来就看到坐在左侧下手的罔缇,脸色突变,恶狠狠地瞪了罔缇一眼才走到右侧唐翎下位。 早膳很压抑,特别是唐家堡众人时不时瞅瞅他们四人,让他们更觉坐如针毡。 罔缇素来心性直白,一不高兴了,直接撂了筷子,脸色僵硬:“我吃完了,各位慢用。”说着,转身走人。 说来他还能说出这样客气的话也着实不容易。 唐翎抬眸,瞥了一眼匆匆离去的背影,喝了口粥,然后放下碗筷:“慢用。” 于是,也随着罔缇一起走了。 坐在最后面的青诅有些发愣,他来唐家这一年里从未见过唐翎如此任性过。唐家有一门硬性规定,堡主用完膳后离席,下面的人也必须离席,不得流连。 从前,唐翎一直是等到所有人都走后才会起身慢悠悠地回房。如今,明显所有人都没吃几口,她就急匆匆走了。 费解,实在费解。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放下了碗筷,一个接着一个离席。离开的时候,都是面带惊讶之色。他们之中有的人才喝了一口,有的人干脆还没有动筷,这其中就有唐余瑛。 青诅不是唐家堡的人,自然不用遵守这个硬性规定。他悠悠然地喝粥,特别是当唐余瑛经过他的时候,更是喝得津津有味,一副享受的样子。 一看青诅这样,唐余瑛顿时火冒三丈,却又碍着面子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发作,只能故意踢了一下青诅的板凳。青诅也不是什么善类,板凳坐得很稳,让唐余瑛踢疼了自己的脚。 两人素来不对盘,像这样的小敌对早已是家常便饭。好些唐氏门人看到了,笑一笑,装作没看到。 一切,很好。如青诅所说,一切都尽如唐翎的所愿。 后来的时候吧,青诅站在高台之上,看着群山之中傲然挺立的唐家堡,再瞅瞅身后的唐翎罔缇他们,觉得莫名地心酸。他亏欠了唐翎,骗了唐翎。但,唐翎何时相信过他呢?互相欺骗,不过是为了表面和平而已。 第二十三章:黄土白骨,此生难遇(5) 事发突然,闯入地道的罔缇和唐翎虽然在不断前行却纷纷一脸茫然的模样,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走在前头的罔缇一手搭在白靳上,一手拿着火折子,数次去看唐翎,对方却目视前方,完全没有要和他对视的样子。 没办法,他之好假装咳嗽一声,等唐翎的目光转向他,他才咧嘴一笑:“这个地道,从前就有吗?” “不知道。”唐翎抿唇,她在唐家堡生活了十六年,唐家堡她几乎摸遍了,从来不知道后院小湖中央之下竟然还有一个地道。她不知道,唐家堡的人更不可能知道了。 罔缇皱了皱眉,这话的意思是,他们这是走不出去了? “唐家堡地道十七条,暗室三十二间。”唐翎细细道来,“我八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些地方的所在地了,从来不知道,还有第十八条地道。” “是你父亲忘记告诉你了吧?”罔缇试探着问了一下,这个问题也不是不可能。这么多地道,总不可能条条都记得告诉唐翎的。 唐翎瞅了他一眼,开口:“我父亲生前被人赞誉过目不忘,记忆绝佳。” “……”好吧,这个可能被排除。 “不过,我父亲生前有提过要再建一条暗道,但具体如何就没再说过,我也并不知情。”唐翎隐约记得她父亲似乎有说过,但好像被母亲生气地驳回了。当时母亲很生气,说了句‘你不过那些心思我还不知道?断了吧!’,这话她是不小心听到的,记得也不大清,大致是这样的。 “那,也就是说,这条地道是你父亲后来修的,而你们唐家堡的人都不知道?”罔缇唏嘘了一下,这唐家堡的人居然还被瞒了这么一手。 唐翎想了又想:“我不知道。”她只对唐家堡熟悉,对唐家堡的人却熟稔不起来。虽说她接管唐家堡的时候没人有异议,但她知道,那些人在底下是如何评论她的。这些,她不在乎,只要唐家堡一切安好便可。 罔缇叹了口气,他知道他不能勉强这个人说出什么有关旁人的事情,他问这个问题总也该是知道得不到答案的。 “你为什么跳湖?”唐翎见罔缇手中的火折子快灭了,从袖中掏出火折子递给了他。 “谁跳湖了?”罔缇接过火折子,好笑地看着面无表情地唐翎,“我的发带散了,掉在了湖里,懒得御剑,想着正好夏日在湖里游一游也不错。倒是你,不会游泳跟着我跳作什么?” 唐翎抿唇,头微微撇到一边,默不作声。 难得见到唐翎这副模样,罔缇觉得新奇,忍不住凑着脑袋去看。他的头一侧过来,没有发带束着的一头青丝顺着他的动作也滑到了一边。他本身男生女相,如今这样,乍一看之下竟更觉像女子。 唐翎起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侧身,想离他远些。结果,罔缇被她这么一让,整个人扑了过来。 他的手撑到了一边的墙壁上,然后由于身体的惯性,向下滑去,手也一扭,按到了什么。 紧接着便是‘轰隆隆’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朝着声音的方向快步走去。 不过几百步的距离,本来狭窄的地道一下子就豁然开朗起来,就连视线都变得明亮起来。但他们可不觉得有什么好开心的,因为这么大的地方,居然站满了尸体。 屯尸! 这是罔缇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只是他脑子还没转过来,就见唐翎走上前去查看那些尸体了。 她的重点自然是去查看那些尸体的颈子。 每个尸体的颈子上都有同一种花,黑色的,极其妖艳。 五毒,这些都是五毒的人。 这些人的脸她都不大熟悉,当初下死手的时候也根本没时间去看他们的长相,她只记得那时耳边一直萦绕着呼救声惨叫声求饶声。 “这些……”罔缇看着唐翎,发现她的脸都白了,“你没事吧?” 唐翎摇摇头,她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罢了:“我想,我可能知道是谁了。”说实在的,她其实一早就知道了,但总是心存侥幸,想着也许不会那么糟糕,不会的。 事实吧,总会让人措手不及。 罔缇见她这样,也没急着问是谁,但心里总觉得自己也猜中了几分,却又不好意思开口,只得这样僵着。 “烧掉吧。”唐翎开口,“没人愿意这样存活在世上。” 罔缇点点头,火折子一扔,顿时火光四溢,熊熊烈火释放着热度,在这封闭的地道之中蒸腾着两人。 炼尸,是个极为极端的手段,若非必要,没人会出此下策。 而被炼的尸体,在成为走尸的这段时间里将会遭受无法想象的折磨,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折磨,更甚者,会永世不得超生。 结局太残忍,手段太毒辣。 两人看着这一片火海,目光灼灼,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宁,祥和……”唐翎忽然开口,“即便带着憎恨遗憾死去,却也不愿死后不得安生。” “再大的仇恨,死后也就都烟消云散了。”罔缇接得也快,“人都死了,说那些所谓的爱恨情仇有什么意义呢?” 人吧,在活着的时候极尽全力去爱去恨,这才是活着的象征活着的意义。毕竟,死后什么都不剩了,不是吗? 放荡不羁,这是罔缇的人生信仰,且是他永远不变的信仰。 他不愿就这样成仙得到永生,也不愿意外死去重入轮回。他想,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格格不入吧。 唐翎背过身:“走吧,找出口。” 罔缇‘恩’了一声,然后从袖子之中再次掏出火折子,叹息:“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出口,这可是我最后一根火折子了。诶,唐翎,你还有吗?” “我还有一根。”唐翎掏出她袖中剩下的火折子给罔缇看。 看来,一切得看天命了。 不过,天命似乎对这两个人不错,很快两人就找到了出口。 那是个被杂草包围起来的出口,唐翎和罔缇两人顶着一头杂草从里面钻了出来。 总算是重见天日了。 唐翎转过身想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却发现那个洞口像是刻了什么东西。她弯下腰,凑近了一些去看。 上面刻的不过是一首诗,一首烂透了的诗。 “若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罔缇也凑了过来,一字一句读着上面的内容,“这还是个有故事的地道啊。” “是啊。”唐翎点点头,脑海里闪过一个想法,却又觉得那不过是个笑话。 罔缇摸着下巴,开口:“我听大师傅说啊,唐家堡前任堡主也就是你父亲,年轻的时候是个风流的主啊,你说……”见唐翎转过头看他,他猛然转了话题,“咳,我的意思是说,这地道是你父亲主张修的,那肯定是你的父亲和母亲的故事了,看来你父母很有情调啊。” “不……”唐翎摇头,“我父亲和母亲没什么姻缘,能成为夫妻也不过是因为一纸婚约。他……我父亲他,怕是另有喜欢的人。”的确,在她的印象里,父母的争吵总是让她沉默不言。那个时候,她经常能听到母亲嘴里的那个‘她’,但‘她’是谁呢? 罔缇一愣,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然后拍了拍唐翎的肩膀:“你得知道,你的父亲为了你的母亲奋不顾身,你也得知道,你的母亲为你的父亲殉情。这些,还不够吗?” 唐翎抿唇,是啊,这些还不足够证明一切吗?那些所谓的风花雪月,都是曾经了。 “是啊,他们死得可真干脆!”一声满含怨气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唐翎身子一僵,慢慢回头,瞳孔顿时失去了光彩…… 第二十四章:黄土白骨,此生难遇(6) 青诅的出现在唐翎的意料之外却又冥冥之中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站起身,看着青诅,面色发白。 “这是唐家堡的后面,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唐家堡,是不是很好?”青诅笑眯眯的,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唐翎抿了抿唇,开口:“青诅……”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责备青诅吗?但是青诅会做出这样的事,却也只是因为……他是五毒最后一名幸存者。 一年前,她灭五毒满门却没有杀青诅。只因青诅曾救过她,在五毒的毒阵之中,救过她。 而青诅似乎也并没有因为她灭五毒满门而如何恨她,她说要带他进唐家堡,他便答应了。没有犹豫,没有伤心,有的只是一张笑脸。 “我还想说,如果你不发现,我就当做什么都没有。”青诅暗红色的瞳孔里蓄满了笑意,“可惜,你发现了。” 唐翎微微皱眉:“你说过,不恨我。” “是啊,但是,你相信吗?”青诅冷笑,“你又不相信,为何要如此惊讶?” 唐翎没再开口,只是一双眼睛直直看着青诅,似是要看出一个洞来。 “你不问问为什么吗?”青诅忽然走上前,罔缇把白靳往他面前一指,阻止了他前进的步伐,“我做的这些你都不问问吗?” “你想让我问什么?”唐翎额声音有些沙哑,“一年前,你救了我,我放过了你,本就两清。我从未想过,你会如何衷心于我。”也从不敢奢望。 青诅忽然大笑起来:“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他转过身走了几步,忽然转身,凶狠地看着唐翎,“我的妹妹啊,我当初救你不过是因为你是我的妹妹。而你却那么天真,放过了我……” “妹妹……”唐翎咀嚼这两个字,却咀嚼不出什么深刻的意味。 “你瞧,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吧?”青诅摸着腰间的笛子,那是唐翎年前买给他的,“没有人告诉你斩草要除根吗?你看看,我就是用这个……”他把笛子从腰间取了出来,“用这个操纵了我的族人!” “是……啊。”年前,她在集市上瞧见了这个笛子,心里想着青诅好歹是五毒的人,却从未见过他吹过笛子,大概是碍于他的身份。于是,心一软,买了笛子送给了他。 那日,树林之中的笛声,她就该猜到一定是他的。 可就算猜到了又如何?对青诅,她如何下得了手?当年没有杀他,相处了一年之后就会杀了吗? “你的父亲同我的母亲,少年相识相恋,生育我。我们,本该是一家,却出了你的母亲……”青诅的瞳孔忽然变得涣散起来,像是在回忆往事,“五毒与唐门,本该就是一家的。可惜,你的父亲背叛了我的母亲,唐门与五毒,分裂两家。哦,对了……”他忽然伸出食指,搭在自己的下嘴唇上,笑,“你还不知道吧,杀了你父母的是我,杀了你弟弟的……也是我。” 唐翎的瞳孔瞪大几分,双手握拳,手指甲嵌进了肉里:“我……的确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这一身的病根子,都源于你。”是的,她一直都知道,从她把青诅带回唐家堡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青诅不会真心待她。所以,即便是落下了这一身的病,她也没有怨言。所以,即便是猜到了作案者是他,她也不想拆穿他。 她啊,不过就是想报恩而已,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这个地道是他为我母亲修的,你们不知我知。”青诅看着那个洞口,“只是,修完之后他却再也没进来过,甚至用水盖住了这个地道。上面的字是我母亲刻的,她在等,可是,等不到了……” 上一代的爱恨情仇唐翎知道得并不多,对于五毒和唐门之间,她更是知道的廖胜于无。 “我小时候见过你……那个时候我还想,这个是我的妹妹,真好啊……”青诅淡笑,暗红色的瞳孔里温柔代替了憎恨,“我很想保护你的,真的。我甚至在天天往唐家堡的树林里去,坐在树上同你聊天。可惜,你却不知道是我。” 唐翎一愣,这个记忆她有些模糊,但依稀记得小时候父母总是闹翻天地吵架,而她就往唐家堡深处走,然后与树上的人说话。她从前还以为是树的精灵,后来长大一些了也就明白了,再后来声音也没了。 再到后来,她也忘了,忘了曾经有这么一件事。 “后来,唐匀出生了,一切都变了。”青诅一挥衣袖,张开双手,“你再也没有来找我,而我的那个所谓的父亲也不再从那条地道出来过……是唐匀破坏了这一切,所以,他必须得死!” “你……”唐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张嘴说了一个‘你’字,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困住青诅的竟然是她的弟弟。是嫉妒还是寂寞,唐翎分不清也不想明白。 青诅摇头,笑:“阿翎,我把所有的都告诉你了……你可还信我?” “我一直都相信你,青诅。”唐翎说得诚恳,这话她没有骗青诅。的确,从头至尾她一直相信青诅,相信青诅会背叛她…… “那我们……和好吧。”青诅的语气里带着哀求,忽的转向罔缇,“对了,是他,如果不是他你也不会追究这件事,都是他。我杀了他,我们重归旧好!” 话锋一转,罔缇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根翠绿色的笛子夹杂着风直直朝他袭来。 脑袋一瞬间的空白罔缇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唯一遗憾的是,死前却不能见上师兄衡景一面,委实惋惜的很。 然后,身体一热,他被人拥住…… 一切变得顺理成章起来,又好像,一切变得杂乱无章。 很多年后,罔缇站在唐翎的牌位前,想着也许那个时候他稍微反抗一下也是好的。又或者,他多一个心眼,防着点青诅,那也是好的。 可是,他什么都没做。任由唐翎倒在了他的面前…… 第二十五章:撞上南墙,回头太难(1) 宋洵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恍恍惚惚的。 再后来的事情,变得有些不堪入目了。青诅亲手杀了自己最珍爱的妹妹,顺理成章地疯了。而唐翎呢?死了,死得一干二净。 他依稀记得,那个时候他把唐翎抱回唐家堡,还幻想着唐翎只是受了伤。但他知道,心脉尽断,她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的情况了。 他静静坐在床边看着闭着眼的唐翎,平静得很,不吵不闹。把一旁的衡景和穆执给吓坏了…… 那个时候吧,他还和唐翎说话了呢! 他说:“唐翎,你倒是够狠!你强迫我承你的情不说,如今还强迫我承你的恩。你啊……当真是令人讨厌。” 唐翎回应:“你,果真厌我……也好,你烦我厌我也好,省得你心生愧疚。这样也好。” 你瞧,这话说得多心酸啊! 唐翎还说:“罔缇,我有多幸运,此生能够……遇见你。你与我不同,你得生活恣意妄为,而我却活在身份之下。我也曾妄想过,能与你秉烛达旦,能与你长相厮守。后来,却又想明白了。此间情缘,大抵都是一见钟情之后却不能白头到老。如此,我也知足了……” 你瞧,这话让人多心痛啊! 唐翎临死前抓着他的前襟,吐出一口血,瞳孔渐渐转为灰色,她轻声说:“罔缇,不论多少次都一样。遇见你一次,就……就,沦陷,一……次……” 至此,一切归为平静。 宋洵摸了下眼睛,手上湿乎乎的。这么多年了,从前每每想起,除了眼泪再无其他反应。如今再次想起,依旧是些许眼泪。 果然啊,黄土白骨,此生难遇唐翎。 “怎么?”走在一边的倾洹忽然见宋洵掉眼泪了,有些好奇。 “如你所说……”宋洵抬头看天,“我依旧忘不掉唐翎,她是一根芒刺,刺在心头。”他拼命暗示自己得来的却是更加深刻的记忆,他想要变得冷漠,想要除开过去。但是,做不到。他是宋洵,所以,做不到。 倾洹一愣,嘴角的笑僵在了那里。 忘不掉,这可真是个折磨人的词语。 “那就记着吧,记着她对你的好。”倾洹想伸手拍拍宋洵的头,想了又想,终究只是抓紧了手中的扇子。他不希望宋洵变得冷漠,却也不想看到宋洵为了唐翎如此。 所以说啊,爱恨情仇这个东西真是最难搞的了! “聊什么?”莲愫从后边走了过来,“马上就要到了,阴鸷谷。” 这名字,初次听来会觉得是个不大好的地方。像是有毒的雾啊,吃人的沼泽啊,充满暗器的树林啊之类的。 但,恰恰与之相反。阴鸷谷是川蜀这边称得上是美丽的地方,树木繁茂,鸟语花香的。若说蜀山是神圣的地方,外人接触不得。那阴鸷谷就是世外桃源,是一个存在于人们想象之中的地方。 如此圣地为何会取这个名字主要还是因为江君涸。当年魔族内乱,江君涸镇压之后牵着伤痕累累的魔族来到了这个地方,他为了符合他那魔族的气质,楞是给这个地方取名‘阴鸷谷’。末了,还问罔缇他的想法如何,一脸邀功的表情。 宋洵扶额,说实在的,那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果然,走了一小段路,一个转角便能看到两块巨石分开,中间横着一块木板,上面写了‘阴鸷谷’三个大字。 “啊……”宋洵停下脚步,仰头看着那三个字,莫名觉得有些不想进去了,“为什么有种故地重游的感觉?” “可不是?”莲愫哼哼了两声,率先走了进去。 穿过两块巨石的中间,若是平常人是没什么感觉的。但凡修了一些仙术的,只要从这中间走过,便会进入另一个世界。 是的,世界。 阴鸷谷听上去是一个山谷,实则被江君涸改造成了一个小城镇,一个与世隔绝的城镇,而他便是城主。 他们一进去,看到的便是一条繁华的街道,街上的人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他们。 “这……”蜀山弟子从未来过,纷纷瞪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谁能想到,堂堂魔族,居然过活得和平民一般。 子音凑到宋洵身边,有些疑惑地瞥了宋洵好几眼。宋洵装作没看到,置之不理。 这让他怎么解释?说这一代的魔族之主是个脑残?明明是个坏人却偏要装作好人?不,这话他说不出口。 “蜀山!”魔族的人对于蜀山还是比较熟悉的,看他们的着装表情便能猜测出来。 于是,人认出来了,然后,乱了…… 此番蜀山来得弟子不过六名,纷纷都是束着黄色或蓝色发带的少年,修习自是上乘。 如今被这么多魔族之人包围,一下子都有些慌了,纷纷看向宋洵三人。 他们不看还好,这一看就吸引了魔族之人的注意力。魔族的人寿命大都在八百至一千年左右,宋洵还是罔缇的时候曾经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还在这里闹过事,还带着他们一起攻蜀山,熟悉得很。于是,有些眼神力比较好的,只是一眼便认出了宋洵。 “罔……”其中一个女魔修伸着自己纤纤玉指指着宋洵,张了半天嘴,才喊出声,“罔缇!” 这一声,不仅炸了魔族那边,还炸了蜀山这边。 靠着宋洵最近的子音身子一僵,顺着那女魔修的手指一路看向宋洵。对方尴尬地朝他笑了笑,他倒退一步,然后跌坐在地。 罔缇,这个名字的名声很大,糟糕得大。 紧接着,有魔修认出了倾洹和莲愫,脸色都白了。 说实话,两百年前那场与蜀山的战争他们至今记忆犹新。那场争斗里,有大部分魔族之士是死在衡景和穆执手上的,就连他们的主子都受了很大的伤,修养了大半个年头。 如今乍一看到,那些曾经侥幸逃回来的人纷纷倒退一步。恐惧,巨大的恐惧支配着他们的身体。 倾洹扇子一张,淡笑:“我好像看到了熟悉的脸。” 一句话,那些本就胆颤的魔士吓得腿都哆嗦了。这些年,他们可是知道了。当年那个衡景是天上有名的司战上仙倾洹,被他记住了脸,那肯定记得是仇不是恩啊! 宋洵皱眉看着那一大波的魔族之人,半响,轻声问倾洹:“你的记忆可真好……” “呵……”倾洹笑,靠近宋洵,附耳,“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两百年前的事了还是那么不重要的脸,谁记得?” “……”宋洵不可置信地看向倾洹,对方微笑,甚是温和。 这些年吧,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倏地,从这条街的尽头吹来一阵风,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好不容易睁开了,一个身穿白色锦缎手执十二骨扇的男子从天而降。 像是天神一般…… 第二十六章:撞上南墙,回头太难(2) 江君涸向来喜欢浮夸,做任何事都必须要符合他的身份,按罔缇的说法,合着他就是一个‘纨绔子弟’。当然,他也完全有当纨绔子弟的资本,无人对他有说辞。 于是,即便两百年过去了,当他以这种卖相出现在宋洵身前时,宋洵是完全没有任何反应的。倒不如说,他都有些腻烦了。 江君涸握着扇子猛摇了几下,然后收扇,眉眼弯弯,一股子书生气味儿:“该是你了……好久不见。” 宋洵摆摆手,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干脆什么表情都没有:“恩,久违了。” 对于宋洵的冷漠江君涸也没什么意见,只是目光上下扫视着宋洵,就差没围着他转了:“你变了。” “哦?”宋洵挑眉,“你倒是一如既往,金玉其外。” “哈哈哈……”江君涸大笑,好似两百年前一般,“我该叫你什么?” “宋洵,你宋大哥!”对上江君涸,宋洵的胆子脾气也大了很多,好似他还是当初的罔缇,性子大得很。 江君涸展开扇子,以扇子遮住右半张脸:“你倒还是如此……好不要面皮的,宋洵!” “哈?”宋洵狰狞着脸去看江君涸,眼睛里却无任何凶狠之意。 像是寻常久违的朋友见面一般,二人的对话平凡得很,其中的兄弟之谊却渐渐漫了出来。 一旁的魔族大众早见怪不怪,一脸平静。反之蜀山这边,却是人人面色惨如白纸。他们从前只知这罔缇背叛蜀山投靠魔族麾下,却不知他竟和这个魔族之主如此交好。 更让他们胆颤心惊的是,罔缇那个人人得而诛之的早就被千刀万剐的人,居然要帮他们夺回他们的掌门。 倾洹站在一边,静静看着两人的互动,目光落在笑得开怀的宋洵身上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他伸手捏住腰间的玉佩,目光渐渐转向江君涸身上,然后,不再移开。 果然啊,他和这个江君涸处不来,更见不得这个江君涸!从前只觉得这人一脸不怀好意之相,如今看来,更是不怀好意。 “哈!”莲愫冷笑,“我说是谁这么恶心呢?原来是你啊,江公子。” 从前吧,她还是穆执的时候就见不得这个江君涸。那个时候他的那双贼兮兮的狐狸眼让她不舒服了很久,她总觉得这不是个什么好人。果然,不仅不是好人,还是个恶人。 “穆执小师妹?”江君涸笑得一双眼睛都眯了起来,“看来你也成仙了……唔,我猜……”他瞥了一眼站在一旁一直不说话的倾洹,“是靠了某人的福吧?” “你!”一如既往,说的话让她十分难受。 “功德自在人心,功德到了自然立地成仙。”倾洹不紧不慢地说道,正义凛然的模样。 江君涸挑眉,没反驳。 “你怎么不疑惑我成仙了?”宋洵笑眯眯的,一副准备给他个大惊喜的模样。 的确是个惊却没有喜。 “成仙?”江君涸愣了一下,狐狸眼瞪大了些许,“你?” “怎得?不信?”宋洵一脸‘你居然不信’的样子,“不信你问……咳,倾洹啊!” 江君涸看向倾洹,倾洹笑,点头。 他这一笑,像是在昭示着什么。让江君涸不免有些怒从中来,面上却还是微笑,这一笑几乎连眼睛都看不到了。 看来,这两百年他似乎错过了什么好戏呢! “你不做你的摆渡人了?”江君涸话锋一转,开口问宋洵。 宋洵一愣:“摆渡人?啊,你是指地府?那不过是暂时的罢了。既然成仙谁还管得了地府那个阴暗的地方呢?” “这样啊……”江君涸若有所思。 “对了,你连我在地府做过摆渡人都知道,怎么不露个脸呢?”宋洵反问。 这下轮到江君涸发愣了:“那个时候……”我们尚且不认识吧?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他总觉得宋洵说得可能和他说得有些不太一样。如今听宋洵这么一说,不一样的地方是,时间。 时间吗? 江君涸抬眼再次去看倾洹,对方却一直微笑,完全没有要做解释的模样。 嘛,时间还长,他还怕查不出什么吗? “我们来可不是来闲扯的。”莲愫一手搭上离她最近的承骅的肩膀,淡淡开口,“把人交出来吧。” 江君涸挑眉:“哦?” “装傻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莲愫也挑眉,“也不讨人喜欢。”这一点,也是她厌恶江君涸的一点。总之,对于江君涸这个人,她从头到尾都很厌恶的。 “好吧。”江君涸摊手,“真不懂你怎么一直不喜欢我。我好歹也是金玉其外的吧?” 莲愫哼了一声:“不好意思,我看到的只有你身体之中的败絮,看不到你的其外金玉。” “啊啊……”江君涸一脸受伤的表情,只是含着笑意的眼睛却掩饰不了他的心情,“不过,你们要的人可不是我看管的范围。那可是……”他指了指街尽头的那个宫殿,“那可是秦京的猎物,我做不了主的。” 宋洵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也看向那座宫殿:“猎物吗?真是不得了。” “是吗?”虽然是疑问句,但是江君涸却说得很是自信,“徒弟截了师傅,唔,的确很不得了啊。” ‘徒弟师傅’这四个字一蹦出来,宋洵的脑门上也紧跟着蹦出了青筋。这几个词眼太过敏感,总是让宋洵不自觉地感觉在说他。 倾洹转了一下视线,从宋洵身上扫过去却又立即扫了回来。宋洵那副被戳到痛处的样子明显得很,只需要稍稍看一下就能注意到,别提是从他身上扫过去的倾洹了。 他轻笑出声,看来一百年前的那一世让宋洵很是在乎嘛!那一世,他与宋洵是师徒,虽说结局依旧不尽如人意,但他实在没想到竟然对宋洵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怎么说呢?这到底是个好事,还是说……他看了一眼江君涸又看向宋洵。还是说,是一个巨大的麻烦呢? 第二十七章:撞上南墙,回头太难(3) 虽说江君涸说着他不能把那什么蜀山掌门交出来,但还是领着他们几人进了那座宫殿。 蜀山众弟子表示很惶恐,他们来的时候可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毕竟他们从不认为江君涸会简单放人的。特别是刚刚得知宋洵是罔缇后,他们的自信心更是一下子掉到了谷底。再一看这倾洹和莲愫似乎也认识这个魔族之主,更是让他们觉得有种受骗上当上了贼船的感觉。 如今江君涸来这么一招,他们反倒反应不过来了。 这到底是跟还是不跟啊?拿不定主意,所有人把目光投到了承骅的身上。承骅一惊,然后默默转开视线。 跟不跟,他也不知道啊! “跟上,发什么呆?”宋洵走了一段发现那几个蜀山弟子还留在原地,忍不住开口训斥,“不想要你们的掌门了?” 承骅一愣,心一横:“跟!”死就死吧,他们是蜀山弟子,面对魔族岂有怕的道理? 他领了头,其余人也是心一横,总归跟着这个师兄是没错的。不过一死,难道谁还心疼这条命了不是? 子音跟在宋洵的后头,恍恍惚惚,飘飘忽忽。 他想,原来恶人总喜欢装着一副善人的面孔的;原来这个世界上已经处处充满了欺骗的……他的手渐渐爬上自己的剑,然后慢慢抓紧,脸色越来越白。 脚程稍慢的莲愫不巧正好看到子音的变化,瞳孔收缩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 这世上,总有人受不了打击的。谁又能说得了谁呢? 江君涸是个注重表面的人,所以,他的宫殿只能用豪华、绚丽这样的词眼来形容。 “那边,就是秦京的地方了。”江君涸指了指右边的别院,“他把他的师父带去了那。” 宋洵伸着脖子瞅了瞅这座宫殿,开口:“你这个地方还真是没变啊。” “自然。”江君涸点头,扇子轻轻碰了一下宋洵的肩膀,“你的屋子还给你留着,如何?” “哦?”宋洵笑,指了指身后额倾洹,“不好意思,自从做了神仙之后就成了人家的仙童了!” 江君涸也没有勉强,耸耸肩:“仙童啊?你当得习惯么?” “不习惯也没办法喽!”宋洵拍拍江君涸的肩膀,“习惯这个东西吧,时间一长就好。”继而他转身看着那帮蜀山弟子,“还不去看你们的师兄师傅?” 承骅抿唇,领着一众蜀山弟子就往右边的别院走,走至一半的时候他却转过身,抱拳:“多谢!” 这人从前的名声再不好,那也是帮了他们的。忘恩负义,从来不是蜀山弟子的品质。 见承骅抱拳道谢,其他弟子也纷纷学着,唯独子音。他垂着脑袋,黄色的发带垂到了胸前。 宋洵看着子音却什么都没有说。 信仰的崩塌,那是来自灵魂的摧残。信仰来得简单,却也崩塌得极其快速。 承骅几人脚步极快,不过片刻便已经走到秦京的住处。 “啊!”他们还未推大殿的门,里边却传来这么一声尖叫,夹杂着痛苦。 这一声让承骅几人浑身一怔,脸色迅速降到了惨白。 这声音,是来自他们的师父——泽庸。 泽庸这人向来能够隐忍,再大的痛再深的伤,他都能一声不吭,自己挨着。 如今,这个人却发出了尖叫,那该是多么痛? 承骅的手有些发颤,轻轻放到门上,却一直不敢推开。 “别……啊!”泽庸的声音已然沙哑,痛苦在不断蔓延,蔓延到了承骅的心上。 忽的,一双手附上承骅的手,用力一推,门赫然打开…… 门开的那一刹那,屋子里的两个人纷纷抬起了头。秦京一手捏着泽庸的下巴,一手抓着泽庸的长发,抬头看着他们,一双眼睛里满是肆虐。而泽庸本来意识很是模糊,如今门一开,意识一下子回到了脑子里,然后……脸色煞白。 蜀山众弟子站在门口,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上几分,面上充满了恐惧,嘴张着说不出话来。 不是害怕,是震惊。 屋内的两个人衣衫不整,青丝缠绕在了一起。泽庸跪在地上,头微微扬起,嘴大张着,瞳孔皱缩,双手紧紧抓着松垮搭在肩上的里衣。而秦京呢?他半跪在泽庸的身后,脸贴着泽庸的脸,唇角上扬,上半身的衣服褪尽…… 这样的场景,只能用香艳二字来形容。 泽庸脸色惨白,缩了一下身子,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静静看着自己的徒弟们。 “呵。”秦京笑,狭长的眸子弯起,“怎么,师弟们你们还要往下看吗?” 承骅倒退一步,右手一把搭上自己的佩剑,却如何都拔不出自己的剑。他在害怕,不,他在心痛。 “啊!!!”一声尖叫打破了这个僵硬的局面,子音双目赤红,佩剑出鞘,直指秦京。 承担不起,就要付出代价。 “走火入魔,心智已乱。”宋洵看向偏殿,摇头。他见过很多人走火入魔,有因为丧失爱人之痛的,有因为强行突破的,有因为走不出过去的……很多很多,总结来说,不过四个字‘心智不稳’。 子音还小,他见识得东西太少。而这个世界太残酷,把所有的邪恶一下子呈现在了他的面前,折断了他的残念。 一念成魔,不过瞬息。 “要帮一把吗?”莲愫开口询问,问得自然是倾洹。 倾洹抿唇,半响开口:“劫数,帮不了。” 话已至此,已成定局。 江君涸笑,狐狸眼半眯:“呵,所谓的上仙?劫数,不过是你不想帮的借口。” “那……”倾洹转头看向他,“你出手吧,我看着你要如何做。” “呃。”江君涸哽了一下,没再开口。 这些事从来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他也管不了。 “当年的我,不过稍稍比他好上一些。”宋洵忽而开口,目光深邃,“唐翎的死,江君涸你的过错……那个时候,我想一切都怪我。” 江君涸抓着扇子的手一僵,有些勉强地笑:“不怪你。怪只怪,我……偷了千机匣。” 当年,他若是没有起那个歪念头去偷了唐翎的千机匣,也许唐翎也不会用身体去挡。 唐翎的死,怪他。 第二十八章:撞上南墙,回头太难(4) 再模糊的记忆,一旦被提及,就是一道疤、一根芒刺,刺在心头,隐隐作痛。 江君涸想,他活了这么久从未有过的愧疚全都给了唐翎。那个时候啊,年少无知,满心的高傲,却撞上了唐翎,高傲碎了一地。 “我后来去地府找过你……”江君涸忽然开口,“你死后,我拼了命想把你救回,就去了地府。没看到你,却看到了唐翎。” 宋洵动了动唇,却没说话,一双眼睛盯着江君涸。 “她说,她在等你。”江君涸忽然笑了,“她怕她先走了,再遇你便是君生我已老的情况,她真的怕。” “啊……”宋洵也想笑,扯着唇角却笑不出来。唐翎吧,总有让人心痛的本事。 “然后呢,我走了,什么也没说。”江君涸耸肩,“让她等吧,与其让她遇到你还不如让她空守。不过,我后来再去的时候她就不在了……宋洵,你说我做的可好?” “好!”宋洵点头,“极好。” 是的,极好。与其生生世世,不如空守残念。一段残念总好过生生世世的痛苦与折磨,放过自己,总该是最好的。 倾洹拿扇子拍着手心,想了又想,却不知这好在哪里。 一个人,为什么得不到他想要的?这样,还好吗? 还未等他想出什么,一阵嘈杂的声音从偏殿传来,然后便是打斗声和呼喊声。 不过瞬间,两个身影从远方显现出来。 衣冠整齐的是承骅,裸着上身长发飘散的便是秦京了。二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佩剑与佩剑的相碰发出了金黄色的火花,瞬间湮灭。 宋洵不过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便被赤红着瞳孔的子音给吸引了过去。 他不是没见过走火入魔的,却没想到子音走火入魔的程度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 子音的模样完全变了,瞳孔头发纷纷变为赤红色,指甲变得长了很多也变得很是尖锐。 “兽。”这是江君涸对子音的评价,宋洵三人不置可否。 子音已经不是人了,已然变成了一头野兽,四处咬人的野兽。 宋洵咬牙,却在第一时间冲了过去。 他想,从前他不能弥补给师弟们的,如今都要给这个子音了,当真是天道好轮回! 见宋洵冲了出去,倾洹也没动手。没有拦截没有帮忙,而是站在原地,静静观赏。 子音兽化,已经分不清自己人和敌人,见人就撕扯,完完全全暴露了兽性。 同门师兄弟此时乱作一团,他们要自保却又不能伤了子音,一时之间施法都是畏手畏脚的,施展不开来,更别说开打了。 四个蜀山弟子对山子音一个人,竟然只能稍稍压制住。 “你们的缚妖网呢?网住他!”宋洵双手不断在胸前做着结印,他脑子里依稀还记得当初在蜀山学得静心印,如今是病急乱投医,只望着自己不要结错就好,哪里还管有没有用? 四人这个时候也没主意,一听宋洵这么说有些犹豫,也不知该不该听他的。 “动手啊?!等死?!”宋洵叫出声,“静心咒你们知道吧?念!” 咒语这个东西,不是他不想念,只是当年他根本没把心思放在这些咒语上。是真的,只知其名不知其身的啊! 死马当活马医了!四人心一横,想着静心咒总不能伤了子音吧?于是纷纷掏出缚妖网网住子音后,便开始念起静心咒。 “结,除魔印……”虚弱的声音从宋洵身后传来,“静心印没用,除魔印才能除去他的魔气。” 宋洵转过头,只见一衣衫不整的男子扶着剑,光着脚站在他身后。 “救救他……”泽庸的唇色发白,头发散乱。从不向人低头的他却在这个时候,求一个外人。 “除魔印……”宋洵抿唇,吐出一句话,“我不会结!”他没说谎,且不说时间已长,就算放在过去他也得想上一会儿。他在蜀山,注重的是剑道,对于降妖除魔,他认为这都是衡景的事儿。 泽庸脸色越发苍白,腿脚打颤,虚弱得险些跌坐在地。 “我来吧。”不知何时,倾洹占到了宋洵的身边。 他把扇子别到腰间,双手挥动起来:“阿洵,你且看着,除魔印能防身。” 倾洹上仙都这么说了,宋洵哪有不学的道理。一双桃花眼炯炯有神地看着倾洹,眨都不眨一下。 除魔印向来是所有结印里面最为繁琐的,功效大自然操作就难。 这边四个弟子还在不断念着静心咒镇压着子音,等着倾洹结完除魔印。而那边承骅已经渐渐不敌,气势明显弱了下来。很快,便被秦京重创,败下阵来。 打退承骅,秦京没有恋战,收了佩剑就往泽庸这边赶。 不过须臾,他便已经来到泽庸的身边。他手一伸,便把摇摇欲坠的泽庸报了个满怀。 泽庸挣扎了几下,无用,便放弃了。 “子音……”秦京看着被缚妖网网住的子音,缓缓开口,“这就是你的信念吗?” 一句话,平平淡淡,却动摇了兽化发狂的子音。 瞬间的发愣,倾洹的除魔印已经结好。 除魔除魔,除的自然是魔气。 相貌渐渐转为正常的子音愣了很久,呆呆的看着秦京,然后眼泪落了下来。 除魔,除的恐怕还有内心的魔障。 “为什么?”子音呢喃,“大师兄,为什么!?” 他的质问太过尖锐,一旁的宋洵呆住了。如果子音质问的是他,他该如何回答? 师徒师徒,终归一个是师一个是徒,终归是两方陌路。 为什么偏偏逆其道而行?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秦京有些冷漠,“浮生一瞬,难逃爱恨。我做的,不过是我想做的。” 冠冕堂皇却又证据确凿。 浮生一瞬,难逃爱恨,是个人都是如此吧? 宋洵转了视线却看倾洹,倾洹却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爱恨再难逃,那也得两厢情愿的吧? 泽庸抓着秦京的手臂,面色发白:“可我……不愿。”他不愿意,从头至尾都不愿意。 风雪归旧人,他还在等,等一场风雪,等一个旧人。他不愿意,不愿意和他的徒弟如此。 不甘,不愿,不忍。 “事已至此。”秦京残忍地回答了他,双手箍紧,“还能如何?” 是啊,事已至此。 泽庸忽然笑了,唇红齿白,半仙的他相貌依旧如从前。 秦京低头看着怀里的泽庸,瞳孔里盛满了温柔……然后转为惊恐。 “秦……溯。”泽庸张嘴,缓缓喊出一个名字。藏于心底十八年的名字,他终于再一次喊了出来。 他握着短剑,又用力的几分,让短剑彻底刺穿了他的心脏。 能如何呢? 以死明志?不,他明的不是志,而是一颗明堂堂的心。 恍恍惚惚地,泽庸忽然又想起那年柳树下,那一个英俊的男子折一根柳枝递给他:“此生漫漫,当得一人。” 可惜,谁也没得到谁便阴阳相隔了。 秦京按住泽庸的伤口:“何必?何必?!你以为如此我就会放手?泽庸,便是死,我也缠着你!”他一把拔出短刀,温热的鲜血溅了他一脸。 泽庸一把握住秦京想要刺向胸口的短刀,笑:“秦京,我想把蜀山交给你……我……等你。” 短刀滑落在地,‘丁铃当啷’的脆响。紧跟着,泽庸的手也滑落在地,笑容湮灭。 ‘我等你’,三个字,打败了秦京所有的执念。 有人等,真好…… 第二十九章:撞上南墙,回头太难(5) 之后的事情呢,变得荒唐起来。 秦京真不愧是个乖徒弟,果真听了泽庸的话,拾缀拾缀东西真的准备会蜀山做掌门了。 “这也……”宋洵抽着嘴角,“忒是不要面皮了吧?”刚背叛了蜀山,居然能在下一秒这么坦然地做蜀山掌门,接管蜀山。这心也不是一般的大了。 江君涸笑:“这也没办法吧?整个蜀山哪里还能找出比他更适合掌门一职的人呢?” 如今的蜀山虽说依旧有着傲人的修士众徒,但怎么看都不如从前了。若是在这种时候没了一个统领的人,一切都会完的。 这个道理宋洵不是不明白,但左右想了一下,蜀山还有不是还有承骅吗?为何不是承骅? 他抬眸去看正在料理泽庸的秦京,以及站在一边一直处于朦胧状态的承骅和蜀山其他弟子。 人与人是不同的,由此一眼分明。 几人并没有急着回蜀山,承骅受了伤,子音也元气大伤再加之其他四人也或多或少都累了,于是干脆敲定在这修仙之士的禁地休整一晚。 秦京将泽庸的尸体料理完整后放入了收缩袋之中,想带回蜀山,埋葬在蜀山脚下。 他知道,泽庸一辈子最喜欢的莫过于蜀山。 “你还真是多变呢。”是夜,宋洵站在秦京身后,笑道,“瞬息万变,这可是你的特征?” 秦京回头,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宋洵,忽然开口:“我听说了,你是罔缇,蜀山的叛徒。” 宋洵抿了抿唇,觉得来招惹这个秦京根本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我为了泽庸,你呢?你又为了什么?”秦京询问,直戳重点。 “我?”宋洵也被问倒了,“记不大清了……好像有那么一天,我醒来后所有人都喊我,叛徒。”一夜之间,好像一切都变了。 秦京‘哼’了一声,开口:“你屠蜀山六十七名弟子,怎么下得了手?” “有这么多吗?”宋洵反问,笑眯眯的,“没有什么下不下得了手的。那个时候,我下不了手他们也下不了手。只有我认真了,他们才会认真。” 的确,师从同门,十几年的情谊不是说没就没有的。但,动起手来,总得有一方狠一点,对方才会更狠。 那个时候,争斗开启,谁也停不下来。 唯有一死。 亘古不变的道理,谁也改不了。 “我下不了手……”秦京缓缓开口,“当他们站在我面前时,我的剑都在颤抖。我想,这是我的师弟们,是我的同门。” “我杀他们的时候也在想,这是我的师兄弟们,是将我推向深渊的人……”宋洵歪了歪头,“谁也不是为了谁而活,所有人的判断都在自己身上。” 秦京愣了一下,这个没人同他说过,也无人会同他说这些。 “你有没有想过?”宋洵忽然换了话题,“泽庸死后成仙,而你死后却不得不从十八层地狱一层层走一遍?你们根本没有再见的可能?” “他说过,他等我。”对于宋洵的提问,他不想做过多的辩解,他能做的只有相信泽庸。 宋洵大笑:“等?一个人能等另一个人多久呢?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若是我,我会疯。” “他不会骗我,他从未骗过我。”秦京摇头,“他说他等我,我便相信他。” 月满星稀的夜晚本该是赏月的时机,此刻却让人觉得那轮独月是多么的孤独。 宋洵转过身,什么也没说,离开了偏院。 刚从偏院出来,他便碰上了站在门外树下的倾洹。 月色如水,映衬得人也格外地温柔。 许是宋洵看他的目光太过强烈,本还垂着眸子的倾洹缓缓抬眸。瞳孔的光渐渐聚集,然后目光全数落到了宋洵身上。 他笑了笑,朝着宋洵摆摆手。 鬼使神差地,宋洵走了过去,然后站定在倾洹面前,定定看着他。 “我就知道你会忍不住来这,果真猜对了。”倾洹笑,眉眼弯弯,唇角柔和。 “你找我?”宋洵问。 倾洹摇摇头:“只是忽然想起你,便过来了。” “为什么不进去?” “进去了能做什么?反正也不是特意来这的……”倾洹想了想,忽然又问,“阿洵,你可想做摆渡人?”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可他却一脸认真,不容置疑。 宋洵摇头:“不想……但很后悔。”他可没忘记他和渊说得那句‘不会离开’,但说实话他并不想回去,回到那条河上,掌着那柄长篙。 对于宋洵和渊的约定,倾洹并不知情。于是这一句‘很后悔’他不知从何而来,却也不想知道。 “那……别回去了吧。”倾洹伸出扇子轻轻敲了一下宋洵的额头,“现在多好?” 宋洵皱眉,笑:“哦?”那笑,未至眼底。 现在? 宋洵想,哪来的现在?他和他,从头至尾就不可能有结局,所谓的现在,所谓的紧抓在手中,不过是嘴上一说心中一过,然后什么都不剩了。 他转过身,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闷声开口:“我回房了,您请自便。” 有的时候吧,人总归要看清一些东西的,不能总是浑浑噩噩的不是? 于是,有些东西早些知道了便好一些,心里明白了再模糊一些,那才能过活得更好。 倾洹目送宋洵离去,然后仰头。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魔族之境,上一次他来还是衡景,那个时候他满心想着如何把罔缇劝回去,倒未如何瞧过这个地方。现在瞧瞧,却是觉得比自己那商尘宫要好上很多的。 “你可真卑鄙。” 他忽然想起刚刚江君涸说的话。 “从前觉得你迂腐,如今瞧来你这是扮猪吃老虎,这一下子来得可真是让人猝不及防了!”江君涸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发硬,眼神难得凶狠,“你毁掉的,是宋洵。” “与你无关!”他朝着江君涸笑,心里却因为那句‘毁掉宋洵’而发颤。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但就现在来看,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也许,真的会毁掉宋洵……那又如何? 第三十章:鲜衣怒马,抱琴轻许(1) 江君涸怀里抱着一壶酒,在宋洵门前来来回回走了许久,方一抬头却见宋洵脚步凌乱朝这里走来。他扯了笑,连忙迎了上去。 “宋洵?”他把酒递给宋洵,“你最爱的女儿红。” 宋洵恍恍惚惚,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怎么?你可是改了性?”江君涸讥笑,想揶揄他,却见他一脸迷茫的样子,不免问,“你没事吧?” “额,不,没事。”宋洵缓过神来,摇摇头。思绪一回来,他就看到了江君涸手里的酒壶,“怎么,请我喝酒?” 江君涸先是一愣然后笑:“一起吧,我忽然也想喝了。” “这样啊……”宋洵笑,眉眼之间尽显光彩,“喝吧,一起。” 于是,两个人纷纷坐在了台阶上,一人一口,就着酒壶直接就开喝。 “哈哈,你居然会和我一起坐在地上!”宋洵喝了一口,把酒壶递给江君涸,“你的大少爷脾气呢?” 江君涸猛灌一口,然后用袖管擦去嘴角的酒液,笑得狐狸眼都眯了起来:“这么多年了,再深的性子都该被磨掉了。” 这些年他一人独撑魔教,虽说隐身在这世外仙境之中,但他清楚地知道,他只不过是没有实力回到原来的地方,光明正大地存活在这个众多修仙之士的地方。 于是,那些年所谓的少年轻狂全数被磨光了,余下的是懦弱与后退。 “说来,当年还真是多亏你了,帮我夺下王位,获得内战胜利……真的,很谢谢……”江君涸的脸稍稍红了起来,眼睛却明亮得很,“之前就想道谢,却一直没机会。” 宋洵摇摇头,脸虽没红,眼睛却迷离起来:“道谢什么的……总归没有道歉来得让人舒心……”话说完,人就倒了,酒壶骨碌碌在地上转了几圈,酒洒了一地。 江君涸看着仰躺在台阶上的宋洵,大声笑了起来:“哈哈……”还是一如既往地两杯倒啊! 他仰头,也跟着宋洵仰躺在了台阶上,看着天上的月亮。 道歉的话,可能只有两个人吧。一个是因他而无缘无故背叛蜀山的宋洵,还有一个……因他的无知而死的唐翎。 那时,他所信奉的年少轻狂、随性而为,最终成为了年少无知。 唐翎死的时候他不在场,等到他得知唐翎已经死了的时候,他正摆弄着桌上的千机匣,想着如何给罔缇,顺带还幻想着罔缇如何夸奖他。 “唐翎……死了?!”唐余瑛的震惊从屋外传来。 江君涸本还摆弄着千机匣的手一僵,狐狸似的眼睛登时大了许多。 怎么可能?!那可是屠杀五毒一个门派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死?! 他忘了,屠杀五毒的唐翎身上有千机匣…… 江君涸猛地站起身想去一探究竟,走至门口的时候又退了回去,把千机匣塞入胸口衣服内。他的手按了按胸口,稍稍吸了一口气,推门而出。 走到唐翎闺房门口时,他便听到了来自唐余瑛的痛骂。 “为了救他?!”唐余瑛的声音在发颤,“他何德何能让我们堡主救他?他的命,能值几个钱?!凭什么!” 是的,凭什么?众生平等,为何死的却是她。 “唐公子……这是唐堡主自己的选择,我们无话可说。”衡景说的是事实,无人能够反驳。 “她的生死从来都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唐余瑛的音量又拔高了几度。 “是,如你所说,她不该为了我而死。”罔缇忽然开口了,“但是她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她的命就该她自己选。唐翎,是自由的……” 门内的争吵声不断,江君涸愣住了。他的手不自觉地摸上自己的胸口,那里藏着千机匣,是他偷来的。 他的脚定在了原地,不知道是进去还是不进去。 “我就知道,就不该放你们进来……”唐余瑛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到最后,尾音甚至开始发颤。 他自小看着唐翎长大,他是唐翎的表兄长,唐翎是他的表妹。虽说平日里总是与她置气,但是啊,那是他的妹妹,他引以为傲的堡主! 而如今,没了呼吸,静静躺在床上的也是他的妹妹。没有征兆,就这么离去了…… “我真后悔,没有强力制止……”唐余瑛跌坐在地,瞳孔涣散,刚刚的愤怒消失殆尽,“当年,我该一剑刺死青诅,刺死……” 唐翎的死在整个唐家堡传了开来,离得远些的侍卫都赶了过来。他们也不信,那个无所不能的堡主怎么就死了?等赶到门口时,听见唐余瑛渐渐发颤地声音,所有人都停了脚步。 他们相信了。 一些侍卫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好些扛不住的侍女忍不住哭了起来,眼泪珠子一颗一颗地掉。上了年纪的老一辈都撑不住,干脆昏厥了过去。 在唐家堡干了一辈子的老总管右手捂着胸口,双腿一下子狠狠跪在了地上。他那如老树皮般的脸上爬满了泪水,嘴一张一合,许久喊了一声:“堡主!” 老总管跪了,后面的侍卫纷纷跟着跪了下来,却没有跟着老总管喊上一声‘堡主’。静静地,却让人倍感压抑。 江君涸转身看着那一片黑压压的人,他忽然觉得脑子有点胀。他伸手捂住太阳穴,手却在发抖。 胸口的千机匣此时格外地烫,烫的让他觉得自己的胸口都快要着火了。 他晃晃悠悠走了进去,把千机匣从怀里掏了出来,轻轻放在了桌上。 本跪在地上的唐余瑛一愣,然后缓缓开口:“哪来的?” 江君涸抿唇,狐狸眼此刻没了平时的精神。 “我问你哪来的!”唐余瑛猛地站起身,冲上去一把揪住江君涸的领子,“为什么会在你这?!千机匣!” 罔缇抱着唐翎的手一僵,不可思议地看向江君涸。 “昨夜,我偷的。”江君涸也没有遮拦。 唐余瑛的瞳孔瞪大,额头上的青筋直跳,他一把抽出腰间的短剑狠狠刺向江君涸的肩膀:“是你,你害死了她!如果你没有偷千机匣,她就不会冒险那身子挡了!是你!”他变得偏激起来,手上的力道不禁又大了许多,短剑已然没入一半。 一双手抓住了短剑,阻止了短剑的进攻。 “对不起!”罔缇抓着短剑,朝着唐余瑛道歉,“一切都怪我……” 唐余瑛松开手,冷笑:“怪你?看来你们就是冲着千机匣来的吧?” 江君涸吐了口血,摇头:“不,是我自作主张……” “闭嘴!”罔缇扭头狠狠瞪了一眼江君涸,然后一把拔出短剑,朝着自己的胸口就是一下。 ‘噗嗤’一声,那是剑没入肉中的声音,血紧跟着便潸潸流了出来,如一道血柱。 衡景想也没想拔剑挑开了短剑,短剑应声落地。 “师弟!” “这条命是唐翎给的,我还!”罔缇咳了几下,面色惨白。 唐余瑛看了他很久,然后弯腰捡起短剑,背过身看着床上的唐翎:“你们走吧……”不是他不恨,只是……那是唐翎用自己的命换来的命,他怎能夺去? “离开唐家堡,越远越好……” 第三十一章:鲜衣怒马,抱琴轻许(2) 从唐家堡出来,依旧是艳阳高照,却让罔缇觉得心头发凉。 “罔缇兄……”江君涸捂着肩头,有些迟疑地开口。 罔缇背对着他,没有理他,虚弱地对着衡景开口:“师兄,我们走吧,回去吧,回蜀山吧。”他累了,想回蜀山,回到那个安宁的地方。 衡景把箐业剑给了穆执,然后站在罔缇身前,双手向后,微微弯腰:“你受了伤,我背你。” 罔缇僵住,看着师兄宽阔的背影一时之间竟觉得眼眶微热:“好。”他把白靳递给穆执,缓缓趴上了衡景的背。 温暖,舒适。 穆执跟在二人身后,虽说抱着三把剑,走路却稳当得很。 三人的背影渐行渐远,江君涸看了很久,身体摇摇晃晃地,有些站不稳。 身体的力气被抽干净,思绪也变得朦朦胧胧的。 江君涸想,也许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从他间接害死唐翎的那一刻开始,也许他就失去了一切。 罔缇他们的冷漠也许已经昭示了一切。他想伸手抓住些什么,但是那些都从他的指缝间流散开来,消失在空气之中。 一切都完了…… 忽然,一个暗蓝色的身影越入唐家堡。不过片刻,那身影便抱着身着深黑色华服的唐翎出了唐家堡。 江君涸一愣,就见唐家堡内冲出来一批人,以唐余瑛为首,众人纷纷手拿兵器,面色紧张。 “追!一定要把唐翎的尸体追回来!”唐余瑛嗓门大,这一声,直把呆立在一旁的江君涸给吓醒了。 一批人气势如虹,一个个都使起轻功来,瞬间都不见了踪影。 江君涸捂着肩膀,也跟了上去。虽说身受重伤,但力气还是有的,脚程也还是有的。 追至一半的时候,他碰到了脚程慢的三人。 “罔缇兄!”江君涸的声音不大,却也是竭尽全力,“唐姑娘的尸身被盗了!快……快去!” 本还在衡景背上昏昏沉沉的罔缇瞳孔一睁,猛地扭头瞪着江君涸:“江君涸,你说什么?!” “唐翎……尸身被青诅盗走了!”江君涸猛咳了几下,脸色惨白。 罔缇从衡景身上跳了下来,跌跌撞撞走了几步才稳住重心:“他往哪边去了?” “往唐家堡的后面的悬崖去了……”江君涸又连咳嗽几声,然后指了个方向。 罔缇一急,胸口的伤又裂了几分。衡景拦住急急忙忙想要赶过去的罔缇,脸色凝重:“你的伤……” “不行,师兄,我万不能让唐翎死后不得安宁!”罔缇眼眶发红,双手揪住衡景的前襟。 衡景咬着牙,在罔缇伤口处拍了几下,血止住了,疼痛感也轻了些许:“师弟,我们一起去。” “恩。”轻轻应了一声,罔缇已经御剑。 “带上我!”江君涸拉住罔缇的衣角,“起码,我想做些事。” 罔缇自上而下看了一眼江君涸,然后面色发冷:“那就别废话了!” 三把剑,四个人,纷纷朝着悬崖冲去。 冲到悬崖的时候唐家堡的人已经把青诅围了起来,把青诅逼到了悬崖边上。 他抱着唐翎,浅浅笑着:“阿翎,哥哥在这……” “别搞笑了!你是哪门子的哥哥?!”唐余瑛怒吼,剑指青诅,“妖人,放了她!” 青诅紧紧抱住唐翎,暗红色的瞳孔瞪着唐余瑛:“阿翎是我的,我的!谁也不能抢走!” 是的,唐翎是为他而生的,旁人怎么能夺走呢? “你杀了她,你杀了她!”罔缇收剑,缓步朝着青诅走去,“青诅,你杀了你的阿翎,她已经不再是你的了!” 青诅腾出一只手从腰间摸了一把短剑朝着罔缇扔了过去:“别过来!不,我没有,阿翎不是我杀的!” 罔缇本就受了伤,行动不便,短剑来得快速,他虽闪得也快却还是叫短剑划伤了右臂。即使如此,他依旧在慢慢靠近青诅。 “你在骗你自己吗?青诅,你骗得了你自己吗?”他冷笑,右臂上的伤口在潸潸流着血,很快浸湿了他整条右臂,血液滴落在了泥土里,融入土中。 江君涸捂着肩膀紧紧跟在罔缇身后,生怕罔缇倒了没人能及时接住。 “不……”青诅摇头,然后低头摸着怀中唐翎冰冷毫无血色的脸,“阿翎,我不会相信他们的……”他再次打横抱起唐翎,抬头笑,“呵呵,阿翎是我的,即便是死,那也是……我的……” 纵身一跃,身影消失于众人的视线之中。 罔缇率先冲了出去,也跟着跳了下去。一直离罔缇最近的江君涸也没有犹豫,紧跟着也跳了下去。 不过是瞬间的事情,却有四个人下了悬崖。 “师弟!” “罔缇师兄!” 衡景和穆执纷纷喊了出来,衡景急于也想跳下去,却被尚且理智的穆执拉住了。 “师兄,别冲动……”穆执眼眶里已经积了眼泪,“你跳下去了,谁来找人啊!” 衡景愣了一下,发红的眼眶里闪烁了一下,一滴泪滑落在地。 是了,连他都失去理智了,那穆执该如何呢? 他回头去看穆执,对方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牙齿咬着嘴唇,明显在隐忍着。 “对不起……”他伸手抱住穆执,轻声道歉。 “呜呜……”穆执的眼泪一下子更多了,她伸手拍打了几下衡景的背,最终却还是紧紧抱住衡景。 罔缇若是死了,难过的何止衡景? 唐余瑛的唇抖动了几下,然后转身对着身后的众人:“去崖底!” 唐家堡的后崖足有四万余丈,即便是御剑也危险万分。但,若是从唐家堡的后院地道绕的话,也是能抵达崖底的。 “唐公子!”衡景忽然开口,“能否……” 唐余瑛背对着他们,点头:“想来便跟上吧。” 衡景放开穆执,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 他们的希望全数寄在了唐家堡上面,现在的他们只求罔缇能活着。但是,心底的恐惧在随着时间的推迟不断蔓延着。 罔缇本就身受重伤了,就算江君涸也跟着跳下去了,但是根本不能指望江君涸能救到他。怕是到头来,还要身受重伤的罔缇分心去保护江君涸。 活着……希望不大。 第三十二章:鲜衣怒马,抱琴轻许(3) 罔缇醒来的时候是躺在破败的茅草屋里,耳边还有人隐隐说着话。 “少主,之后的事情该怎么做?” “自然是收回势力……你们且先回去,左长老多次刺杀我不成,怕是要趁我不在早些篡位的。保护好我的母亲……” “这,我们走了,少主你的安全……” “没事,我会尽快回去的……” 他睁开眼睛,撇头去看站在一边的江君涸:“少主……吗?” 本还在说话的江君涸一僵,转过身,定定看着罔缇:“一直没告诉你……我是魔族少主……” “呵……”罔缇冷笑,“我早该猜到的……只怪我没听师兄的话!” 江君涸向前迈了一步,又缩回了脚:“我并无恶意的。那日我被人暗杀受了重伤,你救了我,我只是想报恩……” “报恩?难道不是借我们之手护你安全?”罔缇笑,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右手还想动却发现痛得很也无力得很,胸口的伤也在隐隐作痛,想来他的伤还没有好。 “……是,最初我的确存了这样的心思。但之后,我是真的想和你们一起……”江君涸极力解释着什么,却发现自己越解释越觉得无力。 罔缇瞳孔闪烁了一下,想到了什么:“一次是穆执,一次是唐翎,两把短剑怕是都是为了刺杀你吧?”只要细想一下,两次从暗处飞来的短剑应该都是朝着江君涸的,穆执和唐翎只是恰好站在了他的前面。那个时候没有人怀疑,只是因为都联想到了走尸案上。 如今一细想,青诅怎么可能会刺杀唐翎?那柄短剑怕是根本就不是青诅的,而是来自他人之手。江君涸一说有人刺杀他,他便反应了过来。 真相来得就是这么简单,稍稍一个提示,便什么都明了了。 “是……”江君涸无力反驳,这是事实,无话反驳。 罔缇叹了口气,仰着头,看着开了一个大口子的屋顶,看着外面灰沉的天:“江君涸,我从未对魔族有什么芥蒂……可你,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实话。” 江君涸抿唇,暗自垂头,忽又抬头:“没有芥蒂?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到头来,屠魔的时候比谁都卖力!” 正魔正魔,从来是势不两立,从未有哪个正道正眼瞧过他们魔族。正道之人口口声声说着捉妖拿证据,但是呢?呵,还不是看到妖就捉?!对他们这些魔族更是想杀之除之! 所谓的正道,不就是如此吗? “少主……”一个蒙着面的高个子男人单膝跪地,腰间的剑已露半寸,清光乍现,冷得很。 江君涸瞥了他一眼,摇头。 见他摇头,男子的剑才没入剑鞘之内,退到了一边。 “江君涸,你到底是不信任……”罔缇冷笑。这人不相信他,却要求他相信他,当真是可笑。 话题没法再继续下去,江君涸也不再辩驳,摆摆手,让一干人等都退了下去。他朝前走了几步,稳稳当当地坐在了罔缇床前,也不说话,就那么坐着。 “什么意思?”罔缇率先开了口。 “你的手臂……没用了。”江君涸的声音低沉,“经脉断了四根,右臂怕是残了。” 罔缇一愣,低头去看自己的右臂,想要举起来看看却发现根本无力举动:“怎么会……青诅并没有割断我的经脉……” “跳崖的时候,你的手臂撞到了石壁。虽说半途便被我的属下就走,但是……那个时候怕是撞得体无完肤了。”江君涸话说得极慢,边说边去看罔缇的脸色。 虽说,刚刚两人争执了一番。但,好歹共患难过,又怎么轻易说扳了就扳了? 罔缇猛吸一口气然后‘嘿嘿’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很快便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默。 一个使剑的修士,又不是什么左撇子,右手废了那就是这一辈子的命途都废了。 有时候一个人倒霉起来,真是连喝口水都噻牙缝。 “也好,也好……”罔缇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嘴里只能念叨着‘好’。不然还能怎么样?大哭大闹,感叹命运的悲惨,咒骂上天的不公? 没必要的。修仙之士里面不乏有因为各种原因最后不得不半途而废的,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更不是唯一一个。 所以啊,他还是该庆幸的,起码他还活着。 “罔缇兄……”江君涸想说些安慰的话,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被他咽了回去。他转了转眼珠子,忽又开口,“罔缇兄,你可还信我?” “什么意思?”罔缇反问。 “我魔族有一人能治你这手疾,只是如今我族内战即将展开,你若随我回了魔族,怕是要受一番苦难的。”江君涸一番话说得诚恳,倒也不像是在骗他。 罔缇略一沉思,点头:“不过是些苦难罢了,我哪里还受不起?” 后来的后来,衡景想,如果他当时早一些找到罔缇便好了,如果他坚信罔缇没有死就好了,如果…… 那么多的如果,他想好好抓住,却迟了。 这是一条不归路,当时的罔缇不知道,当时的衡景也不知道。于是,在这条路上,他们走着走着,却各奔东西了。 一条路走到各奔东西,不知道是谁的错,也不知道是谁的痛。 第三十三章:鲜衣怒马,抱琴轻许(4) 衡景跟着唐家堡的人在崖底搜寻了很久,一直没找到所谓的尸体,所有人都慌张起来。 天开始阴沉起来,忽然远处的一人惊讶地叫了一声。衡景慌忙看了过去,原是找到了唐翎和青诅。 即使是死,青诅也紧紧抱着唐翎,把唐翎护在怀中。 两具尸体的衣物皆被撕扯了开来,浑身上下无处不是伤口,状况怪惨烈的。 衡景只是看了一眼便又开始寻找起来,且内心更为焦急。 他怕看到的罔缇也是那副惨状,很害怕…… 天开始下起蒙蒙细雨,紧接着便是倾盆大雨。 唐家堡的人陆陆续续地都走了,空旷的崖底只剩下疯狂寻找的衡景和穆执。 无助,失落,害怕…… 所有的负面情绪充斥在这两个人的身体里,怎么都挥之不去。 一天一夜,两人整整找了一天一夜,把整个崖底都翻了过来,硬是没有找到罔缇和江君涸。 唐余瑛更是在料理完唐翎的事后也加派了人手来帮忙找,就是没有找到,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会不会……师兄他摔在了悬崖凸起的地方?他只是一时半会儿没来找我们?”穆执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带着庆幸地口吻说道。 “……对!”衡景的双手上沾满了血,手指手掌多出有损伤,瞳孔也血红血红的。他转过身,满怀期望地看着唐余瑛,“唐公子,给我们一些时日,让我们在这等我的师弟,可好?”如果,如果他的师弟下来了却看不到他们,他该多着急? 唐余瑛张了张嘴,却是叹了一口气:“那你们且等着吧,五日,这是我能给的最大宽限日期。”也是罔缇能存活的时间了。 这座悬崖本就危险万分,再加之那两人纷纷受了伤,能活五天,已经是最大的估算了。 “谢谢……”衡景惨淡一笑,随即盘腿坐下,抬头看着悬崖。 唐余瑛摇了摇头,吩咐身边的侍者:“给他们备些饭菜吧,再拿些厚的棉褥过来。”晚间山底寒冷,阴风阵阵,凉的沁人骨骸。他倒也是细心,能想到给二人备些被褥。也是,如今唐家堡交到他的手中了,再不细心都要被逼着细心了。 这边衡景穆执在山底等了二日,那边罔缇的伤在这两日内也略微好了一些,便急急忙忙催着江君涸带他进魔族。 江君涸本是吩咐手下人先回去的,如今罔缇已答应他,他便也想着何不等几日一起回去了也好。谁知,才刚等上两三日,这罔缇却已是心急万分了。 “对了……”刚能下地的罔缇收拾好自己,忽又开口,“我得和师兄师妹报个平安,不然得让他们担心了。” 江君涸皱眉,想了想摇头:“罔缇兄,这可不行。” “怎得不行了?”罔缇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罔缇兄,你此番回去定要和他们解释一番,然后说要和我去魔族。届时,他们怎么会同意?就算同意,必定也要陪着你去的。我把你一人带去已是犯了规,如今再捎上两个人,我可承担不起……再者,魔族重地外人还是少知道的好。”江君涸连忙解释,生怕罔缇恼了。 听江君涸这么一说,罔缇倒也觉得没错。的确,魔族的族群本就隐秘,本就是为了逃避开外人。如今,一连去了三个外人,还都是蜀山弟子,怕是会让江君涸有偏颇。 加之,如今正逢魔族内战。还是少给江君涸添堵得好,带外人进去只会让江君涸被人借题发挥…… 这么一细想,罔缇倒也不再提说要保平安了,只望着他能早日被治好,早日回去。 如此一来二去的,罔缇错过了唯一的机会。 穆执和衡景在悬崖崖底呆了整整五日,二人五日里吃与喝都很少,就连睡眠也少的可怜。五日下来,二人纷纷面带憔悴之色,手脚都僵硬了,脸色还惨白。 “走吧,你们不会见到他了。”唐余瑛站在二人身后,叹息。 这五日,他不是没在抽空之余来看过二人,只是每次他来,这二人都虚弱地冲他淡笑,然后抬头看悬崖。 地道口的饭菜二人动得很少,有的时候甚至都不动一口。 “衡景,就算你撑得住,你也得顾上你的师妹,她是个女子……”唐余瑛走到衡景面前,自上而下看着目光呆滞的衡景,“好好看看,你的师妹在陪着你受苦!她不是你的心上人吗?你就这么不在乎吗?!” 衡景涣散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起伏,他转动着脖子去看坐在他身边的穆执。对方朝他浅浅一笑,只是这么一笑,本就干燥的嘴唇裂了开来,流出了血。 “!”他一惊,心头泛起了苦酸。 他等不到他的师弟了,却也把他的师妹折腾成了这幅样子。他,当真是…… “穆执……”他喊了一声穆执,声音沙哑,只一声却叫他嗓子疼痛万分。 他伸手抱住就算坐着却依旧摇摇欲坠的穆执,一滴温热的泪珠滴落,落在了地上,渗进泥土,消失不见了。 “师兄……”穆执舔了舔嘴唇,这才能稍稍说出一些话,“穆执没事的,真的……只是许久未喝水嘴唇有些干裂,我只要喝些水……” “我们回去吧,回蜀山。”衡景打断了穆执的话,更加抱紧了穆执。 他的师弟已然因为他的一次疏忽而没了,他再不能让这个师妹受到伤害了,不能。 回蜀山,回到蜀山,一切都会重新开始的。 穆执一惊,瞪大的瞳孔却缓缓垂了下来。结束了,这场毫无希望地等待……结束了。 二人也没有休整,喝了几口水便踏上了回归之路。 来时是三人,回去却变成了两个人…… 唐余瑛送了二人一段路程,怕的是二人体虚会半途晕倒。不过还好,二人倒是能受苦的人,只送了一小段就告辞了。 他看着二人相互搀扶的背影,又想了想葬送在悬崖的罔缇,心里也是一阵惋惜。 那是唐翎拼了命想保护住的人,却又因为想要护着她的尸体葬送了性命。 或许,这是一场轮回。谁欠了谁的,似乎就该还清…… 第三十四章:鲜衣怒马,抱琴轻许(5) 江君涸与罔缇都身负重伤,赶起路来自然是慢了一些。但,再慢,不过也就五六日,便赶到了通黯山,赶回了魔族。 “不知少主今日回宫,属下可是来迟了?”一个没有眉毛的中年男子勾着黑沉沉的唇,朝着江君涸抱拳,嘴上说着歉意的话,但表情完全一副‘我看不爽你’的样子。 江君涸挑眉,狐狸眼笑眯了起来:“啊呀,左长老说笑了。本少主也是刚到,您来得正是时候,正好可以扶着受伤的我……”他特意强调了一下‘受伤’,好似旁人听不见一样。 那左护法眉头抽了一下,扯了一个笑:“少主受伤了?” “可不是?被人一路追杀,怎么着也得有些损失的。”江君涸抽出了别在腰间的扇子,然后展开挡住了自己下半张脸,“这族内可还好?” 左护法接着笑,黑沉沉的唇却有些抖动:“劳少主费心了,一切都好。”说着,他把手伸了出去准备去扶江君涸。谁知江君涸看都没看他的手一眼,径直走了过去,撞开了他的手。 这下子,连罔缇都有些想笑了。 “少主?”左护法尚且还伸着手,略有些尴尬地看着江君涸。 江君涸扭头,轻轻摇着扇子,狐狸眼扫了一下他的手:“啊呀,护法的手怎么还真伸出来了?护法都一把年纪了,自己都走不稳当了,君涸岂敢让您老来搀扶我?这可不是大不敬了么?!君涸可是不敢的,以下犯上什么的。” 一番话,说得左护法脸是红了白白了红最后转为黑。 他收回手,抱拳:“少主有心就好。” “呵。”江君涸轻笑一声,转身走了进去。 罔缇本还为了憋笑而努力着,见江君涸要走,连忙也跟了上去。这魔族他可不熟,不跟着江君涸到时候走丢了,那可是要不得了的。 一只手忽然拦在了他的面前,他垂眸去看。那只手干枯得不像样,指甲呈灰黑色还很长很尖锐,看着怪渗人的。 “什么意思?”江君涸虽说是背对着他们的,却还是停下了脚步,问话。 “这是外人吧?少主,我魔族向来不欢迎外人……况且……”左护法笑得阴沉沉地,似乎就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坏人一般。 “你所说的是外人……而他……”江君涸转过身,走至罔缇身边,拦住他的肩膀,“是我兄弟,可算不上外人吧?” “呵,少主得理。”说着,他退至一边,一双黑压压的眼睛却盯着罔缇,颇有深意。 罔缇倒也识相,朝着左护法略微一笑,便目不斜视地跟在江君涸身后一路朝着正宫殿走去。 内部相争什么的,他懂得不是很多。但他也总是知道的,实力相当的两方,只要有一方先露出破绽,那天平就会倾倒。更何况……他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立在原地的左护法以及站在他身后的几人,只怕是这两人的实力还拉了差距的。 “我也就耍耍嘴皮子……”走在前面的江君涸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若真要是开战,我赢的几率恐怕很低。” 罔缇抿了抿唇,摇摇头:“别想多了,你可是少主。” 少主?是啊,他还是少主,在身份上可是压了那个左护法一个层面的。 “啊……你可真乐观啊,罔缇兄。”江君涸笑,眉眼弯弯。 罔缇耸肩,也笑:“能不乐观么?我的手可是要靠你了。” 赌一把,他愿意随江君涸来这魔族就是把自己的命作为赌注了的。这一场dubo,他只能赢不能输。 说来,他也不会输吧? 衡景和穆执回到蜀山的时候已是两天后,二人刚到蜀山正门口,不待人前来查看,二人纷纷昏厥。 而也就是这日,大师傅飞升,成了仙,蜀山由二师父褐玫真人接管。 衡景与穆执二人身上无伤,只是脱了力。二人多日饮食较少,加之走了两天一夜的路程,便是没伤也得折腾出病来。 褐玫给二人以真气相治,虽说不是难事,但中途总也会分神。他知道,若非事出有变,罔缇就不该不回来。 蜀山上下都知,当年是他捡回被丢在蜀山脚下的罔缇。虽说他未曾照料过罔缇,却也是他给罔缇取得名,就连白靳也是他亲自为罔缇锻造送予他的十五岁生辰礼物。 可想而知,罔缇是他的命。 如今,三个徒弟只回来两个,不回来的还是他最亲近的罔缇。他的心有多痛,旁人是不得知的。 衡景比穆执醒的早上些许,一睁眼,先是朦朦胧胧了一会儿,随即想到了什么,垂了眸子,浑身发颤。 他颤颤巍巍在床上坐直了身子想下床,手没撑住,人从床上滚落了下来,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门口守着的几个师弟听到了声响纷纷冲了进来,见他们的师兄趴在地上,表情痛苦,大惊。 “师兄!”率先冲上来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少年,身子骨弱得很,一身的药草味儿。 衡景一手搭上那师弟的手,借着他的力缓缓站了起来:“陆映师弟,快带我……去见大师傅。” “师兄,大师傅飞升了。”陆映替衡景拍了拍衣上的赃物。 “……!”衡景微微发愣了一下,然后表情变得更加崩溃,“二师父,带我去见二师父……我……” “别说了,你快些躺着吧。”褐玫从屋外走了进来,上了年纪的他一夜之间又多添了几根白发。 衡景一见他,腿一发颤,‘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紧跟着,他又连磕了几个响头,一声比一声响亮。 陆映没拉住他,也只能随着他磕了。 “二师父,衡景对不住您!”衡景的声音在发抖,尾音里带上了颤抖,“罔缇师弟他……命丧悬崖……是我,是我这个做师兄的错!” “!”众师兄弟一惊,脸上皆是不可思议地表情,站在一边的陆映更是惊恐。 他那上蹿下跳,天不怕地不怕的罔缇师兄,就这么……没了?!没了…… “衡……衡景啊,莫怪你自己。”褐玫虽说已猜测到了七八成,如今从衡景嘴里说出来,却又是另一番光景,“命数……那孩子……”他也不知道该接着说些什么,说至一半,却又没了话。 衡景哪里听得进去什么‘不怪他’的话,满脑子都是‘我要赎罪’的想法,恨不得二师父此刻拿着戒鞭好好抽他一顿,才甘心。 “你且好生休息着吧。”褐玫也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面上却湿了一片。 白发人送黑发人,此生莫大的痛。 第三十五章:乱世风华,人生浮夸(1) 七月末八月初的天气最是恼人,热得人无处躲藏。而就是这般的日子里,却有修仙之士不辞辛劳地在林子里猎妖。 “山下村民说了,这段时日这山总有妖物出现,闹得人心惶惶的。”领头的是个身穿蓝白相间衣服的男子,“今日,我常温定要捣了这妖窝!” 他身后的四五个小弟子也亢奋了起来,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 常温敢只带四五个师弟师妹来猎妖那也是够胆的,要说他所在的灵洞派也不是什么大门派,他敢如此不过是仗着常家师承蜀山,而他也在成年之时得到蜀山掌门的贺礼——殊卷。 殊卷乃是上古神器,据说妖魔皆惧之。 ‘据说’是不是真的,常温不知道。从前这把剑是被他供起来的,这次也是下了决心想让灵洞派一举成名才带来的。 “走吧。”常温把手放在腰间的殊卷剑上,微微颤抖。那是因为兴奋才产生的颤抖,光是想象,他就陷进了一个名利皆收的未来,不可自拔。他摇摇头,笑了起来。 灵洞派的未来是光明的,而他也即将成为修仙界的名士! 看上去很顺利其实很曲折地进了魔族内部之后,江君涸领着罔缇一路往深处的院子去了。 “去哪?”罔缇边走边碰了碰自己软绵绵的右手,见它晃了一下,一下子就来了兴趣,又推了几下。 “我母亲那……”江君涸转过身想告诉罔缇到了,一回头却见他在玩自己的手臂,“你还真是……”他扶额,这人怎么总是在该紧张的时候表现得一副坦然的样子? 罔缇抬头,朝他淡笑:“哈,难得开心。”近日,闹心的事情太多了,整日里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表情。如今难得放下外面的一切,一下子轻松了不少,脑子也没有那么乱了。 “诶?”江君涸愣了一下,半响反应过来。是啊,现在是他的紧张时刻,同罔缇没什么关系,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可是啊,为什么总觉得很心酸很难过呢?是因为没有人帮忙?不,帮他的人有很多。那,又是为了什么? 他看着笑眯眯的罔缇,忽而背过身,展开扇子。 也许,是因为不能再并肩作战了吧。他想要一个可以站在一起,可以一直喝酒聊天打架的人。 在遇到罔缇的时候,他以为这个人是罔缇。可惜了,他想多了。 “进去吧,我母亲会治好你的右臂的。”一下子感觉看清了的江君涸语气都变得冷淡起来,走路也不再特意放慢脚步了。 罔缇倒也没什么感觉,点头‘哦’了一声,便加快脚步进了院子。 说江君涸的母亲能治好罔缇那也不是胡乱说说的,一进院子便能看出一二。 不大的院子被分割成了三部分,左边弄成了药田,里面种了各种各样的药草。罔缇大致看了一眼,光是能认出来的就有四五种,例如驱虫用的苦楝、行血祛瘀的苏木、清热解毒的天葵子等等。他对药草不是很在行,蜀山对药理在行的还要数穆执这类女弟子了。 院子右边是晒药的地方,有几个婢女正在料理。看到江君涸了,停了手中的动作行了礼才继续。 院子中间自然是用来走路的。 不大的院子,却像是一个医学之人的专属之地。 “君涸,你回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从紧闭房门的屋子里传来,声音沙哑,像是上了年纪的老婆婆一般。 “回来了……母亲。”江君涸抱拳,弯腰,鞠了一躬。 罔缇想着他是来求人治自己的,总也该有点礼数。于是,跟着江君涸也来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诚意毕现。 门‘吱呀呀’地打开了,出来的却是一位相貌相当年轻的女子。装束简单,看人地眼神也像是带着水一般,温柔得很。 只是她一开口,却让人觉得这完全是判若两人。 “活着回来,不容易。”她笑了笑,远山一般的眉弯了起来,温柔似水。可声音却十分沙哑,让人听了眉头都要皱很久。 江君涸笑了笑,没接话。 “这次,带了个朋友吗?”女子眼睛定在了罔缇身上,紧接着被他的右臂吸引,“哦,还是个受了伤的?” “这次,怕是要麻烦母亲了……”江君涸走上前,在女子耳边耳语了几句。女子的脸色变了又变,然后叹了一口气。 “进屋吧。”她摇头,“既然是君涸的朋友,自然要好好帮上一帮的。” 罔缇抬脚跟着走了进去,走至江君涸身边的时候顿了一下,轻声开口:“若是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定当竭力……哦,不是报恩。你欠我的太多,你于我没有恩,你得知道。” 江君涸愣了一下,直到门关了起来才恍恍惚惚反应过来。 他举着扇子抵住自己的额头,笑得不可开交,身体都在发颤。 是啊,他真的想太多了。 难为他刚刚还怕罔缇为难,特意小声和母亲说了。 他说,母亲,这是我想同甘共苦一辈子的人,还望相救。 蜀山这边的情况着实不乐观,总体还是一般,具体不乐观的其实也就只有衡景了。旁的人再难过,该做的早课没落下,该练的武也没耽搁。倒是衡景,早课恍恍惚惚,练武时与人切磋差点伤了师弟。 戾气杀意过重。 二师父如此判定,然后,衡景便被请去了祠堂。 祠堂他来过很多次,但是跪祠堂不过也就一次,算上这次才两次。前一次,他是为了罔缇才来这祠堂跪着的。这一次,粗略算算,却也是为了罔缇。 罔缇和他不同,跪祠堂都快成为罔缇的专有了。 他跪在罔缇常跪的蒲团上,不暖很凉,凉到骨子里的那种。 很多事情都是在失去之后才恍恍惚惚反应过来。衡景感觉他现在就是这样的状况。从前罔缇在身边的时候,他到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罔缇走了,却结结实实感觉到了失去。 他觉得有点绝望,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在干些什么。 从前,罔缇闯了祸跪祠堂他便送些吃喝给他;从前,罔缇练武他便陪他一起两人切磋……从前有太多事情,他好像一直围着罔缇转,又或者,是罔缇围着他打转。 没了罔缇,好像就没了生活…… 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他想。 “师兄?”门被轻轻推开,是穆执。她手里还拿着热乎乎的馒头,一脸小心翼翼的模样。 “师兄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你得知道啊,难过的不只是你一个人……”穆执把馒头放到衡景手中,“整个蜀山都很难过。” “那……又如何?”衡景叹气,捏紧手中的馒头,“大家都很难过,又如何?” 穆执一愣,牙齿咬紧下唇,直至血流了出来。 她知道衡景和罔缇向来关系好,但是罔缇在这蜀山上上下下和谁的关系不好呢? “师兄……”穆执轻轻喊了一句,声音柔和,她的手却拔出了剑,一剑刺在了衡景的肩头,“师兄,是不是让你痛了让你遍体鳞伤甚至让你也死了,你才好过一些,啊?!” “!”衡景一愣,想去握剑,剑却被拔走。 “可是啊,师兄……蜀山上上下下,都不想再失去一个他们敬爱的师兄了啊!” 不想……再失去。 第三十六章:乱世风华,人生浮夸(2) 茂密的树林之中,知了声声不断,给人平添了烦躁的感觉。 常温靠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来的眯着,满头是汗。他身边的师弟师妹们更是气喘吁吁,稍微好一些的还能打个坐坐在地上,身子稍微弱了一些的干脆躺倒在地上。 一行六人,硬是在这个丛林里找了两天,顶着大太阳的,却什么都没有找到。别说是妖怪的巢穴,就是一只小妖都没看到。 “这里真的有妖怪吗?”一个少年嘟囔了一句,脸颊通红,腿也直哆嗦,明显是累着了。 常温抬了抬眸子,心里也堵着,却又不好跟个小师弟置气,只好用脚踢了踢树干,发泄着内心的愤懑。 一边的女弟子看到了他这个动作,连忙对着那个少年做了禁声的动作,提示他别说了。那少年也看到了,撇了撇嘴,不满全数吞回肚子里了。 也不怪他,十三四岁的少年本就有些娇生惯养的。再加上灵洞派的门规本就不是很严格,常有人说灵洞派养出了一群公子小姐,这话也不是空穴来风的。 娇生惯养的少年们总归是心有傲气身有傲骨的,还受不得平时没受过的苦。如今一下子又是受苦又是受气的,脸色难免就不大好了。 常温看了他一眼,下一秒,他惯用的佩剑就横到了少年的眼前:“受不了就回去,娇娇弱弱的,跟个闺中女子一般。” 有气的哪里只有少年,常温不过是憋着。他是这里最大的,自然任性不得,不然还不乱了套?但,憋着归憋着,他哪里是好欺负的人? 少年猛地站了起来,脸更红了一些,一张嘴开开合合的想说些什么却被身边的少女给拉住。 “初勉,你越级了!”少女压低声音,“那是师兄!” 初勉咬牙,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师兄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常温的剑动了动,然后返回。他沉着眼睛去看初勉,“即使如此,你有本事先成为我的师兄……” 年长的人终归是有些气场的,加之他身上还有殊卷剑,气场更是逼人。 “我再说一次……”他直起身,扫视着或坐着或仰躺着的师弟师妹们,“觉得累了就滚回去,没人留!”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做声,自然也没人动身回去。 这个时候回去,那不是纯属丢脸吗? 一片鸦雀无声后,远处忽然传来了爆炸声,整个林子里的鸟都被惊得乱飞了起来,扑腾着翅膀,有好几只乱窜的鸟互相撞在了一起。 刚休息了一会儿的几人神经一下子绷紧,所有人站了起来,手纷纷覆上自己的佩剑,就连刚刚还闹脾气的初勉也紧张了起来。 一时之间,默契十足。 爆炸声过后安静了一会儿,紧跟着便是更大的巨响。天空渐渐变得灰暗起来,仰头望去可以看到两个身影在空中纠缠在一起,刀光剑影。平地上传来了冲杀的声音,常温皱眉看了一会儿,然后脸色大变。 他转身去问身后的师弟师妹:“这座山,叫什么?” “山下的百姓说是叫什么黑山,怎么了?”回答他的是一个年级轻轻的小师妹,包子头,粉红衣。 “糟了!”常温脸都白了,“这是魔族的占据地!” “师兄,魔族的占据地是通黯山,你可是当我们不知?”初勉适时地给常温来了一个讽刺。 常温哪里还管这个,暗骂一声‘白痴’便开口:“退,快出山!” 这个时候退可能还来得及,不然到时候被发现了,可是尸首无存的。 “为什么?”初勉偏偏这个时候要来唱反调,好似心里舒服一些的样子。 “你!”常温气得血气也上来了,他指着正在打得不可开交的远处,“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那是魔族!你想死吗?!”虽然生气,他倒还有些理性,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所谓的黑山,不过是通黯山的别名罢了。 初勉一愣,半响身子竟然开始发抖,脸色也死白死白的。 他明白什么是魔族,更明白魔族的可怕之处,正是因为明白所以害怕,来自内心深处的害怕。 常温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初勉,也没再斥责他。他刚刚看得不是很清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魔族内战。他以前也听长辈说过,魔族生来欲望很高,对权力的欲望更是强烈,所以经常会内战。这也是魔族繁衍超不过人类的原因之一。 他从前没见过魔族更别提什么内战了。如今初次见到……他把殊卷握紧了一些。他想,他很庆幸自己带来了殊卷。 “从右边,动作小一点,都弯下腰来!”常温小声指挥着,他走在队伍的最后头,不仅要注意着前面的情况还要时刻注意着后面魔族的战况,“初勉,你别哆嗦了!” 乍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初勉哆嗦得更厉害了。半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师兄在喊自己,下意识回头想去看常温。 他本就走在队伍中央,他这一回头,不仅慢了前面两人的脚程,还把后面三个人给堵在了原地。这还是小事,他因为过于紧张猛地站了起来,把后面的人给推倒在地。 一直在观察后面的常温在看到后面有魔族退了过来的时候还是提醒前面的人绕开点,谁知一回头,看到的却是倒在地上的两个师弟以及站着的初勉。 所谓的战场,自然是刀光剑影,刀剑无眼的。 不过是一个瞬间的事情,在初勉还没有来得及害怕的时候,他的头已经和他的脖子分开了。 温热的雪溅在了倒在地上仰脸看着初勉的两个人的脸上和身上,他们的世界一下子成了血红色。 倒在地上的两个人之中,有一个是小姑娘,包子头粉红衣的那个小师妹。 常温率先反应了过来,还不待他开口说些什么,那个小姑娘便尖叫了起来,眼泪鼻涕流了一脸。而她旁边的那个师弟则是惊恐地抹着脸,慌张地就连逃跑都不知道了。 常温知道,一切都完了,他们……休想全身而退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他反而豁达了不少,拔出腰间的殊卷:“殊卷,生死看你了。” 他冲杀的背影消失在了包子头小姑娘的眼中,然后一片血光之中,她看到她的师兄先是左手被卸,紧跟着是腿…… 殊卷,到底是被夸大其词了。 常温的抵抗没有坚持多久,而留在原地的师弟更是一下子就被撕成了两半。魔族的身影靠近了包子头小姑娘…… “师兄?”她裂开嘴,忽然笑了。接着,血肉模糊。 大概是撕裂人类让魔族更加兴奋起来,他们甚至舔了舔自己沾满血的手。 “你们在这做什么?跟我来!”罔缇站在白靳上,眉头紧锁,身上也沾了不少血迹,他瞅了一眼地上的血肉,看到了立在一边的殊卷,沉默半响,“这剑……怪眼熟。”但,非常时期,哪容得他多想? 很快,他被卷入了战事之中。 之前走在前面的两个人并未走开,只是躲在草丛之中,哆哆嗦嗦,嘴唇毫无血色。 “那是……”其中那名女子瞳孔涣散,缓缓开口,“蜀山的罔缇师兄?” 一听这个名字,另一个男弟子忽然抽了一下,手抓着剑,身子却抖得厉害:“他……他叛逃了!” 是他,是罔缇杀了他们的同门。 罔缇,背叛师门了! 第三十七章:乱世风华,人生浮夸(3) 一场争斗,死伤无数,被无辜牵连的也有几人。但,不论过程如何,战争终于还是结束了。 江君涸甩了甩手中沾满血的扇子,半响,将扇子丢在了尸体堆里。 罢了,不要了。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的伤痕累累的追随者,又看了看端坐在白靳上的罔缇。恍惚间他觉得,也许这场仗打得并没有很胜利但却让他很开心。 “傻笑什么?”罔缇抹了一把脸,将脸上沾的血抹去。他的右臂刚刚好这内战就开打了,也亏得他能一路厮杀下来。 “我们都还活着……”江君涸也不管自己身上有多少伤,更不管罔缇受了多少伤,向前走了几步一把抱住罔缇,笑,“罔缇,我们还活着!” 罔缇先是一愣,一双手僵硬着不知道该怎么放置。半响,叹气微笑,手轻轻拍了拍江君涸的背:“是的,你赢了!” 说实话,这一场仗打得突如其来,打得措手不及,打得慌乱不堪。但,终究还是他们赢了。 有道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可能就是这个道理了。 远方的天终于明亮起来,亮的让人想笑。 江君涸放开罔缇,看着犹如残垣断壁的通黯山,心中慨叹不已,嘴上却道:“这个地儿,留不得了……” “另辟他处吧,总归有地方能容得下你们的。”罔缇轻勾薄唇,望了望蜀山的方向,“也好,我们就此别过。你寻你的落脚地,我回我的蜀山,道是有缘再见吧。”说着,他也不管浑身的伤,御着白靳就往蜀山赶去。 江君涸的手伸在空中,平白抓住的是一片空气。 他还未道一句‘再见’,他还未再看一眼他的脸,那个人就这么走了,急匆匆地。 “罢了……”他耸了耸肩,叹气,就当有缘再见吧。正与魔,终归殊途的。 他看向自己的族人,微笑,狐狸眼里尽是温柔:“大家先稍作休息,先疗伤,之后的事我来考虑。” 下面的人一众应和,面上皆带了笑意。 “少主!”远方忽然传来了一声呼唤,江君涸正在包扎左肩上面的伤口,一听这呼喊,立马起了身前去查看。 “怎么了?”江君涸走至那人身边,却见那人手里捧着一把剑,正在仔细观察剑穗。他弯下腰,也凑近了一些去看那剑穗。看着看着,他一把夺过剑穗,瞪大眼睛。 剑穗顶端刻了一个活灵活现的‘灵’字,据他所知,这世上只有一个灵洞派才会在剑穗上刻个‘灵’字。 难道灵洞派的人来过这? “这里还有尸体!”一个女魔修指着离剑不远的支离破碎的尸体,“看衣纹,不像是我们魔族的!” 江君涸抬眼看了过去,尸体何止一个,足足有四个,皆是蓝白相间的衣服,腰间皆有一枚刻了‘灵’字的玉佩。 怎么回事?这几人的死状怕是被他们魔族所杀。但,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谁杀的?”江君涸拧眉,他总觉得心里不大舒坦。 底下安静了一会儿,忽然一个人开口:“我见罔缇曾到过这里……” “什……”江君涸顿了半响,猛地站起身,“不好,坏了!” 这人,就算不是罔缇杀的,怕也是会被误会。没被人看到是好事,但是……不行,不管有没有看到,他必须得去看看。 “君涸?”嘶哑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江君涸没有回头,整了整衣衫:“母亲,合该是我欠了他的……我不能让他出事。” 少妇叹了口气,远山眉都皱到了一起:“罢罢罢,你且去吧……”她知道,她拦不住他。 有些事情吧,真是教人不得不退让三分。 这边江君涸赶着去见罔缇,他身上有伤,赶得不快。但转念一想,罔缇也受了伤,必然也快不了,他倒也不急,边赶路边休息疗伤。他不知的是,罔缇这一路可完全没休息,御着剑尽是挑一些近路走。当真是,逢山过山逢水过水的了! 这日,江君涸刚选了个客栈想歇下,一进门却率先听到了罔缇的名字。 “要说这罔缇啊,可是蜀山一等一的好弟子,生得俊俏,耍得一手好剑法。”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叹了口气,直摇头,“可惜了,居然投了那魔族麾下,若不是灵洞派弟子瞧见了,还不知瞒到什么时候呢!” “要老子说啊,那罔缇根本就是个人面兽心!细皮嫩肉又怎么样?生得一副坏心肠!”一个屠夫样的男子粗着嗓子喊道。 “哼,我看你就是嫉妒人家生得好!”旁边一个女子冷哼了一声,她曾也是罔缇爱慕者之一,如今听说了此事,虽说心里知道不该再向着罔缇了,但却也不想让人辱了罔缇。 小小的客栈里众说纷纭,本还想落脚的江君涸却转身继续赶起路来。 事情已经传开了,一切都朝着最麻烦的预想靠近。 江君涸连赶两日却还未追上罔缇,此刻他明晓了,怕是罔缇这途中根本未歇下。 重伤未愈加连日赶路,罔缇的身子状况怕是到了最极限了。 这边江湖中把罔缇传得邪恶至极,那厢罔缇还痴痴赶着路,身子虚得很。 “师傅,这不可能!”衡景好不容易得到罔缇未死的消息,等来的却又是罔缇入了魔教。 褐玫还未开口,底下灵洞派的弟子便大闹起来:“什么可不可能的!我家师妹师弟亲眼瞧见,难不成还是诓骗我们的不成?” “不敢,不敢……”褐玫朝着灵洞派掌门谷亿抱了个拳,“只是,我那徒弟虽说顽劣得很,却也万不会做出此事,谷亿掌门是否……” “别说了!”谷亿一甩衣袖,“褐玫掌门的意思难不成还是我谷亿教出来的弟子会诓人不成?!” “这……”褐玫抿了抿唇,话也被堵了回去。 不得不说,他初初听到罔缇还活着的时候感觉自己都长寿了几年,再一听谷亿的话心不免也沉到底。 “师傅师兄师妹……”罔缇千赶万赶得好不容易赶回了蜀山,一进门却对上了这般场面。 大殿两边的弟子纷纷抬起头来去看罔缇,陆映更是往前走了两步,眼睛里都是满满的喜悦。 “师弟!”衡景最先拉住罔缇的手,面上全是笑,“你……还活着。” 罔缇笑,回拉住衡景的手,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了:“可不是?你师弟我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咳咳!”褐玫咳嗽了两声,见罔缇看向他方开口,“罔缇,那是灵洞派掌门……” “罔缇,你还敢出现?!”谷亿一拔剑,朝着罔缇就刺去,“今日我不拿你的命祭我那四个徒弟,我就不姓谷!” 罔缇粗略一躲,躲去了衡景的怀里。衡景也是个护短的人,也拔了剑抵挡谷亿的招数。 “怎么回事?”罔缇和衡景二人被杀得节节败退,他不免开口询问。 “五天前,你杀我门中四位弟子,怎么?今日就要来装傻?!”谷亿的剑锐利得很,不过十几招便刺伤了衡景。 褐玫哪里看得过去?蜀山的护短向来是出了名的,他提气挥着他的拐杖就击退了步步紧逼的谷亿。 “谷掌门还请三思!”褐玫嘴上说着客气话,手上的动作却毫不含糊。 谷亿收剑,冷哼:“三思?思什么?思我那惨死的四个弟子?” “我从未碰到过灵洞派人,何来杀他们之说?”罔缇磨牙,腰上的伤本就让他不适,如今一番动气更是严重了些许,“谷亿掌门可别乱说!” “你!”谷亿气得浑身发颤,继而脸色发红,“我那大弟子常温拿着的是你蜀山赠与的殊卷剑,你怎么认不出?!” 殊卷?罔缇一愣,脑子里迅速闪现出一些画面,紧跟着是一片血肉模糊…… 莫怪他当初觉得那把剑眼熟了,竟是殊卷! 见罔缇脸色大变,谷亿伸手指着他:“你回忆起来了吗?!那是我的徒弟啊!” “啊……”罔缇倒退一步,手指微微卷了起来。 衡景脸色倏地惨白,他最清楚罔缇,若真是没做过定当极力反驳的。而如今…… 了解罔缇的何止衡景呢? “不,那些人……”罔缇想说,那些人不是他杀得,但……转念一想,那些人却又好似是因为他间接动的手。 有口说不清,有理辩不得。讲得大抵就是他如今这副模样吧。 “孽障啊……”褐玫沉默了很久,缓缓吐出的却是一声长叹。 “师傅,我……”罔缇向前走了几步,想说些什么,却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 “褐玫掌门,你还有话可说?”谷亿咬牙切齿。 褐玫背过身,摇摇头:“当是我蜀山的错……” 还不等褐玫说完,谷亿提着剑又冲了上去,先是劈开了衡景,接着对罔缇步步紧逼。 “罔缇兄!”一声呼喊从殿外传来,下一秒江君涸便揽住了罔缇…… 第三十八章:同道殊途,各有终究(1) 夜风拂起,江君涸收回目光,拍了拍身边仰躺在楼阶上的宋洵想要唤醒他,却被一双手拦住。 “不劳你费心了。”倾洹挡住他的手后,弯腰抱起醉醺醺的宋洵,“我送他回房吧。夜深露重的,江公子也请早些休息的好。” 江君涸看了看自己被推开的手,忽而笑了:“倾洹,有意思吗?当初你不择手段推开他,如今又把他放身边看管着,你可真善变。” “与你,有何干系?”倾洹抬腿,踢开了房门。 “别忘了,宋洵……从来不是傻子。”语罢,江君涸转身就走,任凭扭头看他的倾洹如何盯着他的背影。 等到江君涸的背影消失了,倾洹才缓缓收回目光,然后目光落定在了怀里宋洵的脸上。 “师兄……”宋洵忽然睁开眼睛,面颊通红,醉的不轻。 “恩?”倾洹轻声应答。 听到倾洹的应答,宋洵忽然红了眼眶,双手颤巍巍地捧住倾洹的脸:“师兄,我没有……那些灵洞派的人不是我杀的……我也,我也没想背叛蜀山……师兄……”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倾洹任由他捧着自己的脸,微笑。 “那你为什么要杀我?”宋洵将手收回,一把捂住自己的心口,“师兄,你刺得我好疼,好疼!” “你也刺了我,刺得我也好……”倾洹忽然收住了话,摇摇头,“是师兄对不住你。” “师兄……”宋洵双手环住倾洹的脖子,脸凑了过去,“师兄……”他一声一声喊着,亲昵得很。 夜深人静,月色大好。 宋洵的唇轻轻碰了一下倾洹的脸颊,然后满足地微笑,闭眼睡了过去,呼吸平稳得很。 倾洹愣住了,停在原地很久,最终却尽数化为叹息。 他将宋洵放置在床榻上,替他掖好被角,又替他吹了油灯。轻轻关上门的一刹那,倾洹不禁笑了。这个样子照顾宋洵还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他还是宋洵的师父的时候,曾这么无微不至地照顾了宋洵十一个年头,真是不短的时间呢! 他背靠在门上,垂眸。 是啊,宋洵从来不是傻子,他怎么会不知道?但,不就是这样,一切才显得有趣不是吗? 站在庭院外的穆执顶着月光看着靠在宋洵门上的倾洹,恍惚间竟觉得万分心慌。 她不是不知道倾洹对宋洵好,她也不抵触……但,好得让人心慌。 直到倾洹走了,宋洵才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双明亮得桃花眼在黑暗之中熠熠生辉。 回到自己的主卧的江君涸到没有直接倒在床上睡去,他从衣柜里拿出了多年前他从蜀山夺回来的白靳。 这把剑是罔缇的,如今也合该是宋洵的。今日见着宋洵对付子音的模样,兴许也没把在蜀山学得都忘掉。把剑还给他,也当是物归原主了。 他看着手中的白靳,瞳孔有些发亮。 “主子!”屋外忽然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沈苑回来了。” 江君涸挑眉:“这么快?你要寻的人可是寻到了?” “没有……”沈苑的声音清冷,透着哀伤。 “那你回来做什么?”江君涸把白靳放下,走至门口,开了门。 月光下,门外的男子还是个少年模样,白白净净的脸,秀气地眉却透着一股男子该有的英气。 “沈苑想,可能再也寻不到了。”沈苑抿抿唇,惨烈一笑,“自从我来这里也都过去两百年了……” 江君涸叹了口气,拍了拍沈苑的肩膀:“再找找吧,会有找到的一天的。” 沈苑没有再说话,抱了抱拳,便离开了。 看着沈苑凄冷的背影,江君涸不免有些心疼这个少年。百年前,罔缇死后一年额忌日,他在蜀山山脚遇到了这个少年。 那个时候,沈苑一个人,哦不,应该是一只鬼。他一只鬼在蜀山山脚游荡着,逢人就说话。但,正常的百姓哪里瞧得见鬼? 他站在半山腰,就静静看着沈苑从这人面前飘到那个人面前,自言自语般说这些什么。他瞧了,觉得心酸,便上前自己搭了话。 “他们瞧不见你。”江君涸站在沈苑面前,施了一个结界,将他和少年包裹在了里面。 少年看了他许久,忽然笑了:“我知道。我在等,你瞧,我等到了。” 江君涸愣了一会儿,扶额。 中招了! “你在这做什么?你与他们又说些什么?”江君涸开口询问。 “我找一个人……我在问他们,他们知不知道宋楠楚,我想找他……”少年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没有人能回答我,你能吗?” 江君涸思索半响,开口询问:“若是我说不能,你可是会将我吃了?” 少年‘噗嗤’一声笑了:“我又不是厉鬼……” “缘生缘灭,既不是厉鬼,那便投胎去吧,莫要在阳间流浪了。”江君涸伸出一指,轻轻抵住少年的眉间。 “可我,还没找到他,如何轻言投胎?”沈苑摇摇头。 江君涸收回手指:“也许他早投胎了……” “那又如何?我只想再见见他,问他一句……”沈苑朝他惨烈一笑,配上他那惨白的脸,倒是更吓人了。 江君涸摇摇头:“你叫什么?” “沈苑,字文覃。” “你跟着我吧……毕竟你这么在人间晃荡也不是一回事。”江君涸把腰间的玉佩摘下,挂在了沈苑的腰间,“这个玉佩别拿下来了,挂着它,它可以给你一个实体,让人瞧见你。” 沈苑握住玉佩,感激地看着江君涸。 “别……别这么瞧着我。”江君涸展开扇子,挡住了沈苑的目光,“要感谢就感谢我的好友吧……” “谢谢!” 于是,一来二去的,沈苑就来了魔族,成为了一众妖魔里面唯一的鬼,稀罕得很。 后来的后来,江君涸总算也知道了,沈苑根本不是什么少年,人家死前可是二十有六了,只是脸长得年轻…… 终究还是被脸欺骗了…… 江君涸关上房门。 世间之事,谁又说得清楚?今日明朝,今生来生,谁又能是谁的谁呢?缘生缘灭,从来不是由自己决定的,那又何必去强求呢? 他闭上了眼睛,冷笑。 倾洹啊,你强求的到底是什么我尚且不知。但我知道,你得到的一定不会是你想要的! 第三十九章:同道殊途,各有终究(2) 第二日天还未亮,阴鸷谷还未醒来,秦京一行人却已经走出了阴鸷谷。 “大师兄……”子音轻轻喊了一声望着阴鸷谷的秦京。 秦京转过头来,伸手一把勾住子音的脖子,淡笑:“走吧,这个地儿已经不欢迎我们了!” “一直都不欢迎我们吧?”承骅跟在后头随意嘟囔了一句,倒有些和他平时的样子不太像。 秦京另一只手一把拉过承骅,手也圈住承骅额脖子:“诶嘿?是吗?!” “一直都是啊!”承骅挣扎了两下,却未从秦京的手下逃脱。 “哈哈哈……”秦京大笑。他两边夹着承骅与子音,身后跟着几个师弟们,大步向前迈去。 他想,也许再也不会来这个地方了。虽说在这里待的时间并没有很长,却也足够让他感受到只属于魔族的温暖。 所谓的魔族啊,不过也是会害怕会逃跑会寻人唠家常得平常人罢了。他们也会过安逸的日子,虽说嗜血,却总也坏不到哪里去。 于是,什么是正什么是魔? 宋洵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就连屋子里也透了强烈的光进来,晃得他都睁不开眼。 他把手挡在眼前,恍恍惚惚的,脑子有些不清楚,过了许久才缓过劲来。昨晚许是又喝醉了……他扶额,猛然间又想到什么,老脸一红,不禁暗骂自己。 果然,不宜在晚上喝酒。一个是晚上,一个是酒,真真是害人不浅。 他碰了碰自己的唇,唇上一片温热。昨晚,他万不该冲动的,做什么去试探人家?到头来,总觉得好像是他掉了身价! “啊!”他抱住头,后悔不已。 “醒了?”门被打开,倾洹掌心之中捧着一盒糕点,“起来漱口吃糕点吧。你不是一直嚷着要吃糕点吗?” 宋洵拿眼去瞅倾洹,人家端端正正地把糕点放在桌上之后就顺其自然地坐在了凳子上,从袖中掏出一本书认真看了起来。 这……闹哪样? 他有些摸不准倾洹的脾气。从前,若是衡景,他撒个娇对方也就百依百顺了;若是陆禾笙,他也只需撒个娇对方也拿他没辙;若是顾止袁,他似乎也只需要示个弱对方就不会强硬。 …… 为什么回想起来,不是他撒娇就是他示弱?! 宋洵再次抱头,怎么从前的他如此没骨气?! “别赖床了,起身吧。”倾洹眼皮子也不抬,手指微动,书翻了一页。 宋洵磨磨蹭蹭的,一边穿外套一边开口:“你怎么在我一醒了就进来了?” “可能是碰巧吧。”倾洹手一抖,书又翻回了前面一页。 “哦。”宋洵也没深究,只是系衣服带子的手僵了一下。他快速穿戴好,又‘咕噜噜’漱了口,一溜烟地窜到桌子前准备吃糕点。 糕点盒盖子一揭开,一股浓郁的香味就飘了出来,宋洵的肚子很合事宜地响了起来。 他揉了揉肚子,朝着看向他的倾洹笑了一下,然后左手捻了一块豆沙糕,右手捻了一块桃花糕,犹自吃了起来。 说来,他最喜欢的要数桂花糕,可惜了,时节未到,这桂花糕做不起来。 “慢点。”倾洹放下手中的书,递了一杯茶给宋洵,“慢些吃,若是不够,外头街上有的是。” 宋洵点点头,嘴里含着一块豆沙糕,朝着倾洹笑。眉眼弯弯,倒是显得乖巧极了。 倾洹一愣,右手轻轻动了一下,然后拿着手中的书轻轻敲了一下宋洵的脑袋:“你得辟一下谷了,不然日后回了天庭,没了这些糕,合该你饿死。” 宋洵把嘴里的豆沙糕咬碎吞了下去才开口:“怎么会?!我这是享乐不是果腹,这不一样!” “哦?”倾洹挑眉,却也没有和他细细争辩,垂了眸子继续看书。 宋洵也没再开口,继续自己的享乐生活。 “还未见你醒,你却先吃了起来。”江君涸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带着笑意,如春风沐雨。 “你可想吃?”宋洵将糕点递给走近他的江君涸,一挑细长的眉,桃花眼里满是笑意。 江君涸鬼使神差地想去拿,谁知宋洵半途收回了手。 “才不给你!”说着往嘴里一塞,眉眼轻佻,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教人想揍他得很。 “你倒是得意了。”江君涸笑,扇子一指糕点,“这些个糕点,我要多少有多少。” 宋洵哪里管得江君涸的话,冷笑:“你且去吃你那要多少有多少的糕点罢,我且吃我的。” 一番话,说得极为任性,教人哭笑不得。 “得了。”江君涸收回扇子,“不与你拌嘴了。今日来,是想把一件东西交于你的。” “哦?”宋洵吃完最后一个糕点,拍了拍手,挑眉,“什么东西?可是贵重?” “自然贵重得很!”语罢,他朝着门外喊了一声,“进来吧。” 一声令下,门外走进来一个黑衣男子,双手捧着剑,一张脸却是少年一般的脸。 许是背着阳光的原因,宋洵起初有些看不清,待看清了,人也痴了。 不是为了男子手中的白靳而是为了捧着白靳的男子。 “宋……宋先生?”沈苑憋了半天,却颤巍巍地说了一句‘宋先生’,此后,再无他言。 宋洵晃晃悠悠站了起来,走上前仔仔细细看着沈苑,然后叹了一口气:“却真叫你找到我了!” “……呵。”沈苑笑了起来,两个小虎牙也露了出来,“宋先生倒教沈苑难找,寻了三百年。” “文覃,你可真是个白痴。”宋洵忽然伸手摸了摸沈苑的脸,“我步步设计你,到死我都将你推向战场。你倒好,苦寻三百年……” 沈苑摇摇头:“宋楠楚,我知你并无害我之心,让你设计设计又何妨?寻你,也只为一句话罢了。” “什么?” “不,已经没什么了。看到你与陛下,我如今什么都懂了……”沈苑抬眸去看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的倾洹,“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了。” 成双成对了,何必再自取其辱? 宋洵收回手,转身去看倾洹。倾洹朝他淡淡一笑,起身,开口:“沈将军,别来无恙。” “久违,陛下!”沈苑抱拳弯腰,礼节周到。 一切变化得太快,一旁的江君涸有些缓不过来。什么先生将军陛下的?这又是演哪出? 可是,转眼一瞧沈苑,他却又明白了什么。他知道了,沈苑要找的人也许就是宋洵了。宋洵同倾洹经历了三世孽缘,算一算,也许正好是第一世,碰上了沈苑。 一细想,他却越发心疼沈苑 第四十章:同道殊途,各有终究(3) 再见沈苑着实是在宋洵的意料之外,谁能想得到,三百年前的一句话却真让一个人守到如今? “看来先生成了仙。”沈苑笑眯眯地看着宋洵,“真是个好出路。” 宋洵摆摆手,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从前,他是朝中少年客卿,沈苑是朝中少年将军。真要说到谁的出路好,自然是立下汗马功劳的沈苑。可如今,沈苑成了世间一缕孤魂他反倒立地成仙,终究是谁走上了光明的路,一眼便分晓。 “先生也莫自责,沈苑心甘情愿得很。”沈苑摆摆手,眉眼秀气得很。若非他浑身煞气极重,却总也不会让人想到他是一只鬼的。 “你预备何时去投胎转世?”宋洵看着沈苑,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最终却无果,“总不能一直这样吧?” 沈苑摇摇头:“可能是呆久了吧,我有点……”他朝着宋洵笑了笑,“不是很想走了。” 他在阴鸷谷住了两百年,把每一条街每一处地方都走了一遍,不说与魔修有多熟,却也每个都打过照面。如今忽然说要离开,却是一千个一万个的不舍。 “那便不走了吧。”倾洹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二人的身边,浅笑,“有了执念,即使喝了孟婆汤过了往生桥,那也走不进轮回门。” 沈苑点点头,对着倾洹弯腰,毕恭毕敬的模样:“陛下说得在理。” 见两人如此气通一致,宋洵磨了磨牙:“哪里在理了?不属于阳间的东西在阳间待久了,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都没命了,还怕什么代价?”沈苑反问,一句话堵得宋洵说不出来反驳他的话。 他知道,宋洵是为了他好。但,放不下,终究走不得。 宋洵一甩衣袖,置了气,走人。 倾洹跟在他的身后,走至一半转身朝着沈苑挥了挥手,以示离开。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去的样子,沈苑不免有些想笑。很多年前,也是这般,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即便不说话却也无人能打扰得了。 “能和我说说吗?”坐在树枝上的江君涸出声打断了沈苑的笑,“沈苑,你同我说说,你们的过往。” 沈苑一愣,笑:“那就有的说了……” 三百年前,离国顾家将军造反,大举旗帜,推翻了当时的李姓王朝,自己坐上了皇帝的位置。一切的一切,就是从顾家称帝之后的第二代皇帝——顾止袁登基之后开始上演的。 元帝五年,皇帝得了重病,太医救治无效,薨逝。皇后顾连氏力排众议,推了早年便封王在外的顾止袁做了皇帝,把庆元王从太子位置上硬生生拉了下来,以弑帝的名义将其一众亲友都斩首示众。其场面血腥,当年见到斩首的百姓,便是过了五年都觉得场景历历在目,浑身发颤。 彼时,顾止袁不过二十岁,却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就连兵法也深深研究过,可谓是当世奇才。这样的人做了皇帝,对不知皇宫深帏的百姓来说,自然是明君当称。而对于每天上朝的文官武兵来说,却是一次胆战心惊的换人政策,稍有表现出不服,便不知会被安上什么罪名来个满门抄斩。每日上朝,夸张些的官员都带着个绢帕放在怀中,以备擦汗。 幸而,这样的时间段过去得很快,不过短短一个月,百官已经不用带绢帕上朝了。 朝堂之上,龙椅之上,端坐着身穿龙袍的男子。 “众爱卿可还有事要报?”顾止袁端坐着,声音清冷,自有一股威严。 “陛下!”左幸举着玉牌站了出来,“臣听闻江南出了一名‘虚妄公子’,文韬武略皆为上乘。我朝正是用人之际,陛下何不请来?” 顾止袁微微动了一下下巴:“文韬武略皆是上乘?左大人可是夸张了?” “陛下,能人且用!”左幸声音大了几分,一身正气,颇有些刚正不阿的样子。 顾止袁看了他几眼,没说话。见他们的皇帝陛下不做声,一旁的几位身着深蓝色朝服的官员也纷纷站了出来。 “陛下,古有周武王请姜子牙出山、有刘备三顾茅庐,还望陛下为贤屈尊!” “陛下,用人之际何不取贤而用?!” “陛下……” 一声又一声的‘陛下’刺穿了顾止袁的耳膜,震得他耳膜发疼。 他手一挥,底下的几位大臣停了下来:“呵,众爱卿如此夸一个人朕还是第一次听闻,稀罕得很呢!只是……这人能不能用,朕自有定夺,莫劳众爱卿费心了。”语罢,他扫视了大殿上其他官员一眼,“可还有爱卿有事禀报?” 朝堂被左幸几人这么一闹腾,皇帝的心情明显不大好了,谁又敢再多嘴说一些琐碎的事情来扰人? “无事退朝!”顾止袁一挥手,想了又想,又开口,“对了!” 两个字,喊住了慢慢后退的百官。 “朕瞧着众爱卿的绢帕似乎不带了,可是缺了?”顾止袁勾着唇,笑,“那,郑公公,给众爱卿每人赏绢帕一只,可莫要漏了任何人!” “奴才遵旨。”郑公公尖尖的嗓音在大殿上响起,震得每一位官员的心都一颤。 从大殿上退出来之后,百官的哀愁明显压过了大殿两旁侍卫的正气。 “这日子可真是没法子过了。”司仪部的张大人叹了口气,花白的胡子抖了抖,“幸亏我来年便到了辞官的年龄了,也算是熬一熬便能过去得了的了。” “张大人你是要走了,可怜了我们这些人啊……”几个正值中年的官员面容惨淡。 “几位大人莫要讨论了。”兵部尚书武雍出声打断了他们的话,“陛下是陛下,自有他的道理。各位大人只管做着自己的事莫多嘴,自然过得舒畅一些。” 武雍正直年少,二十一二岁的,年纪轻轻便当了兵部尚书自然还是因为顾止袁的提拔。旁人只当武雍是顾止袁的人,说话行事处处维护顾止袁,看他自然也就带了鄙夷。 他倒也是个端正的人,丝毫不怕旁人的嫌隙,自己端着自己的性子行事,不懂疏通,办事严厉得容不得一丝沙子,更是惹得一众官员的嫌弃。 有些官员也曾联名上书责备武雍,可惜,那本册子不知被顾止袁丢到了哪里,落了多少灰在上面。 至此,众官员更是对武雍咬牙切齿。如今被武雍这么一说,虽说是好意,但他们好歹年龄比武雍大总觉得失了面子。 “武大人深得陛下喜爱下官自然比不得,天恩浩荡,武大人可享受得起?” “你!”武雍一张脸红了起来,额头也有青筋跳动。 少年的他相貌是不错,皇帝也是个丰神俊朗的人物。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些个官员私底下竟是如此看他们二人。当真是…… “下作!”语罢,他甩袖走人。徒留身后一批男人的笑声。 第四十一章:棋逢对手,盛世锦书(1) 早朝下来,顾止袁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差,郑公公借口要亲力亲为给每位大人送绢帕而出了宫,独留沈苑一个贴身护卫。 “沈苑!”顾止袁一手拿着青花瓷杯,淡笑,“你离朕那么远做什么?” 离他十几米远的沈苑默默朝顾止袁移了几步,然后保持在十米远,不再动了。 “到朕跟前来。”顾止袁有些想笑,沈苑是什么样的人,他清楚得很,“朕有话同你说。” 沈苑点点头,直接站到了顾止袁面前:“陛下?” “你听过‘虚妄公子’吗?”顾止袁摆弄着手里的瓷杯,眉眼轻挑,“江南的。” 沈苑摇摇头:“臣不知。” “所谓的虚妄,可能就是个说胡话的吧。”顾止袁放下瓷杯,“沈苑,你替朕去趟江南,替朕去看看那个什么虚妄。” “陛下的意思是?” “贤人自然是要重用的……”顾止袁淡笑,“若真是个虚妄的家伙,朕也不想再听到他的名声。” 沈苑抿唇,这是让他去杀人了。虽说给了他选择,但真要入顾止袁的眼,恐怕得像武雍那样的人才的。但,若真有那样的人,早被朝廷征用了,何苦等到现今? “是!” 一个字,决定了今后一生的执念。 江君涸半躺在树枝上,狐狸眼直勾勾看着停留在树枝上的鸟:“你们要找的,恐怕就是宋洵了吧?” “宋洵?”沈苑疑惑了一下,半响点头,“对,要找的就是宋先生。”他背靠着树干,勾着唇笑,“这三百年吧,我一直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去找他,我找到他也没有被他的才华惊艳,被惊艳了也没把他带回去,如果这些我都没做,那就好了。” “就算你不做,迟早有人做。”江君涸笑,“你只是触发了所有事情的开端而已。沈苑,你要知道,从头到尾都是那两个人的孽,你很无辜。” “是啊,从头至尾都与我无关,我却以为我演绎了最重要的角色。”沈苑叹了口气,“之后,我真的去江南找他了。起初,还出了一些意外,遇上了点儿事……” 到达江南的时候,沈苑身心俱疲,牵着马想先找个客栈投宿一夜,寻人的事稍后再做。谁曾想,他还没到江南城里就碰上了案子。 “救命……”竹林不远处传来了女子的呼救声。 沈苑当初被顾止袁挑中成为他的贴身侍卫就是看中了他的武学功底。他一个练武的人向来耳力极好,远处刀破风声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松开手中的缰绳,左手搭上剑鞘右手搭上剑柄,已做好拔剑的准备。谁知,他刚抵达女子身处的地方,那女子已经死了,独留提剑准备走人的凶手。 沈苑只愣了一瞬间,便追了上去。 那人轻功了得,沈苑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追至一半的时候,对方已经连连几个转弯没了身影。他不得不当机立断,回去去查看那个被杀害的女子。 据他离去不过片刻,尸体那里却已经聚集了一批捕快和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 沈苑也没有立即赶过去,转身一个轻功落在了不远处的树上。 “宋公子可还有话说?”一个捕快拿刀架在那个书生的脖子上,冷笑。 男子耸肩,桃花眼微微闭了起来:“被抓了个正着,我就是有天大的理由也没办法啊。” “饶是你再会说,如今证据在手,你是该没办法了。”另一个捕快从腰间拿出铁链锁住了男子的双手,“什么虚妄公子?也不过如此。” 沈苑一愣,这人就是虚妄公子?就这样被抓去了?都不用他动手? 鬼使神差地,沈苑从树上下来,走至那些捕快身边,将架在虚妄公子脖子上的刀挑开,冷冷开口:“人不是他杀的。” “你是谁?!别打扰我们捕快行事!”刀被挑开的捕快皱眉,语气也不好了起来。 “你如何知道不是他?”另一个捕快开口问道,“莫不是你亲眼看到凶手了?” 沈苑点头。 几个捕快你看我我看你的,眼神一交流,互相点点头,下一刻刀却架到沈苑的脖子上了。 沈苑一个练武的人反应也是快,刀架到他脖子上的一瞬间,他就拿手中的剑挡开了那刀,一个后翻退离了那批捕快好几步,顺道把被铐上的虚妄公子也带到了他身边。 轻功不在行,打斗他可是很在行的! 捕快们一惊,领头的大喊一声:“上,拿下他!” 沈苑也不含糊,毕竟是皇上身边的带刀侍卫,对付几个小地方的捕快还是可以的。 那虚妄公子双手摆在胸前,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倒好像这事儿和他没什么关系一样。 打架抽空之余的沈苑看了一下虚妄公子是否安全,谁知一转头看到的却是一个悠悠闲闲的人,吓得他差点被人偷袭了去。 这是个什么人啊,他现在这么拼命可不是为了他?怎么搞得一副好像是事外人一般?那他打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这么想着,沈苑收了剑,转身一手捞过虚妄公子的腰,忽略对方惊讶的目光直接带着人轻功飞走。 第四十二章:棋逢对手,盛世锦书(2) 沈苑带着虚妄公子一路轻功,飞了有一段路才停下。 下来之后,虚妄公子把铐住的双手往沈苑面前一摆,一双桃花眼里笑意满满:“麻烦大侠了。” 沈苑提剑,一剑下去锁链应声而断。 “嘿,我呢,叫宋楠楚。”宋楠楚揉着自己的手腕,笑眯眯地看着沈苑,“大侠叫什么?” “沈苑,字文覃。”沈苑被宋楠楚的笑晃花了眼,心里颤巍巍的。他从不知道,原来竟有人的笑可以是如此好看。 宋楠楚瞪了一下眼睛:“还有字?文覃?什么覃?” “手。”沈苑握过宋楠楚的手腕,愣了一下才在他的手心写字。 “哦?”宋楠楚仔细看了一下那个‘覃’字,笑,“文覃,倒是个好字!” 沈苑挑眉:“好在哪?” “覃有深广延长的意思,看来为你取字的人希望你能继承他的衣钵啊。”宋楠楚说得头头有道,倒教沈苑发了愣。 这个字是父亲起得,父亲是个商人,成年在外各处营商,一年半载的都见不到他的人。的确,成年时,父亲的确有要把家里的产业交给他的打算,他那个时候做了什么?好像是拒绝了。 他自小身子不好,家里请了武术师傅教他武艺。本意是让他强身健体,可他却爱上了练武。 也莫怪父亲当年把他打得遍体鳞伤关在祠堂里了,原来竟是从小就寄予在他身上如此重的厚望了。 沈苑抿了抿唇,觉得有些难过。年少时他认识了被封王在外的顾止袁,蒙得赏识。改朝换代之时,他也是出尽了全力。正是出尽了全力,才叫他家被人一夜之间尽数屠尽。 依稀可以记得他那日站在死人堆里时看到的一切,他看到自己的父亲手里握着的是他自小用惯了的玉质小算盘,他看到自己的母亲匍匐在地上表情扭曲…… 心里的悲伤一下子被扩散了开来,沈苑的表情渐渐变得扭曲起来。 宋楠楚拍了拍自己的嘴,赔笑:“沈大侠莫怪罪,我这人就是这样,说了什么得罪你的话你也莫往心里去。”他看得出,沈苑很难受,以致脸都扭曲了。 沈苑回过神来,摇摇头:“不怪你。”要怪只能怪他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徒徒招来了祸端。 “沈大侠心如明镜得很。”宋楠楚装模作样地握拳鞠躬。 “一口一个沈大侠的,你倒也会说得很。”沈苑上下扫视着宋楠楚,片刻之后觉得,这人不过能说会道了一些长相出众了一些,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不过,倒真也没有愧对‘虚妄’二字。 宋楠楚见他扫视着自己,挑眉,浅笑:“不然我这‘虚妄’二字从何而来?” 沈苑摇摇头,不做声,转身一个轻功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失望,灭顶的失望。他想,此行果然是来杀人的。 宋楠楚咂咂嘴,冷笑:“不过……如此。” 说罢,他朝背对着沈苑离去的方向大步走去,腰身挺直,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 一切,若是至此也就算了。 沈苑看着渐渐落下山去的太阳,抬头看向树上的江君涸:“偏生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安排好了一样,由不得我去控制。” “之后?”江君涸从树上跃了下来,摇摇头,“之后的事情过后再说吧,我今日忽然没了兴致。” “主子,你这是勾起了我的回忆却又强行掐断?”沈苑失笑,“这可不行,这还只是个开头。” 江君涸转过身,拿扇子轻轻敲了一下沈苑的额头:“沈苑,那些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不是吗?” “但是,开头却是好的,即便再过三百年我都忘不掉的。”沈苑摸摸额头,“让我讲下去吧。” “好吧,你讲。”江君涸最终还是妥协。 伤人的不是往事而是回忆。 那日的初次谋面之后沈苑再未见到过宋楠楚,宋楠楚像是消失了一般。沈苑倒也不是急着要杀这个‘虚妄公子’,但要杀的人不在眼皮子底下总归缺乏安全感的。 但,沈苑也不用特意去寻那宋楠楚。三日后,宋楠楚被人架上公堂,安以杀人之罪。 沈苑听说了之后起先是一愣,随即却笑了。被人架上公堂?到底是有多不招人喜欢才会被平民百姓架上公堂? 他笑了一会儿后决定亲自去瞧瞧那‘虚妄公子’的惨样。 “大人真会说笑……”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沈苑觉得这倒是有趣得紧。 只见公堂之上,宋楠楚一袭白衣随意站着,一手背在腰后一手在前面比划着,一副书生模样。 “大人可是有证据说我杀了那凌家小姐?”宋楠楚眉飞色舞的,头微微扬着,瞧着有几分骄傲,“我与那凌家小姐素不相识,何来杀她的理由?即便我杀了她,那凶器在何处?一无证人二无杀人动机三无凶器,大人,你这案子判得可真叫人……贻笑大方!” 一段话,条理清晰,理由确凿,真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沈苑挑眉,双手环胸。 这‘虚妄公子’当真有几分本事,却也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本事。 “还有……” 公堂上正在抹汗朝师爷挤眉弄眼的知府一听‘还有’两个字一哆嗦,下意识去看立于公堂之上的宋楠楚。对方轻轻一笑,像是在嘲讽又像是在冷笑。 他说:“我可是有证人证明我的清白的,大人!”说着他又朝着立在两边的捕快笑,“李捕快,你说是不是?” 被点名的李捕快冷哼一声:“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两个合谋杀了那凌家小姐?况且那人腰间有剑,不正好做了凶器?” “啧啧……”宋楠楚咂了咂嘴,转身站定,目光透过重重叠叠的人群,直勾勾看着站在人群之中的沈苑,“沈大侠,有人说你的剑是杀人的剑,你可忍得下?若是我,我可忍不了。” 沈苑一惊,玩玩没想居然会被宋楠楚点名。无奈之下之好从人群之中挤了出来:“‘虚妄公子’说笑了,你若是忍不了,倒是可以替沈某教训教训这李捕快,沈某绝无异议。” 宋楠楚眼皮跳了一下,继而若无其事地转头去看知府:“知府大人可看清楚了,在下的证人在此。” “就是他。”李捕快血气方刚,二十出头的少年自然比不得做了二三十年捕快稳重。 “大人。”沈苑朝着公堂上的知府行了个礼。虽说他的官阶不知比这个知府要高上多少,但他如今身在宫外,自然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在下沈苑,我自是可以为宋公子证明那姑娘不是他杀的。在下曾亲眼看到有一黑衣男子动手杀了那姑娘,只是那黑衣人轻功了得,在下学艺不精,不曾追上。”语罢,还摆了个遗憾的表情,更是多了几分可信度。 那知府也不傻,起先是被宋楠楚咄咄逼人的气势给震了一下,如今缓了过来一拍惊堂木,威严重回:“沈苑宋楠楚,在此事未查明之前,你们都将不会被洗去嫌疑。来人,将二人押入牢房,听候再审!”说着,又是一记惊堂木。 沈苑蒙了一下,刚想反抗却被宋楠楚捏了一下手心。 “先进牢房再说。”宋楠楚压低声音,在沈苑耳边低语了一句。 沈苑眉头一抽,放弃了反抗。他倒要看看,这个‘虚妄公子’到底在搞什么鬼! 第四十三章:棋逢对手,盛世锦书(3) 牢房和住宅始终是有着天大的差距的。沈苑未进宫之前好歹也是个富家子弟,衣食住行皆为上乘,更别说是进了宫之后了。他跟着顾止袁,哪里有他吃苦的道理? 如今进了脏乱不堪的牢房,怎么着都有些抵触的心理。本以为宋楠楚也是如此,一转头却发现人家已经兴致好好地盘腿坐在了稻草堆上,一脸挑衅地看着他。 沈苑垂眸走了过去,一下子也坐在了草堆上:“说吧。” “说什么?从何说起?”一进牢房,宋楠楚就开始装傻,“沈大侠要在下说什么?” 沈苑深呼吸,然后扭头朝着宋楠楚笑:“说你怎么知道我会在人群之中,说你为什么让我进牢房,还有……说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准备等宋楠楚一说完,就越狱而走。 “好吧。”宋楠楚调整了一下坐姿,然后竖起一根手指,“首先,你三日前奋不顾身非得把我从捕快手里救下……恩,且不说你到底有没有看到凶手,就冲着你救我的那股子不要命的劲,估摸着你一个外地人是特意来找我的。” 沈苑笑:“最后结论不错,中间分析有误。我可没有拼命救你。” “咳咳,不管如何你是冲着我来的,既然我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架着去公堂的,那你就不会不知道,知道了就一定会来救我。”宋楠楚挥了挥手指,然后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进牢房是权宜之策,既然让我碰上了这事儿总不能撒手不管吧?最后我不是说了吗?我是‘虚妄公子’宋楠楚。” 对于宋楠楚的一番说辞,沈苑觉得只能半信半疑。 “你想管这个事?”沈苑上下扫了一下破败的牢房,指着刚刚猖狂地从他们两人面前慢悠悠爬过去的大老鼠,“在这个地方?算了,我还是逃狱吧。”说着就下意识去拿左侧的剑,谁知一摸一个空。一细想,进牢房的时候他的剑就被拿走了。 宋楠楚笑眯眯地看着沈苑:“坐下来,莫急。”边说还边拍着身边空着的草堆,示意沈苑坐下。 “……”身处逆境还如此气定神闲的,沈苑这辈子只见过一个人——顾止袁。如今倒好,还多了一个人——宋楠楚。从某些方面来说,这宋楠楚倒是挺对顾止袁的眼光的。 他顺势坐了下来,盘着腿,坐得十分端正:“你准备怎么做?” “等。”宋楠楚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这是凌小姐死的那日我收到的纸条,约我城外树林见。” 沈苑接过纸条,上面果然写了‘城外树林见’。他甩了甩纸条:“你得罪了什么人?要这么害你。”虽说是问句,但不知怎么的,他有些想笑。什么‘虚妄公子’,就这么不招人喜欢啊! 像是看出沈苑的想法,宋楠楚‘哼’了一声,开口:“自然是见不得本公子如此出名的人。哎呀,现在的人啊,心这么歹毒,都见不得别人好。唉,出名的人就是危险啊~”说着还摆出一副受伤的表情,看着怪搞笑的。沈苑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宋楠楚撇头去看沈苑,看着看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有多久了?他有多久没这么笑过了?五年还是六年还是更长的时间?他记不清了。很多很多年了,他一个人从京城流落到江北,又跟着江北的流民辗转来了江南。他和乞丐抢过地方睡觉,和狗抢过一口粮食,被人追着打着喊‘小偷’…… 苦头吃多了,现在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了。只是在那些吃苦的日子里,他一直都是一个人,笑得虚伪满嘴谎言,倒还从未和谁一起这样坐在草堆里说着话,笑得开怀。即便是这一年来他的名声在江南这里渐渐大躁起来,却也鲜少有人真心佩服他,处处为难他的人倒是多得是。 沈苑啊沈苑……宋楠楚敛去笑容,如果你毫无目的,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也许我会把你当朋友的了。 两人在牢房里聊着天,什么都说就是不揭自己老底,纯属互相娱乐。反正是等,何必焦躁不安呢? 夜幕降临,聊到一半的两个人忽然有默契地停了下来,对视一眼之后都静静坐在草堆上。 大概半柱香过去后,牢房外忽然传来了响动。 沈苑耳尖动了一下,隐约听到了外面有人小心翼翼走路的声音。 “到时候记得保护好我!”宋楠楚躲到沈苑身后,笑嘻嘻开口。 “……”沈苑抿了抿唇,余光扫了一下躲在他身后的宋楠楚,压低声音,“‘虚妄公子’好耳力。”说着一把推开宋楠楚,自己也往后跳了一步,一把剑从外头飞了过来插在了二人刚刚站得地方。 沈苑看着闪着寒光的剑,借着月光,从剑身上看到了自己。 当真是夜深人静时,杀人放火最绝佳啊! 稍稍感叹了一下,房门的锁链被人劈了开来,走进来身穿黑衣的人。看身形,沈苑却觉得有些陌生与那日的凶手身形差了些许。凶手是个轻功高手,腿上功夫自然了得,特别是小腿看上去肌肉发达。而眼前这个黑衣人,身形偏瘦,浑身自带一股杀气,小腿肌肉也没有很发达。 见有人进来了,宋楠楚也顾不得什么面子里子的,跌跌撞撞地就往沈苑那里跑,脑子里想的就一句话‘找沈苑保命’! “阁下何人?”沈苑见宋楠楚向他跑了过来,连忙也朝他跑去,碰上了就一下子把宋楠楚揽到身后,“提把大刀进牢房,可是不合规矩了。” 宋楠楚那个急啊,扯着嗓门喊:“你不直接打人还说什么废话?什么合不合规矩的?人家来杀我的,谁管那破规矩?!” 对面黑衣人身形一顿,身子一跃,刀就斩了下去。 沈苑下意识就双手接白刃,接住刀后反应也够快,右脚抬起朝着黑衣人的腰扫去。黑衣人松开刀在空着转了一圈躲过沈苑的横扫之后左手再次握上刀柄,借着下坠的力道,又向下砍了几分,直把沈苑压得倒退了几步撞在了宋楠楚怀里。宋楠楚倒也机灵,双手顶着沈苑的肩膀,右脚后退顶着墙,才勉勉强强没有再后退。 第一次棋逢对手,沈苑莫名觉得有些激动。奈何身边没有常用的剑,不然倒真要和这个黑衣人大战几个回合。 牢房里的声响大得很,加上牢房门口倒下的看守人,前来换班的捕快一惊,纷纷冲向了牢房里。 一进门就看到了这个场景,纷纷冲了上去。 黑衣人见人多了起来,一脚踹上沈苑的胸口,提着刀斩开牢房窗口上的木桩,从窗口逃走。 一场恶斗,至此结束。 第四十四章:棋逢对手,盛世锦书(4) “人走远了吗?走远了吗?”宋楠楚跑出牢房,想要一瞻黑衣人美妙的背影。 看着宋楠楚上蹿下跳的样子,沈苑捂住胸口,觉得刚刚被黑衣人踢得那一脚似乎越发地疼了。 “我需要大夫……”沈苑声音细弱,“烦请各位牢役给在下请个大夫了。” 宋楠楚从外面跑了回来,看见沈苑捂着胸口脸色苍白的样子愣了一下,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然后跑上前一把抱住沈苑:“哎哟,沈大侠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站着做什么?”说着拖拉拽地把沈苑拉着坐到了草堆上。 对于宋楠楚的大转变,沈苑暗自叹了口气。这人倒也是个明事理儿的,还懂得配合。就是这戏演得差了一些,让人不堪入目的。 几个牢役见沈苑跌跌撞撞倒在草堆上,还以为沈苑受了什么重伤,连连忙忙又是请大夫又是请大人的,走前还不忘把牢房的门给锁上,倒是谨慎得很。 见牢役都走了,宋楠楚松了手没再去扶沈苑。 沈苑从未见过如此过河拆桥的人,忍不住开口:“你怎的不扶我了?” 宋楠楚瞅他一眼,笑眯眯地:“沈大侠说笑了,那人不过踢了一脚,可是能把你踢出内伤来?你那本事,旁人不知我不知?都能空手接白刃了!” “那我这一脚好说歹说也是为你受的吧?你怎么也得示意一下不?”沈苑来了兴致,觉得不逗弄逗弄这个‘虚妄公子’心里难受得很。 “……”宋楠楚抽了一下嘴角,伸手替沈苑揉了揉胸口。沈苑没想到宋楠楚会这么听话给他揉,愣了一下之后一把扣住宋楠楚的手腕,傻傻地看着他。 宋楠楚的手腕被捏得生疼,抬头想说沈苑两句,一抬头却直直撞入沈苑的目光里,也愣住了。 半响,宋楠楚用力把自己的手从沈苑手里抽了出来,浅笑,桃花眼儿都快眯起来了:“沈大侠看什么?” “……”沈苑撇过头,不做声。 宋楠楚见沈苑这样,凑过脸还想说些什么,一转眼却看到沈苑的耳尖都红了,也就把后面的话都吞了回去。他知道自己生得不错,十四五岁的时候也被一些有特殊爱好的人摸过小脸。但后来他都直接给人一下子,脚踹在人家裆下,发了狠。五六年了,他都平平稳稳地过活过来了,却从未见过有人看着他会红了耳尖的。一时之间,他有些发怔。 沈苑抽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和耳朵,就差念佛经静心了。他倒不是没见过长相好的人,光是顾止袁,那相貌也是天姿了。可他向来没有对着顾止袁脸红过,不曾想居然对着一个刚见没多少面的人红了脸,真是丢脸丢到顾止袁那里去了。 “咳,我说……”沈苑先开的口,“今天那个黑衣人不是凶手,但他是直冲着你来得。宋公子可得罪过什么人?” “得罪人?”宋楠楚咧嘴笑,“我得罪的人多了去了,怎么个个都要我的命?奇了怪了。” 沈苑扭头去看宋楠楚的表情,对方朝着他笑了笑,他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压低声音:“这次被黑衣人这么一闹腾,恐怕那个想陷害你的人会借势直接除了你……” “所以,你不嚷嚷着要出狱了?”宋楠楚笑,眸子一动,似是有精光乍现,“要动手他们也不会明目张胆,总归等着就好。”等嘛,他都等习惯了,有了耐心,还有什么是不能等的? “说实话,你是不是受不了牢房的脏乱啊?”紧张感一过,宋楠楚又开始和沈苑扯,“富家公子?” 沈苑想了想,觉得宋楠楚并没有说错,点点头。 “啧,腐败的生活养坏了你啊!”宋楠楚感慨,“想当年,我可是待过比这个还要恶心的地方。你信么?”他忽然凑近沈苑,“我曾经在死人堆里躺了一夜,腐臭味和黏腻的鲜血充斥在我的周围,耳边是苍蝇的‘嗡嗡’声,我有时甚至能听到苍蝇吸人血的声音呢。那感觉,真的是毕生难忘。” 可能是宋楠楚的表情太过认真,又或许是宋楠楚说得很是真实。一瞬间,沈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宋楠楚哈哈大笑,拍了拍沈苑的肩膀:“这你就信了?还真是好骗。” “哦。”沈苑浅浅应了一声,背过身。别说宋楠楚描述得那么真实,光是宋楠楚的眼神,他就能看出一二。 说实话,他最不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所以才被顾止袁安排成为贴身侍卫。他和武雍不同,武雍是刚正不阿威武不屈,他是不懂人心,所以顾止袁才那么不放心,没有赐他一官半职。 同样的他也看不懂这个宋楠楚,但他却觉得他刚刚看懂了宋楠楚眼里的痛苦。 可能是,感同身受吧。 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宋楠楚也不没话找话地缠着沈苑扯皮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直勾勾看着被破开的窗,像是要看出什么。 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哒哒哒’的,急促得很。 宋楠楚一个激灵,立即一把拉住沈苑的肩膀,表情转了几次,然后成功转为苦情的表情,嘴里还叨叨的:“沈大侠啊,你可千万别有事啊!”说着还猛给沈苑使眼色,让他快躺下装死。 沈苑抿唇,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躺了下来,尽量装作昏厥过去的样子。 “表情太狰狞!”宋楠楚凑着沈苑的耳朵,热气全都喷在了沈苑的耳尖上。 沈苑一个激灵,觉得半边身子都僵了,只得心里默念‘我是病人我是病人’来放缓自己的表情。默念了大概十多次,他的表情才总算舒缓下来,然后才能装成虚弱的样子。天知道这个过程到底有多艰难…… 见沈苑终于像个病人的样子,宋楠楚才舒了一口气。要知道,他演得再逼真,这病人不像个病人,也没啥用。 ‘哐啷哐啷’的铁链声响了起来,紧接着是钥匙插入钥匙孔的声音。‘哒’的一声,铁链的锁被打开了,门‘吱呀呀’地被推开。 “这……” 听到声音,宋楠楚本能地回头去看,结果只有知府以及一批捕快跟在后头,哪里有什么大夫。他忍不住撇了撇嘴,白表演了一场。 想是这么想,但还是得表演下去的。 他眨了两下眼睛,眼睛很快就湿润了,泪珠子挂在眼眶上晃了几下就滚落下来:“大人,你这牢房也不安全得很,你瞧,沈大侠可是受了重伤啊。哎,苦了沈大侠这样的热心肠人啊!” 一番话,说得沈苑都觉得起了鸡皮疙瘩,忍不住那眼睛去瞟宋楠楚。结果人家根本不看他,沉迷于演戏,无法自拔。 那知府大人越过宋楠楚的身体去看沈苑,只能稍稍看到沈苑躺在那里的身体。他假装咳嗽了几声,开口:“本官瞧着也没什么大碍,稍作休息就好。只是,这牢房……”他看了看被破坏掉的窗口,“还得换一个。”说着,眼神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几个捕快。 几个捕快上前,两人扣住宋楠楚,两人抬着装昏厥的沈苑,直接换到了旁边的牢房,完全没有要放掉两人的打算。 宋楠楚被扣住的时候,手是背在身后的。于是,一张纸条就这么塞到了他的手中。 他一愣,手捏紧纸条,头微微转动想看看是谁,结果被左边的捕快按住脑袋:“别乱动!” 直到门被再次锁起来,宋楠楚才能去观察那些捕快。只是他刚刚根本没注意,也就不知道是谁给了自己纸条,只能仔细观察那些个捕快。等他扫到李捕快的时候,对方狠狠瞪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他不要乱看。他耸耸肩,收回自己的目光,却又忍不住拿余光去瞥那些捕快。 “二位在此等着,本官定会及早破案。”说完,知府大人扭屁股走人。 宋楠楚拍了拍沈苑的肩膀:“你快去看看,那些捕快的背影你觉得哪个熟悉?” 起先还躺着的沈苑蒙了一下,却还是照做,爬起来去看还没有走远的几个捕快。看了半天,人都走光了却也没看出个究竟。 “怎么回事?”沈苑扭头问宋楠楚。 宋楠楚张开手心,手心之中赫然是一张揉捏得不成样的纸条。 第四十五章:棋逢对手,盛世锦书(5) 明日午时,你的死期。 纸条上只有八个字,看着却怪渗人的。 宋楠楚盘腿坐在草堆上,纸条明晃晃地摊在他的面前,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八个字。 “这么说,凶手是那些捕快里面的人?”沈苑坐在宋楠楚的边上,一双眼睛也死死看着纸条,“倒是挺意外的。” “意外?”宋楠楚冷笑,“说实话,我早该想到的,凶手什么人!” 沈苑皱了皱眉,恍恍惚惚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点。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头,‘啊’了一声,眼睛发亮地去看宋楠楚。 “你想得没错。”宋楠楚点头,“当时场面太混乱,我没注意到。如今这么一细想,一切都对上了。” “我就说我一个转身的功夫,怎么倒有一群捕快围了上去?”沈苑扶额,“那个时候我也该想到的。”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宋楠楚耸肩,摆手,“我倒要看看,明日午时,他怎么拿走我的命。”笑话,他的命真这么简单拿走,这五六年里的流浪,他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沈苑想了又想,开口:“你知道谁是凶手了?” “既然猜到了,那就别问我。”宋楠楚躺了下来,“还是早些休息,明日还有一场生死搏斗呢!”话刚说完,眼睛就闭了起来,呼吸也变得匀长了。 沈苑笑,躺在了宋楠楚身边,双手背在脑后,也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睡得有些长,宋楠楚做了个梦。他梦到一年前,他刚刚被称呼‘虚妄公子’的时候的一件小事。那个时候,他初初有名,慕名前来的人很少,想打击他的人却很多。但,总也有喜欢他的人。 “宋哥哥,你真厉害。”小姑娘还小,十三四岁的模样。 “哦?”一年前的宋楠楚也不过只有十九岁,样貌看上去还有些稚嫩。但,稚嫩的也只有样貌而已。 “宋哥哥,你听琴儿的琴声可还好?”小姑娘整天跟在他的后头,起先只是跟着,之后连古琴都捧上了,为的就是想听宋楠楚一句夸赞。 宋楠楚眨眨眼,笑:“琴姑娘,你的琴声一般般。真要说好的话,自然只有那名满江南的凌小姐的琴声能入我耳。”他带着笑容,却说着恶毒的话。 后来是个什么情况? 小姑娘大概是年纪小,受不得屈辱,竟寻了那凌小姐比试琴艺。凌小姐的名声不是白白得来的,结果当然是稚嫩的小姑娘惨败。 “宋哥哥,再见……”小姑娘的自尊挺高,当着宋楠楚的面,跳入了河中。等到救上来的时候,已然断了气。 “宋哥哥……”一道倩影站在了宋楠楚的面前,宋楠楚把人拉过来,看到的却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他猛地惊醒过来,脸上身上都出了细密的汗。如今已是深秋,天气凉爽了许多,但他却出了一身汗。 “怎么了?”沈苑一个练武的人,睡觉本就很浅。宋楠楚动静又这么大,自然吵醒了他。 宋楠楚摇摇头,一手扶住额头,浅笑:“做了个噩梦……真的是,很恐怖的梦啊。” “梦?”沈苑揉了揉眼睛,人有些迷糊。 “或许,真的是我害死了那凌家小姐。”宋楠楚的嘴角下撇,表情有些抑郁。可能只是他的一句话,就害死了两个人。一个人死在了一年前,一个人死在了一年后。 这两个人,何其无辜。 “怎么说?”沈苑反问,人倒是清醒了不少。 宋楠楚摇摇头,不愿再开口说话。 窗外隐隐约约投了些阳光进来,没想到一觉惊醒,已经迎来了日出。 一觉醒来,沈苑的伤也好了很多。本就不是什么重伤,只是有些疼,休息休息就好了的。 他盘腿坐着,双眼紧闭。 其实,午时的降临与他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他大可坐在一边看戏。又或者,把自己的令牌拿出来,显露自己的身份,然后转身回京城。 说到底,他还是想救宋楠楚。 他想,这样的一个人,怎么着都要让顾止袁瞧一瞧。他总觉得,宋楠楚和顾止袁是可以归类到一起得人。 说到令牌,沈苑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胸口,发现令牌还在就安心了。 “怎么?胸口有东西?”宋楠楚凑到沈苑面前,瞪大眼睛想看。 沈苑伸手抵住宋楠楚的脑门:“别乱动,好好等着杀你的人吧。” “啊,说到这个……”宋楠楚一本正经地看着沈苑,“你会保护我吧?待会儿?” “放心,我会在你快死的时候拉你一把,不会让你死得太快。”沈苑收回手,身体往后挪了挪。 宋楠楚一脸哀怨:“哎,我们好歹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你却要这么对我,真是人情凉薄啊。” 沈苑捂耳朵,连连点头:“别念叨了,我就算死也让你毫发无伤,如何?” “这多不好意思啊。”宋楠楚居然脸红了,“意思意思就好,别让我孤军奋战就好。” “我看啊,到了午时,你大可和对方念叨上一炷香,估计人家也放弃杀你的念头了。”沈苑挫败地垂下手,眼梢却带上了笑意。 “我要有这个本事那还用得着你来保护我?”宋楠楚斜眼去看沈苑,目光却落到了他鼓起的胸口。 没有戒心是假的,宋楠楚不得不承认,他一直对沈苑怀有戒心,说话也是半真半假。 而且沈苑也不见得有多相信他,说话从来避重就轻。 也好,这些年他早就习惯了这样与人相处。若真是敞开胸怀,倒还真有些不自在了。 第四十六章:棋逢对手,盛世锦书(6) 等待额时光总是漫长的,更何况是等着人来杀自己?! 宋楠楚半个身子都倚在了墙壁上,瞳孔暗沉,目光涣散。他想了很多,把这一年来的事情想了一个遍。后来又想了想那个琴儿,想着那小姑娘也怪可爱的,当时的自己怎么就那么混蛋,眼里装不下任何人?再后来,他觉得人家想杀他也怪有理由的。到最后,他忽然觉得吧,其实像他这样的人活着也怪糟蹋人的。 于是,沉默了两炷香后,宋楠楚忽然开口:“沈大侠,要不待会儿你也别救我了,看着我被杀吧。” 沈苑正在打坐,一听这话眼睛都瞪大了许多:“你怎么了?难道是觉悟人生了?终于明白自己祸害了?” 他这一番话也都是胡乱说说的,总归先把气氛给弄活跃了再说。 宋楠楚瞅了他一眼,半响冷笑:“既然你这么想的话,那我还是多祸害祸害你吧。麻烦到时候记得拼命……” 话还未说完,外头起了烟,不过是瞬间的事,烟就弥漫了整个牢房。宋楠楚和沈苑对看一眼,纷纷倒头昏了过去。 沈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身上还盖着丝绒被子。他揉了揉太阳穴直起身,人还没清醒过来,身边倒有人先一步跪在了地上。 “大人,你终于醒了!”听声音是知府大人,“大人,小的不知您是一品带刀侍卫,还望大人海涵!” “?”沈苑迷迷蒙蒙地,半响反应了过来。可能是抬他的时候把他怀里的令牌弄着掉了出来。这牌子是顾止袁在他出宫前特意命人拿给他的,说是没一官半职的在外面容易被人欺负。 这不,现在就用上了。 “什么时辰了?”沈苑意识渐渐明朗,开口问了一句。 师爷朝外头的日晷看了看,回头弯腰:“午时还差三刻。” ‘午时’两个字太刺激人,沈苑还没有明朗的意识一下子全都明朗了,人都精神了起来。 他掀开被子,扯了衣架上的外套,手一张便套好了,随即低头系腰带,边系边开口询问:“宋公子呢?你们何时发现我们的?”不到午时就动手,那个人是真的逼急了?不该啊,他们还什么都没有做。 “发现有半个时辰了。至于宋公子……”周围几人你看我我看你,纷纷表示不知道。 沈苑揉了揉眉心,有些急:“那个什么捕快……你们查查少了哪个捕快!快!”他只知道那人长如何样子,却不知道对方到底叫什么,只能让人查了。 幸而捕快人数不多,不过一刻便查出来了。 “少了李捕快!”知府大人快速向沈苑禀报。 沈苑点点头,脑子还在快速运转着:“发通缉令通缉这个李捕快,同时派人去李捕快的家和他常去的地方。” “是。”知府大人哪里知道沈苑为什么这么做,总之照做就好。 “对了……”沈苑忽然喊住知府,“有谁知道李捕快的底细?最好是祖宗三代都知道的。” 一旁的师爷站了出来:“李捕快本名李益,刚做了捕快一年,为人热心肠。哦,他还有一个少年夭折的妹妹,叫李琴。” 听到这,沈苑的眼睛亮了许多:“李琴?什么时候死得?” “恰好是一年前!”师爷一算,也怔住了。 “埋在哪里了?”沈苑从桌子上看到了自己的佩剑,上前拿了系在腰间。 “城东十里外的万人坑。”师爷不愧是师爷,几乎把县志和府衙每个人的底细都背得一清二楚。 沈苑也顾不上解释,出了门直接轻功接上,往万人坑那里赶。 长这么大,他从未恨过自己蹩脚的轻功。如今要用到刀刃上了,才知道后悔当日没有好好学这个轻功。 他想,宋楠楚啊,你可千万别在我还没去的时候就死了,那可就没劲了。 可以说上天是真的不负有心人的,沈苑赶到万人坑的时候,李益的剑刚搭上宋楠楚的脖子。 沈苑人还在一里开外,剑倒先扔了过去。‘噹’的一声,李益手上的剑被撞开,下一刻沈苑就赶到了宋楠楚的身边,一个后跳,带着宋楠楚跳离了李益。 “来得及时。”宋楠楚笑眯眯的。 沈苑瞥了他一眼,没开口,垂了头给宋楠楚松绑。 两人正松绑之际,李益那边可没啥事,光想着要杀宋楠楚了。他提着剑就冲了过来。 “剩下的你自己解决。”沈苑给人松绑到一半,不得不放手和李益拼架,就冲宋楠楚喊了一句。 饶是沈苑再厉害,这李益也不是吃素的。再者,空手的总不可能一直套白狼,他赤手空拳对拿着剑的李益,明显越发吃力了。 等到感觉快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沈苑突然回头冲着正在给自己松绑的宋楠楚一笑,然后扭头再打,嘴里却说:“宋公子,若是今儿个沈某去了,明年这个时候莫忘了给沈某的坟头拔拔草。” 宋楠楚一愣,手腕上的绳子在这个时候掉落在地。他鼻子一红,说的话却凉薄了一些:“你我不过见过几面,来年我定记不住你的,何来坟头拔草一说?” 这话似乎是踩中了李益的死穴,李益红了眼睛,也不和沈苑纠缠,直朝着宋楠楚刺了过去。 沈苑得了空,拔了插在不远处的剑,脚尖一点地,扭身从后面刺向了对身后毫无防备的李益。 转折来得太快,以至于李益死的时候嘴里说着什么两人都没有注意到。 “……”宋楠楚看着就在眼睛前的剑断,冷汗从额头上冒了出来。温热的鲜血溅到了他的脸上和衣服上,那是从李益胸口冒出的鲜血。他倒退了几步,眼珠子有些转不动了,眼神也有些直。 沈苑舒了一口气,幸好赶上了。 不过一会儿的时间,宋楠楚很快回过神来,呼了一口气,勉强笑:“沈大侠,你刚刚的死前临言可真是深情得很啊。” “宋公子的死要面皮也挺关键的。”沈苑斜了他一眼,也笑。 一场生死搏斗,活了下来,所以才可以互相调笑。 第四十七章:棋逢对手,盛世锦书(7) 李益的罪行被一一揭发,杀人动机也被宋楠楚说了个明白。 一年前,李益的妹妹李琴喜欢上了刚成名不久的宋楠楚,惨遭拒绝之后跳江身亡。那是李益唯一的亲人,他保护得好好的妹妹,却是一个转身就没了。李益红了眼,特意做了捕快,只有做了捕快才能接近富家小姐凌姑娘,才能杀了这个宋楠楚夸过的女子。杀了凌小姐他又嫁祸给宋楠楚,谁知半路杀出个沈苑,他不得不亲手手刃宋楠楚。 这一系列事情之中,他不知道的是宋楠楚根本不喜欢凌家小姐,于是平白多添了一条命。 凌老爷统共就这么一个闺女,凌小姐更是明年春初就要入宫做秀女的。如今凌小姐枉死了,凌老爷伤心欲绝,凌夫人更是难过,整日里以泪洗面。 “其实也好……”宋楠楚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茶,“省得那凌小姐入宫受那冷落之苦。” 沈苑笑:“你又知道了。说不定凌小姐合了皇上的眼缘,平步青云,做了皇后也不可知。” 宋楠楚大笑:“文覃你可真是会说笑,凌小姐要背景没背景,要财富没财富,一个‘江南第一才女’的称号能让她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 自那日生死共过之后,宋楠楚便喊沈苑‘文覃’了,亲密得很,沈苑也不介意。 “即便再貌美再聪慧再多才多艺,撑死不过一个贵妃,再往上的话旁的人可是要不服的。”宋楠楚接着说,然后一口饮尽茶杯里的茶。 沈苑摇摇头,失笑:“这些我不懂,你倒通彻得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么……”宋楠楚把杯子一下子倒扣在桌上,脸上笑意全无,“说说你的来意吧。” 沈苑愣了一下,苦笑:“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将我从那些捕快手里带走的时候。”宋楠楚手指在杯底一下又一下敲击着,“你衣服的料子看上去质地不错,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可你却谦卑有礼,武学功底还深厚,居然还热心肠到把我救走。要说你替我解围那还算个寻常事,但谦卑有礼的你居然敢得罪捕快把我带走。稍微有点脑子都猜得出来,你若不是什么将军也是个禁军里头的人,总归和皇宫脱离不了干系。再说大了一些,你和那些个京城大官们脱不了干系。” 宋楠楚抿抿唇,接着说道:“再加上这次回来后,那知府对你的态度,整个一狗腿子,估计也是皇宫里来得了。” “大致没有错。”沈苑点点头,“但我既不是将军也不是禁军,我只是贴身侍卫,恰好贴的是皇上的身。” 宋楠楚的眼睛闪了又闪,最后叹了口气:“说实在话,我不想与你为敌。” 沈苑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你准备把我带回去吗?如果带回去的话,你就得承受你做这个决定的后果……”宋楠楚抬头去看沈苑,“文覃,到时候你不会有后悔的时间的。” “……后悔什么?我能后悔什么?”沈苑反问,“我不过一个小小侍卫,你若被皇上赏识了去,平步青云了,我这个朋友自然是要高兴得,能怎么后悔?到时候还要望你能给我说上几句好话了,让我也升个官什么的!” 话说到后面就开始胡扯了,沈苑对于官职并不是很在意。若他在意,顾止袁早就赏他个一官半职了,哪里还需要他求? 他不在意,但听的人却听到了心里去了。 “只希望……”宋楠楚又连叹了好几口气,“到时候你可千万别怨我。” 谁又能预知未来呢? 故事到这里似乎就快要划上一道句号了。 沈苑拍了拍自己的袍子,抬头看看天上早早挂起的月亮:“主子,我时常想,之后的五六年过得比这五六日都要快,这是为什么?后来想通了,原是后来的五六年里不再是我与宋先生独处了,他的眼中再也装不下我了,自然过得要快了一些。” 听到这,江君涸似乎也能猜出之后的故事。无非是宋楠楚到了皇宫看上了顾止袁,两人折腾来折腾去的,伤害了一批一批的人,然后弄个你死我亡的场面。 凡尘之间的爱情,不外乎如此。 “年幼时,我常听家里的祖母说,人与人之间的情爱不过一个念,断了念头就都烟消云散了。”沈苑摇摇头,“可是你想啊,这年头一起,谁还愿意断了?在那个盛世之下,我到死都没有托一封锦书同他说说我心里的那些个念头。不过仔细一想,就算我不提他也知道;就算我写了,他也不一定能收到……” 你瞧,多残忍。 “早些休息吧,明日……你陪着宋洵走走,他应该很惦记着你。”江君涸拍拍沈苑的肩膀,他懂宋洵,所以知道宋洵是真的把沈苑当兄弟看得。只是,沈苑不这么想,又怪得了谁? 沈苑点点头:“好。” 答应是答应了,一个转身,他又去了宋洵的房间门口,站在那里。 “想当门神?”宋洵从他的后面窜了出来,眉眼弯弯,带着笑意,和多年前并无差别。恩,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就是现在的他不如当年的人精了。 “笨了。”沈苑笑,带了调笑的意味儿。 宋洵伸手弹了一下沈苑的脑门:“说谁笨呢?你个笨蛋!”这个世上还有谁比沈苑要笨呢? 当年,沈苑被他用计调出京城镇守边疆去的时候,居然还担心他被人欺负了去,这不是傻又是什么? “沈苑,当年我说我同你有话说其实是诓骗你的。”宋洵忽然就认错了,“当年我只是找了个托词,想让你活着回来。没曾想,我先死了,你也没活着回来。” “我知道。”沈苑笑,“这些年,我也只是找了个借口,好让我有个理由不忘掉你,等着你。” 宋洵仰头,看着台阶上的沈苑:“如今你等到我了,然后呢?” “然后……可能会守着你吧,像当年一样。”沈苑想了想,又摇头,“不行啊,你如今是神仙了,哪里还需要……” 话还没有说完,宋洵就保住了沈苑的腰,拿头顶着沈苑的下巴,声音闷沉沉的:“我求你了,你可为自己想想吧。” 沈苑愣了很久,然后推开宋洵:“我不能忘掉,那些事情,我一件都不能忘掉。” 即便,从宋楠楚入宫的那一刻起,风云突变,人生扭曲。他也不愿意忘掉任何一件小事…… 第四十八章:霜昭雪后,沉溺放肆(1) 回皇宫远比出皇宫要花的时间长,先不说多带了一个人马跑不快了,再加上宋楠楚这个所谓的出名的‘虚妄公子’,招来了一批又一批的杀手,有单人的还有一群的。 沈苑起先还提着剑打上一打,到后来干脆就提溜着宋楠楚跑路。 “你的仇家可真多啊。”沈苑靠着树干,精神一直紧绷着。 “没办法啊,人太出名了!”宋楠楚弯着腰,一手撑在膝盖上,一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笑眯眯的。 五六天了,两人都没怎么睡过好觉,也没安安心心吃上一顿饭,现在正是身心俱疲的状态。 沈苑斜了一眼宋楠楚,眨了眨眼睛,开口:“宋楠楚你……”话到嘴边,他又觉得着实唐突了一些,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到底要不要问了。 宋楠楚什么人啊,只需要一眼他就知道沈苑心里的想法,但有些事情摆不上台面就是摆不上。 “走吧,估计再有一天我们就能到京城了。”宋楠楚站直了身体,“文覃,该说的话我统统都会告诉你的。” 沈苑点点头,却又心想,等你告诉我还指不定是什么时候呢!他无权无势,查不了宋楠楚的身份况且他也不是很想查。 到达京城了,两个人马不停蹄直奔皇宫,沈苑下意识觉得皇宫是最安全的地方。 彼时,顾止袁正和武雍下棋,他执黑武雍执白,两个人在棋盘上拼杀得死去活来的。 等到棋盘上大部分变成黑子之后,顾止袁反倒失了兴趣,下棋的模样也变得慵懒起来。到最后,他干脆也不下了,把黑子往那一摆,一手撑着下巴抬眼望着窗外:“沈苑也该回来了,这都半个月过去了。” 武雍收了手,从榻上走了下来,规规矩矩站在顾止袁身边:“江南并不近,找人也得费些时间。” “呵,这可不一定。”顾止袁笑了笑,眼底却藏了一潭深渊,望不见底的那种。 武雍看了看顾止袁的表情,随即低下头。揣测圣意这事儿他做不来,也轮不到他来做。但他不明白的是,皇上既然看好沈苑还给了他如此重任,为何却不给沈苑一官半职? 这事儿别说是他,就连沈苑也不大清楚。沈苑搞不懂了,就自作主张认为是顾止袁不大放心他。沈苑向来‘忠’字当头,就差没把顾止袁当成祖宗一样供着了,哪里回去揣测顾止袁心里的小九九? “想什么?”顾止袁收回目光,眼珠子转了一圈,目光落在了武雍的官帽上,“一想事情就垂头,你的习惯倒是没变。” 武雍双手相抱举过头顶:“陛下观察入微,臣方才在想沈……沈侍卫。”他刚刚想说‘沈大人’,转念一想沈苑此刻什么职位都没,这么称呼着实不大好。 “沈苑?”顾止袁反问,“想他作何?” “陛下既然如此看重沈侍卫,为何不赐个一官半职?”武雍说话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顾止袁摇摇头,浅笑:“他和你不同,你可以在官场摸滚打爬十几年但他不能,朕……要让他一举成名!” 这短短几句话里的信息量太大,武雍暗自琢磨着顾止袁的话,半响,免不了震惊。 他知道顾止袁不会一直提拔他,如今让他做个兵部尚书已经是大方的了。但他不曾想顾止袁居然对他给予了如此厚望,竟然希望他自己一直往上走。这是其一,其二,他更想不到的是沈苑在顾止袁的心中依然超越了一切。 一步登天,这是任何人都梦想着却做不到的。而顾止袁却要给予沈苑如此恩泽,此时此刻他不得不开始审视沈苑这个人了。 就在武雍盘算着如何开口继续话题的时候,沈苑回来的消息传了进来。 “宣。”顾止袁一挥手,龙袍袖子从桌子上擦了过去,带了几颗棋子落在了地上。 一旁的太监宫女瞧见了,免不了慌慌张张去捡,顾止袁却心情大好,摆摆手让他们别忙活了。 沈苑赶了六七天的路,一身风尘仆仆,发髻也歪了。 “你这是去逃难回来的?”顾止袁指了指沈苑的发髻,浅笑。 沈苑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发髻,发现歪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臣比逃难的好上一些。” 虽是玩笑话,话语间却也透着几丝疲惫。 “臣算是完成任务了。”说着他闪了闪身,把身后同样风尘仆仆的宋楠楚让了出莱,“‘虚妄公子’带到。” 宋楠楚抱拳弯腰:“草民宋楠楚,拜见陛下!” 顾止袁瞳孔收缩了一下,呼吸乱了几分:“哦?抬头,让朕瞧瞧,到底是个何人。” 闻言,宋楠楚缓缓抬起头。 两人的视线互相碰撞在了一起,却无人慌张。 后来的几年里,顾止袁倒是有夸过宋楠楚生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却责备这双眼好看归好看但太招人,惹了宋楠楚嘚瑟了好几日。 “倒是个好皮相。”顾止袁夸口。 宋楠楚笑:“皮相罢了,草民可不止有好皮相。” 毛遂自荐,这个时候用起来倒显得太过急躁了一些。 “哈哈哈……”顾止袁大笑,手一拍桌子,“好!郑公公,下令下去,‘虚妄公子’从即日起为朕的幕僚,上朝垂帘!” 垂帘听政听说过,却从未听说过垂帘的幕僚,再说,一个皇帝需要的是幕僚吗? 这下子,武雍觉得他要研究的恐怕不止一个沈苑了,如今还多了一个宋楠楚。 漫漫升官之路啊…… 第四十九章:霜昭雪后,沉溺放肆(2) 朝中之事瞬息万变,众大臣不过睡了一夜,第二日上朝的时候朝堂之上赫然多了一席之位。 众人瞅了一眼位于皇位左下的帘子,纷纷知趣地垂了眸子。昨儿个皇帝下旨封什么幕僚的时候,哪个大臣不知道?今儿个过来都想看看这个幕僚是个什么样子,能让皇上一眼相中。可惜了,帘子太厚实,只能瞧见个隐隐绰绰的身影,其他啥都看不见。 左幸摸着自己的胡子,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帘子。继而又转身,去看一直目不斜视站在他身后的武雍。 发现左幸在看自己,武雍朝着他拜了一拜,算是行了个礼。他和左幸一个是兵部尚书一个是吏部尚书,职位相等,都是从一品,说不上谁地位高谁地位低。他朝左幸行礼主要还是因为年龄。他不过是个二十二的毛头小子,而左幸却已经是历经三朝两代的老臣了,该有的敬还是要有的。 左幸点了点头,视线就转了开去。 坐在帘子后面的宋楠楚一直动来动去坐不安稳,他能感觉到有很多似有若无的视线投到了他的身上,耳边还有‘嗡嗡’的讨论声,听不清楚却觉得很吵。 他就知道,从视线对上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个什么皇帝是不会给自己什么好差事的。这不,一上来就让他处于这种尴尬地位。 姗姗来迟的顾止袁往龙椅上那么一坐,底下的声音全都没了,全都目不斜视地做朝礼。 “今日,可还有什么要上奏的?”顾止袁左手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说的话和平日里没有什么区别。 没区别才是最大的区别啊!这朝堂之上多了这么大一个人,皇帝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这多让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惊慌啊。 “江北天灾肆意,瘟疫缠绕,还望陛下拨款救灾。”说这话的是太仆寺卿杜晟,二十四五岁的男子,至今为止没什么特别的贡献,官位也是世袭自家父亲的。 顾止袁抬了抬眼皮看了杜晟一眼,道:“拨款?国库空缺得很,拨不了。”说着,他又扫了底下一群肥肠肚满的高官,眼皮子一转转向了帘子身后的人身上,“宋幕僚有何建议?” 既然被点名了,宋楠楚觉得自己也不能干坐着不出声,好歹他现在也是一个拿人钱财的官了,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几品官员。 “国库空缺但各位大人的家库可不空缺吧?”宋楠楚左手握住右手手腕,压着自己的嗓子,“陛下何不弄个捐款,暂解眼前之需。为了灾民,恐怕没有大人不愿意吧?” 又捐款? 众大臣内心惶恐,顾止袁刚上位的时候说什么国库空虚需要捐款救救急,大家也不敢违背了新帝的命令,纷纷上缴了自己的存款。这还没几个月呢,怎么又捐款?国库还空虚?这是骗谁啊! 顾止袁看着堂下面目表情十分精彩的各位大臣,心情大好,嘴角都上扬了几分:“捐款啊……怕是各位爱卿很为难吧?” 碰上顾止袁这种抠门的皇帝,各个大人只好痛往肚子里吞。 “陛下说笑了。”还没等各位大臣阳奉阴违一番,倒有人先开了口,“陛下一个月前刚举行了捐款,如今国库如何空虚了?这一个月里既无修建宫殿又无重大事件,陛下这钱用去了哪里,能和老臣说上一说吗?” 开口的是太师连亦,是连太后的亲生哥哥。当今朝中,除了他倒真无人有那个胆量敢如此教导皇帝了。 顾止袁摸了摸鼻子,扯了个笑:“太师说的是。”说着,右手朝郑公公做了个手势,“郑公公,传令下去,从国库拨款三万黄金救灾。”郑公公点头之后,他又朝着杜晟开口,“既然是杜爱卿提的,这趟赈灾之行就由你去吧。” 杜晟抱拳:“臣领旨。” 接下来无非都是一些小事情,一个接着一个地上报,报到后来顾止袁的脸色都变了,越来越不耐烦了。 坐在帘子后边的宋楠楚可以清晰地看到龙椅上顾止袁脸色的变化,他有些好奇地观察了很久,却发现不过只是个失去耐心的正常人罢了,到最后他都疲于观察了。 让他更好奇的是胆敢当众不给皇帝面皮的人,这样的人胆子可真大。恩,说实在了一点,估计也不是胆子大而是权力大,甚至大过了皇上。在他仅有的情报之中,只有那个连亦了,当今太师。 威胁…… 宋楠楚手指摩挲着扶手,脑子却快速运转了起来。 居然让这样一个人束缚住自己的手脚,这个皇帝要么就是有名无实废物一个,要么……精明得准备弄垮。他瞅了瞅龙椅上那个面目俊秀的男子,冷笑:废物?那个要是废物,这世上还能有谁精明? 不过,他倒是很乐意瞧一瞧这刚上位两个月不到的皇帝是怎么把一个大家族扳倒的。这个过程,想必十分有趣。 “退朝。” 一声令下,所有大臣都弯腰行礼,等待九五之尊的离开。 “宋爱卿和杜爱卿下朝后来趟御书房。”撂下这句话,顾止袁那道黄色身影就慢慢消失了。 皇帝一走,朝堂上也热闹了起来。宋楠楚从椅子上起了身,寻思着怎么才能找到御书房,没想到杜晟先凑了上来。 “宋大人可是要去御书房?”杜晟相貌平凡,人也平凡,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入得了宋楠楚的眼,“不如同在下结伴吧?” 宋楠楚一想也好,反正这人肯定比他更识得御书房的位置,与其他自己上蹿下跳地找倒不如跟着旁人,也不丢面子。 “好。”他说话轻飘飘的,旁的人听起来像是春风细雨,带着柔弱。说白了一点,就是娘炮兮兮的,他们瞧不起。 一众官员总算是见到这个幕僚了,纷纷上下扫视着他,然后统一做了一个评价:第二个武雍。 他们瞅着这个宋楠楚除了一张好皮相和一颗企图剥削他们的黑心,其他一无是处,说话还这么细声细语的,可不是第二个魅惑君上的人? 连亦伸手拦住要同杜晟去御书房的宋楠楚,一双黑黝黝的眼珠子死死盯着他,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宋大人瞧着眼熟得很。” 宋楠楚朝他做了个揖,眉眼弯弯,浅笑:“可能是小人合了太师的眼缘罢。” 众人眼皮子都跳了一下。嚯,这幕僚胆子可还真不小,敢这么和连亦说话。 “眼缘说不上,就是看着同我一个故人像得很。”连亦目光深邃,说话平稳。这话听着既像是威胁又像是怀念,让宋楠楚揣摩不得。 “太师大人,你这拦着人家自己回忆往事也不大好吧?”整个早朝都未开口说过一句话的左幸开了口,明显是要替宋楠楚解围。 连亦含义不明地看了看左幸,收了手,叹了口气:“走吧,是老夫糊涂了。”到底有没有糊涂,只有他自己知道。 宋楠楚拜谢了左幸,眼珠子也没有多看一眼就跟着一直在旁边干瞪眼的杜晟走了。 快些走总归是个好事。 第五十章:霜昭雪后,沉溺放肆(3) 到了御书房,顾止袁只是同杜晟交代了几句赈灾详细便遣退了他。这之后,他才算真正把目光落到宋楠楚身上。 “官服可合身?”顾止袁喝茶,眼珠子却没离开宋楠楚的脸上。 宋楠楚摆摆手臂,算是给顾止袁看了:“正正好,陛下可真算得准。”他不过是客套奉承一下,不过是做个官服,哪里还有准不准的? “沈苑同司衣房的人说的,朕起初还以为他说得不一定准呢。”顾止袁笑,放下茶杯,“如今瞧着吧,你两可真是关系匪浅。” 宋楠楚心跳漏了半拍,随即先不改色:“臣惶恐。” 顾止袁勾唇,换了个话题:“见识了朝堂,如何?” “乱。”宋楠楚如实说,“但,稳。” 整个朝堂没有什么明显得党派所以显得特别乱,也恰恰是乱,所以显得朝廷很稳。 “哈哈。”顾止袁笑,然后朝着屋外说了一句,“沈苑啊,这虚妄公子当真比你要识得大体一些!” 屋外沉寂了片刻,半响才传来沈苑沉闷的声音:“宋先生有真本事,臣未欺骗陛下。” 宋楠楚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什么宋先生?那人倒是会讲话了,还宋先生?怎得不叫宋大人? “沈侍卫谬赞了。”宋楠楚心想,不就装个台面,弄得谁不会似的,“说到真本事,臣不过是多了点小心思。要说沈侍卫的武艺,那才叫绝。” 顾止袁挑眉,没接话。 一时间场面一下子冷了下来,站在门外的郑公公想了很久,到底要不要进去添个茶水。 “会下棋吗?”顾止袁忽然开口。 “曾学过一点。”宋楠楚回话。 “那便陪朕下一局吧。”顾止袁一挥手,一旁的婢女立即命人把棋盘在一旁摆好。 下棋是磨时间的,这一磨就是磨了一个上午。 二人统共下了三局,倒是有两局是学了一点点的宋楠楚赢得。于是,陛下输棋了,心情压抑了,连带着整个御书房的气压都低了。 午间好不容易从御书房出来的宋楠楚呼了一口气,最后他勉强让了一下顾止袁,两人打成平局才放了他出来,不然不知道要磨到什么时候,可不得把他饿死? 沈苑站在门外目送宋楠楚渐行渐远的背影,总觉得对方再生自己的气,却不知道到底在生什么气。 “沈苑!”屋子里的人喊了他一声,他一个激灵,推了门就进去了。 门内的人半倚在榻上,眸子半眯,看上去与龙椅之上的那个人差了很多。 “明儿个你去内务处领个通行令吧。”顾止袁单手撑着头,未穿袜子的脚一只随意放在地上一只曲着踩在榻上,“从明儿个算,单日去易将军那儿学习学习兵法,双日再来守门。” 沈苑愣了一下,随即开口:“陛下,这不合规矩。” “朕说行就行,哪来那么多规矩?”顾止袁睁开双眼,“你单管放心去学,有什么朕担着。” 沈苑抿抿唇没再说什么,这种已经敲定的事情他说再多只会挨一顿骂,结果是不会换的,何必多费口舌?他知道顾止袁是为了他好,先前他也跟着顾止袁学过一些摆兵布阵,想必是陛下忙起来了顾不上他了,只好遣了易将军授课。 他谢恩后出了门,望了望天,忽然觉得有些悲怆。以后恐怕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了,那个易将军向来以严厉出名,好些个跟了他的年轻有理想的少年都被训斥得不像个人,整日里抄兵法抄得想回家。 唉,他其实并不是很有理想的啊! 沈苑要去易将军那里学习兵法一事儿不过片刻就已经传到了各个大人的耳朵里,就住在皇宫小别院里的宋楠楚更是得到了第一手消息。 一旁的宫女规规矩矩垂着脑袋站在一边,宋楠楚也不急,眼皮子都没动一下,慢悠悠地吃着饭。酒足饭饱后,他从宫女手中接过绢帕抹了抹嘴,眼皮子才动了一下看了一眼宫女:“告诉你家大人,沈苑的事先搁一搁,不急,还早。” 宫女点点头,转身出了小院子。 宋楠楚从桌上拿了个杯子,想也不想朝地上砸了去。 顾止袁,你狠! 他恶狠狠地看着地上的一堆瓷杯碎渣子,恨不得刚刚砸的是顾止袁。怎么着?现在是怎么着?从前不把沈苑摆台面上,甚至连个官都不给做。如今他来了,反倒大大方方了?可真是高看他了! 得到消息的自然还有武雍,武雍对这个消息没什么感觉,毕竟知道沈苑一直是顾止袁重点培育对象,如今把他送到有名的易将军那儿也不是什么出奇的决定。 “易将军?沈苑?”连亦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练字,本来还写得平稳的字一下子滑了一下,好好的一个字就毁掉了,“整日里净不干些正经事儿,幺蛾子倒是一个又一个的出。”语罢重重放下毛笔,忽又抬头问一旁的侍卫,“我叫你们查的那个宋楠楚可查到了?” 一边的侍卫弯腰:“大人,还在查。” “快些。” “是!” 连亦这里是这么个情况,到了左幸那儿又换了个模样。 “一个沈苑,希望闹不出大名堂。”左幸也没多话,象征性地做了个反应。 这边大臣们都炸开了锅,顾止袁倒心情颇好,喝个小茶备上几样糕点儿,午膳也没什么心思吃了,满门子的心思都放在了沈苑的身上。 “陛下。”门外传来了太监的声音。 “回来了?可瞧见宋楠楚的模样了?”顾止袁捏着杯子转来转去,好不开心。 “宋幕僚似乎很生气的样子,连杯子都摔了。”太监一五一十地回答了去。 顾止袁大笑:“好!”这反应好得很。 不是要比吗?看谁先动了气! “小讯子,告诉宋幕僚一声,摔碎的杯子从俸禄里扣。别拿皇家的东西不当东西。”顾止袁不仅要笑,还得落井下石一番。 果不其然,得到小讯子的消息的宋楠楚更是动了气,也不管如何,寻着屋里贵重得物品就是摔,全都摔了才好。 摔,都摔。 第五十一章:霜昭雪后,沉溺放肆(4) 一个转眼,入了冬,沈苑也往易将军那里跑了有两三个月了。起先第一个月里自然是受了不少苦的,孙子兵法与三十六计也没有少抄,也没少挨易将军的鞭策。一个月下来,宋楠楚再见到沈苑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 不过也就第一个月受了点苦头,到第二个月就好上很多了,整日里也不去抄什么兵法了。 如今是第三个月了,沈苑对将军府越发地轻车熟路了,对兵法也是了解颇多的。而易将军对顾止袁也提过,所有学生之中,也就沈苑像样一点,其他还得努力。 这么大的赞誉从前他都没得到过,如今乍一听心里莫名欢喜起来,觉得自己委实没有挑错人。 “今日你写了些什么?”顾止袁遣退易将军后又去了御书房,刚进门就朝着里头正在整理资料的宋楠楚开口,“朕瞧着今儿个早朝你写的东西很多啊。” 宋楠楚点点头,把桌案上的纸提了起来给顾止袁看了一眼又放下。 自从有了他这个幕僚之后,御书房平白多了一张桌案,为的就是让他能在一旁出些建议。也亏得这张桌子,他已经连续两三个月没有按照自己的作息时间来安排时间了,全部时间随着顾止袁走。偶尔,还得看天意。 “两个半月,够我看出些门道来了。”宋楠楚的拿笔杆子戳了戳案面,蘸了墨汁的狼毫从脸上划过也不自知,“这些个大臣,可真是深藏不露……” 顾止袁批阅奏章的桌子就在宋楠楚右边,正首的位置。他只需要一个撇头就能看到宋楠楚脸上那大剌剌的一道:“怎么说?”他凑近宋楠楚,一双眼睛里满是戏谑地看着那道墨痕,却也不告诉他。 “臣觉得……”宋楠楚扭头想当着顾止袁的面说话,谁知一扭头正巧撞上对方的额头,疼得他往后仰了一下身子,左手护住了额头,龇牙咧嘴的。 另一边的顾止袁被这么结结实实一撞也不好受,面部表情却不像宋楠楚这么狰狞。 “陛下你靠臣如此近意欲何为?”他其实没什么意思,也就表面意思。说明白了,不论顾止袁做什么,反正没安好心。 顾止袁抽了一下眉头,笑:“朕哪能对宋幕僚有何想法?同为男子,靠近一点可有何不妥?” “陛下能这么想臣就放心了……”说着,宋楠楚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顾止袁,表情里写满了怀疑。 “……咳,朕瞧着宋幕僚脸上有道墨痕。”顾止袁自动忽略了宋楠楚的眼神,想了想决定还是告诉宋楠楚,不然如何解释刚刚的状况? 宋楠楚抹了一下脸,手上果然粘了一些墨汁,黑夋夋的。 “无碍。”他拿袖子又去擦了擦脸,觉得差不多了便抬了脸去看顾止袁,“陛下可是觉得碍眼?” 顾止袁一愣,只觉得眼前这个沾了墨的宋楠楚自有一番不可言喻的模样。从前他见到的宋楠楚衣冠整整相貌端正,整一漂亮公子哥儿。如今瞧着这副脏乱的模样,倒是生了亲切之感。 “丑了。”顾止袁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盘腿坐在蒲团上的宋楠楚,“宋幕僚你这副模样可真是瞧着丑。” 宋楠楚眉头一抽,心里头给自己顺气,面上装着恭敬的模样:“陛下说的是。”天知道他有多气! “恩,朕说得自然没错。”顾止袁点点头,看着脸一黑的宋楠楚只觉心头一喜。 赶巧,屋外开始洋洋洒洒地落雪。这是今年第一场雪,干干净净毫无杂渍。 顾止袁瞧见了,站在窗口伸手接了几片雪花递到宋楠楚面前:“瞧,今年第一场雪。” 本来还在腹诽的宋楠楚愣了一下,眉眼舒缓了些许:“下雪了。”他转过身去瞧雪,却见外头的雪越下越大,颇有些铺天盖地的气势。 两人难得安安静静地站在一块儿,也不讨论什么国事,就这么互相伴着赏雪,却也是件奇事。 刚下了课的沈苑一出门就顶了一头雪,惊得他连连退回了屋子里。 “沈侍卫走得太快,刚刚老奴喊了半天都没喊住您的脚步。”将军府管家从里屋急匆匆跑了出来,手里头拿着蓑衣和一件狐裘大衣,“外头刚刚降了雪,风也大了。您今儿个来也没带个外衣和蓑衣的,将军遣了老奴来,莫让您给受凉冻着了。”他说的话多,呼出的气在空中连起了一长串白雾,平白模糊了眼睛。 沈苑接过管家手里的头衣物,先是穿戴好狐裘大衣,又细细穿好了蓑衣,看了看外头顶大的雪,又问:“可有伞?这么大的雪,怕是蓑衣也挡不了多少。” 管家‘诶’了一声,回头命人拿了伞递给了沈苑。 打了伞沈苑才慢悠悠地往皇宫里头赶。路过糕点铺的时候,看到了梅花糕,想了想又买了些。 等回到皇宫的时候雪已经漫天飞舞,把整个儿皇宫都包裹住了。倒是真应了那句‘银装素裹’了。 沈苑回侍卫住的院子要先经过宋楠楚的小院儿,他颠了颠手里的梅花糕,想着待会儿想给宋楠楚送去。他还未接近南门,却瞧见南门那儿站了个人,撑着把伞,身形单薄。 雪下得大了一些,隔着远,他瞧不大清楚。等到走近了一些他才认出那是宋楠楚。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沈苑冲着宋楠楚扯嗓门。 听到沈苑的声音了,宋楠楚寻着声音看了过去,瑟瑟发抖的身体更加抖了:“我还想着你会和我一块儿受冷。结果你倒好,穿得比谁都暖和,平白让我赔了。” 沈苑笑,收了自己的伞去帮宋楠楚打伞:“是,平白让宋先生赔了。”说着他把狐裘大衣扯了下来,披到了宋楠楚身上,“快些披上,免得受了冻着了凉后头又怪到我身上来,我可受不起。” 宋楠楚裹紧大衣,方觉有一丝暖意:“还是沈侍卫贴心。” “我买了梅花糕,热乎着的。” “可长记性了,让你带了几次,这次才给我捎上。” “前几次不是走得急嘛,今日下了雪,倒不是很急。” “还想着赏雪?” “可不是?” 两人靠在一起,汲取着对方的温暖,脚步走得匆忙,嘴里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陛下……”小讯子抖了抖身上的雪,拍了拍手里狐裘大衣上的雪,又摘了帽子拍了拍帽子上的雪,然后重新戴上帽子才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烧了碳,暖和得很。 顾止袁身上披着貂绒大衣,独自品着茶:“如何?” “奴才赶到的时候正巧沈大人回来了。”小讯子把手上的狐裘大衣举起,“这衣服……奴才也没送上。沈大人把自个儿的给了宋大人。” “……”顾止袁抿了一口茶,吐气,“扔了罢。” 小讯子点点头,拿着狐裘大衣准备推门出去。谁知手刚碰上门,又被喊住。 “罢了,拿给朕吧。”顾止袁朝小讯子招了招手。 小讯子立马跑上跟前把大衣给了顾止袁。 “都退下吧。” “诺。” 一大群宫女太监总算都出去了。顾止袁抱住狐裘大衣,抬眼望了望窗外的大雪,心里涌了一股失落。 随即他又冷笑,把大衣掷在了地上:不过一个宋楠楚,可真叫人费尽心机也讨不得半分好。不过这样也好,有趣得紧。 “苏禹?”顾止袁对着空气喊了一声,一道黑影从屋外蹿了进来,“你去给我盯紧了,盯结实了。”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撑到最后不点破! “是!”黑影拜了一下,然后又平白消失在了御书房。 不急,宋楠楚,这才刚开始。以后的日子可长着呢,我们慢慢来! 第五十二章:霜昭雪后,沉溺放肆(5) 年关将近,整个皇宫忙碌了起来,平日里忙碌的皇帝和宋幕僚反倒没事儿干了,整日里以下棋为乐,外加互相折磨。 “陛下近日的棋艺长进了不少。”宋楠楚一边琢磨着如何下棋,一边琢磨着如何在语言上攻击对方。 顾止袁也不生气,挑挑眉,落下黑子:“有宋幕僚的指教,朕怎么也不能丢了宋幕僚的面子不是?” “陛下谦虚了。”宋楠楚落下白子,将围住的四颗黑子拿走,然后抬头,微笑,“不好意思,臣赢了。” 顾止袁瞅着棋盘半天,抬头:“宋幕僚下得一手好棋,朕自愧不如。” 宋楠楚起身,从怀中拿出一张写满人名的纸递给顾止袁:“这是臣这些日子里做的整合,几位大人可不可用臣写得一清二楚。但是……”他转身,凝视着正巧抬头看他的顾止袁,“臣不懂的是,为什么把杜晟杜大人给搁在一旁。” “杜晟这个人显山不露水,如今也没什么位置可以留给他。”顾止袁收回目光,“况且,看不懂的人不方便留在身边。” 宋楠楚挑眉,哼了一下:“陛下这话颇有歧义。” “哦?” “当今朝中,能算得上是陛下一手提拔的只有武大人了吧?”宋楠楚跪坐在地,把手放在火盆上取暖。下了那么久的棋,手指有些僵硬,“陛下如此信任的人却也没放在身边,倒是把我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安排在了身边,可不是有歧义?” 顾止袁大笑,眼睛眯了起来:“朕再信任武雍那也是朕要去了解的人,但你不同……”他起身,走到宋楠楚身边,弯腰,一手捏住宋楠楚的下巴,用了狠劲,“你的那点小心思,朕不用猜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陛下可真心大。”宋楠楚下巴被捏疼了也没叫唤,就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他一手握住顾止袁捏着他下巴的手,眼睛看着对方的眼睛,笑了起来。 “心不大一点,怎么和你玩?”顾止袁也笑,笑得张狂。 宋楠楚点头:“陛下不怕输?” “宋幕僚很有信心啊。”顾止袁收回手,从棋盘上捏了一颗棋子握在手中把玩,“朕相信,输的人不会是朕。” “臣……静观。”宋楠楚把手从火盆上移开,又从一旁的架子上去了狐裘大衣,“臣告退。” “慢着。”顾止袁瞥了他一眼,指了指一边榻上的狐裘大衣,“你那件脏了,换一件。” 宋楠楚仔细看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大衣,又看了看眯眼假寐的顾止袁,点头:“是。”说着,就从榻上拿了狐裘大衣披在了身上,把沈苑给的那件抱在了怀里,推了门急匆匆走了。 听到宋楠楚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顾止袁睁开眼,半响,拿宽大的袖子盖在了脸上。 宫里头人来人往的,各宫的宫女太监忙碌得很,他们要准备一切来迎接新的一年。 宋楠楚脚步匆忙,走到一半的时候却又放缓了脚步。 他住的地方在长乐宫以南的地方,要回去的话不免要经过长乐宫。 所谓的长乐宫,是皇后住的地方,一个比较隐晦的地方。顾止袁还未迎娶皇后,自然长乐宫是空着的。好些年前,长乐宫里住了个最漂亮的皇后。可惜,一场大火,一场叛变,宫殿还在人却消亡了。 宋楠楚多望了几眼,又垂下眸子,疾步朝着自己的独立小院子走去。 跟了他一路的黑影落在了长乐宫宫殿的屋檐上,瞧着在长乐宫里忙活着打扫的宫女太监,又瞧了瞧还未走远的宋楠楚,一时之间有点可怜宋楠楚。 他知道所有的事情,所以可怜宋楠楚。但也只是可怜,他是苏禹,是隶属于皇帝的暗卫,轻重他分的比谁都清。 一瞬间的愣神,苏禹便再次脚尖轻点追上了走远的宋楠楚。 大概是年关将近,皇宫里的侍卫换班勤快了一些,特别是皇帝的贴身侍卫。沈苑这几日忙的焦头烂额,已经好几日未曾好好歇下。今儿个是他休沐的日子,他一反常态没有去易将军那儿用功,反倒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了一番。 宋楠楚去找他的时候他方才起了身。 “怎么,今儿个倒是偷懒了?”宋楠楚一进屋子连忙转身关了门,把冷风杜绝在了门外,“外头可真是冷。” 沈苑拨了拨火盆子,把火烧旺了一些,洗了个手才坐到宋楠楚身边:“你怎么来了?我这几日没睡好,到了冬天,身体乏了。” “原想着把狐裘就这么放你这的,正好,你在。”说着把手里的大衣递给了沈苑,“上次你借我的大衣我没找着机会还你,今儿个忽然想起来,就来还给你。” 沈苑接过大衣,瞅了瞅宋楠楚身上的,笑:“宋先生可是领了新的,不要我的这个旧的了?” 宋楠楚桃花眼闪动了几下,笑:“是啊,有了新的怎会要你那旧的?” 这话原是开玩笑,但沈苑吧,却听到心里去了。宋楠楚身上那件他曾经在顾止袁身上见到过,如今却到了宋楠楚手上,这当中的原委他并不是很清楚。难过的是,宋楠楚没有同他说明。 “也好,我明儿个去将军府正好还了去。”沈苑把大衣收好,寻思着也该还回去了,免得平白欠了旁人的东西。 “那你休息着吧,我先回去了。”宋楠楚板凳还没坐热就站起了身,推了门走人。 按照宋楠楚当初的打算,他是不准备和沈苑如此频繁来往的。但,又念着平日里的交情,他也狠不下心。如此拉拉扯扯了两三个月,两人的感情倒是更深了。 此乃下下策,是他最不愿看到的发展。 这边,宋楠楚前脚刚离开御书房没一会儿,后脚御书房就出了事。太医院的太医全体出动,在这年关之际纷纷提着药箱往御书房赶。 郑公公脚步走得飞快,身后跟着一群脚步凌乱的太医,那场面,惊人得很。 一边不明实情的太监抓了身边的宫女,声音压低询问:“这是怎么了?怎么太医院出动了这么多人?” “哎,你新来的吧?”那宫女上下扫视了一下太监,也压低声音,“这事儿上头压着不让传出去,但总归有些风头传出来的。” 宋楠楚正巧站在这两人身边,两人尽管压低了声音,但也听得到。 “什么事儿要压着?莫不成是皇上有恶疾?”那太监的好奇心更甚,恨不得知道所有的事儿。 “我知道的也不清楚,好像是皇上身体不大好吧,据说是什么绝症,治不好的。”那宫女说的也是模棱两可的。 宋楠楚没有继续听下去,转身走了人。 笑话,顾止袁身体不好?那还有谁的身体好?! 这话权当笑话了,听听过过耳。 等他回了自己的院子,关了门,却拿起了笔。 苏禹不敢离宋楠楚太近,因而也不知道宋楠楚进了屋子在干些什么。他寻思着要不要回一趟御书房,转念一想,那里也忙轮不上他插手,只好继续蹲点宋楠楚。 他对宋楠楚熟悉得很,一年前开始追杀宋楠楚。两个人几乎斗智斗勇,你逃我追,生死往来好几次了。 如今也不生死搏斗了,换了个温和点的方式继续相处。 宋楠楚抓着毛笔,想了想,在纸上写:不治之症,命不久矣。写完八个字,他又觉不对劲,揉了纸团,扔在了火盆里。 欲盖弥彰这不是什么罕见的手段,而宋楠楚如今最怕的就是顾止袁的欲盖弥彰。 他放下笔,沉思。 不急不急,这才多久?慢慢来,会有制胜的奇招的! 第五十三章:焚香抚琴,凄凄茫茫(1) 自那日一大波太医席卷之后,宋幕僚已经很久没去过御书房了,不免心生疑虑。 今日他特意寻了个机会去问沈苑,结果沈苑发了愣。 “啊,这事儿?”沈苑皱眉,“这也不是什么秘密,陛下当年之所以没有成为太子之选主要也是因为这事儿。” 宋楠楚挑眉:“哦?” “当年先帝刚刚登基,陛下不过刚刚束发之龄,有前朝余孽想加害先帝,喂了毒给先帝。当时阴差阳错之下,毒酒被陛下喝了去,从此身中剧毒。”沈苑解说得并不是很完整,但好歹把起因经过说了出来。 宋楠楚摸了摸下巴,问:“是不是这毒解不了?或者……陛下活不久了所以才没有坐上太子之位?” “八九不离十了。”沈苑点点头,“毒十分难解,每年发作一次,不定时的。据当时的万太医说,陛下只剩十年光阴。” “十年?”宋楠楚抿唇,算了一算,“还有……五年。” “这还是情况好的了。”沈苑叹了口气,随即摇摇头,问,“你什么时候对这事儿上心了?” 宋楠楚猛地看向沈苑,支吾了半天才开口:“文覃,你可曾想过。五年后,顾止袁去了,这天下由谁来?” 这话问得太突然,沈苑从未考虑过这些。 “自然是陛下的太子……”说道一半他自己也愣住了。顾止袁的妃子也不少,却至今无所出,皇后之位更是空缺到如今。若五年后陛下真的死了,那这帝位…… 他抬头去看宋楠楚,宋楠楚忽而笑了,眼睛里却无笑意:“我瞧着那皇帝,怕是心中早有人选了。” 这一次,他没有说错。 躺在床上的顾止袁执着地拿了一本书,想着不能在床上浪费光阴。半响,他放下书,问郑公公:“小郑子,杜晟可有消息了?” “并无。”守在一边的郑公公连忙开口。 “这人,朕让他去赈灾,他倒好,连着几个月没来消息。”顾止袁放下手里的书,想了一想,又开口,“把宋幕僚给朕喊来。” 郑公公应了一声,弯着腰倒退着出了门。 他侍奉顾止袁二十年了,从顾止袁生下来到现在就没一天落下过,就从未见过顾止袁这么对一个人。从前,顾止袁若是生病了,决计是不会主动喊人到跟前来的。这不,沈苑也给遣走了。如今却要召唤宋楠楚,可见这宋楠楚得有多大的地位。 他瞧着那宋楠楚也不是个什么妙人,不过相貌出色了些,脑袋瓜子灵活了些,却怎么瞧都不该是一个献媚的人。说白了,不该是一个侍奉在君前的人。 这路子,还长。他老了,瞧不明白了,心里头却跟个明镜儿似得,知道这条路走不到尽头。 半柱香的时间,宋楠楚才跟着郑公公不紧不慢地进了紫宸宫。一进门,整个身子都暖了。可见皇帝住的地方就是和别处不一样,冬暖夏凉的,可把人给羡慕红了眼。 “这一路,倒是走得久了一些。”顾止袁撑起身子,接过婢女递过来的大衣披在了身上,“让朕好等。” “老奴脚程慢了些,倒也不是宋大人慢。”郑公公陪着笑脸。 宋楠楚瞅了一眼郑公公,咳嗽了一声,向前多走了几步,也赔笑脸:“这大冬天的,冻人得慌,陛下可是等急了?” “你两倒好,都寻理由,朕不过随口一说。”顾止袁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子,“都退下吧。” 郑公公连声说‘是’,领着一帮人就出去了。独剩下宋楠楚一人留在这紫宸宫内。 “陛下如此虚弱,倒真是应了那句‘病西施’。”宋楠楚得知顾止袁活不久的消息后,胆子也大了几分,没人了也敢调戏皇帝了。 “看来你都知道了。”顾止袁笑了笑,但人在病中,就连笑也带着一些凄惨的模样,“胆子也大,都敢这么和朕说话了。” 宋楠楚离得远,也不怕病中的顾止袁跳起来挠自己一下,说话也没轻没重起来:“左右不过还剩五年光阴了,陛下之前也不知哪来的信心同臣说些输赢的事儿的。” “左右还有五年时间,谁输谁赢还说不准。”顾止袁合上了眼睛,而后又睁开,“起码,朕现在还是个皇帝。” “不如陛下趁还有口气儿解决了臣,也好落个安心。”宋楠楚嬉皮笑脸地,桃花眼却炯炯有神地看着病榻上的顾止袁。 顾止袁咳了一声:“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也别急。”说着还朝着宋楠楚使了个眼色。 宋楠楚抽了一下嘴角,他到底是有多欠虐?非得和一个皇帝在讨论自己的生死问题,还非得欠收拾似得求着人家解决了自己。 “陛下唤臣来这儿到底是为了个什么?”宋楠楚准备转移话题,半开玩笑地说,“总不能是喊了臣来解闷的吧?” “聪明了一次。”顾止袁笑,眉眼弯弯的,和平常的样子差了太多。平常他要笑总归笑得让人觉得有什么阴谋,如今这么一笑,却让人突觉如沐春风,温和得很。 宋楠楚盯着他看了半天,然后移开目光:“陛下乏了大可读些书,也好熏陶熏陶自己,何必和臣这个图谋不轨的人扯呢?” “朕可没想和宋幕僚说这些,这些可不是宋幕僚先提起的?”许是生病的缘故,顾止袁如今说话一直和和气气的,怎么看都没个帝王的模样。 宋楠楚被噎了一下,舌头在嘴里绕了几圈,搬了个椅子坐到了顾止袁的龙床前头,一双桃花大眼睛瞧着顾止袁:“陛下说吧,臣今日奉陪到底。” 被这么一坦然,顾止袁反倒愣住了,左思右想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头,只能沉默了。 两人心里头其实都明白,放下了,一切都好说。放不下,左右也不过你死我亡的事儿。 “说说吧,这些年里头你吃的苦头。”顾止袁说得缓慢,一字一句,像是细想出来的。 宋楠楚嗤笑:“能有什么苦头?我说了,陛下又能体会到几分?” “十年前,我曾有幸见过你一面。”顾止袁像是在回忆,“只记得,不过才十岁左右的你长得和小姑娘一般水灵。” “……我从前并未见过陛下,也不知道陛下十岁的模样是否是个小毛孩儿。”宋楠楚抿了抿唇继续说,“但,陛下得知道,一个人的底线摆在那里,是触碰不得的。” 顾止袁浅笑,未曾回答。 十年前,他确实见过宋楠楚。那个时候,这天下还是李家天下,他还是将军之子,而宋楠楚则是高高在上的……储君。 第五十四章:焚香抚琴,凄凄茫茫(2) 除夕之夜,万家灯火,嘻嘻囔囔的,好不热闹。同样热闹的还有皇宫,平日里半年都见不上皇帝一眼的妃子,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瞧个够。 一番敬酒拜谢后,宋楠楚偷偷从酒席上跑了回去。顾止袁瞧见了宋楠楚偷偷摸摸的模样,笑了笑,示意了一下郑公公,在他耳边说了一些话。郑公公连连点头,弯了腰退了下去。别些个大臣瞧见了,无一不在心底叹息:又一个武雍。 叹息的同时还那眼儿去瞧坐在一旁独自喝酒的武雍,表示对武雍的不屑之情。 整个朝堂,武雍认识的人多却并不深交,厌恶他的人多了去了,他也不想与人合谋。他不想归不想,总有人凑了上来。 “尚书大人怎么一个人喝酒?”刚从灾区赶回来没几天的杜晟举着酒杯凑到了武雍旁边,笑眯眯的。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杜晟脾气又好,生得一副笑脸,让人讨厌不起来。 武雍瞥了他一眼,哼哼了一声:“太仆寺卿大人真会挑人,偏生挑了我这么个不识趣的。”说罢,他又倒了一杯喝下。 杜晟装听不懂,盘腿坐在了武雍身边:“一个人喝酒多孤单,这么热闹,需得有人陪着才是。” “一个人?”武雍大笑,酒杯指向坐在最高处笑意盈盈的那人,“瞧见了吗?那才是……一个人。” 说到一个人,怎么着也不该是他。高处不胜寒,那人却在高处坐得稳稳当当的,脸上还带着笑意,一丁点儿都没有孤独的模样。 武雍的目光越过自己举着的杯子,沉沉地盯着顾止袁,只觉得那人是他这辈子都看不透的。 杜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瞳孔闪烁了几下,眸子逐渐暗沉了下去。 他喝了一口酒,浅笑,收回目光:“武大人万事小心着,求不得莫强求,有些心思收着较好。”说完朝着被郑公公领着经过他的宋楠楚举了举酒杯,咧嘴笑。 宋楠楚正因为被郑公公再次喊了过来心里闷着气,如今一见杜晟,眼皮子快速跳了起来。他朝杜晟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了。然后朝着顾止袁快速走了过去,脚步沉重,带着怨气。 杜晟笑,有些人一眼看穿,有些爱恨一眼明了。 “你倒好,跑得快。”顾止袁压低了声音,附在宋楠楚的耳边说话。 宋楠楚弯着腰听顾止袁说的话,也压低了声音:“臣只是如了个厕。” “如厕需要特意回南门?”顾止袁对外笑意盈盈,眸子里映着光,闪烁着。 “臣,喜欢使用自己专属的。”宋楠楚继续扯谎,反正知根知底,他怕什么? 顾止袁没再说话,扭了头去看宋楠楚。彼时,一轮明月高挂,迎着月亮,宋楠楚的身形倒模糊了许多。他眼中映出来的只有那弯月亮,以及隐隐绰绰的身影。 一时之间,脸颊发烫,心如擂鼓,像是干旱大地遇上了甘霖,教人血液沸腾了起来。 宋楠楚直起了身子,垂着眸,细长的眼睫毛遮去了他的目光:“陛下?” “恩?”顾止袁浅浅应了一声,声音柔和。 这一声,直把宋楠楚叫软了心。 底下一直注视着这边的武雍慢慢收回了目光,手里的杯子被轻轻放置在了桌上,唇角噙着笑。 合该是一场糊涂。 沈苑因着易老将军膝下无儿,念着师恩,除夕之夜去了将军府,做了一回孝顺儿子。 易将军这么些年了,从未享受过儿孙绕膝之乐,今儿个算是享受了够。 往年,他领兵在外和一帮弟兄过年倒也未觉孤单。后来老了,回来了,宅子大人却少,清冷了许多。再后来,他也看淡了,除夕夜同管家吃个饭偶尔听一场戏,也算是过年了。 哪里像今年?沈苑被顾止袁特批可以来寻易将军过年,自然是备齐了过年的一切货物的。他下午就早早来了将军府,把正要贴对联的老管家吓了一跳,还以为他用功到除夕夜也要来寻老将军学习。一问下来,竟是过来陪他们,老管家心里一暖,差点老泪纵横了。 “师父?”沈苑手里拿着对联,朝着正在晒太阳的易将军喊了一声,脸上挂了笑,看着比平日里学习的时候还要乖巧。 沈苑在将军府忙活了一下午,先是帮忙贴对联,结果总是贴不正被赶去了厨房帮忙。他又帮着包饺子,包了十几张皮,包出来的却不像个饺子,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物事,于是再度被嫌弃。 赶来赶去的,最后被老管家牵着送去了易将军那儿。 “沈侍卫且歇息歇息,照您这样,我们怕是忙活不完了。”老管家虽是这么说,嘴却咧着,笑得开心。 易将军看着沈苑,板着脸,和平常一副模样——严肃:“碍事儿了吧?” “恩。”沈苑拿了个小凳子坐在了易将军身边,端了花生,剥花生给易将军吃。 老将军接过花生,塞嘴里嚼了嚼,冷哼:“不懂就和老夫一样一边儿待着,瞎忙活的,还不是被赶了过来?” 沈苑手里剥花生的动嘴不停,脑子转了转,笑:“师傅也是被嫌弃了才来这儿晒太阳的吧?” “就你话多,平日里怎么不说话?”老将军面皮上挂不住,声音大了几分。 沈苑也不解释,‘呵呵’傻乐着。 宫里宴席时间长,顾止袁寻了个‘乏了’的理由,早些退了,任由自己的臣子在太辰宫欢腾。也是,他走了,那些臣子才欢腾得起来。 “臣觉得……”宋楠楚跟在顾止袁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臣还不如陛下的贴身太监,那太监都有换班的时候,臣倒是整日里守着陛下,没得离去。” 顾止袁笑:“有怨言?” “臣哪里敢?”宋楠楚唏嘘。 “呵……”顾止袁笑,想起小时候母亲说教自己的时候的话,“就你有嘴,一天到晚不停歇。” “……”宋楠楚想好了,他再也不说话了,省得让人觉得这世上就他一人张了嘴,嫌他烦了。 郑公公跟在最后头,看着两人这样,免不了弯了唇角。 陛下得有多长时间没这么说过话了,如今这么一听,只觉得活泼有余,让人添了笑意。 第五十五章:焚香抚琴,凄凄茫茫(3) 开春,三月初,正是选秀的极佳日子。 宋楠楚捧着一摞书从藏书阁出来的时候,一大波秀女从他眼前走过,那一瞬间他只觉得眼前花花绿绿一片,眼睛都疼。 说是这么说,他却在一片花花绿绿之中看到了一抹素色。 那女子昂着头,嘴角噙着笑。 宋楠楚挑眉,拍了拍自己的袍子,转了个弯,决定换个路线去御书房。 有秀女看到了路过的宋楠楚,眼珠子差点黏在了他身上。一边的嬷嬷看到了,冷哼:“莫瞧了,现在欢喜着,日后指不定怎么背后仇恨呢!”宫闱里的事谁也说不清楚,宫女太监闲着就嚼舌根,把宋楠楚和顾止袁之间的事传得天花乱坠的,就连更加隐秘的私事儿都传得跟个真的似的。 秀女们听不懂嬷嬷的话,只当是嬷嬷生气了,平日里再大的小姐脾气都收敛了起来,垂着脑袋,一副受教的样子。 昂着头的女子扫了一眼渐行渐远的宋楠楚,笑了笑,完全不在意。 不过一个殿前侍奉的幕僚,能闹出多大的事来?她可是上天注定要凤仪天下的人,是那人的皇后,还怕一个幕僚? 还没有进御书房,宋楠楚就听到了杯子被砸碎的声响,然后是走来走去的脚步声。 他清清嗓子走上前推了门:“陛下为何事如此烦躁?” 坐在椅子上的顾止袁抬头,手里的杯子没注意,朝着宋楠楚的脑门就飞了过去。 “!”顾止袁猛地站起身,撞了一下桌子,发出很大的声响。 刚进门的宋楠楚都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前面有个东西卷着风朝他飞了过来,他抬头想看看什么东西。这倒好,一抬头,杯子就正中脑门,不偏不倚。 “嘶~”宋楠楚眉头都锁在了一起,鲜血从额头上流了下来,黏糊糊的,“啊,被划破了。”说着,他还拿手去摸额头,一摸摸到了杯子的碎片。然后,在一屋子人惊讶的目光下慢吞吞把碎片从额头上拔了下来,血流不止。 顾止袁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可疼?” “……”宋楠楚吸了一口气,眼泪就这么从眼眶里流了出来,“臣,很想说,不疼……” 也不是他想哭,主要是痛觉支配了他的眼泪,闹得他哭得停不下来。 本来还挺生气的顾止袁这个时候却有些想笑,嘴角都上扬了些:“朕许你说疼。” “老奴去唤太医。”郑公公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拜安告退去请太医。 “你好歹也躲一躲,若是伤了眼睛,朕可得内疚了。”顾止袁指了指一边的床榻示意宋楠楚躺上去。 宋楠楚摇摇头,捂着脑袋:“感情臣伤了脑袋陛下就不内疚了?” “伤了脑袋正正好。”顾止袁笑眯了眼,也不强求宋楠楚去躺着了,反正太医很快就来了。 “伤脑筋吗?”宋楠楚捂着脑袋,桃花眼却直勾勾看着顾止袁,“连家的小姐。” 顾止袁叹了口气,而后抬头:“你也知道,朕活不久……” “正好祸害祸害连家,不是很好?”宋楠楚笑嘻嘻的,与刚刚那副痛得要死的模样差太多。 “她……不行。”顾止袁摇头,一个帝王再如何狠心,心底里终归藏了一个人,“阿清自小随我一处长大……” 宋楠楚脑子哄得一下炸了开来,感觉额头的痛觉扩大了几倍,整个脑袋疼得慌。 “表情这么狰狞?头疼得慌?”顾止袁也细心,看了出来。 “听陛下这么深情说话,臣觉得脑壳疼得慌,还望陛下和平时一般。”宋楠楚笑,移开了视线,没再去看顾止袁。 顾止袁狰狞了一下表情,想再说些什么,太医来了。 简单地包扎了一番,说是没什么大碍,也不用特意休息什么的。 包扎完之后,宋楠楚感觉自己的头比往常重了好几倍,人都站不稳了。 “小郑子,去搀着宋幕僚一些,莫让他再跌坏了脑袋。”顾止袁指了指摇摇欲坠的宋楠楚,笑道。 “还是别了,撞了郑公公倒不好意思了。”宋楠楚摇摇手,不让郑公公扶自己,“陛下也莫生气了,您的气都撒在臣的脑袋上了,再生气怕是要了臣的小命。” 顾止袁笑,摆手:“跪安……别了,就这么走吧。”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这就是臣子该做的事。 回去的路上得到了不少人的注目,有年龄小一些刚入宫的宫女见着了,免不了要掩面偷笑一番。 宋楠楚也不觉丢人,大摇大摆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这一回,苏禹没有跟过去。顾止袁下了命令,说是不用盯人了,顺其自然。苏禹了落得轻松,只需要保护好顾止袁就好。 一回到屋子里,宋楠楚就看到了站在他屋内的宫女。 “大人,我家大人说:拖晚了会生事,能做且做。”宫女请了个安,便直奔主题。 宋楠楚吸了口气再叹气:“再等等。” “大人……等不了了。”宫女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双眼之中泪光闪闪,“大人可曾想过李氏一家的悲惨?大人,您是我们的储君!” 储君二字像是一道雷,劈得宋楠楚浑身都僵硬了。 “别逼我。”过了许久,宋楠楚才从牙缝之中挤出三个字,声音逐渐冷了下去。 那宫女头低了下去,双手放在地上,朝着宋楠楚连磕了三个响头,重重撞在地上,同样撞在了宋楠楚心上。 磕了三个响头那宫女方离去。 宋楠楚没站稳,跌坐在了地上。他伸手抱住沉重的脑袋,有点想哭,眼泪却不肯下来。 其实报不报仇已经无所谓了,宋楠楚想过,复国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那复了国之后呢?人都已经死了,再来一次叛变又得死伤无数,值当吗? 这天下之主谁不想当呢?可宋楠楚知道,他不想当,顾止袁……也不想当。 一个人的野心可以看得出来,顾止袁没有野心,不然他早死了,哪里还会做一个简简单单的幕僚? 世事难料,谁又曾明白的了? 第五十六章:番外——桃花夭夭,其华灼灼 那个时候大家都还小,这天下是李家天下,宋楠楚还不叫宋楠楚叫李歌景,是个鼎鼎有名的储君。而顾止袁呢,不过是个将军之子,虽有少年风采一说,却如何都敌不过少年天才的李歌景。 顾止袁举着剑,练得勤快,却也凌乱。他已经听旁人说那储君说了不下千万遍了,虽说才十岁左右的孩童,却也有着少有的自尊心,容不得旁人说他的不如。 “顾哥哥?”连清手里头举着刚从院子里摘来的桃花,一蹦一跳地冲着顾止袁跑了过去。 顾止袁反应慢了半怕,手里的虽是木剑,但也锋利得很,直直朝着连清刺了过去,一下子刺在了她的肩头上。 连清吓得手里的桃枝都掉了,也不尖叫,只顾着哭。 “阿清,别哭别哭……”顾止袁慌了,丢了手里头的剑只顾着抱着连清安抚。 于是,不过才十岁的顾止袁明白了,人一旦失控就会得到相应的报应,并且十分痛苦。 连清的事儿让顾止袁跪了一天一夜的祠堂,腿都麻了,却没反省个什么事儿来。 同样都是十岁大的孩子,顾止袁要受着家里人的严加管教,每日里不进兵法武功要学,偶尔还要看书,一个没注意还要跪祠堂。李歌景呢?拿着书端坐在长乐宫里,整日里孔夫子长孟夫子短的,学得都是些你来我往嘴皮子上的东西,锦衣玉食平白养了个脆身子。 两个人天差地别的生活养就了天差地别的性子,一个温润得不成样子,一个压抑得不成样子。 后来的后来,两人的生活天翻地覆,顾止袁可以说过活得比当年的李歌景要快活。而李歌景成了宋楠楚,别说不如当年的顾止袁,他有段时间甚至过活得不如一条京城里头的狗。 那么,到底是谁更不如谁? 这些都是后话了,且说顾止袁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出来的时候腿都打颤,眼睛被阳光刺的睁不开来。 “顾哥哥……”连清的脸他还没看清,就听到了连清的哭声,娇滴滴的,怎么听怎么心疼。 “又哭上了?”顾止袁捶了捶自个儿的腿,露了牙齿,笑眯眯的。 连清肥嘟嘟的手抱着顾止袁的腰,看着顾止袁的笑觉得很难过:“顾哥哥对不起,都怪阿清,害得顾哥哥跪了这么久。” “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顾止袁摇摇头,拍了拍连清抱着他的腰的手,“放开些,顾哥哥要去学兵法了。” 连清傻愣愣地松了手,就看着顾止袁一瘸一拐地往书房走了。她还小,不懂为什么她只需要在家学针线而顾止袁却要拼了命学这学那,学不好还弄得浑身都是伤。 “表小姐,快些回去吧,该用午膳了,迟了老爷该不高兴了。”丫鬟从远处跑来,连家同顾家虽是姻亲,但该有的规矩却是一点都不落下的。 连清点点头,有些恋恋不舍地随着婢女回去了。 年幼时候的记忆记得的不多,但大多数都是和顾止袁有关的。很多年后,连清坐上了皇后之位,以为可以守着这人一辈子了。不曾想,她与他终究还是隔了一道屏障。 后来,郑公公多次说顾止袁有多珍惜她,她却听不明白。既然珍惜她,为何把她丢在了记忆之中,再也不来寻她? 顾止袁从未想过,他会有一日见到那个深藏在宫中被众星捧月的人。 彼时父亲凯旋而归,李姓皇帝对父亲大为赞赏,不知打哪里听了少年有成的他,便让父亲携了自己一道儿去了御书房瞧瞧。 于是,在那样的日子里,他见到了李歌景。 长乐宫的宫门敞开着,顾止袁从门口路过时一眼便看到了李歌景。那个时候李歌景正抱着一摞书铺在长乐宫地上,一本一本拿着比较。他从未见过有人看书竟可以如此之快,便是一目十行也说不过去的。 他仔细瞧了瞧那个蹲坐在地上的小男孩儿,只觉得精致得比连清那样的小姑娘都要好看。恍恍惚惚的,他总觉得自己看到了夭夭桃花绽放在自己面前。不,人比桃花更要灼眼。于是,这一看,眼睛就挪不开了。 “莫看了,那是储君殿下。”顾将军扯了一下呆立在原地的顾止袁,“你若是有他一般聪明,为父也宽心了。” 顾止袁不比李歌景差,可大家纷纷都觉得李歌景如同天上的太阳,遥不可及。 那边是储君殿下吗?顾止袁忍不住又多瞧了两眼,只觉得李歌景越发的好看。于是,那样的容貌印刻在了年仅十岁的他的心上,再抹消不去。 后来,顾家叛变,一夜之间李氏王朝崩塌,那个精致的少年也不见了,再见到的时候,两人的角色互换了。 君臣君臣,他们始终逃不开君臣的命运。十年前,李歌景为君他为臣,十年的动荡,他是君宋楠楚是臣。 “陛下在想些什么?”宋楠楚落下一子,抬眸,浅笑。 顾止袁看着他,忽觉内心动荡:“你,朕在想你。” “恩?”宋楠楚抬起头,有些疑惑,“想臣作何?” 顾止袁笑了笑,没有作答。只有他知道,当年那一眼刻在了心上,即便十多年过去都不曾销毁。 他伸手接过从窗外吹进来的桃花花瓣,放到宋楠楚面前,笑:“看,桃花开了!” 第五十七章:焚香抚琴,凄凄茫茫(4) 皇后之位果然没什么大的竞争,简简单单入了连清的怀中。封后大典是个比较繁琐的过程,更是个闹腾人的事情。从祭祀到朝拜,整整花了一天的时间。 宋楠楚是局外人,他一个小官都不用前去观礼的。同样空闲的人,还有沈苑。 “没去上课?”宋楠楚有些惊讶,他正练着字呢,沈苑就突然从窗户口冒了出来。 “我出师了,自然不用去上课了。”沈苑趴在窗户上,笑眯眯的,“宋先生怎么想起来练字了?” 宋楠楚搁下笔,看着自己写的一行小字:“静心。” 沈苑转过身,背靠着窗户伸了个懒腰:“没想到宋先生也会有静心的时候。我还以为,你牢不可破呢。” “文覃,你才是最牢不可破的一个人。”宋楠楚净了净手,说得风轻云淡。 春风最是挠人,特别是扬起花瓣的春风,更是让人心头痒痒的。 沈苑伸手接过几片被吹落的花瓣,垂眸:“我的牢狱……早就破了一个大洞。”他的声音极浅,就连手上的花瓣都没有被吹动一下。 “什么?”宋楠楚没听清,走到了窗口看着窗外的沈苑,又问了一下, 沈苑回头,笑:“我说,这花瓣可真娇嫩。” “可不是?”宋楠楚挑眉,“哪里像你个糙老爷们,皮糙肉厚的,怎么打捏都不受伤。” “这话可就是有歧义了。”沈苑伸手碰了碰宋楠楚的额头,“我也是个娇嫩的人啊。” 宋楠楚大笑,眼睛都笑眯了起来:“文覃,你若是上了战场还要说自己娇嫩吗?” 说到这,宋楠楚自己愣住了。上战场啊,那可是一去不复返了的。 “哈哈。”沈苑大笑,然后看着宋楠楚的眼睛,“邻国挑衅,三日后,我就要上战场了。” 氛围一下子沉到了低谷。 “怎……不可能!”宋楠楚瞳孔睁大,“怎么会让你上战场?” “我师父亲自推荐,除了我无不二人选。”沈苑浅笑,伸手抱住宋楠楚的头,“此一战,陛下的意思是让我一举成名。我呢,什么也不求,只是希望还能回来,吃一吃梅花糕。” 隔着一个窗台,宋楠楚的脑袋挨在了沈苑的怀里,异常的温暖。可他却浑身发颤,心里拔凉。 上了战场,非死即伤。 这个道理宋楠楚懂,顾止袁没有不懂得道理。他知道,顾止袁这是等不及了。 “好,待你归来,我们喝酒吃梅花糕。”宋楠楚的声音闷闷的,“不,桂花糕更好吃。” “那我们吃桂花糕。”沈苑点点头,下巴搁在了宋楠楚的头顶。 他这是第一次这么靠近宋楠楚,没有想象之中的清香,有的只是浓厚的墨臭味。 一向把规矩守得最严的他,临行前却耐不住了。 说不怕是假的,但他也不想只做个贴身侍卫。特别是学了兵法之后,更是对行兵打仗一事颇为感兴趣。如今与其说是害怕,倒不如说是兴奋,初次上战场的兴奋。 时隔三百年,沈苑至今仍旧记得当年初次上战场时候的心情。那时穿上铠甲挥舞着重剑,即便是声音都在颤抖的。那是对战争的渴望,对胜利的渴望。 “宋先生可还记得?”沈苑拉着宋洵坐在了台阶上,“当年我初次上战场,却遇到了最为凶险的状况。” 宋洵吸了一口气,想了想:“依稀还记得。” “那个时候我一心想着获胜,倒忘了最简单的一句‘兵不厌诈’。”沈苑仰头去看天上的云,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屋檐上一抹白色的衣角,“穷寇莫追,我却深入敌军白白中了圈套。那个时候我是真的孤立无援了,我想着吧,那桂花糕我还未曾吃上。” “临死前还想这些?”宋洵抱着膝盖,叹气,“有时间想这些,倒不如想想如何逃脱。” “逃不掉的。”沈苑摇摇头,“我全身上下足足中了八支箭,却没有一支箭射中我的心脏,倒真是我命大。” 宋洵有些恍惚,记忆之中他似乎想请兵去救沈苑来着,结果出言不逊被关了禁闭。 “我没死,被人救了,是个山中的小丫头,是个……瞎子。”沈苑抿唇,“她人可真好,养了我半载,并放走了我。” 这些沈苑不曾说过,当时的宋楠楚得到的也只不过一句:沈将军平安归来! 宋洵摇头,说:“也许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有多害怕,你会一去不复返……” 接到沈苑被困的消息的时候,宋楠楚正巧在和顾止袁下棋。他手一抖,整个棋盘都乱了。 “什么?”宋楠楚扭头去看报告情况的士兵,“什么叫,困顿敌军?” “沈将军领兵追击敌军,不料敌军设了埋伏,沈将军……”那士兵眼泪都出来了,声音也哽咽了不少。 宋楠楚张了张嘴,然后一个转身,一下子跪在了地上:“陛下,请给臣军令,让臣去……” “你想上战场?”顾止袁的手握成了一个拳头,手背上青筋直跳,“你自己那点本事自己不知道?!” “陛下!”宋楠楚加大了音量,“您重视的同臣不一样,臣要的不是大同,而是一人!” “朕何尝不是要那一人?”顾止袁的声音也大了几分,礼仪尽失,常态紊乱。 “那陛下且让臣前去营救。” “你做不来。”顾止袁吸了一口气,理智恢复了些许,“宋楠楚,你要知道,你现在是个幕僚,做好你该做的!”说着大手一挥,“来人,把宋幕僚带回别院,严加看管,莫让宋幕僚独自上了战场,做了将军战士才该做的事!” 一时之间,宋楠楚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脑子里一片晕眩。 他知道自己着急了,鲁莽了。但是,他舍不得啊。他舍不得沈苑死掉,他舍不得沈苑受伤。 被关了禁闭,宋楠楚反倒冷静了下来。他坐在书桌前写字,写一些诗词歌赋,偶尔摘抄佛经来静心。 顾止袁自那日后再未召见过他,他也不急,整日里不是坐着写字就是躺着睡觉。 大概两个月后,终于有消息传入了宋楠楚耳中。 沈将军战死沙场,遗物尽数带回。 短短两句话,让等了两个月,静了两个月心的宋楠楚昏倒了。 宋楠楚昏倒了,病了,三个月都没下床。宫里头的宫女太监又有话可说了,说什么宋大人其实心里喜欢着沈大人。如今沈大人一去不回,宋大人也想随着去了。 这话传到顾止袁的耳朵里,自然是转了几个花样的。 “随朕去趟南门吧。”顾止袁搁下手中的笔,将奏折搁到一边,站起身,目视前方。 他到南门的时候正巧碰上有宫女在嚼舌根,言语之间尽显对宋楠楚的不敬,用词污秽,语毕还要相望一眼痴痴笑起来。 顾止袁皱了皱眉头,一边的郑公公手一挥,立马遣了人把那几个宫女带了下去,下场自然是不必言说的。 南门最里边才是宋楠楚的小院子,院子小,人也少。 “朕听闻,宋幕僚心生思念?”顾止袁进了屋子,毫无意外地看到了躺在床上看书的宋楠楚。 宋楠楚浅笑,放下书,一双桃花眼里带了凛冽之色:“‘恨之欲其死’,臣恨的人不曾离世,臣怎敢先离开?” 这话是为大不敬的,郑公公心惊肉跳地看了一眼顾止袁,对方却表情平和并无发怒的预兆。 “恨?为了什么?”顾止袁走上前,一手提溜着宋楠楚的xie衣把宋楠楚上半身提了起来,脸凑近对方的脸,冷哼,“宋幕僚倒真是把沈苑放在了心尖上的。” 宋楠楚也不挣扎,任由长发垂落:“臣心尖上从来不放人,怪只怪文覃藏在了臣的心底。” 他深知自己对沈苑的情谊只不过是兄弟情义,于是说的话自然不用注意一些什么的。他是这么想的,但听者却有意。 “那还真是要珍藏起来的!”顾止袁想发火,想了很久,却不知道这火从何而来,“朕当初怎么没把你砸死?” 宋楠楚身子猛地前倾,两人鼻尖靠着鼻尖,呼吸萦绕在一起:“陛下现在也可以砸死臣。” 顾止袁身子一僵,视线落在了宋楠楚放在身侧的两只手上,眉头微微一皱,松了手,让宋楠楚躺倒在了床榻上。他背过身,声音低沉:“死者已矣,总该知趣一点。” “陛下可知,臣现今每夜都要梦到文覃那时同我说的话。”宋楠楚看着房梁,笑,“他说,若他先死,我要记得给他坟上拔草。从前,若他死了我还知道他死在了哪儿,但他没死。如今她死了,我啊,却连看他最后一眼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坟上拔草一说。陛下,这种痛,你可明白?” 顾止袁抿唇,心头一颤:“……宋楠楚,明日易老将军回味沈苑举行仪葬,有空……你去看看吧。” 若要说到痛,顾止袁觉得自己要比宋楠楚同上百倍。沈苑是他年少时就认识的,可谓是整个皇宫里唯一的挚友。挚友的离去,就像是一根刺,刺在心头,没有那种大悲大痛,却隐隐作痛,时不时痛一下。不疼的时候还好,疼起来却是浑身发颤,怎么都忽略不了的。 他省搜捂住自己的胸口,觉得鼻尖酸酸的。就是这样的好朋友去世了,而他却不能和宋楠楚一样明目张胆的去悲伤。 第五十八章:焚香抚琴,凄凄茫茫(5) 封棺出殡是个大日子却不是什么好日子,易老将军亲自钉的棺,每一下每一个钉子都是他一手敲下去的。 顾止袁站在大厅最显眼的地方,来的人很多,却没有看到他最想看到的那个人。 现今已是九月初,夏末的季节,天高云清的。而沈苑出殡这日却下了一场大雨,倾盆大雨。 宋楠楚撑着伞站在南门门口。 没有去沈苑的仪葬礼并不后悔,他从未想过要去参加那人的葬礼。再者,那怎么算是一场葬礼呢?棺材里躺的都不是正主,即便是正主,去了也只不过是一具冰凉的尸体,又如何呢? 雨一滴一滴砸在了伞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大得很。 宋楠楚忽然想起那日下大雪他举着伞在南门等待沈苑归来,那个时候沈苑款款走来的模样他已经记不大清了,但总觉得那个日子似乎就在昨日。 不知觉间,他的眼前变得模糊了起来。揉了揉眼睛,总觉得眼前走来一个人。 沈苑葬礼举行的第二日,本该躺在棺材里的人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完好无缺的。 年迈的易将军一口气提不上来又下不去,最后一掌拍在了沈苑背上,算是解了气。 沈苑笑嘻嘻地受了这一掌,然后转身扶住易将军:“师傅可欢喜?” “解气。”易老将军斜了他一眼,嘴角却上扬着。 这两人上演着天伦之乐,御书房里的两人在下棋,旁边还站着武雍和杜晟。 宋楠楚觉得这阵仗太过晃眼,都没什么心思下棋了。 “沈将军平安归来,真是天大的喜事。”杜晟笑眯眯的,同武雍说着话。 武雍装作没听到,眼睛盯着棋盘,担忧快要输棋的顾止袁,不满一步不曾退让的宋楠楚。 “沈苑回来了,某人也就不用‘恨之欲其死’的闹腾了,可不是?宋幕僚?”顾止袁接了杜晟的话,继而又三两拨千金地把话题推给了宋楠楚。 宋楠楚咳嗽两声,浅笑:“陛下说笑了,何人敢如此闹腾?陛下怎么不治了他以消心头之恨?” “那你且说说如何个治法才能教那人服服帖帖?”顾止袁见宋楠楚落下的那子正巧把自己的都包围了,索性挥了挥衣袖,把棋盘打乱了。 宋楠楚挑眉,知道顾止袁是故意耍赖,也不好揭穿,只好收了手站起身:“陛下想教人服服帖帖怕是要花些心思的。” “宋幕僚可有什么主意?”顾止袁向后靠了靠,半个身子都倚在了榻上,“朕现今倒没什么眉目。” “臣,惶恐。”宋楠楚弯腰,自小他只觉得这三个字充满了神秘之感,能应付任何皇帝的问话,简直了。 顾止袁摆摆手:“你且下去吧。” 得到了释放的命令,宋楠楚脚步匆匆,走得比谁都急。 于是,御书房还剩下杜晟和武雍。 “武爱卿……”顾止袁眼皮搭拢着,语气略显慵懒,“边疆一事你可有看法?” 武雍眼皮一跳,恭敬开口:“陛下说得可是蛮夷之族?那蛮夷狡猾得很,就连沈将军都中了他们的计,臣以为……” “再狡猾不过是个蛮夷,如何个怕法?”顾止袁猛地瞪大眼睛,语气里透了不满。 武雍咬着牙,挺着脊梁骨开口:“陛下此话差矣。臣以为,退则是进。如今攻打不过我们自然是不能同意割地的,但也决不能与其硬碰硬。和亲是现今最好的方法了!” 杜晟小腿肚子打了个颤,眼皮子跳得厉害。心知,这武雍下场不会太好。 “和亲?”顾止袁冷笑,“朕没一个姐妹更无女儿,莫不是武大人准备牺牲自我去和那亲?!”这是个玩笑话,明眼人却知道顾止袁不愿做这丢脸之事。 “陛下,忍一时……”武雍还想说什么,顾止袁一个杯子就扔了过去,砸在了他的嘴角处。 郑公公在外头喊了一句:太师大人求见! 顾止袁脾气还没收住,连亦就推了门进来了。 一进门,看到的是嘴角瘀紫的武雍以及浑身怒气的顾止袁,再一瞥,角落里还站了个瑟瑟发抖的杜晟。连亦轻轻哼了一声,然后直奔主题。 “陛下生气着?”连亦随口问了一句,“和亲一事老臣以为这是最好的法子了。” “太师也想着和亲?”顾止袁冷笑,“朕的子民要送去那里?” 连亦点头:“不然陛下愿意割地?” 割地,更是不可能! 一番争执下来,顾止袁同意了和亲一事,却把气撒在了武雍身上,连连降了武雍三级,愣是把武雍从一个兵部尚书降到了内阁学士。 这些事,宋楠楚实在事后听说的。 对于蛮夷一事,当初因为以为沈苑死了他没注意过。如今这件事到底是被摆在了明面上。朝中不是没有能臣不是没有擅长兵法的武将,但光他们自己想打仗是没办法的,人蛮夷人不愿意,非要谈和。 宋楠楚摸了摸手中的书,眯起了眼睛。 和亲并不是什么难事,但顾止袁却借题发挥大发雷霆,居然还降了他一手提拔上来的武雍,这其中就耐人寻味了。 就在他还寻着味儿,一道圣旨就下来了。 “宋幕僚接旨~”郑公公托着一道圣旨走了进来,宋楠楚不慌不忙地放下书,走上前去,跪了下来。 “朕念宋楠楚满腹经纶,学富五车,又因着宋幕僚名声在外,朕不愿埋没此等人才,特封宋幕僚为从一品少傅。钦此~” 内容不长,还写得特虚伪。宋楠楚没听几个字,但总归把最后‘少傅’二字听得万般清楚。 他傻愣愣地接过圣旨,觉得天上掉馅饼都不会这么掉这么大个。 “大人且先拾辍一下,待会儿会有宫人领着大人前往少傅府。”郑公公笑眯眯的。 “少傅府?”宋楠楚反问。 “大人官至从一品,自然是有自己府邸的。总也不能寒酸了大人不是?”郑公公弯了弯腰,“老奴先退下了。” 府邸? 宋楠楚伸手捂着自己的脑袋,觉得万分的疼。 从硕果累累的季节到寒风肆虐的季节不过一个转眼的事情,衣服都加厚了不少。 宋楠楚放下手中的书,侧过头,看了看窗外。自他当少傅已经有两个多月了,整日里除了要上朝之外,剩下的时间就是和被贬为内阁学士的武雍一起在藏书阁里头查些文献资料的,空闲得很。 粗略一算的话,他来京城已经一年多了,除了得到一个从一品的官位似乎什么都没有进展。 但是,有一样…… “大人,太师大人遣人送了一些燕窝和过冬的衣物,说是让你注意一些,莫得了伤风之疾。”婢女捧了一大摞东西。 宋楠楚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交给管家,让他处理吧。” “是。”婢女告了安,便下去了。 就是这个太师大人,让他莫名其妙到感觉头疼。自从那个连亦说觉得他眼熟之后,从前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他一有了府邸,麻烦就接憧而来了。 起先只是送一些糕点之类的聊表心意,还有个名头;到后来,也不说明原因,就直接往他的府邸里送什么人参啊燕窝啊的补品;嚯,现在更好了,直接表明太师大人对少傅大人充满了关心,连衣物都送了,当真是贴心得很。 旁的人不知道的都以为少傅大人和太师大人有什么关系呢! 宋楠楚表示很难过,他从来没有要巴结连亦的意思,更别是说搭上什么关系了。最近,就连顾止袁都开始怀疑起来了。 他到底是如何得罪连亦了? 他不知道,旁的人更不知道了。前儿个在藏书阁,武雍还拿着这事狠狠地嘲笑了一番宋楠楚。什么‘少傅大人好运气,能和太师大人做个忘年交’之类的,无一不是暗含讽刺意味。 这是明面上的事情,他也不好反驳,只好咬碎了牙自己往肚子里吞,吞得一肚子渣滓。 沈苑来得时候,宋楠楚正在纸上狠命地写着连亦的名字,力透纸背,用了狠劲。 “怎么,太师大人得罪你了?”沈苑笑眯眯的,如今他是个将军了,怎么着也是个从一品的官职了,过得和他一样闲。 要说沈苑这官职来得可真是不容易,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多月,这才定下的。怎么说呢,总归就是顾止袁连连封了两个外人做大官连太后不乐意了,闹着不准顾止袁封沈苑的官。 沈苑也实诚,想着有没有官都一样,准备劝顾止袁别和自家母后闹了。结果,易老将军不乐意了,他一手教出来的得意弟子怎么就不能做个官了?他的弟子可是为国家出生入死了一回的,怎么就没资格做个一品官了? 这厢易老将军不乐意了,宋楠楚也跟着插了几句。虽然这事儿他也跟着沾了点边,但怎么着都得帮沈苑拿下这个官职。连亦连太师一直与易老将军不合,难得有一次站在了易老将军这边。 于是,少数服从多数,再加上连太后的哥哥都支持了,连太后也只能憋着同意了。 一来二去的,倒真是折腾了不少时间。好在,结局是好的。 “可不是?”宋楠楚冷笑,“今儿个又给我送了不少物资,竖了不少敌人。” 沈苑笑,走上前替宋楠楚关了窗,又挑了挑火盆让火烧旺些:“你倒是不怕冷,窗户都开着。” “醒脑呢!怕我脑子一热,抽了剑去和连太师拼命去。”宋楠楚搁了笔,半闭着眸子,仰躺在太师椅上,“寻我有事?” “我不日又要去趟边疆。”沈苑寻了个椅子坐下,笑眯眯开口,“同你道个别。” 宋楠楚睁开眼,皱眉:“你去守卫边疆陛下都不在朝堂上说一声?” “明日便会说的,我只是提早同你说说。”沈苑觉着冷,端着椅子朝火盆靠近了几分,“怕你的阴影没去掉明儿个在朝堂上闹起来。” 宋楠楚抿唇,知沈苑是说笑,但却着实说到点上了。 一个将军不去守卫边疆着实说不过去,但……他是真有点怕。 “你且放宽了心,哪里有人大难不死之后再死的?”沈苑说笑,“一去不回这事儿我不会干的,宋先生只管放心。” “希望如此。”宋楠楚点点头,而后又叹了口气,“文覃,你同我疏远一些吧,免得……日后遭罪。”他身份特殊,一旦暴露,但凡与他关系好上一点的都要遭殃。 沈苑以为宋楠楚担心的是那些流言蜚语,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无妨,死门关都走了一遭,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况且……”他拿眼去看宋楠楚的侧脸,那侧脸姣美得很,比正脸都要好看上几分,让人瞧了只觉眼前桃花乍开,明艳得很。 “况且什么?”宋楠楚扭头去看沈苑,视线交错的一瞬间,沈苑移开了视线,红了耳尖。 “不早了,我得回去拾辍一番,你好生照顾着自己。”沈苑逃也似的离开了少傅府。 宋楠楚摸了摸自己的脸,手和脸都是冰凉的,二者相触,只觉得僵了一般。 这张脸……宋楠楚想,从未有一刻他是如此憎恨自己这张脸。 第五十九章:管弦散去,杯酒琼觞(1) 第二日上朝果真宣布了沈苑出征边疆准备击退柔然族的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宋楠楚原以为除了他会作妖反对一下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反对的话。谁知,除了他还有人喜欢作妖。 “陛下,臣以为不可!”左幸举着玉牌站到了中间,“前些日子沈将军刚输了一战,怎能在如此关头仍由沈将军出战?这岂不是不战而降?!” 理倒是那个理,话却说得太过了。 宋楠楚皱了皱眉,拿眼去瞧龙椅上的那位。那人翻了翻眼皮,轻轻哼了一下。 “左大人莫不是也想老当益壮一把,亲自领兵上阵?”顾止袁浅笑,“怕只怕左爱卿有心无力,还是让给现今少年郎吧。” 言外之意,此事不会再议,反对的人就死了这心吧。 “臣不行自有可行的人!”左幸装听不懂,怎么着都不想沈苑领兵,“我朝身体力行之人多得是,陛下何苦寻不到良才?” “朕……”顾止袁摆摆手,一脸和气的样子,“想让沈苑出战,可当真不行?” 话说到了明面上,不论是谁,脸面都被驳了几分。 左幸脸色一白,弯腰退了回去,抬头的时候正对着宋楠楚。 宋楠楚看了他一眼,默默转了头。 领兵一事算是定了下来,接下来自然开始要进行关于皇家子嗣的问题的讨论了。 这话题已经讨论了近四个月,每日里的早朝总归要以这事儿结尾。顾止袁烦了,宋楠楚更是听烦了。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话,还非得每日里都要提。 只是今儿个不一样,刚有人提了一句皇家子嗣堪忧,顾止袁就回了一句:“蓝妃有喜,已是两个多月,今早刚诊断出。” 一句话,总算是堵住了悠悠众口,却让宋楠楚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 有喜…… 自打蓝妃有喜了,后宫里比往常更闹腾了,太后也掺了一脚进来,整日里对蓝妃嘘寒问暖的。要说谁不高兴了,只有皇后连清了。 冬日里的太阳最是缓和人,顾止袁近日少了一些折腾,人也放松了不少,就寻了时间往御花园跑,晒太阳喝茶,偶尔喊上宋楠楚下个棋,完全过上了老年人的生活。 这日,顾止袁遣人唤了宋楠楚准备再去御花园边晒太阳边下棋,结果,两人一前一后刚到御花园,就听到婢女大声尖叫:“蓝妃入水了,蓝妃入水了,救命啊!” 十一月份的日子里入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加之蓝妃身怀有孕,这一入水恐怕凶多吉少。 顾止袁皱了皱眉头,手一挥,身边的太监侍卫纷纷跑上前跳水救人。 宋楠楚走在后头,只能看到顾止袁半张脸。意外得很,他没有从那张脸上看到任何焦急的模样。 奇了,怪了! 蓝妃被救了上来,刚咳嗽了几声,下摆处却逐渐被血浸湿。 “啊!”蓝妃捂着肚子尖叫,趴在地上,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朝着顾止袁伸去,眉眼之间都是哀求之色。 “还不传太医!”亭子里雍容华贵的连皇后急忙吩咐,然后朝着顾止袁请了个安,“陛下快些离开吧,男子见不得这些,更何况是天子?” 连清是个美人胚子,从小都是。 顾止袁走上前将手里的暖炉递给连清,双手捂住连清冰凉的手,语气沉稳:“皇后考虑的是,只是今日这事,可大可小,皇后自己且保重。” 一番话,长点心眼的人都听出了其中的意味。 连清手更僵冷,抬了眸子却是越过顾止袁去看站在外头的宋楠楚。 见连清看向自己,宋楠楚笑了笑,桃花眼里璀璨万分。 有些人,蠢极了却还要故作聪明。宋楠楚觉得连清就是这样的人,但他又不得不服输。 顾止袁领着宋楠楚回了御书房,两人一路沉默。走至门口的时候顾止袁停了脚步,已经变得冰凉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叹了口气方才步入御书房。 “陛下可是苦恼?”宋楠楚跟着进了门,一进门就开口询问。 “朕并不苦恼。”顾止袁坐在椅子上,抬头,一双眼睛里满是冰渣子,“朕是在惋惜,当日为何不砸死你?”说着用眼神示意一旁侍奉的宫女太监出去。 宋楠楚笑:“陛下,臣早就说过,要杀臣请尽早。当然,如今,为时不晚。” 顾止袁抄起手边的杯子,举起手半天却又垂下手:“宋楠楚,你想把我斗下这皇帝之位我认了,我陪你玩。可你为何要动阿清?她是无辜的。”情至深处,就连自称都变了。 “为何?”宋楠楚挑眉,笑得夸张,“陛下可是忘了?当年若不是连家,你一个顾家如何翻得了身?如何能起兵造反?况且,我也没对连清如何,不是吗?” 顾止袁揉了揉眉心,只觉心里一阵烦躁,手里的杯子最终被他掷在了地上,发出脆响。 门外守门的郑公公听见了,免不了猜测一番。估摸着又是宋大人惹了陛下不高兴了,也只有宋大人会这般了。 “陛下……”宋楠楚走上前几步,“今日您的麟儿要失去了,您不悲恸?” 顾止袁抬了抬眸子看了他一眼,冷哼:“你知道了就别假惺惺。” 宋楠楚眨了眨眼睛,直起腰双手插入袖子之中:“看来陛下也是被逼急了,眼睛里竟也能容忍这么大一粒沙子了。”帝王眼中向来揉不得沙子,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朕眼中都能容得下你,更何况一个……私通的妃子?”顾止袁随手拿了早先郑公公备在一边的暖炉,捂在了手中,“你同朕说说……朕该如何处置你?” “陛下想如何处置?”宋楠楚反问。他查蓝妃一事算不上什么大的罪过,主要是牵连到了连清。他想,如果他的底线是李氏王朝和沈苑,那连清恐怕是顾止袁此生唯一底线了。 顾止袁想了又想,起身,将手中的暖炉塞给宋楠楚:“朕,想杀了你。”但是,下不了手。每当起了杀念,他总会想到十多年前的时候,那个躲在深宫之中画画的美貌少年。那个少年带给他太多震撼,以至于这么多年他都无法忘记。是他把那个本该稳稳妥妥过完一生的少年拖到了地狱,让那个少年在泥浆之中摸滚打爬数年;也是他差点数次杀了那个少年;更是他,让少年活在了胆战心惊的世界里。 思及此,怎得都得生出一番心疼不忍之意。 “早些结束掉,岂不畅快?”宋楠楚当真不明白,这个皇帝整日里说着要杀了他却迟迟不肯动手,平白让人猜测了去。 顾止袁摇摇头,故作深沉:“你不会懂的。” 突如其来的深情让宋楠楚傻了眼,心脏却识相的漏跳了好几拍。他扭过头去不再看顾止袁,手指捏紧暖炉,耳尖红得发疼:“臣……的确不懂。” 这样的宋楠楚可是常见得了的?顾止袁只觉新奇,半响,心底却一阵悲凉。装模作样,这不是宋楠楚宋少傅一惯使得手段?他居然还当了真,还想着如此的宋楠楚当真……绝色。 绝色二字,顾止袁此生只用在了宋楠楚身上,旁的人都沾不到这两个字的边。 宋楠楚离开御书房后,下一刻,便被关了禁闭。理由很牵强,但大臣们都知道,皇帝陛下关人禁闭向来不遵从什么理由的。 这禁闭一关就关到年底,关到年关将近,关到沈苑回来。 听说宋楠楚被关了禁闭,沈苑在御书房外跪了整整两天一夜。鹅毛般大的雪落在了他的头上肩上,直至把他的腿都埋了,顾止袁方才松了口。 禁闭不是什么大的责罚,但沈苑却当了真,心里疼了、舍不得了。 易老将军听说了此事,据说在将军府砸了好些个花瓶,又损坏了不少桌椅,最后下了狠心遣人把拖着快残了的腿前来探望的沈苑关在了门外。 管家大人哪里有易老将军心狠,递了一件大衣给沈苑:“沈将军且回吧。我家将军也说了,他老了看不得年轻一辈的心思,这些个龌龊入不了眼的情思还望将军早些打发了去。”说着,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将军府,顺道命人关紧了大门。 沈苑握紧手中的大衣,双眼有些发直。 龌龊?入不了眼?为什么?他啊……他只不过是喜欢宋楠楚,怎么就……惹人嫌了? 不过是春心动了,为何旁的人动得了他动不了?只是因为他动春心的对象是个男子吗? 他不懂,这个世间情爱规则他真的不懂。 拖着腿,他走的万分糟心。 实然,宋楠楚就站在不远处瞧着,他想上前搀扶一下,却又狠命掐了掐手心,扭头走了人。 蓝妃的皇嗣没了,朝廷里议论纷纷,闲着无聊的内阁学士武雍甚至请命彻查此事。 顾止袁此刻只恨武雍太过一板一眼,非得弄个明白。 这事儿做得不干脆,尽管顾止袁命人善了后,但仍旧经不起查。武雍如此当真,暗自把事情一查,什么都暴露了。 皇后因妒生恨,在清池旁泼了油,害得蓝妃脚底不牢,滑入池内。 这事儿一揭发,皇后地位不保,连家的地位似乎都有些岌岌可危了。 说是如此说,不论怎么着太后和连太师却稳当得很,依旧该整理仪容保养得保养;给宋楠楚送礼的送礼,完全没有被影响到的样子。 唯有连清…… 连清派了宫女给宋楠楚送了口信去,一句话:为什么?得到的也只有一句话:因果循环。 她把桌上的茶杯茶壶一溜儿全都推在了地上,杏眸瞪圆,咬牙切齿。算她没长眼,信了这么一个人。可因果循环又是个什么道理?她不曾害过谁,唯一伤害的也只有蓝妃,为何有因果循环一说? 难道,她只是做了这样一件事就要受到惩罚? “娘娘?”贴身婢女小枚畏缩缩地看着连清,心疼她家小姐。 连清猛吸一口气,最后叹出:“无碍。只是,日后我们的日子恐怕不好受了。本宫……欠了整个长乐宫里的人,怪只怪……本宫信错了人!”接触之前她不知道宋楠楚是怎样的人,接触之后,她将恨之入骨。 第六十章:管弦散去,杯酒琼觞(2) 炸了锅的岂止连清那里,还有坐在高位上的这一位。 “朕让你查了吗?!”顾止袁气得只想摔书。 “陛下,陷害皇家子嗣罪名不轻。”武雍正义凛然,迟疑了半响,又开口,“臣不懂陛下为何有意隐瞒?” 顾止袁看着武雍,怒气直冲脑子,却又行至半途尽数散了去。他揉了揉眉心,道:“朕自有朕的用意。武雍,你是内阁学士不是顺天府的,你可知道?” 郑公公在一旁添茶,热乎乎的,还冒着热气。 顾止袁随手拿了杯子喝了一口,发现是雨前龙井而不是他喜欢的铁观音。一瞬间,他眉头一皱,杯子被重重放在了桌上:“小郑子,铁观音没了?” 郑公公愣了一下,却很快反应了过来跪在了地上:“奴才马上去换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顾止袁皱了一下眉,喊住了郑公公:“别麻烦了,算了,都退下吧。” 他挥挥手,用着疲惫的语气和表情。 他是真的累了。 郑公公跪安后随着武雍一同出了御书房。 “这是什么茶?”出了御书房,武雍用眼神示意着走在他身后的郑公公,一双眼睛盯着郑公公手里的茶壶。 “雨前龙井。”郑公公陪着笑,“昨儿个宋大人前来送了书籍编目,在这儿待了一会儿,陛下吩咐了,特意泡的是宋大人爱喝的雨前龙井。今儿个底下的宫女眼拙,忘了事儿,这才泡了雨前龙井……武大人?” 下面的话武雍也不必听了,大抵也不是什么正经的话,或者并不是他喜欢听的话。 明眼人就怕自己眼睛太明,什么都看得透彻。聪明人就怕自己太执着,什么都要求个明白。 不幸的是,武雍是个聪明的明眼人。 郑公公瞧了一眼脚步匆匆的武雍,稍稍叹了口气,转身把茶壶给了一边的宫女嘱托:“日后别光备着雨前龙井了,再备一些铁观音,莫瞧错人了。这武大人可比不得宋大人,万事马虎不得。” 宫女听得一愣一愣的,却也记住了。人同人是不一样的,皇帝也会看人发脾气。 顾止袁端着手里的杯子,看了半响,终究还是一口饮尽。 雨前龙井和铁观音不一样,味道不一样,感觉也不一样。 茶饮尽了,圣旨也该拟一下了。废皇后他是第一次做,圣旨写了一个下午,写完了就摆在那里看着。 这不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吗?打压连家,把连家连根拔起。他铺垫了两年了,一直没动手。如今有个正当理由了,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也许,正如他母后所说,他并不适合做一个皇帝。所以,这个皇帝的位置他坐得很惶恐。 皇帝这个位置吧,也许真的不是想坐就能坐得。 第二日,连清的皇后位置被废关入冷宫,蓝妃却也被变相软禁在了自己的宫殿之中。 接到圣旨的时候连清并没有很意外,反倒很平静。 郑公公念完圣旨,亲手把连清扶了起来:“娘娘,莫怪陛下……” “怪他?”连清笑,却觉得心底冰凉,“郑公公,你替我问一问陛下,我做错了什么?他的脸面比我的位置要重要?还是说,那个宋楠楚当真高人一等!?”她推开郑公公,抬起头,脸上爬满了泪,“情比金坚却敌不过尔虞我诈。” 顾止袁听着郑公公的传话,脸上反倒没了表情,嘴里咕哝了一句:“情比金坚却敌不过尔虞我诈。”一双眼睛里亮闪闪的,似是绪了泪珠。 他和连清的感情自小就有,比当年金屋藏娇的刘彻与陈阿娇更青梅竹马。但,那两人落得了你死我心伤的地步。他害怕,他会害死连清,一个国家的法制会害得连清不得好死。 这事儿传到了宫外宋楠楚耳中,很多版本,他倒是听得乐意,每一个版本都听了个遍。 回了屋子,却快速写了封信。 信上没多少字,简简单单一句话:扳倒连家好时机。 信到后来传给了谁,宋楠楚并不在意。转了个身,他又写了一份奏折,奏折上却潦潦草草写了许多字。 下午奏折就送到了御书房,紧跟着先是沈苑被喊到了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官品连降好几级,直接从将军降到了守门侍卫,连将军府都被没收了,又住回了原先的侍卫居住地。 晚间开始下雪,鹅毛大雪。 宋楠楚刚想歇下就被郑公公给喊了起来,说是陛下连夜急召。他眼珠子转了几圈,从柜子里把上次顾止袁赐的狐裘大衣披上才同郑公公上了马车。 下了马车,郑公公想打伞,却被宋楠楚阻止了去。他不想打伞,更不能打伞,任由雪落在发梢落在肩头。 脚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夜晚的皇宫很安静,又是雪夜,更加静得细腻。‘咯吱咯吱’声一瞬间在这个寂静的夜晚被放大数倍,窜进人的耳朵里,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宋楠楚搓了搓冰凉的手,脑子里糊糊涂涂的,待会儿到了御书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说的他都说了,该做的他也都做了。 郑公公跟在宋楠楚后头走着,半垂着脑袋。他现在越发不懂这宋大人的想法与念头,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是了,在这诡异的夜晚,总归是要发生些什么的。 “宋大人且小心着,陛下今日心情不大好。”快到御书房的时候,郑公公边收伞边小声嘱托。 宋楠楚点点头,想到自己下午写得奏折,心道:心情能好就怪了。 刚进门,门还未被郑公公关严实,一份奏折就朝着他飞了过来,掉落在了他的眼前。卷轴骨碌碌滑了几下,然后展了开来。 赫然是他下午写得那份奏折。 “宋爱卿写得可真是声情并茂,情意款款!”顾止袁坐在椅子上,身上只着了薄薄的一件单衣,肩头松松垮垮披了一件大衣。 宋楠楚问安之后抬头,眼里含着笑:“陛下何意?” “宋楠楚!”顾止袁浑身都散发着阴鸷的气息,“朕且不论你是如何蛊惑了阿清,你自己看看你的奏折,你就是这么对沈苑?” “陛下……”宋楠楚有些想笑,“可是真的生气了?” 一句问话,倒是把顾止袁一肚子的火给卸了个干净。 “陛下,文覃不适合战场。”宋楠楚抿了抿唇,“臣不求明哲保身,也不求到时候陛下能放臣一马。臣只希望,文覃能过活得好一些。” “所以你就逼朕去了他的官职?”顾止袁冷笑,“什么沈家的陈年旧账,朕倒是很想知道你是如何翻找出来的!” 宋楠楚摇摇头:“臣若是想查一个人自然有臣自己的手段。杀人越货,私通官员,买卖人口……这些若是传到太后耳中,怕是有一大段文章的了。” “陷害他,也只有你做得出来。”顾止袁咬紧牙关,生怕自己一个冲动把桌子都掀了。 沈家做得是明面上的买卖,杀人越货这种事怎么可能做得出来?更别提买卖人口了。宋楠楚纯属胡编乱造,旁人说不定会去查一查,但太后可不得高兴了?她一直想把沈苑从将军位置上拖下来,如今有了这么一个借口,就算不是真的她也能给搞成真的! “臣也算着,陛下合该不会让文覃落入危险之境的。”宋楠楚浅笑,“陛下的继承人也该决定好了吧?” “你倒是想得深远。”顾止袁皱眉,宋楠楚猜得没错,他的确早已想好谁是下一任皇帝,“但,朕敢保证,你所认为的那个人并不是朕想的那个。” 宋楠楚咂嘴,秀气的眉毛微微挑起:“哦?那臣是该好好想想了。” 看着宋楠楚这一副老奸巨猾的模样,顾止袁此刻不得不痛恨自己的心慈手软,更加痛恨宋楠楚。 “杜晟的事你知道多少?”顾止袁忽然开口,问得不明不白。 “陛下知道多少,臣知道的就比陛下多上一分。”宋楠楚勾着唇,笑得放肆。 顾止袁冷哼:“你倒是自信得很。”说着翻了翻眼前摞成堆的奏折,没找到,他伸手去拿案桌前边儿上的奏折。因为弯腰手伸的缘故,肩膀上的衣服滑落在地。 为了方便谈话,身边服侍的丫鬟太监都被他遣了出去,他只得自己去捡衣服。谁知腰刚弯下去,身体里猛然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人就直直栽倒在地。 ‘咚’的一声,发出了巨大的闷声。 宋楠楚起先没反应过来,脑子一片空白。再然后,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顾止袁抱在了怀中,脸上冰凉一片。 “顾……”宋楠楚张了张嘴,忽然觉得很害怕。 顾止袁只是痛得浑身无法动弹,意识却还是在的。他能感觉到有人把他抱住,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笔墨的味道。他想这人除了宋楠楚再无他人。心里有了一丝释然,却又多了一丝不安。 “顾止袁……”宋楠楚还是叫出了这个名字,从前只在心底在笔尖徘徊的三个字,如今确确实实从嘴中蹦了出来,不曾想却是如今这个局面。 有些事情,也许一早就注定了结局…… 第六十一章:管弦散去,杯酒琼觞(3) 年初三的时候,气温一下子降低了很多,许多宫人都不大愿意出院字了,更别提娇滴滴的官员了。 沈苑自那日跪了两天一夜,算是落下了腿疾。后来又接连被降了官职,住的地方也简陋了,导致膝盖一到雨夜就疼得慌,是那种一阵子发麻一阵子钻心的疼。 幸而这几日天气良好,除开温度低了一些倒也没啥坏天气。 不幸的是,他再也不曾见到宋楠楚。 听说半个多月前陛下忽然病倒了,还是在宋楠楚在的时候。幸运的是,无人怀疑那是宋楠楚想弑君,毕竟是旧疾复发。 沈苑站在南门那儿守门,心底倒没有什么不满。那日,陛下把他唤去,只问了一句,问他是否在意官职。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只要能上战场,无所谓官职。 他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错了,反正是成了个小小侍卫,再上不得战场。 很遗憾,但天子在上,哪里又有二话? 宋楠楚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南门这儿看到值班的沈苑了,远远瞧着,只觉得无比心疼。 他知道沈苑得了腿疾,想去看一看送上一些药。可是,药买是买了,到后来却全都扔到了火盆里,灼烧殆尽。 他可能活不长了,没必要赔上沈苑一条命。 “宋大人,你可得想好了。”郑公公跟在宋楠楚身后,脚步有些凌乱,“换血这事儿,奴才听都没听过,您……” 宋楠楚摇摇头,轻笑:“万事有万太医,好不容易找到我这个能和陛下血溶在一起的人,郑公公难道不高兴?” 郑公公瞧不到宋楠楚的表情,听语气却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从来不曾见过,有谁能把陛下放在心底的放得这么深得。 “即便只是换一半的血……稍有不测,大人这条命怕也是要赔进去的。”郑公公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他只想着眼前的安康。 宋楠楚扭头,青丝从他的脸上划过,被风扬起:“稍有不测……死的也不是只有我。黄泉路上起码也有个人陪着,倒也不孤单,划算得很。” 血被一点点放出来,宋楠楚的思绪也在一点点变得空白。 他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他又能得到什么样的好处,甚至这样做会对他日后的命途产生动荡。但是,当他听说有这么一个法子可以救顾止袁的时候,他甚至连犹豫都不曾有过。 命该如此,他有何办法? 十多年前顾止袁见过他,十几年后,他却要为了那一眼付出一半的血。因果轮回,当初若是顾止袁一见倾心……那该是最值当了。 宋楠楚恍恍惚惚的,意识越发模糊起来。他甚至想到十多年自己还是储君的时光,那段时光说不上有多美好。但起码锦衣玉食,虽说出不了长乐宫,却也过得不是很辛苦。后来的日子里,颠沛流离都不算什么,被人追杀被人欺侮也都是常事。 一个人总要受尽磨难的吧?不然,如何遇上命定制热呢? 等到宋楠楚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四天后了,这期间他也有醒过,却都是模模糊糊,眼睛还没有全部睁开就又沉睡过去了。他不怕死,怕只怕他死了,所有的一切都该失去掌控了。 “醒了?”顾止袁放下手中的奏折,抬眸看着坐起身的宋楠楚,“你身子虚,多躺一会儿。” “……陛下?”宋楠楚的脑子有些乱,脸上的表情也丰富多彩。 顾止袁点点头,垂下眸子继续看手里的奏折:“你倒是好生胆大,是不是想着和朕同归于尽?” 宋楠楚躺下,抱着被角,桃花眼笑了开来:“是的,可惜了陛下好大的命,竟挺过了这一关,教臣好生失望。” “盼着朕死的人不少,很少有人会像你这般,玉石俱焚得如此彻底。”顾止袁也笑,手上的笔却顿了一下,笑容也没有融进眼睛之中。 这一场赌注,是谁赢了?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曾知晓。 宋楠楚大胆的换血早已经在后宫里传得沸沸扬扬,守着南门的沈苑更是听得真切。 他想过很多种结局,不曾想,他与宋楠楚竟是没有结局。是啊,不曾开始,何来结局? 易老将军遣了人来看望沈苑,意思再明显不过:那人同你没了干系,你就早些回来吧。 沈苑每次都以要职在身没有去将军府,他不是不敢面对易老将军,只是觉得如果自己回去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断了。 他不要,他还想再挣扎挣扎,还想抓住一些曾经他拥有的。 那么卑微,在这一场追逐之中,他早已变得不是他自己了。可,有谁在乎呢? 世人的眼中,他沈苑和宋楠楚就是极端,万不能站在一起的。而到了顾止袁那里,那两人站在一块儿了却无人投以异样的眼神。 是不敢还是……相配? “昏了他的头!”易老将军听着回来的下人的回复,气得砸了手里捧着正擦拭着的青花瓷,“他的一生,毁了!” 管家连忙上去查看老将军的手可有被划伤,嘴里却叹了口气:“将军也知道,沈大人脾气倔着呢。即便是撞了南墙,也是有着一股子撞翻南墙的气势的。何必为难呢?” “屁!”易老将军狠狠啐了一口,搭软下来的眼皮都跳动了几下,“他懂得什么?战场杀敌才是男儿当做之事!” 管家也没做过将军,自然不懂得这些个将军战士的情结:“将军,此一番下来,沈大人是铁了心的,莫强求。” 易老将军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右手狠狠拍在了桌子上,发出‘嗙’的一声,然后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失望再大却也抵不过心疼。 宫里的事自然是要传遍所有大人的耳朵的,不管是武雍还是杜晟,又或者是连亦还是左幸,所有人统统都知道了:宋楠楚给陛下换血了! 武雍权当饭后茶点听听,左耳听右耳出,全然不当回事儿。他总也觉得,这个朝廷乱了,他一个人撑不起来,就且看看宋楠楚如何作妖吧。 杜晟难得和武雍统一了想法,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换血是个大事,但两人平平安安却也挑不出什么刺来。 难以平静的是连亦和左幸。 左幸前前后后派了五六个人去少傅府,却都被挡,理由很简单:少傅大人身体微恙,不能接待客人,还望来日再约。 这边左幸想着法子见宋楠楚,那边连亦想着法子给宋楠楚送补品,送得比皇帝御赐还要勤快。 底下的臣子闹腾了,未央宫的太后也不得安生了,遣人把连亦连太师召进了宫来。美名其曰:见一见自己的亲兄。 “哥哥?”连亦一进门,连太后就走上前一把握住连亦的双手,喊得万分亲切。 连亦抽回手,问:“何事如此之急?” 平日里太后见了连亦都是太师太师的喊,如今喊了哥哥,那怕是有事相求的了。 “哥哥,妹妹我心慌啊。”太后捂着自己的胸口,一脸悲戚,“那宋楠楚,妹妹我越瞧越不是什么东西,如今还救了袁儿的命,怕是权力要上的了!” 连亦挑了挑眉,叹了口气:“年轻一辈的事,咱能不管就别管了……” “哥哥此话差矣!”太后急急打破,“哀家瞧着那宋楠楚生得一副女相,怕是要惑乱后宫了,妹妹我……急啊。”也是该急的了,连自称都混乱了。 “一个男子,弄不出什么大事来得。”连亦摇摇头,心道:再大的事能有篡位来得大? 太后急红了眼,眼泪积聚在了眼眶之中。虽说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却保养得比一般人都好,瞧着,独有一股韵味,平白惹人怜爱。 连亦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自小这个小妹就是家里的小霸王,要什么有什么。后来嫁给了顾家将军,更是骄纵惯了。自打母仪天下了,人虽说稳重了不少,但野心也逐渐露了出来。 这些年他没少替自家小妹操心,就怕这小妹趁着顾止袁没有子嗣后继无人的状况下一脚步上龙椅,那才合该是大事的。 这天下本就不是顾家的,更别提外家连氏,做了亏心事,便是一辈子都要活在胆战心惊之中的。 “哥哥……”连太后又喊了一声,见连亦不开口,凤眼眯起,冷哼,“哥哥可是也相中了那宋妖精?那小公子长得确实妖里妖气,媚得很,莫怪哥哥整日里送这送那的,心疼了不是?” 这不像是一个太后该说的话,约莫也是急了。 连亦瞪了她一眼,语气也重了几分:“太后,你且管得宽了!” “哀家管得宽了?”太后的理智回归了几分,却还是急得很,“哀家曾以为哥哥会对那人一往情深永不变的,如今怕是多想了。哦,那人也姓宋,是吧?” 连亦眉头一皱,动了怒:“太后的事臣帮不了!”语罢,甩袖子走人。 从前,他的底线就是那人,如今太后口不择言非要触碰底线。 “……宋珂!”太后咬牙,凤眸里多了一丝阴狠,“死了却还不能让人安生,莫怪你能踢掉哀家嫁给皇帝坐上后位。可惜……到头来,赢得依旧是哀家,而你只能是黄泉地下一缕孤魂!” 她就不信了,姓宋的难道就是她的克星不成?她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太后的位置,要做就做到最好。 她伸手一把将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噼里啪啦碎了一地都是渣滓。 没有连亦,她也可以做到。 “来人!”想了想,她张口唤了人过来,顺道捡起地下的碎片割伤了自个儿的手臂,“告诉陛下,连太师意图伤害哀家……” “是。”来人也是个好眼色,知道这太后和太师闹翻了,也不多嘴,只管传话。 第六十二章:管弦散去,杯酒琼觞(4) 太后和太师闹翻了,这完全是个好事儿,但顾止袁却实在笑不出来。 他捏着手里的那张纸,只是一张纸却觉得犹如千斤重。 这是武雍上午刚送来的,上面明明确确写了宋楠楚的信息,虽说有一大堆的核实对比,但结尾处那点睛一笔委实抢眼。 查无此人! 这不过才两年,事情就已经按耐不住自个儿往水面上跳了,当真令人头疼得很。 “陛下?”一旁来传信的人轻声喊了一下,抬眸想去看顾止袁。哪曾想,顾止袁心情不好,一记眼刀飞来,吓得他一个哆嗦,直接跪在了地上。 “行刺太后是不对……”顾止袁将手里的纸团成团,扔到了火盆子里,“但太师也是个明白人,朕决计是不愿相信太师会做出此事来得。但母后……”他故意拖长声音,把这些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此事便让母后同太师私下解决了罢,万不该让外人笑话了去。” 行刺太后这事儿可大可小,但顾止袁如此明显是不想把事情放大。如今他把话撂在这里了,也没人反驳的了。 “是。”传信的太监连磕了好几个响头才退下,退出去了心里又觉得悲怆。这话若是回给太后听,免不了又是一顿责骂挨打。 主子同下人,天壤之别。 顾止袁提笔想写一些什么,写了几个字却又放下笔揉了纸。到最后,地上一堆揉成球状的纸,却还是没写出个所以然来。 郑公公前来奉茶的时候瞧见了,一个一个捡,其中一张上头微微露出了个‘宋’字,一时之间也算是明了了。 “陛下何不亲自去瞧瞧?”郑公公看着就快抓耳挠腮的顾止袁,开口提了意见,“亲自瞧上一番,总该明白一些的。” 顾止袁看了郑公公许久,最终尽数化为一声叹息:“走吧,且当散散心。” 自从宋楠楚醒来那日他已有四日不曾见过宋楠楚,如今这么一提,倒也怪想的,瞧一瞧就瞧一瞧吧。 去了少傅府,真正看到了宋楠楚顾止袁才知道,身体微恙是真的,倒不是诓那些前来探视的人。 “陛下如何来了?”宋楠楚着了件中衣,身上又只披了件大衣,脸上毫无血色。 顾止袁瞧得难受,语气略带不善:“宋爱卿身子骨倒是比朕都要弱,娇嫩得很啊。” 宋楠楚也不生气,咧嘴想笑不料动作大了咳嗽了起来,接连咳了好几下才停。 本来脸色就苍白,如今这么一咳,脸色更是白得不行,像是死人的脸了,瞧着吓人的很。 “怎么回事?”顾止袁总算是觉得不大对劲了。 “回来那日晚上着了凉,身子骨脆,受不得。”宋楠楚挡住嘴,桃花眼笑开,“陛下也知道,臣这些日子锦衣玉食的,自然把身体养弱了不少。小毛小病的,臣也抵抗不了了。再者,不久前臣还捐了一半血,是该脆生得很。” 顾止袁皱眉,手指头拨弄了一下自己的衣袖,略微尴尬:“那是该脆弱了。郑公公,寻了万太医来少傅府,替宋爱卿搭搭脉,整治整治。” “是。”郑公公弯着腰倒退了出去。 “万太医老了,这么长的路怕要累着了。”送暗处咳嗽了两声,浅笑,“随便寻个太医即可。” 顾止袁摇摇头:“爱卿献了一半的血给朕,朕自然要给爱卿最好的太医。” 理由正当,无可反驳。 宋楠楚眼皮子半搭着,眼珠子却转了好几圈,方点点头:“也行,臣只当寻了个好报酬。” 之后,再无声响。宋楠楚半躺着,手里头拿着本书,看得认真。顾止袁则坐在桌子正首,细细喝着茶。屋里的婢女都安安静静地站着,眼珠子却从宋楠楚转到顾止袁,再从顾止袁转到宋楠楚,眼神之间都快传出一连串话本子来了。 万太医年迈,是坐得软轿,晃过来晃过去的,晃了许久才到少傅府。脚刚着地,就被郑公公催着赶去了宋楠楚的寝房。 一进屋子,万太医先是抹了一把额头上急出的虚汗,又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算是扫了灰尘,方才对着顾止袁要拜安。 顾止袁摆摆手,觉着麻烦:“别拜了,你且先去瞧瞧宋少傅罢。” 万太医腰还没弯下去就连忙赶了过去,见着病怏怏的宋楠楚还在看书的时候,拿着自己的医箱将宋楠楚手中的书撞开,黑沉着脸。 “万太医何意?”宋楠楚的手还举着,一脸迷茫。 “病人就该好好歇息着,何苦装出个风月之人?”万太医仗着年长,说话也不拿捏分寸。 宋楠楚张张嘴,也不好回嘴,只好拿眼睛去看顾止袁。顾止袁和他正巧对视上,眉一挑,笑了笑,视线就移开了。 这是不是那啥,过河拆桥?这也拆得太明显了吧? 万太医抓过宋楠楚的手,给他搭了个脉搏,不过片刻就收了手:“没什么大碍,着了凉又没休息好,估计是自个儿折腾的。” “自个儿?”顾止袁的音调上扬了几分,“停不下来的人自然是喜欢折腾了的。” “老臣开个方子,服上半个月再加以调休,自然是能痊愈的。”万太医提了毛笔开始写药方,“怕只怕宋大人太过闹腾。” 这下子,焦点全都集中到了宋楠楚身上。 宋楠楚视线游离了几分,眨巴眨巴眼睛,笑:“万太医都这么说了,在下自然不敢再胡闹的了。” 他也没怎么胡闹,怎么就全数怪罪在了他的身上? 万太医走了,郑公公出门相送,顺道把屋子里的婢女一块儿带了出去,最终只剩下了宋楠楚和顾止袁。 “可后悔?”顾止袁站在宋楠楚的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楠楚。 宋楠楚伸手把被万太医扫到床上的书拿了过来,抖了抖:“后不后悔的臣都做了,这世上万没有后悔药的。”说着,又翻开了书,准备接着看。 顾止袁皱眉,忽而想到十多年前的那一幕,一下子转了话题:“你……怎么如此喜欢看书?”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宋楠楚笑嘻嘻的,“陛下这都不知?” “呵,原是你自小就明白了这个道理?”顾止袁反问。 宋楠楚一愣,仰头,穿过书看了看顾止袁,对方无表情变化又低下头,继续看书:“臣自小聪慧得很,自然懂得多。” “聪慧?”顾止袁冷哼,“你的聪慧让朕倒是吃了不少苦头……”年少时的记忆太过严苛,如今回想起来免不了一把辛酸泪,“我学习了很多,终究比不上你。” 宋楠楚的手一僵,为着顾止袁那一个‘我’字:“谁比谁都一样,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没有谁是一帆风顺的。年少吃苦了年长了就享乐了,年少享乐了年长就要吃些苦头,谁都是一样的。” 这个道理谁都懂,却总是不愿意接受。 “看的什么书?”顾止袁很快又转了个话题,人也坐到了床边缘。 “民间话本子。”宋楠楚往里头挪了挪,“之前在市井上看到了,翻了翻觉得还不错,昨儿个就唤了人买了来,打发打发时间。” 顾止袁轻笑出声:“话本子也值得你看?” “臣三四岁看的是论语一类来启明,五六岁接触了关于山川之类的图册有了兴趣,七岁到十岁看得是一些历史文化之类的书,可惜,没看完……后来的时间里也没什么时间来看些什么书了。”宋楠楚的语调轻松,听不出有什么悲伤,“如今,人大了也不想看些迂腐的书,寻着一些话本子也就看上了。” “……朕从来都不喜欢看书,也不喜欢兵法。”顾止袁抿唇,说了许多年前没有说出口的话,“更不想坐在这张位置上。” 宋楠楚眼珠子闪动了一下,放下书,直直看着顾止袁:“陛下,何苦?” “由不得,让不得。”顾止袁笑,眉眼舒缓。 从前说不得的话,今儿个尽数说了出来,却还是没有任何办法。 可怜…… 宋楠楚伸手轻轻碰了一下顾止袁的眉,忽然开口:“有可能吗?” 这话说得有些轻飘飘的,却带上了祈求和心动。 “不可能。”简简单单三个字,把宋楠楚打入无间地狱,再无翻身的可能。 “呵……”宋楠楚收回手,笑,“这世间,没有我求不到的。从前我是这么以为的,如今,我只当……泼出去的水丢出去的心,再不收回。你不要,自然有人要。但……陛下,臣想着,除了你旁的人若是敢拿这颗心臣定是要与其拼命的。” 顾止袁抿唇,半响,开口:“给旁人吧。”他站起身,想要离开,却被宋楠楚抱住腰身。一瞬间,整个人都僵硬了。 “顾止袁,我从前并未对不起你,如今也不曾。你追杀我,我也认了不计较……你,当真不懂?”宋楠楚平生第一次求人,段术低级,却教人伤心心疼。 “你是李歌景,曾经的储君。”顾止袁双手搭上宋楠楚抱住他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开,“君与臣,终究隔了鸿沟。” 宋楠楚哪里甘心,即便话说得如此决绝了,他也要挽回一些:“李歌景死了,我是宋楠楚!” “顾止袁也是过去了,朕如今是皇帝,君臣君臣,逃不掉的。”顾止袁也不懂为何自己就是如此狠心。 他知道自己曾经的心动,也知道人须得懂得感恩,更要珍惜每一份感情。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接受宋楠楚。就好像是一个禁忌,他不能动一下宋楠楚,更不能揽入心怀。 “君和臣,我们……”宋楠楚急着辩驳,不曾想,门外郑公公忽然打断。 “陛下!”郑公公嗓子尖,叫起来刺耳得很,“皇后娘娘……病倒了!” 第六十三章:管弦散去,杯酒琼觞(5) 时间一转,已然入了春,庭院里的桃花开得甚是艳丽。 宋楠楚果真在床榻上缠绵了半个月便可以照常上朝,只是,除了上朝,他再不曾单独见过那人。而他,也没有那个心情去见他了。 这期间,休沐的沈苑来过一趟,却被他拒之门外。沈苑也不生气,傻傻在门口站了一天一夜,怀里头抱着梅花糕,平白让来来往往的人瞧了笑话去。 这事儿又传到了易将军的耳朵里,自然是一番脾气乱发,却也无可奈何。 第二日天蒙蒙亮,沈苑回了宫,少傅府门口又多了一封书信,拿玉佩压着。 彼时杜晟正巧来寻宋楠楚,见门口多了这些个物品,一并拿了进去。 宋楠楚半倚在榻上,瞧着杜晟手里头的信和玉佩,眼睛都不眨一下:“还望杜大人跑一趟,替宋某还给沈侍卫。” 杜晟挑眉:“宋大人可有话相托?” “……没有。”宋楠楚抿唇摇头。有什么话,烂在肚子里就好,何必说出来?你瞧,他说了,却被推开了。 看着宋楠楚这样,杜晟眼珠子转了好几圈,联想了最近的事情,心里大约也明白了什么事。 朝廷之事本来就乱,杜晟本就只想做个随波逐流的官员,混口饭吃也就得过且过了。不曾想,遇上了顾止袁这样的皇帝;更不曾想,遇上了宋楠楚这样的同僚,当真是一盆脏水泼在了自个儿身上,洗都洗不干净。 “沈侍卫是个不错的人……”杜晟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想想又觉得不对,又换了个说法,“他对大人你很好……”好了,这话说不下去了,怎么说怎么不对劲。 宋楠楚抬起那张看似病怏怏的脸,瞳孔有些恍惚:“那又如何?跟我扯上一星半点关系的人,最终都不会有好结局的。” “此话怎讲?”杜晟听出了话语背后暗藏了故事,一时之间有点好奇,这话也就脱口而出了。 “你不会想知道的。”宋楠楚扭头,一脸不情愿,“杜大人今儿个来有何事?无事就早些回去吧,少傅府不提供外人午膳。” 杜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而后笑:“宋大人,下官此次前来是想同您说一说江西灾民的情况。” “灾民?”宋楠楚皱了皱眉,坐起身,“这事儿不归我吧?” “陛下说此次江西灾情严重,最好来询问询问大人您的意见,说是您会给出最好的建议。”杜晟一口一个‘您’的,愣是把比他还要小上一两岁的宋楠楚给喊老了。 宋楠楚倒也不计较,捉摸了半响,摇摇头:“江西和江北的情况不一样,江北常年旱灾,而江西是涝灾严重。堵河道终究是治标不治本,若是学大禹疏通河道的话,那儿地势陡峭,并不允许这样的方案……” “那如何是好?”杜晟皱眉,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疏通河道引流,但是正如宋楠楚所说的,地势情况不允许。 “我之前想过在河上建房屋,再辟一条河流出来作为水路……”宋楠楚抿唇,叹了口气,“但耗资巨大耗时也长,一年半载是完成不了的,国库恐怕是真的要空虚了。” 杜晟摸着下巴,想了很久:“此法甚好,其他的大人也莫担心了,陛下会解决的。” “……”宋楠楚瞳孔闪烁了几分,然后灰沉下去,“是了,哪里有陛下解决不了的?” 这话,更多的是叹息和埋怨。 杜晟听了出来,却不曾点破,只当自己是个糊涂人。 实然,糊涂的哪里是他?那几人自以为是的看破局面,做着自以为是的举动,得来的却是一连串的伤害,何必? 连清病重,顾止袁在她身边守了四天三夜,她才迷迷瞪瞪睁开眼睛。两人更是恍恍惚惚守在一起过了大半个月,顾止袁这才一封诏书下来,重新把连清推上了后位。 皇后不皇后的连清已经不大在意了,她在意的只有一件事。 “顾哥哥,杀了宋楠楚吧,是他陷害于我。”连清到死都不会放过宋楠楚,更何况她还没死? 顾止袁握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抬了抬眉,给连清喂了一口药:“可有证据?” “顾哥哥,你还不信阿清吗?”连清抿唇,不肯吃药,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看着顾止袁,像是有火要喷出来。 “朕信了能如何?旁的人不信,你还是要再进一次冷宫的。”说着他拿勺子底端点了一下连清的额头,动作甚是轻柔,“阿清,你且记住,做好自己莫在惹他人。朕保得了你一时,却万万不能保你一世的。” 连清伸手摸了摸额头,视线略微呆滞。 现在的顾止袁,她觉得她已经看不清摸不透了。这个顾止袁再也不是当年说着要护她一生一世的少年郎,这个顾止袁只是个帝君、只是个眼里再没有她的帝君。 心里涌现出来的悲凉瞬间淹没至顶,吞噬掉了她的理智。 “顾哥哥,这世上再没有比阿清还要爱你的人了,你为何……不能也拿真心待阿清?”连清一把抓住顾止袁的手臂,碗滑落在地,汤药尽数洒在了锦被上。 顾止袁伸手拍了拍连清的背,手腕被连清抓得生疼却喊都不喊一句:“阿清……朕的爱,你受不起。”他忽然想到了前些日子里紧抓着他不放的宋楠楚,他甚至能清晰地记得宋楠楚每一根手指的模样却已经记不清宋楠楚当时的表情。 他垂下头去看连清:连清瞳孔失了焦距,苍白着脸,就连嘴唇也失了血色。 也许,那日的宋楠楚便是这个模样了。或许,更加凄楚一些…… 鬼使神差地,顾止袁伸出双臂将连清抱入怀中,轻轻安抚。 这安抚到底是给连清还是早已经对他失望透顶的宋楠楚,顾止袁已经分不清了。当日他未做到的,如今他想做个遍。 武雍都走到长乐宫殿前了,见到了此番景象却是早早离去。 这虽不是他最想看到的却也是他觉得最好的了,一切的一切就该终结在连清的手中而不是宋楠楚的心上。 经过南门的时候他远远瞧见了守在门口的沈苑,想了想迎了上去。 “沈将军。”武雍在沈苑的背后便早早喊了一下他,笑脸相迎了上去。 沈苑扭头,看到的却是一张极为不相熟的的脸:“武大人言过了,沈苑早已不是什么将军了。” “这不过是迟早的事。”武雍自信满满,“宋少傅已经失了往日里的气傲,沈将军的职位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沈苑皱了皱眉头,他对武雍向来没什么好感,如今将将听了此番话心里头自然是不舒服得紧,眉头也紧紧深锁了起来。 见沈苑表情不好,武雍也不纠缠,脸上带着笑意便离开了。 他赢不了宋楠楚,自然也不会让宋楠楚赢了他! 沈苑伸手握紧腰间的佩剑,人有些恍惚,片刻后却摘了侍卫的帽子朝宫外奔去。 如果宋楠楚有危险,那他就不甘于做个无权无职的小小侍卫了。 这一路,他的目标很坚定:易老将军的将军府,一刻也不得耽搁。 沈苑将昏昏欲睡的宋洵送进了屋子,关了门,独自一人坐在了门前的台阶上,像是在思考人生。 这三百年中,他把每一件事都记录在了心上。事无巨细,一遍又一遍地回味后才明晓,所有的终结都源于他想做将军想拥有权力了。 可他错了吗?没有! 他只是想保护宋楠楚,保护自己喜欢的人再天经地义不过了,又怎么回事错的呢? 沈苑抱住头,眼泪从他的眼眶之中滚落下来,滴在地上却不留一丝痕迹。 错了,一切都错了。 “沈苑……” 这是,倾洹的声音,亦是顾止袁的声音。 “陛下……沈苑错了,从头错到尾!”沈苑抬起头,脸上爬满了泪,在月光下显得冰凉刺骨。 倾洹将扇子放在沈苑的头上,抿了抿唇才开口:“沈苑你没错,当年若不是我执意强求,便也不会落得此番下场。” “一朝君臣一朝仇,陛下怎会有错?”沈苑把扇子从头上拿了下来,挡住了自己的脸,“怪只怪执念太深……” “既然知道执念害人,你为何还不解脱?”倾洹的声音里像是掺杂了冰渣子,冻人得很,“莫不是你早就做好魂飞魄散的打算?” “陛下言重了。”沈苑把扇子收好换给了倾洹,“不过是烟消云散,何苦说得如此骇人?” 好歹是昔日的好友,倾洹不论从哪一方面都不愿看到沈苑魂飞魄散:“早些投胎吧。江君涸同我说了,你的阴寿只余下七个月,时限一到,你就……再也见不到阿洵了。” 他特意说得暧昧了一些,却是望着沈苑能有些求生意识。 沈苑的瞳孔一收缩,忽然想笑:“沈苑还记得,那日我是如何跪在老师面前求得原谅,又是如何重新爬上将军的位置的……” 第六十四章:琴瑟和鸣,裂萧断筝(1) 寅帝三年夏,边疆突厥再犯,沈将军再次受命前往平叛,并大获全胜,凯旋而归,寅帝大摆筵席为之欢庆。 夏日炎炎,莲花开得极为娇艳,阳光下的荷叶更是油油发光。 宋楠楚坐在左侧最前头,手里头举着杯子摇来摇去的就是不喝,惹得下边的官员也不敢先喝,纷纷都学着宋楠楚举着杯子摇晃,装模作样得一副文人模样。 沈苑坐在宋楠楚对面的下手,正对着宋楠楚的是易老将军。自从退位以来这么多年,这是易老将军第一次主动要求参加的筵席,顾止袁听说了也是微微愣怔。 后来瞧到了易老将军的奏折,一切也都明白了。醉翁之意不在酒,顾止袁捏着奏折,脸色并不大好。替易老将军送奏折的是沈苑,他不知道老将军写了些什么,但从顾止袁的脸色来看并不是什么好话。 “告诉老将军……”顾止袁抿抿唇,心里头存了阴霾,“皇宫不论何时都欢迎他,但是,有些话有些人有些事,还望多多担待一些。” “是。”沈苑抱拳退了下去。 见沈苑退了下去,顾止袁再次打开奏折,眼睛不由自主地看着‘魅惑君主,实则当斩’八个字。这八个字说的是谁,恐怕这官员里头皇宫里头是没有人会不知道的。 他就不明白了,为何人人追着宋楠楚不放,纷纷以各种理由来诛杀这个人。 先是武雍再是连清,如今又多添了一个易老将军。似乎所有的人都揪着宋楠楚,不想让他好过,不论是什么理由。 从前他也想杀了这个会威胁到顾氏皇朝的人,可是命运把这个人推到了他的面前。再次见面,他却下不了杀手,只能周旋。 如今呢?他不下手了,自有人前仆后继地要来杀这个人,总是一副要杀之而后快的模样,教人瞧了心寒。 沈苑回了老将军的府邸,回了老将军的话。老将军脸色自然是青了,额头上粗粗的青筋直跳,眼珠子似是要跳了出来一般。 “真是糊涂的皇帝!”顾止袁避重就轻,易老将军怎么会听不出来?他不曾想自己教出来的两个出色弟子纷纷栽倒在了宋楠楚手中,心里头对宋楠楚的厌恶更上一层。 这样的厌恶一上了脑子,易老将军又瞧见沈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头更烦,不免粗声粗气开口:“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像个什么模样?!” 沈苑眼明,瞧着易老将军的模样不快也不敢说些禁忌之类的话题,只挑着近来的小事询问:“老师怎么想起来参加筵席的?” 可不巧,这个小事正巧是易老将军的导火索。 “怎么想起来?”易老将军冷哼,“你真以为老夫不知道你为什么求着老夫让老夫为你求皇帝为你谋一个将军职位?你那点心思……”他拄着拐杖,把拐杖举起,戳到沈苑心口,“老夫倒是不信了,平日里让你争个一官半职都不乐意,怎么那天就开窍了?” “徒弟是……”沈苑结结巴巴想要寻一个好的借口,却发现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有什么好的借口。 “是什么?!”易老将军戳着沈苑心口的力道不免加重几分,“可不是为了那个宋楠楚?那段时日正好是皇帝忽视宋楠楚的日子,他的日子正难过着,你好巧不巧,偏生当了个将军,每日里上朝同人家说上个一两句话,平白护了人家,教旁的官员欺侮不得这个宋楠楚。” 沈苑支吾了一声,抿抿唇,垂头:“师傅好眼力。” 易老将军猛地举起拐杖就是一棍子敲到沈苑的背上:“好眼力?!老夫把你教出来是为了什么?!不是去搞男人!” “师傅!”沈苑也急了,连连开口想要辩驳,却被易老将军瞪了回去。 “怎么?你做得出来还不让旁的人说了?”易老将军说着又是一棍子下去,力道狠毒,完全不留情面,“沈苑啊沈苑,这世间貌美的女子多得是,你如何就看上个男子?况且,那男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你瞧瞧皇帝被迷得五三到四的,平白落人口舌。怎么,你还嫌你的丑事不够多,还要再添上这么一笔不成?!” 沈苑没开口,眼睛却红了。他知道,这皇宫里头官员里头没有人不是说他的低贱身世。他也知道,宋楠楚和顾止袁的那些事。他更知道,宋楠楚这辈子爱得不会是他。 可是,从来没有人教他,该如何把送出去的心收回来。 “师傅……”他抬头,眼眶通红,“徒儿不知……不知……” 如此可怜兮兮的模样,易老将军第三棍子愣是没打下去。他叹了口气,扭头不去看沈苑的表情:“怪老夫,管得太多。” “不,不怪师傅。”沈苑‘噗通’跪了下来,“是徒儿没用,伤了师傅的心。” “既然知道,为何不能随着师傅的意呢?”易老将军这一句话似是叹息,说得极轻。 沈苑听到了,愣了,然后开口:“师傅说什么?” “唉,既是没听到便罢了。”易老将军摇摇头,“筵席那日你坐于我身旁,听见没有?” “徒儿明白。”沈苑点点头。 于是才有了今日的座位安排。 “众爱卿不必拘谨,筵席合该热闹一些才是。”顾止袁瞧着所有人都不懂碗筷不喝酒的样子,只得开口。 听了这话,众人才没有跟着宋楠楚,自行举了酒杯。 杜晟坐在角落里头,和武雍挨着。 “今日,连太师似乎没来。”杜晟笑嘻嘻的,眼珠子却注视着整个筵席里头的人。自然没有漏掉没来的连太师,也没有漏掉易老将军和沈苑之间的你来我往的动作,“沈将军倒是听话得很。” 武雍喝了一杯,眼睛看向对着易老将军低眉垂眼的沈苑,又看了看易老将军一直盯着的宋楠楚,冷哼:“听话?不过是短柄被人拿捏在手中罢了。” “谁又没有个短柄逆鳞呢?”杜晟小小抿了一口,浅笑,“下官猜武大人也是有逆鳞的吧?” “和你有关?”武雍瞪大眼睛,一副要喷火的模样。 “瞧,急了。”杜晟大笑,一口饮尽,“自罚一杯,算是赔罪。” 武雍愣了愣,摇摇头,倒了一杯酒饮尽,“你哪里来的罪责?不过是我的……不甘心。” 他不甘,这样的局面,不论怎么看他都输给了宋楠楚。因为高座上的那一位,自从筵席开始,眼睛就一直有意无意往宋楠楚身上看,而宋楠楚却一直只顾着看自己里头的酒杯,而他……一直看着高坐上的那位。 你瞧,输得一干二净。 宋楠楚看着自己手里头的酒杯,思绪却飘得很远。 他不明白的是为何上头的人一直看着他,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上面的视线,有意无意却带着灼热的温度。 倏地,他放下酒杯,抬起头,毅然而然地看向上面的那人。那人一惊,视线都来不及撤回,就这么明晃晃地被拆穿了。 那人慌了一瞬间,然后坦然面对,眼睛里似乎在说着:朕就是看你了,如何? 宋楠楚愣了一下,耸肩,对着那人做嘴型:陛下,当真不要面皮。 之后,二人再没有对视,因为宋楠楚迎上了连清仇恨的目光。 连清恨他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他也不惊讶。应该说别人恨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一个两个的事情了,不就是仇恨嘛?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呢?真是……没见过世面。 连清不明白,为什么宋楠楚如今可以这么坦然地迎上她的目光,为什么这人不羞愧不逃避。 她将目光转向身边的顾止袁,然后她看到了一种从未流连在她身上的目光。 这是什么样的目光呢? 连清找不到词来形容,只觉得若是被这样的目光瞧着,定会很愉悦,很幸福。 但是这样的目光不是给她的。 一种憎恨在心底窜涨起来,嫉妒的藤蔓逐渐把她的心包裹起来。 就是这样的一个瞬间,她知道了,她的仇人不该是后宫里头的那些妃嫔,更不该是被传怀有龙子的蓝妃。而是眼前这个,长得比女子还要貌美的男人,这个男人即将夺走一切! 这样的念头一旦在心底形成,那边是毁灭型的存在。 连清猛地大口喘气,她不该是这样的,她虽然恨宋楠楚却不该是这个原因。藤蔓逐渐散去,却悄悄在她心底发了个芽,等着慢慢茁壮成长。 宋楠楚看到连清移开目光、脸色发白,就知道这个人心底肯定在愧疚了。不愧是大家小姐,就是懂得礼貌。 这样想着,他把杯子里头的酒一饮而尽,一个扭头正巧对上沈苑偷偷摸摸得到实现。 他愣了一下,然后很官方的点点头微笑,举着酒杯朝着沈苑敬了一下,然后再次饮尽。 沈苑的脸一白,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样像是在告别。 他举起手里头的酒杯,颤颤巍巍,指尖发白。 “不准喝。”易老将军一直在一旁看着,自然是看到了这两人的互动,却自有自己的一番理解。他瞧着宋楠楚那双仿佛会说话的桃花眼觉得万分碍眼,认为他在勾引沈苑,自然是不准沈苑喝下这杯酒的。 索性沈苑自个儿也不想喝,易老将军这里又下了命令,自然乖乖巧巧遵守了。 这杯酒,的确是告别酒,不曾想,沈苑没喝。 第六十五章:琴瑟和鸣,裂萧断筝(2) 筵席连太师没去,连太后也没去。没去的二人,正巧在太师府碰上了面。或者说,是太后找了上去。 “哥哥这是病了?”连太后遣退了身边一众宫女,便是最亲近的宫女也给遣退了。 这阵仗,半躺在榻上的太师大人眉一挑,挥挥手也遣退了下人,独留二人在这寝房之中。 “哥哥倒也不怕。”太后将帕子掩在嘴边,装作要笑的模样。 连亦‘呵呵’两声:“妹妹倒也不怕,前儿个太后您装模作样了一番,今儿个若是还要装莫怪老臣假戏真做了。” 连太后穿着绣鞋的脚微微动了一下,她太了解连亦了,因而知晓连亦并不是在恐吓她。 自小,她上天入地地胡乱,事后不怕父亲的责怪也不怕母亲的泪水,最怕的却是这个哥哥的一双眼睛。后来大了一些,胆子大了自然也就不怕了,但年幼的阴影仍在,说是完全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连太后眼珠子四处看了看,最后扫到了连亦书桌上的画像。 那是个女子,一树梨花之下,回眸一笑的模样描画得栩栩如生,像是完全融入了白色梨花之中。 宋珂! 这张脸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更何况连亦画得如此栩栩如生? 见连太后的目光锁在了那幅画轴上,连亦皱了皱眉,起身上前一把把画轴收了起来,将那画中女子一并藏了起来。 这是他的秘密,谁也不能染指。 “你还想着她?”连太后走上前,手轻轻搭在画轴上,却被连亦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你到底来此为和何?”连亦把画轴放到暗格之中,皱着眉冷声。 “当年不是你亲手把她推入万劫不复的吗?如今还留着念想做什么?”连太后冷笑,“哀家永远都忘不掉,她的脸被毁,自己跳入火海的模样。哈哈,想想真是精彩。” 连亦的手僵了一下,脑海之中自然而然跳出了宋珂死前的模样。 其实并没有她说的那么惨,因为宋珂到死都是微笑的模样,没有怨恨没有悲痛。即便生命走到了尽头,似乎也就理所当然的接受了。 连亦手指弯曲,指尖扣进掌心的嫩肉里,引起阵阵麻痛之感,提醒着他那个人自始至终都是温柔以待所有的人。这就是大爱,而他有的只有肤浅的小爱。 “哀家想了很久,花尽人力查了很多。”连太后瞧着连亦隐忍的模样忍不住想笑,蔻丹指甲从自己的嘴唇轻轻滑过,添了几分妖娆,“那宋楠楚……怕是与宋珂脱不了干系吧?” 连亦猛地转头看向她,眉眼间藏了愤怒:“别动他!” “呵?太师大人这话可有些不妥吧?这人的身份特殊,哀家总得防着些。宁可错杀一万绝不放过一人,这不是哥哥你教妹妹我的吗?”像是抓到了把柄一般,连太后甚至看到了自己获胜的模样。 “你若是有这本事,便动手。”连亦忽而笑了,“老夫也不帮着,你且与他斗斗看,看看是谁斗死谁。”他既然对宋楠楚知根知底自然也是明白这人的能力的。也是,这人在宫外头吃了那么多苦,总该是长点记性多点心眼的。 如此一想,自然而然便放了心,任凭太后折腾去了。 她牙一咬,眼中透了阴霾:“那太师大人且等着宋楠楚的人头吧!” 放了狠话也不是有什么良策,只为了驳回一些自己的面子。 筵席还未结束,顾止袁便匆匆离席了。他前脚刚走,后脚宋楠楚就搁了杯子,脸颊通红也跟着走了。连清更是追得急,她觉得这次若是不追上总归是会后悔的。 且说顾止袁还未走上几步,刚进了御花园东侧的小亭子,还未坐下就被人拉住了手腕。 “……”他回头看着脸颊绯红的宋楠楚,眉头一皱,“你喝多了?” “为什么不见我?”宋楠楚打了个嗝,酒气满满。 “朕派人送你回去,好好休息……”顾止袁拽下他的手,想招人来送他回去,只是还未有所动作就被宋楠楚扑了个满怀。 宋楠楚埋在顾止袁怀里头,酒劲正是上来的时候,眼睛都迷迷瞪瞪的,没有平时的清亮:“你躲我?我做了什么,要你如此躲我?” “你……”顾止袁想推开宋楠楚,却瞧着这人摇摇晃晃又怕推开他会把人直接推倒在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双手抓着他的双臂,轻轻拉开些距离。 郑公公眼明,瞧着这两人一副有话长谈的模样,招招手,带着一批宫女太监走远了一些。 这边宋楠楚和顾止袁胶着着,那边的连清也被人挡了去路。 “做什么?!”连清自小娇尊惯养的,人急了说话也带了刺。 挡了她的人是蓝妃,刚刚能从自己小宫殿里出来的蓝妃。 “皇后娘娘好生着急”蓝妃自从孩子流掉便对连清怀了憎恨,满腔想着如何杀了连清来平自己孩子的怨。 两人都是带了两三个宫女的,宫女也都不是什么简单角色,两个主子看不对眼了,宫女自然也看不对眼,纷纷推推囔囔的,暗地里叫着劲。 连清皱着眉头,自小的养成规矩倒是在这个时候上来了:“都住手吧,与这般人较劲,平白降了自己的身份,教人笑话了去。” 这边的几个宫女听了也乐了,收了手,仰头走回了连清身后。 “说实话……”连清走上前,一把扣住蓝妃的下巴,“我本不屑与你争斗,奈何……”说着她伸手摸了一下蓝妃平平的小腹,“奈何你的孩子来得不明不白,若是生了出来,倒是给皇家添了一顶不小的帽子。” 这帽子自然是绿帽子。 蓝妃脸色一白,摇着头想要让自己的下巴从连清手中挣脱开来,不曾想连清手上极其有劲,怎么都挣脱不开来。 “皇后娘娘什么意思?”蓝妃心里有鬼,说话也有些结结巴巴,没有底气。 连清冷哼,凑近蓝妃:“本宫查过,你本是北方小地方的知府的女儿,曾有一个青梅竹马。奈何你的父亲对官职有着极大的追求,将你编入了秀女的行列。而你的小小才华和相貌更是让你获得了陛下的青睐……但是,这些都不重要。”她那浅粉色的指甲嵌进蓝妃下巴的肉里,血丝一道道渗了出来,“陛下从未碰过你,别说是你,就是皇宫里的其他妃嫔,他都一个不曾碰过。那么试问,你的孩子,从哪里来得?” 她不得不承认,这些都是宋楠楚告诉她的,而她什么都不清楚。 蓝妃脸色越来越差,她身后的宫女哆哆嗦嗦全都跪了下来,不停地磕头,好像是这样做就会没她们什么事情了一样。 “蓝妃,你且瞧瞧,你的那些贴身宫女到底有多惶恐……”连清冷笑,眼睛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小宫女,“你想做什么本宫管不着,但是若是意图不轨,本宫……” “皇后娘娘!”远处草丛之中一个侍卫忽然站了起来,走到连清身边,一下子跪了下来,“放过我们吧。” “本宫还想着你要坚持到什么时候才肯出来,这不……”连清垂眸去看跪在地上的侍卫,“抬起头来,让本宫好生瞧瞧。” 那侍卫慢慢抬起头,一张脸黝黑的看不出哪里英俊帅气,倒是一双眼睛明亮澄澈。这双眼睛可真干净,让人瞧了忍不住想挖了去。 “皇后娘娘,卑职与阿依真心相爱,请您放过我们吧。”那侍卫又连连磕了四五个头。额头本就脆弱,他又是带了死劲的,这么连磕几下,更是磕出了血。 连清松了手,蓝妃连忙蹲下抱住那个侍卫,眼泪已经滚落一地。 “放过你们?”连清忽然有些想笑,“你们真心相爱本宫就要放了你们吗?你们未拜天地却做了苟且之事还妄图欺瞒旁的人,做了这样的事情却还想让本宫放了你们?你们是真的天真还是假的天真?”放过你们,那谁又来放过她?她也爱着顾止袁,也是真心的,却没有人放过她。 二人脸色大变,蓝妃更是心如死灰。 “穆郎,我们来生再做夫妻,可好?”她忽然笑了,如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笑颜如花。 下一刻,这样的笑沉入了水底。 蓝妃投湖了。 那侍卫呢?胆怯了,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脸色苍白两眼无神。 连清没有派人去救蓝妃,而是静静看着湖面。不过片刻,蓝妃的尸体浮了上来,水蓝色的华服更是同湖融为了一体。 “打捞上来吧。”连清吩咐,“将尸体放在他的面前。”她指着那个侍卫,“教他好好看看,他的阿依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那侍卫也是个胆小的人,一看到死了的蓝妃,别说是看到正脸,光是尸体靠近就让他连连后退,最后夺步而逃,慌乱之中也跌入了湖中。 连清站在岸边看着在湖里不断挣扎祈求‘救命’的那个侍卫,淡淡开口:“生能同衾,一起赴死却不愿意了?” 这世间的恋人,又有多少人能生死相依? 这边闹出了人命,那边顾止袁也觉得自己的命快没了。 顾止袁抱着醉酒的宋楠楚,觉得万分烫手却又不愿意松手让宋楠楚跌落在地,嘴里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咕咕哝哝的,什么也没说出来。 “你且说说,我哪里不是拼了命?你为何……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宋楠楚仰起头,湿漉漉的桃花眼看着顾止袁,看得顾止袁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心脏更是快速跳动着。 中毒了,这是中了‘宋楠楚’的毒。 “李歌景……”顾止袁张了张嘴,却喊出了宋楠楚许多年前的名字,声音沙哑,像是突破了时空终于喊出来一般,“你这么厉害这么……惹人心疼,怎么偏偏栽在我的手里。我顾止袁何德何能?”是啊,说到底他不过是当年顾家将军府里的小小少年郎,而宋楠楚却是高高在上的储君,怎么着也该是他暗恋着宋楠楚,万万不该是宋楠楚一往情深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宋楠楚晃了晃脑袋,眼泪就这么流了出来:“可你……不疼我。” 小孩子气一般的语气,憋了屈一般,瞧着更是惹人心疼。 顾止袁收紧手臂,心底叹气。 沦落了,这次怕是彻彻底底的…… 第六十六章:琴瑟和鸣,裂萧断筝(3) 自那日筵席之后,皇帝似乎重新开始召见宋楠楚宋少傅,且比之前还要频繁并有越发频繁的意向。 “这样,是否不妥?”宋楠楚抱着一怀抱的糕点,盘腿坐在榻上歪着头看着在一旁批公文的顾止袁,“陛下如此忙碌臣却如此悠闲,实则罪孽啊。” 顾止袁正看公文看得焦头烂额,如今听到宋楠楚这般不要面不要皮的话绷不住脸还是笑了出来:“知晓罪孽深重就给朕沏一壶茶,塞一块糕点给朕。”他不过是说笑,谁知下一刻一只手捏着一块甜糕送到了他的嘴边。 “喏。”宋楠楚眨着桃花眼,笑眯眯的,“你要吃的。” 这意思颇有些‘自作孽不可活’的意思,倒是让顾止袁苦笑不已。 这些日子以来,宋楠楚变得同从前不一样了许多,到底哪里不一样了一时之间他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如今的宋楠楚更讨人欢心一些。 “你这是什么?明显报复。”顾止袁捉住宋楠楚的手,眼睛直勾勾看着宋楠楚,一口咬下宋楠楚手里的糕点,嚼了几口,含糊不清道,“是不错,难怪你喜欢了。” 宋楠楚到底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哪里经得起顾止袁这样撩拨?一瞬间,一张白兮兮嫩滑滑的脸红得要滴血,一双眼睛也不知道要往哪里看,另一只自由的手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耳朵,烫的他又缩回了手。 “陛下可真……”宋楠楚措了半天词,却闷声憋出了,“会撩拨人。” 顾止袁一愣,呛了一下,耳尖也跟着红了起来。 他不过也如此年纪,虽说与连清青梅竹马却也不曾沾染过情爱之事,更别提与旁的人亲密接触了。从前他只以为自己是不喜同旁的女子接触,后来再见宋楠楚之后忽然明白了,也许只是精神上的控制。 “朕,后悔了。”顾止袁忽然开口,握着宋楠楚的手腕的手用了劲,一双眼睛直直看着宋楠楚,“尽管你我皆是男子,我依然对你……颇有想法。” 宋楠楚起先是一愣,恍惚间想起了那日两人的对话,明白了顾止袁的意思:“臣也后悔了,若是陛下对臣无何意思,臣是万万放不下心的。” 大抵还是未相互说过什么情话,如今只是这么浅浅的说了一些擦边话,两人纷纷红了脸,连视线都游弋了起来。 连清站在门外,手脚冰凉,甚至觉得浑身战栗起来颤抖不止。她怕什么?她什么都不怕,除了顾止袁。 很多年前吧,她总以为自己是顾止袁生命里唯一的人,是那个可以陪着顾止袁白头到老的人。 是啊,她的确成为了顾止袁的妻子却不是顾止袁心里头那唯一的人。 她有些想哭,更想跑进去揪着宋楠楚的衣服让他滚蛋。可是她做不到,更没有心情去做这些事情。 “娘娘?”郑公公从外头沏了茶回来,碰上了孤零零站在门口的连清,心里头也有些心疼她。 人吧,总有亲疏之分,更有心头与心外之分。 郑公公明白,该有的总该会有不该有的强求不来。 “我得不到……”连清颤抖着双手猛地抓住郑公公的手,眼泪滚滚,“我什么都没有了……” 忙忙碌碌,却是一场空。 宋楠楚和顾止袁耳朵尖,门外的情况听得一清二楚,当然包括连清的话。 两人本来红透的脸一时之间都白了,脑子里头哄哄乱乱的,耳朵里一片轰动。 连清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 许多天以来,这两人终于直视了眼前的一切。眼前不过是连清,连清之后呢?还有沈苑还有众大臣还有太后……那么多的人交织在一起,这两个人终究不会长久。 宋楠楚丢掉手里头的糕点,坐在了顾止袁的腿上一把抱住顾止袁的肩膀,低下头头闭着眼寻着顾止袁的唇,然后……咬了上去。 他在害怕,浑身发抖。 顾止袁被他这么一咬眉头微微一抽,然后一手扣上宋楠楚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并不算吻的吻。 心知肚明的事情,所以很害怕。 郑公公听到了里头的响动,推了门看到了交织在一起的两颗头又默默退了出去。 打破禁忌需要的是勇气,但与其如此说不如说其实最需要的是权力和一颗心。 这二人有了权力,却无法破除内心的障碍。 两人难舍难分了许久方松了开来,宋楠楚喘着气额头抵在顾止袁的额头上,双手依旧抱着顾止袁的头。 “我从前想过,此生若是喜欢一个人定要绑起来日夜守着。”宋楠楚率先开了口,“后来遇上了你,我想着若是你日夜绑着我那也是可以的,我心甘情愿。” 顾止袁鼻尖萦绕着宋楠楚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墨香味儿,觉得十分好闻忍不住猛吸了一口气,方轻轻呼出:“绑着?你却也想得出来。” “如何想不出来?”宋楠楚凑了上去,又亲了亲顾止袁的嘴角,“我看过许多话本,自然也是懂得一些的。” 顾止袁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宋楠楚的脸,微微眯起了眼睛:“从前我初初见到你的时候……”可好看了。 后头的话他没有说出来,急了宋楠楚。 “怎么了怎么了?”宋楠楚急得拿头轻轻磕了磕他的头,“说啊。” “自己想吧。”顾止袁拍拍宋楠楚示意他站起来,“我要批写公文了,你自己去拿些书看看。” 宋楠楚本欲起身,后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什么,蹭着就是不起身:“怎得,陛下这是用完了就丢在一边去了?” 顾止袁挑眉,一条腿蹭到宋楠楚腿间,蹭了几下:“朕怕的是……”说着他凑到了宋楠楚的耳边,朝着他的耳朵呼气,“爱卿奋不顾身扑倒朕。” 宋楠楚吓得连忙站了起来,往后连退几步,扭了头不敢去瞧顾止袁。 顾止袁捂住自己的半张脸,垂了眸子看自己腿间鼓起来的那一块,耳尖愈发红透。 刚刚若不是宋楠楚吓坏了手忙脚乱,定能发现他也是这般。好在,颜面也算是保住了。 “陛下自己批奏折吧,臣退下了。”宋楠楚心中莫名一股热火上升,忍不得便急急退了下去,也不管顾止袁有没有允诺。 见宋楠楚出来,郑公公刚弯腰要行礼,宋楠楚却脚步匆匆,走得极快,看都没看一下。 如此失礼,这不像是宋楠楚的作风。他扭头去看屋子里头的那位,那位弯着腰下巴抵在桌上,一双眼里满是笑意。 大抵,是情人之间的小情趣吧。 郑公公表示,他不懂,也没机会去懂。 宋楠楚跑得匆忙,也未注意到身边来来去去的都是些什么人,更不曾想到会撞上人。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正好是对他怀了憎恨的太后。 “宋少傅这是作什么?走得如此之急,碰到了哀家也就罢了,碰坏了旁人倒不好了。”太后向后退了几步,秀眉皱起,明显的不愉快的表情。 她正愁着有了把柄却找不到宋楠楚的人,如今倒好终于等到人自个儿找上门了。 宋楠楚连退好几步,弯腰,开口:“是下官唐突了太后,下官在这赔不是了。” “赔不是?”连太后挑眉,冷笑,“那就跪下吧,这样方才有些诚意不是?” 宋楠楚身子一僵,膝盖一弯,跪在了石子地上:“下官在此赔罪了。” 太后走上前,用脚尖抬起他的下巴,双手手臂由宫女在两旁扶着:“你可真是……失了尊严。” “太后说笑了。”宋楠楚被迫抬着头去看连太后,唇角微微扬起,露了一个笑。只是这笑,假的很。 “哀家还以为宋少傅是个硬骨头,如今却是……”太后低眉沉思半响,装作惊醒的模样,忽又开口,“哦,定是为了哀家的皇帝吧?你为了他当真什么都不顾了?” 宋楠楚的瞳孔闪了闪,扯了个更大的笑容:“太后想多了,下官与陛下不过君臣之礼,哪来的谁为了谁?” “那你且说说,如果哀家将你处死,哀家的皇帝可会不顾一切救下你?”太后收回脚,向前走了几步。 “太后可真是个幽默的人,这国有国法,哪里说处死就处死的?”宋楠楚依旧跪在地上,头依旧抬着。 “哦?”她抬脚,一脚踹在了宋楠楚的肩膀上,将宋楠楚踹倒在地。 这一脚不轻,宋楠楚的后脑勺直接磕在了地上。这么猛撞了一下,脑子一下子蒙圈了,连眼前都花了。 太后半蹲下身,凑近宋楠楚缓缓开口:“李歌景,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国国法?!” 仰躺在地上的宋楠楚身体抽搐了一下,手指弯曲了起来,到最后连眼睛都紧紧闭了起来。 连太后站起身:“走吧,让宋少傅好好躺一会儿。” 一大波人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走了,独留宋楠楚一人仰躺在石子路上。 他的身份最终成了一个威胁。 沈苑例行去藏书阁拿兵书回去研究,远远地瞧见了仰躺在地上的宋楠楚。 近日,他听了很多关于宋楠楚和顾止袁的事情,很多很多,有些甚至不堪入耳。但他都一一听了过来,不管是真是假,只管听着笑着难受着,想象着自己也在其中。 第六十七章:琴瑟和鸣,裂萧断筝(4) 沈苑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刚想走过去不曾想宋楠楚却自个儿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宫外头走。 他迅速躲了起来,直到宋楠楚消失不见了他才缓过劲来。他在躲什么?又有什么好躲的? 宋楠楚回到少傅府还未休息喝杯茶,左幸就连连闯了进来,完全不管不顾下人的阻拦。 “大人……”管家有些为难地看着坐在首位上的宋楠楚,想要解释。 “下去吧。”宋楠楚挥了挥手,“都下去,我同左大人有话要说。” “是!”一旁的婢女下人异口同声,然后一个接着一个出了门。管家最后出去的,临走前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见人都走了,左幸‘噗通’一声,双膝跪地,连磕两个响头:“储君殿下,您要多虑啊!” 一见面就行此大礼,一般人是受不得的,就连宋楠楚都觉得心怀愧疚,局促不安。 他上前弯腰拉住左幸的双臂:“左大人快快请起,歌景委实受不得。”他已经很少提自己年少时的名字了,如今自个儿提起来总觉得怀了沧桑之感。 沧海桑田,万物巨变。 “老臣起不来更是起不得!”左幸的嗓音发颤,“殿下,您捐了一半的血老臣只当殿下您宽宏大量,但……万万使不得!您同那顾家天子之间,有的只能是仇恨!” 话都说到如此份上,让人只觉寒颤。 若说连清是他难以跨过的坎,那这层身份便是跨不过去的坎,是永永远远都跨不过去的。 前几日若说还能自欺欺人一番,如今左幸不惜暴露的危险自个儿找上了门,那便是摆在了眼前的事情了。 加之之前连太后那一番警示,一时之间宋楠楚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浑身得不上劲。 “左大人……”宋楠楚索性也‘噗通’一下跪在了左幸面前,“歌景此生不求荣华富贵了,更不求皇位。大人,也请放过歌景罢。” 他是真的想罢手了,那些个阴谋权数都烟消云散吧,好好过日子怎么就不行了? 左幸身子一僵,抬起头,满含沧桑之感的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宋楠楚:“殿下……可是当真?” 他谋划了五六年的计谋,心心念念着,时时刻刻不得不小心翼翼走着每一步棋。如今,却要毁在一个当年的储君的手上?这是何等的憋屈与不甘,若非身临其境之人不能体味其中之心酸。 “我知道,这个时候说放弃这样的话委实不对……”宋楠楚磕了一个头,用了狠劲,发出的声音十分的大。想来今日他的头委实委屈,从后脑勺到额头连连受了重创。 “左大人,歌景累了。”宋楠楚伏在地上保持着磕头的模样,“从前恨着怨着方才有了那一口气冲到如今这个地位,但是现如今……”如今他的怨恨早已烟消云散,他只求一世安稳、一方宁静,旁的再也不强求了。 一番透露真情话听到左幸的耳里全然变了样,他狰狞着脸,手动了动,眼睛微微斜着,冷声开口:“现如今殿下只求与那顾氏皇帝相守一生,平安白头,是否?” 宋楠楚的小小心思被长者如此说起,不免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去看左幸。却在接触到左幸的目光的时候僵了一下,想说出口的话也憋了回去,就连红透了的脸都一下子煞白煞白的。 这是怎样的一种延伸?带着冰碴子,带着嘲讽的意味,带着不屑怀疑的意味,带着不满失望怨恨的心情……所有的所有交杂在一起,让宋楠楚像是从头到尾浇了一盆凉水,还是在腊月里头被浇的,冰凉冰凉,血液都像是凝固了一般。 “殿下若是心怀慈悲,不愿劳民伤财却也罢了。”左幸慢慢站起身。垂眸看着跪在地上仰头看着他的宋楠楚,“若是为了一己私心,那殿下学了十几年的礼教修养都去了何处?今儿个,殿下倒是给老臣一个交代,给我李氏王朝一个交代!” 一字一句咄咄逼人,宋楠楚从不曾想到会有一日进入如今这样的境地。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把两边的事情都做个圆满。不曾想,他得到了顾止袁的感情却被自己的人给逼到了绝境。 只是……若是让他放弃顾止袁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左大人,我……”他刚想开口,却又被左幸打断。 “殿下真以为那小皇帝对你说几句情话就是真的了?”左幸冷笑,“那些个所谓的掏心窝子的话,但凡是个宫里头的人谁做不出个样子来?” 宋楠楚咬着下唇,他自然是知道宫里头的险恶的,从小也都明白着:这世间最假的便是帝王口中的情爱。但是,他愿意相信顾止袁。 “两年前,顾氏小儿刚登记做得第一件事便是秘密派人前往江南行刺殿下。”左幸来回走了几下,然后回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宋楠楚,“殿下,那可是一直想要你的命的人,你可还相信他所谓的真心?” “行……行刺?”宋楠楚的脑袋里有一瞬间的空白,眼珠子都直了。所谓的行刺一事,他比谁都知道的清楚。他知道他有多少次是从那把刀下险些丧命,他更知道他那一年过得是如此的心酸。 那一年里头,白天尚且还好,到了夜晚那才叫折磨人。他起先在小巷子里头险些命丧刀下,后来不从小巷子里走了倒是过了几日平安。再后来,那人直接杀到家里头去了,几次差点成了刀下亡魂。再再后来,最后一次的行刺正巧碰上了沈苑,替他硬生生挨了那一下,也算是险种得胜了。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能如此锲而不舍追杀他的人就不该是什么平凡得人,合该是个大官。但他万万没想到,却是那个人,那个最不该是的人。 “殿下心中此刻大抵是有了想法了,老臣也不为难殿下了。”左幸上前掺起宋楠楚,“殿下要知道,在这个朝中,除了老臣再无人是殿下可以相信的人。” “我,我明白了。”宋楠楚点点头,人依旧有些懵。 “三日后,老臣希望听到殿下的回复。”左幸见宋楠楚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头明白那些话是起到作用了,接下来自然是等着水到渠成了的结果了。 对于这件事情,宋楠楚很想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又或者放宽心就当做是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可是,当他第六次摔碎了手里头的茶杯,第四次把茶杯里头的茶倒在了衣服上,第九次对着喝干了的杯子喝水……他忽然明白了,也许并不是他不在意,而是真的十分在意。 他不明白,又或许他很明白。 “大人……”管家重新换了个茶杯,终于忍不住开口,“若是有心事别瞒在心里头,说出来吧。” 宋楠楚看了他一眼,管家咽了口口水,向后退了一步。 “也许,你说得对。”宋楠楚点点头,看着窗外已经月上树梢的时辰了,“明儿个,我就去问问吧,一切,都问个明白……” 宋洵其实并不大记得第一世的事情了,尽管还记得沈苑还记得曾经的感情,但是太多的事情都被时光的河流冲刷掉了,以至于他不记得当年是否真正得到过倾洹的感情。 其实成为神仙以后的时光里,他很少做梦了。九重天上日夜不分,他睡觉一般都得不到梦貘的青睐,赏他一个美梦。后来去了蜀山,更不曾说做个什么梦了。 如今倒好,来了这阴鸷谷第一夜亲了倾洹,第二夜连梦都做上了。 踏入梦境的一刹那,便是一切轮回的最初始。 大概是真的忘却得太多,所以当他踏入那御书房之中的时候竟不觉得眼熟。但是,他看到了伏在案上认真批阅奏折的倾洹。于是,他知道了,这该是对第一世的回忆。 他走到顾止袁身边坐下,伸手碰了碰顾止袁,顾止袁却不理睬。于是,刚开始还觉得万分有趣得事情不过片刻,却觉得十分无趣。 他站起身,想出去看看,看看三百年前的东西。谁知刚站起来,还不曾动一下,门就推开了,进来的自然是他自己。 宋洵歪着脑袋看着三百年前的自己,越看越觉得万分美貌,是旁的人比不上的貌美。 “顾止袁。”他看着‘自己’开口,觉得有些诡异。 “恩?”顾止袁应答。 宋洵看着两个互相对视着的人,半响之后猛地捂住脸。忽然发现,三百年前的他们似乎有过一段感情。是了,肯定的,因为这个时候他们两个人的视线如此热烈地胶着着,可不是有什么奸情之类的? 可是说奸情似乎过分了一些…… 再也看不下去,他猛地从屋子里头逃了出去。 画面一转,他看到了一个端坐在椅子上的女子。黄色的凤袍,金色的凤冠,精致的妆容。印象里这个该是莲愫了。 但是仔细瞧瞧,宋洵总觉得眼前的这个尊贵的女子和莲愫并不是很像,硬要说像的话也只是周身的气质或是脸型。 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宋洵觉得万分惊奇。 三世三百年,他和倾洹的脸不曾变过,可莲愫却不同。仔细想想第二世的穆执似乎也和莲愫并没有很像。莲愫现在的脸是她第三世的脸,也就是说莲愫三世三个模样…… 这,果真新奇。 第六十八章:琴瑟和鸣,裂萧断筝(5) 对于宋洵来说这是一场梦,但对于三百年前的宋楠楚来说却是一场真真实实的致命伤害。 第二日上完早朝的宋楠楚照了惯例自个儿自觉地去了顾止袁的御书房。推了门进去,顾止袁已然端坐在软垫上开始批阅奏折了。那认真的模样,怎么瞧怎么正经。 “顾止袁?”宋楠楚哑着嗓子,今儿个早朝他一句话没说,一直垂着脑袋。即便如此还是感受到了来自左幸的目光,深切而冰冷。 顾止袁随口应了一句:“恩?” 这一声应得极轻,像是轻轻哼出来的一般。宋楠楚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了顾止袁案桌前,弯腰半蹲着趴在了案桌上:“陛下这一声应得可真柔弱,倒是让臣想起了陛下前些时候病中的模样。” 顾止袁一愣,手中的笔顿了顿,然后搁下,浅笑地看向宋楠楚:“什么模样?” “乖巧柔顺的模样。”宋楠楚应得极快,眼珠子都亮闪闪的。 “哦?”顾止袁挑了挑眉,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接过宋楠楚飘到胸前的一缕头发拿捏在手中把玩着,“你倒是会形容,那朕平常时候是个什么模样?” 宋楠楚也不急着抽回自己的头发,任由顾止袁把玩:“阴谋家。” 头发猛地被拉扯,痛得宋楠楚轻声‘嘶’了一下。 “弄疼了?”顾止袁松开了手,伸手揉了揉宋楠楚的头,“刚刚走了神。” 宋楠楚抬头,任由自己的目光撞入顾止袁的目光之中:“陛下刚想些什么?” “……”顾止袁被宋楠楚看得背脊发凉,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有些无所遁形,“想着……如何解决这些奏折。”他拿了本奏折送到了宋楠楚面前,隔在了两人中间,挡去了宋楠楚灼热的目光。 宋楠楚瞳孔收缩了一下,手有些颤抖,为了不知名的原因。也许是害怕,也许是愤怒……谁知道呢? “凉城土匪?”宋楠楚斜眼看了一下奏折里头的字,“凉城那地儿多是山脉,土匪多也不奇怪,镇压镇压即可。只是若说要根除,怕是有些难度。” 见宋楠楚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奏折上来,顾止袁也是松了一口气,却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你可能相处法子来?”顾止袁将奏折摊在了两人中间,皱眉沉思,“前儿个杜晟刚从江西治水回来,说是你的法子不错。这事儿你瞧瞧?” 宋楠楚想了一会儿,忽又皱眉,有些好笑地看着顾止袁:“这事儿陛下难道没主意?可是拐着弯子来考验臣了。” 顾止袁轻声笑了笑,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宋楠楚的头,柔滑的头发搔挠着他的掌心,一直搔挠到他的心头头上去了。 忍不住,他按住宋楠楚的脑袋,自个儿凑了上去,将唇压到了宋楠楚的唇上,一点点磨蹭着。 他极享受这样的接触,像是最亲密的爱人之间的小动作。 宋楠楚的唇被磨得有些热有些发疼,嗓子间忍不住蹦了一声出来。这一声极小,想猫挠一般挠着顾止袁的心。 顾止袁加深了这个吻,直接撬开了对方的唇,一点点探索着。 这个时候本该是享受的时候,但宋楠楚的脑子里头全是左幸昨儿个说得那一段话。他很想知道却又怕知道,他在意得要死,如果顾止袁真的是想要他的命的话……也许,他也就给他了。 不过是一瞬间的走神便被顾止袁察觉到了,他伸手狠狠捏了一下宋楠楚的耳垂,嘴唇离开了宋楠楚的嘴唇,轻轻喘着气:“我如此卖力,你却走神走得厉害。” 宋楠楚的眼睛都迷离了,脑子里乱哄哄的,像是有上千万只蝴蝶在其中扑腾着乱飞。 “恩?” 顾止袁再一次被撩倒,隔着一张桌子便伸手狠狠抱住宋楠楚,脸颊磨蹭着宋楠楚的脸:“你如此模样,真叫人舍不得。” 这话不过表面意思,但宋楠楚却一下子联想到了左幸的话,心里头一凉,眼眶也红了。 却也不怪宋楠楚心思多想得乱,怪只怪这事儿是个难关,是宋楠楚心里头的一个小疙瘩。 “顾止袁,你是从何时爱慕上我的?”这个时候,他不愿强调什么君臣,他只想堂堂正正平平等等地询问。 “何时?”这事儿顾止袁没想过,“也许是那日你替我换血,又或许是你初次入宫时,又或许……”还要更早,在十多年前的那一眼,也许就终身难忘。他松开手,却一手牵着宋楠楚的手把他拉着绕过案桌拉到怀里头,相拥着,“你怎么问起这个了?” 宋楠楚缩在顾止袁的怀抱里头,后脑勺抵着顾止袁的胸膛:“只是忽然很好奇。” “那你呢?你又是何时?”顾止袁觉得这事儿既然都问了,那就也问问他吧,免得吃了亏。 “那日看你昏倒,我恍然明白。但是,却不知是何时。”宋楠楚至今还记得那日的场景对他有多震撼,那一刻他真害怕这个人就这么去了,“那时,我想着,若是你不在了,何人整日里头威胁我?若是你不在了,谁能整日里头指挥着我瞎忙活?若是你不在了,何人能整日里头想着如何要我的小命?” 最后一句既是实话,却也是试探…… 顾止袁有些发怔,今儿个宋楠楚讲话表情都怪怪的他看出来了,但是却不明白是个什么原因。如今听着这话,总觉得话里头有话,一层套一层,委实有些阴谋的意味儿。 “你怎么了?”顾止袁将宋楠楚扳着转过身面对着面,“今日说话甚是奇怪。” 宋楠楚盯着顾止袁,脸上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奇怪吗?还好吧。” “恩?”顾止袁皱了皱眉,瞥到桌上沾了墨还未干的毛笔,伸手拿了过来想拿笔在宋楠楚脸上画上一画逗弄一下他。谁知笔还没沾染到宋楠楚的脸上,手就被一下子推开。 “别闹了。”宋楠楚站起身,头微微低下,“顾止袁,你……” 话说到一半却又顿住,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直接了怕是伤感情,不直接了……他又不知道如何说。放平时,他的口才都可以把死人说活了;今儿个却怎么都不会组织语言,怎么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顾止袁有些摸不透宋楠楚此时的心情,左思右想地觉得是同自己有关却又不知道是什么事,不免有些急了。 “说话别吞吞吐吐,有话便直说,磨磨蹭蹭平白让人说了你女子模样。”性子急了说话的语气不免也重了一些,更是挑了上不了台面的话来讲,说了出来伤了人心。 “是啊。”宋楠楚脖子一梗,“臣生得女子模样无怪乎陛下如此忌讳,害得陛下落了人口舌也怪臣。都怪臣,不如陛下就此处决了臣,省了陛下被人背后议论,也省的陛下要忍受臣这般女子模样的男人了!” 都知道这是一番气话,听了还是不免心头一火。 “整日里头想着朕处决你,你到底是有多想死?还是你根本忘不掉所谓的前朝储君身份?又或者,你心里头终究拿朕当仇人?”顾止袁的脾气也上来了,说话更是不分轻重,什么事儿都扯了出来。 宋楠楚一时之间气得浑身发抖,双手捏紧,一个冲动就朝着顾止袁的脸挥了过去。这一拳带了愤怒和委屈,却又心疼免不了下不得重手。 “顾止袁,我的身份是谁过不去?你说我过不去你又过得去?连太后抓着我的身份准备大做文章,而你的得力助手武雍早就抓着我的身份要办了我,你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宋楠楚说得有些撕心裂肺,声音沙哑着,心里头更是难过得很。 “这些我都会去解决,你又何必去担心这些?分明是你揪着过去不放,来来回回的提醒着我。”顾止袁生生受了一拳,左脸疼得连说话都觉得疼得慌,手举了举却又不愿意伤宋楠楚一下。 “我揪着?”宋楠楚冷笑,额头青筋直跳,眼睛也瞪得老大,“你不久前可不是还派人监视着我?你不放心我,又是谁揪着不放?” 监视这事儿是事实,但宋楠楚并不知晓,而顾止袁早就已经不让人监视了。如今提起,又是一桩糊涂事儿。 “你!”顾止袁哑口无言,叹了口气,“歌景……” 他是第一次这么当着面喊宋楠楚的名字,语气里头尽是无奈:“我从前是做过糊涂事,但及早收了手,你莫生气了。” 不过是试探的胡乱之语,不曾想却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宋楠楚咬咬牙,觉得头疼欲裂,整个人左右晃了一下,没有站稳。顾止袁连忙伸手想扶他一下却被他退了开来。 “那你……追杀过我?”宋楠楚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一切都摊开来了,什么都能问得出来。 顾止袁支吾了两声,最后叹了口气,微微点头。 他不做辩解,因为并没有什么好辩解的,这是事实迟早要公之于众的。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却让宋楠楚浑身发颤,眼眶红了。 “你……”宋楠楚张了张嘴,“我觉得这些都过去了,过去了……” 顾止袁不知道宋楠楚受了什么折磨,只觉得此刻呢喃自语的他让他万分心疼。他伸手抱住身单体薄的宋楠楚,轻轻拍着他的背:“莫生气了,气坏了自己倒也不值当。” 这是难得的体己话,难得在是顾止袁说出口的。 宋洵万万没想到,他不过画面一转就看到了两人抱在一起的画面,更是听到了如此体己的话语,不免心头一震,脑子一空。 他记忆里的倾洹是停留在第三世的师父陆禾笙的模样。陆禾笙性子凉薄,即便是最亲近的人却也说不出如此话来的。而顾止袁的模样却是他怎么都记不起来的,大抵是时间长了。 恍惚之间,他忽然有些羡慕‘宋楠楚’,能有这么一段的情感。但是记忆之中,最终似乎并没有落得好下场。 “阿洵?阿洵?!”似乎有人在呼唤他。眼前的景象忽然模糊了起来,一双手拉住了他把他向后极力拉去。 “啊!”宋洵猛地惊醒过来,眼前映照出的是倾洹那张皱着眉头的脸。 见宋洵醒来,倾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自个儿点了这魇香?”倾洹将魇香放到宋洵面前,“这么危险的东西你自己不注意?” 宋洵皱眉,觉得脑子有点沉:“魇香?怪不得……” 魇香是一种可以挑起人记忆的香,莫怪他能想起那么久远的事情了。 “怪不得?”倾洹听着宋洵的语气脸色忽然变得紧张了起来,“你,想起了什么事吗?” “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宋洵拍拍脑袋,“上仙紧张什么?” “是啊,上仙紧张什么?可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门外传来了江君涸的声音,房门被推了开来…… 第六十九章:心生嫌隙,百口莫辩(1) 江君涸出现得永远是在关键时刻,正如他自己所说:他就是紧要关头出场的紧要人物。 “上仙紧张什么?可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方便说出来?”江君涸摇着自己的骨扇,笑眯眯的。他身后跟着沈苑,此时的沈苑已经脚底虚浮、面色苍白,渐露鬼色。 本还坐在床上的宋洵一愣,一个咕噜从床上爬了下去,鞋子都没穿就跑到了沈苑面前:“你……”他上下打量着沈苑,发现沈苑的脚已经呈透明状态,“你的鬼气四溢,这是出了什么事?” 沈苑摇摇头,指了指魇香:“点燃此香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点魇香做什么?”宋洵实在搞不懂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知道有危险还要扑上去。 “有些事想让宋先生明白明白,文覃见宋先生忘得差不多了,合该记起一些事情的。”其实他并没有多想,这魇香是魔族特有的,自然不是他自个儿去采取炼制的。 宋洵抓着沈苑的手有些发愣。什么事要这么做?他不是白痴,自然知道这魇香来的蹊跷,再仔细想想恐怕沈苑要让他明白的事情并不是沈苑自己想的。 一来二去的一想,宋楠楚将目光移向一边的江君涸,眉头皱起:“你搞什么鬼?” “这事儿,宋兄应该问一问倾洹上仙。”江君涸收起扇子,手一摆,扇子指向倾洹,唇角勾起,一脸神秘的表情。 一屋子的人纷纷看向站立在一边的倾洹,就连刚进门的莲愫也看向了倾洹。 其实给一般人的话,起码是要红了脸的。倾洹呢,不过扯了个笑,连眼珠子都没有四处转动:“如何问我?这事儿是……” “主子!”门外忽然传来了守门小厮的声音,“主子,外头有一仙童求见。” 江君涸扇子指向自己,满脸疑惑:“求见我?天族里头的人来寻我?这可……” “不是。”小厮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江君涸的话,“寻得是……”他看向立在一边微笑着的倾洹,“是这位上仙大人。” 倾洹挑眉,自是一派淡然:“寻我倒是正常。”说着便抬脚走了出去,把一众人丢在了后头。 那小仙童当真是来得及时,若不然……倾洹摸了摸腰间那廉价的玉佩,轻轻呼出一口气,总算是解了尴尬了。 出门,果真有一小仙童立在门外。那小仙童身着红色长袍,头上系的也是红色发带,就连手中拿的都是红色簿子,整个一红色一团。 小仙童长得圆滚滚的,年龄还小,瞧着不过凡间五六岁的小孩儿一般,粉嫩嫩地脸上带着笑。见到从里头漫步悠悠走出来的倾洹,还特有礼貌地鞠鞠躬,算是行了礼。 “怎么?”倾洹同旁人说话向来不大愿意多说一个字,好似那样就会缺斤少两一般,但委实是心情不算好的时候。不熟悉他的人都以为他不大乐意同人交流是个性子冷淡的人,熟悉他的人却也不愿意在说话这方面纠结。 “上仙。”小仙童看着小,说话却老成得很,“我家仙人说了,三百年前多谢上仙的帮忙,今次特呈上您与十殿的姻缘簿聊以报恩。” 倾洹接过那红艳艳的簿子,并没急着翻开来查看,而是挑眉询问:“我与十殿?不是说这姻缘阁内并无我们的姻缘簿么?如今这个……莫不是哄骗本上仙?” 小仙童摇摇头,咧嘴笑,两颊的肉挤到了一块儿,眼睛都没了:“我家仙人说,上仙同十殿本是无姻缘,奈何十殿命格有变,他老人家私下里便将你俩二人编到了一块儿去,算是承了上仙的恩。” “告诉你家仙人……”倾洹将姻缘簿还给小仙童,“本上仙同十殿,将来是要刻在姻缘石上头的人,如今小小一个姻缘簿,如何算是报恩?你家仙人也莫多想了,没有他,一切依旧走得万分顺畅。” 那小仙童也不多辩解,点点头:“上仙的话小童自然会传去,但簿子是我家仙人赠与上仙的,小童万万不能拿了回去。” 倾洹拧眉,见小仙童执意要把姻缘簿子递给他,无奈只好接过。 接过的一瞬间,小仙童立马转身走人。 “小童子,你的仙名唤作什么?”倾洹拿着手里头的簿子,忽然勾了唇角。 那小仙童困难地扭过身子,米粒般大小的眼珠子里头满是骄傲:“我家仙人时常唤我作阿雍。” 倾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且再帮本上仙带回一句话。” “上仙请讲。”被唤作阿雍的小仙童做了一个揖。 “前世执念后世成魔,请善待本上仙的人。”倾洹抿抿唇,忽而笑了开来,眉眼舒缓,颇是温和。这样的倾洹似乎太过耀眼,那阿雍小仙童看痴了两眼。虽说两眼只有米粒般大小,此刻却睁得如同棋子大小。恩,自然是黑色的棋子。 大抵是这副模样实在太过搞笑,倾洹忍不住又多笑了一会儿。 那小仙童清醒过来连连后退几步,仓惶地回了九天之上。 屋子里头的人大多都是好奇的,好奇倾洹隐瞒了什么,更好奇又是什么样的人来找寻倾洹。 因而,当倾洹信步慢走进来的时候,众人的目光再一次聚集到了他的身上,并且更加热烈。 倾洹倒是淡定,径自走到圆桌旁,自个儿给自个儿倒了一杯茶,慢慢品饮起来。 “你……不说些什么吗?”宋洵率先忍不住,开了口询问。 主要这些个事儿太过磨人,他又似乎参与到了这里头,自然是最想要问一个清楚的。 倾洹挑眉:“什么?” 明显装傻的模样但又能如何?当事人不愿意说,旁的人更是逼迫不出来的。若是逼急了,这里头这么多人恐怕也没有一个是这位的对手。如何想,都是极其不该同这人作对的。 宋洵皱眉,稍后头一仰,坐到倾洹对面,一手劈了过去夺走了倾洹手里头的杯子:“这是我的房间,还请上仙不要这么自觉?”说着他一饮而尽,用着挑衅地目光看向倾洹。 倾洹也不生气,指了指杯子,一手撑着下巴:“阿洵,那是我喝过的。” “……”宋洵像是丢掉赃物一样猛地把杯子扔了出去,杯子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到了莲愫的脚边。 莲愫弯腰捡起杯子,觉得眼前的景象万分眼熟。心里头添了堵,而后杯子应声而裂。 她忽然觉得以前的事都开始模糊起来,甚至已经记不清那些人的嘴脸,但唯独记着了宋洵当年让她和倾洹不得终老的事情。似乎是太过久远了,第一世的事情了,谁又能记得多清楚?唯有那些刻骨的结局,让人悲愤欲绝。 这一声响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莲愫起身,笑:“手滑了一下。” 宋洵总也觉得这事儿怪可怕的,怎么杯子就碎了?手滑能把一瓷杯捏的粉碎?那手得多滑? 三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计较起来也没什么好计较的。莲愫觉得,她应该放宽心,做一个大度的人。 “对了……”莲愫忽然开口,“我有些记不大清了,第一世的时候,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莲愫这么一说,宋洵也点头。同样记不大清楚的还有他。两人一同看向倾洹,发现倾洹并没有想说的模样,又纷纷去看沈苑。沈苑惨淡一笑,盯着莲愫看了半响:“你是……” 莫怪他认不出来,他印象里头的连清可不是莲愫如今个模样,更是大相径庭。 莲愫奇怪,指着自己:“我?连清啊,顾止袁的皇后。” “皇后娘娘?”沈苑更奇怪,甚至不敢相信。的确,宋洵和倾洹两人的脸没有大的变化,而莲愫的脸却一丝一毫都不一样。 宋洵接了话头:“说来也怪,我同倾洹样貌三世都不曾有过变化,为何她……” “特立独行。”倾洹勾唇,开口解释。 这个解释有和没有没什么区别。 沈苑拧眉:“如果您是皇后娘娘,那……您是不愿意知道当年的事情经过的。” 说来也残忍,当年那么多人里头,最无辜最惨的便是这位皇后。 “如何说?”莲愫此刻更加好奇。 “当年我只记得连家被连根拔起,之后的事情变不知道了,那个时候,我镇守边疆了。”沈苑一言两语带过了整个事情,总算是长了回脑子,说话知道避重就轻了。 宋洵沉思了一会儿,想到了梦里头的场景,不觉脸颊通红,眼睛也时不时地去看倾洹。 他该清楚的,从前真的是从前,是该舍弃掉的。但他更知道,能舍弃掉的就不该叫做从前。 莲愫觉得往事似乎成了一个秘密,谁也不能说出口的秘密,让人好生捉急。 立在一旁一直没有插上话的江君涸更是有一种局外人的感觉,让他觉得浑身不舒服。 忽然,一道白色的屏障隔开了沈苑、江君涸和莲愫,将宋洵同倾洹萦绕在其中。 “待岁月隆起……”倾洹忽然开口,指尖萦绕着白色的荧光,“惟愿与你静听这浮华乱世。” 这话,除了宋洵再无人听得明白,当然也无人听到。 记忆像是开了闸一般,倾泻下来,将他淹没…… 第七十章:心生嫌隙,百口莫辩(2) 自两人那日争吵以来,已经过去数月。季节再一次转入冬季,这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头。 宋楠楚裹紧身上的狐裘大衣,手指仔细摩挲着大衣上的软毛,只觉得心里头一股复杂的情感,说不出的苦涩。 他站起身,将刚才写好的信纸叠好,然后将纸放入鸽子脚上的细小竹筒里头,之后将鸽子放飞。 这些不过是一气呵成的举动却纷纷被苏禹看在了眼睛里头,记在了心上。他守着这位大人已有数月。那日,他忽然被唤到了顾止袁的跟前,重新接到了这个任务。 刚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苏禹很惊愕,一瞬间的愣怔之后才跪地受命。 他是个单纯的人,接触的东西再黑暗也不过是去杀个人,还从未说有什么勾心斗角的事情轮上他来做。单纯的跟踪单纯的杀人单纯的生活,他甚至活得比沈苑还要单一单纯,没有其他的事情需要想需要考虑。 也许,尚且需要考虑一下生死,但他早已置之度外何来担心? 所以,他不明白,来来回回断断续续,这位大人和那位陛下到底过活得是怎么样的生活。 自然,他也不必明白。 “大人,信鸽。”婢女捉住从远方飞来的又白又肥美的鸽子,从脚上取了信件,递给了正在打太极拳养生的左幸。 信上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大抵都是一些关于连家的事情。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左幸已然看完全部资料,脸上浮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他已经年过六十,脸上的皮已然耷拉下来,他这一笑,整张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阴险,甚至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连家,不过如此。”左幸揉了信纸,心里头对宋楠楚的赞美又上升了一个阶层。 殿下不愧是殿下。 这样想着,他转身回了屋子备纸备笔,写了一封回信。 这封信最终还是没有落到宋楠楚的手中,被苏禹抢先一步截了送去给了顾止袁。 顾止袁已经不是第一次截信了,自然也明白截完信之后该如何回归原位。宋楠楚和左幸之间的信他每一封看得一字不差,有的时候甚至要细细读上好几遍,仔细体味宋楠楚写信时候的心情和收到回信时候的心情。 其实这些白搭,顾止袁是明白的,人与人终归不同。 他熟练地拆开信件,细细读着。 其实不过两句话,一句话是“殿下不愧是殿下”另一句话是“能如此将那顾氏小皇帝骗得团团转”。 两句话,却让顾止袁看了一遍又一遍,只觉得每读一遍便有一盆凉水从头上浇灌而下,让他从头到脚变得冰凉。 从早晨读到了傍晚,他还在读那两句话,最后伏倒在了案桌上。昏迷前的那一刻,他的神志有些混乱,宋楠楚的脸在他的脑海里若有若现最后变成了十岁的李歌景的脸…… 一天之内没有收到回信,宋楠楚搁下手中的毛笔,随手拿了一个暖手炉出了门。 贴身侍奉的丫鬟拿着伞追了出去:“大人,下雪了。” 出了门宋楠楚才知道下了雪,飘飘扬扬的没有很大,莫怪他不知道了。 “是啊,该下雪了。”宋楠楚的声音很轻,这一句说出来,只觉得他唇边有白气扬起又消散,却听不见声音。 婢女打着伞手冻得通红,她挺想问一问大人究竟说了什么,终究还是没问出口。做一个婢女,自然是要闭嘴不多言的。 宋楠楚也不急,手里头拿着暖炉站在院子里头,只当是欣赏夕阳了。 也怪了,谁会在这飘雪的冬天里欣赏夕阳? “你且回去吧。”宋楠楚抿抿唇,他的嘴唇挺干燥的,因是许久没喝水了,于是又伸了舌头出来舔了一舔再继续开口,“这雪不大,等到大了再来罢,我且……再等等。” “大人……”婢女看了看宋楠楚,大着胆子还是问了一句,“大人您在等什么?” 宋楠楚看着远方黑得透彻的天际,心中一凉:“我在等一个人,可能,我等不到了。” “那人许诺要来了吗?”婢女见宋楠楚没有发怒,又小心翼翼问了下去。 “……没有。”宋楠楚忽然笑了,那笑绽放在唇边却很惨淡,“是啊,他从未承诺过他要来。” 婢女也不知道该如何往下接话,后又想起宋楠楚遣她回去便打了伞弯腰准备退下,不曾想宋楠楚率先走了人。 奇也怪也,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明白得不是很透彻。 这是今年第一场雪,沈苑刚和易老将军一同吃了晚膳往回走,谁知刚出门没走几步便被管家喊住了。 “沈将军走得如此快?”管家手里头拿着油纸伞,脸上堆了笑,“外头下了雪,打着伞走以防雪落肩头得了伤风。” 沈苑接过伞,鼻尖一红,笑:“管家爷爷怎得不拿蓑衣来了?” 这话儿接过管家自然明白沈苑是想到三年前的那场大雪天的事儿了,不免咧嘴露了一口老化的牙齿:“沈将军记性倒是好,只是时不同今日,今儿个雪小,打个伞便能遮掩遮掩。” 时不同今日,的确。 “我先走了,管家爷爷也不要送了罢。”沈苑挥挥手,没有想继续话题的意思,转身身影没入雪景之中。 管家目送着沈苑离开,轻轻叹了口气,眉宇之中透了无奈。 “作何?”易老将军捧着茶杯站在了管家身后,“如此美景作何叹气?” “将军……”管家扭头,“谁能放过那个孩子?” 易老将军喝了口热气腾腾的茶,眼睑垂下:“除了他自己。” “将军这些个年为何不结婚生子?”管家忽然转了话题,问了问多年来所有人的疑惑。 “没有欢喜的人。”易老将军抬眸,深邃的眸子里头早没了光彩,“从前,做过许多糊涂事儿,后来看开了,自然看淡了情爱之事。”他十六岁进了军营做小兵,花了二十年的时光坐上了副将的位置,又花了七八年的时光坐上了主将的位置。到后来,不曾想国家一朝改了帝王,幸而他身居在边疆也不曾有什么多大的执念去维护原君主,只当换了个朝拜的人。他能做的从始至终都是维护边疆,朝廷里头的事他管不上。 如此一个渴望边疆战事的人,怎么着都看淡了情爱。 “将军也有过糊涂的时候为何不能体谅体谅小将军?”管家也听过易老将军年轻时候的事情。 易老将军年轻时厉害的紧,却在中年才紧巴巴弄了一个副将,当中之事自然是隐晦得很。 听说也不过是听说,那个时候的易老将军欢喜上了敌军的一个年轻少将。过程不可知,只知道那结果是惨得很。易老将军年少无知被骗,对方得了情报之后攻破城墙,就快要取下将军的首级了。也亏得易老将军彪悍得很,虽说心口中了一剑,但还是救下了当时的将军。 功过相抵,易老将军本可以在二十多岁的年华里头有所作为,不曾想为了个外族的人拜拜耽搁了十多年。 这段故事不过是个传说,可信度不是很高。这些年里头却依旧有人拿这事儿说,纯粹是为了想知道易老将军这么多年不愿成婚生子的原因。 谁不想有一个人来为自己养老送终? “正是我糊涂过,自然不能让他同我一样糊涂了。”易老将军一把摔了手里头的杯子,热乎乎的茶洒在了地上飘起了许多白雾,“我走过的错路自然不能让他再走一遭。” 年迈的长辈们都是如此想,总觉得自己当年犯过的错不能让小辈们再去犯。他们认为这是帮了小辈的一个忙,却不曾想,若是没了此种经历那这样的人生再平坦又如何? 沈苑一路走,出了将军府就迎面闻到了梅花糕的香味,想了想买了一份梅花糕。 他并不怎么喜欢梅花糕,却在看到了梅花糕的时候随手买了一份。 之后,他没有回将军府也没有去少傅府,而是去了皇宫。他一手打着伞一手提着梅花糕朝着南门那里走,一步一个脚印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南门那儿没有人等着他了,没有那个瘦弱的身影打着伞特意等着他又或者等着他买来的梅花糕。 其实左右不过三年的时光,所有的一切都不复从前了。 去年的雪季里他跪了许久只为求宋楠楚一个平安,前年的雪季里头他看到了等着他的宋楠楚,两人相依为伴。今年,什么也不会有了。 走到南门那儿的时候沈苑的手一歪,伞掉落在地。 他蹲下身子,拍了拍门槛上的雪,将刚才落了一丢丢雪的门槛擦干净,挪了身子就坐了上去。 梅花糕很香,淡淡的梅花香飘到他的鼻尖,他拆开糕点的包装,捏了一块儿放进嘴里头。 唔,很甜。 这样想着,他又拿了第二块,紧接着是第三块……到最后一块儿的时候他已经吃不下了,肚子很撑很撑。 沈苑把最后一块已经凉了的梅花糕捧在手心,眼前有点花,一滴泪终于落了下来。不过,也只有这仅仅的一滴泪。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干雪,嘴角上扬扯了一个笑。他要过活得好一些,这样才好。 他抬脚离开的时候没有看到万太医急匆匆从他背后跑过去的样子,只有万太医和郑公公两个人的奔跑…… 第七十一章:心生嫌隙,百口莫辩(3) 顾止袁病倒了,郑公公只说了是得了伤风,旁的人也打听不出来什么。左幸第一反应去看宋楠楚,却见得宋楠楚脸上除了慌张什么也没有留下。 伤风?从前即便发烧了也不曾见他不上早朝,怎么今儿个却像是改了性子? 宋楠楚的脑子有一些空白。 下了朝堂,也不管旁的人怎么看怎么说,他急急朝着顾止袁的寝殿走去,脚步凌乱,中间差点绊倒。 郑公公守在门口,见到了宋楠楚,先是眉头一皱,然后迎了上去:“少傅大人这是?” 明知故问,事出奇怪必有妖。 “他怎么回事?”宋楠楚提口就问,见郑公公没有回答得意愿,皱皱眉又开口,“算了,我自个儿去瞧。” “少傅大人!”郑公公拦住了宋楠楚,“陛下说了,旁的人不得进寝殿。” 宋楠楚抿唇,算是明白了。这是打算瞒着所有人了。 他忽然想到昨儿个没有收到的回信,心中一颤,面上却装作不甘不愿转身准备走人。 见宋楠楚准备走人,郑公公松了一口气,人也放松了。不曾想,一个瞬间的事情,宋楠楚大转身跑进了寝殿,他跟在后头追都来不及。 寝殿里头有一股药味儿,挺熟悉的。 宋楠楚仔细又闻了闻,最后连脚步都僵硬了。 “小郑子?”顾止袁的声音从床榻上传来,虚弱如蚊蝇,“他来过了?走了?”说着说着,顾止袁又改口,“算了,他来不来又如何?”一个阴谋家的感情,他能相信几分? “他来了,没走。”宋楠楚哑着嗓子回答。 床榻上的人一怔,猛地拉开帘子,一双漆黑的眼珠子就这么定格在了宋楠楚的身上。 “你……” “为何?”宋楠楚苍白着脸,“为何你还会发病?当日换血不是成功了吗?!” 他没有死顾止袁也毫发无伤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换血不就是很成功吗?怎么如今却…… 顾止袁看着脸色发白的宋楠楚,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舌头在嘴里头饶了几个弯,一句完整的解释都说不出来。最终尽数化为叹息,他决定实话实说:“当日,并没有换血。” “没有?”宋楠楚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脑子里头一片混乱,“那我那些时日……” “不过只是放了你一些血……”顾止袁放下帘子,整个人躲到了嫩黄色的帘子后头,“若是换血,只会你我双双亡。” 宋楠楚脚动了动想上前一步却终究没有踏出那一步。 郑公公在门外听得真切,觉着他也没有进去的必要了,躬身关了门,便退了下去。 世人多奇怪,欢喜的人得不到,得到了却不珍惜,等到失去了却后悔莫及,好不容易追了回来却再次互相伤害,直至鲜血淋漓。 郑公公琢磨着,宋楠楚和顾止袁便是这奇怪的世人之中最平凡的一员,却又是最为折磨心思的人。 你争我夺、勾心斗角,这些不过是皇宫里头再平凡不过的添加剂,谁不是有那么一些心思? 怪只怪这俩人起了别样心思,那就凄惨了。 宋楠楚安安静静站在原地,手指一下又一下颇有节奏地敲击着自己的大腿外侧,眉宇之间多了一些焦躁。 “那你为何……”宋楠楚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想知道原因,但左右一想,不也就那么一回事吗? “昨儿个,你没有把信还给我。”宋楠楚挑起了另一个话题,恩,是顾止袁这一辈子都不想再一次提起的话题。 顾止袁放在锦被上的手指狠狠抠着被子,锦被上的金线被他抠断,丝绸也被他抠了一个小洞:“你想要?” “这总该是我的信。”宋楠楚看不到顾止袁此刻的情形,而顾止袁说话的调调又平静得很,听不出有什么情绪在里头,他自然也猜测不出此刻顾止袁的心情。 “你倒是明白得很。”顾止袁答非所问,“从前我截了你的信你都知道了?” “陛下说笑了,这就同您知道臣与左大人私通要做任何事一般,臣如何不能知道?”宋楠楚一下子换了调调,说话的语气变得有些尖锐,就连称呼都刻薄了起来。 顾止袁呼吸一滞,半响脸色惨白:“你同我说过的……”那些曾经的暧昧情话此刻似乎还萦绕在耳边,缠绵悱恻。 是了,他怎么敢奢求一个曾经的储君如今的阴谋家的情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何必字字句句都奢求着?如此一来,到让自个儿掉了身价掉了……尊严。 “臣从前说得就如同陛下说得,您自始至终没有放心过臣,臣如何对陛下卸下戒备?”宋楠楚知道苏禹的事儿了,自然也知道这段时日有人在监视自己,更是知道他和顾止袁从头至尾都是孽。 顾止袁咳嗽了起来,血迹从嘴角流下,他伸手抹去:“宋少傅好心思,从前的事……” “只当是一时糊涂的糊涂账,莫要再提起。笑一笑,过眼云烟。”宋楠楚极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不在乎,却不知道自己额头上的青筋快要崩裂了。 “这样最好。”顾止袁惨淡一笑,忽然想起宋楠楚看不到此刻他的表情。于是这个笑僵在了嘴角,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笑给谁看的。 你来我往的争锋相对让俩人昏了头,谁也不曾解释,只为了自己最后的尊严。 耳边传来了门被推开的声音,紧跟着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这一次,当真是心隔两端。 躺在床上的顾止袁忽然想起了连清曾经说过的话:一往情深敌不过勾心斗角。 此情此景可不应了这句话? 眼角的湿润让顾止袁干脆闭上了眼睛,说不难过是假的。曾经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就这么成了敌人,怎么着也得伤心许久。即便是表面功夫,那也得是花了心思的。更何况……他这也不是表面功夫。 说到连清,顾止袁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连清。曾经的青梅竹马就这么被他撂在了长乐宫,没有看望没有思念,就好像那个人不曾存在过一般。 幸而,连清不曾有怨言,也不曾说来御书房来他的寝殿大闹,而是自个儿管好自个儿。每日里头从请安到管理后宫,她都做得井井有条,颇有一国之母母仪天下的风姿。 连太后瞧着自个儿的外甥女觉着越瞧心里头越慌,且不说连清这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便是连清整日里头的兢兢业业都让她觉着浑身冷汗直冒。 她也多次借着各种各样的理由同顾止袁说过此事,没想到纷纷被顾止袁三两拨千金给糊弄了去。后来她着重调查了宋楠楚提了个醒,结果更惨烈。 说来也奇怪,她从不怀疑自己的儿子喜欢那个容貌出众的宋楠楚,却不曾想竟陷得如此深,虽说有一个把柄在手,但终究太过危险。 从寝殿出来的宋楠楚脚步有些虚浮,脑子却是有史以来最清醒地时候。他甚至想到了该如何把证据交给左幸,如何一步步推倒连家。他更是想了好几个方案,如何将这顾家天下再一次夺回。 谋略家便是谋略家,他现在已然成了谋略家。 “小郑子……”顾止袁虚弱地喊了一声,一直守在门外拉长了耳朵的郑公公立马推了门,进去等待吩咐。 “陛下?”郑公公弯腰,眼睛垂着看着自个儿的脚尖。 “你去宝库里头拿颗夜明珠送去长乐宫,阿清自小儿喜欢那东西,拿去让她欢喜欢喜罢。”他也想不出什么补偿的办法,只能想想连清喜欢什么便送些什么,“记得拿最大的那颗,朕记得前些时日有一颗东海大夜明珠供奉上来的,便拿那颗吧。” 郑公公点点头:“奴才知晓了。” 连清收到夜明珠的时候正巧在做一些刺绣的活儿,她听了郑公公一番话一愣,针刺进了手指里。她没喊疼也没怎么着,只是轻轻把绣花针拔了出来将手指放进了嘴里头吮了吮。 “秀儿替本宫收着吧。”她继续专注于手里头的活儿,“本宫在此谢过郑公公谢过陛下了,夜明珠大得很亮得很,本宫很喜欢,公公如此回话吧。” “是。”郑公公弯腰,“奴才告退了。” 连清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娘娘,这夜明珠放哪儿?”秀儿双手捧着夜明珠,珠子发着绿幽幽的光,当真是个上好的夜明珠子。 “随意搁着罢。”连清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连清这几个月的假意坚强秀儿都看在眼里,作为贴身宫女自然也是心疼自家的娘娘的,不免开口安慰:“娘娘莫难过了,您瞧,陛下还想着你。奴婢瞧着这是前些日子刚上供的夜明珠子,可见陛下对您好得很。” “好是好……”连清放下手里头的针,脸上露出了疲倦的模样,一旁的宫女连忙拿走了针线布帛,有的还端来了茶水递给连清,连清挥挥手没要,“可惜,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世间的爱情分为很多种,有的是想护对方一生一世有的是想给对方一切最好的有的只是想白头到老……那么多那么多的爱情,可惜了,她和顾止袁不在这些爱情里头。 顾止袁对她的好只是一种习惯,又或者最近上升了一个阶段,是一种补偿。这些都不是她要的。 如果这世上有什么三生石姻缘簿那他们俩个肯定不在一起,如果这世上有月老有姻缘红线那他们俩个的线肯定纠纠缠缠却不系在一起。 是的,他们之间没有爱情。 即便是用有缘无分来形容他们俩个都过高了。只能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 世间的单向情爱无外乎如此,我爱着你你恋着他人,我倾尽一切你却转转身给颗糖作为补偿然后消失不见。 这些,秀儿不懂,但看着连清脸上的表情自然也知道她家皇后娘娘此刻并没有很高兴。 她忽然有些怨恨那位漂亮的少傅大人了。从前她觉着那人相貌一等,待人和气,真正是心里头的良人最佳选择。后来知晓了那位同少傅大人之间的事,她也曾惋惜过,终究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触。现如今,看着自家主子不痛快,她跟着也不痛快了。 是不是这世间所有的人终将得不到心头上的人? 第七十二章:心生嫌隙,百口莫辩(4) 扳倒连家不过只需要两个月的时间,宋楠楚几乎是扳着手指头算日子的,不多不少正巧两个月。 连太师被抄家的时候一个屋子里头的人都很淡定,一个接着一个跟在连亦身后,站得满满的。 他们从来都不曾怀疑过自家主子会造反自然也不会恐慌,一个个扎堆站着不跑不闹的。 抄连亦的是宋楠楚领的头,他站在主厢房外,看着士兵毫不怜惜地翻动着连亦的房间。贵重得物品一件件被摔落在地,稍微脆弱的都被摔坏了,结实一点的也蹭坏了一些。 连亦身着一身便衣,脸上自始至终都带着笑看着宋楠楚。宋楠楚被看得浑身不舒服,皱着眉头扬了扬下巴:“太师瞧臣做什么?” “宋少傅做得挺好,很有前途。”连亦答非所问,但脸上欣慰的表情不是假的。 宋楠楚委实不能理解连亦的想法,从很久前连亦无端示好到如今陷害之事,他一直看不透这人。 “大人!”士兵拿了个卷轴出来递给了宋楠楚。 他接过卷轴想打开,不曾想被连亦喊住。想上前来阻止的连亦被士兵拦住,他只能喊了一句:“别!” “哦?”宋楠楚唇角上扬,这卷轴看着有些年头了,但保存得很不错,想来肯定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莫不是真要造反?这可稀奇了。他没听连亦的话,径直打开了卷轴。 时光的气息扑面而来,卷轴上的女子笑颜如花,梨花树下那婀娜的身段当真如仙子一般。 宋楠楚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快速收起了卷轴:“你!”他惊讶地看着连亦,心里头早已千般辗转。 连亦苦笑,眼角的鱼尾纹更深:“是。” 这话说得隐晦,旁的人根本听不大明白。 宋楠楚抓着卷轴的手指发白,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他走到连亦身边,挥开那些士兵,一拳朝着连亦的嘴角砸去:“你后悔吗?”砸完一拳,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一拳打倒在地的连亦,唇角凌冽地勾起。 连亦抹去了唇角的血丝,摇摇头又点点头:“当年,她跟着我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不爱你,她甚至都不知道你是谁!”宋楠楚磨牙,眼睛瞪得老大,“一己之私,害人终害己。” “我爱她。”连亦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句话,像是练习了很久,不用犹豫不用装作深情得模样。这是刻到骨子里头的感情,和吃饭喝水一样,不用特意的环境也不用特殊的人。 宋楠楚愣怔了一下,然后额头上青筋直跳,一把拎起连亦的衣领:“那你爱得真深沉,甚至不惜一切要弄死她。” “是了,她不死我的爱情如何伟大?”连亦扯了个笑,说出的话简直和疯子并无两样。 “……呵。”宋楠楚冷笑,松开了连亦,然后两只手分别抓住画轴的两端,“表面功夫,你去地狱里爱她去伟大吧!”说着,两手向着不同方向用力,画被撕裂两半,紧接着是四份八份……最后变为粉碎。 连亦四处抓着碎纸,最后扑了空,碎纸如雪花落在了他的头顶肩上。 梨花下的女子,终究没有了。 宋楠楚看着四处扑腾的连亦只觉得是一场滑稽表演,他盯着连亦,眼睛里头觉得像是装了一根刺,刺得他眼睛红了起来。 如果奢望能成真,那他便不会与顾止袁落得此刻这般境地。 “全部抓起来,关进死牢,听候发落!”宋楠楚一甩衣袖,出了太师府。 从此刻起,太师府被封,一切荣华光耀都将载入史册成为历史。 太师府是此般光景,连太后那儿可要乱得多了。 宫女太监纷纷跪在地上,哭得不成人样,嘴里头说着‘不管我们的事’‘放过我们吧’‘我什么也不知道’诸如此类的话,倒没有一个宫女来护着她们的太后,即便是再贴身的宫女都不曾说站在连太后身边。 连太后坐在高座上,身着华服,头顶珠钗耀眼。 这是她的尊严,谁也不能犯。 杜晟和武雍站在一块儿,也不敢动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后,只能先收拾着底下的宫女太监。 所有的一切都收拾完毕之后,武雍走上前,朝着太后行了个礼,然后抬头,表情严肃:“太后,还望您……” 话不曾说完,连太后从椅子上一头坠倒在地,‘咚’的一声,珠钗散落在地,有的甚至被折断了。 服毒自尽,没有二话。 杜晟张了张嘴巴,虽说是惊讶却也觉得合乎常理。连太后有多骄傲盲目就有多懂得如何维护自尊,这是他所知道的。 “禀报陛下吧。”武雍连惊讶都没有,面上表情要多平淡就有多平淡。 自从宋楠楚失宠以来,武雍就一直如此,对任何事情都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这让一直想和他好好相处的杜晟甚为头疼。 漠不关心这个词眼太过伤脑,他不知该作何反应。 相比于这两处的大肆举动,长乐宫反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前来打扰。昔日里看连清不顺眼的几个妃子也没前来落井下石,这让等着被发落的连清很是苦恼。 这样的日子她过活不下去了,听说连家败了,被宋楠楚一纸罪证钉得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这样的消息说不上好,但她总有一种解脱的感觉,不曾想,但凡和连家搭上关系的人都被查了家甚至关了起来,唯独她…… 她心里头很恨,恨顾止袁恨宋楠楚。但,这又如何呢?她如今还坐在这个位置上,又有什么名目来恨? “秀儿,还没有人来吗?”连清喝了口茶,随意询问。 秀儿摇摇头:“娘娘,不曾有人。” 连清放下茶杯,抬眸:“去御书房!”人家不来,只好她自己找上门去了。 刚走到门口,就被侍卫给挡住了。 “放肆!”秀儿出口教训。 “陛下说了,长乐宫里头的人一个都不准出去,还请娘娘体谅。”那侍卫一板一眼的说话,颇有威严的模样。 连清摆摆手,转身:“本宫知晓了。” 原来,竟是换了个方式? 连家被连根拔起,虽说根深了一些但也好,连带着拔了许多潜藏着的细根。 易老将军捧着自己多年前的头盔站在门口望着南方,他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少年,虽说满嘴谎言却说得十分真诚,任何人都会信了他,更何况是他这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 他忽然觉得肩头一沉,眼前变得黑茫茫一片。 到头了,一切都到头了。 连家被抄的事刚发生还没消停,另一边又出了一桩大事:易老将军过世了。 这事儿是个大事,起码对于沈苑来说是个晴天霹雳。他还未从情伤走出来,这一厢却又没了自个儿的师父,委实悲痛欲绝。 管家披麻戴孝,烧着黄纸,跟立在一边不愿离去的沈苑说:“老将军年龄到了,此般走法也算幸运的。黑发人送白发人,总也好过,白发人送黑发人。少将军且缓缓……”说到后头,管家自个儿都说不下去了。眼泪湿了眼眶。 沈苑沙哑着嗓子:“师傅怕是恨极了我,毕竟我从未走他给我的路。是我,害了师傅。” 世间总有这样的人,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不管是谁的错总归是他的错。 管家手一抖,眼泪掉进了火盆子里被灼烧殆尽:“少将军抬高自己了,这世间没人是为了你而活,没有你老将军总归也要死的。”这话说得冷漠了一些,却总归戳中了沈苑。 “……”沈苑沉默,再无别话。 守夜守到深夜,沈苑却越发觉得精神,一点都没有想睡觉的感觉。老管家见有沈苑守着便遣了一众下人各自回去休息了,自个儿也举着油灯摸索着回了自己的屋子准备就寝。 灵堂里头只余下沈苑一人,寂静得很,一丝丝风吹草动他都能察觉,更何况是有人进来。 宋楠楚来这易将军府祭拜倒不是真的是来祭拜的,单纯是想着来看看痛失师傅的沈苑。 站在灵堂外头,他将形单影只的沈苑看得很清楚,同时也清楚地明白着沈苑地痛。 “先生如何不进来祭拜?”沈苑转过身,一身素白色的寿衣在暗黄色的烛光下也变得有些泛黄,“外头风大,虽说已是阳春三月,但夜深了,终归带着凉意。” 宋楠楚被沈苑看得透彻,这下子是如何都不能走的了。 他抬脚往灵堂里头走,只觉得脚上跟灌了铅似的,每走一步都艰难得很:“沈将军好耳力,下官还未走近将军便已察觉。” “先生脚步乱而急,走的不如往常那般沉稳,自然是容易察觉的。”沈苑从案桌上拿了三根香点燃递给了走过来的宋楠楚,“祭拜吧。” 宋楠楚接过燃香拜了三拜,面上庄重心里头却百转千回。他深知这易老将军不喜欢自己,自然是也明白即便是死了这位老将军也不愿自己出现在他的灵堂前的。此刻虽说叩首,心里头却嘀咕着让易老将军莫怪罪与自己、千万不要发怒之类的话。 沈苑不知道宋楠楚的心理活动,只当宋楠楚委实胸怀大,师傅如此贬谪他他都不计前嫌来祭拜了,可不是胸襟大? 这么一误会,到让宋楠楚在沈苑心里头的形象又高大了几分。 三拜结束,宋楠楚把香递给沈苑让他插入香炉之中。看着沈苑忙碌的背影,宋楠楚忽然开口:“文覃此生有何心愿?” “携手共进退。”短短五个字却让宋楠楚觉得头疼万分。 别说共进退便是携手这样的事都是他不能承诺给沈苑的,他不明白沈苑到底在执着些什么。 “除此以外?”宋楠楚抿了抿唇,再次询问。 沈苑忽然转身,黑沉沉的眼珠子望进宋楠楚的眼睛里:“不过保家卫国战死沙场而已。”这世间于他而言,除了宋楠楚他便没有想要一起白头的人,若是不能与人白头何不终身埋进战场? 这样的愿望实在简单,毕竟沈苑自身是个镇守边疆的将军,自然有大把的机会保家卫国。 宋楠楚移开目光,沙哑的声音从嗓子里头冒出:“行,挺好。壮志凌云,振翅高飞,沈将军会有好的未来的。” 这是一个祝福却更像是一个承诺,沈苑一时之间有些心慌。他伸手想去抓住宋楠楚,不巧宋楠楚已然转身没入黑暗。滑腻的丝绸缎子从他的指缝间划过,搔挠着他的心。 第七十三章:心生嫌隙,百口莫辩(5) 翌日,宋楠楚一身官服进了御书房。 这是一场博弈,从早晨一直到月上树梢,他和顾止袁之间大多是以沉默度过。 谁也不知道御书房内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宋少傅出来的时候头上血渍未干还向下流着,一身官服也有些凌乱,唇角乌紫嘴唇红肿着。 守在外头的郑公公抬眼瞧了瞧,心里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却又总也觉得不是很明白。他望望漆黑的天空,觉着这个天是要变了,至于会变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 收到消息的左幸眯眼,把玩着手里头的铁珠子,唇角不可抑制地上扬着。看来是完完全全破裂了,宋楠楚和顾止袁。这倒是不枉他几个月前的那一封信。 那日,那封信完完全全就是写给顾止袁看得。他知道若是顾止袁和往常一样截了信看了这封信便不会交还,而他更知道顾止袁一定会截下那封信。 很好,一切照着预计的方向走着,不曾有何变动。 宋楠楚回了少傅府,一进门管家就瞧见了他脸上的伤急急忙忙要找大夫来瞧,却被宋楠楚给阻止了。 “都别瞎忙活了。”宋楠楚哑着嗓子开口,他很累,精疲力竭,“都散了吧。管家,你也别跟着我了。” 他说话细声细语的,话语之间自然而然地全都是疲惫之意。 关上房门的那一瞬间,他顺着房门滑落在地,右手捂住左手臂膀顺势搭在了曲起的膝盖上,然后将脸埋了进去。 额头上的伤不算什么,也就是被砸到的那一瞬间觉得有些疼,之后就没什么感觉了。不过,御用砚台不愧是御用的,果然实诚得很,砸人都特别疼。 他动了动手指,触碰了一下自己红肿着的嘴唇,想着顾止袁刚刚是如何蹂躏它,心里头不免有些悸动。悸动之后却是一股子难受涌上心头,越发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不管是对沈苑还是对顾止袁,他做到了极致,极致地坏。 其实,转念一想,却又觉得生死也不过如此。他从前不知道是为何而生,后来觉得是为了复国而生,再后来觉得是为了遇见顾止袁而生,现如今想想其实也就是为了日后一死而生。 谁不是生而为死? 宋楠楚扯了一个笑,难看至极,却无人看到,倒也挽回了一些颜面。 月满星稀的夜晚在这个春日里头很少见到,顾止袁拿着剑在御书房前挥舞,一套顾氏剑法倒是舞得像模像样。虽说已经好久不曾舞剑,但一招一式却没有忘记,每一招都使得苍劲有力。 郑公公在一旁瞧着有些难过,手里头端着茶,一冷了就命人去换一杯,时间长了又命人拿了外衣来,时刻要给顾止袁披上。 顾止袁从未想到,自己还会有这么一天,即便心里头乱成麻手里的剑法还这么顺畅。他那严厉得父亲若还在世,怕也是要夸一夸他的。 一套剑法耍完,顾止袁利落收剑,他走至郑公公身边拿了热茶喝了一口,不曾想水没喝下去连着血也吐了出来。 “陛下!” 叮铃哐啷的声音一顿慌乱,宫女太监手忙脚乱的,脸上都是惊恐的表情。 万太医再一次被急急忙忙宣到皇帝寝殿去,这一次已经不是一路小跑而是一路被抬着狂奔去的。他心下捉摸着,看这速度,这是一次比一次的严重了。 进了门把了脉,恩,没猜错。 “怒急攻心……”万太医耷拉着自己沉重的眼皮,手里不紧不慢地施针,“陛下的毒怕是挨不过去了。要老臣说,当初何不换了那血,即便不能长长久久却也能拖一段时日。如今倒好,十年之期未到您便……” 顾止袁连皱眉都吃力得很:“生死由命成败在天,朕如今活不久了自然也赢不了了……何苦……” 他说话断断续续不清不楚的,旁的人猜不透,一向活得如同世外高人的万太医更不明白。在万太医眼里,人只分想活的和不想活得,恰巧这位属于不想活的。 “老臣不懂。”万太医收针,拎着自个儿的医箱往外头走,“老臣只知道,陛下快些准备好后事罢。”语罢,便走人,连药都不曾开一服。 郑公公想追上去问问,却被顾止袁拦住。 “莫追了小郑子,朕的身体朕心里明白。”顾止袁抿了抿干燥的唇,扯了个惨淡的笑,“替朕把沈苑喊来。” 这是要交代后事了,郑公公垂着头往后退,直到退出了屋子。到了这样的关头,他反倒不如平常那般慌里慌张寻思着寻思那的了,一心只想着如何完成顾止袁所要求的每一件事。 子夜的时辰,刚睡了两个时辰的连清自发清醒了过来。外头熙熙囔囔的,似乎是有人半夜被召唤进了顾止袁的寝殿。 她穿着的是贴身的纱衣,轻飘飘的薄得很,风一吹浑身上下全是鸡皮疙瘩。 “秀儿?”连清喊了一声,后又想起,她睡前遣了所有人不让人守夜,这个时候是唤不到人来的。叹了一口气,她自个儿起了床去关窗。 等走到窗子前头的时候忽然又不想关了,来来回回了几次,最终还是关上了窗户。 她忽然想起前个日子里头顾止袁送她的那颗夜明珠,夜半寂寥,此时拿出来把玩把玩却也可以消遣消遣时光。 兴致来了,谁也挡不住。连清当真去翻箱倒柜地查找那颗夜明珠了。柜子的门一打开,柜子里偷亮幽幽的,想来顾止袁当真是送了她不少夜明珠的。 说是她喜欢,不过也只是因为顾止袁送她的第一件物事是夜明珠而已。对,仅此而已。她喜欢什么?不是夜明珠也不是什么珠钗,她喜欢的从来都是顾止袁,其他统统都入不了眼。 可惜了,她最爱的人却晃晃以为她最爱的是旁的东西,当真有些……好笑。 忍不住她笑了出来,眼角渗出了泪,眼泪划过脸颊两侧,带着些微的凉意从脸上的皮肤一点点渗进骨髓里头,然后一路凉到心尖尖上头。 寻了许久她才寻到那颗最大的夜明珠,不愧是最大的夜明珠,发出的光也是最亮的。 她双手抱着夜明珠准备起身,不曾想撞到了一旁的柜子,柜子上的花瓶摇摇晃晃,最终还是落在了地上。 花瓶碎了一地,弹开的瓷片割破连清裸露在外的脚踝,鲜血直流。 连清皱了一下眉头,想着的却是为什么如此大的动静却召唤不来人?感情是一个花瓶的声音太小了,需要两个花瓶,或许,需要三个或者更多的花瓶…… 这是一个极端的念头,连清觉得自己就算是成了母仪天下的人了也不能如此浪费。恩,太奢侈了,居然摔花瓶! 她蹲下身,想去捡碎瓷片,一个没注意,瓷片割伤了她的手指。细微的刺痛算不了什么,但她似乎觉得有些上瘾。她将夜明珠抱在怀里,腾出一只手去抓地上的碎瓷片。瓷片割破了她的指尖与指腹,紧接着割破了掌心。再然后,瓷片顺势割破了左手手腕。 鲜血四溢,一时之间连清整个人躺倒在了血泊之中。 连清紧紧抱着夜明珠,眼睛慢慢闭了起来。珠子的绿色光映衬着细长微软的眼睫,显得万分诡异。 她的一生终将了解,从前她以为会是与顾止袁白头到老,没想到竟是自尽了此残生。 沈苑被传召的时候已经入睡,人还迷糊着就已经上了马车进了皇宫,被人推嚷着进了顾止袁的寝殿里头。 见到虚弱不堪的顾止袁的时候沈苑打了个寒颤,人也清醒了许多。 “陛下?”沈苑向前走了几步,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顾止袁呼吸沉重,但还算好,呼气吸气都很均匀:“睡了吧?” 聊家常一般,这是顾止袁从前最喜欢和他说的话。 “恩。”沈苑点点头,揉了一下还有些沉重的眼皮,让自己清醒了几分,“不过已经醒了。” “醒了?倒也快。”顾止袁点点头,然后头微微侧了去看郑公公,“你们都退下吧,朕有话想同沈将军说说。” 郑公公多掌了一盏灯,房间里亮堂了许多:“老奴知道了。”说着领着人一路退了出去,贴心的把门关严实了。 沈苑自己也没什么把握,不知道顾止袁到底想说些什么,但瞅瞅顾止袁的脸色,心里思忖着估摸也是重要的事儿。 “你,可还想着宋少傅?”顾止袁开口就直奔主题,不想绕什么弯子。 “……”沈苑脸色白了几分,想着这也是明面上的事儿了,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那样反倒恶心人,“是。” 顾止袁忽然笑了,脸上的颜色终于红润了一些:“你可真实诚。”如此的言辞,他是怎么都不敢承认的。 “那么,你是要一直护着他?”顾止袁抿抿唇,觉得万分干燥,“即便那人想尽办法威胁朕将你贬谪到边疆?” 沈苑瞳孔闪了闪,想起了昨日的对话,算是明白了几分:“是。” “即便……他是李歌景?” “什……”沈苑这下子淡定不起来了。 “朕说,即便宋楠楚就是那前朝储君李歌景,你也依旧要维护至死?”顾止袁挑眉,笑得比平日里头都要猖狂…… 第七十四章:山河永寂,春秋大梦(1) 顾止袁的话带着试探也带着挑衅,沈苑再笨却也听得出来。这是他们第一次为了宋楠楚交锋,沈苑觉得在某些方面上,他落了下风。 他不敢,如果宋楠楚是李歌景,那么一切都将打散,就像顾止袁一样,他们两个人都不敢。 懦夫,两个人都是。 “陛下,臣向来不懂得这些朝政之事……”沈苑抬头,微笑,带着一丝从容,“臣只知道守江山。” 这其实就是一句死话,两个人心知肚明,知道对方不敢如何再明了地去保护身份即将曝光的顾止袁。 不日,沈苑便收到了诏书,遣他去了边疆。易老将军尸骨未寒,他却要踏上征战之路。 这是易将军想要看到的,沈苑觉得兴许他这一辈子就做了这么一件易将军喜欢的事情,可惜易老将军看不到了。 临走时,宋楠楚顶着风来送行。 易老将军的老管家远远就看到了宋楠楚,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去看一个人。不得不说,这位宋少傅委实长得标志,从眉眼到鼻梁到唇角,无一不精致。再看这位大人走路的模样,自带一股气质。 老管家想了又想,兴许这样的人就是吸引人吧。 “文覃,你可走好。”宋楠楚带着浅笑,声音倒是第一次如此铿锵有力。 “能得到宋先生一句祝福,此行也算是安康的了。”沈苑抿唇笑,眸子里头盛了温柔。 这么些许时日了,他总算是再次见到这个人了。 “呵,这么些年你倒是越发会说话了。”宋楠楚想伸手拍拍沈苑的肩膀,但左右想了想觉得不大合适终究是僵在了原地没有动弹。 沈苑摇摇头,他倒是丝毫不在乎周围的目光,径直看着宋楠楚:“也没有。”他穿着的铠甲很重,举手的时候还会有‘咔咔’的声音。他把手放到宋楠楚的耳鬓,摸着宋楠楚的鬓角,“宋先生,千算万算,烦请您算算自己,保着自己。文覃今后也不在了,没人护得你周全了,万事千万小心了些。” 这些话他说得极小声,只够两人听。 “从前没你护着,我左逃右跑的不还是过活了过来?怎么你如今反倒不放心了?”宋楠楚自然是知道沈苑说得是什么事,但那些事本身就是他不愿提起的,如今乍一被提起不自觉地就开始模糊话题。 此般小心思在沈苑面前完全不堪一击:“宋先生,我……”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把那些话吞到了肚子里,“也罢,此一别,估计是终生永别了,再多的话……” “不会是终生的,你的话回来同我说。”宋楠楚打断沈苑的话,“你要活着回来,那个时候我再同你说一说我不曾说的……” “好。” 这句‘好’说得轻巧,风沙扬起,谁也没有等到谁。一个死在了断头台上一个死在了沙场里头,这些曾经苦涩得过往成了百姓饭后茶点的笑料,笑一笑悲一悲,也就过去了。 沈苑看着站在屏障里头的两个人,心里苦涩得很,这般苦涩到了嘴边却转化成了笑,苦笑。 “他们在里头做什么?”莲愫伸手拍了拍那屏障,手一碰到和被天雷击中的感觉差不多,麻得很。 “魇香是该起一些作用的。”江君涸冷笑,他从前被衡景看不惯如今他看不惯倾洹,两个人自始至终争锋相对。 于是,倾洹越想隐瞒的事情他越想揭发出来,似乎从中他就能获得什么快感一般。 莲愫觉得头疼,事情开始往复杂的方面发展,她越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局外人。 也许她的直觉没有错,这一场盛世与谁都有关系却又与谁都没有关系,这场盛世从始至终只属于宋洵和倾洹。 屏障外头的人说的话屏障里头的两个人也听不见,两人互相观望着,最后却是宋洵败下阵来。 他摸了摸自己垂到胸前的发丝,勾了勾唇角:“岁月隆起了,陛下却不曾和臣看这浮华乱世,这话,有些伤人。” “你……想起了多少?”倾洹的手有一些颤抖,说话的时候却异常平静。 “倾洹,为何莲愫的记忆在慢慢变淡?为何我的记忆在慢慢消失?为何我会出现在九重天?为何我偏偏被送到了你的宫中?为何你我相貌三世不变而莲愫却三世不同样?”宋洵一连串问了许多问题,这些他有些很早就想知道,有些是刚刚发现。 倾洹看着他,不说话。 这个习惯倒是没变,一旦不想说实话要么就转移话题要么就不说话,弄得双方尴尬。 “算了。”宋洵苦笑摇头,向前走了几步,带着希冀的眼神,“你不回答也无所谓,我只想知道,当年的那个问题你现在会不会换一个回答。” 倾洹抿唇:“什么问题?” “我当着欢喜你,如何?”这是第三世时作为徒弟的他对作为师傅的倾洹的第一次告白,那个时候得到的回答是‘斩情丝,断妄念’。 这样的回答多伤人肺腑?曾经幻想着的‘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的情怀在那一刻断裂破碎得很彻底。 宋洵看着倾洹的眼神让他很无奈。他伸手一把拉过宋洵,将下巴搁在宋洵的头顶:“我同旁的人有姻缘。” “莲愫?” “旁的人。”倾洹手收紧了几分,“那人……不可说。” 一个不可说的人就这样生生揪断了宋洵满腔的情丝,让宋洵跌入万丈深渊。 “不过,我想了想,既然都把你弄到这九重天弄到我的身边了,那何不同你一块儿?”倾洹吻了吻宋洵的头顶,极尽温柔,“四海八荒,咱们一道儿去看看吧。” 刚跌入万丈深渊的宋洵忽然发现那万丈深渊下竟是别有洞天,激动地有些说不出话来。 “你……当真?”宋洵实在没想到,他追了几世的人如今即将落到自己的手中,仿若烫手山芋,又想吃又不敢拿着。 倾洹抿了抿唇角,从来没觉得宋洵是如此的矫揉造作:“当真。” 这样的一句承诺他等了很久,久到忽然觉得如此轻易就到手的东西似乎有诈。但,有诈又如何?他从前不是没做过糊涂事,大不了今后再糊涂一些。图一个情人在手有那么难吗? 外面莲愫还没醒悟过来就看着这两个人相拥在一起,顿时脸都白了。第三世的时候她就觉得两个人暧昧不清,甚至亲眼看到了宋洵私下里对陆禾笙的骚扰。虽说那是历劫并不是真的,但如今一细想,当真是令她呕吐万分。 恶心! 莲愫捏了捏手,周身带着杀气冲了出去。 事情忽然有了转变,江君涸整个人蒙圈了,这样的发展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难道……他皱眉,难道是宋洵的记忆并没有回来? 按道理这是不该的,魇香有着强大的魔力,就算喝了忘川水也照样能把你的记忆给找回,当然找回的记忆越深刻那点香的人受到的代价就越大,有的甚至会魂飞魄散。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这魇香是万万不能点的。 他让沈苑点这个魇香也不是说是害了沈苑,沈苑本身就活不久了,浑身的鬼气在一点点四散。让沈苑点这魇香,虽说有害,但他的鬼气反而能挡掉一点反弹伤害,是最佳选择。 不曾想,这魇香终究没起到作用。 江君涸‘切’了一声,只当倾洹运道好,也不怪罪谁。 这样的结局不好也不坏,沈苑是如此觉着的。那两个人看着就该在一起,而他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忽然,沈苑周身鬼气暴涨,漆黑的气四处乱撞着。 结界里头的宋洵看见了,本还处在温情之中心头猛地一跳,拍了拍倾洹:“快把结界撤掉,沈苑有异样。” 倾洹收了结界,随手施了一个结界把沈苑包裹起来,让四处乱撞的鬼气不再消散。 “这是怎么了?”宋洵看着呆立在一边的江君涸,“文覃怎么会这样?出什么事了?” “他,没了生的念头,鬼气自然而然放弃了他。”江君涸捏紧手中的骨扇,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说话,“从前他是盼着同你见上一见,说一说不曾说过的话,如今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宋洵瞳孔瞪大,心里万分愧疚。从前就是他毁了沈苑,如今再也不能再毁一次了。 倾洹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点点头,伸手握住宋洵渐渐发凉的指尖:“我在。” 很多时候,缺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江君涸冷哼:“你在也没用。”说着甩出自己的骨扇,扇子打开,十二骨扇的扇骨纷纷脱离了扇子,每一根朝着沈苑飞了过去,然后落在沈苑身边,最终每一根骨头围到了沈苑右手上,紧贴沈苑右手手腕。 他的十二骨扇乃是上古神兽肋骨所造,是他的法器。如今拆了这骨扇,虽说暴殄天物但物件是死得人是活的,沈苑他一定要救。 说来惭愧,沈苑如今这副模样他也有责任。 沈苑的鬼气暂时被压制住,人却也昏了过去。 “你们去地府,取孟婆汤一碗,让他忘了往事重新复活。”江君涸捂着自己的胸口,方才太过用劲,法力消失得有些快。 “不行。”倾洹下意识皱眉反驳,等看到宋洵惊讶的表情不免撇过头,“你,还是别去地狱得好。” 宋洵有些抓狂:“倾洹,我想救沈苑。” 这是哀求。 倾洹抿唇,半响,叹了口气。他手一挥,两人消失在了屋子里头。 两人的气息都消失了,江君涸缓缓放下捂着胸口的手,唇角勾起一抹笑,那笑阴冷至极。 这样的做法虽说对不起沈苑,但……能达到他的目的就好。 第七十五章:山河永寂,春秋大梦(2) 地府最近鬼心惶惶,四处有鬼兵巡逻,偶尔瞧着某个鬼长得稍微好一点了就要抓去询问一番,弄得整个地府都不得安宁。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孟婆耍着手里头的大勺,点了火,在炒家常菜,“闹得大家这么怕你们。”她拿勺子对着正在喝肉汤的黑无常敲了一下,“还没烧好,你怎么偷吃了?性子不改!小白,管管你家哥哥!” 被敲的黑无常一脸委屈地看向白无常,赤红色的眼珠子里头亮闪闪的,泪水即将泛滥。 白无常抽了一下嘴角,伸手摸了摸黑无常的头,作安抚状:“十殿出了一些事,说是十殿红鸾星开始发光……” “恩,的确是大事。”孟婆点点头,将最后一盘青椒炒肉丝端了上去,“我也好久没见十殿了,他去哪了?” “上头说是在外头游历。”黑无常接话,“但是我觉得吧,一殿肯定知道十殿的去向,平日里头这两人关系最好。” 白无常伸手扯了一下黑无常的头发,纯白的眼珠子转动了一番:“一殿哪里轮得到你说?管好我们五殿的事即可。” “哎,小白你就是太一本正经。”孟婆喝了一口清酒,“我瞧着那十个大殿里头的人啊,就没一个是省心的。一殿为了头凤凰同天上的司命星君闹个你死我活;二殿整日里头搞什么冰雕;三殿前些日子是不是糊里糊涂掉进了忘川河?四殿有事没事就放血,怎么没把他给放空?五殿最忙,即便如此还要和那瞎眼判官搞些小流言。六殿整日里头听那凡间戏文,留点眼泪,咋的,眼泪可是不值钱?七殿……流氓,没啥好说的。八殿……大流氓。九殿,冰块脸,说话多说两个字好像会死一样。这么多人里头就数十殿最像样,人也是长得最标致的,结果倒好,非得弄个红鸾星动,这不是纯属找死?” 孟婆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长串,也不带停歇的,愣是把十殿阎王纷纷批判了一遍。 黑无常咽了口口水,刚想称赞孟婆姐姐好口才,不曾想一个转眼竟然看到了七殿阎王——泰山王董。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幸亏有白无常在一旁扶着。 “七殿……”黑无常和白无常纷纷站了起来,朝着董鞠了一躬。 一听七殿两个字,孟婆只觉得浑身打了个寒颤,人一瑟缩,起了逃跑的想法。 “想跑?”董一个移身便到了孟婆的前面,“怎么,收了本殿的象牙就不认人了?” “七殿言重了,小女怎么敢做忘恩负义这事儿?委实是小女有要事在身,这必须要赶过去不是?”孟婆陪着笑,心里头却不断在腹诽。 董挑眉,暗红色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孟婆:“前儿个你可是答应了的,本殿若是寻来长毛象的象牙你便告诉本殿你的本名,你可不是忘了?” 孟婆嘴角抽搐:“那,要不七殿把那象牙拿了回去?” “出尔反尔,你倒是做得挺像模像样了!”董冷笑,出口讽刺孟婆,觉得这个时候就该把激将法摆上来。 果不其然,孟婆涂着厚重的粉的脸涨红:“七殿这话过分了,孟婆便是孟婆,哪里来本名?” “在你做孟婆之前。” “……”孟婆愣了一下,手不自觉地摸上右眼眼角的泪痣,心里头更是一阵荒凉,“那都是几千年前的事儿了,孟婆哪里还记得?” 董上前一步,一手抬起孟婆的下巴,指腹细细摩挲着她的下巴:“你记得。” 这一句话像是蛊惑又像是嘲讽,孟婆一时之间只觉得连烧红,心里头越发抗拒:“是,记得。” “叫什么?” “久目,长久的久,目光的目……”孟婆磨牙,“殿下,可满意?”这个名字承载了太多的过往,折磨人的过往。 董细细琢磨了一下孟婆的脸色,觉得自己似乎做过了头,略带歉意地收回了手:“久目?好耳熟。”的确,这个名字但凡活够几万年的都会觉得耳熟。 “当今天帝的旧情人。”从街角转出来的男子缓缓开口,“当年这二人的情爱故事可是感动天地的,可惜……一个做了天帝一个来了地府。” 黑白无常见了那男子纷纷再次鞠躬:“六殿!” “毕,你知道?”董挑眉,暗红色的眼珠子直勾勾看着毕墨绿色的眼珠子。 “这事儿是司命同我说得……至于真假,你得问问你得心上人了。”卞城王毕指了指孟婆,“我说什么都不算数。” 孟婆苦笑:“真的能怎么样,假的你们又能把我怎么样?” 这些陈年往事谁还记得?那些所谓的风花雪月不过是自己折腾出来的,谁还能放在心上? 渊提着酒壶看着这边的几人,听着他们的对话只觉得有些好笑。 忽然,一股熟悉的气息从远处传来,紧接着地府便被一股浓郁的仙气环绕起来。 这样的变化很明显,就连最低等的小鬼都感觉到了。街上本就稀稀拉拉的鬼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下子是彻底的安静了。 刚到地府的宋洵觉得有些奇怪,从前热闹的地府呢?怎么他才一百年不在,地府怎么就变得这么萧索了? “倾洹上仙?”离这儿最近的是一殿秦广王蒋,在感受到仙气的那一瞬间,他便赶来了,“还有这位……”他的目光落到了宋洵身上,虽说觉得此人身上的气息有些微熟悉,却又觉得很陌生。 倾洹微微挡在了宋洵前头:“莫慌,我来此不过求一碗孟婆汤,求来便走。” “孟婆汤?”这下子轮到董疑惑了,不是说孟婆汤是什么稀罕物事,只是那些个九重天上的上仙们不是从来瞧不起地府的这些个东西?怎么这位上仙今日特地来,只为求一碗孟婆汤,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救人。”倾洹的省话模式再一次开启,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单一起来,好似整个地府和他有什么相撞一样。 蒋皱眉,目光转来转去又落到了宋洵的身上。宋洵感受到了旁人的目光,一双桃花眼直直迎了上去,也不怕这地府阎王的威严。 地府十大殿的阎王生来便是为着这阎王的位置的,他们第一世为人尝尽人生百苦,死后生生世世为地府阎王,为地府做事,这是他们的宿命,谁也逃脱不了。因而,每一位阎王自打做了阎王之后,身上便会携着一股威严。 “我做了这么些许年的孟婆,熬了这么久的孟婆汤,从未听说过孟婆汤能救人。”孟婆艳红色的指甲碰了碰自己惨白的嘴唇,红白交映,别有一股骇人的风情。 倾洹皱了皱眉:“一饮孟婆汤,忘却人间烦恼事,可对?” “自然。”孟婆点头,“我孟婆的汤是用忘川河之水熬制,自然能忘却过往。” “那便是了。”宋洵回话,“我们要的便是这孟婆汤。” 孟婆笑:“小宋洵,你倒舍得回来。” 二人相识在一百年前,宋洵刚入地府做摆渡人的时候。至于黑白无常还有这一殿七殿,均不认识。毕竟宋洵不过在这儿呆了数日,一个小小的摆渡人还不至于闹得上层阶级的人统统都知。 宋洵脸一白,咋咋舌头:“孟婆姐姐依旧光彩照人。” “哟,百年不见小嘴倒是变甜了。”孟婆伸出左手想去碰宋洵的脸,却被倾洹打开。 孟婆挑眉去看一脸温和的倾洹,左手刚刚被倾洹碰到的地方火烧一样疼,骨头也发出脆响。这人瞧着温和,下手却跟要人命一样,当真是个笑面虎。 “这就是当年来接你的那位上仙?”孟婆笑,“我瞧着你们不合适。” 宋洵一脸尴尬,抬头去看倾洹。对方伸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浅笑开口:“适不适合哪里轮到的一个被抛弃的人来说?” 这简直就是互相踩对方的地雷,孟婆的脸当场就黑了,艳红色的指甲也变成了深红色:“倾洹上仙可真会说话!” 这话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眼前的人咬在嘴里狠狠咀嚼一番。 “谬赞。”倾洹微笑,面皮越发厚。 “赞不赞我不知道……”忘川河之中传来轻佻的少年声音,“宋洵,你怎么敢回来?” 沈苑躺在床上,只觉得右手手腕处滚烫的,灼烧得他恨不得跳起来斩断自己的右手。但无法,他此刻动弹不得。 他知道这次暴动不是因为他自己,但是他不明白江君涸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苑……”耳边传来江君涸的声音,“这次对不起了。但是,我得不到的,倾洹也别想得到。” “……”沈苑想蠕动嘴唇问一问原因,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倾洹他用尽手段,得来的终究不是他的。”江君涸的声音低沉,“你看看,他都是如何对待宋洵的……”说着他把手放在了沈苑的额头上,沈苑只觉得一股热流从额头到脚底,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冒了出来。 “沈苑走了,你可满意?”顾止袁半倚在榻上,唇色泛白,一脸病态的模样。 宋楠楚跪在地上,一双桃花眼里头也没有什么精神:“自然,陛下能做到这个地步,真是不错。”说着他话题一转,“连氏皇后自杀了,陛下都不伤心一下吗?” “……朕自然是伤心的。”顾止袁一怔,目光垂下,“宋少傅想看看朕如何伤心?” “呵。”宋楠楚冷笑,“可臣却十分开心。” 郑公公在一旁添茶倒水,听着这段对话只觉得浑身冒冷汗。 这两人,怕是真要来一个你死我活了。 第七十六章:山河永寂,春秋大梦(3) 夏末秋初的季节里头,最是折腾人,穿厚实了热穿薄了又凉飕飕的,着实让人苦恼。 武雍刚从藏书阁里头出来,手里头拿了一本史册。近来他喜欢上了看各代史册,从古至今不论是正经史记还是民间传说,所有的都看了个遍。 “好巧。”他一出门就对上了守在门外头的杜晟,对方朝着他挥了挥手,笑得极为开心。 武雍抽了一下嘴角,扭头换了一个方向,脚步匆忙。 “武大人走得如此匆忙?”杜晟快步追了上去,脸上带着笑意,“为何不愿同下官说说话?” “杜大人言重了。”武雍猛地停下脚步,扭头直视着杜晟,“下官不过是个内阁学士,杜大人乃大理寺卿,官位高下官一阶,下官哪里敢不愿意?” 他这话里头满满的都是讽刺,一般人大都听懂了尴尬了,偏就杜晟装傻。听不懂,不尴尬,依旧纠缠。 “那就同本官说说话。”杜晟伸手想去碰武雍的肩膀,不曾想被躲了开来。 武雍敛去脸上最后一丝表情,垂头:“杜大人如今刚升职自然是政务繁忙,何来时间同下官闲聊?若有此闲暇不如去查查那左大人,查一查……国家大事。”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只怕杜晟再装傻,那他实在是没法子了。 他被顾止袁断了一切退路,顾止袁不让他调查那几个人的事情,他便从此无从下手调查。整日里四处闲逛,喝喝茶整理整理书籍资料,偶尔看一看,自当是惬意得很。 当然,这样的生活就和步入老年状态没有什么区别了。但他又有什么办法?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试图让自己活得潇洒一些了。 “武大人说得极是……”杜晟忽然眯起眼睛,“那武大人可知道,下官的官职为何一直上升而武大人却一直停留在原地?本官提醒一句,陛下当年……没有换血。”说完,装作一脸高深的模样离开了。 武雍愣住了,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按道理来说,他是顾止袁一手提拔起来,为什么却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甚至比不上一个世袭而来官职的杜晟,更加比不上一个前朝遗留的祸害…… ‘陛下当年没有换血’这是他得到的最新的消息,整合一番下来,依旧十分糊涂。好像有什么就要破土而出,但是他抓不到那个即将破土而出的新芽,于是依旧迷迷糊糊的。 “继承人……”武雍单自呢喃着,恍惚间抓住了。 杜晟其实知道的并不多,但是照现在的情况来说,他恐怕是知道的最多的人了。 他没有去调查过宋楠楚,但是看武雍的态度和顾止袁前后态度的变化却也明白了宋楠楚的身份并不简单。这是一。 其二,看顾止袁起初的想法,恐怕继承人的人选顾止袁早就想好了,只是一直处于斟酌状态。但,最近怕是急速转变了自个儿的想法。是什么让顾止袁转变了想法,他想或许这事儿和宋楠楚有关。 其三……继承人他猜得没错的话,恐怕就是那个人没得逃了。 他扳着自个儿的手指,越想越觉得脑壳儿疼。其实他并不擅长朝政之事,他会当官完全是因为自家老父亲临死前把他从外头喊了回来让他跪着发誓要把自家的官职袭承,这才没办法弄了一身官家味儿。日后若是想洗掉都很难。 难啊,做人难,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官更难。想得到得不到的,难上加难! 如此一想,杜晟觉得有些心酸。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没好事落到他的头上,光顾着怎么活下去了,这日子还怎么过活? 他的日子不好过,旁的人的日子怕也不是很好过。 宋楠楚这些日子得了风寒,前日和几个官员去游船,穿得少了回来的又晚受了凉,第二日就爬不起来了。 躺在床上的他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没有纠纷,累了就睡饿了就吃醒了就看看书,这可不是他一直想要的日子?没想到忙碌了这么久,却要在生病的时候才能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当真有些郁闷。 “大人,宫里头来人了。”管家毕恭毕敬地跪在了地上,说话小心翼翼。 宋楠楚琢磨着估计是个大人物,不然自家管家怎么就跪了? 这么一想,他骨碌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只穿了一件里衣就噗通跪倒在地,整个人匍匐着,双手前伸:“跪迎陛下!” 这是他这辈子行过的最大的礼,也是旁人见过的最大的礼,一时之间都有些慌张不知所措。特别是管家,他就这么跪着好像不大好,但是匍匐在地这个动作吧,怎么看怎么……不合礼数。 “免礼。”顾止袁挥挥手,看着这样鬼马精灵的宋楠楚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唇角上扬了几分却又很快耷拉下来。 宋楠楚缓缓起身,垂着脑袋站在顾止袁的下首,一脸听话的模样。 顾止袁瞧着宋楠楚光裸的脚背以及那十根动来动去的脚趾头,眸子动了动:“宋少傅今儿个可是行了个大礼,大到连鞋子都忘了穿。” “陛下亲自驾临,臣自然是要行个大礼的,不然可不是失了礼数?”因为生病,宋楠楚的声音有些沙哑,一句话说下来倒要咳嗽两三声,听得人怪难受的。 “不必了。”刚坐下板凳还没有坐热的顾止袁忽然起身,走到宋楠楚身边,打横抱起宋楠楚扔到床榻上,居高临下看着被凌乱的头发遮住面庞的宋楠楚,“宋少傅还是好生休息罢,今儿个来不过是通知一声,好日子该到头了。” 语罢,走人,不带一丝留恋。 白色的里衣很薄,此时门一开风直往屋子里头灌,把宋楠楚吹得瑟瑟发抖,就差没上下牙齿打架了。 他拨开盖在脸上的头发,一双桃花眼里头一丝光亮都没有。 好日子?哪里来的好日子?这么久了,他从来就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全都是折腾人的日子。 “大人?”管家小心翼翼开口,生怕触动了宋楠楚的爆发点。 “无碍。”宋楠楚双手捂住脸,指缝间被浸透,有水珠溢出了指缝,看呆了一旁的管家。 管家垂了头,默默领着人走了,走时顺手关上了门,留宋楠楚一个人在屋子里头。 其实他并没有很想哭,只是想着想着忽然委屈了,泪水就止不住地往外头流,挡也挡不住。 他忽然想到刚刚逃到江北的那段日子。那时候他刚成为一个流浪的人,什么也不懂。饿着肚子,跟在人群里头。他那时什么也不懂,找到了一个破庙便睡了里面,不曾想睡到半夜被人拖起来吊打。 那个时候是真的什么都不懂,被打了还犟着脾气回嘴。恶狠狠地说些什么‘我迟早诛你九族’之类的话,其实说了这些话得到的是更多的毒打。 他那个时候不过才十一二岁,细皮嫩肉的哪里经得起那样一番打。那一顿毒打下来,他去了半条命。多亏了衣蛾富家子弟从旁救了他,可惜那富家子弟也不是什么好人。那富家子弟看上了他的脸,也就是那个时候他明白了男子和男子之间的事情。 男子与男子也不是什么隐晦的事儿,富贵人家哪个没养个小倌什么的?官僚之间互相赠送貌美的小倌这样的事都很常见,只是他养在深宫之中并不知晓。等到知晓的时候却是亲身体验了一把。 后来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那个富家子弟身边逃走的了,隐约记得起初逃了几次没成功,被抓回去就是各种折磨。身体上的心灵上的,那真不是人过得。但好在那富家子弟尚存良心,不曾真正对他做过什么。 那段时间当真是最悲惨的时光,就是那样的日子里头他都没掉一滴泪,满心都是对顾家的仇恨。 如今倒好,为了一个顾家后世子弟,竟落了泪伤了情。 快到生死关头了,他似乎越发缅怀以前的生活和人了。他之前在那个大宅子里结识了那家小姐,知书达礼的富家小姐。可惜,生得样貌丑陋,因而时常羡慕宋楠楚。仅限于羡慕,没有嫉妒。 那小姐喜欢上了她哥哥的教书先生,那教书先生似乎也不在乎小姐丑陋的样貌。这两人本就可以珠帘合璧,可惜可惜,那富商终归是商人,商人在乎的从来是利益。一家小姐如何与教书先生苟合? 于是,一场辩驳,得来的却是相隔天涯。 “我此生最后悔的只是对着他说一句‘不曾欢喜’。” 这话是那富家小姐和宋楠楚聊天时候说的,那个时候那富家小姐满眼都是泪水,瞧着怪令人心疼的。 彼时的宋楠楚不懂这些所谓的情情爱爱,如今懂了,再想起这句话总算是明白了,后悔的事即便重来依旧会去再做一次。 轮回,不就是如此? 哭够了,缅怀够了,宋楠楚在床上打了个滚卷着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合上眼继续他的春秋大梦。 只有在梦中,他才是宋楠楚,顾止袁才会毫无保留地爱着他,他才可以肆无忌惮地和顾止袁在一起。 春秋一梦,即便醒来也算是曾经拥有过。 第七十七章:山河永寂,春秋大梦(4) 这些记忆零零散散的有些破碎,沈苑看得迷迷糊糊的,但终究算是明白了。当年这俩个人是互相折磨的,谁也不曾退让,直到把对方逼到绝境。他忽然有些不想看这件事最后的结局了,即便知道是两败俱伤,但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了。但是那两人是真真切切亲身体验了一把,可想而知他们心底的苦痛与悲苦。 转念一想,也许那两人根本就是乐在其中。 “江君涸!”门外响起一个女声,沈苑动了动耳朵,分辨出那是莲愫的声音。 莲愫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没什么印象,就好比当年的连清,对他来说那只是一个被摆在后宫里头的皇后,对他没影响自然也就没必要去接触,况且他们两个哪来的机会接触? “恩?”江君涸坐在沈苑的床头,眯着狐狸眼,笑,“怎么跑出去又跑回来可是想明白了?” 莲愫拧着眉,牙齿咬得嘎嘣响:“你得意什么?” “自然是看你们四分五裂了。”江君涸耸肩,说的理所当然,“你们不好过了,我自然就开心了。” “那你可真够……肮脏的。”莲愫想了半天的措辞,结果却憋出了一个不大合理的词。 江君涸的脸皮向来厚,心理建设也不错,对于莲愫的鄙夷根本不放在心上,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的:“哦?那你呢?你回来,难道就是为了你所谓的干净?” 莲愫眼睛闪烁了一番,头微微撇开:“我……我不过只是想知道,宋洵和倾洹之间,的事。” “只是想知道?”江君涸反问,挑眉,一脸戏谑。 “……我知道你的心思,江君涸你要的不过是宋洵……”她话说到一半忽然被江君涸打断。 “你可真敢说。”江君涸冷笑,狐狸眼里寒光乍现,“宋洵和我,不过尔尔,倒是你,心思如何还用我点出来?” 莲愫脸憋得通红,手握紧松开又握紧又松开,如此往来好几次。 这两人不过是在互揭伤疤,如此你来我往,互相戳对方的心思,这又何必? 沈苑觉得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委实有些折磨,还不如去看看宋楠楚和顾止袁互相折腾。起码那两人是相爱的,这两个人根本是敌对的。 “宋洵的事你没资格知道,你要想知道倾洹的事,我倒可以同你说一说。”江君涸话题一转,把莲愫的心思放回了原先的话题上。 “你说。”莲愫沉着嗓子询问。 江君涸下意识想甩手开扇子,不曾想自己的扇子已经四分五裂锁着沈苑呢! “咳,倾洹当年是昆仑虚出来的。昆仑虚你知道的,那儿是多少凡人修仙的地方。”江君涸手甩了甩,然后搭在床榻上,一脸淡定。 莲愫皱眉:“倾洹……是凡人?” “你以为呢?”江君涸冷笑,“当年的他不过是个最卑微的凡人,因缘巧合下才得道成仙,后来斩了不周山的凤凰火才获得战神的称号。不过那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传着传着,自然就把倾洹传成了天地孕育的神仙。” 这是密辛,莲愫不知道旁的一些小仙更不知道。 “你不知道很正常,那都是一万多年前的事儿了,那个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江君涸见莲愫一脸震惊的模样忍不住开口解释。 “一万年前?”莲愫反问,“那你怎么知道的?” 江君涸耸肩:“我好歹是魔族皇室的人,魔族好歹也是有一些懂文化的的人,自然会有史册。”当年他重建魔族的时候无意间整理出了一批文献,都是关于那些上古神仙的,其中倾洹的历史还特意被列了出来。而也就是那个时候,他知道了宋洵的身份,明白了什么叫有缘无份,更是明白了这天地的绝情。 莲愫听得一愣一愣的,倾洹的身世她的确不知道,只当倾洹是个悠闲散仙,整日里头喝喝茶赏赏花看看书。不曾想,这样一个神仙,曾经只是一个凡人,而这个一脸温和的男子曾经孤身一人斩杀了不周山的凤凰火。 不周山是个什么地方,即便是最底层的小仙都知道,那不是一般神仙可以去的。去了,就别想回来了。那里有上古凶兽,当然也有上古神兽,更有许多许多秘境。 但是,一去不复返。这是不周山在所有仙脑子里的印象。 这样的不周山,倾洹去了一遭还斩杀了凶兽。莫怪他的地位如此高了,也莫怪这天上地狱没有不知道他的。 莲愫摸了摸脸,觉得脸十分的烫:她都喜欢上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当初到底是怎么救下这个战神,又如何让这位战神心甘情愿许她三生情? 这里头的因果怕是只有倾洹一个人知道的了。 “当年,我是在昆仑山山脚救下他的。那个时候他浑身是血,我以为他要死了。”莲愫抿了抿唇,脑子里头印出了当年浑身浴血的倾洹,“其实我并没有想救他,但是我更不想他死在我的眼前。不曾想,只是那么一个举手之劳居然让他放在了心上……这样的一个人……”她是不是该偷笑了? 江君涸笑,笑里头满是嘲讽:“你以为那样一个强大的人为什么会浑身浴血?你以为这样一个经历风霜的人又怎么会看不出你当时的犹豫?你又凭什么以为他的三生三世是为了你?” 三个问话问得莲愫哑口无言。 “你……知道些什么?”莲愫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她太渺小了,和这几个人比起来,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做不到。 “我什么都不知道。”江君涸摇头,“倾洹把这件事做绝了,谁能从里面知道什么?我只是推测而已。”的确,当年的事情倾洹把所有都清理的很干净,几乎什么线索都不留下,到哪里去查?他还算头脑清楚,知道应该从当事人下手,不曾想莲愫也什么都不知道。 到这里,四百年前的那件事怕要成谜了。 不甘心。 江君涸捏紧拳头,他想把所有的事情都挖掘出来,却至始至终都没有什么进展,委实难受得很。 这些事在这两个人耳中听得很正常,落到了沈苑耳朵里头却觉得无比痛苦。昆仑虚不周山凤凰火战神,这都是什么和什么?他不懂,他只是个死了几百年的鬼…… 渊从忘川河里面走出来,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忘川河,感觉……没什么感觉。 “宋洵,你当真可恨。”渊一个字一个字说着,带着狠劲,像是在对着仇人说话一般,“可你……终究回来了。”说着整个人几乎扑倒在了宋洵怀里,他的头顶着宋洵的胸口。 宋洵有些发蒙,拿眼去瞅倾洹,倾洹黑着脸却又不方便在人家的地盘上大动干戈,只能生闷气。 “渊?”宋洵小心翼翼开口,“当初我最不该,同你许下那样的承诺。更不该,在同你许下承诺后还擅自背弃了我的承诺。对不起。” 渊从他的怀里头撤出来,大眼睛里绪了光:“人生最不该说的三个字便是‘对不起’,而你却如此轻易就说出来了。” “谁说的?一个真正勇敢的人就该说‘对不起’。”宋洵立即开口反驳。 “……”渊瞅了他好几眼,却叹了口气,继而转眼去看倾洹,“希望你所想的是上天所承认的。” 倾洹浅笑:“自然。”他的自信来得莫名其妙,却又让人不会去怀疑。 “你们想救什么人?”渊忽然开口询问。 “一个鬼气四溢的鬼。”宋洵接话,“渊,你可有法子?” 渊拧眉:“鬼?那孟婆汤可没什么用。鬼气四溢证明他在人世间要待不久了。以阳补阴,这是世间的法则。哪有以阴补阴的?” 宋洵脑子转不过弯来,他才成仙没多久啊,这些东西他是真不知道:“什么阳?什么阴?孟婆汤不顶用?” “他不知道你岂能不知道?”渊皱眉看倾洹,对方耸肩,摸了摸宋洵的脑袋。 “他不听我的。”倾洹这话说得暧昧极了,宋洵那么厚脸皮的人都忍不住红了老脸。 渊瞅了瞅嘴角:“不周山的凤凰火,那是至阳之物。当年你能一人斩杀凤凰火,如今就能取来凤凰火的重生火。” 倾洹的往事也不是没有人知道的。 “的确,当年上仙那么英勇,如今怕是要更厉害了。”毕微笑,书生儒气十足。 董挑眉,嘴里哼哼不做评价。 地府十殿里的所有阎王都活了上万年了,对于倾洹的事迹自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只是现今提起来,不免觉得有些老套。 好汉不提当年勇,谁没有‘当年勇’?谁还不是一个好汉? “要说这孟婆汤,我也可以给你。”孟婆插了一句话,“只是这孟婆汤一饮怕是真的要断绝前尘往事的,当事人可愿意?” 地府这么多鬼是哪里来的?都是不愿意饮孟婆汤留下的。 这世间太多的痴情人,死后自然有大把大把的人不愿意往生,而孟婆从来也不强求。不愿意喝那便留下,直到你心死的那一天。 时间情爱大多都敌不过时间,这是孟婆亲身体验到的。 “他……会愿意的。”宋洵顿了一下,心里头却明白沈苑要是愿意忘却前尘往事哪里会在凡间逗留?这话纯属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这一点,孟婆岂会不知道? “小宋洵,莫强求,不论是你自己还是旁人。”孟婆摇摇头,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发现大家的表情都很深沉,于是挪了步子躲到黑无常身后,然后一溜烟跑了。 哎,她就是不适合和大人物在一起,压抑。 第七十八章:山河永寂,春秋大梦(5) 沈苑渐渐感觉自己的手指能动弹了,眼皮也能抬起来。他动了动嘴唇,终于是可以开口说话了。 但是……他瞅了瞅江君涸和莲愫,他觉得这个时候清醒过来好像不大好。 于是,催眠自己再一次睡了过去。 “江君涸,你说的我都将保留意见。”莲愫抿唇,“倾洹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但并不代表你知道的就是对的。史册这种东西,造假也很容易。”其实莲愫知道自己相信了百分之八十,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完全是因为心底的抗拒。 但,说话总得要几分气势,总不能让别人的气势把自己带走,这多丢人。 这道理还是当年罔缇告诉她的,说话要压人气势做事要雷厉风行,不给对方反击的后路。 江君涸耸肩,表示对莲愫的话不置可否。他向来不需要同意,更加不需要敌对的人的同意。 对话进行到这里似乎结束了,沈苑耳尖动了动,估摸着自己也该醒过来,不曾想脑子一沉,再一次进入虚无幻境之中。 这一次的幻境进行的比较快,他看着顾止袁一步一步设计将左幸一党杀害,然后看着顾止袁是如何拖着宋楠楚一步步走向死亡,紧接着看到了自己战死在沙场上。 这样长的一段故事在他眼里却进行得十分快,走马乱花一般,看尽了人生冷暖。 “!”他猛地惊醒过来,一睁眼看到的是江君涸的眸子。 “醒了?”江君涸伸手摸了摸沈苑的额头,然后把手放在了沈苑的右手手腕上,“看到了吗?当年的倾洹是如何对宋洵的。” 沈苑抿唇,他知道那不是梦那都是真实存在的。 也许搁在从前,他是一百个一万个不愿相信顾止袁会偏激到把宋楠楚囚禁起来。 “宋少傅,你的臣子都死了,李氏王朝不复了……”顾止袁将奏折丢在了宋楠楚面前,“你看看城墙上悬挂着的左幸的脑袋,你好生瞧一瞧,你的王朝败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感觉浑身都颤抖,他很兴奋,没有原因。 宋楠楚原本是站着的,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倒不是他害怕,他有什么好怕的?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了,他还会怕什么? “陛下算盘可打得真好。”宋楠楚仰起头,漂亮的桃花眼看着顾止袁,“臣输了,那么,陛下接下来该做什么?” 顾止袁拧眉,对他来说这场无硝烟的战争根本不算什么。但事已至此,再说什么话却都显得矫情做作。 “朕前儿个托人打了一副金色的脚链……”顾止袁摆摆手,门被推开,苏禹托着一副脚链走上前来,“少傅大人可喜欢?” “……”宋楠楚瞳孔瞪大,不可置信。 他以为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却不曾想顾止袁还有这么一手,让他难堪。 苏禹也没想到,他会正大光明地和宋楠楚面对面,虽然宋楠楚并不认识他。但,在阳光下总也觉得无所遁形,他就像一个见不得光的人。 顾止袁起身摸了摸苏禹手上的链子,链子不重但很结实,一般人怕是挣脱不了的:“朕觉得这么漂亮的链子就该和貌美的宋少傅配一配,如何?” “顾止袁……”宋楠楚怕了,从前的阴影一下子跳了出来。他被囚禁在富豪人家,被豢养,像个动物一般……是的,像动物。 这些顾止袁不知道,因而无所畏惧。 “宋少傅求人的方式不太一样啊。”顾止袁冷笑,他扯过链子,蹲下身想把链子锁在宋楠楚的脚上。宋楠楚下意识地把脚缩了回来,转过身,双手抱住自己的脚踝。 “顾止袁……”他又喊了一声,这一声里满满都是哀求。 顾止袁愣了一下,稍稍叹了口气,他伸手摸了摸宋楠楚的脑袋:“歌景,我从前就想这么喊你。” 大概是一瞬间的温情让宋楠楚放松了警惕,下一秒,咔哒一声,链子锁上了。 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宋楠楚的瞳孔无限放大直至失去光芒,往昔的痛苦折磨穿过岁月再一次降临到他的身上,让他差一点晕厥。 顾止袁也没想到宋楠楚的反应这么大,下意识伸手去解铁链,手都碰到链子了却轻轻握住链子,没有解开。 “你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这一刻,人类嗜血残暴的一面终于在顾止袁的身上表现了出来。 站在一边的苏禹抖了一下,他杀了很多人,但他害怕顾止袁,害怕此刻的顾止袁。 宋楠楚咬紧牙关,半响发不出一个字。被囚禁从任何意义上都是一种耻辱,而他看来生平最不能受的就是耻辱。受苦受累他都挺了过来,唯独受辱。从前那个富家子弟后来被他一把火烧了全家,先烧的是人家的百年祠堂。 而如今……他磨牙,瞳孔闪烁来闪烁去,最终一切光芒消失殆尽。 被囚禁的日子里头他过活得和活死人没什么区别,但顾止袁却始终兴致勃勃,似乎把他看做自己的儿子来一步步培养。说儿子似乎不太对,应该是宠物。 “今日我们一起看论语,我读一会儿你再读,我们轮着来。”顾止袁从怀里头掏出一本封面有些破损的书,手指略微翻动着,“自小听着你的名号憋屈时就读读论语,静静心。” 宋楠楚拿眼睛斜了一下,眼珠子转动了一个来回,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唇角微微抿起,唇色依旧惨白。 见宋楠楚不做应答顾止袁也不恼,他早已经习惯了宋楠楚这幅样子,再冷漠不也过如此。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顾止袁自顾自读了起来,声音不大,轻飘飘的。还没传到宋楠楚的耳朵里就已经飘散在空气之中,消失殆尽。 宋楠楚轻微动了动头,想去看看顾止袁又闹什么。他的视线落在了趴在案桌上顾止袁的脑袋上,瞳孔闪烁了几分。他蠕动着嘴唇,想说些什么,最终却闭上了眼睛,昏倒在地。 昏倒前,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眼泪滑落,滴在了地上。‘啪’地一声,溅起了小水花,然后不见。 这一场闹剧,到头了。 郑公公推门而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一进门看到的是两个趴倒的人。他先是一愣,脚步有些迟疑地朝着顾止袁走去,手颤巍巍摸了摸顾止袁的身体。时间长了,身体早已僵硬。此刻摸着如同冬日里头摸着河里的冰块,冷而硬。 他倒退几步,右脚一扭,跌倒在地。脸上皱着的老皮耷拉了下来,他看到了顾止袁下方的那一滩血,是从顾止袁唇角流下来的,浸湿了顾止袁浅青色的鞋。 “陛……”郑公公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却恍恍惚惚只说了这么一个字。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朝着宋楠楚爬了过去。伸手一摸,果然,又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陛下,驾崩了……”郑公公本想喊出来,发出口,却发现这声音极小。大概是悲伤又或者是恐惧,声音发不出来。 春暖花开,桃花绽放得十分鲜艳,整个皇宫几乎要被粉红色给席卷了。偶有微风拂过御书房窗子的帘子,露出里头坐在首位的那个男子,让站在外头的宫女好一窥究竟。 纤细的手指搭在奏折上,另一只手揉着眉心:“武大人,朕让你查京城的盗贼案,你倒好,把京兆尹贪污一事给掀了出来。你说说看,这都是些什么事儿?这轮得到你做吗?” 武雍一脸平静:“陛下,臣生而为忠,决不允许一丝一毫不忠。” 答非所问,却让人无话反驳。 “你……”那人叹了口气,“武雍,那你……算了,退下吧。” 房门被关上,吱呀呀地发出了一小声悲鸣。 武雍背对着房门,扭头从窗户看里头的人,那人揉着脑袋一脸愁闷。也算是苦了他了……武雍浅笑,谁能想到这天下最终却落入了杜晟的手中?一个最不可能的人,成了这天下的主人。 世事无常,说的就是如此吧。 杜晟手拨拉了一下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只觉得脑子发胀。他万万没想到,顾止袁居然将皇位禅让给了他。 按照当时的情况,不论从什么角度来说,这帝位就不该是他的。他做过唯一的猜想,是宋楠楚。后来,宋楠楚被爆出前朝储君的身份,紧接着被囚禁,他也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以为会是远在关隘的沈苑,又或者是忠心耿耿的武雍。到头来,居然是他自己。 当真是……无话可说。 那日接到诏书的时候他比谁都惊讶,紧接着郑公公却又给了他另一封诏书,让他释然。 “这是先帝最先的遗诏。”郑公公将手里头黄色卷轴递给杜晟,“老奴不敢藏着。” 诏书上果不其然,写着传位于宋楠楚。至于前提便是,宋楠楚还活着。 他揉了揉眉心,估计顾止袁早就想到若是他死了宋楠楚必然不会独活,所以才有了第二封遗诏。 再一细想顾止袁的囚禁,似乎有了合理的解释。 杜晟将头抵在桌子上,苦笑:何必呢?人生在世不就图个开心和痛快?非得你折磨我我折磨你,然后生死与共?做给谁看? 皇宫里头安稳得很,遥远的皇陵也安稳,有郑公公如何不安稳? 皇陵建在深山之中,风一吹花瓣飘了一地。刚扫完地的老人叹了口气,板凳还没坐热就又得站起身。 他拿着大扫把,一下又一下挥动着,花瓣被扫到了一起。一阵疾风吹过,老人拿袖子挡住眼,放下袖子的时候,花瓣又四散开来,有的甚至落到了他的衣襟上。 “陛下,桃花开了,迷眼。”老人捏着花瓣,恍恍惚惚地笑了。 一场盛世,一场山河,到头来不过是一场春秋大梦,你醒了我也该醒了。 第七十九章:生死难关,前尘往事(1) 地府很大,转转悠悠能转上个几百年不带重复出现在一个地方的。孟婆跑得急了,也没注意方向,这会儿听了脚步,只觉得周身灼烧得厉害,耳边全是撕心裂肺地喊声。 仔细一琢磨,孟婆脸都绿了。这不是第八殿大热闹大地狱?怎么哪都不跑,就往第八殿跑?从来没有一个时刻是如此地恨自己,孟婆扭头,发现藏身的地儿都没有,赤红色一片,偶尔还冒个小火苗。 “我说是谁光临我的大热闹大地狱呢?”都市王黄手里头执着一柄十二纸骨伞,笑眯眯地看着孟婆,“远在第十殿的孟婆怎么有空来了?” 孟婆扯了个笑,蹭蹭身子想往那十二纸骨伞下躲。那伞是二殿特意做来给八殿的,说是能驱驱热。而八殿得了这伞后,几乎就没放下过。平日里用法术撑在自己的头顶,高兴了就自个儿举着,装装文雅之士,也能博得地府女鬼的小芳心。 “八殿哪里的话?这大热闹大地狱可不就是地府最热闹的地方?孟婆我也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不是?”孟婆这话说得自己都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这话太狗腿了! 黄笑,靠近孟婆几步,把伞撑到孟婆的头顶,顿时一股凉意从头顶袭至全身:“如今这地府最热闹怕是十殿吧?听说薛的红鸾星动了,这可是个大事儿,也没听蒋提起,孟婆可知道些什么?” “这……上头的事儿,我孟婆哪里能知道?”孟婆如今凉快了,脑子也清醒了。 黄也不忙,接着问:“一万年前,薛就断不了尘世间那段情劫,这一万年间陆陆续续地也没见他断了。我还想着薛四百年前去凡间游历是为了静心去了,不曾想,今儿个连红鸾星都动了,这就有些……” 后头的话他也不点明,地府里头的事儿大家都朦朦胧胧知道一些,孟婆呢好歹也是十殿的人,知道的东西也多一些。如今黄这么一提起,她总也觉得这事儿怕是要瞒不过去了。 且不说这地府,就算闹起来,地府能怎么样?多大点儿地方,怕什么?主要是怕闹到天庭,闹到洪荒之地上古伏羲神那儿,那事情就……大条了。 孟婆觉得很愁,十分愁,怎么自己就摊上了那样一个看不破尘缘的主子? “听说倾洹来了。”黄挑眉,话锋一转,“来找薛?” “不是……也算是。”孟婆觉得说谎这事儿怪难的,想不到好的措辞,真憋得慌。 黄多看了两眼孟婆,只顾着笑,也不说话。 这笑太高深莫测,孟婆看得眼花缭乱,唯一念头就是快一点离开。 “薛和倾洹只会是孽缘……毕竟倾洹看上的也不是他。”黄移开目光,将手里头的伞放到孟婆手中,“你且撑着出去,你出去了,伞自然会回到我的手里头。” 孟婆抿抿唇,背身、走人。其实对于黄,她并没有很讨厌,只是如果和他对话总有一种被看透的感觉,这让人很不爽。特别是对于像孟婆这样,由自己小秘密的人,与这样的人相处,根本是一种折磨。 黄的话其实一半对一半错,孟婆拧眉。对于薛和倾洹,其实她也并不怎么看好。但如今红鸾星动,这红鸾自然是与倾洹的红鸾而非他人。如此一想,恐怕事情正要朝着最不想预见的方向走去。 …… 心累,有这样的主人心是真累。 宋洵没想过还会有一天得到渊的帮忙,这么突然,猝不及防。 “想什么?”倾洹把下巴搁在宋洵的肩膀上,手推了推船篙,“你还会撑船,真少见。” “从前在地府待过一段时间,做得就是船夫。”宋洵抿唇,双手握着船篙撑船,“撑船这事儿很简单,你想学吗?” 倾洹笑,额头轻触宋洵的脸颊:“你会就好了,我负责坐在船上。” “那你就好好坐好,别拿头顶我的脸。”宋洵将头撇开,拉长脖子逃离倾洹的亲昵举动。 “好吧。”倾洹站直,一甩衣袖,优雅地坐在了船上,“你如何想起要来撑船?” 宋洵拉动长篙,然后将船篙撑下去,船前行了一小段路程:“想让你看看这忘川河。”也没什么目的,谁都可以自欺欺人,何不把表面功夫做到家? 倾洹挑眉微笑,远山眉轻轻挑起的模样看得宋洵心里头直痒痒。还有那笑,温润儒雅,更是闹心。他弯腰低下头,唇碰了碰倾洹的眉,唇上痒痒了,心里不痒了。 “真是……”倾洹愣怔了一下,伸手搭上宋洵的腰,一个用力,唇撞上了唇,却另有一番情趣。 刚回到忘川河旁的孟婆远远地就看到了两人的举动,顿时捂住眼睛。 ……辣眼睛。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做如此,如此……她分开手指偷偷看着俩人,忽然觉得这俩人很是般配。那……十殿该如何? 一个弯着腰,一个懒散坐着,俩人互相亲吻对方,怎么看都是一副美景。 孟婆仔细琢磨,估计可能没她家十殿什么事儿了。那十殿的红鸾星又会是谁?没道理不是倾洹,当年先是欠债还债硬生生抓着不放,隔个日子还要见上一面以消心头思念之苦。四五百年前更是独自一个人出去了,莫不是当真去所谓的游历?然后游历着游历着就遇到了命中之人? 这……和人间话本子上的故事颇为相像啊!忍不住就让人浮想联翩了。 “你去哪了?”董忽然出现在了孟婆身后,压着嗓子开口,把孟婆愣是吓得跳了起来。 看着孟婆滑稽的模样,董眉眼化开,笑得格外开心。 像个孩子。 孟婆愣了半响,脑子里蹦出了这么四个字,然后脸一黑,心里更不舒服:“这是十殿区域,孟婆自然在这里。七殿若是无事还是少往十殿走动,多关心关心您的热闹大地狱。” 董耸肩,眼珠子一转,下巴朝着宋洵和倾洹点了点:“那二人光天化日,你看得倒也不害臊。” “七殿害臊?”孟婆反问。 “并不。”董摇头。 像是达成了一种共识,两人又多看了一眼宋洵和倾洹。远处的二人知道这边的情况,倾洹想后退松开宋洵,哪知宋洵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硬是按着倾洹的后脑勺,不愿让他离去。 倾洹笑了笑,用了力把弯着腰的宋洵一把拉到了怀里,一个翻身更是把宋洵压到了身下。 船剧烈晃动了一下,昭显着这二人动作幅度之大。 这下宋洵慌了,手拍了拍倾洹,试图推开他,却发现根本是徒劳无功。 实力悬殊,难看至极。 “阿洵,这个时候想退缩?”倾洹稍稍离开了一些宋洵的唇,拿自己的唇去磨宋洵的,声音沙哑,听的人心里痒痒。 那话就在耳边,温热的气息喷在耳尖上,惹得宋洵耳尖红透:“倾洹,之后的事之后我们好好来。”说着一把搂住倾洹的脖子,拿自己的额头去蹭倾洹的额头,“我们之间,可不该是这个体位……” 这话暧昧无比,更是勾起了倾洹百年前的记忆,身子猛地一僵,笑容都凝固在了嘴角:“阿洵……你真犯抽。”说着当真打了一下宋洵的腰,轻轻一拍,温度一下子上升了很多。 “再这样下去……”水里头传来了渊的声音,“你们就要上演活春宫了,我可不想看。”说着还摇晃了一下船,以示自己的不满。 宋洵和倾洹纷纷红了脸,不过也只是一个瞬间。一个瞬间的事情,这两个人纷纷撇头去看趴在船檐上渊,对方眨眨眼,少年一般的容貌看着十分无害。 远处的孟婆和董看不到渊的身影,只看到船在剧烈晃动,两个人对视一眼,纷纷脑补出了一番完整的画面。画面内容色香味俱全,孟婆甚至捂住了自个儿的鼻子。 “你……”董吃惊地看着一脸激动的孟婆,一时之间似乎明白了什么,“荒唐。”说是这么说,他的脸却也是够红的。 情爱之事,从来是你情我愿,无关乎性别无关乎种族。说是如此说,但这世间哪里容得下异类?大同却很难小异,谁看得起异类? 孟婆生而为鬼族,天地孕育而生。‘久目’只是她的名,鬼是她的身份。曾有人说她是‘艳鬼’,艳丽双绝的鬼。可惜,那人是生而为神,神与鬼,哪能生死同依? “哪里荒唐?”孟婆嗤笑,“超出你的认知违背你的观念便是荒唐?” 这话不针对谁,却让董听了觉得压抑。 “当年……每一个人都是如此,”孟婆眨了眨眼睛,恨不得挤出几滴眼泪。但是,鬼当久了,看尽爱恨情仇,眼泪早就不值当了,谁还有? “当年伏羲大神也不过尔尔。”这话,带上了仇恨。 许多年前的事真的是神话,谁也不明真相。偶尔有一个知道真相的,却憋在心里头,打碎牙都不愿意说出来。 扎心地疼。 第八十章:生死难关,前尘往事(2) 阴鸷谷最近来的人特别多,且都是一些上头的人,让一众妖魔不敢往外头跑,生怕被收了去当做玩偶。 江君涸和沈苑待在一块儿,时刻注意着沈苑身上的鬼气。这鬼气一旦引发出来,收回去自是很难的。 莲愫独自一人在阴鸷谷逛了很久,发现真的是没什么好逛的,再加上心里头憋着一股子劲,如何都静不下心来。 说不在意是假的,江君涸的话让她很在意,在意得要死。 忽的,她想起那日倾洹所说的:“静坐小轩窗,执书细品读。”也许,她可以去西天佛祖那儿,参参佛,念念经,静静心。 这个念头一起,莲愫心一横,干脆就真的往西天佛祖那儿赶去。说做就做,总好过一拖再拖。 一时之间,本来还热闹的阴鸷谷一下子人去楼空,再一次恢复到平常模样。 “主子?”沈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你在谋划一些什么?” 江君涸正在给自己重新做扇子,扇骨准备就绪,就差画扇面了,此刻正摆弄着朱砂准备画扇面:“此话何意?” “孟婆汤于我并无意义,地府这一遭他二人走得甚是无意。若要压制鬼气,只有凤凰火。如此简单的事我尚且知道主子如何不知?”沈苑做了鬼三百年,自然也是明白这天地之间的循环共生。 “你知我知却不明白倾洹也知?”江君涸提笔,在扇面上画了朵桃花,“知道了还愿意去地府,倾洹又是何种心思,你可想过?” 沈苑抿唇,如今的他和三百年前的并没什么变化,依旧看不透所谓的你来我往:“主子……我很不懂。” 江君涸画了几朵桃花搁下笔,双手手指交叠放在下巴下,微微侧头去看沈苑:“倾洹起了不得了的心思,妄图逃过天罚地诛。你不知道吧,宋洵四百年前便是地府的鬼司,他本就是忘川河上撑船人。仙与鬼,可不是要天诛地灭?”其实宋洵的身份他没能查个清楚查个透彻,但如今他得到的一切信息总归是不会错的。 尘世之间有太多的法则,谁也能违背。而倾洹如今却要逆天而行,自然做得不能太过明面上。 沈苑皱皱眉,这事儿他听不大懂但却又觉得懂了一些什么。 也许,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而他可能就是这个阴谋里头一个不算重要的棋子。 “他们……”江君涸扭头,看了看窗外,浅笑,“也该回来了。” 果不其然,不过一刻,那二人已经到了沈苑的房中。 宋洵回到地面上觉得跟重生了一回一样,桃花眼滴溜溜地转,显得有些兴奋。扭头见沈苑睁着个大眼睛看着床顶便走了过去:“你可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说完这句话又觉得不大合适,便换了个方式询问,“我的意思是指,你有没有哪里觉得舒服?” “……阿洵。”倾洹拉了拉宋洵的袖子,憋着笑,看了一眼沈苑,“我们寻来了孟婆汤,你且……” “我不喝。”还不等倾洹说完话,沈苑就截断了,“孟婆汤饮尽我便忘却一切,那样我留在这尘世又有何意义?” 宋洵挑眉:“文覃,给我我就喝。” “那是你。”沈苑反驳。 “好好好……”江君涸站起身,拿着自己刚弄好的扇子,“喝与不喝都是沈苑的事情,宋兄也莫强求。” “哦?”宋洵猛地扭身,伸手用前臂一把扼住江君涸的脖子,将他摁在了墙上。扇子‘啪嗒’掉在了地上,两人你进我退之间不免踩了几脚扇子,本就是纯手工的扇子难免经不住这么踩,不过几下就坏了。扇面上的桃花开得艳丽,可惜染上了脚印。 “江君涸,两百年前的事我只当是你与我一同犯得糊涂,不同你计较。再见面,你我同是兄弟……”宋洵几乎是狰狞着面孔说得此话,“可如今,你非但不给一颗真心还要步步算计,就别怪我翻脸了!” 江君涸冷笑,也不挣扎:“宋洵,你也算是个聪明人,谁步步算计你可睁大眼睛好好看着!?” 这话意有所指,宋洵岂能听不出来。但,装傻从来不是倾洹的专利,更是宋洵的拿手好戏。 “谁?”宋洵腰间白靳若有若现,看着好似真有要打一场的想法。 江君涸气结,牙齿一蹦,愣是给他‘咔嚓’一声:“也行,你和他不分彼此,你同我向来陌路。两百年前是这样,两百年后还是如此。” 谁为谁好从来不是口头上的说道,宋洵不是不明白这一点。但他也知道,两百年前的那些事儿到底是出自于谁之手。 “你说的没错。”倾洹走上前,将宋洵的手臂拉了下来,一双眼睛颜色渐渐变淡,直至变成纯白色,“我的事,阿洵的事,从来不需要你来插手!”几乎是一个瞬间,一道光线在江君涸耳边一闪,紧接着,呼呼的风声传到了江君涸耳里。 这就是战神,当年一人独闯不周山的神! 宋洵的瞳孔逐渐放大,唇角抿得很紧。他只知道倾洹是个神却不知,这人竟是如此的厉害。听着地府阎王说的那一番话倒也没什么概念,如今乍一见,便知道此人是多么厉害。 如此厉害的人……有何目的? 他浑身一哆嗦,一阵冰凉刺入脊梁骨一路攀升到脑子里。他越发觉得看不透倾洹,甚至……恐慌。 未知便会带来害怕,对于倾洹的未知让宋洵脑子发蒙。倾洹不是顾止袁不是衡景更不是陆禾笙,又或许,倾洹是这三个人的合体。但不管如何,倾洹只是倾洹,一位上神,一位他不曾了解的上神。 江君涸感觉肩膀一沉,膝盖更是有发软的迹象。这就是神威?果然不是一般人承受得了的。 “你是上神,说什么都对。”江君涸几乎是咬紧牙关在说话,“但……你是上神又如何?当天天帝帝止都违抗不了的伏羲大神,你又能如何?”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却像是一句威胁,让倾洹恨不得立刻杀了这个挑拨他的人。 谁也不能违抗洪荒里头的伏羲大神,九千年前帝止不能,因而放弃了久目;九千年后倾洹……能不能?大抵是不能的。 “伏羲大神?”宋洵耳尖,挑了不算是重点的点来问,“帝止?天帝?” 倾洹叹了口气,看着一脸‘我想知道来龙去脉’的宋洵,淡淡开口:“九千年前,如今的天帝还是储君太子,虽说已经受了龙印,但还未真正接掌天帝之位,权利受着限制。那时的他爱上了鬼族久目,伏羲大神知道后大发雷霆,九九八十一到天雷轰得二人差点魂飞魄散。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不太清楚,只知道后来天帝妥协了,才有了今日的天帝。” 这些是隐晦的事情,天庭的记事官是不会记录这些的,即便是记录了也都是添油加醋张冠李戴一番,教人看不出事情的原委。 九千年前,倾洹刚刚成了仙还未拿下战神称号,称不上是一个引人注目的神仙。这般隐晦的事情他能知道这么多也算是稀奇得了。 倒是江君涸,他不明白怎么江君涸一个千年还不到的魔族之人会知道几千年前的天族秘史。 “魔族的史册上记载过。”见倾洹疑惑的目光,江君涸自发解释,“比你知道的还要详细。” 宋洵抽了一下嘴角,忽然觉得魔族的人真不简单,居然还有史官,还有史册。文化人,恩,魔族还是有文化人的。这不,他唯一认识的就是许多文化人之中的一个。 这一刻,他竟觉得自己也是个文化人,整个人档次都高了。 “……”江君涸很想严肃地争吵,但是看到来自宋洵那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的时候,他无言以对,只想一巴掌呼上去以泄心头之愤。 僵硬的躺在床上的沈苑忽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想了想,决定说句话来提醒一下还有他:“那……为什么?当年天帝为何放弃了久目?”他只是想随意找一个话题,却不知自己问得有多隐晦。 “能有什么原因?”江君涸弯腰拾起自己的扇子,有些心疼,“帝止要继承天帝之位,当然只能放弃鬼族之女。权利当前,只能弃美人而取江山。” 沈苑抿唇,这不是一个好的原因,却无懈可击。 爱美人更爱江山,也许这就是宿命,所有帝王的宿命。 宋洵和倾洹走后,地府一下子没了仙气的制压再次恢复原先的闹腾。孟婆回了往生桥,去熬制自己的孟婆汤。 鬼排成了一长串来领孟婆汤,一人一碗忘却人间事。 “我……我能不能不喝?” 刚打好一碗孟婆汤就听到这句话,孟婆抬抬眼皮子,这事儿她遇到得太多了。挥一挥手,打算放过这个人。 “我还是很喜欢他,我不想忘记他……”那鬼好像误会孟婆的意思了,哭哭啼啼地解释,“我想记着他同我看的每一场折子戏,也想记着他同我走过的每一条老旧巷口,我想……我想记着他。” 孟婆抬起头,眼前的女子身穿红色嫁衣,脖子上一道红线。她估摸着,这女子是在新婚之夜被人勒死的。 她伸手碰了碰那女子的额头,一连串记忆窜入孟婆脑海之中,她叹了口气:“即便,是你最爱的那人杀了你?”这女子生前温婉贤淑却遇人不淑,家财万贯被艰险小人一并骗了去,身家性命也丢了。所谓的折子戏老旧巷口不过是那人欺骗的手段,并不高明,却把这深闺小姑娘骗得团团转。 这般的事很常见,孟婆见惯不惯。 那女子愣了一下,豆大的泪珠砸在了地上:“……便是如此,我也只记得他的好。” 世间自然是有真心的,只是一腔真情错付。 孟婆笑,砸了手里头的碗,汤洒了一地:“下一位。” 那艰险小人也总算做了一件好事,只留给这姑娘美好的记忆,倒也算是积了德。 她忽然想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人,那人白衣飘飘却背对着她越走越远,留下的只有一句:‘你的真心不过草芥,如何比得过天帝之位?’ 多么讽刺?当年她甚至不怕魂飞魄散,却被这句话击败,从此不再上天庭,甘愿落魄。 谁不曾骄傲?少年时的傲骨硬生生被折断,须知这是有多疼。 第八十一章:生死难关,前尘往事(3) 九千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挂在嘴边不免落了俗套。孟婆自饮一杯,又斟上。谁说老旧的事情不能提了?谁说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再提就没感觉了? 她如今再想起只觉得心口空荡荡,不痛不痒,却空洞。 三万年前,她由伏羲的一缕魂魄衍生,未能修成人形独独保留了一丝神识。后来被伏羲不慎扔入忘川河之中,洗涤一番,反而成了鬼仙。 她是天上地下第一个鬼仙,也是唯一一个,尊贵得很,地位更是无比的高上。用她当时的一句话可以概括她那段时间的心态:“还有谁?!” 是,那一万年之间她‘久目’的名号响彻整个天上地下,打得人还不得手。 无奈,遇上了刚从西天佛祖那儿求学回来的帝止。两个人,一个骄横无理,一个严谨呆板。 “想什么?”董劈手夺过被孟婆拿在手里头摇晃的杯子,一饮而尽,“米酒?自个儿酿的?” 孟婆斜了他一眼,心里头只管想着这杯子可是她用过的,这人可忒是不要脸:“从前的事儿。” “你同那帝止?”董倒也怪会猜人心思的,一猜一个准,“你同他,本就是两路人,伏羲大神当年也没做错。” “那……七殿是觉得,孟婆和七殿就是一路人了?”孟婆挑眉冷笑,她心里头对伏羲的恨远远超过对帝止的失望。 帝止的那番狠话她又怎能不明白?即便九千年前不明白,这九千年之间也该明白了。她只恨帝止的懦弱,却又恨自己的弱小,紧接着更加怨恨伏羲所谓的天地纲常。 如今,虽说已有九千年了,她依旧无法释怀。 “说到底……”孟婆从胸前掏出一个杯子,给自己斟满,“那不过是伏羲的自私。” “你不该如此说伏羲大神,他毕竟是你的父神,是创造你的人。”董也给自己满上,倒入口中。这酒虽说是米酒,却醉人得很。 他从前就知道孟婆很漂亮,如今半眯着眼睛再去看孟婆,只觉得她的侧颜越发好看,竟是移不开眼睛。 “七殿!”孟婆身子一侧,躲开了董逐渐碰向她脸的手,“孟婆回头还有活,先行一步。” 执念,谁都有。 董举在半空中的手动了一下,然后捏成拳垂到了身侧。说到底,十个殿的阎王各自有各自的命数。但每个人都心有不甘,最不甘心的当属十殿轮转王薛。十个殿里头每个阎王都有自个儿的禁忌,像他的禁忌便是与凡人触碰。这也没啥,不与凡人触碰算是轻的。十殿轮转王的禁忌却是终生不得动情,恩,很好,现在那人红鸾星动。轻的便是一番天雷劈下来,往严重了说,那是要魂飞魄散的。 “薛……”董抿唇,忽然觉得自己和薛同病相怜。那人碰不得情爱,他得不到爱情,可不是殊途同归? 江君涸讲故事只是一个插曲,众人可没忘了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我和倾洹会去一趟不周山……”宋洵刚开了个头却被倾洹打断。 “我一个人即可。”倾洹皱眉,“不周山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那个地方有多危险,他知道得一清二楚,怎么可能让宋洵跟着去冒险。 宋洵也不纠缠,爽快答应:“那你早去早回,不要恋战。”他在地府也听说了那么一点点关于倾洹的事情,也知道当年倾洹是如何一个人独自上不周山的。 今不同夕,那不周山听着就不是个什么好地方,怎么着都该小心为上。 对于宋洵的妥协倾洹表示很震惊,温润的远山眉微微隆起,然后哑着嗓子开口:“罢了,你同我去。你我一道,我还能看管着你一些。” 宋洵立即眉开眼笑,桃花眼都眯了起来:“你可真懂我。” 是啊,能不懂吗?再不懂,恐怕宋洵就该另寻他人尾随他到不周山了。正如他放不下心宋洵一样,宋洵如何能对孤身一人的他放得下心? 也罢,不过是多一个人护着罢了,他还是有这个本事的。 “去不周山前,你先同我去蜀山一趟。”倾洹看着宋洵腰间的白靳,忽然想到了自个儿仍在蜀山的那把剑,“是时候把我的菁业剑拿回来了。” 宋洵微微抬起下巴:“那是你的佩剑?” “七千年前,我便是拿菁业杀了那不周山的凤凰火。”倾洹点点头,菁业是他唯一的佩剑,后来放在了蜀山,为蜀山镇山。 “这么说……你杀了不周山四大凤凰火之一,那你此次回去岂不是会被包围报复?”宋洵的重点走歪了,却也是他此刻最担心的事情。 倾洹耸肩,伸手摸了摸宋洵的发尾:“那你留下吧。” “……”倾洹不过玩笑话,宋洵却当了真,认真考虑了一番,“不行,我去了说不定可以帮上忙。” “什么都不会的你,帮什么?倒忙?”倾洹忍不住嗤笑出声。 宋洵有些窘迫,但倾洹说的没错。如今的他什么也不会,去了只会多个累赘,平白拖累了倾洹。但平心而论,倾洹没有任何理由帮沈苑。从情从理两方面,合该是宋洵的因果。可如今要冒险了,却又落到了倾洹的身上,这让宋洵觉得自己欠了一个大大的人情。 人情这东西,不论是谁,都还是不要欠下的比较好。从前,他欠了唐翎的,便是穷尽一生都还不起。如今若是欠了倾洹的,那他是真真觉得没皮没脸了。 “我的意思是……”宋洵张嘴想要辩驳,却发现任何说出的话都显得十分苍白无力。 倾洹勾唇浅笑,伸手揽过宋洵的脖子,额头碰了一下宋洵的:“你且需明白,你同我不分彼此。你若想去,我便护你就是了。不想去,大可以在蜀山等我。又或者留在这儿。你有许多种选择,全凭你自己的想法,没人能左右得了你。就像从前。” “……去。”这个时候掉眼泪就显得有些娘们了,但宋洵是真的觉得心里头一阵温暖。往事虽然痛苦,但如今心上人就在眼前被他牢牢握在手中,心上人说着体己话能懂他,他还有什么不满? 江君涸站在一边,眼睛觉得万分刺痛,心里也不舒服。坏掉的折扇被他捏在手中翻来覆去,最后手一松,‘啪嗒’再一次掉在了地上。 如果这是一个人间话本子上的故事,那宋洵和倾洹的爱情从此刻开始就要开花结果了,而这个故事即将走向结局。 也许,从头到尾他都白忙活了。说实在的,他也没忙活啥,但总觉得浑身无力心里头空荡荡的。 “谢谢。”沈苑蠕动着嘴唇,微微一笑。从前活着的时候,他没能和这二人说上一句‘谢谢’,如今重逢,看着两人为他奔波,总算有了个适当的名目说上这么一句了。 不记得是谁说过的,但总记得那一句话:“‘谢谢’和‘对不起’,这是一个人最该说的五个字。” 人要懂得感恩也要懂得愧疚,这样才不枉在人世间走上这么一遭。 宋洵抿唇:“你的谢谢我不敢收,但是,对不起,文覃。” “呵呵,宋先生,谢谢你的‘对不起’。”沈苑笑得眯起了眼睛,谁没有过难堪的往事呢?何必揪着不放?一句‘对不起’一句‘没关系’,放过彼此。 “诶,这不是……”云头上,一红衣男子一手端着一本册子,一手牵着一个红衣小童。他眉微微挑起,看着正往西天赶去的莲愫,“那个刚上位的小仙,嘶~叫什么来着?” “莲愫仙子。”那红衣小童开口提示,肥嘟嘟的身子赫然是当日来寻倾洹的那位小仙童,“仙人,咱可能记着点?” 说着小仙童还用略带鄙夷的眼神看着红衣男子,嘴唇微微嘟起,怪可爱的模样。 男子‘嘿’一声,伸手掐住小仙童的腮帮子:“阿雍,你倒是长胆子了,都敢这么和我说话了。” 阿雍被掐的‘嗷嗷’直叫唤,还叫的特别夸张,生怕男子听不到似的:“仙人下手轻些,轻些!阿雍的脸皮快被仙人给拽下来了!哎哟!” 听着阿雍的叫唤声,男子略微不忍,松了手,手指弯起轻轻敲了一下阿雍的脑门:“装,就你会装!还演起来了!” 阿雍捂住自己被敲了一下的脑门,大眼睛泪汪汪:“仙人,你的心真狠,这么一下阿雍可是要被敲笨了的。” “笨死你算了。”男子咬牙切齿,却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阿雍的脑门,“我让你送个信今儿个才回,干什么去了?” “诶,我回来的时候路过一个树林,见里头果子娇艳,边吃了一会儿果子。”阿雍举起肥嘟嘟的手,“阿雍保证,没干坏事。” 男子无奈地笑了笑,看着阿雍此刻耍无赖的模样,只觉得脑子疼。 武雍啊武雍,你怎么投胎转世却换了个性格? “仙人……”阿雍抓着男子的手摇了摇,“咱们回去吧,月老殿没我们会凄凉。” “谁同你说的?”男子把册子塞入怀中,弯腰伸手一把抱起阿雍,“学得如此油腔滑调。” “暮姐姐同我说的。”阿雍笑了起来,“她说,月老殿就数月老您和阿雍最闹腾,两个人搁在一块儿能把月老殿掀了。” 男子抽了下嘴角,怪只怪他没什么威严,看把他殿里头的人给惯成什么样了?! “你见到了倾洹,他如何说?” “上仙说,他同那十殿是天定姻缘,迟早是要上姻缘石的。” “呵……世间姻缘,缘起缘灭,他岂能说得准?” “何为姻缘?” “执念一生,纠缠一世……” 第八十二章:咫尺相思,思念成疾(1) 从阴鸷谷到蜀山,倾洹和宋洵不过用了一炷香功夫。二人虽不能瞬间移动如此远的距离,却能御剑飞行。宋洵御着白靳,倾洹则站在剑上,手环着宋洵的腰,一脸笑意。 刚落到蜀山,宋洵便从倾洹的怀中跳了出来,眼皮子直抽抽:“你从前不这样的!” “你从前也不这样的。”倾洹委屈状,摊着双手,“阿洵你从前可喜欢缠着我的。” “……”宋洵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两人正纠缠之际,蜀山上一排剑朝着二人飞来,很快纷纷落地。 “这是……”为首的是个少年,眉清目秀,“罔缇?!” 如此扎耳的称呼,宋洵觉得除了蜀山的那批人再没谁了。抬眼一看,呵,这不就是那个子音! “你们集体御剑玩?”宋洵笑,走上前想伸手拍拍子音的肩膀,后又想起在阴鸷谷的事情,又收回了手,尽数化为笑。 子音此时已经束了蓝色的发带,穿得衣服也上了一个阶品,约莫是身份高了一层武艺也增进了不少。 “不……”子音抿唇,“唐门出了事,蜀山前去救援。” “你一个人?承骅没跟着?”宋洵往后面的人群里头看了看,后面的人虽说都是一副‘我很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表情,但很少有人交头接耳,全都规规矩矩站着,手里头握着自己的剑。 没看到承骅,宋洵皱了皱眉,仔细看一下那些跟着子音的蜀山弟子大多都是白色发带,十多个人里头只有两三个是黄色发带,这意味着完全是要子音一个人挑起大任。 按照年龄来说,子音算是这群人里头比较小的了。虽说经历了那一场波折,但好歹还只是个不满十六岁的小小少年,能懂得什么? 子音摇摇头,微微偏头:“我一个人即可,副掌门有很多事要忙。” 宋洵挑眉:“你可做得来?别到时候又心性不稳入个魔什么的,你的小跟班们可控制不住场面的。” “我可以!”子音恼羞成怒,两颊通红,恶狠狠看着宋洵。 后面的人群里总算有了点声响,估计这群新进的蜀山弟子不知道之前的事情。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哪里能闹得人尽皆知? 宋洵耸肩,表情轻佻:“嘴上功夫谁不会?” “你!”子音气得嘴唇发抖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身后有个小弟子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莫要发怒。 宋洵瞧着,约莫是承骅特意嘱咐的。子音心性不稳急躁得很,出来做事的确需要有人来时刻提醒着。 被人这么一拉,子音也算是静下了心,眼睛微微斜视了一下宋洵:“你们二人又为何上蜀山?” “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宋洵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我师兄的东西落在了蜀山祠堂,自然要拿回。” 子音皱眉:“你们能有什么东西会落在蜀山祠堂?!那可是蜀山圣地,你们外人……”话语至此,子音猛地闭上了嘴,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我是外人,但我师兄可不是。”宋洵也不计较,“他的佩剑‘菁业’还在你们蜀山,可不要拿回?” 倾洹点头,浅笑:“你们大可放心,蜀山呢我也曾待过,好歹不会在蜀山祠堂做些什么事的。再者,你们蜀山掌门副掌门都在,能有什么事?” 子音也没有仔细考虑,看看天,捉摸着再不去唐门就要迟了,只得抱拳:“随意。”而后,领着众弟子再次御剑飞走。 再见到宋洵完全在子音的意料之外,他以为这人他这辈子定是不会再见到的。没有机会没有时间,再遇见,如此措手不及却又如此闲话家常。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大抵都是如此简单罢。 去取菁业剑远比说服子音要难,菁业剑留在蜀山乃是镇山之宝,是被蜀山放在祠堂的地位,堪比各位为蜀山献身的前辈。如今倾洹一句话说要拿走,这就好比拿走那些前辈的牌位。 秦京坐在高位上,看着站在下方的宋洵和倾洹,眉头一拧:“那剑,不外借。” 这样一句话,宋洵瞧着,觉着这秦京不愧是泽庸选定的掌门,很有气魄。 夸是要夸的,但,剑还是要拿。 “菁业本是倾洹所有,你如何扣着不放?”宋洵笑,坦荡荡的,任谁看了都一副据理力争的模样。 秦京摇头:“这剑当年留在了蜀山,自然归蜀山管理。你们无凭无据,如何拿走?” “佩剑是我的。”倾洹右手手臂伸直,手掌张开,“这就是证据。”说着,念动口诀,不过一会儿一把闪着青绿色的剑从外头飞了进来,一路扫开了一批人,“阴鸷谷它进不去,途中不擅自拿是考虑蜀山。如今话已说出口,便也无妨。” ‘噹’的一声,剑尖指着地面,竖立在一众人眼前。 每个人的佩剑都是做过血契的,一把剑一生只为一个主人服务,主人死了这把剑便也光彩暗淡。如今,菁业浑身散发着青绿色的光芒,看着耀眼无比。 秦京身子微微动了一下,而后叹气:“走吧。”意思再明显不过,拿剑走人。 倾洹和宋洵也不多话,剑已经拿到手就没有必要再聊下去了。临走前,宋洵却又从怀里掏出一颗金色铃铛,手一甩丢给了坐在首位上的秦京。 “那是镇魂铃,虽比不上菁业却也能有些作用。”宋洵背朝着秦京,“蜀山很好,保护好。” 蜀山今后的成长与衰败都将靠这位年轻掌门,虽说他早已同蜀山脱离关系,可蜀山毕竟是他曾经的故地,那些年也曾把自己的一腔热血洒在了蜀山上。这是他的蜀山,是他们的蜀山,是记忆之中的圣地。 不周山是一个虚无幻境,就如同伏羲大神现在所在的洪荒之地一样,都是一个存在于虚无之中的地方。洪荒之地是伏羲大神一手创造,一般的神仙鬼怪很难进入。而不周山只是洪荒时代的残留品,是伏羲保护下来的一群山脉。 毕竟不是伏羲自个儿创造的,自然没有洪荒之地来得禁忌。但,即便如此,依旧没什么神仙敢进去。不是一般的地方,自然一般人进不去。 进入不周山一共有八个入口,两个在地府,四个在仙界,一个在水底,还有一个便在蜀山与唐家堡的中间。地府的两个入口通往不周山的一块地,仙界的四个入口最终也是通往不周山的一个地方。一共四个地方,分别由四头凤凰火守着。 当年,倾洹是从天界的一个入口进入的不周山,而守在天界的凤凰火几千年前被倾洹斩杀。按理说从天界进不周山最为安全。但如今,他们要取的便是凤凰火的重生火焰,而二人正好在蜀山,从蜀山这个入口进入不周山是最快的方式了。 二人也没多想,眼神一交流,便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蜀山这边的入口比较隐秘,倾洹和宋洵几乎翻遍了所有地方都没找到不周山入口。倾洹甚至想回天庭,从天庭入口进不周山了。但转念一想,不周山那是群山连脉,哪能轻易找到其他三个凤凰火?况且不周山比外头危险多了,在里面四处碰壁寻找,还不如在外面到处找来得安全。 这样思来想去,不免又放弃了那个想法。 “不周山如此神秘?”宋洵背靠着一棵树干,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如今是初春季节,略微还有些寒冷。特别是在山上,更是寒意侵袭。虽说二人是神仙,不至于冻着,但如此季节,宋洵却出了汗,可想而知他寻了多久。 倾洹摸了摸宋洵的发尾,浅笑:“一切靠缘分,当年我进入不周山也只是无意之间闯入的。” “?”宋洵疑惑地看着倾洹,“你当年发生了什么?” “当年我同人置气,那人气得摔了酒坛子,甩袖而去。”倾洹伸手一把拉过宋洵,手放在宋洵肩膀上,“我也生了气,转身想去瑶池那儿散散心。不曾想,一脚踏空,人就进了不周山。” 宋洵抿抿唇,接着发问:“那人是谁?” 这问题多突兀啊,问出来他就没有收回去的想法。倾洹的话语之间满是对那人的怀念,说话的时候眉宇之间尽是温柔,任谁看了都想知道‘那人’是谁,是个怎样的人,更何况是他? “是一个很久远的人了。”倾洹摇摇头,“你不知道的。”闭口不提,可想而知此人在倾洹心中是有多重要。 这就像是一记闷棍,打在宋洵的心上,激起了不小的涟漪。 其实,有些事情谁不懂呢?他不过是个小人物,何德何能让这位上仙让这位享有战神称号的人来喜欢? “他……是不是同我长得很像?”宋洵有些艰难地开口,嘴里有些发苦,牙齿都在哆嗦。 心知肚明的一个答案,他非得问出来,问个明白。 “像吧。”倾洹看了看宋洵的脸,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宋洵的右嘴角,“他这儿有颗痣,不大,但很好看。”说着又拿手碰了碰宋洵的脸,“他的脸要更精致一些……” 倾洹的赞美一句又一句,接连不断。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针扎在宋洵的心上,那颗心本就千疮百孔,再这么扎下去,怕是要没了。 “那你……”宋洵觉得,有些话其实没必要问下去了,问得再多,得到的也不过是更加伤害的话语,“很喜欢他吧?” 倾洹毫不避讳地点头:“我同他前世有缘,今生虽说没有缘,却也喜欢他得紧。只是,……没什么。” “恩。”宋洵伸手捂住胸口,手指用了狠劲,他怕自己心脏忽然停止跳动。 你瞧,他不过是一个替代品。也许,他的一腔情爱在倾洹那儿从始至终都是一个玩笑话。 再仔细想想,倾洹也说过他同别人有缘分有一场露水姻缘,而那‘别人’根本不是他,那他整日里还在祈盼些什么? 宋洵忽然觉得很悲哀,悲哀过后却又止不住的空虚。 “阿洵?”倾洹察觉到宋洵的不对劲,开口询问。 “没事,我没事,真的。”宋洵摇摇头,扯了一个笑。 日后的事日后再说,从前的事便已经是历史,非要缠个不放,那该多没意思? 倾洹点点头:“那我们继续找吧。” “好。”宋洵点头,想了想,扭头,唇轻轻碰了一下倾洹的唇。蜻蜓点水,一触便离开了。 第八十三章:咫尺相思,思念成疾(2) 寻找不周山的进度有些慢,两个人在蜀山和唐家堡一带转悠了一天,入了夜之后都没有找到。 树林之中偶有鸟叫,一声断一声起,听着十分诡异。风吹草动从鸟惊的,宋洵咽了口口水,桃花眼四处扫视着:“倾洹,这地儿怪奇怪的。” “奇怪就对了。”倾洹笑,伸手握紧宋洵的手,“不周山本就是怪异的地方,入口处自然也不平凡。” 宋洵皱眉,他总觉得怪怪的,特别是脚下,似乎有什么缠绕住他的脚踝:“倾洹……我的脚。” 倾洹低头看去,只见一丛藤蔓正从宋洵的腿一路往上蔓延:“虽然不告诉你不好,但是我劝你不要低头去看。” “……”宋洵抽了一下嘴角,双脚渐渐越发受到束缚,“我想说,其实我们是仙……怕什么?” “我并没有害怕,是你一直在抖。”倾洹说着举起了宋洵的手,那手冰凉的还在不停地颤抖,“别怕,我们怕是接近不周山的入口了。” 宋洵张嘴想为自己辩解一下,不曾想腿上一个重力,整个人被拖了一下,所有的话都转变成了:“啊!” 一道绿光交杂着白光,两把剑自发出鞘,斩断了缠着宋洵的藤蔓。倾洹伸手紧紧抱着快要摔倒在地的宋洵:“你……沉了。”对视许久,倾洹缓缓吐出这话。 “……” “真的。”倾洹点点头,再一次强调。 “松手,求你。”宋洵想捂住脸,这太丢脸了! 倾洹笑,远山眉舒展了开来:“刚刚菁业和白靳劈开了一条路,那边,发光得地方估计就是不周山入口了。” 宋洵顺着倾洹的手指看去,果真有一处发光得地方:“我们白天走过那个地方,怎么就没发现?” “约莫这个入口是到晚上才打开,你看那藤蔓不也是到了晚上才缠上你?”倾洹拉着宋洵往亮处走,还未靠近,便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旋风。 “估计是我们刚刚斩了藤蔓触动了什么东西,才会这样。”宋洵被风吹得话都说不利索,一只手挡在额头前,“那藤蔓应该是类似于保护伞之类的,如今被斩了,自然有些反应。” 两个人大都是靠你猜我想地来解释眼前的状况,虽说看上去毫无破绽,但真正的原因其实两个人都不知道。 旋风是逆时针旋转,两个人怎么都靠近不了。 “怎么办?”宋洵感觉自己的腿都抬不起来了,整个人是硬撑着站在那里,“这是不是阵法啊?我对这个没研究啊!”的确,从前在蜀山他追求的就是剑道,后来跟着第三世陆禾笙接触了所谓的阵法,但也只知其形不知其根。如今能看出是阵法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若是让他来破,根本是天方夜谭。 倾洹皱着眉,他的情况没有宋洵那么糟糕,但也是够呛。这是什么阵该怎么破,他心里头早就有点数,但……他看了一眼被吹得直往后退的宋洵,觉着破阵有些难度。 四方八卦是需要配合的,就算他再厉害,也不可能一个人破此阵法。 “阿洵,你撑着些。”倾洹一把握住宋洵的手腕,真气逆转,一点点传给宋洵。 “你在干什么?!”在感受到倾洹强大的内力的那一刹那,宋洵差点疯掉。这有点玄乎,没事传什么内力?弄得和生离死别一般。 倾洹紧紧握住宋洵的手腕,摇头:“这是为了破阵,你别想多。你听我说,这个阵有两个阵眼,必须两个人一起动手。” “分身术啊!”宋洵疑惑,这都是神仙了,分身术什么的不是手到擒来? “分身术对这个阵不起作用,我试过。”差不多传了一半给宋洵之后,倾洹才停下,“我过会儿就去对面,你在这边等我的消息。届时,一起发动菁业和白靳,对着发光的地方刺过去即可。” 分头作战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宋洵莫名觉得心慌。借着倾洹的内力,宋洵总算可以站稳了。他一把拉住倾洹,吸气呼气了好几次,才开口说话:“我相信你。” 倾洹一愣,眸子闪烁了几分,猛地抱住宋洵:“不是生离死别,却让我觉着……分别在即。阿洵,保护好自己。” 之前经历过太多次的生离,也许有的人麻木了,但他怕了。现在,他宁愿死别,也不愿意生别离。 是自私吧,但那又如何?他宁愿宋洵死了堕入轮回也不愿意宋洵从此销声匿迹。感情不过信手拈来,他有信心让宋洵一次次爱上自己,却没有信心在四海八荒找到消失掉的宋洵。 “不过是个小阵法,谁能当个真?”宋洵嬉皮笑脸的,掌心和额头纷纷冒出了细密的汗。 也许是太过在意,又也许是心底作祟。感情的事不就是这样?一件很小的事情都能被无限放大,到最后弄得不可开交。 地府的日子越发地热闹起来,一殿秦广王蒋更是一直往十殿跑,偶尔忙起来了,又遣了五殿阎罗王包来十殿看看,其他七个阎王有时也会去十殿凑凑热闹。一时之间,九个殿的阎王不时地来往于自己的殿和十殿,愣是把十殿剩下的唯一一位小官孟婆给忙活得不可开交。 今日,蒋一早就来了十殿,翻看善恶簿,分类没一个鬼的归宿。孟婆从前见薛忙这活的时候从来都是一副悠闲的模样,如今交到蒋的手中,总是弄得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喝口水歇一歇。”孟婆端了一碗水放在案桌上,蒋随手拿了喝了一口又继续工作。孟婆本想退出去不打扰他,想了想又停了脚步。 “一殿……”孟婆抿唇,“十殿到底去了哪?” 蒋一愣,手中的笔停顿了一会儿:“薛他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有件事他想尝试一下。” “改变命运?”孟婆反问。 蒋猛地抬头,看向孟婆。两个人一对视,纷纷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各自的想法。 “……”孟婆手抖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居然猜中了,“真是荒唐。”她低低说了这么一句话,嘴角却止不住上扬。 命运就是这样才有趣。 出了门,一转身,她就看到了赶往这边的阎罗王以及跟在他身后带着修罗面具的判官。 两人边走边说着话,虽然在孟婆看来完全是包在说话,但这并不妨碍她想象这俩人之间的那些小秘密。 “五殿。”孟婆做了个揖,浅笑。 包也笑:“绝色,你怎么没在往生桥?”平日里头,私底下包喜欢给人取称号。例如,他叫孟婆为‘绝色’,叫薛为‘美人’,叫判官为……‘媳妇’。 很好,没人知道包为判官的外号是怎么取的,但一般的鬼都知道,包在调戏判官,且都习以为常。 “一殿在里头忙活,我瞧着不忍,便送个水算是聊表心意。”孟婆耸耸肩,看着包,“倒是五殿,怎么今儿个来了十殿?” 包拿眼瞅了瞅屋内的蒋:“诶,我还以为蒋今日要在一殿工作,没曾想他倒来了十殿,看来是我多虑了。”说着转身对判官说,“媳妇,咱回去吧,这儿暂时不需要我们。” “……判官。”判官自个儿地强调包对他的称呼,这样的事情他做了几千年,不厌其烦。 “媳妇儿。”包笑嘻嘻的,一脸正宗流氓的模样。 判官的脸藏在了面具之下,看不到他的真是表情,但孟婆就是知道,判官这个时候肯定没有什么好脸色。 地府里头的事情谁也说不得谁,一殿作为地府阎王却和天庭司命星君扯上关系,五殿追判官追得天上地下没人不知,十殿沉迷情爱到人消失不见……太多太多的事情,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偶尔当个戏文,无聊了拿出来放在嘴边说一说,也没人当回事又或者觉得再正常不过,不值得大惊小怪。 孟婆忽然有些庆幸自己生而为鬼,地府远比天庭自有快活得多。 “对了……”包忽然转身,看着孟婆,“本殿前些日子听说忘川河畔有个人守在那儿很久了,不愿离去,可是当真?” “五殿说得可是那富家女子?”孟婆反问。 “听说是个男子。”包摇摇头,继而笑,“据小黑说,是个绝色的男子。” 孟婆疑惑了一下,忽然想起了好些日子前有个自缢的男子也不愿喝那孟婆汤,说是要等人。 “那是蜀山前任掌门,泽庸。”孟婆介绍,“外貌的确不错,自他入了地府,已经有好些个女鬼主动送上门了。当然,其中也不乏好男风的男鬼。不过,泽庸洁身自好,外人一概不接触。怎么,五殿有兴趣?”说着,她转眼去看判官,那人稳如泰山,雷打不动。 包摇摇头:“倒不是有兴趣,主要是想见上一见,所谓的颜好。” “五殿若是有空,自然可以带着判官一同前往去瞧上一瞧,应该不会让殿下失望。”孟婆一笑,眼角的泪痣越发妖艳,勾人得很。 “有空自然要去比较一番,倒是我家媳妇好看还是他好看。”说着说着,包又开始调戏判官了。 “恭迎。”孟婆抱拳,“孟婆还有事,先行退了。” 有没有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打扰五殿和判官! 第八十四章:咫尺相思,相思成疾(3) 破阵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宋洵站在原地,仔细端详了风眼许久,看着那一闪一闪的发光得地方,他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他不是什么很厉害的人,也做不来那些救济苍生的事情。如今,他不过只是想救自己的故人,却觉得左右逢难,万事不顺。这种时候就特别容易怀疑自我,宋洵觉得自己如果再想下去就会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念头,还是及早断掉比较好。 也不知道倾洹怎么样了…… 杂念一去,他率先想到了倾洹。两个人分开到现在已经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而他还没有收到倾洹给他的信号。说不会瞎想那都是胡说的,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什么样的场景都往他脑子里跳。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对面一道白光渺渺升起。隔着强大的旋风影影绰绰的,宋洵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方才认出是倾洹的信号。 信号来了,人就安全,人安全了就可以开始破阵了。 他开始倪安东口诀,腰侧的白靳缓缓升起,然后‘叮’地一下横在了半空之中,剑尖直指发光的地方。 前往西天参佛其实不过是个借口,莲愫盘腿坐在一群光头穿袈裟的和尚里头,双手合掌,眸子紧闭。她来这西天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已经坐不安稳了,直想着如何逃离这到处都是佛经禅语的地方。 索性今儿个不是佛祖亲自讲禅,不然按照她如此闹腾,非得受一番说教不可。 她来这西天为的是静心,如今坐在这儿却越发静不下心,此举略微显得尴尬了些。 “施主……”坐在她身侧的和尚小声开口,“禅语乃是发自内心,施主静不下心自然看不到自己的禅语。施主若是不把心思放在这上面,还请早些离去得好,这样也省得两方折磨。” 莲愫抿唇,想了想,开口:“其实,我想参佛,奈何佛法高深。” “佛法最为简单,说高深不过是施主内心的不安。”那和尚依旧小声,“施主内心存了旁的事情,听这纯净的佛法自然是听不懂的。过些日子,待施主看破红尘,再来,便又是一番情景。” “哦?”莲愫音调上扬,“那你……可是看破红尘?” 那和尚眉头微微抽动了一下,摇头:“不曾。” “那住在你心里头的,是谁?”莲愫问上了瘾,咄咄相逼的模样。 “……不记得了。”和尚摇头,紧闭的眼睛微微睁开,扭头,一双漆黑的眸子落在了莲愫的眼里,“几千年前的事情了,谁又记得半分?” 莲愫没想到自己会碰上一个活了几千年的和尚,不免有些激动:“你活了几千年?” “几千年如何?几万年又如何?”那和尚忽然笑了起来,“活得再久,我还如此,心境肮脏。” “不……”莲愫摇摇头,手指动了动,然后指着自己,“我才是肮脏……曾经,我想着,要不就让他去死吧,杀了他,一切都结束了……”她伸手碰了一下那和尚的肩膀,一根手指轻微的触碰了一下,“你瞧,你不过是爱而不得,而我却是爱而生恨,你如何肮脏?” 那和尚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触碰干还停留在肩膀的上面,不重却带着轻微触动:“……但你,悬崖勒马了。”而他,虽说没有动一刀一枪,却害得那两人分隔两地,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几千年不曾见上一面,彼此互相折磨。 莲愫没有再说些什么,弯着腰起身,静悄悄退了出去。 悬崖勒马又如何?她的心里依旧记恨着那个人,说是记恨其实只是嫉妒。江君涸说得那些个问题,她越想越觉得慌。越慌越想把宋洵除掉,于是,这样的想法越积越深,即便来参佛却还是去不掉这样的想法。 好在,她能说出来。说出来了,承认了自己的肮脏,整个人反而轻松了许多。 那么……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 莲愫盘腿坐在了祥云之上,半眯着眼睛想着接下来的事情。生命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了对倾洹的追随,接下来,她又该做一些什么?做什么才会显得有意义一些,才会……不那么无聊? “恩……”刚睁开眼睛的时候,强烈的光线刺激得宋洵眉头深索,眼睛再一次闭上。他伸手挡在眼前,头微微撇开,避开直视阳光的方向。 他有些懵,从破阵的那会儿到现在,他甚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恍恍惚惚记得,破阵的时候,当剑刺中闪光点的那一刹那,旋风整个炸开了。紧接着,他被炸得昏了过去。 昏过去多久了,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他醒来的这个地方又是什么地方……这些他都一无所知。 “嘶啦~”耳边忽然传出了蛇吐信子的声音,且越来越大。 宋洵耳朵动了动,然后扭头,手搭了个小棚子放在眼睛的上方之后才睁开眼睛。 “……!”宋洵猛地瞪大眼睛,整个人感觉身体都僵住了。 蛇吐信子本就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但是,如果这条蛇长着大概有十米长,蛇头与牛头相似的话……宋洵想,是个人都会害怕的。 那条蛇扭动着身子,一步步朝着宋洵游了过来。 这个时候……宋洵伸手打了一下自己的腿,就该跑! 他又不是倾洹,怎么可能干得过这种怪物?可是,这种时候,腿就像废了一样,怎么都动不了。 “见鬼!”宋洵暗骂一句,狠狠打了一下腿,发现腿能动之后,立即连滚带爬地爬了起来,提着白靳就开跑。 这个时候,怂了才有命。 跑了一段路之后,见那牛头蛇没有追过来,他才渐渐放缓脚步。他将白靳收了起来,双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 抬起头的时候,才算是真正观赏周围的景色。 周围十分空旷,怪不得他跑得那么乱无章法都没有被石子绊倒摔跤之类的。按照人间戏文里头说得,不都是主角被怪物追赶然后无意摔倒,绝望之际,另一位命定之人出现,来个英雄救美?好在好在…… 啊,这么说起来,也许他不是戏文里头的主角。所以,安安稳稳,自个儿救了自己。 宋洵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对自己的角色判定的难过。 周围的环境空旷得有些离谱,极目远眺的时候才看到远处隐隐绰绰有着山的影子。 难过够了的宋洵四处张望了一番,只看到黄色的土地,其他一览无余,甚至连那条牛头蛇也不见了。 如果说,这就是不周山的话,宋洵觉得很离奇。不愧是上古遗留下的地方,果真不同凡响。明明叫‘山’,却看不到具体的山的影子,只能隐隐绰绰的去辨别。 白靳被他摆在了腰侧,右手搭在剑柄上,整个人警惕得很。 很难想象,这样的地方他和倾洹失散了该有多可怕。 宋洵不是胆小鬼,却在这个时候最怕死。要死,也要死在倾洹面前,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忽然,背后一阵灼热,像是有火球砸向他。宋洵往旁边一个打地滚,举着白靳挡在了身前,挡去了一半的攻击。 “尔等……何人!”雄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空荡荡的,显得极其威严,让人不寒而栗。 宋洵暗叫不好,恐怕他撞彩了,他们要寻找的凤凰火正巧被他碰上了。 “前辈好!”宋洵抱拳,弯腰,“我是宋洵,天上的一个小仙童,不足为提。”说着,他抬头,笑了笑。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笑总归是没有错的。怕就怕,那凤凰火不吃这一套,那就麻烦了。 “仙界的人来此为何?”雄浑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这一次离宋洵近了一些。他甚至能感觉到呼吸声就在他的耳边。 但,事实上却是,他的周围没有任何人。 “小仙来此是为了寻一宝物救济我的故友。”宋洵说话半拉拉的,既不敢说谎也不敢把实话说了,只能模糊不清地说明自己的来意。 “此乃不周山,并无宝物。”那声音带上了不耐烦,“你且快快离去,吾尚且能留你一条命!” 宋洵微笑,心里头却惶恐得很:“小仙不拿到宝物交不了差,还望前辈通融。” “放肆!”一声斥责结束之后,便是漫天的火雨砸向宋洵。 此刻,宋洵就像是个惊慌失措的兔子,到处乱跳着躲避那如火球一样的雨。 上古凶兽就是不一样,没说一两句话就生气,生气了就赶尽杀绝。 宋洵在躲避的同时脑子里不断地瞎想:要是他能活个上万年,日后被称为上神之类的,他一定不能这样。这多残忍啊! “滚出去!”那声音再一次怒吼。 “前辈为何动怒?小仙不过取一件小宝物,如何能触动到前……”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只巨大的爪子出现在了他的眼前,紧接着便是一只浑身带火的凤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那凤凰虽说浑身是火却不是红色的,而是赤金色的,格外的耀眼。 “不周山何来宝物?!”凤凰朝着他嘶吼了一声,“算得上是宝的只有我们凤凰身上物件。不过一个小小仙童,何来胆子在我等身上取物件?!”说着,尖利的嘴朝着宋洵张开,一团火球砸向了宋洵。 宋洵险险避开,只是略微狼狈了一些。身上的衣物被烧了一小块,脸上也沾了灰。 “前辈厉害。”宋洵安全了,嘴巴也甜了,只管先夸凤凰再说,“小仙想要的正是前辈的重生火焰,不知宽宏的前辈可能赠送?” 这重生火焰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宋洵自个儿也不知道,但想着只要不是要这凤凰的脑袋爪子心脏脾肝肺之类的,总归也不是什么大物件。 那凤凰仰天嘶吼了一声,声音尖锐,刺得宋洵直捂住自己的耳朵,脑子都要炸裂了。 “想要我等的重生火?好大的胆子!”那凤凰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倍,然后它煽动翅膀,绕着宋洵转了一圈,“想要重生火焰,就随我来!” “前辈可别是诓了晚辈。”宋洵也没立即跟上去,眯着眼笑问。 那凤凰只管往前飞:“信与不信随你!” 信,还是不信?! 第八十五章:少年灾难,一眼成痴(1) 在昏过去的那一刹那,宋洵想,人还是不要轻易相信一头畜生的话来的比较好。因为,你根本猜不透一头畜生想要对你做什么! 就比如,他被带到了一片花丛之中,远远看到了躺倒在里边的倾洹。嘴里‘倾洹’两个字还没有喊出来,人就昏了过去,死死地昏过去了! 昏过去后,宋洵感觉整个身子变得轻飘飘的,一个转眼自己到了一条繁华的街道之上。叫卖声此起彼伏,卖家与买家之间的价格商谈声也纷纷传到了他的耳中。 怎么回事? “站住!抓小偷!”在悉悉索索的声音之中,猛地有这么一个声音叫唤了出来。就像是一道惊雷,把周围的人炸了开来。 只见,一个灰色的小身影在一大波人群里头轻快穿梭着,脏兮兮的手里头捧着一个白面馒头。洁白的馒头和他脏兮兮的手形成了对比,很明显的对比。 周围的人对着那个小身影指指点点,却都下意识让了一条道,完全没有要帮人抓小偷的模样。 看客,不过如此。 宋洵觉得,这种时候就该需要他这样的英雄出场。只是,当他看到那小孩的脸之后,整个人愣住了。于是,当他看到那小孩穿过他的身体的时候,整个人连愣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摆表情了。 那个小孩,那张脸……可不就是第三世的他! 看情况,他这是进入幻境了。 小孩捧着手里头还热乎着的馒头,快速奔跑着。他不敢回头去看追赶他的人,生怕一个回头那个卖馒头的大叔就追到了眼前,然后打他一顿。 他怕疼,很怕。 这是不是个笑话?一个要饭的,一个随时随地被人谩骂踢打的小叫花子却怕疼,可不就是一个笑话? 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看怀里头的馒头,咽了口口水,眼睛几乎要黏在馒头上面了。 “不行!”他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才慢慢把自个儿的视线从馒头上面撕下来。虽然看不到馒头了,但馒头的清香却萦绕在他的鼻尖,让他一下又一下地咽口水。 真是不明白。平时渴了,想咽口口水缓一缓喉咙的干燥都没有什么口水,如今怎么就口水如此泛滥?真是奇了怪了。 他还在想着怎么会这样的时候,领子忽然被拉住,然后整个人被提了起来。他的双脚在空中腾踢着,还在做着奔跑的姿势。 “小兔崽子,呸,让你跑!”大汉对于瘦弱的孩子来说简直是野兽一般,让他害怕得浑身瑟瑟发抖。一双大手从他怀里头一把夺过馒头,两人撕扯之间,馒头被撕了开来,一半在大汉手里头一半滚落在地,沾了一地的灰。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的,有的人在斥责孩子不该偷窃,有的人则劝那个汉子放了小孩。叽叽喳喳闹成一片。 “下面在做什么?”阁楼上的窗户被打开,浅绿色的衣角从屋子里头露了出来。 “回小少爷,下头是一个卖馒头的小商贩在教训小贼。”一边站着的仆人毕恭毕敬地回答。 窗户再一次被关了起来:“不过一个馒头……罢了,把窗户都关严实了些,别扰到清河姐。” “是。”仆人纷纷把周围开着的窗户都关严实了,有的还落了栓。 那汉子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啐了口唾沫:“管你们屁事!”说着,拖着孩子进了一旁幽暗的小巷子。 小孩奋力挣扎着,眼睛直勾勾看着地上的那半个馒头,看着那馒头越来越远,心里头不免急了,张牙舞爪地想要拿回来。 “还敢犟!”那大汉一挥手,把小孩扛在了肩上,雄厚的手掌狠狠拍打在了孩子的腰上。一掌下去,孩子觉着自己的内脏都要被打出来了。但是,这哪里比得上没有馒头的痛苦? 那大汉下手极重,打了小孩一次不解恨,又多打了几次,最后把那孩子一把扔在了昏暗的小巷子里头,拍拍手啐了一口才大步迈走。 这不是第一次挨打,但是依旧觉得很疼,疼得想昏过去。 孩子黝黑的眼珠转动了一下,最后定格在那一块馒头上面。他动了动手指,试图去拿那馒头,却发现只是徒劳无功而已。 “你在做什么?”上方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清脆如黄鹂。 孩子动了动耳朵,却不予理睬。 “你告诉我,我帮你。”一袭鹅黄色的衣衫落在孩子面前,紧接着,那女子蹲下身,“呐,告诉我。” “他偷了东西被人打了。”不远处有人替他开了口,“清河姐,你该回去了。” 陆清河扭头,看着站在拐角处的小男孩,越发觉着自家的弟弟十分不可爱了:“阿笙,你既然看到了为什么不救救他?” “救一个小偷?清河姐,你在说什么笑话?”陆禾笙拧眉,觉着自己的姐姐越发不可理喻。让他救人本就是个几率很小的事情,结果居然还让他救一个小偷?这根本不可能! 陆清河拧眉,也没和陆禾笙多说什么话,伸手扶起躺倒在地上的孩子,右手抹去他脸上的血迹,浅笑:“好好活着,小偷不是那么好当的。”说着从怀里头掏了一些碎银子给孩子,“不多,但是希望能帮到你。” 他抬起头,想去看陆清河长个什么模样。曾经,他也听说过陆清河的名声,什么‘京城第一女子’,什么‘智慧与美貌并存’等等之类的。但是因为是背着光的原因,他看得不大清楚,却至少能知道这个姑娘是个漂亮的姑娘,比那些万花楼里头的头牌姑娘都要好看上一百倍。而他,虽然没有看清陆清河的相貌,却记住了陆清河的名字。 恩,是陆清河救了他! 后来的日子里,他才知道。哪里能把陆清河和那万花楼里头的姑娘比呢?陆清河天生骄傲,哪里是旁的人能攀比上的?她一生获得的嘉赏与赞美简直就是堆成了山,走到哪儿都是艳羡的目光,哪里需要与旁的人比较来衬托自己? 宋洵站在一旁,看着夕阳下的陆清河。这么多年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陆清河的脸,第一次这么完完全全地看着陆清河,比陆禾笙画上的要美上许多。迎着夕阳,暖黄色的光照在她的脸上,衬着她的皮肤格外得白皙嫩滑。不过十六岁年纪的陆清河,已然是倾国倾城貌。莫怪那山中小妖看上了她,以至于她落得凄惨的下场,让听闻者无不同情。 陆清河一生只有短短十八年,前十七年风风光光,生得标致又是当朝第一国师的孩子,几乎是前呼后拥。在第十八年的时候,被巫山之中的山妖看上,掳了去。之后,听说是死不相从,跳了河,了此残生。 宋洵当年受陆清河这个恩,受得胆战心惊,时时刻刻把陆清河记在了心头。却不曾想,后来被陆禾笙领回去了,以为能见一见当年的小姐姐,能帮她做个事来报恩什么的,得到的却是斯人已逝的消息。 说不上悲伤难过的,但终究刺痛了一下。 从前没能见上一面陆清河,如今总算是见上了。见之心喜,大概就是如此吧。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不过一眼,就教人对其有了好感。 每一个好人,大抵都是如此。 宋洵又看了看她身侧的陆禾笙,年幼时的陆禾笙在他的记忆里很模糊,如今再一次看到,只觉得异常的……想掐死这个冷血的小家伙。 陆禾笙为人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袖手旁观。从他嘴里蹦出来的最多的词语就是:“与我何干?”他最多的表情就是:冷漠脸。 恩,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长大后把他拖回了家让他拜他为师,两个人成为了师徒。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本该是很恨妖怪的一个人,最终却救了一只莲花妖。 也许这就是命吧,除妖除妖,最终却被妖怪连累一生。 倾洹万万没想到,刚踏入不周山,还什么都没有做还没想好去哪找宋洵,人就直直栽倒在了一片花海之中。 昏过去的一刹那他忽然有些后悔,后悔来这不周山。当时大可以拒绝宋洵,何必来不周山折腾?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沈苑,不过也就是一时之间的悲恸。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多管闲事的人,为何会答应了宋洵来这样的地方?大抵还是他当时脑子不正常吧。 进入幻境的时候,倾洹异常的冷静。但是,他没想到的是,他进入的幻境却是一万年前他还未成仙的时光。 “什么意思!”倾洹拧眉,通过神识与幻境外的凤凰火交流。 “此乃你心底的执念……”凤凰的声音响了起来,语气之中少了一丝庄重多了一丝嘲讽,“一念成痴,你忘不掉的令你痛苦的,你都将再一次经历一遍。” 倾洹手一挥,袖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恐怕要令你失望了,前程往事犹如过往云烟,即便再一次见到……” 话还未说完,他的目光便落在了正在努力爬树摘果子的孩童身上。 那是……薛! 第八十六章:少年灾难,一眼成痴(2) 初次遇到陆禾笙的时候,宋洵不过才六七岁,一个光着脚丫子四处乱跑的小叫花子,一个被打得出了彩的小要饭的。而那个时候,陆禾笙已经十一二岁了,锦衣裹身,言行举止颇有教养的样子。如此一对比之下,宋洵只觉得无比想打死陆禾笙。 对,没有羞愧没有自卑,只有满腔的愤怒。 那个时候其实还小,脸没怎么记住,记住的只有那两个名字:陆清河与陆禾笙。所以,当他辗转来辗转去,当他掉落到妖怪手中的时候,当他即将逼着与妖结婚的时候,他想到的也只有陆清河与陆禾笙。 他记得陆清河是因为她对他有恩,至于想着陆禾笙……宋洵后来在想,也许是因为那个小少年对他的孩童时代留下了太深的阴影吧。 “你长的如此漂亮……”猫妖小绝伸着爪子摸宋洵的脸,“为什么却是个人类?” 被五花大绑着的宋洵咧嘴笑:“为什么这么问?” “我见过的狐妖姐姐都不曾有你的一半容颜。”小绝嘟着嘴,虽说她已经三百岁了,但其实还小,“狐妖是妖怪里头最好看的,人类怎么可能会比妖怪漂亮?” 关于这种事情,宋洵觉得很忧伤:“我也不想的。好姐姐,你就放了我吧。我还小,你瞧,在人类之中我不过才十一二岁……” “不行!”小绝虽然不算聪明,但做妖还是很有原则的,“你既然被我抓来了,就是我的人了。” “……”他还小,不是很想成为妖怪的童养夫! 如同所有凡间的戏文里写得一般,陆禾笙从天而降,救下了即将成为猫妖夫君的宋洵。 如今再一次看这样的场景,宋洵都会觉得心潮澎湃。 白衣飘飘的男子手执一把二十四骨油纸伞从外头走了进来,纤长的身子,墨黑的头发,精致的面容。这样的人犹如谪仙一般,让人移不开视线。 十一岁的宋洵看痴了,一百年后的宋洵也看直了眼睛。 “成婚?可笑!”陆禾笙轻启薄唇,不过说了四个字,却让人觉着浑身寒风吹过,都快冻成冰条子了。 话语刚落,二十四骨油纸伞转化为二十四根银针,虚浮在陆禾笙身后。 小绝整个身体一个哆嗦,传闻京城里头有一个天才除妖师,手里头一柄伞就是他的武器。如今看着陆禾笙,她脑子里全是这个除妖师杀了多少妖,而她即将成为他的刀下亡魂。 “陆……”名字还没喊出来,她就已经身首异处。 被五花大绑着的宋洵连眨眼都不太会了,他看惯了人打死人却还没习惯人打死妖。差距有点大,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 陆禾笙站在宋洵面前,仔细看了看宋洵,半响开口:“我救你,你随我,可好?” “好。”宋洵几乎是脱口而出。 后来吧,宋洵也缠着陆禾笙问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救了他还要把他带走。陆禾笙都以‘你长得太漂亮’为借口,说什么不能为祸苍生必须得把他藏着掖着。但后来仔细想想,主要可能还是借了陆清河的光。陆清河因为被逼与妖配婚而自杀,而宋洵恰好也被逼着与妖配婚。 其实……陆禾笙很喜欢陆清河的吧?所以才会救了与陆清河遭遇相同的宋洵,后头又救了与陆清河相貌相似的莲花妖。 这得是多深沉的喜欢? 宋洵看着十七八岁的陆禾笙领着十一二岁的小宋洵一步步走着,朝着京城朝着未来走着。 之后的日子是开心的,宋洵知道。但是,再往后便是痛苦与折磨,到最后余下的都是绝望。 两个人之间,若是出了情爱纠葛,那便是一场乱斗。 不幸的是,宋洵爱上了陆禾笙,起先爱得胆战心惊,后来爱得痛苦折磨,到最后……爱情被磨掉了,余下的都是执念。 执念害人,说的一点都不错。 宋洵和倾洹离开已经有两三日的时光,按理说,两个人又不是一般人物,不应该这么晚还没有回来的。 沈苑躺在床上,身子一天比一天要透明。江君涸就坐在沈苑床前,也不说话,自个儿摆弄着自个儿的扇子。 “主子……”沈苑咳嗽一声,“不周山究竟有什么?” “不周山有的东西可多了。”江君涸清了清嗓子,“这要看他们从哪一个地方进去了。” “恩?” 江君涸起身把摆弄好的扇子挂在了沈苑的床帘上,上头已经有三四把扇子了:“他们要去蜀山拿剑,自然是从蜀山和唐家堡之间的那个入口进去,那里的入口比较诡异,据记载,那一块地儿有一种花可使人昏迷进入幻境……” “幻境?”沈苑拧眉,怎么又是幻境? “一个窥探人心底深处的幻境。”江君涸把扇子挂好后又坐了下来,开始捣鼓下一把扇子。 沈苑瞅了一眼自己帐子上的扇子,抿抿唇:“主子,其实我觉得你可以不用忙活了。” “恩?” “我的意思是……我的床帘上不需要挂扇子。”沈苑咽了口口水,艰难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江君涸很惊讶:“我这是为你祈祷。” “……”沈苑扭头,有些不忍心看江君涸的表情,“说白了,太丑!” “……” 接下来,是一阵捣鼓声,然后床帘上的扇子果真都被撤走了。 宋洵跟着陆禾笙一路走,从深山老林里走到了集市里,花了将近两天的时间。这,大概是宋洵这辈子走过最长的路了。 走到集市口的时候,陆禾笙忽然停顿了脚步,眉头轻微皱了一下,自言自语:“忘了……” “忘了什么?”走了两天的路程,陆禾笙总算是开口说话了,宋洵忙不迭地接话茬。 陆禾笙扭头,看着风尘仆仆的宋洵,叹了口气:“我有传送符,直接传送回陆府。” “……”本来还咬牙硬挺着的宋洵立即就变了脸,开始嗷嗷叫着脚疼,最后甚至耍赖蹲在地上不愿起来了。 这大概是陆禾笙平生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人,本来没啥表情的脸上赫然多了红晕,眼神里头也有了慌张的情绪:“你……起来。”他不过才十七八岁,刚过束发之年,根本没有带孩子的经验,更何况是这么大的孩子这么瞎折腾的孩子? 见陆禾笙眼露慌张之色,宋洵越发地肆无忌惮起来。 看着宋洵在地上打滚,双手捂面装作流泪模样,陆禾笙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想起清河姐从前对他的管教,决定有样学样,伸手拍了一下宋洵的脑袋,严厉开口:“你起身,不若,丢下你。” 这个世上还有比‘丢下你’这三个字更让宋洵害怕的吗?没有,这一生,宋洵最怕被人丢下。他被父母遗弃已然受尽了折磨,便不愿再被人丢下。 “别……”他伸出脏兮兮的手一把拉住陆禾笙的衣角,仰着头桃花眼里蓄了泪。 陆禾笙垂眸,手拨开宋洵的手:“起身。” 这话刚说完,宋洵就乖乖站起来,站起来的时候还拍了拍衣摆,把灰沉拍掉。做完一切,有扬起脸去看陆禾笙,一副乖巧的模样,同刚刚那个耍赖的小破孩完全是两个模样。 后来的日子里,每当陆禾笙管教不动宋洵的时候,总是开口闭口的‘丢下你’以此来管教宋洵。但是,正如同‘狼来了’一样,次数多了宋洵就不信了。到最后,等到陆禾笙真正丢下宋洵的时候,宋洵才知道,狼真的会来,只是时候未到。 陆府是个顶漂亮的地方,看门口那两个大石狮子就知道。 宋洵自有记忆以来就从没进过如此高档的地方,站在陆府门口踌躇了半天,就是迈不开脚步。 “进去,那儿从今以后就是你的家。”陆禾笙像是看出了宋洵的想法,淡淡开口,“不必自卑,鲜丽的外表不过只是个包装。”陆家对于陆禾笙来说,只是一个包装,一个让他顺理成章地成为国师的包装。 陆禾笙说的话宋洵不大懂,半点大的孩子即便尝尽人生百味经历人性的丑恶,但是,也只是个孩子。他和陆禾笙不同,年龄的差距,生活环境的差距,造就了这样的两个人。 “好。”宋洵点头,只管附和,“先生叫什么?我日后该如何喊您?” “陆禾笙。”陆禾笙抬脚往屋子里头走,“你喊我师傅便可,我回收你为徒,教你一切。” 再一次遇见却是如此场景,小小年纪的宋洵也知道何为重逢,更知道了何为命运的使然。 他想,从前他愤恨的对象居然救了自己,还收自己为徒,这到底是喜是悲?他是该哭还是该笑?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他自己也想不出来。那就这样吧。 他忽然想起五六年前给他碎银子的姐姐,他还尚未见上她一面,还未说一声谢谢,还未报个恩。上苍待她不薄,总算给了他报恩的机会。 “我说……”陆禾笙的身子忽然出现在了宋洵跟前,吓得宋洵倒退了一步。 “啊?”宋洵很迷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叫什么?”陆禾笙有点生气,却又觉得自己的气来得莫名其妙,“这是我第四次问你。” “宋洵。”宋洵急忙回答,生怕晚了一秒就要被陆禾笙嫌弃而丢下,“洵洵水声的那个洵。” 陆禾笙点点头,推开大门:“那便是,阿洵了……”他喊名字是随陆清河的,陆清河喊人都喜欢如此。 宋洵受宠若惊点头:“师傅。”这一声师傅,喊得十分顺口,却喊得他后半生痛苦万分。 第八十七章:少年灾难,一眼成痴(3) 阳春三月,阳光正好,风景优美,正是出去游玩的好季节。陆禾笙仰头看了看天上偶尔飘过的风筝,想着放风筝的人是有多悠闲。他不想放风筝,却想要悠闲一点。 “师傅!!!!!”一声贯彻云霄的尖叫声从厨房传来,紧接着,‘哄’的一下,厨房瞬间被大火覆盖。 “……”这是第几次闯祸了?陆禾笙都数不清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收了一个祸事连连的徒弟,麻烦,太麻烦了! 救火的人很多,火势不大,看着凶猛但是扑灭很快。 陆禾笙看着一脸委屈跪在自己面前的宋洵,只觉得额头上青筋直跳:“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师傅最近闷闷不乐,阿洵寻思着给师傅煮个汤,消消火。”宋洵的声音有点小,他哪里敢大声说话?陆禾笙的脾气他还没摸熟,怎么敢胡乱放肆? “你消停了,我便开心。”陆禾笙这个时候是真的无奈,恨不得伸手一掌拍死眼前这个小孩儿。但,看着宋洵那一张委屈的脸,他又下不得手。漂亮的人,果真在任何人那儿都吃香,这是硬道理。 以后,还是少接触漂亮的人吧。 陆禾笙默默想着。 “那师傅……”宋洵咧嘴,露出一口白牙,“何时教我那些法术?” 陆禾笙摆弄着眼前的茶具,挑了挑火苗,自个儿开始煮茶:“过点时间,你的身子还未养好。”他把宋洵领回来的时候才知道,这个人浑身是伤,甚至有几处的骨头都错位了。 这该是童年多不幸? 据他所说,年幼被人抛弃,后来做了讨饭的,终日乞讨为生,被人打是小事,被人追着赶尽杀绝是常有的事。 浑身是伤,一日一日积累着,也没个机会找大夫,所以便成了这样。 陆禾笙不太能理解宋洵脸上的笑容,被人如此对待了却不曾有一句怨恨。若是他,他定要让对方断手断脚加倍偿还的。他问过宋洵,宋洵笑:“打不过,能如何?” 接受远比反抗来得要容易,那为何要遭受那份罪? 宋洵也不太明白,其实他也没怎么惹那些人,为什么那些人就是不放过他?有些人甚至坚持不懈地见他一次揍他一次,这得是多大的怨多深的恨? “师傅,我好多了。”宋洵说着挥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咧嘴笑,“你瞧,我能动来动去。” 陆禾笙抬了抬眼皮子瞅了他一眼,不置可否:“至少三个月,这才一个月不到。”他难得为人师表,自然要以自己徒弟的身家性命作为第一去考虑的。 宋洵见陆禾笙完全没有动摇的样子,只能摸了摸脸上的黑炭,想着如何度过这漫长的三个月。 “你过来。”陆禾笙放下手里的差距,朝宋洵招了招手。宋洵站起身,迈着短腿朝陆禾笙走了过去。 陆禾笙手刚伸出来,宋洵吓了一跳,眼睛猛地闭了起来。他有阴影,被人打的阴影。没想到,这师傅也爱打人,不知道打人疼不疼。看那天猫妖被灭的情形,估计下手很狠。 一系列的心理活动过去,宋洵只觉得背后都开始冒冷汗了。 结果,脸上一阵冰凉。 他睁开眼,却见陆禾笙正仔仔细细给他擦脸。 小的时候,陆禾笙脸上脏了,陆清河都是这么帮他抹脸的。如今见宋洵脸脏了,他也学着陆清河那般,帮他擦脸。只是他不得其法,下手有一些重,把宋洵的脸都擦红了。 这都不算事!宋洵只觉得,自己这师傅简直太好。 “日后,别闹腾了。”陆禾笙几乎是带着哀求的语气说这话的。说实在的,他很怕照顾孩子。 宋洵连连点头,乖巧得不行。他一双桃花眼几乎黏在了陆禾笙脸上,从未有对他如此好的人。有时候只是那么一个小小的举动,在宋洵眼里都是大大的善举。 从未接受过好意,生命里最多的就是嫌弃抛弃挨打,如今碰上这样的一个人,只觉得生命都美好了起来。 “师傅……”宋洵仰着头,脸上挂上了大大的笑容,“我喜欢你。”其实,不过只是孩童的表达情怀的方式,十一二岁的孩子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但是被这么突然表白,陆禾笙有些猝不及防,手指轻轻抠着自己的掌心。 这句话带了千斤重,却让陆禾笙觉得这是世上最好听的话,没有之一。 很久很久之后,再一次听到这句话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但此时,他的心里头除了欢喜再无其他情绪。 年幼时,他贵为陆家少爷,是当朝国师的接班人,自然是一派风光。少年时,姐姐的自杀,母亲的背叛,父亲的去世,让他一度陷入沉沦之中。如今,他成为当朝大国师,还是有名的除妖师,名声在外无不令人艳羡。 但,又如何? 他的身边谁也没有,没有最亲近的人,没有喜欢的人。 生活总是如此,牺牲掉一些,得到另一些,忍受一些,收获另一些。对于陆禾笙来说,生活便是如此。对于宋洵来说却又不是,他失去太多东西要忍受太多折磨,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不公平,都来自于此吧。 陆禾笙伸手摸了摸宋洵的脸,唇角终于上扬了几分:“阿洵,有我一切都会好的。”这是一句承诺,日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围绕着这句话。他的一生都给了宋洵,把最好的东西都呈给了宋洵。 却不曾想,宋洵要的却不是那些个物质。 地府越发的忙碌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对十殿的猜测就多少一分。这日,天上的司命星君忽然降临,肩膀上站了头小凤凰,极小的一只,怕是世间仅有。 他一来就直奔十殿,脚步匆匆。 彼时,蒋正在十殿处理公务,司命门一推,也不管里头坐着谁,只管大声喊:“薛啊!”这一声喊完,睁大眼睛一看却是蒋,司命只觉得一口老血堵在胸口,闷得慌。 蒋被这一声凄厉的喊声给怔住了,手里头的笔在纸上划了很长一道杠。 “傻狍子?”司命拧眉,“薛呢?你怎么坐在薛的位置上?你不会取而代之了他吧?见鬼,你怎么如此凶残?” 噼里啪啦的一段话说得蒋脑门上青筋直跳,谁是傻狍子?谁要取而代之?谁凶残?这都是什么话?! “饲养场主,你来干什么?”蒋冷哼一声,将手中的笔摆好放好,“这是地府,你一上仙来这做什么?” 司命也冷哼:“我同薛情同手足,寻他消遣消遣日子如何不可?” “呵,怕是日子消遣你呗?”蒋犀利嘲讽。 司命是天上有名的刀子嘴却不是豆腐心,被他讽刺过的人不计其数,几乎把整个天庭上的人都得罪了一遍,唯独同薛结下了不解之缘。两人都不是什么省心的人,嘴上不留情面的两个人碰到了一起,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 “像你,都不会有人愿意消遣你,畜生都不愿意的,你怪安全。”司命回嘴,想了想,又转回正题,“我找薛有要事,你快些告诉我。” “他不在,你告诉我便可。”吵架要分场合,蒋也不是什么不懂分寸的人。 司命愣了一下,半响:“他不在……?”说着,竟要冲到内堂里头去。 蒋伸手拦住司命:“真的。没骗你。” “……完了。”司命嘴一瘪,有种颓废的感觉,“我前些日子大醉一场,昨日醒来,发现有人动了我的命格簿。” “所以?”蒋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被动命格的人不是别人,正好是薛。”司命咽了口口水,觉着这事儿要大条了。每一个人的命格都是他写好交给伏羲上神看过的,特别是这些特殊人士的,自然是万分小心的。这一次倒好,出了事,还是地府十大阎君之一。 蒋自然是知道命格的变数有多大的影响:“怎么回事?” “具体我也不清楚,但,恐怕这次是薛诈了我。”司命摇摇头,“他当真是疯了,把自己的命格改得不像样了。”说着,他从怀里头拿出了命格簿,“你看,他的那一页的命格正在快速流动着,每一个字都在变化着。他这是要逆天……” 逆天这种事情,想都不能想,更何况是做? “疯了,当真是疯了。”蒋甚至看不清每一个字,只当他快要去辨认字的时候字就已经变成其他的了,“如何是好?” 司命摇摇头,他怎么会知道?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司命叹了一口气,“我说他怎么那么好心陪我喝酒?原是想诈我,这一诈就是四五百年,弄得我睡了四五百年。”一醒来,只觉得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他都是交的什么朋友喂! 蒋也没想到事情会严重到这样的地步,如今只盼着那远在洪荒之地的伏羲大神什么也不知道的好。不然,按照伏羲大神向来的做法,这怕是下场极惨的。 最不该接触情爱的人硬要往情爱上撞,撞破脑袋还不愿意回头。当真是‘情’之一字害死人了。 站在殿外准备奉茶的孟婆叹了口气,随即唇角上扬。当年她没敢做的事情,她的殿下全给做了。真当是破釜沉舟了,需要好好表扬一番。 第八十八章:少年灾难,一眼成痴(4) 四月初的日子里,正巧是清明时节,有道是‘清明时节雨纷纷’,江南一片彻底陷入了梅雨季节里。 这不,今儿个又开始下雨,绵绵细雨,看着怪烦人的。 宋洵拖着长褂子独自坐在门槛上,看着落了一地的杏花,粉嫩粉嫩的,挺讨人欣喜的。 一阵风刮,扬起了一地的杏花。宋洵被风扬起的杏花迷了眼,眼睛迫不得已眯了起来。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站了个男人,一个没有脸的男人。 妖怪? 宋洵脑子里头开始猜测起来,这段时间跟着陆禾笙,妖怪什么的他都见怪不怪了。有的时候妖怪跑到陆家宅子里了,碰上了宋洵总要搭个讪什么的。一开始还会吓一跳,后来就习惯了,到现在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你……”无脸男子朝着宋洵一步一步走近,“你的脸真不错。” 对于无脸男能说话,宋洵表示觉得很神奇,没有嘴却能说话,这可能真的是当前世界无奇不有吧。 “你的脸,也不错。”这是宋洵的真心话,他是从来没见过没有脸的人的,不称赞一番怎么能体现他心底的惊奇? 无脸男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脸,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像是猫生气时一般:“你在羞辱我!” “并没有。”宋洵摇头,风卷着细雨落到了他的眼睛里头,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你想多了,你的脸,很奇特。” 陆禾笙告诉过宋洵,这世上每一个人都不一样,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发光点。而宋洵,正在努力告诉无脸男他的发光点。但是,实践证明,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因为,无脸男冲了上来。 “既然你喜欢……”无脸男的声音有些阴冷,“那我们就换一下!” 只是,无脸男还未靠近宋洵,就被一道金光弹开,震出了一口血。 宋洵抱着自己的膝盖,一脸无辜:“忘了告诉你,我师父在我的院门口下了结界。恩,很快的……”话还未说完,陆禾笙就从空中降临。 二十四骨油纸伞张开着倒悬空,陆禾笙单脚站在伞柄山,一身白衣飘飘,怪有仙风道骨的感觉。 “师傅!”宋洵这一声喊得十分欣喜,人也从慵懒的模样变得欢快起来,整个人从门框上直接跳了起来挥着瘦削的手臂朝着陆禾笙打招呼。 陆禾笙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脚底下的二十四骨油纸伞快速旋转起来,陆禾笙腾空一跃,伞朝着无脸男劈了过去。 无脸男也不是什么软弱无能的角色,每一个敢闯陆府的妖怪都不是光有熊胆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至今未有妖怪能伤着陆禾笙半分。 解决无脸男不过是时间问题,宋洵看了一会儿觉着无聊,蹦进了屋子里头端了一盘桃花酥出来,一边吃桃花酥一边看陆禾笙打妖怪。 十二岁的宋洵已经分辨得出什么是美什么是丑,从他这个角度看陆禾笙,只觉得眼前白花花的,怎么看怎么帅气。 童年的记忆里头,十二岁的陆禾笙对着六岁的宋洵见死不救,那本该是一场憎恨。可是,当记忆与现实相碰撞,十八岁的陆禾笙用尽一切保护十二岁的宋洵,宋洵心里头除了欢喜再无其他。 救他是情分不救是本分。 在外流浪的日子里头,宋洵看清了这样一件事实。而陆禾笙给宋洵太多的情分,甚至超过了当年的陆清河,这些宋洵是万万不能忘的。 宋洵就站在十二岁的自己身后,和他一起看着十八岁的陆禾笙。年龄不一样,经历的事不一样,所以眼中的陆禾笙也不一样。十二岁的宋洵只觉得陆禾笙是天底下最帅气最厉害的人,而如今的宋洵看着陆禾笙只觉得那个时候的陆禾笙可真是温柔。 会为了他拼命,为了他做这些做哪些的也只有陆禾笙。 他和倾洹,第一世的时候两人站在了不一样的立场,猜忌与恐慌让两个人走上了绝路;第二世的时候两个人可谓是竹马竹马,对方的心事一眼明了,却始终不明白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地位,一步错步步错,最后还是互相伤害;第三世的时候宋洵幼年遇到陆禾笙,少年时被陆禾笙收养,这一世是陆禾笙对宋洵倾尽一切的时光,但是宋洵不满足…… 仔细想想,他宋洵就从未和倾洹有过什么好的结果,如果这就是命,那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要知道,这个世上多得是南辕北辙,很少能殊途同归的。 宋洵和倾洹,也许就是南辕北辙。 如此一想,宋洵只觉得心底一阵酸楚。他清楚明白得很,有些事情,也许真的是明晃晃地摆在那里的。 倾洹是九天上的战神,赫赫有名的人物。而他,不过是有幸能和这位上仙有了三世的纠葛,他甚至算不上什么人物,提起他的名字根本不会有人知道。 这样的两个人,却要在一起,还是同为男子。呵,即便是做梦,恐怕也不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而连做梦也不会发生的事情正降临在他的头上,他除了恐慌之外再也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心情。 宋洵抿着唇看着正在与无脸男争斗的陆禾笙,心里头起了异样的想法。他想,如果就这么安安稳稳地待在这一世该多好,陆禾笙就是陆禾笙,宋洵就是宋洵,两个人,他爱着他,他折磨着他。即便,玉石俱焚也好过如今的地位悬殊。 人间的故事里头总诉说着爱情与身份地位钱财无关,但,事实就是如此残忍。爱情这样的事情,真的和身份地位钱财有关,甚至和性别也有关系。 身份悬殊的两个人如何相爱? 当年的宋楠楚和顾止袁就是一个例子,两个人不论是谁不论是年幼还是壮年,你为君主我为臣,却总也走不到一起。那个时候,顾止袁想着要为宋楠楚负了这个天下,不曾想命运轮转,容华谢后,顾止袁终究没有和宋楠楚走到一起。 你爱我我爱你,你和我都知道。你愿意为我负了这个天下,我愿意为了你背弃我的臣子,到头来,不过一场,山河永寂。 驱赶无脸男的事情很快就结束了,陆禾笙收伞一回头,却见宋洵嘴角沾了糕点靠在门边睡着了。 已经,很快了。 对于宋洵等着等睡着的事,陆禾笙觉得自己真的尽力了。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掉无脸男了。 “少爷……”一边的仆人递上了披风,陆禾笙接过披风抖了两下,然后给宋洵披上。 “让他在这睡着,别扰了他。”陆禾笙说完这句话,人就已经出了宋洵的院子。 对于法术的修炼,陆禾笙已经逼迫自己做到最好了。但是五行八卦阵,他还没有深刻研究。 五行八卦阵很繁琐有很无聊呆板,但说实在的,对于凡人来说五行八卦阵却是最为明哲保身的方式。他准备再研究一段时日,然后教宋洵这些。 …… 不知道阿洵认不认字。 陆禾笙忽然意识到这一点,整个人都有些呆滞。一个从小以乞讨为生的孩子,真的认字? 不,应该不会认识字的吧? …… 于是,陆禾笙发掘了一件当前最为重要的事情:教宋洵认字。 这委实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陆禾笙觉得他的人生即将面临一场大灾难。 一觉醒来的宋洵没想到陆禾笙会坐在高座上,等着他醒来。 “师傅?”宋洵抹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发现没有睡觉流口水,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在师傅面前丢脸。 “阿洵,从今日起,为师便会教你认字。”陆禾笙说话直奔主题,完全不拖泥带水的。 宋洵一脸蒙圈,只管点头说好。 后来的时光里,宋洵很好奇为什么当年陆禾笙非得亲自教宋洵认字,为什么不干脆找一个教书先生,这样也省去了陆禾笙那段折磨的时光。被如此询问的时候,陆禾笙是发愣的。小时候,他是由陆清河一手教会的,从认字到写文章,全是陆清河手把手地教导。 陆禾笙没有教书先生,自然也没有想过要给宋洵找一个教书先生。 于是,这又是一桩令人啼笑皆非的往事。 往事有很多,一桩一桩细数起来是要说上几天几夜的,那个时候的宋洵和陆禾笙就像是麻烦的制造者,一件事一件事的每一天都在上演。 从十二岁到二十二岁再到三十二岁,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再到三十八岁,这两个人一起度过了二十年的光阴。二十年之间的事情,足够说上个几天几夜不停歇了。 很多事情其实早就忘了,但是如果细细想起的话,总能在不经意之间想起提起然后便是沉默。 后来,步入老年的宋洵在茶馆听说书先生说过这样一段话:人与人最怕数不尽的小事情,最怕怀念过往,即便再美好,细数起来却也是痛不欲生的。世间最痛苦的不是生离死别不是求而不得也不是失又复回终踌躇更不是什么姻缘浅薄,世间最痛苦的是回忆过往却道不如初。 复不如初,何来再念? 第八十九章:少年灾难,一眼成痴(5) 关于教宋洵认字这件事,陆禾笙觉得即便日后自己老了路都走不动了,这事儿都可以拿出来好好说教一番宋洵。 宋洵自小没有被管教过,如今忽然被陆禾笙拉住一学就是两三个时辰中间还不带休息的,就让他觉得痛苦万分。 “三字经你抄了多少?”陆禾笙盘腿坐在榻上,一手端着茶,眼睛轻轻从宋洵身上扫过,“午时又出去混了?” “啊?恩!”宋洵咬着下唇,手扯着自个儿弄脏的衣摆。午时他在墙角下扒拉着墙角的狗洞,想着狗为什么非要在墙角扒拉一个洞的时候,一只狗突然从外头钻了进来,一下子把宋洵扑倒在地。 宋洵觉得他的自尊受到了伤害,于是,一人一狗扭打在了一起,互相撕扯。 但,其实狗觉得很无辜。它不过是走一下自个儿的门罢了,为什么无缘无故被打?! “你的三字经的抄本呢?”陆禾笙俨然一副严师的模样,加之脸上表情比较冷淡,宋洵瞧着怪害怕的。 “丢……丢了!”怎么着都不能承认自己没有完成师傅交代下来的任务,宋洵满嘴谎言地开始扯。说谎也不打草稿,脸也不红,倒像是有经验的人了。 陆禾笙拧眉,喝了一口茶:“丢哪了?” “河里。”宋洵也不管了,反正怎么死无对证怎么来。 ‘啪’的一下,陆禾笙一掌震碎了桌子,脸上的表情依旧很冷漠。他挑眉,含着冰渣子的目光微微落在站在一旁的宋洵身上:“接着,编。” 宋洵也没想到陆禾笙会做出这样的反应,整个人有些懵。虽然知道自己的小计俩可能骗不过陆禾笙,但也没想到平日里从来没发过火的陆禾笙今日会如此上火。 说不害怕是假的,宋洵首先想到的是陆禾笙会把他丢掉,腿肚子开始打颤,然后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陆禾笙也不让他起来,一个时辰后才施施然开口:“膝盖可疼?” “……不疼。”宋洵咬牙,怎么可能不疼? “那就继续。”陆禾笙也不戳穿,宋洵骨子硬,他的脾气更倔,看看是谁先认输。 这也不是说谁输谁赢的问题,从小,陆清河就教导陆禾笙如何做人如何行的正坐得直。而如今,吊儿郎当的宋洵完全违背了陆清河所说的一切规则,那么……便要惩罚。 半柱香后,陆禾笙继续开口:“可疼?可累?” 宋洵实在不敢再倔脾气,眼睛里都含了泪:“疼,累,师傅……” “继续。”陆禾笙左手放在右手上面,指腹轻轻摸着自己的手背,“跪到你认错为止。”其实后面的话他不打算说得,想等着宋洵自个儿认错。但是看着宋洵那扭曲的脸,估摸着这孩子也从没跪过这么久,跪了这么一两个时辰眼眶都红了,看着一副要哭的模样。 “我错了。”宋洵也是个机灵的人,知道陆禾笙在给他台阶下,快速道歉了。 陆禾笙‘哼’的一下笑了,宋洵还以为自个儿师傅开心了。头一抬,才发现陆禾笙的眼睛里一点笑意都没有,脸上的表情也十分僵硬,笑得话也只是扯一下嘴角发个声音。 “错了?错哪?”陆禾笙站起身,走到了宋洵的身边蹲了下来,一手扣住宋洵略显尖的下巴,“这么快认错?” 此时的陆禾笙和以往的都不一样,初见时的陆禾笙对人冷漠无情,再见时的陆禾笙带着股清高的意味儿,相处了一个多月的陆禾笙对他是宠溺的无限放肆的。如今,此时此刻在眼前的陆禾笙,是一个带着冰渣子但是又勾引着旁的人去靠近的。 宋洵咽了口口水,胆颤油然而生:“我错了,师傅,我错在明明没抄三字经还诓您我抄了,错在油嘴滑舌死不悔改。师傅……” “……”陆禾笙挺想发火的,但是宋洵是真的很会抓人心思,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踩在了他的点上,“阿洵,坦荡于天地才能做我的徒弟。” “阿洵知道了。”宋洵点点头,一把抓住陆禾笙即将从他下巴上拿走的手,“师傅,你别……别丢下我。”这话说得很轻,但是足够陆禾笙听到。 陆禾笙叹了口气,空着的那只手放在了宋洵的头上,轻轻揉了一下:“不会的,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阿洵,这个世上只有为师决不抛弃你。” 这话听在一百年后的宋洵耳朵里,只觉得异常刺耳。 你从来就不是我的我也从来没有被你放在心底,师傅啊,你可知道,最终你把我丢下了,狠狠地。 宋洵捂住眼睛,百年前的记忆猛地灌进他的脑海里,欣喜没有余下的只有悲伤。 没有眼泪流出来,但是宋洵不敢松手,只怕一松手眼泪就滚落下来,那多没有骨气? 一个人是有多大的勇气能再走一遍自己曾经的人生?宋洵觉得,他正要成为这第一人。 识字什么的,陆禾笙整整教了宋洵半年的时光。两个人几乎是斗智斗勇,陆禾笙前脚刚走,宋洵后脚就变得活蹦乱跳的,四处翻滚。 孩子活泼点其实也没什么。 陆禾笙不断给自己下暗示,忍住不把宋洵扔到深山老林里的冲动。 “你又画了什么?”陆禾笙门一推,不用想也知道宋洵没有按照他的吩咐好好坐下写个字,“给我看看。” 宋洵脸上沾了墨汁,黑夋夋的一小片,看着怪可爱的:“给。”光明正大,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好意思。 偌大的白纸上只有正中间躺了一只乌龟,一只翻过来的乌龟。 “怎么说?”陆禾笙看完把纸放在一边,抬头去看宋洵,准备听他解释。 “天下大同者,总归会有翻身的人。”宋洵露出一口白牙,桃花眼笑得眯了起来,“而那个翻身的人就如同这只乌龟,虽活却无自由。” 陆禾笙想了想,浅笑:“暗喻你自己?” “……”宋洵一囧,他的确是想告诉陆禾笙是时候把他放出去溜达溜达见见外头的风光了,但,他绝对不是乌龟,不是一只动弹不得的乌龟! “想去哪儿?”陆禾笙单手扣住杯子,喝了口茶,“过些日子朝廷要祭拜,祭拜完了我可以带着你走一走,领略江南风光。” 听到要出去,宋洵比谁都欢腾,就差没跳起来拍手叫好了:“湖,我想看湖。” “西子湖?”陆禾笙轻轻哼了一下,“阿洵你挺有情调,没看出来。” 宋洵想,这世间能把一句调侃的话说得如此生硬的人,除了陆禾笙恐怕就没有第二个人了。这到底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 “只怪书中描写太诱人。”宋洵从怀里头掏出一本日志,记载的是有关西湖美景的一切,“什么‘欲把西湖比西子’之类的,真是夸夸其谈了的。我就想看看,这西湖到底有多美。” “你会失望的。”陆禾笙摇摇头,“描写的再好,也不过是描写。” 宋洵眉眼一瞪:“我想去。” “也行……”陆禾笙放下手里头的杯子,“一篇文章,摘抄,看你的字。” “……” 宋洵想,这世间如此会逮人短处的,除了陆禾笙恐怕就没有第二个人了。这,就是一种不幸! 大概是刚学认字,字还没认全自然也就写不出什么好看的字体了。 宋洵特意挑了一本字数比较少的书,起先还一鼓作气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来,标准的正楷字。等抄了半面之后,字就开始凌乱。再到后来,那字就飞了起来,已经不像是字了。 恩,这大概是宋洵字体,由宋洵自个儿独创的。 陆禾笙坐在一边整理棋盘,昨日皇帝收到了一副白玉棋盘顺手就赏给了陆禾笙,他也没拒绝直接收下了。正好,宋洵闲得无聊,他可以教宋洵下棋,日后两个人也多了下棋这一项娱乐活动。 “再这样,你的字是不会过关的,阿洵。”陆禾笙瞥了一眼坐在对面宋洵的摘抄,那个字体是真的不能直视。宋洵手一顿,抬脸笑了笑,动作慢了下来,写字争取力透纸背:“这样可好?” “写字这么用力可是与这纸张有仇?”陆禾笙不用看也知道宋洵正在做什么,轻轻咳了一声,调侃他。 在陆禾笙看来的是调侃,在宋洵眼里却是一板一眼的训斥。幸而宋洵对这样的陆禾笙见多了,几次恐慌后也明白了陆禾笙并不是在训斥,只是他独特的调侃方式而已。 幸而他聪慧。 宋洵想,如果不是他够聪明,一般人怎么能明白他师傅独特的表达方式? “力透纸背,这不就是书法家的宗旨?”宋洵笑嘻嘻回话,抬眼看了一下陆禾笙正在摆弄的棋子,“师傅要下棋?一个人?” “……不。”陆禾笙抬手朝宋洵摆了摆手,“我教你,你和我下。” 学东西这事儿实在是太折磨了,之前光是认字就让宋洵有些吃苦后来学写字更是苦不堪言。如今好了,他家师傅有了新玩意儿,又来折磨他了。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诶?! 第九十章:如烟细语,耳鬓合合(1) 当年做乞丐的时候脸皮厚如城墙,伸手乞讨都是理所当然的模样;如今,我喜欢着你,却是畏畏缩缩,迈一步是地狱退一步是深渊。 ————宋洵 下围棋委实是一个消遣时光的事儿,起码宋洵学会之后再也不闹着说要出去了,整日里扑在围棋上,一心只想着如何打败陆禾笙。 陆禾笙好歹学了十年之久,八岁开始他就学会了围棋,如今正正十年,哪里那么容易被一个刚学会的人打败? 好在陆禾笙心也软,见宋洵如此废寝忘食偶尔也睁只眼闭只眼地下棋,让个一子二子的,让宋洵不要输得那么惨。可宋洵不干啊,察觉出陆禾笙让他之后整个人又是蹦又是跳的。 “我不管!”宋洵的少爷脾气一下子上来了,“师傅,你为什么不干脆认输?让我几个子有什么意义?!” 谁不是个少爷?!陆禾笙可是个娇生惯养的人,谁没脾气?! 于是,一场腥风血雨,宋洵被打得节节败退,棋盘上属于他的棋子留下的都不多。 “……” 狠,太狠了! “让子的确没意思,一波带走才行。”棋局结束陆禾笙收手拍了拍衣袖,唇角染上了笑意。 宋洵有些发愣,看见陆禾笙笑是多么不容易,而且还能笑得这么自然不是特意而为之。他的脸猛地热了起来,一阵热潮涌过。他吓得双手捂面,整个人蜷缩了起来。 “怎么了?”陆禾笙被宋洵的举动吓了一跳,还以为宋洵因为输棋而伤心过度趴下了,“我……”他想道歉,为自己一时的任性道歉。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噎住了。他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宋洵的后脑勺,“阿洵,愿赌服输。” 愿赌服输,不论是下棋还是感情。 离陆禾笙参加祭奠大会还有三天,而这三天里陆禾笙必须去皇宫的祭祀殿里休沐吃斋,不能再留在陆府。 原先呢,陆禾笙是准备了一大堆的符咒贴在宋洵屋子和陆府周围的。后来逼近进宫的时间的时候,反而后悔了。 “阿洵,收拾收拾,随我走。”陆禾笙提溜着自己的包裹,站在宋洵屋子门口,左手还拿着自个儿的二十四骨油纸伞。 正在研究棋谱的宋洵愣了一下,也没多问,麻溜地从榻上爬了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衣物之类是不用说的,最近宋洵迷上了围棋,又往包裹里塞了一些棋谱。想了又想,扭头又从柜子里把一个玉石做的小人儿拿了出来,小心翼翼放在了包裹的正中间。 看着宋洵忙活来忙活去的收拾了一大堆的东西,再掂量掂量自个儿的包裹,陆禾笙不免觉得自家徒弟略微显得娘气了一些。 “阿洵,天快黑了。”陆禾笙清了清嗓子,开口催促。 宋洵手忙脚乱了一阵子,总算是收拾好了:“来了来了。” 守在门口的桂公公等得急了,眼看日落西沉了都,人怎么还没出来?这祭祀大典可是一年一次的重要大典,可怠慢不得。在他在马车前转了五六圈的时候,一高一矮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总算是出来了。 “这?”桂公公看着比陆禾笙矮了一个头的宋洵,又瞅了瞅宋洵背上那一个大包袱,有些为难。 “我徒弟,迟早要接管衣钵。”陆禾笙率先上了马车,然后弯腰对宋洵伸手,“阿洵,上来。” 宋洵绕过一脸惊讶的桂公公,手搭在陆禾笙的手里,一个用力,人也上了马车。 帘子被撩了起来,又放了下来。 桂公公有些不可思议,自从认识陆禾笙以来,可从未见过陆禾笙主动和旁的人有肢体接触,更别说什么和旁人搭话之类的。如今见到了,有一种活久见的感觉。 “……”他扭头看着帘子后头的一大一小两个人,想了又想,最终将这一切归于宋洵实在长得太好看。 相貌,也许就是胜于一切的。 “回宫!” 司命在地府逗留了一会儿,等震惊的心情过了也就没那个心情留在地府这样整日昏天暗地的地方了。谁知他一出门,就撞上了孟婆。两人打了个照面,司命极其心虚。 “久……久目上神啊……”司命的话都说不利索了,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脑门上也出了细汗。 孟婆笑,脸上涂得过于厚重的粉掉了一些下来:“司命,许久不见,长得越发水灵了。” “哈……哈哈……”司命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手臂上开始起鸡皮疙瘩,“上神在地府过得可是安稳?” “比天上舒服多了。”孟婆伸手想抹一下自己脸上的粉,哪曾想刚一伸手,司命下意识就抱了头跳到一边,一脸警惕。见到这样的场景,孟婆只想笑,“怕什么?” 司命没一会儿就反应过来了,暗骂自己心虚,脸上却陪着笑脸:“久目上神当年的英姿小仙也有曾耳闻,这不是……嘿嘿。” “看着你这么狗腿的模样……”孟婆眯眼,“我就在想,当年你是不是也是如此狗腿的写我与帝止之间的劫数,又是如何把凰女硬添入帝止的命格簿之中的。想必,很刺激吧?”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这位久目上神,当年就是出了名的瑕疵必报,当年她与帝止的破裂更是有他的一份功劳,如今碰上了,自然是要说上一番的。 流年不利啊流年不利! “这……当年都是伏羲大神的授意,小仙也不敢妄自添改不是?”司命觉着,这地府就是克他,从任何意义上都是。 孟婆冷笑:“如今呢?莫不是也是伏羲授意,篡改了薛的命格簿?” 一听这话,司命只觉得脑门上的冷汗都可以变成一条河了。 “……”沉默是他唯一的选择。 “拭目以待。”孟婆留下这句话就甩着袖子走人。 司命抿唇,忽而开口:“上神,当年的事情牵连了太多人。您与天帝,不管如何都是不会在一起的。许多人为了当年的事情受到了惩罚,您且放下罢。如今,再没有人是您的敌人。天帝当年,也算是万不得已。” “万不得已?”孟婆冷哼,“好一句‘万不得已’。这样的一句敷衍,就能平息掉我的愤怒?” “上神,一个人若是真的将另一个人放在心尖上,自然是不愿对方受得一点苦一点伤害的。即便,”司命团咽了一口口水,说话有些急,“您想着不过生死相依,但是不一样的,真的。”有些感情,不是说生死相依就能满足的。有些感情存在着,就是为了,我为你而死你的命我守着你是我的一切。 感情说起来很自私,你必须活着,不然我又是为了什么? 孟婆猛吸了一口气,道理不是不懂,但是谁又能忍得了当年被强行剥离的痛楚? 更何况是她这般骄傲的人? 皇宫的豪华程度已经不在宋洵的脑海想象的范围里了。到了皇宫门口还没有什么感觉,一进皇宫才知道,什么叫做:‘走断腿也走不完的宫殿’。 从皇宫正门门口到祭祀殿有很长的一段距离,桂公公是个走习惯了的人,四五十的人了,走起来比宋洵快多了。 陆禾笙是修炼的人,自然也不会说跟不上之类的。这倒是苦了宋洵,长久不锻炼了,身子骨都软了很多。如今忽然来这么一剂猛药,他有些缓不过劲来,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到后来,完全是靠着他的执着在往前走着,意识都已经要涣散了。 他想到了初次跟着陆禾笙从郊区走到皇城,那时候走个两天都可以,如今走个一两个时辰就吃力了,看来是时候锻炼了。 想到这个,他又想起陆禾笙的瞬移符咒,眼睛顿时都亮了。他伸手拽了拽前头的陆禾笙的衣角,抬脸,一双眸子亮晶晶的。 陆禾笙一开始不懂,后头见他扭动着自己的脚作休息的模样也就明白了,不免失笑。他摇摇头,指了指自个儿的包袱:“没带。” “……”宋洵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他的包袱又重,如今背在身上,就像是背了一座山,整个人被压着都直不起腰。 陆禾笙摇了摇头,手一伸,拿过宋洵比较重的包袱背在了身上。正当宋洵感动陆禾笙如此贴心的举动的时候,另一个包袱砸在了他的脑袋上,比他原先的要轻上许多。 “别想偷懒。”陆禾笙说完又抬脚,“跟上。” “……”从来不理解那些有师傅疼爱的人是一种什么享受,反正他就是师傅不疼师傅不爱的! 宋洵几乎是拖着自己的脚一点点拖到祭祀殿的,等到好不容易到了的时候,完全不顾形象,一下子仰躺在了大殿前的草坪上,沉重地喘着气。 瞧着宋洵这副模样,桂公公觉得能容忍这样的人,陆禾笙果然不是一般人。一扭头,就看到了陆禾笙挂在唇角的笑容。 软软的,很舒适。 这是当今皇帝陛下对陆禾笙笑容的形容,桂公公没见过,只当是皇帝陛下的过分夸张了。毕竟,谁能想到一个整天僵硬着脸的人笑起来会是软而舒适的? 如今见着了,才知道皇帝并没有骗人。 笑容,恐怕是一个人最大的温柔。 第九十一章:如烟细语,耳鬓合合(2) 当年做乞丐的时候脸皮厚如城墙,伸手乞讨都是理所当然的模样;如今,我喜欢着你,却是畏畏缩缩,迈一步是地狱退一步是深渊。 ————宋洵 祭祀这样的事情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陆禾笙见过父亲的祭祀也见过陆清河的祭祀。他父亲的祭祀很呆板却是最为传统最为严谨的祭祀。到了陆清河,只是换了个人换了个性别。 陆清河这一生只举行过祭祀一次,是在十七岁的时候,正是她风华正茂的年龄。陆禾笙那时十五岁,也已经是京城里头有名的少年郎。那时,他站在台下,看着陆清河从远处一点点走向祭祀台,一身白衣盛装,高贵纯洁得当真如天上的仙子。 可能是见过这样的陆清河,从此他的眼里再也装不下其他的女子。除了陆清河,再也没有女子会是此般美貌。 陆禾笙沐浴出来的时候宋洵趴在案桌上睡着了,呼吸声有一些大,听在陆禾笙的耳朵里像是在打呼。 他扯了衣架上的披风,走至宋洵身边把披风盖到了他的肩膀上,便也趴着,睁着眼睛去看宋洵。 宋洵是真的很好看。若说初次见到那个被五花大绑着的瘦骨嶙峋的宋洵算是长得顺他的眼,那么如今这个长了个子脸也圆润起来的宋洵是真的好看到他的心窝窝里去了。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少年可以如此好看,就连打呼的模样看上去都格外地讨人欣喜。 “阿洵……”陆禾笙伸手摸了摸宋洵柔软的头发,唇角不自觉染上了笑意。 捡宋洵回来,果然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对的决定。 他收回手,起身转向一旁的书架上拿了本书走向书桌,这三天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吃斋沐浴然后摘抄经文。静心,也就是这样。 吵着吵着,却听案桌那边‘咚’的一声。陆禾笙一愣,扭头去看。只见宋洵整个人抱着头蜷缩在地,‘嗷嗷’喊着疼。 约莫这人是睡迷糊了,直接从桌子上摔了下来。也是没谁了! “疼!”宋洵抱着脑袋往陆禾笙那儿蹭,然后把脑袋放在了陆禾笙盘起来的双腿上,仰着头看着一脸无奈的陆禾笙,“师傅啊,我可疼了。” 陆禾笙拿笔杆子戳了一下宋洵的脑袋:“上床去睡。” “不困了。”宋洵捂住自己的额头,“师傅你不困吗?我可以帮你抄一会儿的。” “……”陆禾笙愣在了原地,半响摇了摇头,“不必了。经文还是自己抄了才有诚意。不困你就看会儿书,一边去。” 听了陆禾笙驱逐的话,宋洵才不甘不愿地爬起来去翻找自己的包袱找前儿个一并带过来的棋谱看。 见宋洵一个人蹲角落里看书去了,陆禾笙才算是松了口气。刚刚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陆清河。 从前,陆清河抄经书的第一天就抄烦了,遣人唤了他去,把他硬是扣在了祭祀殿,让他帮忙抄经书。 这样的记忆太过鲜活,如今回忆起来,总觉得陆清河就在眼前,总觉得那些场景就在身边。 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强迫自己放松。有时候,他若是沉溺在了怀念陆清河的记忆里,便很难出来。陆清河是他十六年来唯一接触的女子,更是他此生唯一的念想。 陆禾笙从书堆里抽出了一张纸,提笔,下笔:陆清河。 接下来该写些什么,他毫无头绪,只是提笔下笔还是‘陆清河’三个字。 想念大概也就是这样,只是念着名字就好像把她的一切都给想到了。 吃斋第二日,陆禾笙忽然觉着有些乏了,看看宋洵,对方更是无聊到趴在桌子上,脸贴着案桌,眼睛直了在发愣。 “师父父啊~”宋洵嘴里呼啦啦地喊着陆禾笙,“这祭祀好无聊呗。” “还有一天。”陆禾笙自己都有些难熬,他不是个喜欢一成不变的人,相反,他更喜欢生活有一些刺激。 宋洵扭头,狠狠地叹了一口气:“这……好难熬啊。”以前他还是个乞丐的时候,整日里头想的都是如何活下去如何多乞讨一些如何躲着不被人追打,几乎没有一刻是放松警惕的。那样的日子,旁的人看着很辛苦听了也会觉得很心酸,但是对于宋洵来说,却还是一天天这么过来了。 人呐,熬着熬着,不也就那么回事儿了?所谓的辛苦之类的,也许这是对于一个从未尝试又或者刚接触的人来说的。接触多了,辛苦多了,其实也就习惯了。 要不,怎么说习惯是可怕的呢? “可下棋?”陆禾笙的手有些痒痒,这样无聊的时刻就特别想和宋洵大杀特杀一番,虽然是他单方面虐杀宋洵。 一听自家师傅的邀请,宋洵眼睛都亮了,把案桌上的东西收拾收拾放到了一边,然后眼睛亮亮的:“来诶!” “……”陆禾笙手指揉了一下眉,“没有棋盘和棋子。”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本来还兴致勃勃的宋洵立即蔫了。 陆禾笙看着宋洵耷拉着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像一只兔子,越看越可爱,甚至想要去摸一摸这人的耳朵。这样想着,他的手已经放到了宋洵的耳朵上。恩,和想象之中的一样柔软,连耳骨都特别的软。 “……”宋洵略微张着嘴巴看着陆禾笙,有些不可思议。他特别想问问,但是看自家师傅一脸严肃地在揉自己的耳朵,顿时又不大好意思打扰师傅的思绪。 但是,真的很不舒服啊! 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被另一个男人揉耳朵吧?对吧?即便,他还只是个小小少年。 宋洵假装咳嗽了两声,试探性地喊了一句:“师傅?”效果微乎其微,陆禾笙完全没有理他。 “师傅!”宋洵提高了音量,甚至伸手推了推陆禾笙,这才有了效果。 “恩?”陆禾笙保持面瘫脸,声音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宋洵张了张嘴吧,不知道该如何提起刚刚的那事儿。一时之间,空气像是静止了一样安静。安静到,宋洵忍不住红了脸。 他没有多想,但是一安静下来,他就想到刚刚陆禾笙是那么认真地在捏他的耳朵。想着想着,脸就红了起来,最后是一路烧到了耳尖。 “脸红了。”陆禾笙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却总让人觉着……不,是让宋洵觉着,自家的师傅在无意地撩他。 “热……热的。”宋洵总也不能把自己的心底话说出来,只能眼珠子四处转动胡乱编着瞎话。这下子,连脖子都红了起来。 “并不。”陆禾笙摇摇头,“你是不是……”话还未说完就被宋洵打断了。 “啊啊啊,下棋诶,我们不能下棋了,师傅。”宋洵觉着自己说话的逻辑有些问题,但是如此尴尬的时候,谁还管得了什么逻不逻辑的? 陆禾笙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我们可以想象下棋。” “哈?”宋洵的脑子总算是逐渐冷静了下来,“想象,下棋?” “我说一步,你说一步。”陆禾笙慢慢解释,“在你的脑海中自行想象,也可以下完一局。” 这……十分高难度。考验的已经不是一个人的棋艺,更是考验记忆力了。宋洵自诩记忆力超群,但是对于陆禾笙如此的说法,不免有些心虚。 “可来?”陆禾笙自己说完自己都觉得十分有趣,恨不得立即开始一局。 “来!”宋洵脖子一梗,输赢什么的可以后边讨论,现在的面子可是要留着的。 想象下棋远比平时的下棋要难上很多,而且更耗时间。两个人,宋洵执黑先手,陆禾笙执白让了宋洵三子。起初,两个人还下得十分快,不过下了八手之后,两个人的速度就慢了下来。一炷香过后,两个人各自清算一下,平均一个人下了三十二手,且尚未分出胜负。 若是搁在以往,一炷香,足够陆禾笙把宋洵逼得节节败退了,不像现在,两个人的棋局尚未有什么进展。 这一局棋一下就是一天,中间两个人吃了一顿饭,磕磕盼盼地一直记着棋局,生怕给忘了。 桂公公例行来查房的时候,就看到师徒两个人背靠着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陆大人……”桂公公瞧着这两人也不像是在做什么要紧的事,也就没在意。 谁知话刚出口还没说完,就听到宋洵忽然蹦出一句:“四十五,七十二,死。” 桂公公猛地一惊,背后出了冷汗:怎么回事?怎么就死了?什么死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宋洵说完这句话后,又是一阵子沉默。大概一会儿后,桂公公确定宋洵不再说话的时候,清了清嗓子准备再一次开口:“陆大人,您的经书……” “八十一,四十三,眼。”陆禾笙开口,打断了桂公公的话。 “……”桂公公眨了两下眼睛,确定说得不是自己的眼睛后松了一口气。 这都是啥回事?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但桂公公好歹是个老公公了,总归懂得看人眼色。也没多询问,拜退后还替两个人带上了门。出了门,对着外头守门的两个侍卫嘱咐:“无事别进去了。”免得打扰了那两个人。 这一局棋大概是两个人下过的最长的一局棋,下到后来,两个人脑子崩溃,额头上都出了细密的汗珠。 “师傅,我觉得……”宋洵喘着气,开口,“这局,算我的,我赢。” 陆禾笙也不计较,点头:“好,你赢。”其实,若是真要计较,棋盘上两个人的棋子个数,怕是白子的数量要多于黑子的。但是诶,既然自家小徒弟都开口求个赢了,总也不好拒绝不是? 第九十二章:如烟细语,耳鬓合合(3) 当年做乞丐的时候脸皮厚如城墙,伸手乞讨都是理所当然的模样;如今,我喜欢着你,却是畏畏缩缩,迈一步是地狱退一步是深渊。 ————宋洵 祭祀大典如期举行,陆禾笙寅时就被一群宫女给喊了起来开始梳洗穿衣。起初动静大了一些,把宋洵给吵醒了。 宋洵迷迷瞪瞪地揉着眼睛:“师傅?”他尚未完全清醒,说话像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一样,十分沙哑。 正被摆弄着洗脸的陆禾笙动作一停,挥手制止了一旁正在做事的宫女,抬脚走到床边,拍了拍宋洵的额头:“你再睡会儿,时间还早。” “……恩。”宋洵听着又一头栽倒在了枕头上,不管不顾开始接着睡觉。 陆禾笙轻轻揉了一下宋洵的头发才又扭头回去给宫女摆弄:“动作轻一些。” “是……”众宫女点头答应。 她们早就听说了这国师大人的名声,尤其听说了这人的相貌,说是当今一顶一的绝色。如今瞧了,果然不是徒有其名。好些个宫女甚至都做出一副害羞的模样了,垂着脑袋时不时地拿眼去偷窥陆禾笙。 对于这些,陆禾笙早已见怪不怪。他少年成名,想他的小姑娘可以说是排成几条街了。父亲在的时候,前来说媒的媒婆也不少。父亲不在了,说媒的媒婆更多了。 有的时候烦了,就一个人出门走走。这不,几个月前的出走就带回了宋洵。 一番收拾大概花了俩个时辰,宋洵都醒了,她们这才全部都弄好。 这是宋洵第一次看到陆禾笙穿盛装的模样。 青绿色的薄纱套在浅蓝色的长袍外头,透过领子还可以看出里面的莹白色的衣服。头发被束成了最为庄严的半髻,用白色的发带扣着,配以莹白色的发簪。腰间叮叮当当挂了很多玉石,手腕上脚腕上纷纷系上了银制铃铛,稍微一动就会发出脆响。 “……”刚醒的宋洵简直是看傻了眼,祭司本就是最神圣的人,如今穿上了正装,更有那一种仙气飘绕的意味儿。 陆禾笙眨了下眼睛,见宋洵醒了,就上前拉了拉宋洵的手指:“我过会儿要先去诵经,你且先吃了早膳。” “好。”宋洵有些迟缓地点头。 “你若是……”陆禾笙抿了抿唇,纠结了一下才又开口,“阿洵,你若是无事,可以来看一下祭祀大典。” “啊?”宋洵有些惊讶。 “我的意思是……”陆禾笙脸颊微微红了一下,“日后你也要做祭祀这样的事的,不如早早先熟悉一下……恩?” 宋洵快速眨着眼睛,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意识:“好好好,师傅如此……阿洵自然也是要去看的。”他也不会到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陆禾笙,‘帅气’‘惊艳’‘绝色’,似乎都是一些敷衍的字词。但是若是让他再想,却是怎么也想不出来的。 后来的后来,当他接触了所谓的古典文学,读到了曹植的《洛神赋》的时候方才大声叹息,此刻的陆禾笙大概就是曹植文章之中的那样貌美的女子。什么‘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还有‘芳泽无加,铅华弗御’,最后还要来一句感叹‘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当然,这样的形容宋洵是不会说给陆禾笙听得,除非他想挨打。 ‘夜耿耿而不寐’,宋洵直到百年后老去都没有忘记此时此刻的陆禾笙,更是在这一瞬间忽然明白了,他的师父到底是如何的绝色。 祭祀大典是个枯燥的过程,但好在宋洵有他家师傅可以欣赏,全程都是花痴脸地看着陆禾笙,也就没觉得什么枯不枯燥了。 但是对于陆禾笙来说,这场祭祀大典完全是一种折磨。主要不是繁琐沉重的衣物,而是站在他身边一直拿眼瞅他的朱氏皇帝。那是怎样一种眼神?陆禾笙形容不出来,但是一想到被这样的眼神所注视着,就浑身不自在。 尽管他已经用尽一切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但那朱氏皇帝统统装作没看到,从始至终都忽视掉了。 等到跪拜,两人一起朝礼的时候,陆禾笙浑身一个冷颤。 “平生见此一面,终生怀念。”朱氏皇帝在陆禾笙伏下头的那一瞬间忽然在他耳边说了这样一句话,弄得陆禾笙身子一歪差点摔倒。 抬起头的时候,陆禾笙淡淡开口:“陛下有疾,尽早医治。” 至此,祭祀大典结束。 陆禾笙回了祭祀殿连忙卸了衣物,收拾收拾准备回去。 “师傅……”宋洵东西虽然多,收拾起来却很快,“祭祀的时候,你和那人说了什么?” “?”陆禾笙愣了一下,忽然又想到朱氏皇帝的那一句话,只觉得浑身发麻起鸡皮疙瘩,“君与臣的客套话,不值一提。” 宋洵抿唇,眸子闪动了几下,最终还是低头摸摸收拾自个儿的行李。高台之上的那两个人,一个仙气袅袅一个气势鸿鸿,如何看如何登对。两人的耳语他皆看得清楚,却不曾想……还是被隐瞒了。 十二岁的年龄,宋洵恍恍惚惚地明白了一些关于感情的事儿。但也只是朦朦胧胧,并不是很明白。后来到了真正明白的年龄,手中再也抓不住他想要的。 回了行宫的朱奕独自坐在了门框上,拧眉愁思。 桂公公在一旁看着捉急,也不知道是该劝呢还是该任由朱奕在那儿发呆。一边的如嬷嬷倒是比桂公公会看眼色一些,她瞧着自家皇帝如此情形,想了想之前的事儿,倒也明白了几分。 “陛下,可是在愁那陆大人?”如嬷嬷靠近朱奕,小声开口。 朱奕愣了一下,叹了一口气,点头:“他道寡人有疾,寡人何疾?” “自是,相思之疾。”如嬷嬷说着话都是壮着胆子说的,和皇帝说话都要一万分的小心,所谓‘伴君如伴虎’不也就是如此? “思……自然是念得紧的。”朱奕也不反驳,一张白净的脸也没红,说得一本正经。 桂公公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这如嬷嬷是在猜测圣意,已然是死罪一条了。但怎么看,这嬷嬷还想继续往下说! “那,何不收到宫里头来,也免得陛下整日里的思念了。”如嬷嬷笑了笑,一张老脸上皮皱到了一起。 朱奕抬眸去看如嬷嬷,看得如嬷嬷的笑渐渐冷了下来才开口:“寡人……自有定论。”说着站起了身,转身进了屋子里头,门一关不让任何人进来。 如嬷嬷吓得跪在了地上,跪了一个下午才得到了朱奕的释令,一瘸一拐双腿打颤地回了住所。 对于这事儿,桂公公觉着日后还是保留意见来得比较好,免得又和这如嬷嬷一般,得不了便宜更卖不了乖。 这皇帝虽说年轻,不过二十二的年纪,而登基的年龄却是十一岁。做了十多年的皇帝,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即便是做了十多年的昏君,那也是个有脑子的昏君,更何况朱奕还不是一个昏君。 朱奕十一岁登基,十三岁把当时掌握权政的太后一族扳倒,十七岁御驾亲征收复先帝割掉的土地,十八岁的时候遇上了十八岁的陆清河遇上了十四岁的陆禾笙,只是他还未对倾国倾城的陆清河产生什么感情她就已经被掳自杀,再然后陷在了陆禾笙的世界里不可自拔。 桂公公叹了口气,朱奕对陆禾笙,是个人都能看出一些门道来,也有人提议也有人举荐,但朱奕就是咬紧牙关不松口,坚决不让陆禾笙进宫。 这,大抵是皇家对于自个儿喜欢的人最大的保护了吧? “怎么着,陛下又发脾气了?”一身紫色官服的男子拍了拍桂公公的肩膀,嘴朝着如嬷嬷的背影呶了呶,“又罚下人了。” 桂公公扯了个笑脸:“慕大人来得及时,陛下怕也是正需要慕大人的。” “小桂子就是会说话。”慕衍之收回手,整理了一下自个儿的衣服,推了门就进去。 “臣,拜见陛下。”慕衍之是朱奕的发小,这天下等于是两个人一起打下来的,感情深厚得很。 朱奕正在批阅奏折,见慕衍之来了也没招呼,挥挥手:“自行解决。” 私底下,两人见面都是如此。 “今日祭祀,你可是见着你那位小心上人了?”慕衍之拿过一本批阅过的奏折,随意翻阅,“可把持住了?” 朱奕挑眉:“你与那赵家小姐的婚事可解决了?需不需要朕搭把手帮个忙?” “……”慕衍之手一僵,将那奏折放好,也不再去看,“说起赵弦意我就脑壳疼。好好地大姑娘,非得揪着我这个死了妻子的鳏夫作何?” “妻子?”朱奕冷哼,“你何来的妻子?” 慕衍之嘴瘪了瘪:“陆清河诶,你那小情人的亲姐姐。” “何时的事儿,朕如何不知道?”朱奕停下手中的毛笔,看向慕衍之,等着这人继续编话。 “我与她自小便是有婚约的,婚书还在我爹那书房摆着呢!”慕衍之曾经不小心看到过,自然是惊讶自己与那陆清河竟然还有这样一段,“只是碍着我娘的抵死不从,也就没把陆清河的牌位迁到我家。但我啊,的的确确有这样一位娘子。” 他见过陆清河,说不上是一见钟情却也有些好感。可惜,好感还没蒸腾,婚书还没拿出,那人已然没了。 第九十三章:如烟细语,耳鬓合合(4) 当年做乞丐的时候脸皮厚如城墙,伸手乞讨都是理所当然的模样;如今,我喜欢着你,却是畏畏缩缩,迈一步是地狱退一步是深渊。 ————宋洵 慕衍之和陆清河,这两人之间有着似有若无的缘分。但,到底是似有若无,最终无疾而终。要说慕衍之对陆清河没有念头那是不可能的,却也不至于整日里头亡妻亡妻的悼念。但为了断了赵弦意的念头,终究还是搬了出来。 而那赵弦意乃是大将军的女儿,对慕衍之倾慕许久,如今听慕衍之亲口说出自个儿有个亡妻,还是陆清河。唯一想到的,就是上门找陆禾笙。 于是,这陆府又开始闹腾了。从前是妖魔鬼怪,如今是赵大小姐。 “亡妻?”这也是陆禾笙第一次听说陆清河有什么婚约,除了惊讶再没有其他反应。 “对。”赵弦意仰着小脸,一脸高傲,“那陆清河都死了,何故还不放了慕哥哥?慕哥哥也到了年纪,终该娶媳妇的了。” 陆禾笙皱眉,手指扣进了红木椅子的把手里:“赵小姐春心荡漾了,何故来陆府寻不开心?你那慕哥哥若是欢喜你,自然是不把我们陆家当一回事儿的。怕只怕,你那慕哥哥不曾将你放在心上。” 陆禾笙这人吧,也就是平时不大爱说话,若是真要打嘴架,他也不是不可以。这不,这话说的一溜一溜的。 “陆禾笙!”赵弦意在乎也就是慕衍之的心意,如今被陆禾笙这么当众一提,自然觉着自己的脸挂不住了,“你不过是个小小国师,竟敢如此同本小姐说话!” “赵小姐不开心了不自在了觉着陆某说话难听了,大可以回赵将军府,那里自然有人讨你欢心。”陆禾笙也懒得应付这样的大小姐。 赵弦意咬牙:“呵,也是。这朝廷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你陆大人是如何勾引皇上的。也对,一家人……”话还未说完,一个巴掌就打在了赵弦意的脸上,很重。不过一下,就打得赵弦意那张脸红肿了起来。 “滚!”宋洵再一次扬起了手,“你若是敢再说一句话,我保证,我会给你的脸来一个对称。” 赵弦意看着宋洵,不过十二岁的小少年,却已然浑身自成一股气势,压得她节节败退。 傻了眼的还有陆禾笙。他从未见过宋洵生气,更别提说是见到宋洵伸手打人了。如今结结实实看到了,只觉得醍醐灌顶了一下。 宋洵终归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知道愤怒。 被宋洵这么一闹,陆禾笙反倒消了气,甚至有些想笑。可不是嘛,自家徒弟难得发一次怒还是为了自己,可不该偷笑了? “赵小姐,请回。”这个时候了,陆禾笙的礼貌反而体现了出来。 赵弦意牙齿咬着下唇,脸色极为难看。今儿个她是为了来找陆禾笙说道说道陆清河的事的,不曾想到了最后反倒给自个儿丢了脸面,还白白挨了一巴掌。 到底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细皮嫩肉的,被人这样一欺负,自然是觉得万分委屈的。于是,头一扭硬忍着泪跑走了。 宋洵呢也不是个暴脾气,今儿个却在赵弦意身上撒了一通子气。 “阿洵……”陆禾笙上前想要去拉宋洵的手腕,想着要安抚安抚自家的小徒弟,不曾想手被甩了开来。 “你不知道!”宋洵眼眶也红了,嘴里喊了一句也跑了开去,独留下陆禾笙一个人莫名其妙。 回了房间的宋洵眼泪反而蒸发干了,也不怎么想哭了。他捂住左胸,那儿隐隐作疼。他不想听到任何有关陆禾笙与那朱氏皇帝的事情,一丁点儿都不行。 “师傅……”宋洵跌坐在地,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已经在萌芽,甚至超出了他的预想。 四年的时间不算漫长,却足以让当初满屋子乱跑的宋洵乖乖成长为一个翩翩美少年,也足以让陆禾笙逐渐变得成熟,更足以让赵弦意如愿以偿终于同慕衍之定下姻亲。 当年会在练字的时候满屋子画画的宋洵已然变成了一个精通观星象斩妖除魔的厉害少年。当年跟在宋洵后头收拾残局的陆禾笙已然变成了一个只会对着自家徒弟微笑的冷漠脸。 十六岁的宋洵与任何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都不同,原因在于,出门在外,外人宁愿相信他是一个平胸美女也不愿相信他是一个貌美少年。 每每念及此事儿,都让宋洵捶胸顿足一番。 “宋兄的美名扬遍京城。”一白衣少年手执玉扇挑起宋洵的下巴,“果真是不同凡响。” 宋洵喝了一口茶水:“这茶,喝一口却令人作呕。”说着,把杯子朝着那白衣少年扔了过去,“同慕四少一般。” 慕炀之倒退一步,伸手稳稳接住那茶杯:“宋兄一大早儿就如此大的脾气,莫不是有谁又惹着宋美人了?” ‘啪’的一下,宋洵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慕炀之,我说了多少次?别美人美人喊我,可是皮又痒了?” 慕炀之也不闹腾了,笑了笑,端端正正坐在了宋洵对面,扇子敲击着桌面:“按照日子掐算,也到你举行祭祀的日子了吧?今年可是你第一次举行,是不……” “并不是我。”宋洵摇头,“皇帝下了指令,依旧是我师傅。” 慕炀之愣了一下,这事儿他从未听自家大哥说起,约莫是私底下商量的也不好透露给外人。朝廷之中的事情,皇帝的心思,这些都是私密的,旁的人是不能知道的。 “……倒也莫怪你今儿个脾气不好了。”慕炀之接话倒是一流,“你现在同我那准嫂嫂有得一拼。” “赵弦意?”宋洵冷哼,“她就是个多事儿的人,哪能与我相提并论?” 四年来,赵弦意没少找宋洵与陆禾笙的麻烦,却是每次都败兴而归。幸而,赵弦意也不是那种会打小报告的人,死要面子,自己受了委屈自己死扛,非得自己给自己报仇。后果就是,没有一次成功。 就是这样的赵弦意,死缠烂打着的要嫁给慕衍之,慕衍之也算是没辙了,想了想自个儿也不是十分讨厌赵弦意,正巧也缺个妻子,索性也就定下了这门婚事,预备今年十月初十再行婚礼。 “其实……”慕炀之抿抿唇,笑,“我那准嫂子人挺好。” 宋洵掀了掀眼皮,看了一眼窗户外头走过的陆禾笙以及跟在陆禾笙身后的小妖怪:“好……吗?” “自然好。”慕炀之仰头,刚想好好夸赞一番自己的准嫂子,不曾想宋洵直接从窗口跳了下去,背影越走越远,“……又是为了什么?” 他和宋洵结交的契机是一只小小的蛇妖。那蛇妖不过被慕炀之随手救下却误以为他俩就是什么白娘子许仙的,非得要来一段人妖恋。正当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宋洵就那么出现了。 后来说起这事儿的时候宋洵表示很惊讶,其实他并没有想救慕炀之的意思,只是刚巧路过。是真的路过,不是有意为之。 现实是残酷的,慕炀之甩头不听解释,把美好的想法挂在了心尖。 再于是,每当他看到宋洵说话说一半去捉妖啥的就也就不当一回事儿了。唉,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来着,也许他慕炀之就是要接受大任的人,所以要遭受宋洵一次又一次无情的抛弃。 “又自个儿陶醉什么?”慕衍之下朝来喝杯茶,一上二楼就看到了摇头晃脑的四弟,不免有些好笑。 慕炀之猛地惊醒,然后囔囔着:“大哥不去看你那小娇妻来这喝茶?” “哟!”慕衍之伸手敲了一下慕炀之的脑门,“谁教你说这种话的?一口一个小娇妻,看来你平日里头没少去那花鼓楼呗?” 慕炀之的脸猛地涨红,不过十六岁的年纪,乍一听到妓院的名字哪里能是扛得住害羞的? “大哥,你……”他一句话说不糊弄,耳尖都急红了。 “好了。”慕衍之也知道自家小四弟的德行,看着风流倜傥实则清纯得很,稍微说些露骨的话都要和你急红脸的,“怎么不见你挂在嘴边的救命恩人?今儿个不是两个人约来的?”他也见过宋洵,初次见面的时候也着实被宋洵的那张脸所震撼,后来听说这位是陆禾笙身边的人,不免慨叹万分。 哎呀,那国师府都出美人,先是陆清河然后是陆禾笙,如今出了一个宋洵,更是美上加美。到底是风水好呢还是风水好? “他……”慕炀之指了指窗户,“跳窗了。” 慕衍之挑眉:“为民除害了?”说着伸手拍了拍自家小弟的肩膀,“心疼你诶。” “……去!”慕炀之再一次恼羞成怒。 看着自家弟弟的模样,慕衍之只觉得心情十分舒畅。转念再想想还有一个赵弦意,不免又觉得脑子疼。 家里的长辈都劝着他娶了赵弦意,毕竟门当户对。但是,他心里总也觉得不甘心。他屋子里头还挂了一副陆清河的画像,一直挂在那儿谁也不能撤掉。 如此想想,到了十月初十那日,再不想也总归是要撤掉了。 有些东西有些人有些事,总归是要烟消云散的了。 第九十四章:如烟细语,耳鬓合合(5) 当年做乞丐的时候脸皮厚如城墙,伸手乞讨都是理所当然的模样;如今,我喜欢着你,却是畏畏缩缩,迈一步是地狱退一步是深渊。 ————宋洵 宋洵一路追着陆禾笙出了城门,谁知一出城门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想到了什么,眉头一挑,转身朝着城墙上面看去,果不其然,那人正站在城墙上垂眸看着他。 “师傅!”他伸出双手,咧开一个大大的笑。 陆禾笙将伞撑起,从城墙之上一跃而下。倒是没跳进宋洵的怀抱里,却背靠着宋洵的背,伞尖轻点宋洵的肩膀:“跟着我做什么?” “看到师傅了,自然是想打个招呼。”宋洵扭身,一把抱住陆禾笙的肩膀,笑嘻嘻的,“师傅今儿个出城所为何事?” 陆禾笙也不挣脱,只是拿伞尖轻轻抽打了一下宋洵抱住他肩膀的手:“城东郊外有妖气,我去看看。” 宋洵收回手:“还有四日就要祭祀大典了,今儿个师傅不去皇宫?这么小的事情,可以交给我。再者,有事完全可以通知我的。” “还有一天的时间,我能解决。”陆禾笙再一次展开二十四骨油纸伞,“你回去吧。” “诶?”宋洵自动忽略了陆禾笙的话,伸手指了指不远处一直躲在草丛里的妖怪,“那儿有个跟踪师傅你很久的妖呢。” 陆禾笙朝着那块草堆里看去,那草堆动了一下,然后……快速动了起来,约莫那妖怪害怕得在抖。 “小妖怪。”陆禾笙摇摇头,没打算对草堆里的妖怪出手,“别转移话题,快回去。” 宋洵挑眉,砸吧了一下嘴巴:“那城东的妖怪很棘手呗?” “……”陆禾笙抬头看了看天,没有作答。 “准备一个人解决呗?”宋洵靠近陆禾笙,笑眯眯地,一双桃花眼一直瞅着陆禾笙四处乱转的眼睛,“师傅,你可真温柔呐。或者说,师傅,你对阿洵可真好。” 陆禾笙咳嗽了一声,叹了一口气:“走吧,一起,这样……也好。” 除妖师这个职务,就和在皇帝身边做事一样,高风险高富贵。至今为止,陆禾笙风险不多名声不小,宋洵跟着陆禾笙也沾了一些光,但他成名的不是什么除妖的本领而是那张脸。 脸就脸吧,宋洵也无所谓,毕竟也不是谁都能靠脸吃饭的。 结果,俩人这一趟走得是真的不值,传说中棘手的妖没碰上,都头来俩人眼睛都不好使掉到了地下密道里头,碰了一头的灰。 “也不知道是谁,在这种深山老林里头建密道。”宋洵的发髻歪了,伸手弄了半天没给弄好干脆就算了,“真的是,什么癖好都有。” 陆禾笙拍了拍脸上的灰,又拍了拍身上的灰,转身还给宋洵的衣服拍了拍:“估计这里是出口,我们不小心闯进来的。” “……出口非得弄一口大洞?”宋洵指了指后边那扭曲的一个大洞,“还非得弄成这扭来扭去的一个大管道?我们可是一路滑进来的啊!这,根本走不出去吧?” 陆禾笙准备催动法术告诉宋洵如何出这个管道,谁知道,法术没催动成功,于是一脸凝重:“阿洵……有一个不幸的事儿。” “恩?”宋洵扭头去看陆禾笙,在他眼里没有比掉进这种地下密道还要不幸的事儿了。 “可能,出不去了。”陆禾笙从怀里头掏出一颗夜明珠,“法术催动不起来,估计这里设了阵法。” 看来,这个世上的确有比掉进密道还要不幸的事的! “师傅,你可有解决的办法?”宋洵小心翼翼地询问,因为关于阵法之类的,师徒两个人都不太熟悉。陆禾笙法术高超,少年天才什么的,哪里会想着去弄什么阵法?宋洵更别说,看书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折磨。 陆禾笙这时候倒没有掉链子,点点头又摇摇头:“这里一共有八个出口,我猜是八门。但是……并不是很确定。” 宋洵走上前每一个洞口都看了一遍,扭头,惊悚:“黑夋夋的,看不到尽头。八门静伏不动不是有生门死门之类的?” “……半斤八两,还是别擅自破阵得好。”这是陆禾笙觉得目前最好的方案。 于是,师徒二人陷入了沉默。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样子,宋洵朝着陆禾笙凑近了几分:“师傅,祭祀可还来得及?” “看运气了。”在这样的情况下,陆禾笙只能期待命运了。就算是祭司大人,那也是要相信命运的。 宋洵耸耸肩,站起身,伸手把陆禾笙也拉了起来:“总归要看运气,不如我们拼一把,看看哪一个是生门?” “好。”陆禾笙点头,对于宋洵的提议倒是没有任何的怀疑。 破釜沉舟也不过就是如此。 “现在是酉时……”宋洵扳着手指头算了算,“那么位居正北的是休门,相对的正南方向的是景门。”宋洵指了两个方向的门,“这两个好记,我记了,其他……”他摆摆手,摇头表示自己对于剩下的很无奈。 “西北是开门,正西是惊门。”陆禾笙接了宋洵的话茬,也指了两个方向,然后转了个身子,指着西南方向,“那是死门,再边上的东南方向是杜门。至于生门和伤门……没有仔细记。” “所以,我们都没有记生门?”宋洵捂脸,最重要的生门居然没有一个人记住。 陆禾笙抿了抿唇,摇头:“没有考虑过妖怪会弄什么八门之类的阵。” 这是大实话,哪个妖怪会无聊到去学习奇门遁甲然后来关住人类?妖怪杀人很直接,根本不会想这些七绕八绕的。这也是陆禾笙这些年疏于学习奇门遁甲的原因。 “那,还剩下两个方向,哪一条?”宋洵朝着东北方向的门看了看,又走到正东方向看了看那扇门,除了黑就是黑,两扇门一模一样,完全看不出哪一道门是生门。 “……正东。”陆禾笙指着正东方向,“走这条,赌一把。” 这真的是在赌,用身家性命在赌。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跳入了正东方向的那扇门。 一进门,看到遍地的白骨,阴森森的冷风袭来,两人一耸肩,便知道赌错了。这里是,伤门。 一个人运道差就算了,不可能两个人都差。两个人都差那就是,真的是人品问题了。 这事儿扯上了人品,宋洵不大开心了。 “二选一,选错,不简单。”陆禾笙也觉得挺差异,两人的运气一向不错,没道理二选一会选错。难道真的是流年不利了?看来,回去得好好看看命星了。陆禾笙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暗自下了决心。 忽的,一道疾风从远处吹了过来,‘呼呼’作响。陆禾笙下意识一把推开宋洵。只见,那道风刮过宋洵和陆禾笙扬起的头发,一把切下了两人的发丝。 “……伤门什么时候杀伤力这么厉害了?”这风太过蹊跷,宋洵只差没把眼珠子扣下来,这样强悍的杀伤力,伤门一般是不会出现的。 所谓的伤门,一般伤得是人的心,从感情上把入阵的人伤到绝望,从而把人困在阵中。而这个伤门里头居然有如此强悍的风刃,完全违背了伤门的设定。 如此一推断,两个人双眼对视,总算是明白了。这哪里是伤门,根本就是进了死门。 “没道理我会把时间推算错的。”宋洵又扳着手指头算了算,时间还是酉时,“怎么就……” “恐怕,故意设计我们。”陆禾笙头有些疼,一进死门要想活着出去简直比登天还难。而且,这地儿估摸着还是故意设计他们的,奇门遁甲方面,懂门道的玩他们两个跟玩蚂蚁一样。 宋洵朝前走了一步,只是一小步,左边又是一道风刃袭来。亏得他立刻身子后仰,不然准得给削成一半。 “我天!”宋洵躺倒在地上,有些不敢动弹。鬼知道他要是再动一下又会从哪里来一道风刃。 “阿洵……”陆禾笙伸了伸手,想要看看宋洵有没事,却听到宋洵喊了一声。 “别动!”宋洵大叫,然后一双眼睛死死看着上面,“师傅……你,往上看,那可是……可是……” “眼睛。”陆禾笙抬头,回答了宋洵的疑问。 天上,不对,只能说是上面。上面有一双巨大的眼睛,眼珠眼白都有,还在不停地转动。 躺倒在地上的宋洵只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别说这什么风刃什么死门了,这都不算什么。这……一双眼睛,活生生的,就这么贴在你的上方,怎么看怎么想都觉得可怕。 “小世界。”陆禾笙曾经在古籍上看到过,妖族有一个特殊的小部落,那个部落里头的妖长得与人无异,还精通奇门遁甲,算是畸形种族。而他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利用奇门遁甲创造自己的小世界,等待着猎物自个儿陷阱来。 他一点儿一点儿给宋洵解释,最后总结:“也就是说,即便我们进的是生门,最后还是死。所有门都通向,死门。” “……”宋洵有些不可置信,这真的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了,“那,可真有意思。”他干笑了一声,却十分勉强。 有意思,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第九十五章:长生从一,天道轮回(1) 我喜欢你,就像,你不喜欢我一样。——宋洵 桂公公在陆府门口等了许久,进了门也连喝了好几杯茶了,就是不见陆禾笙出来。眼看天都要黑了,这皇宫的门禁时间也该到了…… “这,陆大人姗姗来迟哈。”桂公公对着陆府管家开口,有些试探。 陆府管家目不斜视:“大人过会儿就来。” “……”也就是桂公公脾气好,要是给没有耐心的人,早就跳脚了。三个时辰之前就说过会儿来,到现在还是过一会儿来。这,骗白痴也不带这么骗的吧? 这‘过会儿’又是半个时辰,桂公公灌了一肚子的茶水,最后终究是忍不住,再次开了口:“陆大人再不来,圣上可是要问罪的,届时满门抄斩都是小事。”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这道理谁都懂。陆府管家愣了一下,额头上积了汗水。 “陆大人去了哪?”桂公公声音渐渐冷了起来。这样还不懂,那就是白痴了。 “大人去了城外,除妖。”管家抿唇。 “什么时候去的?”听到‘除妖’两个字,桂公公脑子疼。当年陆清河出事也是出在祭祀前的日子里头,那一年的祭祀没有举行民间人心惶惶的。若是今年再出事,那是真的‘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了! 管家咽了口口水:“午时。” “……”桂公公一听时间,感觉脑子都要炸了。这么久了,不出事情才怪,“你家宋小主子呢?”这个时候再找陆禾笙怕是晚了,桂公公琢磨着先举行祭祀在找人也无碍,没有陆禾笙不还有一个宋洵? “……早间和慕小少爷约了,再也没回来。”管家一一作答,明白事情大条了,也不敢有所隐瞒。 桂公公的脑子又炸了一下,脚步匆匆,赶着马车就要去慕府。现在只求,宋洵在慕府,完好无缺。 赶到慕府桂公公气喘吁吁,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一进门,看着慕炀之和慕衍之端坐在大前院赏月,再瞧瞧缠着慕衍之的赵弦意,桂公公的心凉了一大半。 “四少爷。”桂公公噗通一下跪在了慕炀之面前,吓得慕炀之一口米酒呛在了喉咙里,满脸通红,站起身连连后退。一旁的慕衍之也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皇帝身前的红人见着了自家小弟居然行此大礼,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敢问,宋小公子可在?”桂公公几乎是颤抖着嗓子问得。 “并不。”慕炀之拍着胸口,连连摇头,“桂公公寻宋洵所为何事?” 这下子,心算是死了。 祭祀,完了! “完了。”桂公公人都要虚脱了,关键时刻,一个俩个都找不到,“小少爷可知道宋公子去了哪儿?” “估计是捉妖去了,午时急匆匆走得。”慕炀之想了想,“怎么,出什么事儿了?” “……祭祀,没人了。陆大人午时出城除妖至今未回,而宋小公子也……”这简直就是噩梦。 一旁的慕衍之愣了半响,将赵弦意推到一边,拉着桂公公急匆匆要走:“陆禾笙人没了还等什么?找人啊!先禀告陛下,人多,找起来也快。” 举国上下谁都可以不见,陆禾笙不见了那简直就是噩梦。 “纤意,你且先回去。炀之,你先带一批人出城找。”慕衍之也算是比较冷静的,吩咐好两个人便强行拉着桂公公,“下官同公公一道儿,免得……”皇帝不冷静。 皇城里头此刻闹了起来,而宋洵和陆禾笙正在小世界里头惆怅。 “师傅,咱的俩条命都得交托在这呗?”宋洵这个时候已经失去希望了,仰躺在地上,看着那动来动去的一双眼睛,懒洋洋开口。 陆禾笙抿唇:“不会。我死,你都不会死。”说好的,要保护自家徒弟一辈子,这才过了四年,一辈子还很长,不该是这仅仅的四年。 “……师傅,你死了,阿洵还活着有何意思?”宋洵嗤笑。陆禾笙是他唯一的希望,若是连他都死了,那他还苟延残喘什么? “你活下去就知道了。没有我,你依旧可以开心。”陆禾笙摇摇头,当年陆清河死得时候他也想着没有陆清河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结果遇到了宋洵。 “活下去,你会遇到下一个陆禾笙。”陆禾笙抿唇,忽而笑了,浅浅的一个笑,却有些惨淡。 宋洵没有应答,转了转眼珠子,忽而换了个话题:“师傅,你如今二十又二,至今尚未娶亲,可是……心中藏有一人?” 这话,陆禾笙没法接。 “我都明白的,师傅。”宋洵偏头去看陆禾笙,正巧撞上了陆禾笙看他的视线,“心中藏有未亡人,而人早已亡。” “……你,听谁说的?”陆禾笙自问心思藏得很深,哪里会有人看得透彻? 宋洵摇摇头:“师傅,你死我也死。”这是他的回答,这是宋洵对陆禾笙唯一的承诺。生未同寝,那就一起死吧。谁又把死亡看得那么重要呢? 有些话,说到一定份上自然也是要明白的了。偏生陆禾笙死脑筋,怎么也没有往其他方面想,明白是明白了却不是明白宋洵的意思。 师徒情深,这是陆禾笙想到的唯一解释。 “你说什么!?”杯子‘啪’的碎了一地,碎渣子蹦到了慕衍之的脚尖前,静静躺在了那儿。 慕衍之声音平缓:“陆大人,约莫出事儿了。” 朱奕猛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需要多少人?” “二十个精英,城外不安全,又是晚上。臣怕晚了,一切就……”后面的话慕衍之也没说出来,他不想刺激朱奕。 “三十个,一晚上找出来。”朱奕一手甩出令牌。 慕衍之接过令牌正准备走人,却又被朱奕喊住。 “阿笙……很重要。”倒也不是朱奕不会说话,只是这个时候朱奕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皇位一刻他都离开不得,心上人失踪了,他能做的只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等待着,这样的折磨,谁又能知道? “臣,一定将陆大人完好无缺带回来。”慕衍之弯腰,他是第一次瞧见朱奕脸上的惶恐。这是他的陛下,他会倾尽一切为陛下服务,这是他的职责。 慕炀之带着一批人在城外的小树林里头找了半天,毫无线索。别说是看到陆禾笙了,便是连个人影都没有。 “陆大人!”慕炀之双手放在嘴边呈扩音状,“宋洵!”嗓子已经干涩,声音越发的低哑。 找人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一件事。 慕衍之很快就赶到,人手一下子多了起来,找起来也就轻松了很多。再加上慕衍之的调配,找人的进程也就快了起来。 皇帝身边的精英不愧是精英,很快就锁定了陆禾笙和宋洵掉进去的洞口。 一堆人挤在洞口,没有人敢下去。 慕衍之挑了一块石头往下面扔去,许久不曾听到回声,估摸了一下,也着实不敢让人随便往下跳。 “怎么办?”慕炀之有些着急,下面有什么都不知道,更加不知道陆禾笙与宋洵现在的状况,是死是活都没一个准,“总不能干等着吧?” “……先四处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机关之类的。”慕衍之也很头痛,下面是个什么状况他一点也不清楚,要知道他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这个时候若是莽撞行事,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连陆禾笙都解决不了的,他又不是什么比陆禾笙还厉害的人,自然也是解决不了的。 “炀之,你要知道……”慕衍之拍了拍慕炀之的肩膀,“他们还不一定在这里。这只是我们的猜测。” 慕炀之咬着下唇,点点头。这些他也都知道,但是心里头的担心就是不由自主地溢了出来。那是他的救命恩人,总也觉得自己亏欠了宋洵,想着要报答。如今,可以报答了,而他却只能这样…… 何其痛心? 宋洵正准备和自己的师父你侬我侬的时候,那双眼睛忽然锁定了宋洵的位置,然后便是一只手穿透云层,直直朝着宋洵伸去。 一切都是一瞬间的事情,等到两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陆禾笙已经抱住了宋洵,而那只手紧紧抓住了两人。 呼吸渐渐变得困难起来,脑子里头也是空白一片。宋洵最后的念头是,总算是死在了一起。 谁知,还没等呼气停住,一大波新鲜空气灌入肺中。他狠狠呛了一口,脸憋得通红。 “恩?人类?” 宋洵单手握拳放在嘴边,猛咳了两下,抬眼。一时之间只觉得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然后他机械地转头去看陆禾笙。对方早已看直了眼睛,没了任何表情。 “……清,清河姐……” 第九十六章:长生从一,天道轮回(2) 我喜欢你,就像,你不喜欢我一样。——宋洵 要说这世上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是不大可能的,但是神似貌似的都是有的。 宋洵曾经在陆禾笙的卧房里见过陆清河的画像,不止一幅,自然对于陆清河的模样也有了几分熟识。如今乍一见到眼前穿粉红色的衣服的女子,且不说神似,光是样貌就有五分相像。再加上陆禾笙一句‘清河姐’,宋洵只觉得耳膜快要炸裂。 “谁?”那女子蹲在陆禾笙面前,一双眼睛里满是疑惑,“你说谁?” 陆禾笙抿唇,目光从女子身上移开看向宋洵:“阿洵,你可还好?” “……恩。”宋洵点点头,自个儿爬了起来,又伸手把陆禾笙拉了起来,“师傅,你可受伤?” “没。”陆禾笙摇摇头,这才转了身对蹲在地上仰头看着他们的女子开口,“敢问,你是谁?” “我?”女子笑嘻嘻的,“阿笠给我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陆禾笙静悄悄看着她,也不打扰,等着她自个儿说出来。 女子站起身,摇头晃脑的:“杜程愫。怎么样,好不好听?”说着还弯腰抬头看着陆禾笙,笑嘻嘻的。 陆禾笙点头,淡笑:“很好。” 很好的名字,就和‘陆清河’一样,很好听很好听。 宋洵歪着头想了又想,忽然有种想要改名字的冲动了。宋洵宋洵,怎么听都没有‘杜程愫’三个字来的好听诶。 “你们为什么会在阿笠的小世界里头?”杜程愫直起身体,左右看了看,笑,“误入吗?” “恩。”陆禾笙点点头,“能告诉我们怎么出去吗?” 杜程愫指着后边的洞口,晃着手臂:“那儿,阿笠说过,那是唯一的出口。” 事实证明,杜程愫并没有欺骗他们,他们的确出来了,却和杜程愫至此一面。 两个人刚从洞口冒了个头出来,便有一大波火把朝向他们,然后便是欢呼声,把宋洵喊得一愣一愣的。他皱了皱眉,一个晃眼,慕炀之那张喜极而泣的脸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自从杜程愫那一眼之后,陆禾笙总是往城外的林子里头跑,跑得比以往都勤快。 宋洵趴在桌子上,面前堆放着许多关于奇门遁甲的书,有一俩本是关于那个小世界的。他看了很久,也研究了很久,越研究头就越疼。索性到后来也就把书一推,趴在桌子上想事情。 这不想还好,一想就想到了陆禾笙。 陆禾笙往城外跑的原因他也是能够明白的,但是吧……也许日后就不再是他和师傅两个人了。 这样想着,他就觉得很烦躁。 “嘿!”烦躁之余,慕炀之跨着富家公子的步伐来了,“宋洵宋洵,你瞧瞧我的蛐蛐儿,可强壮?”他一边说一边举着自己精巧的小笼子,硬是塞到宋洵眼前。 宋洵瞥了一眼,扭头:“强壮?你可以尝试和它打一架,如果它赢了,那就是强壮。” “……”慕炀之一囧,直囔囔,“宋洵!” 这一声,声音足够洪亮。宋洵捂住耳朵:“说笑说笑,强壮,它很强壮。” 屈服了,他不得不屈服在慕炀之的狮吼功之下。 “你心情不好呗?”慕炀之把笼子放到一边,也学着宋洵的模样,趴在了桌子上,“咱游湖去。四月大好的日子,听说昨儿个春满楼选出了的花魁——檀岚今日也在那儿游湖,咱去来个偶遇呗?” 宋洵抽了一下嘴角:“你平日里不是说着要洁身自好?连春满楼的花魁都知道,还想去和人家来个偶遇?” “人家那是卖艺不卖身,可有名了。”慕炀之大声吵吵,要为那檀岚解释。 “诶哟。”宋洵撇嘴,“要去你自个儿去就是了。我去了,你又得吵吵着说我夺了你心上人的目光。” 慕炀之:“……” 最后的最后,宋洵终究是耐不住慕炀之的磨人,还是去游湖去和那檀岚‘偶遇’了。 一到湖边宋旭就有打道回府的念头。才四月份,天上的太阳就已经很肆意了。再加上这儿的人很多,挤来挤去的,一会儿宋洵背上就出了很多的汗渍。 他以手为扇,快速挥动着手掌,眉头隆起:“太热了,回去吧。” “别啊。”慕炀之拉住宋洵的手腕,眼睛里头都放光,“前头那儿就是我家的船,去我家船上,凉快。” 宋洵眯眼看了看远处的那艘船,叹息:有钱人就是有钱人,有自己的船还那么豪华。 上了船之后宋洵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人挤人了,这个时候不得不感叹有钱就是好啊。 “有钱人啊……”宋洵瘫倒在船舱里头,一手搭在眼睛上,“舒服了。” 慕炀之坐在宋洵身边,从矮桌上拿了一杯凉茶喝了一口,叹息:“真是不得不庆幸我生在慕家。” 有钱,就是不一样。 船舱外头忽然传来了琵琶声,紧接着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和。慕炀之掀开帘子,一抬眼就看到了坐在船头弹琵琶的檀岚。 四月的颜色是什么样的?慕炀之看着一声浅绿色的檀岚,觉着四月也就是绿色了。也许是深绿,也许是中绿,恩,可能就是浅绿了。 宋洵是第一次看到慕炀之如此认真地在看一个人,眼睛一眨不眨。他支起上半身,眸子转向檀岚。 那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是只需要看一眼就觉得浑身都很凉爽。 安静,清新。 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了。 宋洵又多看了她两眼,越看越觉得熟悉,熟悉到浑身都很舒服。 檀岚本还垂着的眸子轻轻抬起,正好撞入慕炀之的目光里。慕炀之脸一红,眼神躲了开去。她转了一下眸子,然后与宋洵对视。 “呵。”宋洵轻笑,一双桃花眼半眯着,看上去比檀岚还要好看上几分。 檀岚挑眉,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朝着身边的侍婢招了招手,在她耳边说了一些什么。紧跟着,刚刚的侍婢就到了慕家的大船上。 “我家姑娘说,请船上的两位少爷去花船上一聚。” 婢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很清爽。 宋洵扭头去看慕炀之,慕炀之脸颊绯红,明显是一脸想去的样子,嘴里头却说着:“啊,宋洵你要是不喜欢的话那就别去了,我也不是很想去的……” “……去吧。”宋洵站起身,“不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吗?”人嘛,诚实一些,忠于自己的内心,那该多好。 见到檀岚,靠近檀岚的那一刻,宋洵甚至能感受到慕炀之浑身的颤抖。 “很高兴,你们能来。”檀岚的声音有些轻柔,说着高兴的话却完全听不出哪里有高兴的语气。 慕炀之张了张嘴,却撇过了头,没有接话。 “我们也很高兴,你能邀请我们上你的船。”宋洵浅笑,接下了檀岚的话。 “想喝什么茶?”檀岚指了指身后的小架子,上头放了很多种茶叶,想来檀岚也是个擅长茶道的人。 这一点,和陆禾笙很像。 宋洵抿唇,先是气质然后是擅长的事物,不得不说,这个檀岚和陆禾笙很像,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画出来的。两个人,只有相貌是完全不一样的。 “雨前龙井就好。”宋洵指了指小架子的第二排,对于茶叶什么的他还是懂一些的,毕竟家里头有一个爱茶的师父。一转眼,他看到了架子下头的棋盘,愣了一下,浅笑,“檀岚姑娘爱下棋?” 檀岚瞅了一眼那个棋盘,摇摇头:“没有,可以说很讨厌。” “哦?”宋洵仔细看了看那棋盘和放在一边的棋盒,被擦拭得很干净,应该是保养得很好的。 “这是我谋生的手段。”檀岚泡好茶后,端坐,“不是吗?我没有钱,所以要用尽手段。”说着,她伸手拿过一边的琵琶,“想听什么曲子?公子可以点。” 慕炀之脸一白,他生而富贵,哪里会懂得檀岚所说的辛苦?只是光是这么寥寥几句,他就觉得心疼。 “蒹葭。”慕炀之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不大好意思,拿脚去踢宋洵。宋洵抽了一下嘴角,圆场:“蒹葭一曲,托物言志。” 檀岚笑了笑,也没说什么,手一动,琵琶声响起,一曲蒹葭便从手中滑出。宛转悠扬,直击人心扉。 慕炀之同檀岚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说不上惊艳也说不上突如其来,平平淡淡,不如话本子里头的有着喧哗的开头。平平淡淡的开场才有了不平凡的结局。后来的日子里,宋洵也想过如果当初没有遇到檀岚,是不是慕炀之的人生又是另外一种活法?说到底,慕炀之的生活是他自己选的,谁也不能说什么。 后来的后来,宋洵和陆禾笙决裂之后,慕炀之还打趣宋洵说他们俩个真不愧是兄弟,走的路受的伤都一样。但实际如何,慕炀之自己心里是明白的。宋洵和他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 “阿洵!”忽地,船舱外传来一声呼唤,本还听曲子听得沉迷的宋洵打了一个颤,跌跌撞撞爬起身,一把撩开了船帘…… 第九十七章:长生从一,天道轮回(3) 我喜欢你,就像,你不喜欢我一样。——宋洵 偌大的城郊树林找个人很困难,陆禾笙连续去了那儿好几次,都没有‘偶遇’上杜程愫,不免觉得有点失望。随意逛了一圈后,陆禾笙扭头准备回去,又是没有收获的一趟。 能见到杜程愫已经是上天给他的最大的恩赐了,陆禾笙觉着自己不能太过贪心。毕竟这世上很少有两个人长得如此相像,而如此相像的两个人更是很少让他都遇上。 他得承认,他想见杜程愫只是为了那一张脸,而他更是清晰的知道,杜程愫就是杜程愫,陆清河就是陆清河,她们是两个人。 经过翠微湖的时候,陆禾笙一眼就看到了宋洵。他本想上前喊住宋洵,不曾想宋洵从慕家的船上直接去了对面的花船上。 “……”陆禾笙拧眉,背过身回了陆府。宋洵也算是长大了,也总该有自己的事儿,他没必要事事都管着。 回了陆府之后他想找一些事儿做做,想了又想抬脚朝着厨房走了去。 刚收养宋洵的那会儿,宋洵的肠胃并不好,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还非得吃油腻的东西,清淡的都不愿意下口。没办法,刚开始还惯着,惯到后来,宋洵上吐下泻一天没下床他才知道出事儿了。请了大夫来看,大夫狠狠地批评了陆禾笙一顿,说是不会照顾孩子。 陆禾笙+倒也受教,认真听了大夫的话,准备亲自给宋洵煮粥做饭。 虽然刚开始的粥并没有很好黑,简直堪比黑暗料理,但是后来也渐渐熟练了,再到后来干脆都学会了炒几个小菜。 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给宋洵炒菜做饭了,倒也是有点怀念宋洵吃他做的饭时满足的模样。 “呵。”不自觉的,他扯了个笑。 一旁洗菜的厨娘看到了,也笑:“主子有什么开心的事?” 陆禾笙点头,帮忙洗菜:“阿洵从前吃饭的模样,很可爱。” “哈哈,是啊,小少爷的确很可爱。”厨娘比划着,“我记得刚来的时候,他还只有这么一点点大。哎,这才一会儿,他就高了那么多了。” “恩,个子长得很快。”陆禾笙垂眸,细长的睫毛耷拉了下来。四个年头,他已经照顾宋洵四年了。说起来挺长的,但也不过是一个晃眼的时间,从前四处乱窜的小矮子如今已经和他比肩畅谈了。 厨娘见陆禾笙声音浅了一些,叹了口气:“主子啊,小少爷迟早会长大的,如今十六岁,过几年就十八岁了,也就该成家立业了。您,不可能一辈子看着他的。” “成家立业?”陆禾笙拧眉,他忽然想起了宋洵刚刚上了花船。是啊,该成家立业了。一辈子,似乎有点悬了。从前郑重其事说下的承诺,在现实面前却是如此地不堪一击。 “主子?!”听到水声,厨娘抬头去看,却发现陆禾笙的身影不见了。 其实也就是头脑一热,陆禾笙只是一想到所谓的‘一辈子’就要消失就觉得心里头慌了,一慌就想赶过去把宋洵给揪回来,于是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花船上,手里头紧紧握着宋洵的手腕。 “师傅?”宋洵也没想到陆禾笙会来这里找他,更加没想到他平生第一次听小曲儿会被抓个正着。 陆禾笙见自己已经抓着宋洵的手腕了也不想刻意地放手,只能对着紧跟着出来的慕炀之开口:“打扰了,阿洵,我寻他有事。” 慕炀之从前就觉得陆禾笙不食人间烟火对他敬佩得很,如今突然出现在这,自然是要毕恭毕敬的:“好,陆大人慢走。” “……”狗腿!宋洵狠狠瞪了一眼慕炀之,慕炀之扭头,装作没看到。 恩,宋洵宋兄,你自求多福吧。 被陆禾笙一路拉扯着,宋洵觉着自家的师父在释放低气压。 “师父,其实今天这事儿……”宋洵觉着这个时候需要解释一下。 “你大了,上花船了。”陆禾笙抿着唇,说话的声音沉甸甸的,有点压抑。 宋洵一惊,觉着自家的师傅可能是十分生气了。 “其实是慕炀之一定要上,我是被强迫的!”宋洵觉着,兄弟什么的就是这个时候用来出卖的,再者本来就是慕炀之要去的,他只是跟着去的。 陆禾笙挑眉,松开了宋洵:“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阿洵,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宋洵抽了一下嘴角,“师傅书读百遍,自然是事事都知晓的哈。” “嘴皮子功夫。”陆禾笙摇摇头,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很快就回到了陆府。 回到陆府的时候已经不早了,陆禾笙只嘱咐了宋洵回屋子换个衣服洗个身子:“一身的汗,也该不舒服的。” 宋洵扯了扯背后的衣服,笑:“也是。” 于是,一个回了自个儿的屋子洗澡一个去了厨房。 这样的日常生活很常见,对于当年的宋洵和陆禾笙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日常。此刻教百年后的宋洵看着,却是鼻子一酸。 正是因为知道了之后的事情经历之后的绝望,再回头看现在的温馨日常才会觉得无比心酸。 也不知道倾洹怎么样了…… 这种时候就特别容易想起倾洹,想着他是否会和他一起经历这些曾经。 陆禾笙统共照顾了宋洵十一年,从宋洵十二岁照顾到宋洵二十三岁,这是个不算长的时间但是细数起来却又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时光。 宋洵十二岁,十八岁的陆禾笙收养了他。宋洵十六岁的时候,二十二岁的陆禾笙遇见了和陆清河长得相像的杜程愫,多次寻找未果。宋洵十八岁的时候,祭祀一职正式由宋洵接管。宋洵二十三岁的时候,陆禾笙在深山老林里头劈了一块地儿,自个儿给自个儿弄了一个屋子,住在了深山老林里头。 十一年,整整十一年。宋洵盘腿坐在椅子上,手边放着热气腾腾的茶,白色的雾气缥缈着, 冬天真不是什么好季节啊! 说起来这么多年了,他都从未同自个儿的师父说过什么心里头的话。自己的那些心情,从来只有他自己体会着,那些苦头只有他自己吃着,不曾同人说起。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就该该出手时就出手的。 叹了一口气,他站起身,从一旁的衣架上把外套拿了下来,披在了身上。谁知衣服还没有穿好,便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 这么重……宋洵往前冲了一下,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他伸手一把抓住后边的人,反身一脚狠狠踹在了那人的肚子上。 “哎哟……”慕炀之狠狠地跌在了地上,幸亏衣服穿得多,不然肯定要给踢出内伤来,“哇,宋洵你可真狠。” 宋洵拍了拍自个儿的褂子,挑眉:“下意识下意识,谁让你吵着我冲过过来的?” “我这不是给你送温暖来得嘛。”慕炀之舔着脸,“诶,听说陆大人隐居了,我琢磨着你也该伤身了。” “……”宋洵扭头,沉着脸,“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不会挑场合说话?” 慕炀之嘴一瘪,表示很委屈:“我这叫诚实。” “滚你的诚实。”宋洵挥手,“你和那檀岚处的如何了?听说你慕小四爷花了重金,结果人不愿意和你走呗?” “……”慕炀之捂眼,x的,说起来都是泪,“檀岚她有自己的想法,我不该自作主张。” 宋洵冷哼:“她有自己的主张?都七年多了,你哥和那个赵大小姐都成婚了,你和那个檀岚也没个结果。檀岚她也该有个表示了。” “……”慕炀之摇摇头,京城里头谁不知道他慕四少爷追着这檀岚四处跑。整整七年,也算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了。这些年里,他没少被自家老爷子追着打骂,自个儿也跳过河绝过食,什么手段都使了才和家里头的两位老人达成了共识。 前前后后很多人都撘进了这件事里,唯独檀岚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也不说表个态什么的。也就慕炀之像个傻瓜一样,紧贴着不放。 这事儿,宋洵不好说什么,就连慕衍之都一言不发,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全都是慕炀之自找的,谁也说不了什么。 “宋洵啊,为什么今年的雪还没到来?”慕炀之跟在宋洵后头,出了门就一直看着天,“檀岚,很喜欢雪的。” “我不喜欢。”宋洵咬牙,一天到晚‘檀岚檀岚’的,也不怕咬到舌头。 “好吧。”慕炀之决定换一个话题,“你要出门吗?” 宋洵抿唇,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出去做什么?收妖?看陆大人?”慕炀之连续进行了多个猜测,看了一下宋洵的脸色,点头,“果然是要去看陆大人吧?” 走到一半的宋洵忽然停了下来,一把捏住慕炀之的脸:“吵死了。”他手上没怎么用力,余光一瞥瞥到了正下朝回来的慕衍之,一脸疲倦的模样,“你哥。” “恩?”慕炀之扭头,果然见着了慕衍之,“看着挺累的样子啊。” 宋洵耸肩,刚想开口却见远处一个青色的身影朝着他们飞奔而来,手里还抱着一个染了血的人。凑近了一点的时候,宋洵愣了一下,那不就是刚隐居没几天的陆禾笙? “师,傅?”宋洵脚步顿了一下,然后飞快点地,朝着陆禾笙就冲了过去,“师傅?!” 陆禾笙听到宋洵的声音起先愣了一下,然后停了下来,眼睛红了:“阿洵,她……” 宋洵看向陆禾笙怀里,他怀里的人浑身是血,看到脸的时候他便明白了。这个世上,能让陆禾笙难过的那个人早在十几年前死掉了,而能让陆禾笙如此慌张的,恐怕除了杜程愫没有第二个人了。 杜程愫,浑身是血。 第九十八章:长生从一,天道轮回(4) 我喜欢你,就像,你不喜欢我一样。——宋洵 大概是冬天的缘故,视线总归会有一些模糊的。但是慕衍之总也觉得,那个人,就是陆清河,对吧? 十几年了?他也记不清了,但是陆清河的那副模样有清清楚楚地刻在他的脑海里。经过岁月的洗礼都不曾丢失遗忘,就那么深刻地刻在了他的心上脑海里。 于是,这即将是一个恍恍惚惚的一天。 赵弦意在慕家门口等了很久,鼻子冻得通红,手里头拿着的暖炉已经冷掉了。很久,真的是很久,她终于等到了慕衍之。 “衍之……”见到慕衍之的身影的时候,赵弦意连忙迎了上去,把一旁的婢女都甩了开去。 见过‘陆清河’再见赵弦意,慕衍之只觉得有些烦躁,甚至想要推开赵弦意,最终还是忍住了。 “进去吧,以后别等我了。”慕衍之接过赵弦意手里头的暖炉,一握发现是冰凉的,心里头多多少少也有些过意不去,伸手握了握赵弦意的手,拉着她进了屋子。 “恩。”赵弦意仰着头看了慕衍之许久,稍稍垂下眼睑。慕衍之她看了十几年,他的什么表情什么样的心情她如何不知道?自从成了婚,那些想象之中的夫妻琴瑟和谐慕衍之统统给了她,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于是,一开始的闹腾到最后累了,也就成了敷衍成了压抑。 也许夫妻不该是他们这样,但是世界上千千万万的夫妻,总该会有活成他们这样的。 见到‘陆清河’完全是在慕衍之的意料之外,怎么说呢?这就和吃饭吃到一半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吃的不是米饭而是一堆自己完全不知道的东西,黑乎乎的看着就没食欲的。 慕衍之的心情到了低谷,他在等着自家小弟的回家,等着消息。 于是,当慕炀之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之后,还没坐上板凳,就被慕衍之提溜到了面前。 “额……”慕炀之看着自家哥哥一脸‘我想知道’的模样,捂脸,摇头,“她是七年前救了宋洵和陆大人的姑娘,并不是……”他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赵弦意,没说话。 慕衍之一愣,然后松了一口气。松完气之后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十几年前的人了,到底还是有一些分量的。 听慕炀之的话,赵弦意再笨却也知道他们说的是谁。对啊,除了陆清河还有谁呢? 七年了,她嫁给慕衍之七年了。七年无所出已经被众人诟病,每每和其他年纪相近的官宦夫人一起喝茶聊天时就觉得无地自容。那些个夫人,哪个不是有了一俩个孩子了?表面上说着什么她家大人只迎娶了她一房妻子令人羡慕,哪个不是背地里说着糟心的话? 起初还会愤怒,后来也就习惯了,再后来都可以随口一句奉承的话。 人啊,越活就越接近自己起初最讨厌的那种人。 “我有些不舒服。”赵弦意垂了眼睑,“先退了。” “恩?”慕衍之皱眉,随即点头,“早些歇息吧,我和炀之还有些话要说,别等我了。” 赵弦意点点头,回了房,吹了一直点着的灯。这么些年,她的灯一直是等到慕衍之回房睡觉才熄的,今儿个倒是七年来唯一一次。忽然就觉得浑身轻松了,可能是一时之间看透了吧。 你瞧,看透了一切都轻松了。 “说啥?”慕炀之从一旁的餐盘里拿了块糕点放到嘴里,“快饿死了,在陆府弄了一天。” 慕衍之眨巴眨巴眼睛:“体己话。” “……咳咳咳!!”慕炀之被慕衍之这副认真的模样吓了一跳,糕点就那么呛在了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他随手拿了一杯水,咽下去才又开口,“大哥,你被二哥洗脑了?要和我讲道理?” “……” 慕家老二是个教书先生,话多是他唯一的亮点,平时有事没事就和慕家老太爷一块儿教育最小的慕炀之。 “我的意思是……”慕衍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挠了挠头,很痛苦。 慕炀之叹了口气:“大哥,你对那陆清河我也是看在眼里的。你俩呢,其实也没什么,从头到尾都是大哥你在说着人家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人家根本没说过。我瞧着,我家大嫂挺好的。”说着他拍了拍慕衍之的肩膀,“如今出现的这位姑娘,虽说有几分神似,但终究不是陆清河。即便你有意了,但陆大人还搁在那呢。我瞧着那陆大人吧,估摸着也有些心思。你就好好守着大嫂过日子,你瞧,七年都过来了,还怕日后吗?” 这段话他说得极为深重,对于自家的大哥大嫂,他也是看在眼里的。两人虽说没有那种如胶似漆却也是琴瑟和鸣的,如此平平淡淡的日子不也很好么?非得追求那高不可攀? “炀之,这就和你放不下檀岚是一个道理。”慕衍之摇摇头,陆清河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执念。当年一眼,很难忘记。大概就是一种:只此一眼,寂寞半生的感觉。 慕炀之摇头:“大哥,你有大嫂,而我只有檀岚,如何一样?” 这事儿上,一向迷迷糊糊的慕炀之反倒比一向精打细算的慕衍之要清楚明白得多。 慕衍之被慕炀之说得一愣一愣的,却又并不觉得他说错了什么,自个儿琢磨了一会儿,还是回了房。 走到房门口看着黑漆漆的屋子时愣了一下,半响觉着心里头更难过了。 “阿弦你睡了?”慕衍之小心翼翼推开门,凑近床去看赵弦意。冰凉的月色灌入屋子,一条血线蔓延到了地上…… 陆禾笙抱了杜程愫回来,一脸紧张。宋洵也帮不上什么忙,医术也不是他擅长的,只能和慕炀之一样四处当个小跑腿的。等到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送走了慕炀之,宋洵便回了客房。他看了看坐在杜程愫床前的陆禾笙,想了想,独自出了门,顺道把门关上了。 哎,人有的时候是要识趣一些的。 出了门本想回自个儿的屋子,但是月光正好,他又睡不着,干脆去了别院的小亭子,嘱咐人热了酒和糕点,准备一个人赏月。 从前他觉着一个人赏月是万分孤独寂寞痛苦的事情,但如今自个儿做起来……x的,真的很孤独。 酒是上好的女儿红,糕点呢是应季的梅花糕之类的,地方呢也很偏僻安静。于是,更加觉得孤单了。 一边的小石桌上还摆着一局残局,宋洵喝了几口酒,酒劲上来了兴致也上来了,蹲在那儿要自个和自个下棋。 残局是他和陆禾笙下得,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一直忘了下完,如今见着了,就下上一局。自从宋洵十八岁之后,陆禾笙再也没有说一直赢宋洵了,两个人经常平手甚至被宋洵反压。这是个好事,起码下棋开始变得有意思起来。 “师傅啊……”宋洵打了个酒嗝,不过才两杯下肚,人就明显有些晕晕乎乎的了,“当真是当代绝世。”说着,放了颗黑子,又伸手去拿白子。还没碰到,就有人拿了棋子。 他仰头,看到的却不是陆禾笙。 “你谁?”宋洵皱眉,即便是醉了还保持着最基本的意识。 男子挑眉,一袭粉红色的大貂衣衬得这人肤色更加白皙粉嫩:“我叫梅喻,宋洵大人。” 梅喻说话怪有礼貌的,宋洵倒有些不好意思。 “什么大人不大人的,叫我宋洵就好。”宋洵挥挥手,然后指着棋盘,“你可想下?” “大人,梅喻不会。”梅喻摇摇头,端坐下来,“大人可是醉了?” 宋洵手朝着桌上摸索了一会儿,摸到了酒杯摸到了酒瓶,又给自个儿斟了一杯酒,一杯饮尽:“没醉,我还可以。” “……”梅喻笑,浅浅的笑容,却让宋洵觉着眼前一片粉红色的炸了开来,然后……睡着了。 见着宋洵要倒下去了,梅喻手一伸,把宋洵捞到了怀里,然后小心翼翼把他的头放到了自己的腿上,扯了身上的袍子披在了宋洵身上:“大人,请安心睡吧。梅喻,一直都在。”您,绝不是孤单一人。 出来寻找宋洵额陆禾笙正巧看到了这一幕,瞧了瞧粉衣男子,觉着眼熟。后又想起,这是四年前院子里梅花树的精怪。虽说是妖,却对宋洵极好。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随着这妖在陆府落地生根。 这事儿要是说出去绝对没人相信。谁会相信那个恨不得斩尽天下所有妖怪的陆禾笙会留一只妖怪在自己的府邸?陆禾笙给自己的解释也不过是,此人能在他不在的日子里照顾宋洵。 有这样好的帮手在,他又怎么会驱逐? 说道妖怪,他看了看客房。客房的门还没关,露着一个小缝,里面的灯光隐隐绰绰透了出来。 他也说不准屋子里头的杜程愫是个什么,却绝对不会是人类。但是,带都带回来了,还能怎么办? 第九十九章:长生从一,天道轮回(5) 我喜欢你,就像,你不喜欢我一样。——宋洵 宋洵前一期喝醉了,第二日醒来只觉得头像是要炸开来一样。起身的时候,身上滑落了一条厚重的被子,边上还烧了火。他先是一愣,摸了摸身上的被子:怎么回事儿? “醒了?”陆禾笙端着醒酒汤,臂弯里还挂着外套,“你这顿酒喝的可尽兴?” “恩?”宋洵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又伸手锤了锤自个儿的头,实在痛得很,“师傅?” 大概是宋洵的模样实在是可怜,陆禾笙有点想笑,却还是忍住了:“醒酒汤,喝了就好。”说着就把碗放到了宋洵手里,示意他赶紧喝。 一碗醒酒汤喝完,自然是没有那么快好的,但好歹有点心理暗示什么的,宋洵觉着头也不是那么疼了。 “我在这亭子睡了一夜?只有我一个人吗?”宋洵有些迷糊,刚睡醒,喝了醒酒汤也依旧觉着头有些晕沉。他总记着喝醉的时候有人来了,却记不大清了。 陆禾笙愣了一下,想到了那个一身粉衣的男子,不知怎的咬牙点头:“自然……”说完这话,他的视线就落到了不远处梅花树下的粉衣男子身上,心头一怔,自知羞愧,“自然不是你一个人的。” 大概是心虚,又或者是羞愧,陆禾笙有些不敢和梅喻对视。 “我就说……”宋洵笑,虎牙露了出来,有些可爱。用‘可爱’形容一个二十三的男子不算是什么贴切的词语,但是,宋洵值得这个词。 梅喻双手交叉放在袖子里头,肩头落了梅花也没去掸掉。他不是很明白人类之间的情感,但是对于宋洵他想待在他的身边,从第一次见到便是这么想的。 是了,他是妖。人与妖自古是不能在一起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一意孤行的陪伴。 “我回去看看杜姑娘。”陆禾笙垂了眸子,“你收拾收拾,不是说陛下让你住到摘星阁?” 宋洵抿唇。摘星阁本来是留给陆禾笙的,但那朱氏皇帝一直没下定决心把陆禾笙请去皇宫,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了,陆禾笙又隐居了。没办法,摘星阁不能空着,只能让新任祭司去住了。 这摘星阁,宋洵是一万个不愿意去的。 “过几天再说吧,师傅你先去看看那杜程愫,不是说她全身上下经脉尽断?”宋洵挥挥手。他也着实没想到,再见杜程愫竟然会是如此情况。也不知道伤她的人到底和她积了什么仇,下手竟是如此狠毒。 陆禾笙点点头,一个闪身人就不见了。 杜程愫于他而言是个特例,说不清道不明。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对待杜程愫,他甚至不太明白他究竟救得是杜程愫还是陆清河。 看了看陆禾笙消失的方向,宋洵出了一会儿神,回过神来的时候身后已然站了一个人,一个粉衣的男子。 宋洵吓了一跳,真的是跳了一下。 梅喻被宋洵的举动给愣了一下,而后以袖掩面而笑,眉眼弯弯,十分清秀可人。 “宋大人,很可爱。”梅喻说话清清淡淡,但是话语之中却不带任何攻击的意思。 “你是?”宋洵一眼能瞧出梅喻不是人,却也不敢妄加评判。他不是陆禾笙,对于妖怪没有任何的憎恨。 梅喻作揖,抬头:“小妖梅喻,是这院子里梅花幻化出来的。” 宋洵扬眸,看了看远处一个院子的梅花,那梅花开得十分艳丽,如往年一样。但是不知道为何,今儿个来看却觉得比往常要好看。 “是这样……”宋洵压着嗓子,“那你找我,可是有事请求?” “大人多虑了。”梅喻摇摇头,“梅喻不过一介小妖,哪敢请求什么?” 宋洵挑眉,只觉得这梅喻对他太过恭敬,反而是有趣得很:“昨晚,是你吧?” “是。” “你可真好。”宋洵忽然慨叹,昨晚他一个人的孤单显露无疑,而梅喻的出现就好比是给了他一个肩膀又或者是一个安慰,“以后,能跟着我吗?我保证,我有肉吃你也有肉吃。” 梅喻起先是一愣,然后笑容扬起:“求之不得。” 于是,这一跟就跟了七八年。百年孤独后,宋洵时常想起梅喻,只觉得心底一阵温暖。梅喻在的时候常说什么‘大人待我真好’,这样的话说出口他从未想过,是他先对宋洵好,宋洵才能回报。 午间,午饭还未呈上桌,宋洵尚且还和梅喻下着棋的时候,外头忽然有人来报说是慕家大少奶奶自裁了。 “慕家大少奶奶?”宋洵愣了一会,后才反应过来是赵弦意。 赵弦意是什么样的人啊?他对赵弦意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刁蛮’‘蛮横’之类的,如此的人怎么会自裁? 慕家出了大事,宋洵如何能不去?他和慕炀之的情分摆在那儿,不去却是万万不妥的。 陆禾笙也听说了此事,挥挥手:“阿洵,且宽心。” 这话有点深意,梅喻没听懂,宋洵却听得明白。 “是。”说着抬脚就出了门,“梅喻,跟上。” “是,大人。”梅喻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陆禾笙抿唇,瞳孔闪烁了几分。从前宋洵出门向来不大喜欢带人,而今儿个却破天荒带着梅喻去了。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心情,陆禾笙想了又想,最后为自己开脱:大抵是自己养了好几年的宝忽然要被人拿走的那种不快。 对,仅仅停留在不快。 转身,他朝着客房走去,那里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他的治疗。 到了慕府宋洵才发现除了赵家老将军来了就连当今皇帝都来了,他扶额,对身边的梅喻说:“你且回去吧,真龙天子你不能接近。” 梅喻垂眸:“是。” 于是,又是孤单一个人。 “祭司大人来了?”朱奕眸子轻转,三十一岁的脸上有了一些细微的皱纹,但是这样反而让这位天子显得更加有威严。 慕炀之抬头,便看到从门外款款而来的宋洵:“宋洵?” “拜见陛下。”这些年,宋洵学会了很多,什么礼教的在现在的他看来,都是小菜一碟。他眸子轻转,看到了站在阴暗处的檀岚。 檀岚显然也看到了他,对着他浅浅一笑,浅粉色的唇勾起,像是带着嘲讽。 他瞳孔紧缩,眸子一转不再去看她。 “来得匆忙?”朱奕看着两手空空的宋洵,率先开了口,“祭司大人倒是对慕府的事很上心。” 宋洵弯腰:“慕家四少与臣结交深,自然是要上心一些的。”如此说着,话锋一转,“不知慕大少奶奶如何了?” “我嫂子救下了,只是……”慕炀之摇摇头。 “容我前去看看?”宋洵好歹顶着祭司的头衔,自然也是要做一些关于祭司的事的。 一路跟着慕炀之到了赵弦意的房前,宋洵拦住了慕炀之:“我进去吧,你出去,看管好檀岚。”如此重要的场合,慕炀之居然让檀岚进来了,显然是欠缺考虑的。这种时候谁管你是不是情根深种鹣鲽情深的?不符礼教的,统统是不对的。 慕炀之点点头,他也没想到檀岚会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安排着她站在不太明显的地方了。 屋内空无一人,估摸着慕衍之正在被慕老大爷和赵老将军一起痛骂。 赵弦意躺在床上,眼睛无神地睁着,脸上的表情也不是很多年前那样的飞扬,取而代之的是枯萎。 枯萎了吗?不过才几年,就这么被磨掉了? “你现在这个样子,真是太搞笑了。”宋洵居高临下地看着赵弦意,“刚刚一路我都在想该怎么救你。现在看来是不用了,你啊……”他拿脚踢了一下床,床发出‘哐’的一声,“根本就是不想活了。” 赵弦意看了他一眼,苍白的脸上扯了几分笑:“宋洵,难道你还想活?” “……” “陆清河回来了吧?”赵弦意冷笑,“我如果是你,早就掐死我自己了……又或者,”她伸出手,举了起来,“掐死这个陆清河。” 宋洵抿唇:“那可真好,你不是我。” “几年了?”赵弦意垂下手,“我等了很多年,坚持了很多年,经营了七年,最终却落得如此?你呢?宋洵,你会比我更惨。” “她不是陆清河,而我,也不会惨。”宋洵摇头,对于赵弦意知道自己对陆禾笙的情意也没有很吃惊。 赵弦意愣了一下,眼泪从眼角滑落:“这样啊,不过是……相像的人吗?”不过是一个相似的人,就让慕衍之如此失魂落魄。她输了,输得彻底。 “你要自杀的话,为什么不……”宋洵握住她的手,扯开纱布,指着上面的刀痕,“为什么不割得深一点?赵弦意,你这场戏可真是一点都不真实啊。” 赵弦意也不反驳:“我也挺后悔,怎么就舍不得下手了。”下手之前还是下了狠心的,等到刀割到动脉上,想到了慕衍之想到了再也见不到慕衍之了,她忽然就胆怯了。 不是怕死,只是害怕死了之后就连黄泉之路上也看不到你了。 出了赵弦意的房间,宋洵只觉得一阵凉意袭来。对于赵弦意,这么多年了,那些仇视到也说不上什么了。 他万万没想到,原来这个世界上最害怕陆清河归来的不是他宋洵而是一直胆战心惊的赵弦意。 他更加没想到,原来慕衍之竟是如此欢喜陆清河。 陆清河啊陆清河,你可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两个如此喜欢你的人?你可知道? “宋公子心可真急……” 第一百章:现世安稳,浮生忘记(1) 得不到的就毁掉,再正常不过不是吗?——宋洵 十二月的天气,温度十分低,对于南方人来说简直就是折磨。一出门,哈口气感觉都能结冰。 宋洵伸手相互搓了搓,然后哈了口气。 “你也怪闲的,不趁着年轻多挣一些钱?”宋洵冷笑,裹紧自己的褂子,尽力嘲讽站在他身边的檀岚。 檀岚怀里抱着一个暖炉,围脖把她的脸都埋进去了:“宋公子说笑了,檀岚只是尽本分罢了。” 宋洵冷笑,也没揪着这个话题:“找我,有事?” “听闻这慕大少奶奶自杀是为了一个人。”檀岚绕着宋洵走了半圈,后又走回原来的位置,“这人,听说是陆家大小姐。” “消息灵通。”宋洵拍手夸赞,桃花眼却眯了起来,“所以呢?这个你还想赚钱?” 檀岚凑近宋洵,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看着宋洵。她踮起脚,凑到宋洵耳边:“宋公子不怕吗?” “怕。”宋洵浅笑,伸手一把扣住檀岚略显尖锐的下巴,“更害怕被你这样的人靠近。” “宋公子总说着檀岚是‘这样的人’……”檀岚眼睑垂下,语调显得有些低沉,“宋公子生来富贵,哪里懂得我们?钱,是那么重要。” 宋洵手上加大了力气:“我曾经只是个乞丐,我生而为乞。钱,有多重要?” 这是宋洵第一次说起他的身份,他就连慕炀之都不曾提起过。他曾经只是一个乞丐,和周围所有人都不一样。 檀岚愣了一下,下巴上传来的痛楚却被震惊取代:“是,这样啊。” 她生的漂亮,六七岁的时候就已经比同龄的小姑娘要清秀。但是,那又如何?她不是一般小姐,长得漂亮就能傲视一切。她也不是赵弦意,长得漂亮就能肆意妄为。她更加不是陆清河,长得漂亮还四书五经全通,被所有人捧在手心。 她啊,只是山村里的一个小姑娘,她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家里很穷,有的吃却吃不好。父亲因为去山里砍柴遇上了豺狼,虽说捡回了一条却丢了双腿。母亲体弱,却撑起了整个家。如此辛苦的母亲回了家还要遭受父亲的辱骂,有的时候甚至还有一番打。 面对这样的父亲,檀岚甚至想过要把父亲丢下。但是她母亲却是真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她永远忘不掉,母亲的那句:“一个男子,如今如此,不容易。” 是啊,不容易。 于是如此的不容易,檀岚被不容易的父亲卖掉了。 青楼没什么不好的,吃的比原来的好住的比原来的好穿得比原来的好,一切都很好。可是她穷怕了,她想要钱,大把大把的钱。 檀岚冷笑:“可你,成了祭司而我却是青楼女子。你同我,大相径庭。” 宋洵皱眉,松开了檀岚:“这是你自找的,若非你愿意,怎会走上这条路?” “宋洵你又懂什么?”檀岚倒退两步,手中的暖炉掉在了地上,她弯下腰,泪水滚落在地,“我也希望我能像陆清河那样,即便少年死去却能被很多人记住。但是,我不行。”她抬头,脸上带上了笑意,“宋洵,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运气这么好。” 宋洵看不透檀岚,就像他看不透陆禾笙一样。从前他就觉得檀岚与陆禾笙气质相像,如今却是越发得相似。按道理说,檀岚如此贪财本不该与淡薄一切的陆禾笙有任何方面相似的,但是……怎么看怎么像。 “你遇到陆禾笙,真的很幸运。”檀岚拍了拍小暖炉上的灰,继而抱在手里,“别妄想了,你和陆禾笙这辈子只能是师徒。”她再一次凑近宋洵,靠在他的耳边说话,“就算没有这位‘陆清河’,宋洵你也只是徒弟。不如……同我……” “你,把慕炀之处在什么地方?”宋洵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檀岚掐死。但是,好歹是一条人命,他下不去手。 檀岚笑:“他?一个我下不去手的金主。” 这样的话大概是檀岚对慕炀之最深的愧疚了,是金主却下不去手。 “宋公子,你的感情是不对的。”檀岚转身,出了院子。 不对?呵,什么样才算不对?大部分人是一样的小部分人就是错的?还是说,所谓的符合常理只是附和大部分人的看法? 宋洵捂住眼睛,冰凉的手心盖上眼睑的时候让他打了个激灵。这个世界上多得是爱而不得,像他这样的只是很普通的一部分人罢了。只是,不同的是,一个事异性一个是同性。 世人常说一见钟情和日久生情。为什么没有人探讨探讨短袖之情?同样都是情,为什么他确实天理不容? 对于檀岚所说的建议,宋洵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的,但这事儿又不能和慕炀之提起。于是,他只能自个儿走出慕府的大门,边走边碎碎念来表达自己的不爽。 一出门,却意外地看到了站在寒风之中的梅喻。 “大人……”梅喻弯腰,礼仪颇好。 宋洵愣了一下:“没回去?” “大人都一个人进去了,总也不能让大人一个回去不是?”梅喻浅笑,这笑像是带了温度,让宋洵觉着浑身暖和了起来。 “……”宋洵也笑,桃花眼都笑眯了起来。 杜程愫受的伤很重,却也不至于常睡不起。下午的时候,陆禾笙正读着民间小札来解乏,她便哼哼唧唧地醒了过来。 “?”一醒来发现自己不再熟悉的地方自然是要疑惑的,“我,升仙了?”当然,如此自信的想法还是不可取的。 “这是我家。”陆禾笙放下手中的札记,“阿愫,你在我家。” 杜程愫恍恍惚惚晕晕沉沉,她不明白眼前的人是谁,为什么还如此亲昵得喊她‘阿愫’。难道她失忆了?不该啊,明明她还记得她是如何地被人抽筋拔骨的,真的,那么痛,记忆可深刻了。 “你……是谁?”杜程愫觉着虽然这么问不大好,但还是问一下吧。 “陆禾笙。”陆禾笙脸上表情有限,也不知道该选哪一个表情,干脆就僵着脸。他可以温柔,确实只有对着宋洵才敢表露出来的情绪,他害怕他的表情太过。 杜程愫瞳孔收缩了一下,整个人抱着被子缩到了角落里。 陆禾笙谁不知道?在妖界鼎鼎大名的除妖师,而她就是被除妖师弄成这副落魄的模样。 害怕是可以预想到的。陆禾笙伸手,掌心对着杜程愫:“伸手。” 碍于陆禾笙的压迫,杜程愫不得不伸出手。 掌心一对上,一股暖流传至四肢百骸。原来,人类的手是这么温暖?杜程愫抬眼,去偷偷看陆禾笙,对方却是一脸正经。 “你的命是我救回来得,我决计不会让你再死。”陆禾笙说话的时候表情十分严肃,端端正正的模样。 杜程愫起先是一愣,然后‘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哪里会有人说话是这幅表情? 看到杜程愫笑了,陆禾笙紧张的心情算是平稳下来了。虽说不是第一次见面,但是认认真真说话却是第一次,难免会觉得紧张。 笑完之后杜程愫又睡着了,毕竟全身经脉尽断不是什么小伤小病,不熬个几个月是好不了的。 陆禾笙琢磨着他也不能在杜程愫房间里待久,毕竟人家是个姑娘总归不大好,于是推了门出去。谁知门一打开,正对上宋洵。 “阿洵?”陆禾笙看着垂着脑袋的宋洵,愣了一会热,“怎么了?” 宋洵没说话,只是把脑袋往陆禾笙的怀里撞了过去,狠狠地。 陆禾笙抿唇,一手拦着宋洵的肩膀,一手将杜程愫的房门关好:“阿洵,怎么了?” 从小到大,陆禾笙问得最多的就是:‘阿洵,怎么了?’可是,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像样的回答。 “师傅……”宋洵觉着自己的鼻子被冻坏了,连带着说话都闷声闷气的,“我喜欢你,最喜欢最喜欢。” 陆禾笙僵着脸,想了想:“我也喜欢阿洵。” “……”宋洵愣了一会儿,从陆禾笙的怀里撤了出来,头发的发带勾在了陆禾笙袖口的纽扣上,发带被扯开,一头青丝就这么散落,“你总是和我装傻,我累了。”说完,转身离开。 陆禾笙伸手,却只抓到飘落在空中的发带,终究没有留住宋洵。 他愣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对于感情,他始终是保持中立的。从前,他的世界里只有陆清河,把陆清河当成了自己的神。年少的感情总归是朦朦胧胧的,但是他清楚地知道,他喜欢陆清河,很喜欢。 后来陆清河死了,他觉着自己活着也没什么念头了。他还记着当父亲知道他喜欢着家姐时的表情,那么惊恐那么厌恶。 他伸手摸了摸脸,也许,当旁的人知道宋洵喜欢着他恐怕也是那样的表情吧? 所以说啊,谁喜欢谁藏着掖着不就好了? 陆禾笙害怕,害怕宋洵从此身败名裂,害怕宋洵从此销声匿迹,害怕所有人都要把宋洵从他的身边剥离。 他一手养大的少年,决计不该是这样的。 “阿洵,我说得从来都是实话。”陆禾笙抓着发带的手捂住胸口,“你累了,我也累。” 这一场师徒情分之中,谁不累呢? 第一百零一章:现世安稳,浮生忘记(2) 得不到的就毁掉,再正常不过不是吗?——宋洵 关于赵弦意的后续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她倒也是看得通彻,一句和离解决了一切。 和离对于慕衍之和赵弦意来说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如若不这样,留下的只有双方折磨,何必? 和离书是由慕衍之来写的,他想了很久,写了揉掉然后再写。最后到赵弦意手里的是第二三十遍的版本。 “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姻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 弦意,你我虽说有缘却无姻,如此以往徒留伤悲。你心中有我奈何我早将红心托付于他人,此时心中空空,如何都配不起你。 为夫不过一介小小官吏又是二婚之人,娘子身比天高性情一等,自是值得更好的人的。 今此一书,定当不再纠缠。 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峨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 为夫深知娘子的心意,也望娘子能明白为夫的愧疚。 和离之书已定,自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注:有一部分是搬了唐朝离婚书: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于今生之夫妇。若姻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峨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一直觉得这和离书很美,所以用了上来。) 一纸和离书不过百余字,赵弦意却觉着自己看了很久很久。她仔细琢磨着每一句话,想从中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最终却还是笑了。 什么‘选聘高官之主’,什么‘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自始至终开心的恐怕只有慕衍之一个人罢了。 赵弦意把属于慕衍之的那一份拖婢女送给了慕衍之,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却始终不曾签字,看了又看,最终还是放到油灯上一点点燃烧殆尽。 和离,不过是做给慕衍之看得。她生是慕衍之的娘子,死也将是慕赵氏。 接到和离书的时候慕衍之总觉得心跳加快,颤颤巍巍接过和离书,看到娟秀的‘赵弦意’三个字的时候只觉得心里头揪得生疼。他盯着那和离书看了很久,最终尽数化为叹息,一点点折叠好和离书,放到了盒子里,锁上。 自此,一别两宽,你我是陌路人。 听说赵弦意和慕衍之签了和离书宋洵倒是觉得很恍惚,不久之前赵弦意还‘慕哥哥长慕哥哥短’的,如今却是背道而驰。 “她倒是愿意。”宋洵把玩着手里头的棋子,笑。 “是她提的。”慕炀之叹气,他一直觉着赵弦意配自家哥哥很好,不曾想,七年都过去了,却落得如此下场,“大哥本想日后就这样的,不曾想她提了和离……哎……” 宋洵一愣,抬眼去看慕炀之:“大彻大悟也不过如此。”放手说得容易,做起来却很困难。而赵弦意却做得很好,把自个儿的高傲摆了出来。时至今日,宋洵开始佩服起赵弦意来。有些事他做不到,但是赵弦意却做得很好。 “你……”慕炀之眼神古怪地看着宋洵,想了想才又开口,“你如今二十三了,不小了,为什么?” “你在等檀岚,那我就不能等人了?”宋洵倒了热乎乎的茶水,自己喝了一口,“我等了十几年了,就等一句话。” 慕炀之琢磨了很久,沉默了很久,恍恍惚惚好像明白了,然后脸色煞白:“你?” “怎么?”宋洵笑,白花花的牙齿露了出来。他保证,如果慕炀之说了什么伤人的话,下一秒他就去春满楼把檀岚接到自己家中,娶来当花瓶看,供一辈子。 “……”慕炀之咂咂嘴,然后深沉开口,“陛下似乎也有那意向,你同陛下,好像实力有所差距。” 这样的回答,出人意料却不让人伤心,挺好。 “朱奕?”宋洵直呼其名,“他是皇帝,能做什么?” 一个想要江山的男子,如何能抱得美人归?朱奕的眼中,江山远比美人重要,所以他一辈子都不会得到。 慕炀之点点头:“也是,那……”他四处看了看,小心翼翼凑近宋洵耳畔,“陆大人如何说?” “……”宋洵瞅了下嘴角,脸色越来越黑,手中一用力,杯子便碎了,滚烫的茶水溅在了宋洵手上,起了红水泡,“我很累。” “要放弃吗?”慕炀之有些心疼刚刚那个杯子,毕竟是他送给宋洵十八岁生辰的礼物,一套的茶具啊,就这么碎了一个,想想就心疼。 宋洵抿唇:“现如今多了个杜程愫,我可能……真的没什么办法了。”感情的事他看得不如赵弦意通彻,却也不是个傻瓜。 慕炀之叹了一口气,怎么周围的人连同他自己的感情路都是这么不顺畅?难道是受了什么诅咒? “我和他,终究隔着一层师徒关系。”宋洵摇摇头,“其实,我也不该这么执着。”他看着窗户外站在梅花树下的梅喻,想了想,忽而朝着他浅浅一笑。 本来本本分分站在外头的梅喻一愣,没想到宋洵会对着他微笑,于是,一路红到脖子,却还是假装淡定地对着宋洵弯腰行礼。 慕炀之见宋洵看着窗外,也探头去看,看了老半天却什么都没看到,有些失望:“你在看什么?” “我的……另一半。”宋洵想了很久,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梅喻的身份,最终却是以‘另一半’说明。也是,梅喻近来一直跟着他,可不是就成了他的影子? “啊?”慕炀之不懂,然后眯眼又朝外头看了看,依旧什么都看不到,于是他放弃了。 临近年关的时候,杜程愫已经能活蹦乱跳了,她的性子与宋洵和慕炀之打成了一片,虽说关系膈应人,但宋洵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想着自个儿也许和自家师傅没什么缘分了,也就觉着还是先搞好和未来师母的关系。于是,一来二去,两人反而关系愈加好。 杜程愫和慕炀之的关系好了,自然有时会去慕府闹腾,这一去吧可就把慕衍之给膈应坏了。 慕衍之心怀愧疚,如何都不敢见人,然后一来二去的,这两人倒是从未见过面。 这样也好,谁也不打扰谁。 自和离之后,赵弦意的消息也断了,据说嫁到了外地据说出了家当了尼姑,谁也不曾见过,谁知道呢? “春联可买了?”陆禾笙正在拨弄草药,见宋洵经过药房,便顺口问了一句。 宋洵身子一僵,他已经很久没有和陆禾笙说过一句话了,平时也不怎么碰面,也就吃饭的时候碰上面回想点个头也不说话。后来,他干脆不在家吃饭,偶尔下馆子偶尔去慕府蹭饭。 他想,他终究法力浅薄,所以不能狠心断掉所有。 “尚未。”宋洵摇摇头,只敢站在门外。 陆禾笙手一顿,睫毛轻颤:“进来说话,外头冷。” “啊?不,不了吧,免得打扰……”宋洵摇摇手,干笑着,不敢去看陆禾笙。 “阿洵你啊……”陆禾笙忽然抬头,看着缩在门口的宋洵,“什么时候对我是这样小心翼翼了?” 宋洵愣住了,半响不知道回什么。 是啊,何时他如此小心翼翼了? 从前他是乞丐的时候,连想旁的人要饭要钱都是正大光明理直气壮的模样,怎么如今在陆禾笙面前却是畏畏缩缩,什么都小心翼翼了? 见宋洵不回话,陆禾笙上前,手放在宋洵头上,轻轻揉了一下:“阿洵,你和我,不是要一起的吗?”曾经说过要护你的一辈子,怎么你就忘了不要了? 宋洵抿唇:“师傅,你,你日后是要成婚的,阿洵也是要成婚的……”他向后缩了缩,“你与我,如何一起?” “……”陆禾笙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身体僵硬了很久,后才开口,“那,我不成婚,你也不成婚,可好?” 好,如何不好? 宋洵挺想这么回答的,话到嘴边却成了另外一种:“那,杜程愫呢?师傅,那不是你想了很久的人嘛?” 是啊,杜程愫不是他想了很久的人嘛? “不一样的。”陆禾笙摇摇头,他一把扣住宋洵的手腕,唇贴上宋洵的额头,“阿洵,你从来不相信我。” 突如其来的这么一下,宋洵脑子一下子就空白了,身体也僵硬了不知该作何反应。 “阿洵,你说你累你可知我也累?”陆禾笙叹着气,长这么大,马上就是三十的人了,如今却要被逼着说这般羞耻的话,“你说话吞吞吐吐,也不说个明白,我说了,你也不信。你说你最喜欢我,我也说了,我也是。” 大概是年龄大了,于是比较性感了,于是说的话也就那么突然蹦出也不管之前所考虑的一切了。 “你躲着我,我认了。可你,却与阿愫那么好……”陆禾笙抿唇,不得不说,他最近过得很憋屈。 “……?”宋洵一句话哽在嗓子眼,说不出来。 于是,一切像是被安排好了的一样,在宋洵二十四岁之前在陆禾笙三十岁之前,两个人依旧是师徒却有了不一样的情分。你知我知旁的人不知。 后来的岁月里,宋洵抱着暖炉躺在摇椅里,回想现今,眼角滑下的都是泪。 第一百零二章:现世安稳,浮生忘记(3) 得不到的就毁掉,再正常不过不是吗?——宋洵 除夕那天,慕炀之白日里跑到陆府拖着拽着赖在床上的宋洵要去看什么抛花。结果,等宋洵迷迷茫茫睁开眼套衣服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了,该吃午饭了。 “你要蹭饭?”宋洵挑眉,任由梅喻给他穿衣服。对于梅喻能够这么秦静宋洵,慕炀之起初很惊讶,之后就习以为常了,只当是宋洵的贴身奴才。 慕炀之坐在火炉旁,手放在上头烤着:“都怪你,起得太晚。” “……”宋洵拍了拍额头,笑,“今儿个你没去找檀岚?” 慕炀之本来还兴致冲冲的样子一下子就蔫吧了,耷拉着眼皮,摇摇头:“找什么找?她,总该不开心了。” 宋洵漱口,含了一口水咕隆了好几下,吐了出来才说话:“你也老大不小了,别嫌我说话老套,檀岚她不是你的真命天女。”宋洵走上前,拍了拍慕炀之的肩膀,也坐在了椅子上,烤火,“檀岚她的三观同你不一样,她心肠好点呢,就该放了你。你心肠好点呢,也就放过她吧。她想要的你给得了但却会让她心怀愧疚……” “你……她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慕炀之一激动,抓着宋洵的手臂,“她是怕我被说闲话吗?” “想多了。”宋洵摇摇头,“她什么都不怕,只是不想辜负你。你的真心是换不到她的真心的。”的确,他虽然不懂檀岚的金钱观,却也能明白檀岚的想法,她对慕炀之有的不过是萍水相逢的感恩。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是,你救了我我就要以身相许;也不是所有的男女都是,你爱我我爱你这样的心情。 慕炀之的善良也许打动过檀岚,正是因为打动过,所以不想辜负玷污。檀岚的一生太过肮脏,从一开始就是。她拒绝不了慕炀之的善良,却也接受不了,也许,真正痛苦的是檀岚。 “……”慕炀之抿唇,稍显大的眼睛里有亮光闪动,却也只是闪动了两三下,“宋洵,你同陆大人呢?”今早他来陆府的时候就觉着一直站在宋洵门口的陆禾笙有些不对了,但又瞧不出什么,“你俩吵架了?今儿个我来的时候,陆大人在你门口正站着,一脸凝重。” 宋洵烤火的手僵了一下,抬头,一脸懵:“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慕炀之摆手,“我来的时候天还飘着雪呢,陆大人就那么站在你的屋子面前,看着你的门,脸上的表情……啊,他没表情。” “……?”宋洵想了想,磨牙,一狠心,“慕炀之,我师父同我,互表心意了。” “恩……恩?啊?!”慕炀之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把椅子撞倒在地,‘哐啷哐啷’的声音大得很。 一边的梅喻也愣住了,想了想,自个儿推门退了出去。 出了门,外边的雪越下越大,气势如虹。他其实挺喜欢雪的,他是梅花,好像也只能去喜欢雪。白雪红梅,不是吗? 他伸手接过一片雪,不消片刻,融化得干干净净,只余下一丁点儿的水珠。 “终于,下雪了……” 屋子里头比屋外暖和,刚起床的宋洵根本不知道外头已然下了一场大雪,且还在延续。 “你们……”慕炀之两只手绕来绕去的,然后摊手,皱眉,表示很不理解。 “很奇怪?”宋洵反问,在他眼里正常的事情他从来不敢保证在别人看来也是正常的,毕竟,相对于旁的人来说,他不正常。 慕炀之摇摇头:“也不是说奇怪之类的……就是觉得,有些惊讶。”之前传出来的陆禾笙喜欢家姐陆清河这事儿可是千真万确的,怎么十几年前还是喜欢女子的陆禾笙十几年后极喜欢男的了?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看宋洵,然后点头。 恩,主要可能还是因为宋洵长得像女的。 这么一想,慕炀之就不觉得奇怪了。 宋洵瞅着慕炀之瞅了一会儿,抿唇:“这是好事对吧?那他为什么今儿个愁眉不展地站在我房门口?” “……”慕炀之愣了一下,“我咋知道?” 于是,两人陷入沉思。 下午的时候,杜程愫可以批准出去玩上一会儿的时候非得拉着宋洵和慕炀之,三个人从街头逛到巷尾,小吃什么的也都吃了一遍。 杜程愫常年住在深山老林里,京城这么大,她也从未逛过。如今真的是看什么都好奇,看什么都新奇。这么闹腾了半天,直到家家户户都关门吃年夜饭了,才消停下来。 慕府的奴才找了慕炀之许久,甚至去檀岚那儿都问了一遍还没找到慕炀之。慕老爷子看看家里头,老大愁眉不展,满怀心事;老二捧着本书走来走去,不停歇;老三……老三嫁出去;老幺,至今没找着。 …… 慕老爷子越想越觉得自个儿苦,苦的浑身发颤。 “爹!”慕炀之从门槛那儿跳了一下,一进门却发现气氛不对,立马把笑脸收住,装作沉重,“咋了这是?” “小兔崽子,你去哪了?”慕老爷子一时之间终于找着怒气地迸发口了,逮着慕炀之就是一脚,“踢断你的腿,让你一天到晚媳妇儿不找专找不痛快。” 慕炀之四处蹦跶,也让着年龄大了的慕老爷子:“爹,爹……”嘴里头只管喊爹。 于是,慕家总算有了一些生气。 宋洵和杜程愫回去的时候陆禾笙已然站在陆府门口等着,他执着一盏昏黄的灯笼,一身暗红色束腰袄子,在这昏暗的黑夜里显得格外妖冶。 “回来了?”陆禾笙眸子轻转,虽说没有生气,却委实心情不算好。 见状,宋洵冲上前去,一把搂住陆禾笙的脖子,脸蹭着脸:“师傅……”陆禾笙愣了一下,目光忍不住放温柔,表情也平缓了一些。 杜程愫哪里知道两人的事情?只当是陆禾笙喜欢旁的人如此对他,也就蹭了上去,抱住陆禾笙:“阿笙。” 于是,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这事儿到这也就消停了,宋洵也没多说什么,倒也不是他大度只是主要还是怪他自己忍不住在大庭广众之下同陆禾笙做这亲密的动作,也莫怪什么都不懂的杜程愫学习了。 除夕夜,说是吃年夜饭,其实也就陆禾笙宋洵两个人,杜程愫伤势没有完全好也不敢说吃什么。她奇怪得很,刚开始陆禾笙煮了粥给她,她不过喝了一口就吐了,然后当天晚上就高烧不止。 琢磨来琢磨去,陆禾笙隐约觉得是杜程愫不能进食。 他查阅了很多典籍,没有一本书上说着妖怪是不能吃人类的食物的,而杜程愫却不能,甚至吃了会要她的命。查来查去,陆禾笙越发觉得奇怪,却一时之间又不能确定杜程愫的身份,委实麻烦。 一顿年夜饭,两人都喝了一些小酒,脸颊泛红。梅喻照看着在院子里自个儿玩耍的杜程愫,偶尔抬眸去瞧瞧泛着暖黄色的屋子,看着两个剪影。 “看什么?”杜程愫蹲在梅喻身边,浅笑。 梅喻一怔,垂眸去看蹲在他脚边的杜程愫,眉轻轻隆起:“你为什么……”话说到一半,他又扭开头,“没什么。” 杜程愫直起身,一手搭在眼前,也去看那两个身影:“你只是个精怪,想太多了不大好。”说完,朝着梅喻咧嘴一笑,好似刚才的话都不是她说得一般。 “我知道。”梅喻点点头,“那你呢?你连精怪都不是……呵,你比我,”他伸手指了指杜程愫又指了指自己,“更可悲。” 两个人互相讽刺,到头来不过是各揭伤疤。 陆禾笙虽说很少喝酒酒量却不错,不像宋洵,嗜酒酒量却小的可悲。不过喝了两盅,陆禾笙只是脸颊稍稍泛红,而宋洵已经头重脚轻,看不清前头的路了。 “师,师傅?”宋洵伸手在空中抓了抓,却只是抓到了空气。 “恩?”陆禾笙伸手握住宋洵在空中乱抓的手,唇角上扬,心情看上去很是不错。 跌跌撞撞地,宋洵站起身,然后扑倒在了陆禾笙怀中:“师傅,师傅,阿洵可喜欢你了。”像是小孩子一般的撒娇,宋洵早就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二十三还是十三了,只觉得陆禾笙的怀里是真的很温暖。 陆禾笙紧紧抱住宋洵,这个身子比他想象中的要轻也要瘦削。初见宋洵的时候,那个瘦的跟个皮包骨的小孩儿让他觉得很可怜;如今瘦削的宋洵,却让他十分心疼。 阿洵,你到底要如何才能相信我也喜欢你? 陆禾笙把头搁在宋洵的头顶,这是他一手拉扯大的孩子,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家人,他想拴在身边一辈子的人。而这个人却一点觉悟都没有,总是自作主张胡思乱想。 “师傅……”宋洵从他的怀里挣脱开来,抬起脸,醉醺醺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好看,“师傅……” 陆禾笙还想着宋洵会说些什么,没想到只是一直喊着他,什么都不说。 “恩,我在。”陆禾笙点头,凑上前去亲了亲宋洵的额头,然后拿脸贴在了宋洵微微发烫的额头上,“阿洵,我一直都在。” 一切都像是水到渠成一般,昏黄的油灯下,两个身影紧紧拥抱在一起,说着不知所云的话,努力宣泄着心里头的情感。 这是一场搏斗,陆禾笙觉着自己是年龄大的那一个怎么着都该是在上头的那一位,不曾想动来动去,反倒是他在下头了。 关于情爱这事儿,两个人都是第一次。平时又都是禁欲的两个人,这第一次怪折磨人的。宋洵又是醉着酒,陆禾笙又是半天不吭一声的。 如果陆禾笙在上也许就没这么多事儿了,怪只怪宋洵像个饥渴的饿狼,把陆禾笙扑得懵了圈。 于是,两个人折腾了半宿,还都觉着疼。宋洵疼得嗷嗷喊,陆禾笙眼角泛红,还得安慰宋洵。等到这一场搏斗结束后,陆禾笙觉着自己半条命都去了。 他躺床上想了很久,觉着下一次坚决不能惯着宋洵了,下一次一定得他进攻,不然…… 腰疼…… 第一百零三章:现世安稳,浮生忘记(4) 得不到的就毁掉,再正常不过不是吗?——宋洵 第二日宋洵和陆禾笙难得起得都很晚,宋洵先醒,然后脑子一片空白。 恩,师傅躺在自己的身边。恩,两个人都是裸着的。恩,好像哪里不是很舒服,湿湿的。 …… 宋洵一手捂脸一手抱住陆禾笙的肩膀,脸颊红得像是要滴血。 被宋洵这么一动,本就睡眠浅的陆禾笙也睁开了眼,一睁眼就看到了脖子都通红的宋洵,不免有些想笑:“阿洵?” “……”宋洵躲,不想回话。 “阿洵,受罪的是我,不是你,你躲什么?”陆禾笙有些好笑地拉下宋洵挡住脸的手,手指轻轻触碰着宋洵的嘴唇,“害羞?” 宋洵一双桃花眼里都是水,激动的泪水:“我,我第一次……” “好巧,我也是。”陆禾笙笑。 接下来,就是一阵安静。 梅喻站在屋子外头,站了一个晚上,冷不冷倒也不是什么问题,主要是心凉了。他求得,不过是在宋洵身边待着,现如今看来,宋洵身边根本没有他的位置。 这个世界啊,可真是太讽刺了。 屋子里头的情况,他不用看不用听却也明白。两个互相欢喜着的人能做一些什么呢?他从前还是株梅花的时候也曾听宋洵读过那句‘举案齐眉’还有什么‘春宵一刻’,都是些淫词艳句,但是梅喻却觉得很美,听着想象着就很美。 恩,就是此时的宋洵和陆禾笙。 他双手放在袖管之中,抬眸去看远方的天。耳边宋洵和陆禾笙的话淹没在了一阵又一阵的鞭炮声之中,新年来了,新的一年终于代替了过去的那一年。 从此,陆禾笙三十宋洵二十四。 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伴随着‘吱呀’声,梅喻下意识把自己隐藏了起来。他慌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不想被发现,不想被看到自己的窘迫,不想成为一个……可怜人。 新年新气象,一大早的慕炀之第一个到陆府来拜年,和往常一样,陆禾笙早早备好红包递给了慕炀之。宋洵跟在后头,抢红包。 “啊,宋洵!”慕炀之抱着红包撒丫子地满大厅跑,唇角上扬。 “二十三四的人了,还拿什么红包?”宋洵手伸得老长,想要抓住慕炀之的后衣领子。 刚起床的杜程愫瞧见了,想了想,扭头,两眼水汪汪,一脸期待。 陆禾笙无奈,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瓶子递给杜程愫:“新年见面礼,我炼的丹药,希望有助于你。” 于是,慕炀之有红包杜程愫有宝贝,只剩下宋洵了。 宋洵左右看了看,扭头去看陆禾笙,对方只是浅笑,没有任何表示。宋洵觉着心梗了一下,却清嗓子,暗示自己:我大了我不要红包,我活的好好的我不要丹药……如此循环百八十遍,才安慰好了自己没收到礼物受挫的心灵。 午时,皇宫来了封密函,是由陛下的贴身侍卫传来的。 宋洵接到密函的时候愣了一下,看着那贴身侍卫的手看了许久,然后眉头一挑,也不看信得内容,只是浅笑:“陛下,可还好?” 那侍卫明显没想到宋洵会来这么一问,愣了一下,倒是接的很快:“陛下安康,身体一直不错。” “哦?”宋洵挑眉,“前儿个陛下不是还说闷来着?我们的……皇帝陛下?” “……”侍卫沉默了一会儿,摘掉自个儿的官帽,一张英气逼人的脸就这么明晃晃地出现了,“你倒是机灵。” 宋洵指了指朱奕的手指:“太明显了。” “失策失策。”朱奕摇头,“朕委实闷,这才出来透透气,还望宋祭司不要戳穿得好。” “陛下当真越活越回去了。”宋洵喊了下人,嘱咐了一句又命人端了茶水给朱奕。 朱奕看着那个急匆匆的下人,浅笑:“宋祭司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不是要造反?” 宋洵翻了个白眼,权当没听见:“陛下还是早些回去罢,别弄得皇宫里乌烟瘴气不得安宁。” “说到不得安宁……”朱奕抿了一口茶,笑。“宋祭司许久没回太辰宫了,倒是留得太辰宫一屋子乌烟瘴气。” “不是说叫摘星阁吗?怎么又叫太辰宫了?”宋洵很是怀疑朱奕的品味,这都是些什么名字? 朱奕很震惊,开口:“摘星阁是太辰宫里的一个阁楼,你……不曾知晓?” “……”宋洵默,算他没文化,这件事,他背,“陛下还没透够气?”再明显不过的意思了,也亏得是宋洵,旁的人哪敢轻易的驱逐当今圣上? 朱奕摇摇头:“既然出来了,回去也是一顿唠叨,不如多多玩一会儿。”说着,扭头,眼睛眯起,“宋祭司陪陪朕吧。” 虽说是陈述句,却带着一股不可拒绝的威严。这就是真龙天子,与生俱来的气势。 宋洵虽说是百般不情愿,却还是扭着自个儿的腰跟了上去。 民间的玩意儿都很稀奇,又正逢春节期间,更是热闹得很。朱奕看了这边想看那边,忙得不亦乐乎。宋洵跟在身后,跑得脚都要断了。正腹诽着,一抬头,看到了在街尾的慕衍之。 就像是见到亲人一样,宋洵简直就要扑过去了。 “慕大人也出来逛街啊?”宋洵很少会和慕衍之凑近乎,除非有必要,而现在正是很有必要的时候,“一个人?不如一起吧?” 慕衍之抬眸,看了一眼宋洵那黏糊人恶心的笑,抽了下嘴角,冷漠扭头:“不想。”他正烦着呢,走街上走得好好地,忽然看到了捏面人的,忽然就想到了赵弦意,忽然觉得心塞塞,忽然就……听到宋洵的声音。 朱奕站在一旁,拿眼看了一眼捏面人的摊子,起先一愣,然后笑:“衍之这是睹物思人吧?” “???!!!”慕衍之简直要跳起来大叫了,好好地皇宫不待着,怎么就跑出来了?还这么光明正大地逛街? 愁人啊! “朕记得,赵家小姐可是喜欢面人?”朱奕对着商贩开口,“来一个包公的面人。”说完,扭头对着慕衍之咧嘴笑。 慕衍之捂眼,只怪他经常和朱奕提起赵弦意,什么事儿都说,现在好了,小辫子一抓一大把。 于是,二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路上经过玉石店的时候,宋洵愣了一下,然后让慕衍之和朱奕先走,一个人进了玉石店。 “后悔了?”朱奕把玩着包公面人,笑得很是开心。 慕衍之点点头又摇摇头:“臣……我不知道。和离是弦意提出来的,既然是她想要的,我自然该满足她。但是,我与她处了十多年了,成婚都六七年了,总该……” “世人多如此。”朱奕把面人递给慕衍之,“得到了不珍惜,失去了硬强求。”说着他朝着皇宫的方向走了过去,一扭头看到了街角的陆禾笙。和许多年前一样,风度翩翩仙气袅袅。 这一行,就当是他作为皇帝的最后一次任性。有些事儿,时间长了,该消磨的都消磨掉了,余下的,只是执念。 执念太深,朱奕不想如此。 陆禾笙此行是为了来找宋洵,不曾想竟见到了朱奕。他朝着朱奕点点头,也算是行了礼。从前他便知道,朱奕对他有不一样的情愫。但是,这份感情太沉重,他受不起,只能躲着。躲着躲着也就习惯了,于是,算起来他们已经七八年没见过面了。 这世间的情分太过浅薄,时间一长,好似都不见了。 他转了身,继续寻找宋洵,于他而言,除了宋洵再没有人会更重要。 找了一个下午,陆禾笙几乎要把整个京城找一个遍了,愣是没有找到宋洵。 华灯初上,每一条街上皆是人头攒动,偶尔有爆竹烟花燃起。平日里昏暗的街道,在这个时候却灯火通明。 陆禾笙站在人群堆里,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往哪边看该往哪边走,于是,愣在了原地。 在玉石店折腾了一下午的宋洵灰头土脸地出来了,一出店就跟人撞上了,手里头捧着的雕工惨烈的小玉佩险些掉了。 “走路不长眼?”被撞到的人火气有些大,说话也特别冲。 宋洵心情不错,没想和人争执。他把玉佩裹了几圈,然后小心翼翼塞到了怀里,这才抬头,笑嘻嘻的:“抱歉,最近眼神不大好。” 要说这宋洵也是的,平日里说话从来不注意,这话一出就算是不想找事,人听了也觉得你就是在找事。 “什么狗东西!”那男子啐了一口,“不过一个小白脸,跟爷这么说话?”那男子还想说些什么,身边有人拉住他,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然后摇摇头。 男子听了扭头上下扫视着宋洵,而后冷笑:“什么祭司?爷瞧着,不过是个小白脸。”紧接着,他绕着宋洵转了两圈,宽大的手一下子打在了宋洵的腰部,“呵,这身段,怕是经常被压吧?” 宋洵也没想到自个儿大过年的会遇上这般人,脑子有些短路。对面那男子穿得是便服,他也瞧不出什么门道来。但是,那男子打人的力道控制得很好,怕是有常年练武的习惯。 他扯了个笑,也学着那男子绕着男子走了一圈:“越将军倒是虎背熊腰,懂得不少。” 越秦陵愣住了,他自打当了将军还从未在京城里出现过。今年回来完全是因为自家老太爷催着要他成婚,他才快马加鞭赶在了春节这一天到了京城。 赶了一天的路,越秦陵的心情自然不好,还碰上宋洵,于是才有了刚刚的那一番羞辱话语。 “你……怎么知道?”越秦陵瞅着宋洵,脑子里已经在往最坏的方面想,甚至幻想宋洵是什么敌国奸细一类的。 “京城里,不认识宋洵的的确很多。但是官宦之家,不认识宋洵的却很少。”宋洵指着越秦陵的手,“越将军手里老茧很多,分布在手腹手指上,约莫是常年练武。一个常年练武还如此……有脾气的,估摸着也就是边关将士。前儿个宋洵也听说了,越秦陵越将军不日便要赶回京城。” 越秦陵是个糙人,他身边唯有一个周姓军师懂得多一些说的话绕人一些。今儿个初初听到宋洵一番推断,一时之间竟觉得宋洵比周溯沿要聪明上许多。心里不免拿宋洵和周溯沿比较了一番,一个是边关的军师常年风餐露宿,一个是京城小少爷偶尔除除妖,两个人岂能对比? 这一比,周溯沿自然是要败下阵来的。 第一百零四章:现世安稳,浮生忘记(5) 得不到的就毁掉,再正常不过不是吗?——宋洵 周溯沿很多时候都觉着自家将军是个缺脑子的人,他都已经提醒了,却还是一股脑地凭自个儿的性子来做事。 叹了口气,他拉了一下越秦陵,上前一步,抱拳:“不好意思,我们将军赶了一天路,心情有些急躁。哪里不对是我们的错……” 宋洵上下打量着周溯沿,眼前这人有些瘦,弱不禁风的瘦,看着有些不舒服。但好在人有气质,那种书读百遍的气质是旁的人忽视不了的。虽说这脸吧,是一般,眼角处也有一块疤。但是,人无完人可是? “周大人谦虚了。”宋洵也抱拳,说完便扭头走了人,也没打声招呼之类的。 留在原地的越秦陵越发觉着宋洵神通,兴奋得拉着周溯沿的手腕:“小溯,你瞧那人居然猜出了你的身份。” 周溯沿点点头,惊讶归惊讶,却并没有这么夸张。既然能猜出越秦陵的身份,那他的身份便也更好猜了。他扭头,看着一脸兴奋的越秦陵,叹了口气:“将军,不是属下不懂眼色……”周溯沿手指曲起,敲着大腿外侧,“您过几天可能就要成婚了。” 这是最好的打算,对于周溯沿来说,越秦陵成不成家都没什么。因为,不管如何,最后他们依旧会站在一起登上战场。 一听到‘成婚’二字,越秦陵就觉得脑子疼。他如今已经二十七八岁了,早已过了什么小鹿乱撞的年龄,对于情爱啊之类的事情更是一些想法都没有。平日里在军营,晚上和兄弟们喝酒吃肉的时候大家荤段子不断,却也只是荤段子,倒也没说什么实战演练。 听多了,也就这么一回事儿。越秦陵觉着,女人还不如自家军师来得可靠。 这么一想,他把目光幽幽投到周溯沿身上。周溯沿一个哆嗦,抬眸正对上越秦陵那绿油油的眼神,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伸手把越秦陵的头转到一边,耳尖却有些泛红:“将军,你这样,像狼。” “……”越秦陵越发不懂自家军师的比喻了,莫怪他是个糙人,就是一般读书人恐怕也不懂的,“走吧。” 一前一后,两个人步伐一致,多年来的默契体现无疑。 宋洵一路往陆府赶,走两步要摸摸怀里的玉佩,生怕走路太急丢了又或者人太多被偷了。于是,在他如此小心翼翼下,玉佩不负众望地从他手中滑落,圆形的玉佩,滚起来跟疯了一样,抓都抓不住。 “……”宋洵此时只想破口大骂,人多脚杂,很容易踩着玉佩,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只上不下。 他一路弯着腰,跟着玉佩的滚势,看着玉佩被人踢过来踢过去,想打人的心都有了。 最终,玉佩停在了一双脚前。一只手,冻得通红的手捡起玉佩。 “诶……”宋洵眼尖,瞅到了,连忙直起身子想要宣誓主权,一抬眸,话还没说利索,就看到了鼻子冻得通红的陆禾笙,整个人忽然愣住,“师傅?” 找了这么久,陆禾笙觉得,能找到真是不容易。 两个人相遇,也许真的是花费掉了一生的运气。 “去哪了?”陆禾笙心情很糟糕,他甚至以为宋洵要弃他于不顾。 隔着人群,宋洵觉得有些梦幻。眼前走来走去的人流,四周闪烁着的花灯,能不梦幻吗? “喏。”他指着陆禾笙手里头的玉佩,“雕了一下午,想着要送师傅。” 两人也是奇怪,非得隔着人群说话,好似在说什么不可告人的话一般。 陆禾笙愣了一下,低头,瞧着手里头雕工拙劣的玉佩。不是什么好玉,却是满满当当的心意。 “玉,很劣质。”陆禾笙手收紧,抬头,朝前走了两步,“阿洵,你别是被骗了。” “……”宋洵觉着,虽然他是个根正苗红的臭不要脸,但委实也禁不住心上人如此真诚地吐槽,内心觉着无比受伤,“那怎么办?”说着他就觉得委屈,表情都纠结起来了。 陆禾笙见惯了宋洵这副模样,从前只觉得好笑,如今越瞧越觉着欢喜,满满溢出来的欢喜:“只能由我收着了,不能骗了旁人。” “恩。”宋洵点头,知道是陆禾笙在打趣他,也没说什么,点点头,唇角的笑意却很浓。 “出来找我的吗?”宋洵伸手,拉过陆禾笙的手,一碰才发现十分冷,“多久了?” 陆禾笙抿唇,想了想:“刚出来。” “……师傅,有没有人说你十分不会骗人?”宋洵捂着陆禾笙的手,叹了口气,“既然都出来了,不然我们逛逛?” 两个大男人,实在是没什么好逛的。陆禾笙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回去吧,杜程愫还在等我们。”也不知道是脑子里哪根筋抽了,陆禾笙喊杜程愫也不喊‘阿愫’了,直板板地喊着全名,膈应人。 宋洵撇撇嘴,也没说什么,点点头,两个人也就回陆府。 这厢,宋洵和陆禾笙回去了,那边,慕衍之还没有摆脱朱奕。虽说下午时分,朱奕就表明自己想回宫的想法,但是一直拖到了现在,愣是没有回去。 “……时辰不早了。”慕衍之抬头,看着连颗星都没有天,呼出的气在眼前萦绕了一番,才缓缓散去,“陛……公子您还要滞留到何时?” 朱奕咬了一口手里的糖人,浅笑:“过会儿,过会儿。” “……”这句过会儿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慕衍之的耳朵里都快起茧子了,刚想开口说句什么,一抬眼看到了自家小弟。 彼时,慕炀之刚从檀岚那儿碰了一鼻子的灰,心情十分沮丧,走路也飘飘扬扬的,站不住脚跟。 今天是大年初一,慕炀之按着往年的习惯,下午时分去春满楼找檀岚。和往常一样,等了三四个钟头,灌了一肚子茶水,吃了人几盘糕点,才等来款款而来的檀岚。 本以为一切都和往年一样,他还能和檀岚说上几句话才会被下逐客令。不曾想,一上来,檀岚就没有好脸色,话不到两句就开始催促慕炀之走人。 慕炀之呢,厚脸皮专业户,特别是对檀岚,和宋洵一样,是个根正苗红的臭不要脸。赖着就是不愿意走,以往不愿意走檀岚通常都是随了他的愿的,今儿个不一样,直接摔杯子了。 没办法,慕炀之只好摸着鼻子走人了。 他到现在都不懂,为什么檀岚会一下子转变这么多。 “炀之?”慕衍之终于能体会到宋洵看到自己时的心情了,真的是见之心喜! “大哥?”慕炀之正颓废呢,一抬头看到了大哥,再一转眸子,看到了嘴角还沾着糖精冲着他笑的朱奕,腿一软,差点没高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去看慕衍之,两人用眼神交流了一番,很显然,没交流出什么。 “四少。”朱奕举着糖人,笑得开朗,与平日里威严的皇帝相差甚远,“出来玩啊。” “啊,哈哈。”慕炀之脸都僵硬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笑。 朱奕也不介意,看了看慕炀之来得方向,眼神贼好的他看到了‘春满楼’三个大字,联想一下民间对慕炀之的传言,也能猜出一二:“哟,今儿个什么日子?兄弟二人都为情所困?” “……”慕衍之很郁闷。 “……”慕炀之很郁闷。 兄弟二人都很郁闷。怎么从前没发现,原来他们的皇帝陛下有如此窥探旁人生活的嗜好? 民间对于慕炀之的传言真的不算什么,传到皇宫里那才叫版本齐全。光是朱奕听到的,就不下十多种。令人开心的是,每一个版本里都把慕炀之说得深情款款,大肆赞扬了一番。 朱奕和慕衍之是发下,慕炀之是慕衍之的弟弟,自然,朱奕也算是看着慕炀之长大的,他什么德行朱奕心里也是一清二楚的。纨绔子弟说不上,却也是个挥霍无度的小少爷。 小的时候也调皮,经常被慕衍之追着满宅子地跑。偶尔,朱奕私访慕家,便是两个人追着慕炀之满宅子的训斥。 大了一些,也都懂事了,那个时候慕炀之认识了宋洵,便整天腻歪宋洵去了。倒也好,一个挥霍无度的富家子弟愣是被宋洵折腾地跟个家徒四壁的落魄小少爷一样。虽说可怕了一些,但总归还是矫正了慕炀之挥霍的性子,总归也算是好的。 “传言里把那檀岚说得人间仅有的样子……”朱奕抹了一下嘴角,把糖精抹掉。 听这话,慕衍之就觉得脑子疼。肯定又没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 “去看看,到底如何个惊艳。”说着,抬脚就往春满楼去,没有一丝犹豫。 慕衍之悔不当初,怎么就喊了自家弟弟?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x的,怪疼得! 后来的日子里,慕炀之也怪过慕衍之,甚至仇视过慕衍之。但也只是一段时间,想通了,也就明白了。 人啊,一辈子,谁图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过就是嘴上说说,心里难过难过,一个晃眼也就过去了。 你吵我我吵你,你生我气我生你气,但是终究归好。 檀岚檀岚,终究是不属于他慕炀之的。上天注定的,谁也改不了的。 第一百零五章:千丝引线,片刻销陨(1) 二月的天气还是很冷的,门口刚泼得水不过一个转身就结成了冰。杜程愫还因此滑了一跤,腰摔得不轻,整个人整天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地,累得陆禾笙跑前跑后。 宋洵坐在杜程愫的屋子里,手里抓着一把瓜子,咔叽咔叽地嗑瓜子,眼睛却不住地往杜程愫和陆禾笙那儿看。梅喻站在一边,时不时添点茶水,生怕宋洵嗑瓜子渴了没水喝。 “师傅,你这个女儿可难养活啊。”宋洵起身,手里一把瓜子仁,拉过陆禾笙尽数塞到了陆禾笙的嘴里,“比我养师傅都难。” 陆禾笙嚼了几下,想说话,发现瓜子仁太多说话的话会掉出来,于是又嚼了一会儿,等到全都吃完才开口:“不,我是养了一个儿子还没养大如今又多添了一个女儿……”说着,眼神特幽怨,叹了口气。 “……”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杜程愫总算是停下了哼唧,嘴角抽了一下,“啊,阿笙啊,你是不是不要我了?”说着,硬是挤了两行清泪,看着可怜极了。 宋洵瞧着杜程愫卖乖卖可怜了,哪能示弱?紧跟着也眨巴眨巴自己的桃花眼,挤眼泪:“师傅,你是不是嫌弃我?” “……”陆禾笙觉得心口闷得慌,好像有一口血堵在了那儿。 这不要脸的架势,从前只有宋洵如今添了个杜程愫,陆禾笙脑子快炸了。他伸手拉过站在一边观战的梅喻,开口:“我去书房,有事呢,梅喻还在。” 于是,逃了。 宋洵‘切’了一下,扭头,恶狠狠看着杜程愫:“忒是不要面皮!” 杜程愫‘哼’了一下,扭头,后脑勺对着宋洵:“忒是面皮子厚!” 一边的梅喻觉得很受伤。 这样的日子其实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过着过着也就习惯了,每个人说话的样子每个人的脾气。 宋洵挑眉,出了门,让梅喻看着点杜程愫,自个儿去找慕炀之去耍朋友去了。 他已经有段日子没见到慕炀之了,自从檀岚进了宫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慕炀之。那人起初还和自家大哥闹脾气,和慕老爷子闹脾气,闹得慕家鸡飞狗跳。最后,就连嫁到外地去的的慕家三小姐都赶着马车回来,就为了劝这个小祖宗。 慕炀之也怪不争气的,谁接近他谁就要挨一顿揍。宋洵本想去看看,却被陆禾笙拦住了,说是劝也劝不了的,一切只能靠他自己。 于是,宋洵只能在听说里听听慕炀之的情况。 听说,慕炀之走了慕衍之一顿,虽说慕衍之有愧但那几天心情也不大好,两个心情都不好的人扭打在一起。一个是文官一个是小公子,两个人打得鼻青脸肿却也没什么重的伤。两个人各自养了几天也都好了些。 听说,慕炀之三姐赶着马车回了家,挺着大肚子,劈头盖脸就是朝着慕炀之一顿骂,直把慕炀之骂得服服帖帖。 听说,慕炀之不闹腾了,正常吃饭睡觉,但是就是不见人。自个儿整天关在屋子里头,谁也不见。慕家三姐挺着大肚子在慕炀之门口哀嚎肚子疼,才能见上人一面,其他人,统统不见。 听说,檀岚成了嫔妃。 …… 宋洵这段日子里听说了不少事情,市面上有多少人嘲笑慕炀之,他都数不过来。背地里嘲笑的,明面上嘲笑的,平民百姓嘲笑的,官宦小公子哥嘲笑的,他见多了。 一月末的时候,宋洵和陆禾笙下馆子,旁边桌子上的几位高官家出来的小公子哥正在拿慕炀之的事情说事,你一句我一句的,每一句话无不在讽刺慕炀之。宋洵当场撂了筷子,把人揍了一顿。 事后自然是几个大人之间你‘哈哈’我‘嘻嘻’的,毕竟都有错,又碍于宋洵的身份,再加上慕家好歹也是官宦世家,他们吃了苦头只能往肚子里咽。 宋洵花了几文钱买了串冰糖葫芦,咬了一口,抬脚往慕家大宅子走去。往年里,只有慕炀之整日往他那儿跑,如今他就屈尊降贵摧眉折腰,亲自去看看这位听说里的慕家小少爷吧。 看门的守卫认得宋洵,见宋洵来了也只是通报了一声倒没有为难,直接放人进去。 宋洵目的很明确,直接往慕炀之的‘闺房’走去。走到屋子前院的时候,宋洵总算是开了眼界。 院子里头,慕家三小姐正捧着自个儿的大肚子躺在躺椅上晒太阳,嘴里还念念叨叨的:“慕炀之,你死里面了?”屋内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慕炀之,你不就娶不到老婆,有什么好幽怨的?”屋内还是沉默,慕三小姐本着不放弃不抛弃的原则,接着开口,“慕炀之啊,如果你对女的有了阴影,大不了你就找个男的。反正咱家也不差你来接班。诶,我可是听说了,你有一个风华绝代的好朋友……”好了,屋子里总算有动静了,是瓷杯摔落在地的声音。 “……”宋洵嘴角抽搐,上前一步,对着慕三小姐做了个礼,“三姐好。” 慕三小姐一愣,猛地停住了摇晃的躺椅,一双漆黑的眼珠子上下打量着宋洵:“不知……” 宋洵抬眼,笑:“在下不才,正是令弟那位风华绝代的好朋友。” “……”慕三小姐觉得很羞愧,但也只是觉得,脸都没红一下,淡定自若,“就是你啊。果真风华绝代。” 对于比自己面皮还厚的人,宋洵一向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转战慕炀之:“慕炀之,我数三声,不出来就绝交。”他一手举着还剩三个的糖葫芦,一手竖起三根手指,“一……二……”他每数一下就放下一根手指,等数到二的时候,门总算是开了。 “哼哼。”出了门的慕炀之第一件事就是对着宋洵哼哼,一脸胡子拉碴,衣服都穿得不规整。 宋洵上前,把手里头的冰糖葫芦尽数塞到慕炀之嘴里,然后两手并用,扯着慕炀之瘦了一圈的脸:“很好,够憔悴,够不堪。”说着,他拍了拍慕炀之的脸,“不如你就这样去皇宫,让檀岚看看你这副蠢样,看看她会不会回心转意?诶,说不定呢,你这么惨,她心一软就和你一起了呗。” 慕炀之脸色惨白,呸地把冰糖葫芦吐在了地上:“你,还有三姐,你们怎么都这么劝人?怎么什么刺激我,你们就提什么?”他捂着胸口,痛心疾首,“你们这些情路平坦的人,哼!” 还会开玩笑,人还是正常的。 宋洵和慕三小姐对视了一眼,纷纷松了口气。于是,慕三小姐抱着肚子站了起来,一扭一扭地走了,完全不理会自家发牢骚的小弟。 慕炀之欲哭无泪:“宋洵,你不懂我的痛。” “啐!”宋洵啐了他一口,冷哼,“你早就知道没有结果,怎么就还会痛了?有些事,结局摆在那里,偏偏不死心。” “……你和陆大人都一起了,我觉着,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慕炀之眼眶红了起来。 这些日子,他虽说发脾气却还从未掉过一滴眼泪。说不难过是假的,他的心都像是撕裂了一般,疼得直打滚。 于是,他还是哭了。 宋洵庆幸自己来了,不然这傻小子怕是要憋很久很久,到最后怕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所有的感情,如果断了,哭出来便是最好。哭出来了,那些情愫也就哭掉了,也就容易忘记了。 他伸手抱住慕炀之的脑袋:“是的,这个世界很美好。慕炀之,你抬眼看看,这个世界真的很好。”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慕炀之,总归一直伸手轻轻拍打着慕炀之的背部,让他好好哭一场。 哭完之后,慕炀之抽抽噎噎地也算是停了下来。 “宋洵,我以前在想,即便她不接受我,百年之后我能给她善后也是不错的。”慕炀之看着自己的手心,“你瞧啊,我的生命线这么长,她的那么短。她肯定活不久啊!” “……”说实话,宋洵从未见过如此诅咒自己喜欢的人的人的。 “可惜,她进宫了,再也轮不到我给她料理后事了。”说着,慕炀之的眼泪又要掉下来,“她脾气倔,进了宫肯定要受欺负的。” 宋洵点点头,后又摇摇头:“那可是檀岚,从来把自己奉为最高的檀岚,怎么会呢?” “那她和我的事也是人尽皆知的,她在宫里铁定不好过。”慕炀之还在找着一些事儿来说事。 “你想多了。”宋洵拍着慕炀之的脑袋,“谁都知道,那是你对人家有意图,人家对你可是拒之千里之外的。” “……”慕炀之沮丧,“为什么就没有一点好的回忆?” 宋洵想了想:“例如,你和她的第一次见面?例如,你们度过的第一个春节?例如……你为了她走失在深山之中,她为了找你淋雨生了病……太多了。”是的,回忆太多了,好的事情总归会有的。 慕炀之摇摇头:“这些,我不敢说。”弥足珍贵的东西,总是喜欢藏着掖着,说出来的都不会是最珍贵的。 曾经不知道听谁说过:一场爱情里,如果我没有足够卑微,那我肯定没有很喜欢你。 一场爱情里,宋洵很卑微,赵弦意也很卑微,慕炀之更卑微。三个人,用情极深,却是落得不一样的结果。 第一百零六章:千丝引线,片刻销陨(2) 慕炀之重新又活了过来,整日里往陆府跑,缠着宋洵给自己讲故事来排忧解难。宋洵起初还会随着慕炀之,真给人讲故事。不过,没两天,就对人拳打脚踢,语带不满。 慕三小姐看着自家小弟好了,本想说就准备回去了,谁知马车还没上,腹部就传来一阵一阵的痛。恩,她家儿子要出世了! 谁也不曾料到,新的一年刚开始,就有一个新生命加入。 一切总算是新的开始了。 “你说,过两天咱去扬州怎么样?”慕炀之趴在桌子上,指尖沾了水在桌子上胡乱画着,“听说,三月的扬州很美。” “什么美不美的?”宋洵正在抄三字经,眉头皱得老高,“哪有空去?你也不看看什么时间了,过两日我就要祭祀了。” 慕炀之扳着手指头算了算,猛地惊醒:“啊,真的。”然后,颓废,“诶,你说你怎么不也找一个徒弟?那样就可以随我们浪了。” 宋洵写完最后一个字,扭着酸疼的胳膊:“呸,哪来那么多徒弟收的?我师父这是运气好,碰上我这么个有灵气的徒弟。” “哎哟哎哟~”慕炀之直起身,上前去拿宋洵抄的三字经看,“十遍了吧?怎么得罪陆大人了?这么狠。” “……”宋洵仰头,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不分场合,不懂节制。” 慕炀之愣了一下,然后手一抖,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哎哟我去,陆大人,你……哈哈哈!” 宋洵上前就是一脚,踹得慕炀之抱着自己的臀‘嗷嗷’叫:“滚你娘的,谁让你笑的!” 难得爆粗口的宋洵对于慕炀之来说简直就是一种骄傲,被他折腾的骄傲。 “年少气盛呗?”慕炀之抱着自个儿的尊臀,神秘兮兮地凑到宋洵耳边,“哎呀,你也要考虑考虑陆大人是吧?不能自个儿快活啊。” “……”宋洵觉得他的不要脸可能还不及慕炀之的十分之一,娘的,真是忒不要脸了。 慕炀之笑了两声,一抬头看到了站在窗外的梅喻,愣了一下,皱眉:“那个人怎么回事?” “恩?”宋洵扭头,也看到了窗外的梅喻,便朝着他笑了笑,回头,“梅喻啊,怎么了?” “我来你这这么多次了,次次他都站在窗子那边。偷窥?”慕炀之皱着眉,“看着不可怕吗?不提防?” 宋洵摇摇头:“他又不是外人。他站在那儿,大概是想贴身照顾我。” “别了,大哥。”慕炀之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了摇,“什么贴不贴身的?我瞧着他就是对你有非分之想。你也不怕陆大人瞧了,会生气。” “……”宋洵扭头又去看了看梅喻,回头,伸手,敲了一下慕炀之的脑门,“哦吼,你没媳妇儿倒是怪会分析别人的情感的。”其实慕炀之没说错,陆禾笙的确因为梅喻的过分靠近而皱过眉头。虽说没怎么提过,但是毕竟偶尔也会因此心情不好,宋洵还是能看出一二的。 宋洵抿唇,说到底,梅喻是他自己招来的,倒也不能怪梅喻如此。桃花什么的,主要还是当初他的意志不坚定。 “什么东西!”慕炀之拖长声音,反手也敲了一下宋洵的脑门,“专挑我不开心的事说是吧?” 宋洵举双手投降:“得,咱谁也别说谁。” 这些话统统传入了梅喻的耳中,一字一句。他能清晰地看到宋洵眼中的纠结。他也不想这样的。明明,当初来到宋洵身边就是为了不让宋洵一个人。如今,宋洵与陆禾笙双宿双飞了,他反而觉得不甘心了。 “大人……”梅喻轻轻呢喃,真的是轻轻。却被树上的杜程愫听得一清二楚。 “呵,你这样怪可怜的。”杜程愫从怀里掏出一个苹果,在衣襟上擦了擦,然后咬了一口,“有什么意思?” 梅喻冷笑:“你又有什么意思?陆禾笙根本不需要你。” “……他,会有需要我的那一天。”杜程愫又咬了一口苹果,“他喜欢的人,只有一个人。他会和我在一起的……” “异想天开。”梅喻冷哼了一声,殊不知,这一句‘异想天开’说得究竟是他还是杜程愫。 檀岚进入皇宫已经一个多月了,她甚至都不明白自己是因为什么而进入皇宫。进了宫之后,恍恍惚惚地好像明白了。 因为,陆禾笙。 她其实并不大明白皇家里的人的感情,但是看着朱奕每每看着她的脸出神,她仿佛就看到了皇室的爱情。 真,恶心。 每次看到朱奕小心翼翼把她当做陆禾笙的时候,她就觉得恶心。 她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大姐,想到了大姐被人逼着嫁给了一个死掉的男人,硬生生拜了阴婚。她想,也许当年大姐的心情和现在的她差不多吧?恶心,恶心到想吐。 男人和男人?这个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她忽而想到了宋洵,想到了宋洵每每看着陆禾笙时温柔的眼神便越发觉得想吐。 “檀岚?”朱奕看着出神的檀岚,伸手拍了拍檀岚的头,轻轻地,很是温柔。 檀岚打了个激灵,眼前宋洵的模样渐渐消失:“陛下……” “想什么?那么出神。”朱奕浅笑。皇家出身,哪有脸长得丑的?即便是到了中年,他的脸依旧很是坚毅。 “想着陛下今儿个又要和檀岚说些什么笑话。”檀岚拿帕子捂住嘴,眉眼弯开。 演戏向来是她最擅长的,开心的表情痛苦的表情,简直是信手拈来,哪里还需要酝酿? 朱奕看了檀岚一会儿,摇摇头,伸手碰了碰檀岚的眉峰:“不必把你对那些恩客的一套对朕……开心就笑,不开心就别笑。檀岚,你可以在朕面前过得更放肆一些。” “好的。”檀岚点点头,她的心早就溺死了,这样温柔似水的话对她来说早就听腻了,哪里还能打动她半分?她忽然想起了慕炀之,那个人不会说情话,但是说的每一句话都戳她的心窝。 檀岚知道慕炀之的好,所以才不能放纵自己去沉溺其中。她不爱慕炀之,一点都不爱。 朱奕收回手,叹了口气。他知道,檀岚并没有放松警惕。对于檀岚,他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这个人和后宫里的那些争风吃醋的妃子不一样,更加和朝堂上勾心斗角的臣子不一样。他可以清晰地明白自己该如何对待那些人,却不知道该如何对待檀岚, “想下棋吗?”朱奕指了指一边的棋盘,那是他和慕衍之下了一半的棋局。 檀岚手指动了动,想起了很多年前初次见面时她对宋洵说得那番话。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想。”檀岚笑,“臣妾,最喜欢下棋了。”是吗?她最讨厌的,其实就是下棋……从前,她能轻易和宋洵说出来;如今,她却不能好好表达自己的心情。 人啊,越活越回去了。 于是,两人下了一下午的棋。这事儿传到了皇后的耳朵里,自然又是一阵咬牙切齿。 皇后是皇帝的表妹,两个人隔着一层血亲。当年凤冠霞帔不过只是一场笑话,皇后哪里不知道?她呢,也从来不在乎。 后宫又多了一位妃子啊,皇帝又临幸了一个宫女啊……等等,这样的事情不是没听过,她只当左耳进右耳出,面对那些一时受宠的妃子的挑衅,她权当看不见。 因为啊,她就是知道。当今皇帝,心里头只有一个人。 可是,当她看到檀岚被接到宫里的时候,她总算是慌了。 没有爱情的后位,迟早有一天要落入爱情的手里。 晚间的时候,檀岚抱着自个儿的琵琶坐在御花园里头弹奏,一曲《凤求凰》,声音缠绵。 朱奕听得如痴如醉。檀岚真的是个妙人,从他第一天接触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 皇后就站在十米开外,看着两人的模样,手中的帕子竟被撕扯了开来。 三月的夜晚,还是会有凉风侵入骨髓。 朱奕觉得有些冷,睁开眸子去看依旧在弹奏的檀岚,心头一动,解了自己的外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檀岚僵硬了一下,她实在没想到,一个皇帝,竟然会如此。 “天气凉。”朱奕双手搭在檀岚的肩膀上,“乖,好好披好。” 这些话,这些温柔,真的只是对檀岚的。 檀岚抓着衣服,凉风刮起她的刘海,露出了闪着光的眸子。朱奕只需要一眼,他就明白了。总算,檀岚的城堡崩塌了。檀岚抿唇,感情不是能控制的。她想,总算自己没有白活。她又想,恩,一切都完了。她的骄傲已经没有了,最后的筹码也交托出去了。 崩塌的不仅仅是檀岚心里头的城堡,还有皇后心底最后一丝希望。她想,也许一切都结束了。她的后位,岌岌可危。不,她的后位……这个后位也许从此就不是她的,她只是暂且保管。 她扭头,踩着高跟的盆底鞋,骄傲的背影在黑夜之中渐渐融进黑暗,然后消失不见。 凉凉月色,余下的只有一道剪影。 第一百零七章:千丝引线,片刻销陨(3) 每年的三月最后一天是祭祀的日子,而宋洵早早就被送进了摘星阁,紧跟着他的是梅喻。 按照宋洵的意思呢,本来是希望陆禾笙跟着的,却被陆禾笙严厉阻止了。倒也不是他不愿意去,主要还是皇宫里头对于他来说很尴尬。宋洵起先也有些闹小脾气,陆禾笙呢本来是不准备低头的,碍于两天不说话后,他就有些烦躁。 最后,自然是以肉体完美解决了。 一番事儿完了之后,陆禾笙抱着被子暗自想着:养个小情人还不如养个儿子来得舒服,不仅要伺候着还要时不时要慷慨赴义折腾一晚上。越想越觉得不值当。他抿着唇,想和宋洵说说,一扭头看到的是宋洵笑眯眯的侧颜,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闭眼睡觉。 第二日醒来,才暗自责备自个儿,居然被美色诱惑了!于是,他又念叨了一天: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梅喻从未见过什么祭祀,自然更加不知道祭司会做些什么。这是他第一次接触,一切都很好奇。 “你如果无聊了,可以出去逛逛。”宋洵把纸张铺好,“我要摘抄经文,可能没时间陪你。” 梅喻摇摇头,浅笑:“那我给大人磨墨,我陪着大人。” “也好。”宋洵点头,指了指一边儿的蒲团,“你可以坐在蒲团上,蹲着腿会酸吧?” “好。”梅喻拖过蒲团,盘腿坐下,认认真真给宋洵磨墨。 本来呢,祭祀这种事情对于每一年都要进行一遍的宋洵来说已经很常见了,殊不知今年还没开始祭祀呢,就碰到了麻烦事儿。 事情主要来于今年刚刚成为嫔妃的檀岚。 摘抄经文的第二天,宋洵有些坐不住了,吃了早饭不过抄了几百个字就抄不下去了,顶着散漫的发型直接在人御花园晃荡。这一晃荡,就碰到了同样在御花园里头的檀岚。 远远地,宋洵就看到了檀岚,他琢磨着他和这檀岚也没什么特别的关系,现在还有一个慕炀之夹在中间,他就更加不想看到檀岚了。于是,扭着自个儿的腰就要走。哪里想到,隔那么远,檀岚居然扯着嗓子喊:“宋大人!” 宋洵磨牙,说实在的,他同情檀岚的遭遇却对檀岚的自我救赎方式感到糟心。是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他没资格多加评论。但,事实摆在眼前,谁也怪不了谁,谁都有自己的底线。而,不凑巧的,檀岚碰到了他的底线。他也不强求檀岚改了,只是别碰面就好,不小心碰到了那就掉头走人谁也不碍着谁。 可惜了,檀岚不愿意。 “宋大人如此生疏,檀岚稍稍有些心凉。”檀岚手里执着一柄圆扇,唇角微微搭了下来,倒真有一副难过的模样。 宋洵瞧多了檀岚的演戏,如今看着,不免弯了唇角嘲讽:“怎么?嫔妃娘娘不过做了一月不到的娘娘,如今连演个戏都有些敷衍了?”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眼睛,“你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喜悦。”说着,他扭头去看站在身后的梅喻,“眼睛可是一个人的所有呢,对吧,梅喻?” 梅喻愣了一下,眉头微微隆起,继而微笑:“大人说的是。” 檀岚指甲扣进手心的嫩肉里面,抬头,浅笑:“宋大人的眼力更进一步了。”然后,他歪头,眼神直直撞上梅喻,“这是大人的新宠?” 她说着话纯属只是为了找宋洵的不愉快,却没想到梅喻居然脸上有了动容。一个细小的表情,足够她看透了。檀岚咬住下唇,狠狠磨了两下,痛了才让自己清醒了几分。 “你都可以找新的金主,如何我不能换个人跟着?”宋洵故意讽刺檀岚,“也别说,你的新金主可真是这天下最大的金主。可惜了……”他咂舌,冷笑,“你不过是捡了旁的人的便宜。” 檀岚摇了摇扇子,抿唇,浅笑:“旁的人的便宜又如何?能捡的也只有我,不是吗?”说着,她拿着扇子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滑了两下,眸子微微垂下,脸上表情放缓,“说起来,宋大人怎么不感兴趣?我的,这张脸。” 说实在的,檀岚这副模样像极了陆禾笙。宋洵狠狠咽了口口水,冷笑,表情狰狞:“假的,看不上。” 檀岚哈哈笑了几声,没再开口,专心致志看着石桌上的棋局。这是前几日她和朱奕的残局,她今儿个见到了,便来钻研一番。 宋洵眼神贼好,几米开外都能看到檀岚在看什么,随即开口讽刺:“原来一个人的爱好可以这么多变?也莫怪能和这么多人虚与委蛇了。” 不过是一句讽刺的话,檀岚却觉得像是一个大巴掌打在了自己的脸上,火辣辣地疼,疼得她想跳起来反驳。 遇到檀岚完全是意外,然而檀岚找上门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第三日午时,檀岚亲自登门造访,说是安抚祭司大人。 宋洵听到下人来报,简直就想去死。怎么这人就这么不死心,非得缠着他恶心他?明明是互相讨厌,却要这般那般互相怼,可有意思? “不见。”宋洵挥手,“本大人要摘抄经文,谁也不能打扰。” 于是,檀岚被堵在了门外。 梅喻看了一眼房门,瞳孔深邃。 被拒的檀岚脸色白了白,甩了手里头的锦盒,转身准备走人。一个转身,再抬头,好巧不巧,看到了拎着一个大包袱的慕炀之和慕衍之。 慕衍之起先是一愣,下意识去看慕炀之,看到傻愣愣的慕炀之,他一拍额头,有些后悔把自家小弟带到皇宫里来。 今早慕炀之起得很早,为的就是缠着下了早朝的慕衍之带他去皇宫见见宋洵。他本来是说要带些好吃的给宋洵,以往都会偷偷去看他的,所以今年也想理所当然地去。 慕衍之自然是有顾忌的,毕竟檀岚在皇宫里,他也没保障会不会碰上檀岚。但是,实在挨不住慕炀之的磨人,只好带着慕炀之左拐右拐地往摘星阁去。 一路相安无事,慕衍之甚至觉得今儿个万分幸运。没想到,惊喜往往在后面。恩,这是惊吓! 再次见到檀岚,慕炀之整个人都有些哆嗦,话也说不清楚。于是,干脆也不说话,只看着。 檀岚本来因为被拒在外而发白的脸看到慕炀之后更加苍白,小身子单薄得像是一阵风能吹倒。 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的人,忽然出现在了眼前,这是怎么一种心情? “许,许久不见。”慕炀之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你,瘦了。” 檀岚捏了捏手腕上的肉,笑:“没,胖了。你瞧,都长了一些肉。” 慕炀之仔细看了看,果然有些肉:“哈哈,哈哈,长些肉也挺好,好看。” “……”檀岚笑到一半,发现自个儿嘴角都僵硬了,“没什么事,檀岚先退下了。” “恩?”慕炀之愣了一下,看到要走的檀岚,手下意识去抓住了她的手腕,“别走!” “放肆。”‘啪’的一下,慕炀之的手被檀岚身边的宫女拍掉,“嫔妃娘娘的手,岂是你等普通百姓能碰的?!” 慕炀之捂住自己被打的手背,一时之间有些发怔:“檀……娘娘,祝你一切安好。” 这,大概是慕炀之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一个多月前,檀岚不过是民间妓院里头的小小头牌,甚至因为年龄的问题备受冷漠。再往前推一推,十几年前,檀岚不过是乡下一个破落的小村庄里一个穷人家的小孩儿,一个不幸的孩子,一个甚至看不到未来的孩子…… 今儿个,却是高高在上的嫔妃娘娘,一般人是碰不得的。 檀岚倚在窗户上,看着窗外的新春景象,心里头感触万分,到后来只觉得心酸。这就是人生,没有钱没有地位没有身份的时候,谁都可以打捏她谁都是她的大人;有了这一切之后,即便是不堪的过往只会让人觉得心疼,让人来安抚,曾经她的大人已然臣服在她的脚下,生死只看她的心情。 莫怪旁的人挤破脑袋耍尽手段都想要当皇帝了,你看看,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嫔妃就有这么大的权力,若是当了皇帝…… 檀岚浑身有些发寒,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有些害怕自己。 金钱、权力,这些所谓的终极让她迷失了自己。 慕炀之心里空荡荡的,却还要假装淡定,朝着自家大哥扯了个笑:“大哥,我是不是,特没出息?” 慕衍之摇摇头,伸手拍了拍慕炀之的肩膀:“比起你大哥我,你做的很好了。”他现在很后悔,自从赵弦意不见了之后,他比谁都想要找出赵弦意。他想再问问,她是否还喜欢着他?他想再看看,他的小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说来也奇怪,他甚至从来都没有仔细瞧过赵弦意的眉眼,印象之中的赵弦意那都是小时候粉团团的模样,那么多年了哪里还记得?作为他的妻子的赵弦意,他却是如何都想不起来了,她的模样。 是不是很精致?是不是很可爱? 也怪他,这么多年,脑子里心里装的都是陆清河。等到赵弦意走了,他才惶惶然,发现竟然都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是如何个模样。 这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得不到的狠命去叹息,失去的拼了命想要挽回。 活该。 “哥……”慕炀之听出了慕衍之心里头的不舒服,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只好轻轻喊着。 慕家统共生了四个孩子,最有出息的莫过于大儿子慕衍之,可惜事业攀升情爱却一塌糊涂。而慕炀之又是慕老爷子捧在手心里的小儿子,事业不行爱情也不行,还把家里闹得不可开交。 罪孽深重! 第一百零八章:千丝引线,片刻销陨(4) 送走神伤的慕炀之慕衍之两兄弟,宋洵只觉得头痛万分,浑身不得劲。想开个窗透透风,谁知窗户一打开,一道冷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宋洵眼睛都睁不开来。 娘的,事事不顺心。 他捂着自个儿的胸口,看着窗外阴晴不定的天,觉着明天祭祀恐怕要来一场大雨。 也好,正好也算是符合他祭祀的目的。 只是……他捂着的胸口,那儿的律动十分不稳定,突突直跳着,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梅喻盘腿坐在蒲团上,看了看天,沉思许久:“大人,明儿个祭祀,您带上梅喻吧。” 宋洵扭头,看着梅喻,许久点点头:“好。” 两个人都察觉到了不安因素。 晚间,陆禾笙给杜程愫针灸完准备回房,不曾想,一道雷劈了下来,直直把庭院中间的梅树给劈成两半。陆禾笙愣了一下,心底开始泛凉。 “怎么了?怎么了?”杜程愫衣服都没穿好,就推开门往外跑,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一眼就看到了还冒着火星字的梅树,“这,怎么回事?” 陆禾笙脸色苍白,嘴唇直抖:“报应吧,都是报应。” 杜程愫没有接话,她瞅着陆禾笙的脸色就知道不大好,也不敢说些什么,万一碰到敏感词了,更刺激了怎么办? 她看着陆禾笙有些单薄的背影,想了想还是开了口:“阿笙,也许,只是意外。” 这样的安慰太过单薄,但是陆禾笙宁愿相信这样的借口,他想,只要有人这么说他就信。 第二日,并没有宋洵以为的那样下一场暴雨,而是艳阳高照,阳光强烈到他都睁不开眼。 他和陆禾笙不一样,陆禾笙祭祀穿得都是浅色衣服。他生来皮肤白,穿得自然是大红色,血一样的颜色。 “好看。”梅喻化作一枝梅花,被他别在了腰间。 “天生丽质。”宋洵笑嘻嘻的,开玩笑一般。 经过人群的时候,宋洵一眼便看到了陆禾笙,他朝着陆禾笙挤眉弄眼地笑了笑,对方却有气无力,苍白着脸。 他心头一怔,呼气吸气,自我安慰。 祭祀最怕的就是自乱心神,宋洵深知此事,自然不会自寻死路。 朱奕是在半途登上祭祀台的,行礼跪拜念读圣经,一切正安安稳稳朝着结束。 世事无常,大概就是形容这次祭祀的吧。 就在宋洵准备收工的时候,天忽然暗了下来,紧接着是狂风大作。宋洵红色的轻纱甚至被吹得裂了开来。风这么大,宋洵其实也听不到什么,但是隐隐约约好似听到了陆禾笙的声音。他强撑着扭头去看陆禾笙的方向,风那么大,沙子尘土都扬了起来,他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他伸手握住腰间的那一株梅花,一张嘴,吃了一嘴的土,顿时‘呸呸’两下,再也不敢开口说话。 朱奕一身黄袍加身,此刻被吹得哪里还管得了穿着是否体面? 远在人群里的陆禾笙撑着二十四骨油纸伞,一时之间挡住了强风。身边的百姓惊慌地四处乱跑,即便他挡住了凤也根本靠近不了祭祀台。 不安,强烈的不安。 “阿洵!”陆禾笙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扯着嗓子喊宋洵,从前碍于身份,是万万不会做这种事的,“阿洵!” “呸,阿笙,没用的……”杜程愫吐掉吹进嘴里的沙子,也躲进了陆禾笙的伞下,“太远,风太大,听不见的。” 陆禾笙眉头皱起,看了看杜程愫,然后把伞塞到杜程愫手里:“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把阿洵带回来。” “阿笙!”杜程愫一把拉住陆禾笙,摇摇头,“不行的,这样太乱来了。” “……阿洵,一个人会害怕。”陆禾笙推开杜程愫,一脚踏出二十四骨油纸伞,一阵强烈的风立即裹住了他,简直是举步维艰。 说好的,一辈子,谁也不丢下谁。 风的力量渐渐变强,宋洵感觉整个人都要被吹得抛起来了。这叫啥?人体蜻蜓? “大人,别怕。”梅喻轻缓的声音传入宋洵的耳中,紧接着他感觉脚尖有了一些力量,人也能站稳一些了,“大人,梅喻道行太浅,只能帮到这里了……” “没……没事的。”这才说了几个字,宋洵‘呸呸’两下,又接着说,“梅喻,你很厉害了,谢谢你。” “大人……你真好。”也不知道梅喻这个结论是怎么来得,这个时候宋洵也没法子询问,到处都是沙子,他可不想吃一嘴沙子。 还没等宋洵适应,远处一道天雷劈了下来,直接把祭祀台劈成了两半,宋洵被那力量给弹到了一边,一下子撞在了栏杆上,嘴下意识一张,就差吐一口老血出来了。 另一边是朱奕,朱奕的情况比宋洵好一些,没有撞到栏杆上,却是撞到了别人的怀里。抬头一看,不是旁的人,正是慕衍之。 这种情况下看到慕衍之,朱奕简直都要流泪了。亲人啊,亲人。 这风来得太过诡异,这雷劈得也很诡异。 宋洵按着胸口,努力爬起来准备躲,还没踏出一步,又是一道天雷直直朝着他劈了下来。他腿一抖,整个人歪了倒在了一边,宋洵身体比脑子快,往远处一滚,险险避开了这道天雷,但是衣角已经被烧焦了一小块。 梅喻再一次催动术法,一股白光笼罩在了宋洵周身,宋洵才得以喘一口气。 娘的,不管怎么看,这天雷就是朝着他来得。就在他还没再一次开口骂娘,第三道天雷已经隐隐约约要劈下来了。 “大人!”梅喻大喊。 宋洵一个激灵,就地打滚了好几圈,却是滚到了朱奕和慕衍之身边。三个人六只眼睛,你看我我看你,那雷已经滚滚袭来。 “跑!”宋洵扯着嗓子喊,然后……谁也没跑成,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红色的天雷已经到了他们的头顶。 离祭祀台还很远的陆禾笙已经眼睁睁目睹了三道天雷,一道比一道狠,一道比一道大,看得他心惊肉跳。 “阿洵……阿洵……阿洵……”陆禾笙无意识地喊着,生怕自己冲到了祭祀台那边,看到的却是宋洵被劈成两半烧焦的尸体。 一切来得太突然,来得太诡异。 三道天雷劈完,风也渐渐缓和了许多,直至消失。 风一停,眼前的景色自然是十分亮堂了。 陆禾笙望着祭祀台那边的景象,入眼的先是破落不堪被劈成三四半的祭祀台,台上空无一人,还冒着烟。他捂着胸口,感觉自己的心快跳出来了。 他转动目光,移至右边的时候,瞳孔一阵收缩,脸色瞬间没有血色。 那是怎样的场景?杜程愫想,这该是有多得罪老天爷,才会受到这样的惩罚。 那个人,被天雷劈中,浑身皮肤黑焦黑焦还冒着烟。已经看不出是人的模样了。 杜程愫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却硬生生忍住了。她抬眼去看前面的陆禾笙,那人摇摇晃晃,脚下打转,估摸着是一步路都走不了的。 祭祀台那边一片混乱,本来就因为不知打哪里来的强风而尖叫慌乱的人群,一看到那边被烧焦的人,更是惶恐四处奔跑。 陆禾笙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剑上,他忽然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陆清河还在,那个时候陆清河喜欢四处四处乱跑,人影飘忽不定。她不像是寻常富家女子,她更喜欢往外跑。有一回,她一个人去了城外十里地的森林里,一个人在偌大的森林里迷了路,找不到回家的路。 陆清河在森林里走了一个晚上,不过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书读得再多见得东西实在是少。那个时候,陆禾笙大概十岁左右,整天跟着陆清河四处跑,黏糊着呢。那天不凑巧,他午睡过了头,一觉醒来,陆清河没了身影。 那一夜下了很大的雨,一滴一滴砸在身上,很疼。陆禾笙摸了摸落在头顶的‘雨’,这才发现,下得不是雨而是冰雹。 他本来也想跟着家丁一起出去寻找轮清河,却被陆老爷子勒令不准出门。时间一点点流逝,他站在院子里也不管什么冰不冰雹,一直站着,等着陆清河归来。 陆禾笙捂住胸口,那个时候等待是可怕的,但他似乎已经记不清当时到底是什么样额心情了。但是,此时此刻,他瞧不见宋洵,心脏那块地儿猛烈撞击,恐惧爬满了他全身。 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他踉踉跄跄了两下,身子一歪差点摔倒。幸而,手臂被人握住,免去了他跌到在地的不看模样。 “阿笙……”杜程愫拉住陆禾笙的手臂,眼睛里自然而然染上了心疼,“没事的,你还有我……” 是的,她喜欢陆禾笙,甚至比宋洵还要喜欢。她觉得,她的到来就是为了陆禾笙,为了两个人的相遇。没了宋洵,也好。 “……你,”陆禾笙眉头隆起,抽出自己的手臂,“我只有阿洵。” 他只有宋洵,也只容得下宋洵,旁的人,谁也不可以。 “阿笙,是你自己说的,这是惩罚!”杜程愫抿唇,鼻尖通红,有些想哭。 当年被人抽筋拔骨都没哭,如今不过是陆禾笙一句话,她就红了眼眶。 “……是的。” 惩罚,来自上天的惩罚。 第一百零九章:千丝引线,片刻销陨(5) 近来,天气有些不稳定,夏天嘛,前一刻还是艳阳高照后一秒就能把你淋成落汤鸡。 这不,前一秒慕炀之刚进茶馆,下一秒一场大雨就倒了下来,还没有完全进屋子的慕炀之背后溅到了几滴水,透进了衣服。 一边的小二见他进来了,连忙拿了干燥的毛巾递给慕炀之:“爷今儿个可来得真早。” 慕炀之拿毛巾擦了擦被淋湿的后背,而后把毛巾递给一边的小二,浅笑:“今儿个得了宝,自然早些来。” “爷又得到了什么宝物?”掌柜的闻声也走了过来,走路旖旎,步生莲一般,“嘴都笑开了。” “青花瓷器,说是前前前朝的物什了。”慕炀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杯子,笑眯眯地递给掌柜的,“七姐还给瞧瞧。” 七姐接过杯子,上手的一瞬间愣了一下,而后唇角带笑,不经意地翻看这个小杯子:“爷花了多少钱收购的?样式倒是不错。” “四万两!”慕炀之笑眯眯的,露出一口白牙,好似捡到了便宜一般。 “爷……”七姐把那小杯子递还给慕炀之,探口气,“四万两买个教训,委实贵了一些。” 慕炀之脸瞬间垮了下来:“啥?假的?” 七姐伸出食指,指着瓶口:“让爷按触感来判断瓷器真假是难了一点,但是爷好歹也看看,上头写着什么?” “……”慕炀之仔细瞧了瞧,原来瓶口写着一个‘仿’字,极小,怕是制作的人拿来辨认的。 一时之间,慕炀之觉得胸口有一口闷气堵在了那儿,不上不下:“哎,算了,来都来了,爷喝口茶水也是好的。” 七姐也是个好人,见慕炀之拿四万两买了个教训,不免也有些心疼他:“今儿,就当是七姐请爷的了,爷尽管点。” 慕炀之点头,笑:“谢谢七姐。” “嘿,都是三十一岁的人了,爷还请长点心眼吧。”七姐拂了拂袖子,转身回了自个儿的地儿。 慕炀之摸着自个儿的脸,想了想:是啊,又是一个七年过去了,他都三十一岁了,怎么还是老样子? 他还没感叹够呢,只听到门口穿了一句骂娘的声音,然后便是跺脚的声音。 “该死的大雨!”声音有些低沉,但是说的话却是委实没礼貌了一些,“娘的,太糟心了!诶,慕炀之呢?!说什么有绝世宝物要给我看,非得大中午把我喊出来,有什么不能在我家说?!……” 一连串的话一下子蹦了出来,慕炀之捂着脑袋,蹲下身子,有些不敢见来人。 诶,这可是赝品,被那人知道可就又是一顿耳提面命!娘的,想想就觉得丢人。 “我说,你蹲这……”低沉的声音从慕炀之上头传来,屁股被来人踢了一下,“不会是准备畏罪潜逃吧?恩?” 慕炀之尴尬,然后仰头,‘嘿嘿’笑:“阿洵,你怎么能用如此肮脏的想法来想你的好友呢?我是那么高尚……” “别膈应人了。”宋洵头上还搭着毛巾,“你说的绝世宝物呢?” “……”慕炀之扯了一下嘴角,眼珠子快速转动着,一瞅有人端东西上桌子了,立马换了个狗腿的笑,“你看看你,肯定饿了吧,咱边吃边说吧。” 宋洵冷笑,伸手狠狠打了慕炀之脑门一下:“你又乱花钱了?又是假货?就知道整天给你家老爷子添堵。” 慕炀之捂住脑袋:“哎,这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嘛!” “呸,人家那是偶然,你是每一次。”宋洵看着慕炀之,实在觉得这货真的是玩物丧志,“你大哥不在了,你……争气点。”说到后来,宋洵叹了一口气。 “知道了。”慕炀之点头,虽然距离那件事过去已经七年了,但是每每提起慕衍之,慕炀之的脸色总归不大好。 当年,被雷劈焦的不是宋洵而是慕衍之。谁也不知道当时慕衍之是怎么想的,天雷劈下,他把朱奕推了开来。 宋洵那个时候是被梅喻保护着的,不然他也得死。但是,为了保护宋洵,梅喻也变回了那一株梅花,被宋洵供养在花瓶里七年。虽然变回了原型,但是依旧能和宋洵对话,倒也还算不错。 慕衍之的死不仅仅是对慕家的打击,更是对朱奕狠狠敲了一棒子。那段时间,朱奕整日里对着远处发呆。后来慕衍之出殡那一日,朱奕甚至跪在灵堂前狠狠磕了三个响头,亲手为慕衍之棺材封棺,陪着去下葬,守了坟墓三天三夜直至昏死过去。 一个帝王做到如此,慕家哪里还能有什么怨言?慕炀之就算是有千万的愤怒却也只能憋在心里,慕老爷子一夜之间憔悴了很多,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年迈的身子支撑了四五天最终还是病倒了。 慕家一下子颓唐了,偌大的慕家上了年纪的慕家,终于还是要退出历史舞台了。 慕炀之为了照顾慕老爷子,一夜之间似乎成熟了许多,慕三小姐刚回家没多久又跑了回来,拖家带口。眼见自家小弟总算有些成长,慕三小姐也有些欣慰,拖家带口待了几个月等到慕老爷子身体差不多了也就回去了,没有多呆。毕竟,慕家只是她的娘家,她早已不属于慕家了。 慕三小姐走了没多久,慕炀之又变回了原来那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只是换了个兴趣。他不再喜欢什么花天酒地,而是爱上了收集古董。正是因为古董,认识了这逍遥居的七姐。 逍遥居,初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宋洵简直要疯,以为慕炀之又看上了哪家青楼里头的姑娘,等到了逍遥居才发现,只是一座茶馆。 他也曾问过七姐为什么要叫‘逍遥居’,七姐给出的答案是:因为她觉得好听。 很好,无话可说。 “既然来了……”宋洵走上二楼雅间,靠窗的地方是他们的专属位置,“那就喝喝茶听听书吧。” “诶嘿?”慕炀之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你家那位小徒弟呢?今儿咋没跟着你?” 宋洵一听‘徒弟’两个字就觉得脑子疼:“别提了,澜离那家伙,比我当初还混账,光是听到她的名字就觉得浑身发酸。” “被折磨了?”慕炀之自个儿给自个儿倒了一杯雨前龙井,“啧,听说前儿个她把你家的梅园给烧了一半?” 宋洵捂住兄控,表情极为夸张:“岂止是一半?!明明都快给她烧完了!我的天,还好梅喻是放在我的房间,不然我要了她的小命!” “……你的表情好残忍!”慕炀之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你这个师傅太残暴了,居然时时刻刻想着要杀掉自己的徒弟!啊,可怜澜离那个小姑娘,作为他的叔叔,我真心疼她。” “不然,你去教她吧,既然你这么心疼她。”宋洵摸着下巴,“啊,那正正好,反正她看到你就高兴你看到她也心疼……” “师傅!”这话还没说完呢,楼下就传来了一声糯糯的小姑娘的声音,然后就是‘咚咚咚’的上楼梯的声音。 跑上来的?如此迫不及待啊! 慕炀之挑眉去看一边捂住脸的宋洵,一物降一物,恐怕这是不变的道理。 两人眼神交流刚结束,一个穿着粉红色裙子,头上系着两个包子头的小姑娘直直朝着宋洵冲了过去。 宋洵闪了一下,小姑娘扑了个空,跌倒在地,鼻子都红了一圈。 “师傅,你太不怜香惜玉了!”包子头揉着鼻子,可怜兮兮地看着宋洵。 “怜香惜玉?哦吼,你还会用成语了,不错不错!”宋洵象征性地拍拍手,脸上表情冷漠。 澜离表示很受伤,抱着慕炀之的小腿,坐在地上‘嗷嗷’地喊:“慕叔叔,你瞧瞧师傅,他明显是在敷衍我。” “啊?哈哈,乖。”慕炀之伸手,在澜离头上摸了摸,很敷衍。 恩,不怪他啊,他也是处于宋洵的淫威下的啊。 澜离觉得很受伤:“你们……哼!” 宋洵捂住耳朵,扭头,视线落在了窗外,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影。 “师傅……”澜离站起身,趴在窗户上,也学着宋洵看向远处,“你在看什么?那边,有什么?” “我什么都没看,那边,什么都没有。”宋洵放下手,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向前伸出,“什么都没有……” 慕炀之看着宋洵这副模样就觉得头疼,七年前,宋洵受了重伤,虽说被梅喻保护着,却还是昏厥了过去。这人昏厥了七天,陆禾笙不眠不休照顾了宋洵七天,却在宋洵醒来的那一刹那打昏了宋洵,留下一张纸,白纸黑字,短短五个字,让宋洵疯了一年。 纸上写着:我走了,勿寻。 没有理由没有说明没有告别,一切都被陆禾笙硬生生掐断,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姻缘,就这样断了。 跟着陆禾笙一起不见的还有杜程愫,两个人从此无影无踪。 宋洵疯了一年,找了陆禾笙一年,无果,然后在床上躺了一年,挺尸一样。 澜离也是在那个时候出现在宋洵的生活之中,是慕炀之带到宋洵面前的。那个时候,澜离才七八岁,因为一场大火而是去了记忆。正巧被慕炀之碰上,捡了回来。 也正是因为澜离的出现,宋洵才恍恍惚惚重回了正常。大概真的是找到了共鸣,失去记忆的澜离和沦为乞丐的小宋洵,两个身影重叠到了一起。于是,他想那个时候他遇到了陆禾笙陆清河,那么澜离也就遇上了他。 “师傅。”澜离短胖的手握住宋洵举起啦的手,笑,“一起回家吧。” 宋洵愣了一下,抽了一下嘴角:“笑成这样……三字经又没抄?” “……昂!”澜离眼神流离,装作不知道。 果然,这小鬼比他小时候还要折腾人! 第一百一十章:琴瑟筝萧,诗词歌赋(1) 喧闹的集市,人来人往的街道,叮叮当当的物品碰撞的声音,叫卖声此起彼伏。 西街有个卖猪肉,手起刀落,刀刀精到,是个颇有口碑的卖家。东街有一个古董店,古董成百,老板眼光毒辣,一张嘴皮子比那些买菜卖菜的大娘都要利索。 关于京城的一切,陆禾笙熟悉到不行。他离开京城七年,七年来四处漂泊,和杜程愫两个人。 “哇……”杜程愫头上戴着斗笠,一身浅绿色的衣服,四处看着,“这地儿变了很多啊。” 陆禾笙头上也扣着一顶斗笠,一身素色长袍:“还行。”起码,他还认得哪里是哪里。 夏天很少吹风,所以陆禾笙两人根本就不用担心斗笠垂下来的纱会被吹起,然后被人认出来。 走到东街口的时候,一阵笑声从上方传来,陆禾笙愣了一下,下意识躲了起来,在街角远远看了一眼。 果然是宋洵。 陆禾笙手握紧,看着趴在窗口和宋洵有一搭没一搭说话表情丰富的小姑娘,顿时觉得有些难过。他也听说了,京城里的祭司大人收了个小不点当徒弟,那是别人挤破脑袋都想拜的人,却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占了。他还听说了,这小姑娘生的不错,同宋洵又三四分的相像,都在猜测这是不是宋洵的私生女。 人在外面,听到的消息都是传了几个版本之后的了。但是,如今看来,起码宋洵收徒这件事是没错的。至于这小徒弟是不是宋洵的私生子……陆禾笙瞧着那小姑娘已经十三四岁的模样了,这是不可能的,宋洵可没这么大的孩子。 “阿笙……”杜程愫伸手拉了拉陆禾笙的袖子,“我们什么时候去祭祖?”她瞥了一眼楼台上的宋洵,表情有些慌张。 七年来,她几乎无时无刻都活在宋洵的阴影下,挥之不去。她知道,陆禾笙对宋洵的感情都要溢出来了,但是……陆禾笙只能是她的,谁也不能夺走。 “这就去吧。”陆禾笙整理好心情,背身,离开。 杜程愫紧紧跟了上去,她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宋洵,那个人依旧如此耀眼如此好看,让人不得不心生嫉妒。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唇角这才弯起。 但是,她也有一张不错的脸,一张陆禾笙永远拒绝不了的脸。 你瞧,不过七年,熬到了陆禾笙迎娶她带她祭祖,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了吗? 陆家的祠堂陆禾笙是不敢回去了,这一去必定是要碰上宋洵的。于是,定了一家客栈,陆禾笙准备第二日带着杜程愫去祖坟,好好祭拜一番。 也就是杜程愫,如果他带着的是宋洵,也许这辈子他都不敢上坟了,哪里还有什么祭祖一说? 他忽然想起他刚刚发现自己对宋洵的感情的时候还只有二十多岁,二十五都不到的他很愧疚很慌张,于是他在陆家祠堂跪了整整一晚来忏悔自己的恶心念头;后来,他和宋洵在一起了的那一个晚上,他又跪了一晚上,跪到半夜的时候,陆家祠堂里的牌位一个接一个倒了下来,是为不祥之兆。陆禾笙一个一个拾了起来,一个一个放好,当做什么也不知道,第二日出了门便把祠堂锁上了。 他想,他和阿洵是要一辈子的,既然活人就在眼前何必去和逝去的人较真? 接过啊,他还是和宋洵分开了。 晚间的时候,陆禾笙要了一壶酒,自个儿和自个儿喝。一壶酒下去,脸红耳赤。他的酒量其实还是很不错的,主要是心里有事,又是这么胡七八糟地灌酒,不醉都难。 陆禾笙抱着酒壶仰躺在客栈屋顶上,看着夏夜里的星星。重回故里的喜悦一点都没有涌上心头,反而是既见旧人让他觉得悲苦万分。旧人的一颦一笑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如何能忘记。 晚间,总算是有一点风了,挺凉爽的。大概是因为上风口有一池莲花,因而就连风中都带上了莲花的香味。 陆禾笙依稀记得,宋洵十七岁的时候正是最爱玩的年纪,跟着慕炀之两个人泛舟湖上要去采莲蓬。两个人,一个富家子弟十指不沾阳春水,一个吃苦时没机会享福时管不上,谁也不会掌蒿。于是,光是进莲花中心就花了不少功夫,全身都被汗浸湿了。 至于后来到底有没有采到莲蓬,陆禾笙不免想笑。两个人因为一个想把最大的莲蓬给哥哥一个想给师傅,大打出手,双双落水。自然,回了家,两个人纷纷被批了一顿。 陆禾笙摸了摸腰间的玉佩,恍恍惚惚又想起那一年的除夕,宋洵送给自己时的表情。那时,他似乎被五颜六色的灯光迷了眼,甚至不惜一切把自己的所有交托给了宋洵。 他知道,从前的事都是糊涂账,都做不得数的。 可是…… 他伸出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流淌了出来,温热温热的。 哭了一会儿,陆禾笙反倒清醒了。清醒了,他却想回陆家去看看,他还想再看看宋洵,看看是不是还是如当初一样。 根据记忆,陆禾笙一路走回了陆家,等走到他记忆之中的陆家的时候他却愣住了。哪里还有什么陆家?这地方整个就是一片废墟,隐约还能看到灼烧过的痕迹。 陆禾笙呆在了原地,恍恍惚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想过很多他回了陆家的版本,没想到却是如此的情景。 他曾想,宋洵会不会发现偷偷回来的他,会不会挽留他,会不会再喊他一声‘师傅’?他还曾想,如果宋洵挽留了,他要不要留下来,要不要再和他的阿洵一起…… 原来,从始至终都是他自己自作多情了。 这有多讽刺?他的以为,如今都只是一片废墟,被风扬起吹到旁人的肩膀上只会被弹去的灰沉,没有人在乎这些灰沉是否曾经是一座宅子,更不会有人去想这座房子里从前承载了多少动人的故事。 陆禾笙踉跄了两步,终究也只是苦笑。大概只有痛到极致了,才会连哭都不会了,余下的只是笑。 他静静一个人走在一条漫长的街道上,脚步声空荡而绵延,偶尔有打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在这黑夜之中更添一份孤独。 于是,一切都结束了。什么糊涂账?人家根本没当回事儿。你瞧,他一走,所有关于他的东西,那人可以毫不犹豫地付之一炬。 腰间的玉佩带子忽然断了,‘叮铃’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沉默地看着越滚越远的玉佩,雕刻手法拙劣的玉佩,承载了过去的玉佩…… 最后,他还是把玉佩抱在了怀里,捂在了胸口。 没骨气就没骨气吧,反正,谁也不知道。 “阿笙……”杜程愫撑着陆禾笙的二十四骨油纸伞,亭亭而立在陆禾笙的背后,脸上的表情十分悲伤。 陆禾笙扭头,悲伤的杜程愫与陆清河简直一模一样,那一瞬间陆禾笙像是见到了陆清河一样,一种恐惧与惭愧的情绪涌上心头:“清河姐,你来了。” 杜程愫愣了一下,然后抿唇,浅笑,笑却不达眼底:“阿笙,你累了吗?”她手一挥,一股白烟萦绕在了陆禾笙的眼前。 “累了,我,好累。”陆禾笙上前,一把抱住杜程愫,将头埋在了杜程愫的肩窝,“清河姐,二十多年了,你终于愿意来看看我了……”声音越发变小,陆禾笙最终陷入沉睡。 二十多年,是了,陆清河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然而,陆禾笙还记着这个人,记得清清楚楚。 “真不要脸。”一声低沉的嗓音从杜程愫的背后传来,话语里尽是讽刺,“当年,你就是凭着这张脸把他带走的吧?” 杜程愫身子一僵,唇角动了动再一次带上笑意。她扭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着藏青色衣服的男子,大概是年到中年,眼角添上了眼角纹,却是比当年的青涩少年要更加好看了一些:“那又如何?”杜程愫冷笑,“这就好比,檀岚凭着一张与阿笙相似的脸进了皇宫一般,我不过是把本该属于我的拿回来而已,有什么不对?” “真恶心,别拿你和檀岚比。”男子咬牙切齿,脸上的肌肉紧绷着,咬肌更是绷成了一根弦,好似下一刻就要咬死杜程愫一般,“你同她,一个妖一个人,如何比?” “哈哈,到底谁恶心?”杜程愫仰天大笑,歪了歪头,“慕炀之,你不过也如此。人妖人妖,为何你们总要分得如此清楚?” 慕炀之朝前走了一步:“妖就是妖,永远不会变成人。而你,不过是披了一层人皮的妖怪罢了。你有什么好奢求的?” 这样的话说来的确伤人,杜程愫听了也不过是笑笑:“可惜了,我不是妖。” “!”慕炀之瞳孔瞪大,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杜程愫和陆禾笙的身影已经渐行渐远了。 不是妖?不可能的。慕炀之揉了揉太阳穴,当年宋洵明明告诉过他,杜程愫不属于人类,那还能是什么? 一时之间,慕炀之有些反应不过来,毕竟他没有接触过那些神怪之类的事情,自然懂得也不多。但他也不准备去问宋洵,又不是什么好事,他甚至不愿意把自己大晚上碰到杜程愫和陆禾笙的事情告诉宋洵。 这个时候,慕炀之真希望这是一场梦,他从未碰到过这俩人。又或者,他回去要祈祷,这俩人快点走,不然和宋洵碰上面了,那是真的要你死我活了。 七年前陆禾笙一走了之,宋洵疯了。五年前,澜离的到来使得宋洵重新活了过来,然后一把火烧掉了陆家大院。 血红色的火光前,他看到了宋洵的表情,那么凶恶。如果有一天,他看到宋洵杀了陆禾笙他都不觉得奇怪。 人就是这样,得不到就毁了。宋洵也是个人,所以自然也会在绝望之中心生偏激。 慕炀之拍拍自己的脸,琢磨着回去要不要让七姐给他驱驱邪,怎么他最近尽碰到倒霉事儿? 第一百一十一章:琴瑟筝萧,诗词歌赋(2) 十月,天气渐入微凉,但是并没有所谓的大雁南飞。 澜离跪在床上,趴在窗户上,看着在外头石桌上独自下棋的宋洵,越发觉着自家师傅肯定有一个旧情人。她跑下床,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书堆里翻出前几日慕炀之从市集上带给她的话本子。这是一本讲得关于一男一女相爱却互相残杀的故事,澜离看得觉着委实不适合自己这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看,但,还是津津有味地看到了结局。 她觉着,自家师傅就和那话本子之中的女主人公一样,有一个爱人,然而那个爱人与她是仇人…… 于是,澜离捧着书,脑海里描绘了一番关于自家师傅过去的故事,越想越离谱。 “哇!”澜离自个儿兴奋起来了,“师娘肯定很漂亮,毕竟师傅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看得上一般凡人?” 一想到自己还有一个不知去向的师娘,澜离就觉得人生有希望了。但转念一想,万一师娘去世了呢?不然师傅长得这般好看,又有权势,怎么就走了? “……”澜离拍拍自己的脸,觉着不能诅咒自己的师娘,自己真的是太不应该了。 大概是实在是太想知道了,澜离偷偷摸摸从自个儿屋子出去,轻手轻脚地去了拐弯处宋洵的屋子。她相信,一切只要问问梅喻叔叔就能知道了! 她实在是太聪明了,哈哈哈哈! 光是想想,澜离就觉着自己简直是聪明绝顶,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 “小澜离?”听到推门声,澜离的气息朝着梅喻铺面而去,梅喻愣了一下,而后不免有些心惊胆战。每次澜离来找他,准没什么好事。 “梅喻叔叔……”澜离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梅喻在的地方,然后双手捧住花瓶,笑嘻嘻,“您待在师父身边是不是很久了呀?” 梅喻:“恩,怎么了?” “那……您知道师傅的那些风流韵事不?”澜离昨儿个刚学会的成语,想了想,觉得十分符合自个儿的师父。 “……”梅喻有些无奈,这都是什么成语啊? “知不知道嘛!”澜离说话张着嘴,可能是因为小孩子的缘故,所以口水比较丰沛,然后…… “小澜离,说话归说话,咱可能不喷口水?”梅喻有些无奈,他可不想遭受澜离的口水攻击。 “……”澜离觉着,这已经不是自己那温柔贤惠的梅喻叔叔了! 见澜离没有说话,梅喻这才缓缓开口:“七年前,倒是有一个,不过后来也就没有后续了。”关于陆禾笙,梅喻并不想多说什么。当年陆禾笙让宋洵那么痛苦,他巴不得陆禾笙越走越远,永远都不回来。 澜离把花瓶放在一边,然后独自坐在高椅上,撑着下巴思考:“为什么呢?” “他走了,和别的人走了。”梅喻叹了口气,“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事儿了?是慕炀之同你说了什么吗?” “啊?慕叔叔?没有啊。”澜离摇摇头,“慕叔叔才不会同我说这个呢。我是看师傅那幽怨的小眼神看出来的……” “幽怨?哦?”门被推了开来,澜离吓得一个哆嗦,利落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一看到宋洵,澜离脑子快速运转:“啊哈哈,师傅哈?我,我来向梅喻叔叔问好!”说完,抡起两条小短腿就跑了开去。 宋洵揉了揉太阳穴,把花瓶摆好:“她同你说了什么?” “问了一下你的风流韵事。”梅喻‘呵呵’笑了两下,见宋洵没有说话,也就收了笑声,“大人,陆大人其实……” “你并不喜欢他不是吗?”宋洵伸手,碰了碰梅花,大夏天开着的梅花着实少见,“那就别为他说话。” 梅喻愣了一下,忽然觉得自个儿那些小心思委实太过龌龊,他实在是看不起自己。 “当年,他说他不会丢下我……”宋洵唇角带笑,眼神却冰凉刺骨,“可惜,他欠我的总归会有归还的一天。” “大人,你的执念成魔了。”梅喻看着宋洵此时的模样,有些心惊胆颤,忍不住出口提醒。 宋洵收回手,淡笑,表情恢复平常的模样:“放心,我很好。”是的,他很好,只要不提起陆禾笙,所有的一切都很好。 成魔?七年前陆禾笙消失的那一瞬间,他就成魔了。这七年来,他再也没有登上过祭祀台,七年前的阴影还存在于当年每一个人的心里。再者,他也没资格成为一个国家的祭司了。虽然朱奕依旧是指名他,可他再也没有去过摘星阁。 这个夏天,似乎有些长,就连十月的金秋都带着夏天的余热,灼烧着宋洵的脑神经。 慕炀之到达宋洵家的时候已经是晚间即将吃晚饭的时候了,一进门就能闻到饭菜的香味。 “蹭吃蹭喝你倒是来得及时。”宋洵正在院子里练习剑法,见慕炀之来了,长剑一挑,把慕炀之手里端着的盒子挑了起来。 慕炀之大惊,大喊:“啊,我的琉璃小瓷杯!” 他急急忙忙追上去,想把挑起来的盒子给接住,不曾想,宋洵手一伸,盒子进了他的怀里。 盒盖被揭了开了,里面放着的是三只浅蓝色的琉璃杯子。 “花了你老爷子多少血汗钱?”宋洵盖上盖子,挑眉看着慕炀之。 慕炀之一把把盒子抢了过来,当个宝一样捧在怀里:“去,这是七姐送我的。” “怎么?七姐调戏你了?”宋洵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倒还是一副少年的模样。 “呸,去你的。”慕炀之瞪了他一眼,“你的思想太龌龊了,我和七姐是坚定的友情,你想些什么呢!” 宋洵把剑收了起来,摇摇头:“我也没说什么吧?怎么就思想龌龊了?” “……就你会说话。”慕炀之决定不理宋洵,扭头去屋里找澜离,“澜离啊,你慕叔叔给你看个稀奇的东西……” 宋洵看着慕炀之屁颠屁颠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人异常的狗腿,特别是对澜离。 晚间,因为屋子里闷的缘故,三个人搬了饭菜到外头的小石桌上去吃饭。三个人围在一张小桌子旁,三菜一汤,家常得很,特别是吵吵闹闹的氛围,更加家常。 “诶,我的排骨!”慕炀之伸筷子去和宋洵抢,那是最后一块了,被宋洵眼尖手快抢了过去。 两个人打闹之间,正门忽然被推了开来。 宋洵买的房子不如陆家的富丽堂皇,只有几间房,大门正对着的就是客厅,小石桌就在这客厅和大门之间,完全不需要绕路。 所以,门一开,就能对上面。 “……”一时之间,空气都沉默了。 宋洵手里还拿着筷子,筷子上还夹着糖醋排骨,嘴角还沾了一些油渍。 陆禾笙手里拿着二十四骨油纸伞,身子羸弱,脸色苍白。 慕炀之咽了口口水,觉着这个画面可真是够刺激的,是时候该拉着澜离躲起来了。他只祈祷,别闹出人命得好。 “贵客。”宋洵只是愣了一下,然后一口咬下排骨,‘嘎嘣嘎嘣’地咬了几口,吞下,“陆先生有空来鄙宅,当真是令其蓬荜生辉了!” 慕炀之是第一次听宋洵说话如此人模狗样,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阿洵……”陆禾笙朝前走了几步,想说些什么。 “别……”宋洵一把将手中的筷子扔了过去,直直插在陆禾笙脚前,“贵客太贵,鄙宅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陆禾笙缩回了脚,当真不再动了:“阿洵,你看看我,为什么不愿意看我?” “脏。”宋洵重新拿了一边多余的筷子,继续吃饭。 澜离瞧了瞧脸色苍白的陆禾笙,又瞧了瞧一脸冷漠的宋洵,脑子转了转,忽然‘啊’的一下,手指指着陆禾笙:“师娘?!” “噗……”慕炀之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伸手一把捂住澜离的嘴,朝着眼刀飞过来的宋洵点头赔笑,“误会误会,你听错了听错了。” 澜离挣扎了许久不成功,脚一蹬,踢在了慕炀之的小腿上,慕炀之吃痛去捂自己的腿,松了手,澜离赶忙跑向陆禾笙。跑到一半,领子被拎了起来,然后整个人被甩到了慕炀之的怀里。 “你敢靠近他,这辈子都别想回来!”宋洵声音发寒,澜离打了个哆嗦,抬头去看宋洵,才知道自家师傅是真的生气了。 澜离抿唇去看门口的陆禾笙:“师傅,那他……” “不关你的事。”宋洵一甩袖子,“慕炀之待她进去。” “好嘞。”慕炀之一把扛起澜离,然后就往屋子里走。 澜离扭头去看宋洵和陆禾笙,两个人看着都像是人间绝有的人物,站在一块儿配得很。到底是什么让这两个人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很想知道,明明师傅怎么看怎么喜欢这个人,这个人看上去也不像是薄情绝义的人,怎么就走到了这个地步? 当然,这些她不需要知道,宋洵也不会告诉她。 “阿洵……”陆禾笙又喊了一声。 宋洵扭头,桃花眼直勾勾看着陆禾笙,过了一会儿,笑:“我如何不敢看你?倒是你,胆子也很大,居然回来了!” 陆禾笙摇晃了两下,转身:“是了,我居然……来找你……”说着,他抬脚往外边走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琴瑟筝萧,诗词歌赋(3) 陆禾笙觉得自个儿十分可笑,明明说好只是回来祭个祖,却拖来拖去拖了两个多月,还亲自来找了宋洵。 曾经的骨气,早在遇上宋洵的时候断掉了。 “你又要走?!”宋洵在后面忽然撕喊,“陆禾笙,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陆禾笙扭头,看着即将失控的宋洵:“我怎样?” “一厢情愿。”宋洵抿唇。说仇恨那也不假,他的确恨陆禾笙,可是当他再次看到陆禾笙的时候,却觉得那些仇恨又都不算什么了。可他撕不下这个脸,去欢喜地拥抱这个人。 “对不起。”陆禾笙抿抿唇,发现自己的唇很干燥,抿起来全都是翘起来的死皮,有些扎人,“阿洵,你也总是这样,从来不相信人。”说着,他提起手,指了指已经远去的慕炀之和澜离,“你不相信慕炀之,更不相信你那小徒弟,你从来只相信……”他的手指指向宋洵,“你自己。” 宋洵一点都没有被揭穿的窘迫感,反而扯了个笑:“我只信我自己难道不对吗?你看,你从小抚养我长大,不也是抛弃了我吗?连你我的不能相信,我还能相信谁呢?” 叹了一口气,陆禾笙摇摇头,再一次背过身:“阿洵,我从来没有背弃你。” “是啊,可你背弃了我。”杜程愫站在墙上,居高临下,三个人倒是成了一个黄金三角,“阿笙,你的心真狠,拖拖延延了两个多月,我早该明白的。” 宋洵仰头,一眼就能看到晚霞之中的杜程愫:“哟呵,越长越不像你自己了。”的确,短短七年不见,杜程愫的相貌越来越接近陆清河。有的时候,在特定的情况下,都会把两个人弄混。就连最最分得清的陆禾笙,也好几次弄错了。 杜程愫摸了摸自个儿的脸,然后弯腰直接坐在了屋顶上,一袭鹅黄色的衣服衬得她委实娇俏可人:“你们人类不是有一个成语吗?我觉得挺适合你的,人老珠黄。”她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脸,“你如今的模样,和七年前差太多了。” 两个人,揪着外貌不放,你一句我一句,句句带着讽刺,好似一张脸能撑起一个天。 “慕叔叔,那个漂亮的小姐姐是谁?”澜离趴在窗户上,偷偷窥视着外头的情况。 慕炀之做着和澜离一样的动作,一双眼睛滴溜溜看着外头:“什么小姐姐?她的年龄都可以当你的娘了!” “!”澜离愣了一下,看着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杜程愫,“娘?!” 慕炀之表情狰狞,哼哼了两声,表情极为不屑:“那样的人你还没见烂?妖怪嘛!” “……”澜离恍然大悟,一时间觉着慕炀之无比的有学问,“那她和师娘啥关系?” “咳咳……”慕炀之连连咳嗽,脸憋得通红,“小姑奶奶,你可别这么称呼陆先生吧,这也太……别扭了。” 澜离想了想:“那我该怎么称呼?” “啊?他是你师傅的师傅,算是你的师尊吧。”慕炀之对于人物关系其实也搞不大懂,大概说了说,总归能糊弄澜离就是了。 “师傅的师父?”澜离忽然退了下来,捂脸,笑,“哎呀,原来师傅喜欢的是他的师父啊!那岂不是,乱伦?” “乱……乱伦?”慕炀之倒是从未考虑过这个,一听澜离的的话忽然就想到了什么。当年,宋洵遭遇天雷,虽说没死成却也半死不活,陆禾笙照顾他了那么多天,简直不眠不休,谁都看在眼里的。那为什么陆禾笙到最后却要带着杜程愫离开? 慕炀之摸着下巴,觉着自己好像知道了当年的一切。 “慕叔叔,你想啥呢?”澜离伸手在慕炀之面前挥了挥,“都出神了。” “我在想,可能当年的事情有隐情。”慕炀之唇角勾起,“娘的,我可能知道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澜离瞅了他两眼,扭头,“别了,慕叔叔,我师傅说了,你的智商那是永远不可能知道啥秘密的,别暗自兴奋了。” “……”慕炀之觉得受到了伤害,那是来自那对师徒俩的伤害。 澜离瞧着外头好像有要打起来的冲动,她觉着自己此刻有着肩负起保持场面和谐的重任,毕竟……她扭头看了一眼正在沮丧的慕炀之,哎,身边有这样一个大人可真是心累啊。 陆禾笙看向杜程愫,拧眉:“你怎么来了?” “我如何不能来?”杜程愫手指指着自己,“阿笙,你当初是如何同我说的?你说,你要和我在一起,我们一起成婚。这些……都是骗人的吗?阿笙,你不是说你从来不骗人吗?你不是说你会保护我一辈子的吗?” 陆禾笙没说话,无言反驳。 的确,这些话他都说过。 宋洵‘哈哈’笑了两声,看着陆禾笙:“陆先生一个被人压得,居然还想着成婚?哈哈哈,你……”宋洵向前走了两步,停在了陆禾笙的面前,伸手直直摸向陆禾笙的下面,陆禾笙倒抽一口冷气,脸色更加惨白,想要逃离,却被宋洵按住肩膀,动弹不得。他凑近陆禾笙耳边,浅笑,“不知,你这儿可还好用?” 蹲在屋子里头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的慕炀之一见宋洵耍流氓,连忙捂住澜离的眼睛,嘴里念叨着:“少儿不宜少儿不宜少儿不宜……” 杜程愫站得高,两人的动作她看得一清二楚,人一下子站了起来,从屋顶飞了下来,一把推开宋洵,脸带愠怒:“你做什么!?” “呵……”宋洵被推得倒退了两步,差一点摔倒。抬眼,看到了陆禾笙想要搀扶他的模样,忍不住笑得更猖狂,“我做什么?这事儿,我做的多了,你该问问你未来的丈夫。” 陆禾笙伸到一半的手僵在了那里,他有些不可置信,从来没想过宋洵会如此用言语侮辱他,从前宋洵同他说话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模样,他哪里受过宋洵这样的气?一时之间,觉着心口有些疼,颤巍巍的疼。 “你!”杜程愫牙关咬紧,恨不得杀了宋洵。陆禾笙和宋洵的过去,她见多了,两人卿卿我我的画面也不是没见过,但是如今听宋洵用这样的方式说出来只觉得浑身战栗,“宋洵,你这是欺师灭祖!” 宋洵只顾得上笑,眼角笑出了泪,他伸手拂去:“杜程愫,你呢?你自己说说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我欺师灭祖?我欺师灭祖了又怎样?你也不瞧瞧,你还算是个什么东西!” 宋洵和陆禾笙都知道,杜程愫不是人不是妖也不是鬼,两个人曾经查遍典籍都查不出到底是什么生物竟然不能吃人的食物。那段时间正好这两人好上了,查不出来也没当一回事,也就搁在一边了。 后来,陆禾笙走了,宋洵特意去了皇宫里头的藏书阁,翻遍了所有的鬼怪异志,总算是查处了一些。 “你不过是只魅,是别人的替代品!”宋洵抽出腰间的长剑,指向杜程愫,“还真把自个儿当做什么东西了!” 杜程愫瞪大眼睛,她有些恐慌地去看陆禾笙,对方却只是摇摇头。 当年宋洵不知道的并不代表陆禾笙不知道,毕竟陆禾笙接触鬼怪比宋洵要多太多了。他查不出来的时候就在琢磨着杜程愫是不是魅,七年的相处,陆禾笙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魅是由人的思念集结而成,思念越强魅就越能形成。魅靠的是人的思念来茁壮成长。当年,那片森林陆禾笙经常去,因为那是陆清河经常去的地方,可能就是因为这样集结而成。 起初,杜程愫的相貌与陆清河不过六七分像,而如今已经是九成九的相像,原因还是因为和陆禾笙终日相处,思念十分浓厚。 七年,够陆禾笙看出来了。 杜程愫倒退一步,脸上的表情有些凄凉:“阿笙……”当年,被陆禾笙救起,新来的那一刹那,看到的是陆禾笙那张难得温柔的脸,当真是惊鸿一眼。 那个时候,她便想着什么相濡以沫,旖旎一生。她喝酒的时候,也曾想着要和陆禾笙共醉此一盅,把酒言欢。当真是应那句“如是良人长相绝,犹恐梦中思上邪”。 但是,当宋洵出现,当她看到陆禾笙与宋洵的时候,她便知道,一切都是她的妄想。 爱情,从来都是一动即殇。 “我们走吧。”陆禾笙觉得很累,这场争执谁也赢不了,这就像是一个死局。当年,怪只怪是他创造出了杜程愫,怪只怪他又硬要把杜程愫留在身边,怪只怪他让杜程愫喜欢上了他,怪只怪他喜欢上了宋洵……是的,一切都只怪他。 杜程愫没想到自己保护了那么久的所谓的秘密,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其实早就公之于众…… “陆禾笙!”宋洵扯着嗓子,剑锋突转,搭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今儿个,你若是从这里踏出一步,你我之间,天人相隔。” 陆禾笙猛地转身,看着朝着他笑的宋洵,走上前,一把握住剑,鲜血直流:“阿洵,从前你问过我:若是你当真欢喜我,当如何?那个时候,我挺害怕的,我害怕你的感情,你可还记得,我是如何回你的吗?” “斩情丝,断妄念。”宋洵抿唇,那个记忆太深刻,他如何能忘记? “阿洵,你看,我怕的就是现在的你。”陆禾笙一用劲,将剑从宋洵手里抽出扔在了地上,“阿洵,你听一次我的话吧。” 宋洵愣了一下,而后捂脸,蹲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风月相思,相思未许(1) 慕炀之从未见宋洵哭得如此凄凉,本就不怎么会安慰人的他更是有些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倒是一边的澜离又是端茶又是送水的,体贴得很。 天渐渐暗了下来,晚间凉风习习,倒总算是有些秋天的样子了。 澜离抱着书,把油灯放在了小石桌上,陪着蹲在那边的宋洵。慕炀之则捧着一杯茶水,一小杯的水硬是喝了一盏茶。 “天色不早了,慕叔叔,你该回去了。”天色越来越暗,澜离的眼睛有些承受不了,只能放下书,“师傅,咱可任性够了?够了,咱就睡觉吧。”说着,她还打了个哈欠,“我好困啊。” 蹲在地上的宋洵仰起头,脸上的泪痕早就干了,却是一脸憋屈:“澜离,我的腿……”蹲的时间太长了,腿麻了,动一下都感觉不了那是自己的腿了,太痛苦了。 慕炀之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捋起两边的袖子:“来,哥哥我来背你。”总算是能展现自己的魅力,慕炀之简直就要飞起来了。 宋洵斜了他一眼:“滚边去,你说谁哥哥呢!” “哎哟,瞧瞧我家小洵洵的兔子眼儿,可红彤彤的呢!太惹人怜爱了!”慕炀之爪子伸向宋洵的脸,被宋洵一把拍掉,“可别害羞了,来吧,背你回去我也要回去了。”说着,伸手一把拉起宋洵,反身背起宋洵,“我滴乖乖,你怎么这么重?” 宋洵伸手就是给了慕炀之后脑勺一巴掌:“胡说,我晚饭都没吃好,怎么就重了?” “就你会说话。”慕炀之背着宋洵,扭头对跟在后头的澜离说,“你师父可真麻烦,心疼你。” “慕叔叔,你可体会到了我的痛苦了。”澜离表情丰富,跟着慕炀之的话走。 宋洵捂脸:“……”娘的! 天上的月亮高高挂着,半圆不圆的样子,没有弯月的棱角美,也没有圆月的柔和美,但是,怎么瞧着都很顺眼。 陆禾笙和杜程愫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得很慢。两个人并没有急着回客栈,而是到处走了走,看看这个多年不见的繁华都市。路上有的人认出了陆禾笙,却没敢上去搭话。 直到夜市都关门了,陆禾笙和杜程愫才恍恍惚惚往客栈走去,一路无言。 这些年,陆禾笙一直都很后悔,后悔自己对陆清河的放不下,不然也就不会有什么杜程愫,更不会和宋洵闹到如今这个地步。 但是,转念一想,其实也不尽然。即便没有杜程愫,他和宋洵之间还是隔着一层师徒关系隔着一层同性身份,他和宋洵也许自始至终都不会走到头的。 “阿笙,你不能不要我……”杜程愫见陆禾笙走路摇晃,连忙上去拽住他的衣袖,“阿笙,阿笙,我不想的,我也不想这样的。你,别丢下我。” 大概是真的很恐慌,杜程愫手心出满了汗渍,粘粘的,很难受。 陆禾笙转身,本想抱一下杜程愫,手伸到一半却还是停住了,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不会。”他不会丢下杜程愫的,一辈子都不会。既然是他做出来的,自然要他来承担结果。 大街上空无一人,杜程愫煨在陆禾笙的怀里,只觉得她拥有了整个世界。她已经不在乎了,什么都不在乎了,不管什么宋不宋洵的,只要陆禾笙不抛弃她,什么都无所谓。 慕炀之刚把宋洵背到床上,说了声再见就急急忙忙追了出来,想赶上陆禾笙他们。等他出了门,一看四通八达的道路,就迷了眼,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东北方向。”梅喻的声音忽然传来,“他们在‘不问’客栈。” “……好。”慕炀之也没问梅喻多余的事情,他想,梅喻总不该骗他,那样对宋洵的一个人,怎么会想着害宋洵身边的人? 等慕炀之赶到‘不问’客栈的时候,店小二刚巧要关门休业了,慕炀之整个人横着硬是进了客栈。 “哎哟,慕四少爷这是?”店小二揉着困倦的双眼,有些为难地看着慕炀之。 “陆先生!”慕炀之也没搭理店小二,仰头朝着正往楼上走的陆禾笙喊了一嗓子,“我能和你谈谈吗?” 陆禾笙扭头,看着慕炀之,许久点点头:“好。” 于是,两个人上了屋顶,盯着一轮月亮,谈论人生。 “陆先生,你可得记得把我送下去啊。”慕炀之刚上来就想着下去,毕竟他可是个平凡人,连一点武术都不会,怎么下屋顶?小命还是要珍惜的。 “知道。”陆禾笙点头,“想说什么?” 慕炀之见陆禾笙也不怪弯子,便也摆正了脸:“当年,你为什么和阿洵在一起?” “相互喜欢。”陆禾笙回答得很快,没有丝毫犹豫。 “那你为什么之前的之前不喜欢呢?”慕炀之挑眉,觉着难得有机会问问这两个人的风流韵事,自然得好好问问。平时问宋洵,那人一字不吭,还给脸色看。 “不是不喜欢。”陆禾笙摇摇头,想了想,“我一直都很喜欢阿洵,从外貌到性格,从朋友到伴侣到家人,我对他的感情不比他对我的少。” “那,为什么又抛弃了阿洵?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慕炀之步步紧逼。 陆禾笙愣了一下,扭头,一双眼睛望向慕炀之那闪闪发光的眼瞳里:“我和他,不可能。” 慕炀之笑:“你在意吗?世人的眼光。” “……”陆禾笙抿唇,眼睛通红,“在意,很在意。” “是担心阿洵的前程吧?”慕炀之仰头,看着没有一颗星星的夜空,“我知道,你们两个要承受太多了,但是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呢?” 陆禾笙扯了下嘴角,却不是笑:“当初檀岚走了,怎么不见你追过去?” “我……”慕炀之一句话憋在了嗓子眼里,不知道该蹦出些什么来,“陆先生,旧事重提,这有些不大厚道吧?” “你不也是特地找我来旧事重提?”陆禾笙耸肩,看着一脸纠结难堪的慕炀之忍不住松了口,“不想说,不能说。”宋洵的性格两个人都清楚,当时如果因为所谓的世俗眼光所谓的天谴而分了的话,被宋洵知道了,铁定要大闹一番。那人肯定要说着什么‘谁敢?’‘不行!’之类的话,然后把二人的事情公之于众。 这事儿,说出来就是死,陆禾笙不是宋洵,年龄的原因让他不能冒这么大的危险。 慕炀之皱了皱眉,用着他仅有的智商琢磨着陆禾笙的话,再想想宋洵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骄横样子,约莫也猜出了七八分。 “其实,说出来也不是不行……”慕炀之哑着嗓子开口,当年他追檀岚的事儿不也是闹得人尽皆知?到头来,顶多受了一些苦头,却还是好好地。虽说被人明里暗里的说,那些肮脏不堪的嘲讽甚至都被小孩传成小曲儿在街头唱,但是,他不在意也就这样了。 “你想过阿洵了吗?”陆禾笙盯着慕炀之的眼睛,“他是祭司,高高在上的一个人。”高高在上的人,怎么可以有这些不不堪肮脏的事儿?高高在上的人啊,不该是这样的! 慕炀之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懂,陆禾笙和宋洵之间的感情不是他能懂的。 “陆先生,今后,你想好了吗?”慕炀之站起身,往下头看了看,不看还好一看顿时觉得头晕眼花,立即摇摇晃晃地坐了下来,乖乖的。 陆禾笙摇头:“走一步算一步,她……”他转眼,看着孤单一人站在院子里的杜程愫,“我必须和她在一起。” 慕炀之也去看杜程愫,那人似乎是注意到两个人的目光,抬头朝着两个人笑了笑。 慕炀之并没有见过陆清河,但是却见过慕衍之画得陆清河。画法本就不错的慕衍之,画出来的陆清河简直和本人一模一样。慕炀之对陆清河的记忆并不是很清楚,但是瞧着如今的杜程愫,却也似乎多了一些记忆,关于陆清河的记忆。 “结束吧。”陆禾笙缓缓吐了一口气出来,“我和阿洵,本就不应该在一起。斩情丝,断妄念,这是唯一的办法。” 慕炀之张大嘴巴,娘的,恐怕这天上地下,再没有比这句话还要狠的话了。 谈话进行到这也差不多了,就在慕炀之端着下巴沉思的时候,陆禾笙已经跳了下去进屋子睡觉了。 诶?等等!陆禾笙下去了,那他怎么办?! 于是,对于一切都无能的慕炀之来说,下屋顶比他在屋顶吹一夜冷风要可怕太多了,简直就是要小命的事儿。 慕炀之双手抱着膝盖,有些凄凉的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哇,宋洵啊,兄弟我为了你可是拼劲全力的啊,瞧瞧,为了你我一把年纪在屋顶吹冷风,一定要善待我啊! 而被慕炀之心心念念的宋洵则躺在被窝里,睁着一双大大的桃花眼看着自个儿的床顶,满心都是今晚上陆禾笙的那一句:“阿洵,你听一次我的话吧。”听一次?他哪一次没有听他的话?为什么那个人总以为他不相信他……这个世界上,他最相信的除了陆禾笙,还能有谁?! 第一百一十四章:风月相思,相思未许(2) 吹了一夜冷风,不出意外的,慕炀之第二天得了风寒,搭着店小二的梯子,两腿颤巍巍地下了屋顶。 “爷这是……嘿嘿。”店小二搓着手,有些不理解慕炀之的行为。从以前,这慕四少爷追着檀岚起,就没有人能懂这位少爷的想法。如今都三十多岁的人了,也不说相个亲结个婚什么的,同龄的少爷们早就成婚,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慕炀之吸了一下鼻子,瑟瑟发抖:“不该你管的别乱管。”说着递给店小二一锭银子,连忙往家赶。 还没到家,大街上就有人对他指指点点的,低声说着什么话。他只能隐约听到什么‘慕老爷子’之类的,根本听不清楚。 慕炀之也没管,毕竟说他的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走到门口,他才知道,这哪里是说他的! 慕家老管家正指挥着家丁在大门上挂白条,从这一边挂到另一边,眼睛通红的。 “李叔,怎么回事?”慕炀之搓了搓手臂,有些不大理解。 “少……哎,少爷!”老管家见到一夜未归的慕炀之,真的是又恨又难过,“老爷,老爷去了啊……”他一拍大腿,眼眶里好不容易去掉的眼泪又刷刷地往下流。 慕炀之愣了一下,冻了一夜,鼻子里流出了清水鼻涕,他吸了一下鼻子,然后才恍惚开口:“什么?爹……爹?” 见慕炀之这副模样,老管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指着屋子里头:“快些进去吧……”话还未说完,慕炀之就已经跌跌撞撞进了屋子,“可怜了,到死,老爷都未见上少爷一面……” 生死轮回大概也就这么个道理,七年前慕老爷子在慕衍之死后身子就已经大不如前,能拖个七年也算是不错的了。 可怜的是慕炀之,没见着慕衍之最后一面,就连自家老爹最后一面也没有见着。 宋洵接到消息的时候,吃到一半的早餐就那样扔在了桌子上,拎起澜离就往慕府赶去。 赶到慕府才发现,从前的大家族如今已经凋零得不像样子了。他上一次到慕府还是因为檀岚去了皇宫慕炀之闹脾气,这七年来他一直没有踏进慕家,大概也是对慕衍之的愧疚。 七年前的慕家和七年后的慕家,简直是两个样子。 宋洵一手牵着澜离,慢慢往里头走去。经过的家丁倒没有一个不认识宋洵的,来来往往见着了就喊一声好,也不多说什么,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悲伤地表情。 昨儿个是什么情况?慕炀之还和他哥俩好的一起吃饭,今儿个,却已经是物是人非。 他带着澜离四处寻找慕炀之,大概是七年没来了,一时之间他都有些找不着路,迷迷茫茫地,却是歪打正着到了灵堂。 “爹啊,咱说好的一起逗鸟呢?”慕炀之跪在棺椁前,一点一点烧着纸钱,嘴里念念叨叨的,“爹,你不是还没去看看天山吗?咱不去了吗?不是还说要去一趟川蜀之地,看看人家所谓的盆地风景?你不是还说要尝尝川蜀的辣吗?这些……你都不想了吗?爹……咱,不是说好的吗?” 大概是被慕炀之的模样给感染了,澜离一双眼睛通红,眼看着眼泪就要掉出来了,却是一吸鼻子,愣是给憋了回去。 “师傅……”澜离小声开口,摇了摇宋洵的手。 宋洵摇摇头,没说话。 “爹,都怪我,怪我贪玩……爹,你怎么不起来打打我?你平日里不是最爱追着我满院子跑吗?”慕炀之也不烧纸了,双手掩面,声音沙哑,泪水从指缝间挤了出来,砸在了地上,“爹,连你都走了,我……我该如何?你和大哥,都不要我了吗?” 像是一个小孩子的质问,慕炀之看着年龄大了,但其实也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会撒娇的孩子。 宋洵站在外头看了很久,舔了舔干燥的唇。他知道,自己的眼睛肯定也红了,所以他不敢进去,一进去,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这一站就是站了一整天,慕炀之也怪执着,在慕老爷子的灵堂前哭了整整一天,眼泪水干了都要哭。 晚间的时候慕三小姐带着七八岁的儿子来了,还没进灵堂就看到杵在灵堂门口的宋洵和被他牵着手的澜离。慕三小姐愣了一下,一时之间以为澜离是宋洵的孩子,人有些发愣。她瞅了瞅一丁点高的儿子,又瞅了瞅澜离,忽然替自己的儿子觉得悲哀。 “宋洵?”慕三小姐站在后头,轻轻喊了一声,“怎么不进去?” 宋洵扭头,红肿着的眼睛有些疼:“不了,我……看看就好。” 慕三小姐也不强求,拉着自家儿子一进去就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的声音之大,吓得慕炀之一个激灵。 “三姐?”慕炀之声音沙哑,因为侧头的原因,余光也瞥到了宋洵,“阿洵,你怎么不进来?” “没,刚来,正准备要进去。”宋洵摇摇头,抬脚,发现脚麻了,动一下都疼。 澜离年龄小,小腿肚子都开始打颤了:“慕叔叔,我们不进去了。” “昂,在这就好。”宋洵立马接话,想了想好像又不大好。这,来了人家灵堂却不祭拜是什么道理? 索性慕炀之的心思也不在两人身上也就没多过问,一扭头,又开始哭喊起来。 慕三小姐觉着耳朵快聋了,伸手一下扣住慕炀之的下巴,恶语:“四儿,你能不能安静些?爹这些年被你吵得还少吗?!” 一句话,愣是把慕炀之的哭喊给憋了回去。 大概是因为难产经历了一次死门关,慕三小姐反而更加珍惜活着的生命。她琢磨着,自家老爷子也算是经历了风风雨雨的,年龄到了,也不是得了什么病痛。走的时候没有病痛的折磨,倒也算是一种幸运。 点了三根香,慕三小姐磕了三个响头。 这个家里,慕老爷子最担心的怕是慕炀之,偏生这货还是一副小孩子的模样,怎么瞧怎么懦弱。 “二哥怎么说?”慕三小姐跪在慕炀之身边,淡淡开口。 “什么?”慕炀之反问。 “咱爹留下的所有,二哥一句没和你提起?”慕三小姐皱起眉头,自从慕家老二娶了一房媳妇儿之后,这慕家上上下下就闹腾得很。自然,不少事情都传到了这位慕三小姐的耳朵里,也就对二媳妇没什么好的印象。 慕炀之愣了一下,家里的产业什么的他并不是很清楚:“没,怎么了?” “傻弟弟!”慕三小姐简直要吐血,“你二嫂子是个厉害的人,别看你二哥柔柔弱弱衣服书生样,他媳妇可不柔弱。你啊……”叹了一口气,慕三小姐想了一下,约莫自家老爷子也知道家里的情况,不可能一点都不单独留给慕炀之,这样也就放心多了。 慕炀之抿唇:“城东的酒肆和书斋,明明白白是给了二哥的。”他看着慕老爷子的棺椁,“爹把这么大的宅子留给了我,我也知足了。三姐你也知道,我天生没什么行商的天赋,那些家产给了我只会败坏掉。” “……”慕三小姐点点头,没想到这位四弟居然懂得这么多,倒也不亏长到三十多岁,总归是要有些进步的。 宋洵和澜离搁在外头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不免慨叹,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家产都是分割着的。他摸了摸腰间的钱袋,琢磨了一番,然后低头在澜离耳边耳语:“澜离啊,师傅家产不多,不过没关系,师傅就你一个徒弟,你可以拥有师傅所有的财产!” “……”澜离觉得耳膜疼。这都是什么事儿?这不是来祭拜的嘛?这么神圣的事情,为什么自家师傅不能正经起来。 宋洵和澜离也没留在慕府吃个晚饭什么的,宋洵也会看眼色,拉着澜离直接下馆子去了。 “吃饺子吧。”澜离看到了路边的饺子摊,忍不住想吃一些饺子。毕竟宋洵不会做饺子,吃一次饺子要隔好久。 “……”宋洵不喜欢吃饺子,以前不喜欢现在不喜欢以后更不会喜欢,奈何自家小徒弟喜欢,“那你在这等饺子,我去买个包子。”说着就转身去了没隔几步路的包子摊。 两个热乎乎的包子到了宋洵手上,宋洵差点欢呼。一扭头,饺子摊上哪里还有澜离的身影? 倒不是澜离喜欢乱跑,只是她凑巧在人群之中看到了杜程愫的身影,想着这是师傅的情敌,要先去了解详情。没有多想,鬼鬼祟祟就跟在了杜程愫的身后。 本还以为杜程愫不会走多远,没想到的是,这一走就走到了城外的树林里。 树林里多得是树,杜程愫转来转去,不过几个转身就不见了踪影。跟丢了目标人物,澜离也不气馁,想着先回去改日再战。谁知一转身,碰到了杜程愫。 大晚上的,杜程愫一袭白衣,怎么看怎么像女鬼。澜离毫不客气地大声尖叫了起来,脑海里全是平日里宋洵给她讲得那些鬼怪故事里头的白衣女鬼,嗓子都快喊哑了。 “闭嘴!”杜程愫上前,伸手捂住澜离的嘴巴,“你跟着我做什么?” “呜呜呜……”澜离蠕动着嘴唇想说些什么,奈何杜程愫捂得太紧,什么都说不出来。 手心沾满了澜离的口水,杜程愫觉得有些恶心,被迫收回了手。她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擦了擦手:“喊什么?你跟着我我都没喊。” “你,你怎么在我后面?”澜离倒退了两步,等到两人距离拉开成为安全距离后,她才开口,“你不是在我前面吗?” “宋洵怎么把你教成了一个傻子?”杜程愫冷笑,“有什么目的?宋洵让你跟踪我的?他倒心宽,让个小姑娘跟着我。” 澜离皱眉,这人讲话,话语间尽是对宋洵的不屑,这让她有些生气。她把宋洵当成神一样的存在,那样厉害的师父,怎么可以让别人这么说? “你,不准这么说我师父!”澜离小脸扬起,瞳孔里映照出了杜程愫此刻的模样。 杜程愫看着澜离瞳孔里的自己,有一瞬间的失神。 “啊,你的脸……”澜离一下子捂住嘴巴,那些所谓的鬼神都是存在于宋洵的故事里,她唯一见过的妖怪是梅喻。如今第一次见到妖化的杜程愫,只觉得一阵恶心。 只见,杜程愫的脸上开始蜕皮,一层薄薄的皮翘了起来,眼睛鼻子嘴巴里开始流淌出血液。 杜程愫捂住自己的脸,很慌张:“别看,不准看!”她左手一挥,没控制住力道,澜离整个人被掀到了树干上,狠狠撞了一下,几乎都没有反应的时间,整个人就昏厥了过去。 听到声音,杜程愫放下了手,看到的是口吐鲜血的澜离…… 第一百一十五章:风月相思,相思未许(3) 澜离的失踪差一点把宋洵给逼疯了,他找了一天一夜,眼睛通红,一天一夜没睡觉。等到陆禾笙找到他的时候,宋洵正在审问一个乞丐。 “阿洵。”陆禾笙上前,一把握住宋洵想要殴打乞丐的手,“醒醒!” 宋洵一愣,傻乎乎扭头,看到了陆禾笙。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见到陆禾笙的第一反应竟是流泪。泪水跟疯了似的,止也止不住。他揪住陆禾笙的前襟:“师傅……我的唯一的亲人不见了,我怎么清醒?” 陆禾笙胸口一疼,伸手抱住宋洵:“没事了,没事了。” 大庭广众之下,从前从来不敢和宋洵牵一个手的陆禾笙就这么紧紧抱住了宋洵。 其实也没有那么害怕。陆禾笙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不过是拥抱,怎么就不敢了? “澜离……我带你去找她。”陆禾笙松开宋洵,一手扣住宋洵的肩膀,缓缓开口。 他也不知道该向宋洵怎么解释,解释为什么消失了一天一夜的澜离会出现在他那里,解释为什么澜离会浑身是血,解释为什么是杜程愫带回了澜离……有那么多的事情要解释,陆禾笙总觉得,一切都会走向毁灭。 慕家老家主的去世对于慕家来说简直就是一个灾难,慕家看似风光,但是内里早已破败不堪。 慕炀之拿着管家递过来的一堆账本翻来覆去,怎么看怎么都是赤字,不论是哪一本,好一点的稍稍有些盈利,差的简直就是欠了一个店铺。 “这是全部账本?”慕炀之把手里的账本摔在了桌子上,对着几个来送账本的掌柜怒目,“你们就是这么做生意的?就是这么为慕家做事的?!” 底下的几个掌柜的都对这个太子爷不太感冒,一副瞧不起慕炀之的模样。毕竟一个从未接触过生意的人这个时候来管教他们,他们也着实不服气。关键,慕炀之臭名昭著,谁都知道他那点破事。 “四弟也别管这么多。”二媳妇从门外款款而来,走到桌子前,一把拢起所有账本,“这些店铺呢,从今往后都是二嫂和你二哥来管,四弟就别插这手了……”这位二媳妇是个厉害的人,慕炀之向来感觉她是最棘手的人。 看着尖酸刻薄嘴脸的二媳妇,慕炀之揉了揉太阳穴:“二嫂,你可知这些店铺的状况?那么多的银子收入最后不知所踪也就算了。这其中还有几家联合起来,这家生意不好了就拿那家填……这可是个无底洞,怎么填的起来?” 二媳妇微微愣了一下,她虽说精明,但毕竟是个女人家,对于账本记账这些事哪里懂?咬咬牙,她脖子一梗:“四弟也别担心,你二哥会……” “会会会!”慕三小姐的大嗓门传了过来,“他会个屁!整日里头就知道书书书书!可惜,读个书却还考不取功名,考不取就算了还整日里头怪罪旁的人收买!他会什么?除了听听你的枕边风还会什么?!” 二媳妇脸都白了,的确,慕三小姐一句话都没说错。她原先不过是个小富商的庶女,原先呢是想嫁给刚刚同赵弦意和离的慕衍之,不曾想人家不愿意,况且她不过是个庶女,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无奈之下,她见这慕二公子还有几分用功劲,还指望这位二公子能考取功名让她做个官夫人。哪里晓得,这二公子就是个草包!还不如这四少爷来得好。 但,嫁都嫁了,又能如何? “三妹,你说话可是无礼了!”二媳妇昂起头,“目无尊长,这是你一个妹妹该有的态度吗?” 慕三小姐看到这二媳妇的嘴脸就觉得一肚子火,怎么自己二哥就娶了这么一个人?身份地位也就不管了,起码要贤良淑德吧?这儿倒好,贤良淑德没学会,倒是一脸的尖酸刻薄,看着就令人作恶。 “那就请二哥摆出兄长的模样。”慕三小姐看着那些账本,拧眉,扭头去看站在一边准备看戏的掌柜的,“慕家谁做主,你们该不会不知道吧?这种危机的时候,选好立场你们都懂得不少?!” “……”底下的掌柜的们你瞅我我瞅你,也把不准这慕家到底是谁做主,哪里敢随随便便站出来说话? “够了。”慕炀之一拍桌子,“爹的棺椁还在灵堂,二嫂三姐,你们争一些什么?”慕炀之走上前,一把夺过二媳妇手里头的账本,“分不分家我不知道,但慕家的事儿还轮不到你来搭手,还望二嫂珍重。” 平日里头纨绔子弟模样的慕炀之这么一生气,倒是把二媳妇给吓了一跳,乖乖退到了一边,也不敢再说些什么。慕三小姐倒是很欣慰,这四弟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成熟,不错不错,看来根本不需要她的什么帮忙了。也好,轻松一些。 “不管你们是怎么对这些账的……”慕炀之转身一甩手,账本摔在了那些掌柜的脚前,“三日内给我好好核实完毕,该填的都给我填上,别以为你们的小手脚能这么糊弄过去。弄不好,公堂上见!”偷工减料从中盈利,这些手段慕炀之一个从来没管理过账本的人哪里懂?这些都是七姐告诉他的,两个人偶尔聊聊天都会讲一些这个。 慕炀之此刻无比感谢七姐那些教诲,不然他还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家主该有的模样,此时此刻慕炀之的气场顿时展现了出来。慕家的危机暂时算是稳住了,但慕炀之毕竟也不是什么靠谱的人,对所有事情都是一知半解,要真正撑起这个外表华丽内里空虚的大家族,恐怕还是有些吃力的。 而立之年,也是要经历一些事儿了,责任什么的也都是要承担起来了的。 慕家老爷子的死讯很快传到了皇宫里头,正在批阅奏折的朱奕愣在了原地,笔尖折断。 他想,他终究没有实现对慕衍之的承诺。这些年来,自从慕衍之死后,他都不敢去慕家。但是对于慕家的消息却是随时随地都要知道的。这事儿一传到他的耳朵里,他就愣了,匆忙处理好手里头的事准备去,走到一半却退了回去。 晚间,他去了凤仪宫,皇后娘娘的住所。 “陛下。”身着单薄轻纱的女子对着朱奕作揖,抬头,赫然是檀岚的脸,“陛下今日眉头深锁,可是有烦恼?” 七年的时间,足够檀岚打到所有女人,爬上这高处。 “慕老爷子,去世了。”朱奕叹了一口气,鬓角的白发已经有很多了,平日里檀岚会帮他拔掉一些。但是,拔得越多,长得也越多。四十多岁的年龄,真的不小了。 檀岚愣了一下,慕老爷子……七年了,她知道朱奕一直在默默关注着慕家,她偶尔也能听到关于慕炀之的消息。那人一直未娶亲,那人浑浑噩噩,那人迷上了古董……那个傻小子的一切,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她不担心却愧疚。 如今,慕家的主人去世了,慕家怕是要天翻地覆的。慕炀之那么傻,该如何是好? “陛下如何想?”檀岚这些年的功夫越做越精,说话表情早已不是自己的情绪能控制的了,“当年的事情,陛下还愧疚着吧?这次,慕老爷子……” 朱奕点点头,叹口气:“慕家,终究是朕欠了的。” 听朱奕这么说,檀岚倒也明白了,这人是故意来通知她的,无非也是希望自己能去一趟。 这一趟,怕是不是那么容易。 “陛下一个人去怕是不合适,不如,臣妾也一起随同吧。”檀岚浅笑,伸手捏了捏朱奕的肩膀,替他按摩。 朱奕对慕家是真的上了心的,七年的时间足够能看得出啦的。但是,檀岚当年做出的哪些糊涂事,让她再无颜面去面对慕炀之。 于是,第二日,两人还是去了幕府。 正当慕炀之解决了底下的事情的时候,府邸的下人就慌慌张张跑来,说什么有大人来了。他看了一眼一屋子的掌柜,皱眉:“想烧柱香的就留下来,忙得就赶紧回去吧。”说完,便匆匆去了大堂。 远远地,他一眼瞧到的不是一身暗黑色衣服的朱奕,而是素白色的檀岚。 七年没见了,檀岚变了很多。当年的檀岚,眉宇之间都是对钱财的贪婪之色,面对他的时候都是冷漠。如今远远瞧着,竟觉着她眉宇之间都是温柔,虽说这样的温柔很疏离。 被檀岚惊艳后慕炀之才认出她身边那位略显老态的男子。七年果然不是一个短的时间,七年足够把一个人摧残到老。 “拜见陛下。”慕炀之跪地,膝盖生疼。后边的二媳妇和慕三小姐一听这称呼,连忙都跪了下来,谁也没想到当今陛下居然会来吊丧。 朱奕摆摆手:“不必多礼。” 慕炀之撑着地想站起来,不曾想手一软,人差点栽倒在地。这几天他睡觉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四个时辰,饭也都是吃两口就丢下了,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檀岚手动了一下,却还是停在原地。 “没事吧?”朱奕上前想去扶慕炀之,却被慕炀之躲了开来。 慕三小姐多机灵啊,上前,一把握住慕炀之的手腕,扶他起来:“不劳陛下费心了,草民的弟弟哪里劳得陛下金贵的身子?”她脸上带着笑,看上去十分卑躬屈膝。 朱奕看了她一眼,收回手:“恩。朕今日来,不过是想给慕老先生烧柱香,祭拜祭拜,无需多礼。” “承蒙圣恩。”慕炀之被慕三小姐扶了起来,眉头深锁,“有请。” 慕炀之站在一边弯腰行礼,朱奕率先往里头走了去,跟在后头的是檀岚。经过慕炀之的时候,檀岚顿了一下,而后缓缓开口:“我过得很好,没有你一切都好,而你却至今为止都在给我添麻烦,你可知道?慕四少爷。” “……”慕炀之猛地抬头,檀岚朝他微微一笑,扭头走了人。 添麻烦?慕炀之捂住眼睛,感觉干枯了眼泪似乎又要往下流。 后来的后来,新婚之夜的时候,慕炀之喝得烂醉如泥,他抱着自家媳妇,眼泪却哗哗地往下流,一整夜他只重复说了一句话“没麻烦了,不会再有麻烦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倒流最初,刚好相遇(1) 宋洵一路浑浑噩噩跟着陆禾笙去了客栈,一进屋子就闻到了血腥味。 “怎么……回事?”宋洵看着躺在床上还剩半口气的澜离,脸色惨白。他伸手搭上澜离的脉搏,脉搏微弱,偶有偶尔就消失不见,这根本就是临死的症状。 陆禾笙抿唇,脸色也不大好:“我,是我不小心……” “……师傅,你可还记得,幼年的时候我同你撒谎,说抄本丢了其实根本没写的那件事吗?”宋洵抱起澜离,轻轻地拢在怀里,他眼睛紧紧看着澜离,“你当时让我罚跪,跪了很久很久,从此,我再也没有同你说谎。你呢?师傅,你说谎的下场又该是什么?” 陆禾笙手抖了一下,咬住下唇:“杜程愫不是故意的,她当时只是……” “你为什么还要替她开脱?!”宋洵声音拔高,几乎是喊出来的。他扭头,恶狠狠看着陆禾笙,“是,我承认我对她有偏见,但是都这样了,你为什么还要维护她?!说起来,澜离可是你得徒孙!” “我……”陆禾笙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当初杜程愫一脸慌张抱着浑身是血的澜离回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一切都要毁了。他不能把杜程愫交给宋洵,却也不能不给宋洵一个解释。 宋洵看着陆禾笙一脸为难,唇角扯起一个冷笑。原来,从始至终,他的师父想要的不是单方面的,而是大同,他希望所有人都好。 “你真天真……”宋洵抱起奄奄一息的澜离,抬脚往外走去,“陆禾笙,你告诉杜程愫,让她等着,她会为她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陆禾笙上前一把握住宋洵的手腕:“阿洵,别动她。我……我来承担,一切结果由我来承担。” 宋洵扭头,看着从未祈求过人的陆禾笙,看着这张让他一度十分沉迷的脸,笑:“陆禾笙,你以为,你逃得掉吗?澜离……是我的命。” 像是在宣告一些什么一样,宋洵说话的模样十分狰狞,让人觉得恐慌。 陆禾笙怔怔地松开了手,目送着宋洵远离。 五年的相依为命,宋洵把澜离当做了自己的命,那他呢?他和宋洵在一起十几年,就是这样的结果?不,他不甘心…… 陆禾笙以往的冷静在这个时候瓦崩土解,竟觉得这些年活得比当年拉扯着宋洵的时候还要疲惫。 这些年,他都做了一些什么?收养宋洵,创造出杜程愫,爱上宋洵,培养了杜程愫,离开宋洵,折磨自己,逼疯杜程愫……他都做了一些什么事?! “阿笙,对不起,我……”杜程愫从门外走了进来,手上还沾了澜离的血,怎么洗都洗不掉,“那个时候……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阿笙,求求你,相信我。” 陆禾笙抬眸看向杜程愫,瞳孔里除了冰冷再无其他:“杜程愫,如果当年我知道我会创造出这样一个你,我宁可跳下悬崖,随着清河姐一起去了。” 杜程愫张大嘴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她上前抱住陆禾笙的腰:“阿笙阿笙,你不可以这么对我……” “别再拿你的‘不可以’来捆绑我,我很累。”陆禾笙掰开杜程愫的手,“我不管你瞒着我什么,但你要记得一件事,最后一次了……从此,你与我两相陌路。” 爱情大抵都是如此,陆禾笙爱着宋洵,所以放下自尊去祈求;杜程愫爱着陆禾笙,所以哭得肝肠寸断。而陆禾笙不爱杜程愫,所以可以如此伤害杜程愫。 所谓的爱情啊,不过如此现实! 救不救得了澜离宋洵心里头很清楚,前一刻还在他面前活蹦乱跳吵着要吃饺子的小姑娘,下一秒却安安静静躺在了他的怀里头,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样的情绪,到底该不该哭。 “澜离……”宋洵抱着澜离,额头抵着澜离的额头,“是我欠了你的,是师傅的错。” 澜离意识全无,什么也听不见,却能感受到额头上湿黏黏的眼泪。 “大人……”一件黑灰色的披风落到了宋洵的肩膀上,“起风了,别受凉了。”一双手,轻轻搭在宋洵的肩膀上。 宋洵仰头,脸上满是眼泪。他看着修长的身影,开口:“梅喻,你总算……回来了。” “对不起,让大人久等了。”梅喻弯下腰,伸手抱住宋洵瑟缩的身体,“大人,梅喻再也不会让大人孤单一人。”他想,也许从今往后宋洵只该是他一个人的了。 宋洵一愣,抱住澜离的手缩紧:“不,澜离要走了……我依旧是孤单的。”他低下头,把脸贴在澜离的脸上,眸子却看向梅喻,“梅喻,救救她……” 看着呼吸越发薄弱的澜离,梅喻太阳穴一阵刺痛,浅笑:“如大人所愿。” 其实,将死之人早已没了办法。起死回生之术不过是故事里的,谁还能有这样的本事不成? 梅喻把澜离放在床上,转身,忽然开口:“大人,同梅喻喝一杯吧?梅喻许久不曾喝酒了。” 宋洵一愣,看着梅喻浅笑的模样,忽然有些后悔。 “好。”宋洵点头,想笑却没有笑出来。 说是喝一杯酒,结果,宋洵一个人喝完了一整壶,整个人都飘飘忽忽的,不知道哪里归哪里。 梅喻也没想到宋洵会喝这么多,说好的一杯酒结果却硬生生给自己灌了这么多。 “大人……”梅喻放下手里的杯子,绕过桌子去扶歪倒在桌子上的宋洵,“怎么喝这么多?” “梅……呵,梅喻……”宋洵笑了,伸手去摸梅喻的脸,“对不起,总是,总是让你为我做事。” 梅喻摇摇头:“大人客气了。” “不是的……”宋洵握住梅喻的手腕,仰起头,“梅喻,我得承认,我很自私。” 其实,自私的何止宋洵。 梅喻低下头,额头抵着宋洵的额头,两个人的气息交缠在了一起:“大人,我很开心,我能够帮到你。” 对于别人的靠近宋洵有些不习惯,头不自觉地往后仰,想要远离梅喻。谁知,梅喻却狠狠扣住宋洵的后脑勺,不愿宋洵离开。 “大人,如果这样能让你记住我,我绝对不会后悔。”梅喻的唇贴上了宋洵的,只是象征性的触碰,却让梅喻紧张得整张脸都通红。这些都是曾经的妄想,如今实现了,只觉得万分不现实。他和宋洵靠的如此近,他甚至能看到宋洵脸上的毛细孔,能看到宋洵略微长的睫毛……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滚!”一柄伞猛然刺入梅喻的右肩,迫使梅喻离开了宋洵。 梅喻抬头,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陆禾笙那张已经黑透的脸:“陆大人,来得可巧。” “……”陆禾笙一句话没说,二十四骨油纸伞撑开,二十四支伞骨赫然变成了二十四把细剑,纷纷指向梅喻。 “陆大人,今儿个你若杀了我,日后,你就连见大人的机会都不会有的,你可信我?”梅喻浅笑,笑不达眼底,看着很渗人。 陆禾笙抿唇,并没有把细剑收回:“离他远一点。” 梅喻耸肩:“今天之后,即便我不想也没办法了。” 陆禾笙一愣,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澜离,抿唇:“阿洵,知道吗?” “也许吧。”梅喻耸肩,“但是,他应该是知道这事儿情况并不良好。” “……”陆禾笙摇摇头,宋洵比任何人想象之中都要聪明,这么简单显而易见的事情,也许他早就知道了。 一命换一命,值不值得只有当事人知道。 天微微亮的时候,宋洵猛地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是躺在榻上的,塌前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 “师傅……”宋洵咕哝了一句,一会儿后瞳孔猛地瞪大,一个打滚就从榻上爬了起来,急急忙忙赶去澜离的床前。那人安安静静躺在床上,表情祥和。 “梅喻呢?”宋洵探了一下澜离的鼻息,又摸了摸脉搏发现稳定后才舒了一口气。 陆禾笙看着走路都不稳浑身都是酒气的宋洵,语气平平:“死了,你不知道?” “……”宋洵瞳孔收缩了一下,“是么……”是了,他早该猜到的,只是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无理承认自己的自私。 这个世界是公平的,要想换回一条命,同等的代价就是另一条命。这样简单的道理他不是不懂,谁都懂。 宋洵抬头,看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陆禾笙:“你来这做什么?来看看澜离死没死?” “阿洵,你的心是什么做得?”陆禾笙带着冷漠的眼神看着宋洵,“扪心自问,你的心里除了你自己还有谁?” 陆禾笙举起手,是指狠狠戳到了宋洵的心窝,很疼:“澜离真的有那么重要?还是说,其实你已经厌烦了,觉得养着一盆花不如养一个大活人?总有一日,你也会抛弃澜离!” “你……”对于陆禾笙的质问,宋洵甚至连张嘴说话都觉得是在掩饰,根本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来辩解。也许,陆禾笙说得都是对的,他厌恶了梅喻厌恶了整日里养着这样的一个妖怪厌恶了……身边总有一个企图自己的男人。 陆禾笙收回手,转身,背对着宋洵:“当年,我就不该捡你回来!” “!”宋洵猛地抬头,瞳孔放大。陆禾笙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宋洵却还没有从陆禾笙的那句话之中缓过劲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倒流最初,刚好相遇(2) 今年大雪来得特别得早,十一月中旬就开始稀稀拉拉地下了小雪,天气也比往常都要冷上一些。 前几日慕府办了桩喜事,慕四少爷总算是成家立业了。宋洵拉着澜离一块儿去了,大红色的喜服穿在慕炀之身上,总有一种别扭的感觉。他瞧着慕炀之,瞧着他对每一位来宾微笑,瞧着他拉着媳妇儿洞房花烛。他想,也许慕炀之和檀岚,真的是有缘无分,到此,也该是画上句号了。 他又想起了陆禾笙,那日,陆禾笙的那句后悔他听得清清楚楚,那不是气话,陆禾笙说得很认真。 “师傅,你怎么就穿着里衣就出来了?”澜离把书放下,从身后的架子上拿了一件披风递给了宋洵,“外头还下着小雪,你就这么来了?也不怕得了伤风。” 宋洵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浅笑:“伤风早就得了,还怕这点小雪?”说着他又看了看澜离的书桌,“写些什么?” “弟子规……”澜离快步向前,把桌上杂乱的书籍收拾了一下,宋洵眼尖,瞥到了‘妖怪’之类的字眼,也没多问,只是扫了一眼。 “是该好好学这些。”宋洵点点头,而后挑了张椅子坐下,从怀里头拿出一封信,“这是介绍信,你拿着去峨眉山。” 澜离愣住了,呆呆看着宋洵:“师傅,你什么意思?” “你与我,本无师徒缘分,奈何我强求。”宋洵抿了抿唇,发现嘴唇有些干燥,“你没有灵根,在我这也纯属浪费时间。” “这是要赶我走?”澜离捏着推荐信有些不可思议,“师傅,我做错了什么?” 宋洵站起身,摇头:“你什么都没做错,而是我不需要你了。” 对于澜离来说,宋洵已经不仅仅是她的师傅了,而是亲人。但她万万没想到,当初宋洵留下她只是因为宋洵害怕一个人,只是因为她的出现满足了宋洵的需求,并不是宋洵喜欢她。 原来,自作多情的只有她。 “你一个人,不害怕?”澜离叫住宋洵,缓缓开口,“你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赏月,一个人喝酒,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一个人逛集市,一个人下棋……师傅啊,你真的不害怕吗?” 宋洵脚步顿了一下,没开口,踏了出去。 一个人,当然害怕。但是,陆禾笙都丢下他了,所谓的一个人,从七年前就已经是一个人了啊。 陆禾笙终究没有丢下杜程愫,两个人在西区选了个小屋子,算是住下了。按照陆禾笙的意思,既然他都准备放下了,那又怎么就不敢与宋洵见面了呢? 不过,宋洵的府邸在东区,两个人终究还是隔得远了一些。 这些日子以来,杜程愫规矩了很多,整日里头缩在屋子里,偶尔和陆禾笙说说话,再也没有出去过。 她是真的怕了。没有了陆禾笙,那她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这些日子以来,陆清河的记忆正慢慢灌入她的脑海里,她越来越像陆清河。她忽然有些恐慌,她害怕她变成了陆清河就不再是杜程愫,那样,她该怎样面对陆禾笙? 杜程愫坐在铜镜面前,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脸,越看心里越难过,手一挥,铜镜摔在了地上。 “啊……”杜程愫抱住自己的脸尖叫,她不想了,她再也不想变成陆清河了。这些日子,陆清河的记忆正慢慢侵蚀她从前属于她自己的记忆,她甚至忘了与陆禾笙的初次相遇,那些记忆,正在被一点点取代。 陆禾笙正在屋外扫雪,听到杜程愫的尖叫连忙扔了扫帚进屋查看。 “怎么了?”陆禾笙看着不断抓自己脸的杜程愫,上前,一把扣住杜程愫的两只手腕,“发生什么事了?” “阿笙,阿笙,阿笙……”杜程愫眼泪汪汪,“求求你,放过我……” 陆禾笙愣了一下,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陆清河的声音。他这才注意到,杜程愫已经和陆清河一模一样,每一个神态每一个表情都一样,现在就连声音都开始相似了。 可能再过不久,杜程愫就会变成真正的陆清河,陆清河就要获得重生了。 “别怕。”陆禾笙摇摇头,“顺其自然,一切都会解开。”一瞬间,陆禾笙觉得如果杜程愫成为了陆清河也好,这样,他再也不用面对杜程愫的爱情,再也不用来厌恶自己,一切都会变得美好。 杜程愫疯狂摇着头:“不,我不要!我不要变成陆清河!我不是陆清河啊,阿笙。你瞧瞧我,我是杜程愫,是杜程愫!” 原来,变成另一个人是如此的痛苦。 陆禾笙抿唇,伸手一记手刀,将杜程愫劈晕了过去。 谁是谁,其实一开始就注定了。因果循环,讲得就是他们二人吧。 慕炀之娶得是当朝宰相的小女儿,比他足足小了十二岁。两人站在一起,有一种父女的违和感。好在慕炀之那张脸显年轻,虽然眼角纹之类的已经不少了,却还不至于显得特别老气。两个人打扮打扮,站一块儿,倒还是有夫妻模样的。 “素影,你这是……”刚从账房回来的慕炀之还没坐下,一个黑漆漆的身影就扑到了他的怀里。 他伸手抹了抹素影脸上的黑灰,有些无奈:“又去哪里打滚了?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素影虽说已经十九岁的房龄,但碍于家里的原因,性子还和个小姑娘一样,甚至像是慕炀之的少年时期,喜欢到处摸爬滚打。 “相公。”素影咧嘴笑,伸手圈住慕炀之的脖子,“我想洗澡,脏了。” “怎么不自己去?”慕炀之打横抱起素影,看着比自己还要混乱的素影,忽然有些心疼自己那过世的爹。他现在就有一种当爹的感觉,素影就像是他的便宜女儿,“你可是自己有手有脚的。” 素影嘴一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相公,你是不是不爱素影了?是不是要休了素影?相公啊,你怎么可以这样!” “……”慕炀之一个头两个大,他这个媳妇最厉害的本事就是流眼泪,说流就流,完全不需要酝酿,简直就是一个眼泪存储器! 看着慕炀之一脸无奈的模样,素影立刻就笑了。她啊,最喜欢自己的相公了。十二岁的年龄差不是说着玩玩的,更不可能说是陛下的一道圣旨,就能让宰相大人卖了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主要还是因为,素影她心甘情愿。 没有什么英雄救美,也没有什么墙头马上,主要是因为素影看上了慕炀之的美貌和他的善良。 一见钟情算不上,但的确是再见倾心。 世间的情爱无外乎如此,不过只是爱上了他的一个优点,其他什么都不算什么了。 十一月就下雪,这对于一向畏寒的檀岚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除非必要,她甚至都不想踏出凤仪宫一步。 此刻,她正窝在榻上,手里头拿着暖炉,脚那边还有一个火炉烧得十分旺。 “娘娘,陛下遣人来说今晚就不来凤仪宫了,让娘娘早些歇下。”贴身宫女毕恭毕敬的。 檀岚摆摆手,也没说话,算是知道了。 这些年,她从一个小小的青楼女子爬上皇后的位置,杀戮鲜血那都是常有的事,从而也就造就了她在这些宫女太监面前狠毒的模样。其实她也不是很在乎,她的人生已经很好了。 忽而,她想起很多年前她同宋洵说得那番话,她不得不纠正一下,宋洵过活得其实不如她。 但是吧,生活这事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也许,对于宋洵来说,他反而更喜欢那样的生活呢?可是,没有了喜欢的人的陪伴,那样的生活会好吗? 依稀还记得与宋洵初次见面,隔着波澜的湖面,她与他遥遥相望。有的时候,真的只需要一眼,便惹一生惆怅。 她睁开半眯着的眼睛,看了一眼桌上的残缺的棋局。她记得,宋洵好像很喜欢下棋;她也记得,宋洵很喜欢吃一些糕点;她还记得,宋洵不太喜欢黑色的衣服,不仅仅是黑色似乎所有暗沉的颜色都不喜欢。 她好像很了解宋洵,却又好像并不是很了解。 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好像是‘只怪聚散太匆忙,该怪命运太荒唐’。她的命运很荒唐,前半生的颠沛流离动荡不安,本以为遇上宋洵也许就该结束了。 奈何,纵使她有千般风流手段,那人却丝毫不为所动。动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也还算好,她的人生。当她感觉一生无望的时候,却有这样的一个人,带着一身温柔把带着一身沧桑的她带入了名为幸福的生活里。 “宋洵……”檀岚呢喃了一句,也许得不到的是真的会记一辈子。宋洵是她此生第一个喜欢上的人,此后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不及宋洵的千万分之一。 只有朱奕是一个例外。是了,她知道其实自己就是个替代品,但是她心甘情愿。 “娘娘,你说什么?”贴身婢女听檀岚这么一声喊,没听清楚,以为檀岚要吩咐她做些什么。 檀岚掀了掀眼皮,摇摇头:“没,什么都没有。”这个名字以及这个人,从此再也不会出现,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用了手段让慕炀之从此断了对她的最后一丝念想,那她自己也该如此,断了对宋洵的念想。 谁也不会知道,曾经的她到底有多迷恋宋洵;谁也不会知道,她曾经和宋洵说得那句‘同我在一起’是花了很大的勇气;谁也不会知道,她曾经很憎恨慕炀之同宋洵是好友……谁也不会知道,就连宋洵都不知道,以后她也会学会去遗忘…… 第一百一十八章:倒流最初,刚好相遇(3) 十二月初,澜离还是走了,宋洵一个人躺在躺椅里在院子里晒太阳。他没有十八相送,也没有热泪盈眶,平平淡淡,他又送走了一个人。 他有的时候不得不怀疑自己,自从陆禾笙离开后,他身边的人就在一个一个离开。最先离开的是梅喻,是他的自私和肮脏让那样一个只会为了他的人从此与世隔绝;接着离开的是慕炀之……啊,其实也不是离开,只是那人有了自己的媳妇;然后,便是刚刚离开的澜离。 宋洵睁开眼,忽然觉着其实这一辈子他也活够了,爱恨情仇酸甜苦辣,他统统尝了一遍,还有什么呢? 他想起还在京城里的陆禾笙,想了想,既然自己觉得人生无望了,那就大家一起都无望吧…… 得不到就毁掉,这可不就是人之常情? 于是,他毁了陆禾笙毁了杜程愫,毁了所有人…… 宋洵把自个儿的这一段重新看了一遍,只觉得当年的自己委实愚蠢偏激。当他再一次看到杜程愫被绑到火架子上的时候,当他再一次看到火舌吞噬掉陆禾笙的身子的时候,他恨不得去掐死在台下正在微笑的自己。 当年的他,当真恶毒。 当年,他设计了杜程愫,让杜程愫在众人面前褪了一次皮,直把小老百姓吓得魂飞魄散。之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他把杜程愫绑上了火架子上,要烧掉杜程愫。他特意拖延了时间,等着陆禾笙来救。果不其然,陆禾笙来了,抱着杜程愫被焚烧殆尽。 于是,在那一场颠沛流离后,宋洵最终还是孤独终老。直到是死,他都是怀着对陆禾笙的恨死的。仔细想想,他恨陆禾笙什么呢?陆禾笙又欠了他什么,竟然让他如此记恨? 幻境忽然抖动了一下,周围的景色像是破裂的镜子,碎成一块又一块,紧跟着宋洵又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你看,你们应该是互相憎恨的……”沙哑的男声在宋洵的耳边响起。 因为什么都看不见,宋洵的听觉倒是比平时要灵敏起来,他甚至能听到男子的呼吸声音。 “你是谁?!”宋洵转了一圈,发现根本是徒劳无功,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你应该要恨他。”那个声音再一次响起,“你和他在一起,是要受天谴的,天雷的滋味你应该见过……” 宋洵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当年的那一场劫难,一时之间有些发愣。其实,那一场天雷来得蹊跷,他根本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后来陆禾笙的离开打击了他更是没有时间去查询那件事。如今想起来,却觉得背后发凉,脖子里的鸡皮疙瘩起了很多。 “你……” 声音忽然顿住,黑暗逐渐被光明代替。宋洵猛地睁开了眼睛,强烈的光刺激得宋洵下意识拿手臂挡在了眼前,等到好不容易适应了才缓缓放下来。 眼前站了个人,瞧背影应该是倾洹。倾洹手中执着菁业剑,剑上染了血,一头受了伤的凤凰正在空中四处乱飞,血珠子正从它身上一滴一滴滚落,砸在地上。 “倾洹……”大概是很久不曾开口说话,宋洵突然开口,声音特别沙哑,嗓子也有一些疼。 倾洹扭头,这一扭头,宋洵才看了个明白,那些血似乎不止凤凰的。倾洹的右眼被抓伤,右耳上也有伤,正往外渗血。 只一眼,宋洵脸色煞白。倾洹似乎也明白了宋洵的担心,左手摸了摸右眼又碰了碰右耳,浅笑:“没事的,我是神仙。” 可是,神仙也会疼啊! 宋洵胸口一阵抽痛,他想,之前还在怀疑倾洹的自己真不是个人!明明,这个人为了他是如此拼命。这样的自己,和百余年前的自己又有什么两样? “倾洹,我不想了……”宋洵起身,从腰侧拔出白靳,“倾洹,沈苑的那条命我不想要了。” “为什么?”倾洹愣住了,这不是他认识的宋洵。 宋洵抿唇:“如果,为了救他却要牺牲你,我做不到。我宁愿……我想自私一点。”当年,为了澜离牺牲掉梅喻已经是他做过最后悔的事情了,他万不该重蹈覆辙。更何况,这次要拼上性命的是倾洹? “呵,你早该自私一点的。”倾洹笑出了声,“无私什么的,从来都不该是我们该有的。” “倾洹,如果这次能活着出去,能告诉我所有的事情吗?”宋洵的背贴着倾洹的背。两个人身形差不多,此刻贴在一起,刚好。 倾洹没应话。 “你瞒着我的,你欺骗我的,还有那些我忘记的你从我记忆里剥夺走得……”宋洵压低了声音,“告诉我,统统都告诉我,我不想活得不明不白。” “好。”倾洹缓缓吐出一个字,既然这个人想知道,那就一并说了吧,也许,说出来会更好。 莲愫自从去西天参佛回来后更加焦躁,每日里不断打坐暗示自己要静心,却发现每当她静下心来时想要回忆往事只会发现过去的那三生三世越来越模糊,什么都记不清楚,甚至要从她的记忆里剥夺走。 她不是傻子,记忆不可能自己抹消掉,只可能是别的人动了手脚,对她的记忆。虽说她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肯定是谁,但是心里有点数。 正巧,她碰上了刚从地府闹腾回来的司命,眼珠子一转,决定上前去套话。 “司命星君啊,可巧。”莲愫笑眯眯的,看着就是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 司命刚被孟婆弄得浑身不舒坦,一抬眼看见了莲愫,更是觉着浑身都疼,连忙想转身当做没看见没听见,啥也不知道。却没想到,那女人居然抓住了他的领子,拽着不放。 “呵哈哈……”司命笑得很尴尬,“仙子有何事?” “听说,这天下的姻缘皆出自你手?”莲愫松开手,绕到司命的面前,“可对?” 司命眉头一抽:“天下姻缘是由月老管理,我哪里来得本事管这个?仙子若是想知道,可以去问问月老,我相信月老会很乐意告诉仙子的。” 莲愫摇摇头,浅笑:“你知道,我说得不是这个。” “……”司命表情像是吞了一肚子苍蝇一样,难堪得很,“仙子的问题,我回答不了。” “怪有骨气!”莲愫手一伸,手里头赫然出现了一根鞭子,闪着浅蓝色的光,“你说,这一鞭子下去,皮肉会不会绽开?” 司命咽了口口水,眼睛四处乱看:“倾洹上仙的命格不是随便能窥视的,仙子还是另寻他法吧。” 莲愫‘哦’了一声,想了想,开口:“他的不能看,总算能看我的吧?我又不是什么身份特殊的。” “……”司命简直就想吐血,“请吧。”说着,司命双手掌心向上,一本厚厚的册子出现在了莲愫的面前,“这是仙子的命格。”说着,手一挥,凭空出现了几行字。 “山间孤女,机缘巧合救下重伤的倾洹上仙,为报救命之恩,上仙许其三生姻缘,后得仙根,立地成仙。” 莲愫念着短短几十字,左左右右又念了一遍,脸一黑:“你逗我玩呢!” 司命摇头:“仙子你本就不该出现在仙人册上,奈何倾洹上仙……心善,许你成仙。”说实话‘心善’两个字,他委实不想拿来形容倾洹。 “客套话。”莲愫冷哼,“我同倾洹那三生三世就这样?” “就是这般。”司命点头,很笃定。 莲愫皱了皱眉,忽然开口:“是倾洹对吧?” “啊?”司命没反应过来,一时之间有点懵。 “倾洹抹去了我的命格,那所谓的三生三世……”莲愫冷笑,“其实是为了宋洵而准备的吧。” 莲愫的口吻很笃定,司命整个人傻了一下,半响,干笑:“仙子说的什么,司命听不大懂。”娘喂,怎么一环套一环,怎么总有人整天都想着给他下套?! 其实,根本不需要司命再多说些什么,莲愫光是看司命那心虚的样子就知道了。 事情的原委也许很简单,如果说倾洹这三生三世真的是为了宋洵而准备的话,那当年所谓的救命之恩也许根本是假的。或者,想得再阴暗一些,也许当年倾洹根本没有受伤,而她不过是个被利用的山野小姑娘,被骗得团团转。 呵,可笑她还真以为自己同倾洹有什么天定的缘分。 莲愫的眸子渐渐转红:“真是不错。” “额,其实事情并没有仙子想得那么糟糕。”司命觉着,自己在这个时候就应该挺身而出,来安慰安慰这位濒临崩溃的人,“上仙的心思司命是不怎么敢胡乱猜测的,却也知道,有些事入了轮回那就是万不得已了。” 莲愫瞥了他一眼,冷笑:“万不得已?好一句万不得已。”她转了个身,扭头看着商尘宫的方向,“我啊,其实并不是什么大度的人,瑕疵必报才是我的本性。” “……”司命一拍自己的额头,只觉得此刻的莲愫和地府里头的孟婆没啥两样。 瑕疵必报啊,这个特性恐怕每一个女人都有吧? 上部结束。 第一百一十九章:猝不及防,年华惊慌(1) 下部 奈何桥近日特别拥挤,大概是到了兵荒马乱的年代,死的人也就多了一些。 孟婆挥舞着手里的大勺,指着后头混乱额队伍:“嘿!排好了,别到处乱动。那谁,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一时之间,奈何桥上一片混乱,有的小鬼趁机随处奔跑,不愿意往生。 “这……”一名身穿紫黑色长袍的男子看着眼前混乱不堪的奈何桥,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咳了两嗓子,开口,“谁敢乱跑,就被送到七八九三个大殿去,好好享受一番再来考虑要不要投生。”他的声音不大,但所有的鬼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一时之间混乱的奈何桥安静了下来。 孟婆抬眼瞧了瞧男子,笑:“十殿倒是威严。” 来人正是十殿轮转王——薛! “老大!”牛头左手一只鬼右手一只鬼,就要往薛的身上扑。 薛抬脚,拒绝:“怎么回事?这么乱?” “哎,太多了哟,咱们第十殿人手又少,管不过来的。”孟婆舀了一碗汤递给眼前的小鬼,“我最近煮汤煮的都快成黄脸婆了。” “……”薛抽了一下嘴角,看着孟婆那张依旧涂了很多粉的脸,觉着这女人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十殿,要不你和一殿说说,让他派点人过来呗?”孟婆朝薛眨了眨眼,算是暗送秋波了。 薛挥挥手:“想得美,你就老老实实辛苦着吧。”说完,扭头往忘川河那地儿去了。 孟婆撇撇嘴,嗤笑了一声也没多说啥,一个激灵后又挥舞着手里头的大勺,冲着一溜排的长队喊话:“来来来,一个都别给我遗漏了,快来喝我的孟婆汤。” 牛头把手里头的鬼丢到长长的队伍里,扭头对马面说:“我怎么瞧着老大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就你话多!”马面冷言冷语的,“十殿怕是在人间待久了。” “也是哈。”牛头点点头,“诶,我发现了件事。” “恩?”马面看管着队伍,也没怎么搭理牛头。一个长了牛脑子的家伙,能发现什么事儿? 牛头嘟嘟囔囔的:“你不觉着咱老大和两百年前来地府摆渡的那个宋洵很像?” “……”被牛头这么一说,马面也忽然反应过来,想了想,“可能都是一双桃花眼。殿下可是殿下,哪里能是一个凡人能比的?” “哈哈哈,也对哈!”牛头大笑,摸着自个儿厚实的后脑勺,觉着马面越发聪明。 去忘川河的路上有许许多多的鬼给薛行礼,薛都只是摆摆手,一句话不说。 到了忘川河,河上的船有了新的主人,忘川河有了新的摆渡人。那是一个穿着素白色衣服的男子,脸上常年带着笑容。 见到薛,男子对着薛挥挥手,然后撑着船往薛的地方靠近:“先生来了?” “……”薛扯了扯嘴角,“我不是你的先生,我现在叫薛,文覃,你给我换个称呼。” “诶?为什么?” “这是在地府,可是有规矩的。”薛怒目,看上去有点像是要生气的模样。 “哈哈哈……”沈苑大笑了起来,伸出手指戳了戳薛的脸,“薛,你这张脸比原先的还要漂亮呢。” 薛伸手挥掉沈苑的作祟的手,皱了皱眉:“什么漂不漂亮的?我一个大男人哪里管得了这个?倒是你,撑船就好好撑。你上次把一殿的黑无常给撑到河里头是几个意思?” “那人实在是太吵了,我手一抖……”沈苑耸肩,那还真不怪他。小黑的话痨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愣是把好脾气的沈苑也给吵得把他扔下船了。 薛脸一黑,他自然也是明白的。 “你们整日里头见面可有意思?”渊的脑袋从忘川河里冒了出来,苍白的脸像是个重病未愈的病人,“都一百年了,整天都说些有的没的,真不懂你们两个。” 沈苑的船桨敲在了渊的脑袋上:“我们见见面,你还有意见?你自己身为这条河额主人,却整日里游手好闲,这样好吗?” “……”渊有些埋怨地看了一眼沈苑,然后‘骨碌碌’又沉了下去。 一百年,薛回到这地狱也有一百年了。一百年前,当他从阴鬼道里救出薛的时候,这人浑身是血,几乎已经没有气息了。如果不是有孟婆从前留下来的凤凰血,这人怕是命就交代在阴鬼道里了。 百年前的事到底是个怎么回事,薛没有和任何人说起,只是人稍微能动动之后就立即去了一趟魔族,带回了这个沈苑,而后又是几年的沉睡,像是一个死人。 他也找时间和孟婆谈起过薛的事情,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只能干瞪眼,谁也不知道。毕竟当年薛去人间的时候就没告诉任何人,回来了,带了一身伤也没告诉任何人。 渊也曾想过,薛是否就是曾经的那个宋洵。但,转念一想,宋洵浑身上下除了一双眼睛和薛像了一点之外完全没有任何薛的气息,完完全全就是个人类。和孟婆一说之后,才得知孟婆也有这样的想法,但两人都带着半信半疑地态度否决了这个想法。 于是,这又成了一个扑朔迷离的事情。 薛看着渐渐消失不见的渊,忽而想起,最初的最初,几千年前,他也是从一个摆渡人做起。那个时候他完全适应不了十殿轮转王的身份,偷偷跑了出来做了这忘川河上的摆渡人,也就是那个时候认识了渊。 他和渊说不上是什么朋友,却也不是很疏离。 “你还有很多事情吧?”沈苑看着最近变得忙碌起来的十殿,“快去忙吧。我很好。” 薛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看着薛的背影,沈苑忽然觉着这人很孤单,而后鬼使神差地喊道:“先生,沈苑还是当年的沈苑,即便你不再是当初的那个人,但沈苑相信你!” “……”薛的身形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没有应答,还是离开了。 薛抿了抿唇,他想,有谁知道呢?他就是那个宋洵,那个平凡到甚至觉得自卑的人。那个宋洵不过是个小人物,谁也瞧不上的人物。不过是相貌出色了一些,这才显得与旁人不一样。而薛呢?是地府十殿阎王,轮转王,他有着掌握旁人投胎的资格,是个别人惧惮的存在。 五百年前,当他跳入忘川河当他准备修改自己相貌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不再回地府,即便是魂飞魄散也不会回到地府做一个永远不得爱人的傀儡。 很好,当他洗去一身的气息时的确没有任何人认出他,他甚至安安稳稳在人间过了三生三世,和那位上仙纠缠了三生三世。 足够了。 薛摸了摸自己的唇,他到现在都恍恍惚惚觉得自己的嘴唇上还停留着那人的气息。 一百年前,他和倾洹两人对战三头凤凰火,谁也没想到,其他两只镇守入口的凤凰火会赶来帮忙。两个人负了伤,拖着受伤的身体还妄想着逃离。一不小心居然出发了阴鬼道的入口,虽说三只凤凰火都被吸了进去,免了他们被凤凰火灼烧而死,但他们也被阴鬼道吸了进去。 那个时候,薛想,大概真的是脑子抽抽了。明明想着两个人一起死也好,却还是把倾洹给推了出去。 他啊,真的不希望倾洹死。 大概是阴鬼道的力量实在是太过强大,愣是把他给自己的封印都解除了。解除封印的那一刹那,几千年的记忆闯入脑海之中。 那个时候是真的后悔,后悔没有拉着倾洹一起死。 他宁愿死,也不愿意回到地府。 终究,他还是回到了地府,重新做了他的十殿轮转王。而他和倾洹的缘分,自此,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他本就不该动凡心,既然动了他便想轰轰烈烈。结果,还没轰轰烈烈却已夭折在摇篮里头。 也许,第三世的时候,那些天雷劈得就是他,为了不让宋洵和陆禾笙在一起,便是如此的狠心。 天理不容,大概就是说得他们吧。 在这一百年期间,倾洹也没有来找过他,两个人就是连面都没有碰到过。 一百年,还不足以让薛放下那些断断续续的过往。 但是,上天让他不得不放弃过去的一切。 薛摸了摸腰侧的白靳,这是他唯一对过去还可留念的东西。剑上面还残留着从前的气息,熟悉的气息。 他也没想过会被渊救下,就好比,当他还是宋洵的时候也没想过自己原来还是十殿阎王。这么离谱的事情,他如何能猜得到? 宋洵已经死了。他不断告诫自己,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宋洵了,有的只是薛。 但他说服不了自己。 想要和倾洹在一起的心情在这一百年之间不断膨胀,越是见不到就越想和倾洹在一起。但他不敢和任何人说,他啊,不过是见不得光的鬼而已,何来什么愿望? 他忽然有些明白孟婆的心情,九千年前,当她和帝止被硬生生拆散,而理由却是身份不符的时候,她该有多绝望。当她被帝止背叛,当她被身边人抛弃的时候,她到底是怀了多大的绝望才来到这地府十殿甘愿来为旁人熬汤? 其实,真的很痛。 第一百二十章:猝不及防,年华惊慌(2) 地府的工作越来越繁忙,不仅仅是第十殿,就连其他几殿都是如此,忙得焦头烂额,孟婆所说的借人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薛看着手里头的卷轴又看了看都堆到地上去了的卷轴,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他弯腰趴在了案桌上,一生气,把桌子上的卷轴全都推到了地上,‘哗啦啦’掉了一地。 刚从外头回来的马面瞧见了薛这副不耐烦的模样,弯腰伸手一个一个捡了起来,然后垒好:“殿下,最近忙,况且您还积累了五六百年的工作,忙一些是对的。” “……”薛有些不太愿意地掀了掀眼皮,鼻子里哼了一声,“马面,你就和那小白一样,说话最最不讨人喜欢。” 马面捡卷轴的手一顿,叹了口气:“殿下,马面终究是马面,您说的白无常也只是白无常,不一样。” 听马面这么说话,薛愣了一下:“你和白无常崩了?” “……”马面觉着自家殿下是真的不会说话,他一手撤掉脸上马的面具露出一张坚毅的脸,一双浅绿色的眼睛扫了薛一眼,“殿下,虽然觉得不合适,但马面还是想说,您有的时候简直和牛头没什么区别。” 薛抽了一下嘴角,决定换一个话题:“牛头最近挺忙哈,都没来找我请安了。” “他最近被二殿使唤了去,估计被折腾得不轻。”马面从怀里掏出另一幅一模一样的马的面具,然后扣在了脸上,“他的那对牛角听说被二殿看上了,变着法子想拿下他的角。” “……”薛伸手一掌拍在桌子上,“好啊,历居然敢碰我的人!不行,我得讨个公道回来。”说着,就撸袖子想要去寒冰地狱打人去。 马面把垒好的卷轴重重放在了薛的面前:“殿下,您只管管好自个儿的事儿吧。牛头那儿,自然二殿是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的。”那两人之间,一个风骚的追一个朦朦胧胧地逃,总归也不会闹出多大的事情。 薛觉得,自己殿里的几个得力干将都被其他殿的人给勾了去,啊,除了孟婆。 …… 好的吧,这地府里头,虽说各自权力都挺大,但真正敢动孟婆的又有几个人?有色心没色胆,估计也就是说得七殿和八殿了。 薛忍不住有些想偷笑,那两人一个花花肠子一堆一个精于算计,可惜了,却没一个人敢对孟婆霸王硬上弓,倒是可惜了孟婆身边没人这么大好的机会。 “殿下,与其想些有些没得,不如……”马面把毛笔塞到薛的手里,“不如好好工作吧,马面会一直陪着您。” 看着马面一脸兢兢业业的模样,薛忽然悲从中来。 地府的拥挤实在是超出了以往,蒋刚从拥挤的第一殿出来,就又到了拥挤的第十殿。他看了看在奈何桥上忙得晕头转向的孟婆,对她投以可怜的眼神后,转身准备去找薛。 忽然,身后的鬼群之中发出了尖叫声,然后便是一阵类似婴儿的啼哭声一般,声音十分之大。 蒋猛地转身,在茫茫鬼群之中赫然看到了一只巨兽。它状如狐狸,却九首九尾虎爪。 “这是……”蒋实在是不敢相信,这样的异兽他从未见过,只在书本之中读到过。 “蠪侄。”薛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是传闻里凫丽山上边的巨兽。” 蒋扭头,看到的是薛以及跟在他后头的马面:“怎么可能?凫丽山靠近空桑山,那里离这儿可不是几百里的距离。况且,一头巨兽,怎么会出现在地狱?” “所以说……”薛掌心之中赫然出现了白靳,“你来找我不就是为了那些死人的死因?这蠪侄怕也和那有关!”话刚说出口,他脚尖点地,人就冲了出去,手中白靳直直劈向蠪侄。 蠪侄虽说杀伤力比较强悍,但也只是一头妖兽,和宋洵这种都快上万年的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蠪侄倒地后,不见鲜血却是烟消云散。 “看来,你也发现了。”蒋从怀里头掏出一卷卷轴,“这上面记载的都是无故死去的人,人数惊人。” 薛收回白靳:“我今早看了很多,发现死因不明的人数实在是太多,这不该是地府办事的效率。没想到,居然有这种传说之中的巨兽闯入我的十殿。” 蒋抿唇:“是不是出事了?” “不知道。”薛摇摇头,“这事儿要查我们也没权限查,不该是我们查找的范围。” “但是,这明显就是来为难我们地府的。”卞城王毕手里头也拿着一卷卷轴,“我就没见过这么多枉死的人!不查就这么干等着上头的人给个理由?这可不是我们一直以来的作风吧?” 显然,一向只知道看些民间话本子流流眼泪的六殿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事情已经到了严重的地步了。 薛摇摇头:“这事儿要查你们查,我这边不会派任何人。” “怕了?”七殿泰山王冷哼,把手里头的卷轴砸在了薛的脚尖前,“都欺负到头上来了,哪里能放着不管?!” “你们真的是急啊。”阎罗王领着自家判官大人也过来了,“这事儿是要查,但,几个阎王出面总归是降了身份。” 蒋点点头:“的确,况且这事儿还说不准呢,万一到时候传到了伏羲大神的耳朵里,那又是另外一番局面了。” “不如……”阎罗王看着薛,薛一愣,扭头想走人,却被站在他身边的毕给拉住,“薛,好说歹说你也是在人间待过最长时间的人,况且我查过,这些死因不明的人都来自一个地方——空桑山。” 空桑山,那是薛还是凡人还未历劫成为十殿阎罗时待过的地方。 “……不是说阎罗出面降了身份?怎么着,你们出面就是降了身份,我出面就是理所当然?”薛自然是不愿意的,如果可以,他都不愿意出了地府的大门。 “话也不是这么说。”阎罗王笑眯眯的,“但你要这么理解,那我也没办法啊。” “……”薛扭头,甩开毕拉住他的手,“没门,要去你们自个儿去。” 看着薛渐行渐远的身影,毕扭头看着其他几人:“得,你们谁去?” 所有人自行往后退了一步,默默不做声地纷纷看向毕 “……”毕抽了一下嘴角,“你们想得怪好的。” 阎罗王上前拍了拍毕的肩膀,然后伸手拉过身后的判官:“毕,你瞧瞧,我家判官媳妇可是离不开我的。”判官甩手不成功,硬是被吃了一堆豆腐。 “我的禁忌你不是不知道吧?”泰山王董耸肩,他可是不能去凡间的,谁也不能强迫他! 毕的目光扫向蒋,那人一脸苦大仇深:“毕,我的工作量简直就是翻倍增加的……” “……”娘的! 卞城王暗自骂了一句,扭头:“我去就是了!”每次好事轮不上他,坏事倒是他来顶。 这件事算是敲定了下来,大家各自散开,准备各回各殿。 “蒋!”阎罗王喊住秦广王,“我想问你点事儿。” 蒋愣了一下,耳尖动了两下,摇头:“薛的事儿我也不大清楚,这事情只有他自己最知道。关于那个宋洵,也许并不是我们当初想的那样……” “是吗?”阎罗王抿唇,想了想又开口,“你最近听说过倾洹的事情吗?” “恩?”蒋摇摇头,表示什么也不知道。 阎罗王浅笑,摇头:“没什么,我只是随口问问。”说完就朝着蒋挥了挥手,走人。独独留下蒋一个人呆立在原地。 “殿下?”走了一段距离后,判官才开口询问,“如果秦广王殿下说得是真的,那之前……” “你就知道是真的了?”包唇角弯起,“薛和宋洵肯定是同一个人,这是不必怀疑的。至于,为什么会察觉不出来,恐怕是薛自己动了手脚。啧啧,真狠。” 判官想了想,又开口:“既然能成为人,为什么轮转王殿下又回来了?” “恐怕……”阎罗王叹了口气才接着说,“禁忌这东西,实在是太过强悍了,根本不是说摆脱就能摆脱的。薛当年可能只是一时摆脱了,后来又被禁忌给拉了回来。” 十个殿的阎王都有各自的禁忌,这是自从他们当上这阎王便有的,如何都摆脱不了。 “幸好幸好。”包上前一把抱住判官的腰,笑嘻嘻,“我的禁忌是不能与你分开,这个禁忌可真不错!” “……”判官表示,他真的很不喜欢这个禁忌。 当年,当他还只是个凡人还只是个骄傲的书生的时候,包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哪里能猜得到这个一脸炭黑的包拯是下凡历劫来得阎罗王?如果他知道,绝对不会和这人对着干,后来的后来也绝对不会和这人成为最佳搭档。 包拯……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噩梦一样的两个字。 他万万没想到,这人历劫纯属是为了在人间选一个人成为他的禁忌。而他公孙策,很倒霉地成为了那个人。 什么禁不禁忌?!他简直就想掐死这个臭不要脸的家伙,同归于尽吧,反正他也不想做什么判官大人…… 当然,这样的想法在他的脑子里存了很久,却迟迟没有实现…… 第一百二十一章:猝不及防,年华惊慌(3) 阴鸷谷最近不是很太平,魔族住在里头更是心神恍惚。自从一个月前开始,每天都有魔族被杀,死法不同却都很可怖。什么断头断手臂断脚那都是平常事儿,有的几乎都是肠子都被拖了出来,流了一地。 一时之间,阴鸷谷弥漫着阴沉沉的气息,平日里热热闹闹的一条街道如今却变得十分萧条。 江君涸觉得很头疼,不论他怎么查找都查不出一丝蛛丝马迹来,甚至连杀人的手法凶手的种族都不知道。他额子民正在一点点消失,而他却束手无策,这让他觉得自己十分无能。和许多年前一样,当罔缇替他背起那些过错的时候,他也是这么无力。 “说真的,这事儿恐怕超出了你我的能力。”上座坐着一名身着暗灰色衣服的男子,头发规规矩矩束着,腰间一把长剑蠢蠢欲动。 “是我强求你了,秦京。”江君涸叹了一口气,秦京不过是个半仙,他可能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居然会千里迢迢把秦京找了过来一起商量。 秦京摇摇头:“当年的收留之恩,一直想着要怎么回报。如有需要,秦京乃至整个蜀山随时待命。” “谢了。”说到收留什么的,他不过是随手而已。有人想叛变蜀山,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推脱?没想到,当年的不轨想法却被这人当成了恩情,反倒让他不大好意思了。 江君涸笑了笑,忽而想起了什么,又开口:“你是不是要历劫了?快升仙了吧?” 都修炼了一百多年了,相貌也很好地维持在了二十多岁的状态,约莫是快成仙了。 “不会的。”秦京摇头,“我不会飞升成仙的。” “……”江君涸愣了一下,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来总算想起被遗忘在地府里头的泽庸。是啊,还有一个人在地府等着秦京呢!江君涸笑了一下:“你怎么就知道他还在?” 秦京也笑,手指搭上腰间的长剑:“自然在的,他不会骗我的。” 看着秦京这副自信满满的模样,江君涸抿抿唇,想了又想:约莫这人是准备在飞升的时候直接一个天雷劈去地府了。估计到了那儿,见到了泽庸也不用被责备,眼泪汪汪说着自己的悲惨经历,说一句“啊呀,我没有渡过天劫”之类这样的,约莫泽庸更多的是对自家小徒弟的心疼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责备? 哇,当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就在江君涸慨叹秦京的小算盘的时候,一阵飓风从门外袭了进来,把他的房门吹得‘哐当’‘哐当’的响了好几下,就差没把门给吹坏了。 江君涸手中执扇,已然是备战的模样。结果,一抬眸,看到的却是个熟人…… 孟婆发现,最近七殿泰山王董经常出现在他的视线内,以各种各样风骚的姿势。她差点就把手里头的大勺扔出去砸在那人的脑袋上,驱散妖魔鬼怪! 地府最近这么忙,怎么那人就这么闲,还可以到处乱走乱晃?孟婆晃着手里头的大勺,皱着眉想了又想,算是明白了。这地府真正忙得只有掌管人间寿夭生死,统管吉凶的一殿以及掌管大地狱的五殿和身为轮转王的十殿了,其他几殿倒也和往常一样。 “哎……”孟婆叹了口气,瞅了一眼站在忘川河旁边一直往这边看得董,只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不行,她必须得和十殿说说,能不能禁止旁的殿的人出入十殿,她实在受不了了,那个看似温柔似水实则让她痛苦不堪的眼神,实在是折磨人。 董觉得,自己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他有很认真地按照毕临走前说得“距离产生美”,尽量不靠近孟婆,只是远远地观望。他也按照毕说得“时不时出现,让孟婆对他留下印象”。怎么那人就不过来和他说话呢? “没道理啊……”董想了又想,毕看了那么多人间话本子,没道理不懂男女之间的感情的啊!更加没道理会说错的啊! “什么没道理?”撑船回来的沈苑搭了董的话题,他手冢撑在船桨上,下巴抵在手上,“七殿,您在这已经站了好几天了。” 董扭头,看着娃娃脸的沈苑,想起前几次听到孟婆对沈苑的夸赞,心里堵塞得慌,不太想理这个人。 于是,他用眼神,恶狠狠的眼神扫了一下沈苑,再扭头继续盯着孟婆看。 “七殿,你没听到吗?”沈苑故意喊大声了一些,唇角含着笑,眉眼弯弯的模样,看着十分讨人欢心。 董扭头,龇牙咧嘴:“你不过是个撑船的,哪那么多问题?” 沈苑耸肩:“孟婆可是我们十殿的重点女性,当然要时刻注意着点的!” “……你也喜欢她!你居然敢喜欢她!你怎么可以喜欢她!”董尖声喊了起来,引得周围的鬼怪都看了过来。 沈苑看向视线移过来的孟婆,朝着她浅浅一笑,然后才看向董:“七殿,我喜欢的是男人。” “我去,你不会看上了我吧?”董难得如此糊涂,看着倒是十分可爱。孟婆瞧了,第一反应是这人依旧自恋第二反应却是笑了出来,太可爱了! 沈苑的笑有些挂不住了,他不太想和这位七殿说话了,撑了船准备走人。 董再接再厉:“我告诉你,你可别企图本殿了,本殿身心都属于孟婆,从身到心!”他强调了一遍,看着沈苑仓惶的背影,有些洋洋自得。果然,他还是有魅力的! 身后,一掌拍上了董的后脑勺,董跳了起来,想打人。一转身,看到的却是薛那张满是阴霾的脸。 “就你这幅样子,孟婆都瞧不上,还妄想着我家文覃瞧上你?”薛几乎是鼻孔里出气,模样比董还要高傲。 董抽了一下嘴角:“就你长得最好看!”他的本意是嘲讽薛,没曾想,人家勾起唇角,笑得比花还艳丽。 “这话说的不错。”薛点头,“你见过几个长得比我还好的?” “……”娘的,他还真没见过。 孟婆看着明显败下阵来的董,心情也无比顺畅,想着董可能因为在薛这里吃了苦就不会再来了。刚放松神经准备好好熬汤,一个庞大的身影就朝着她飞奔而来,一把抱住了她。 “呵,你长得再好看又如何?”董决定趁机吃孟婆的豆腐,并且一次性吃个够,“孟婆喜欢我就好!” “喜欢……你?”孟婆抽着嘴角,手里的勺子终于敲向董的脑袋,而且还发出了很大的声响,“做什么梦!” 薛在一边笑出了声,眼角沁出了眼泪,亮晶晶的:“你也别在这耍宝了,我很忙的。” “耍什么宝?我这是正当追求!”董的脾气也上来了,一手捂住后脑勺,怒视着薛,“你懂什么?整天跟着人家男的屁股后头追!” “……”薛眉头一抽,似笑非笑地看着董。 常年和薛在一起的孟婆一眼就知道,薛这是真的动怒了。她对着董又是一勺:“七殿,烦请您说话注意一些。” 董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然后有些尴尬:“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薛。” “你几个意思我都知道。”薛摇摇头,董是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十个殿的人是什么样的大家都心里头有数,几千年的相处早把对方当做兄弟了,顶多有亲疏之分,却也没说谁讨厌谁一说。 见薛不大高兴,董也没再耍性子,规规矩矩像个殿下的模样:“今日当是我糊涂了,说了那些糊涂话。薛,你且别放在心上。” “言重了。”薛摇摇头。董说得没错,他就是一个整日里跟在男人后面转的人,他追着倾洹追了几千年,到头来不也是这样? 所谓的情爱到底是什么?薛一时之间竟觉得自己也许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一味地追着那个人,想把那个人握在手里,不放开。 自从做上十殿轮转王之后,薛见倾洹的次数真的很少。两人约定了每百年聚一次,那个时候他小心翼翼地藏着自个儿的心思,也不敢多亲近,就连相见都是借着‘好友’的借口。 他害怕被倾洹看出自己这些个龌龊的心思,每每面对倾洹,说话不敢多说,甚至是表情都僵硬得很。 记忆之中有一次,倾洹与他约了下棋品茶,他把自己收拾得好好地,路上还笑嘻嘻的,一见到倾洹脸部就自动陷入面无表情。尽管如此,那人依旧温和以对,对他温柔得简直不像话。 他不过是说了一句想念空桑山的野兔子的味道,那人真就从空桑山捉了几十只兔子来,当面烤给了薛。 往事的温情历历在目,他甚至觉着就是在昨日。 薛有些想哭,但是眼泪没有流出来,眼睛干干的,怎么流眼泪? 见薛的表情有些不对,董估摸着他又想起了往事,也不好意思插嘴,自个儿安安静静走了。 孟婆拿肩膀碰了碰薛的肩膀:“殿下,天命不可违那都是骗人的!” 薛愣了一下,有些呆滞地看着孟婆。恍惚间,孟婆那张涂满白粉的脸竟让他觉得生出几分俏姿来。 “我的事儿……你也知道几分。”孟婆揉了揉发疼的眼睛,“如果不是帝止自己放弃了,也许这地府就没有孟婆这个人。我依旧相信着,宁可死也绝对不要屈服。你的屈服,不过是让旁人笑话,让那个你欢喜着的人心凉。没有什么谁为了谁好,谁好不好只有他自己知道,你不能擅自决定的。” 薛咬紧牙关,后又松开,他惨笑:“可是,孟婆……当我面临死亡的时候,我的确不希望他死去。我宁可他一个人在人世间孤单,也不要他和我一起死。我是自私的。” “……”孟婆有些惊讶地看着薛,她总以为薛的想法应该是和她一样的,不曾想,原来薛是如此懦弱的人。 “所谓的不怕生离死别只是因为你还没体会到,等真正到了那一步,到了最后的关头,你会自私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猝不及防,年华惊慌(4) 江君涸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在魔族再一次见到倾洹。一百年前他和宋洵一起消失的时候,他以为他和宋洵都死了。后来,一个不认识的人带走了沈苑,他甚至没有还手的能力。但他却鬼使神差地认为,那个用着冰凉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漂亮男子并不会伤害沈苑,也就没有追上去。事实证明,那人救好了沈苑。 至今,他不知道那个漂亮男子的身份。 而如今,当他以为死去的人忽然出现的时候,他唯一想到的是:宋洵在哪? “你怎么会……”江君涸扇子一收,等着倾洹,“宋洵呢?” “谁?”倾洹一身浅蓝色的衣服,腰间的廉价玉佩随风扬起,他的表情依旧温和,却带着冷漠,疏离的冷漠。 江君涸看着没有任何迟疑的倾洹,有些颤抖地开口:“我说宋洵,那个你喜欢的人!” 倾洹皱了皱眉,想了一下,摇头:“我喜欢谁?我没有喜欢的人,你问错人了。” “你忘了他?!”江君涸简直要抓狂,“你他妈居然忘了他!” “……”倾洹没有接话,他觉着眼前这位魔族族长有些不太一样。 “江族长莫发怒。”倾洹后头探出一张脸,然后是整个身体。这是个长相平凡的青年,他的肩膀上站着一只小凤凰,“此行,是父神托我们来协助江族长的。” 江君涸脑壳特别疼,怎么又牵扯到了父神?一时之间,只觉得满脑子都是宋洵。 “我现在只想知道……”江君涸一双狐狸眼死死看着倾洹,“宋洵在哪?他怎么样了。” 倾洹没有接话,倒是他身边的青年接了话:“死了,死在了阴鬼道里。” “你……那为什么?”江君涸一口气憋在了胸口,恶狠狠看着青年。少年叹了口气,凑到江君涸的耳边,低声开口。 “倾洹上仙当年是被父神从阴鬼道里救出来的,父神为了不让两人再次发生悲剧,取走了上仙关于宋洵的一切记忆,还受了罚。” 江君涸不可思议地看着倾洹,想要骂出口的话却硬生生憋在了胸口,不知道该如何发泄。他狠狠瞪了一眼倾洹,扭头走出了房门,还重重摔门而去。 受罚了,被夺走了记忆……他还能说些什么呢?他还能再指着倾洹的鼻子骂他什么呢? 所有的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当年,他还准备等宋洵回来了,就把一切告诉宋洵,告诉他其实宋洵他本就是地府的摆渡人,摆渡了很久很久。而倾洹是带着目的靠近他的。他还要告诉宋洵,告诉他倾洹同那地府十殿轮转王有过一段情,倾洹靠近他的目的可能是为了那轮转王…… 可惜,他还什么都没说,一切都结束了。 死了的死了,忘记的忘记了,他还能和谁说去? 倾洹看了看还留在房中的秦京,眉头微微动了一下:“你……半仙?”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倾洹这个人秦京还不至于忘记:“在下秦京。”他行了个礼,既然倾洹忘了江君涸宋洵之流,约莫也不会记得他这个无名小辈了。上仙这样的存在,那是修行了几千年的,和他这样修行了几百年的等级可不一样。 倾洹点点头,没再去看他而是对着他身边的青年开口:“司命,看来魔族的人并不欢迎我们。”他这话是笑着说的,却总也给人一种强势的感觉。 司命假装咳嗽了两声,眼波流转:“上仙多虑了。”说实在的,作为一个知道所有事情的人,他实在不想再多参与倾洹和薛之间的事了。一方面,薛和他是好友,他也不好意思对薛做出什么隐瞒的事情;另一方面,这位是上仙,捏死他跟捏死蚂蚁一样,他更加不敢违背这个人。 为什么,他是如此悲催? 他一想到当年薛趁他醉酒拿走他的命格簿就觉得胆战心惊,总觉得薛还会做出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于是,两人算是在魔族入定了,也不管人家江君涸是否同意。见有人来帮忙了,秦京也回了蜀山,筹备筹备,要准备后事了。 地府的事由毕去调查了,薛顿了一下手中的笔,而后又开始写了起来。 “殿下,不管不顾有点不像你的风格。”马面整理着薛批阅完的簿子,又把另一堆堆到了薛的面前。 薛在簿子上划着勾,浅笑:“马面,你是在说我以前多管闲事吗?” “……殿下的嘴皮子在这几百年里练得不错,值得表扬。”马面朝着薛竖起了拇指,故意笑话他。 “这几百年,你的胆子也练得不错,都敢和本殿下这么说话了。”薛伸了个懒腰,脖子酸疼得很,“我都连续工作好几天了啊,怎么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呢?” 马面没有搭话,他觉着这样的话题是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的。 “殿下!”两个人一阵沉默后,外头忽然响起了牛头的声音,喊得贼大声,响彻云霄。 薛咳嗽了一声:“囔囔什么?” “殿下,那个谁,又来了。”牛头指着殿外头,一脸惊恐。 薛愣了一下,明白过来牛头说得是谁,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他和倾洹的事情从来都没有说要瞒着地府里头的人,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倾洹的存在。 但是,却没有人真正说知道些倾洹和他之间的事情。 六七百年前,当他得知倾洹投胎报恩的时候他不惜一切拿到了自己的命格簿,硬是把自己添入倾洹凡尘之间的命格之中,因而倾洹与莲愫之间的姻缘才会乱七八糟。 这些,他只想守口如瓶,当做一场镜花水月。从前的糊涂,如今烟消云散。 这个世上本就不该有宋洵这个人,但是倾洹却喜欢上了宋洵。薛不知道倾洹的喜欢有几分是真的,但他知道,倾洹不知道宋洵便是薛,于是,他知道,倾洹原来并不喜欢薛。 这个世上最残忍的,莫过于自己喜欢的人喜欢的是自己的化身却不喜欢自己。 薛本想着,也许他不去找倾洹了,一切都会结束。他唯独没想到,倾洹竟然会找上门来。 “别……”薛摆摆手,“就说我很忙,不方便……” “忙什么?”话还没有说完,倾洹已经一只脚踏入他的大殿。 薛抬眼,看到的是身着浅蓝色衣物的倾洹,脸上带着笑,与记忆之中的相吻合。 “近来,地府很是忙碌。”薛垂眸,长而卷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了一小片阴影,“空桑山约莫出了什么事,前些日子,蠪侄都闯到我的殿中了。” 倾洹扫了一眼薛,拧眉:“没伤着吧?” “这倒没。”薛的指甲扣入掌心,毛笔的笔杆已经断了,他却不敢放下笔,生怕自己的情绪外露。 “我刚从阴鸷山过来。”倾洹自个儿给自个儿斟了一杯茶,“那魔族族长也怪奇怪,居然说我喜欢个叫宋洵的人,你说可搞笑?”他和薛前世有姻缘,后来一个成了阎王一个成了上仙,那些个情爱心思也淡了,更多的是友谊。好兄弟之间,自然什么都说的。 薛愣了一下,嘴唇干燥,嗓子眼也很疼:“你说……你不认识那个宋洵?” 乍一听到宋洵的名字,马面也愣了很久。这人不前不久还带了那宋洵过来的嘛?怎么不过短短一百年,就拍拍屁股什么都不认了? “怎么?你也觉得我该认识那个宋洵?”倾洹眯起了眼睛,盯着薛。 薛收回自己的目光,深呼吸了一下,方才淡着表情:“倒也不是。” “我怎么可能喜欢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倾洹唇边漾着一抹笑容,“再者,这世上哪有男子会比你还要好看的吗?我既然对你没有任何心思,自然对旁的人也不该有什么异样心思的。” “你的话,过大了。”薛苦笑了一下,“也许,你偏生就看上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呢?” 倾洹放下茶杯,定定看着薛,浅笑:“不可能,薛。” 薛瞳孔收缩了一下,没有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而是垂眸看着掌心下面的册子:“我近日很忙,关于相聚一事……” “啊,对了。”倾洹忽然打断薛的话,“我今日来寻你,也是为了说相聚一事的。你忙,我也不闲,所以,可能……”倾洹耸耸肩,表示自己也很无可奈何。 “也好,都忙。”薛点点头,“不送。” 倾洹站起身,当真准备走人。只是走到门口扭头又看了看那个坐在高处不断翻阅册子的瘦削身影。终究,他只是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殿下?”牛头小心翼翼开口,毕竟薛心情不好是可以一眼就看出来的,“您,没事儿吧?” 薛摇头,扔了手里的断笔:“没事儿。”说着,淡然从笔架子上又拿了一只狼毫笔,沾沾墨汁,继续对着册子滑勾。 其实也就这么一回事儿,所有的无可奈何所有的悲从中来所有的情不自禁,到头来不过是你转身我转身,背道而驰。 你做你的上仙,我做我的阎王,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谁也不打扰谁。你不懂我的龌龊心思,我不想再去猜测你的温柔含义。 从此,你我陌路,两不相干。 第一百二十三章:猝不及防,年华惊慌(5) 魔族的事情比倾洹想象之中的要难以查找,他特意在阴鸷山周围布下了自己的结界,结果,第二天还是死了人。 “我说过,没用的。”江君涸抿唇,看着死状惨烈的族人,想了又想,要不要再搬家。 倾洹查看了一下死去的那个魔族。只见,那人头颅裂成两半,心脏在手上紧紧握着,一条腿在身体的几米开外晾着。 这已经不是惨烈能形容的了。 “得罪了谁吗?”司命有些想吐,干呕了两下,由于肚子里没有货,于是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倒是他肩膀上的小凤凰,扑腾了两下翅膀,直接昏死过去了,约莫是吓着了。 江君涸抿唇:“除了倾洹,我想不出我得罪过谁。” “……”倾洹有些无语地看了一眼江君涸,“为什么,要把心脏握在手里?”忽略掉江君涸的话,倾洹指着那颗鲜红的心脏,“其他几个可有把心脏握在手里?” 被倾洹这么一提起,江君涸拧眉,想了一会儿:“好像,有几个是把心脏握在手里的。还有几个,心脏是不见了的。” 于是,唯一可以被提起的所谓的共同点,一下子又被否决了。倾洹头有些疼,这事儿要盘查起来,怕是比他预料之中的腰麻烦。 “恐怕,是故意的。”倾洹直起身子,“魔族恐怕要萧条一段时间了……”话说到一半,倾洹忽然摇头,叹气,“不对,你们魔族自从到了你手里一直萧条来着,我不该这么说,抱歉。” “……”你这样的道歉我可不想要!江君涸表情狰狞,恨不得一口咬死这个人。 倾洹自动忽略了江君涸的眼神,左手握拳放到唇边,咳嗽了两声。很正常的样子却把司命吓了一跳,连忙上去询问:“上仙,怎么了?” “没。”倾洹挥挥手,示意司命不要紧张。一边的江君涸瞧着两人的动作,愣了一会儿,记起了司命之前说的什么‘责罚’。约莫是倾洹身上受了伤,还没痊愈。 江君涸抿唇,暗自惊叹伏羲的心狠。好说歹说,这倾洹当年也是承了伏羲的大恩才成为这天上地下唯一的战神的,怎么说也该有些师徒情的,没想到动起手来居然毫不含糊。 他又想到了久目,想着这人还是伏羲的亲闺女呢,下手也不轻。 啧啧,真是心狠手辣。 幸好他和神仙没什么关系,不然受制于伏羲,那还不如让他死来得快一些。他甚至都不明白,那些拼命想要成为神仙的人,日复一日的修炼,百年一小劫千年一大劫的,好不容易修成正果以为能逍遥自在了,结果却落到了伏羲手里头,什么都不能违背伏羲。这样的日子,当真是苦不堪言。 倾洹的伤还没好完全,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江君涸从前不是倾洹的对手,现在依旧不是。 “我想去一趟空桑山。”倾洹淡淡开口,像是在寻求司命的同意。 司命干笑,发现江君涸投来了疑惑的目光,不免有些尴尬:“为何?上仙是查出什么来了?” “薛……”倾洹愣了一下,而后换了一种说法,“地府近来也不抬安稳,说是空桑山出了事。魔族和地府一块儿出事,约莫是有些联系的。” “上仙的意思是,想去空桑山看看,找找线索?”司命皱了皱眉,伏羲上神吩咐过,尽量不要让倾洹和薛再碰上面了。本来他一时疏忽,让倾洹去了地府已经是大错,如果还让倾洹去空桑山,那简直就是错上加错了。 谁不知道,当年空桑山就是薛和倾洹的渡劫的地方?那可是那两人浓情蜜意的故乡,这一去,怎么可能不出事? “薛,不去。”倾洹缓缓开口,知道司命犹豫的意思。 “哈。”司命干笑一声,而后,费力解释,“这,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魔族的事情还是在魔族查看比较好……”其实,解不解释都一样,总归都是表面功夫。 倾洹看了一眼司命,表情有些冷淡,没再说话,算是默认了司命的意思。至于,绝没绝去空桑山的念头,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到空桑山的时候,毕几乎是全副武装,却没有带一个手下,两者之间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空桑山虽说被喊作‘山’,其实是一座城,只是城的后面有一座山而这座山恰好把这座城给包围了起来,看不到城所以才被喊作‘空桑山’。 毕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座处于深山里的城镇,这里已经算不上是一座城了。烽烟四起,居民稀少,哪里还是城? “虽然没指望有什么好的景象……”毕喃喃自语,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景象,和人间地狱有什么区别? 这一趟,怕是有点悬。 他在云头想了很久,毅然而然扭头,准备打道回府。谁知,身子还没移动,一束红色的光线朝着他射了过去。幸而他灵敏,虽说手臂被刺伤了,但好在生命没有危险,一切都好说。 毕捂住自己的右臂,受伤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像是被烈火灼烧一般:“来者何人?” “卞城王,近来可是安好?”云端上方出现了一个身着暗黑色的男子,那人头发很长一直到脚踝,还是浅绿色的。 这么明显的特征,完全都不需要回忆,毕就能脱口而出这人的名字:“缠绿?!”他的脸色猛地变得苍白,他甚至能想象到自己被缠绿杀死的场面,肯定很是凄惨。 缠绿此人,当年是伏羲大神的弟子,后来……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剑走偏锋,修习了什么魔道,导致被伏羲大神直接镇压,锁在了天庭莲花池内,一般是出不来的。 但毕没想到,居然会有二般,还偏生让他碰上了。他出门肯定没看黄历,不然怎么偏偏遇到这种传说之中的人物? “还记得我?记忆不错。”缠绿赤着脚,绿色的长发分成两部分缠在了脚踝上,一张脸,妖冶得很。 毕咽了口口水,脑海里急速想着该如何应付这位大爷:“渊源颇深,如何记不得?”这话倒也不是他攀关系,缠绿还是个正儿八经的仙人的时候两人倒是有过几次点头之交。后来,久目成了孟婆,缠绿也从神仙成了魔修,自然而然就断了这仅有的交情。 缠绿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毕的脸,而后撇撇嘴,唇角带笑地指着空桑山:“你瞧瞧,可还满意?与你的枉死城可有的一比?” “说笑了。”毕扯了个无比难堪的笑,“枉死城哪里是一般地方能比的?”身为枉死城的主子,他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驳了自己的面子,那简直就是要受人唾骂的。 缠绿猛地欺身上前,伸手一把扼住毕的脖子,脸色阴霾:“大话倒是一套一套的,从前怎么没发现?” “我是地府第六殿卞城王,缠绿,你要知道。”毕脸憋得通红,不断咳嗽,本想求饶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般讨揍的傲骨话语,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又如何?”缠绿松开了手,却用捆仙锁锁住了毕,“我既然敢只身一人来此,自然是不会害怕的。” 毕挣脱不开来也就放弃了:“为什么?是空桑山?” “为什么要告诉你?”缠绿扯了一下手里头的绳子,唇角勾起笑,“不然,你同我双修我就告诉你,如何?” “你……”毕的脸色更是红得滴血,没想到居然被人占了口头便宜,还是个男子,他只觉得羞愧万分哪里还顾得上自己打不打得过眼前的人,开口便是骂,“不要脸!缠绿,你恶不恶心?!” 缠绿也不在乎毕说得这些,略微收了笑:“恶心?毕,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们地府,怕是比哪里都要乱吧?那样的地方,你又会是什么样的货色?” 毕在做阎王前好歹也是个前呼后拥的太子殿下从未受过什么折辱,后来做了阎王更是被供起来的存在,哪里受到这番言语的侮辱?一时之间只觉得气血翻涌,恨不得撕了眼前之人的嘴,让这人再说不出话来。 看着毕一脸恨意的模样,缠绿笑了两声:“怎么,我说的不对?” “滚!”毕咬牙,这一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真是……和印象之中的不太一样了。”缠绿上上下下扫视着毕,努力回忆着记忆里的毕,但不论怎么回忆都很模糊,或者他根本没什么关于毕的记忆。他能认出来毕也是因为这人身上的气息,若是光凭相貌,他可能这辈子都认不出来,“明明以前是见过的啊……” 毕被扣在身后的手指弹了两下,发现终于可以解除捆仙锁的禁制后,立马念动咒语,然后整个人弹跳了开来:“不管见没见过,你这副模样违背天理,总归是要魂飞魄散的!”狠话放下,毕立马扣动右手手里的法器,手一挥,人就消失在了缠绿的眼前。 缠绿手伸了伸,却并没有追上去。 “你可真……没用。”一个女子出现在缠绿的身后,语气清冷带着不屑。 缠绿冷笑,没有理她,转身走了几步便消失了。 女子也不现身,只是略微扫视了一眼空桑山,便也消失了。 毕受了伤,手臂上的灼烧感灼烧着他的神经,几乎是脚刚踏入地府的大门,人就昏了过去。 昏过去的毕做了一个梦,梦里头他不过是个刚刚成为卞城王的毛头小子,初次上天庭,碰上了被父神伏羲罚站在南天门的缠绿。那个时候,缠绿也还小,绿色的头发还没到脚踝,只是才刚刚过了肩膀。 他有些好奇,多看了两眼缠绿,那少年居然恶狠狠瞪了他一眼,龇牙咧嘴:“看什么看!” 毕瑟缩了一下脖子,有些害怕这个凶狠的少年。 “凶啥?”少年身后一只手狠狠拍向少年的后脑勺,少年抱头,露出了那只手的主人,以及另外两个白衣飘飘的少年。 那是毕第一次见到久目,还是风光无限少年恣意的久目,和如今的孟婆完完全全是两个模样。 谁也不曾想到,曾经恣意骄傲的久目如今竟成了地府里头的一个熬汤的女子。 第一百二十四章:序曲响起,黯然曙光(1) 毕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自己的床榻上,有些晃神,脑海里都是少年模样的缠绿,挥之不去。 “醒了?”三殿宋帝王余伸手探了探毕的脑袋,又戳了戳他的手臂,“算你命大,焚魂火没把你的魂烧掉。” “焚魂火?”毕皱眉,怪不得觉得灼烧万分,居然是焚魂火。啧,下手可真是狠毒。 余对着门外喊了一声:“进来吧,醒了。” 毕还没反应过来余是在对谁说,孟婆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一脸凝重:“是他吗?” “……是。”两人只需要眼神交流就知道说的是谁。 这个世上能把焚魂火运用得如此娴熟的只有缠绿了,当年正是因为这焚魂火,缠绿才被当成了魔修锁了起来。他万万没想到,有那么多法术可以用的缠绿居然对他使用焚魂火,当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怎么会……”孟婆有些不可思议,毕竟都被关了将近一万年的人了,怎么说出来就出来了?也太匪夷所思了。 毕抿唇:“估计他后边还有人……他和空桑山并无恩怨,空桑山也没什么宝物可以夺走的,没必要把空桑山弄成那样。” “你的意思是说他身后的人同空桑山有仇怨?”孟婆反问,“空桑山没道理会成为别人眼中钉的,会不会是你想错了?” 毕摇头:“不知道,但是,那个背后的人既然有能力从莲花池之中放出缠绿,这件事就已经不是小事了。天庭那边至今没有消息,怕是害怕惊动伏羲大神,准备私下解决。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件事居然如此难以解决。” 孟婆冷笑:“擅作主张,这不是天上那批人最会做的事情?累得我们地府劳累。” “话不能这么说……”薛靠在门上,双手交叉环在胸口,“天上的那位是如何想的,我们猜不透。但是,知道缠绿的,天上地下能有几个人?” “的确……”孟婆点点头,缠绿的事情被伏羲认为是奇耻大辱,一被关进莲花池就封锁了消息。知道这事儿的人,也就当年的那几人,“这么一来,就缩小了范围是吗?” 毕拧眉:“这事儿同我们地府关系不大,还是不要插手得好,没必要事事求个明白。”他被缠绿差点烧死,自然是不愿意再插手这件事情的。本来就和他们没关系,到头来还要添上自个儿的小命,这样不值当的事情谁愿意去做? 薛愣了一下,眼睑垂下:“的确,和我们无关。” “……”孟婆抿唇,这件事牵扯到了缠绿牵扯到了她之前的事情,不想管是不可能的。只是,她没有权利管。现在的她,在地府就连一个小官都算不上,没身份没权利,她就是多管闲事。 “但是,既然和孟婆搭上了……”薛猛地抬头,“孟婆是我殿里的人,自然是不会放着不管的。”他直起身子,看着缠绵在病榻上的毕,“毕,缠绿这次让你跑了,我觉着他肯定会来找你第二次,毕竟传言里他可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的。你确定,不要插手这件事?” 毕咬牙切齿,脸色阴霾:“薛,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讨人厌?” “你很幸运,你是第二个。”薛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别畏畏缩缩的,空桑山虽说已然与我无关,但这个缠绿怕是要折腾我们一段时间的了。” 孟婆摇头:“缠绿性子高傲,旁的人是瞧不上眼的。这次居然找上了空桑山,可能是放他出来的那个人的条件。空桑山已然成了废墟,接下来他便会按照自己的性子来行事,所以……”她的目光移到了毕的身上,毕抽了一下嘴角,瞪了回去。孟婆咳嗽两声:“你同缠绿……?” “我同他能有什么?”毕尖声喊了起来,“不过是点头之交而已,当年镇压他的时候我还围观拍手叫好了,还能和他有什么特殊关系吗?!” 孟婆咽了口口水,干笑:“那啥,也没说你和他有什么关系是不?你可别激动。” “……”娘的,第十殿里头的就没几个好人! 一直坐在一边听这几人对话的历清了清嗓子:“我觉着这事儿,几个殿还是商量一下为好,毕竟……”他干笑了两声,“都是肥肠肚满的,平日里都是过得安逸生活,真要打起来,怕是缠绿能一打十。” 薛抽了下嘴角,的确。虽说历说得夸张了一些,说不上缠绿能一打十,但是弄死他们两三个人绝对不在话下。 孟婆点点头:“回头我去忘川河里把我的七节鞭找出来,也就不用害怕了。” 一想起当年的久目,泼辣凶残,简直能让这里的三个男人恶寒一阵。 缠绿没去找毕,反而去了阴鸷谷。这是他第一次来阴鸷谷,和他想象之中的不太一样。他刚从莲花池里出来的那一会儿人还是挺迷茫的,后来从那人嘴里听说这阴鸷谷成了魔族的新的盘踞地还觉得挺惊讶的。 “啧。”他挥掉手臂上缠着的树枝,眼神里无一不是嫌弃的意味儿。 “谁?”一个声音从他的上方传来,然后便是一袭白衣飘飘然从上空飘落在他的面前。 缠绿仔细看了看眼前的男子,觉着比毕要好看上许多,就是不如毕来得平易近人,唇角虽说带着笑,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笑意。 “你又是谁?”缠绿双手抱胸,挑眉。 倾洹出来巡视,四处查看有没有线索,没想到会碰到一个外人。这人,很奇特,居然是一头绿色的长发。而且,他感觉不出这人的身份。 “倾洹。”倾洹自报家门,他的名声够大,完全不用怕别的人认不出来。 缠绿眉头一抽,冷笑:“缠绿。”缠绿觉着自己的名声也够大,旁的人不该不认识他。 于是,两个自认为自己名声够大的人熟不知对方根本不认识自己。生于两个年代的人,怎么可能知道对方? “……”周围一下子突然安静了下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才恍然察觉出了尴尬。 “上仙喂!”司命从远处跑了过来,“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擅自行动这样是……哎呦喂,缠绿!”一眼看到缠绿的司命第一反应是跳到了倾洹的身后,瑟缩着肩膀。缠绿的名声简直有够恶劣,当年他可是全程经历的,有关缠绿的事情他知道的别太清楚了! 我的娘喂!司命在心里头呐喊,这本该是莲花池里沉睡的人怎么出现在了这里?这一趟来得可真是不值得啊! “上仙,这……咱还是避一避吧。”司命小声地在倾洹耳边开口。他不是不相信倾洹战神的实力,只是,一个是上古时代的神仙一个是由凡人幸运成仙的上仙,两个之间差了可不是一个等级。缠绿当年的实力简直是可怕,这人还自个儿发明了焚魂火,甚至把焚魂火运用到了极致。就连当年的久目都不一定能完完全全胜过这人,两人虽说从未打过,但是估摸估摸也就是个平手。而如今,倾洹且不说原先实力,现今还有伤在身,更是打不过的,还不如跑来得实际一点。 缠绿总算是看到熟人了,自然是有些……不,并没有开心:“没想到你还活着,真的是,祸害遗千年?” “……”这话应该是形容你吧?!司命在心里呐喊,嘴上却不敢说什么,“您老人家出来了?这神州大地变化很多了哈,您再去逛逛?” 也不是没见过狗腿的司命,只是如此狗腿,倾洹还是第一次见,不免有些好奇这个缠绿的身份。 这个时候司命哪里有空给他讲解什么历史的? “我找江君涸,你可认识?”缠绿也不和司命乱说什么话,直接开门见山。 “不认识。”倾洹率先开口,唇角含笑,“不知……何事?” 缠绿勾了勾唇角:“不认识你问什么?与你何干?”说着,扭头走人,也不想和他多纠缠。 见缠绿什么也没做就走了,司命简直觉得自己就是捡了一条命回来,无比的珍惜。 “他是谁?”倾洹突然开口,司命的反应让他意识到这个人可能身份很特殊。 司命叹了口气,挑拣着一些能说得告诉了倾洹:“总的来说,他是个危险人物。” “他……怎么会从莲花池里出来?为什么要找江君涸?魔族里最近的事情和他到底有没有关系?”倾洹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而后眉头紧锁,独自沉思起来。 起初被吓了一跳的司命也愣住了,倾洹问得这些问题都是关键性的问题,如果能把这些问题答出来,似乎就解决了一半。 “不行……”倾洹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他身上的血腥味太浓厚了,我必须要去空桑山一趟。” 司命张了张嘴,话却堵在了喉咙里,没说出来:“想去就去一趟吧,也许,上仙您的猜测就是对的。”其实这两件事完全没有任何联系,司命也知道倾洹的自私,自然知道倾洹去这空桑山是为了什么。但是如今碰到了缠绿,这让他不得不好好考虑要不要和上头的人商量商量,取消这次魔族的调查了。 对于司命的妥协,倾洹感到很惊讶,却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呆滞了片刻。 考虑到魔族此时的情况,司命倒也没有想着要跟着倾洹一块儿去空桑山,独自留在了魔族应付突发状况。江君涸对此表示很愤怒,怎么就不相信他能一个人保护好自己的家? 所谓的小脾气也就是说得玩玩的,若是当真他一个人应付不过来了,那才叫丢脸。 倾洹摸了摸自己的左胸口,觉着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去空桑山了。到底有多久,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空桑山……”倾洹的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压出来的一样,十分沙哑,听得人觉着十分难受。 一看到倾洹如此模样,司命就开始考虑自己的行为是否合适了。他真的怕了,倾洹当年为了一个小小的宋洵那副不要命了的样子,如今想想都觉得十分可怖。 当年父神把倾洹从阴鬼道里带了出来,倾洹不顾浑身的血,硬是要回去阴鬼道赴死。伏羲哪里肯?倾洹竟对他大打出手。父神失望之余自然是强行制服了倾洹。 司命被喊过去的时候,倾洹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儿是好的,整个人只余下一口气,嘴里还死命的喊着‘阿洵’二字。 这般的情,宋洵承不起,薛更是承不起。 第一百二十五章:序曲响起,黯然曙光(2) 其实,倾洹和薛从未想过,在短短几日的情况下,居然见了第二次面,还是单独地,巧妙的,碰上。 “薛?”倾洹走在被烈火焚烧过的土地上,看着寥寥无几的几个面容凄惨的人,抬眼的时候便瞧见了站在篱笆旁的瘦削身影。他尝试着开口,那人转身,过这事那双桃花眼,那张绝世脸。 薛一身浅粉色的衣服,那是孟婆特意为他挑选的,说是可以撞桃花运。呵,桃花运没有,倒是有一只烂桃花。 “你怎么……不是很忙吗?”薛抿抿唇,觉着自己不论怎么开口都显得很是唐突。 倾洹浅笑,眼角都染上了那一丝笑意:“空桑山这边出了事,我便来瞧瞧,顺路。” “恩。”薛轻轻应了一声,继而叹了口气,“空桑山遭了大殃,怕是一切都毁了。” 周围的一切与印象之中的已经相违背很多,完全不能把记忆之中那座美丽的城镇和如今的残垣断壁相提并论。 倾洹向前走了几步,伸手碰了碰薛的头顶。薛扭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倾洹。他愣了一下,而后很淡定地又摸了一下薛的头:“安慰安慰你,你看着很难过。” “还好。”薛抿唇,耳尖却红了起来。 倾洹收回手,自己也有些尴尬,也就没注意到薛红透的耳尖:“你怎么来了?特意来查空桑山的事?” “不是。”薛摇摇头,“毕之前在这里遭人伏击,我来看看情况,想找一些线索。空桑山的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没必要再查。” “哦?”倾洹挑眉,“是谁做的?” “缠绿。”薛伸手指了指天,“上古时代的神仙了,和孟婆一个时期的,你可能……” “是他?!”还没等薛说完,倾洹就打断了薛的话,“前些日子他去了魔族,我和他碰了面。” 薛拧眉,总觉得事情变得麻烦起来:“魔族?你去魔族做什么?他去魔族又是为了什么?” “魔族出了一些事,伏羲大神让我来帮个忙。”倾洹浅笑,“至于缠绿,他是去找魔族族长的。” “找江君涸?”薛越发觉得疑惑,“他俩认识?不可能啊,八竿子都打不着一块儿去的两个人,怎么可能认……啊,所以你……”薛恍然大悟地看着倾洹,“你怎么知道缠绿来过空桑山?” 倾洹摇摇头:“并不知道,只是他身上血腥味很重,我猜测了一下。没想到……”他耸肩。 两个人想到一块儿去了,倒也不容易。 “魔族出了什么事?怎么就认定是缠绿做得?”薛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倾洹,而是把自己的视线落在了远处半躺着的难民身上。 “魔族已经连续一个月每天死一个人,死法残忍。我并没有把这事儿扣到缠绿身上,但是,总也和他逃脱不了干系。”倾洹抿唇,看着薛的侧脸,越发觉着薛好看,比印象里的那个总是病怏怏的少年要好看上许多,“薛……”他有些情不自禁地把手摸上了薛的侧脸,很柔软却十分凉。 常年待在地府,倾洹早已不指望这人的身上带上温暖,却也没想到居然如此冰凉:“薛,你冷吗?” 薛浑身打了个寒颤,眼珠子微微移动,然后视线落在了倾洹摸着他的脸的手上:“不冷。” “你……该冷的。”倾洹举起另一只手,将薛拥入怀中,“薛,你为什么不冷?” “……”薛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他的确不冷,甚至觉得温度适宜,很适合他生存,“你,勒得我很疼。”薛伸手推了推倾洹,觉着这人简直就是要勒死他。 倾洹手送了送,却并没有把薛放开:“我想过,如果我当真喜欢那个宋洵,那我又把你置于何地?我没想明白,我不知道,薛……你为什么不质疑我?” “我何来颜面质疑你?”薛冷笑,觉得十分嘲讽,“倾洹,你该喜欢谁不是我该考虑的。你把我置于何地,那是你的事情。也许,你根本不需要考虑我,你我不过露水姻缘,该散的还是要散了的。”这番狠话大概是酝酿很久了的,如此流畅的说出来,就连薛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倾洹瞳孔收缩了一下,而后笑了笑,十分尴尬:“薛,你我的露水姻缘可不是说散就散的……”说着,一下子扳过薛的脸,吻上了薛的唇。 这不像是一个吻,像是一场搏斗,看谁比较强硬了。 自然,倾洹赢过了薛。 被迫承受着倾洹的吻,薛觉得自己就快要窒息了,他张开嘴想要更大口的呼吸,不曾想居然就这样让倾洹的舌头进入自己的嘴里。 失策…… 薛觉得有些恶心,却在恶心的同时又觉得很开心。他的手渐渐攀上倾洹的肩膀,有意无意地回吻着倾洹。 他那么喜欢倾洹,可这人却什么都不知道,只为了一时的自尊如此羞辱他……他应该生气的,可是喜悦的心情把生气给挤了开来。 啊,真是过分啊! 薛心底缓缓吐出了这句话,眼泪就不可抑制地滚落了下来,滑进了倾洹的嘴里。 倾洹猛地睁开眼,看着薛瞪着眼流泪的模样只觉得十分慌张,连忙松开了薛:“我不是……薛,我并不是……” “你又不喜欢我。”薛擦了擦自己的嘴唇,又抹开脸上的泪,“何必强迫你自己?你肯定在心里嘲笑我吧?倾洹,你既然知道,何必如此折辱我?是,你是上仙,可我……也是有自己的尊严的。” “薛,我只是一时冲动,你那样说话让我觉得……” “很难堪?”薛咬着下唇,“那你想过,其实我也觉得很难堪吗?被你当众羞辱……” 这不是羞辱……倾洹张了张嘴,没说:“是我自私了……” “你一直都很自私。”薛举起手很像给这人一巴掌,却又觉得这样实在是太过娘气,不过是被亲了一下,又不是个姑娘家哪里能怎么样?况且,也是他占到了便宜,“你,真恶心。” 像是在宣告什么一样,薛的眼神带上了冰碴子,要把倾洹给扎死的那种。 “呵,算是吧。”倾洹笑了一下,“也好,如你所说的,散了吧。”他转身,“这事儿你也别查了,这是我的职责,别打扰了我。”说完,便走了。 薛扯了个笑,谁管你,他要查的事情还从来没人能阻止的。 散了?薛抽了自己一嘴巴子,你说散了就散了?你乐意了我还不乐意呢! 越想越火大,本来还一副看透红尘模样的薛越发觉着自己不能就这么把倾洹给拱手让出去了,别说他本来就放不下,光是如今倾洹那副样子,他就觉得不能放。 一回到地府,薛就开始收拾自己的行礼,嘴里念念叨叨的,脸上的表情十分之狰狞。孟婆正巧路过,瞧见了,觉着甚是新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殿下这是要离家出走?” 薛用力扯了一下布条,扭头,冷哼:“宰人!” “不过去了趟空桑山,怎么就如此大的火气了?碰到老熟人了?”此处的‘老熟人’自然是你知我知的人了,孟婆意有所指,表情都极其猥琐,让薛觉得十分之不想搭理。 “我觉得,我之前说的,那都是胡说八道疯言乱语!”薛恶狠狠开口。 “后悔了?改变主意了?不逃避了?”孟婆直觉觉得有事要发生,忍不住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薛勾唇:“自然是改变主意了。我要告诉那位,他曾喜欢上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我还要告诉他,我这辈子都不会松手,他可别想逃离我。” 孟婆砸吧着嘴唇:“殿下好理想,只是,怕殿下到时候见到本尊了,就怂了。” “……”薛脸一黑,“闭嘴吧你,缠绿背后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你查了没有?还没查出来是吧?那就快去查!别整日里无所事事。还有其他几个殿的,你帮我通知一下,就说我去查空桑山的事了,第十殿就有劳他们帮忙了。” “……”孟婆眉头抽了一下,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家殿下夺门而出。她叹了口气,摸了摸腰间的七节鞭,也不知道到底是福还是祸。如若薛最后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那万万是不值当的。 但是,这事儿她也说不清,那倾洹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只是见了个面就又把自家殿下消下去的那点小火苗给勾起了?她越发觉着倾洹有问题,但好在应该不是对自家底下有害,她也就放心了。 当今最大的问题是,到底是谁救出了缠绿,又是谁为了什么理由对空桑山做出此等残忍的事情? 孟婆揉了揉太阳穴,这么麻烦的事情她已经好久没有接触了,一时之间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不知从何查起。 不如……她的瞳孔亮了几分,想起九重天上的那一位,约莫那一位可能会更清楚一些。 倾洹几乎是晕晕乎乎回得魔族,脚步刚站稳,就迎上了司命疑惑的目光。 “上仙旧伤复发了?”司命上前,想要搀扶他。他下意识躲了过去,没有让司命触碰到他,留下司命一个人独自尴尬。 倾洹摇摇头:“我没事……空桑山的事与缠绿有关,这魔族的事怕也和缠绿有关。司命,你回天庭问问那位,为何不如实禀报?” “……上仙,这事儿……”司命觉得尴尬万分,他如何能质问那九天之主? “罢了。”倾洹摇摇头,“这事儿不简单,恐怕牵扯到了几千年前的事。我一时之间有太多事情不知道了,你的命格簿能给我看看?” “命格簿乃天机,况且几千年前的事早已被列为禁止观看的一部分。上仙何苦为难司命?”牵扯到上古时代的事情,司命就显得特别有立场,说的话也正直万分。 倾洹拧眉,显然是不高兴了。 “那些事,我知道的恐怕比那小本子上的多……”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倾洹扭头,只见一名身着浅蓝色衣物的男子立于远处,一双桃花闪闪发亮,唇角难得带着笑,“不知上仙可有意愿听上一听?” 旁人都说,桃花灼灼,美人倩兮。如今,没有桃花,这美人却是天上地下绝有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序曲响起,黯然曙光(3) 七月流火,简直是灼灼烈日,烧人得很。周围还有知了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刺人耳膜。 司命看着远处的薛,只想当场昏厥过去,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他这次跟着倾洹来本就是为了不让这俩人有发展的空间,本还想着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不让俩个人见面。之前虽然心惊胆战了一次,但看着好像两人也没有要继续发展的模样,他也就放心了。谁知道,这次,对方居然直接找上门来了! “薛……”倾洹缓缓开口,“怎么来了?” “给你说说你想知道的事。”薛耸肩,而后挑眉,“不欢迎?” “不欢迎。”倾洹也挑眉,拒绝。 薛‘哦’了一声:“无所谓,这又不是你的地盘。” 倾洹看着越走越近的薛,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一把抓住薛的手腕:“别插手这件事,你该懂的。” “这事儿和孟婆搭上了关系,缠绿又伤了毕,我如何不管?”薛哑着嗓子,桃花眼似嗔非嗔地斜视倾洹,“倾洹,你也该懂的。” 看着薛一副骄傲自满的模样,倾洹简直要气疯了:“你不是这样的,薛。你从来不多管闲事,就连话都不会多说……” “那你是不是该怀疑,我到底是谁了?”薛凑近倾洹,鼻尖与鼻尖触碰,呼吸缠绕,“我是谁?倾洹。” 大概是靠的近的缘故,倾洹竟觉得薛的声音异常的蛊惑人心,特别的……缠绵。 “别闹了!”司命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把俩人拉开,然后指着薛的鼻子,“薛,你别这样。” “司命,你就不该管我与他的事。”薛抿唇,眉头拧了起来,“你管不住的。” 司命磨牙,后槽牙快给他磨坏了:“就你有本事!” 倾洹起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又觉得薛这副小霸王的模样怪可爱的,忍不住笑了出来:“就,先这样吧。” 两人看着笑眯了眼的倾洹,觉得背后有一丝发凉,但却说不出来,只能干瞪眼。 江君涸见到薛的时候简直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特别是看到薛笑眯眯跟在倾洹的身后,他差点戳瞎自己的眼睛。 “怎么……回事?”江君涸摇着自己的扇子,发现没风,一低头才看到扇子根本没打开,于是尴尬传遍了他全身,“这……认识?” 倾洹也有些害怕一副笑眯眯样子的的薛,只觉得和平日里的那个话说上半句话的人差太远了,一时之间有些接受不过来:“认识。薛……”他把他伸手瘦削的人拉到身前,“地府十殿,轮转王。” 江君涸:“地府十殿?那你和宋洵……”他终究是放不下宋洵,总也觉得倾洹还活着那个人就不该就这样白白丢了性命,总也该有什么天赐的幸运又或者谁谁救了他……人间的话本子里不总也写着,主角总有一个重生的机会?即便遇到了必死的局面,依旧能死而复生? 薛着实没想到江君涸还念着他,想了又想,觉着这个时候不方便把自己就是宋洵这事儿说出来,于是遮遮掩掩地开口:“死了,没听说吗?死在了阴鬼道里。” 这话,他说得很平稳,不带任何表情。 倾洹深深看了一眼薛,唇角的笑意消散了许多。 “他……他不是你殿里的摆渡人吗?为什么不救他?”江君涸不太理解为什么自己的手下都死了一个,居然还能如此淡然。 薛咳了一嗓子,觉着江君涸可能当年调查了他,但是方向偏了,所以深沉地以为他只是忘川河上一摆渡人。这个时候,他也不好意思戳破江君涸,只能硬着头皮,冷冷开口:“我殿里的人多了去了,不过一个小小的摆渡人,何来我费尽心思?” 江君涸抿唇,忽而冷笑:“这天上的冷漠无情,地府里的也不见得有多好。” 是啊,不过就是一个摆渡人,这个没了自然有下一个替代。只是,宋洵不该是这样的命运的啊!那个人,一颦一笑都透尽风华,举手投足满满都是绝代之感。如何就这样没了? 那样一个独特的人,在这些人面前,说起来就‘不过’二字。在他眼里独特的人,在这些人眼里只是宵小鼠辈。 身份地位,当真如此重要。 看着江君涸一脸失望落寞的表情,薛有一瞬间想告诉他实情。但是,现在真的不适合说出自己的身份,若是倾洹知道了,平白让自己在他的面前掉了身价,如此不值当。 薛这么想着,微微撇头去看倾洹,谁知那人目光如炬地正看着他。不过一个对视,他就红了耳尖,表情都有些不自然了。 怎么会这样?论相貌,倾洹远远不及他,他看自己都不觉得有多好看,怎么一看倾洹就觉得人间绝有?绝对是他的眼睛出问题了!他揉了揉自个儿的眼睛,再睁眼,越发觉着倾洹深得他心。 “……祸害。”薛嘟囔了一句,决定不再去看倾洹,太祸害了! 江君涸早就知道倾洹同地府十殿之间的暧昧关系,什么前世今生什么百年相聚,一看就知道有什么。如今再看薛看倾洹那副样子,活脱脱就是当年的宋洵。当年宋洵还好一些,起码带上了一丝戒备。而这个薛,简直是赤裸裸! “……羞耻。”江君涸嘟囔了一句,表示对这对狗男男十分之唾弃,特别是知道这俩人对宋洵的态度后,更是看不惯俩人。 倾洹听得分明,也不戳穿,找了个椅子坐下,指了指他对面的椅子,然后浅笑看着薛:“同我说说,当年的事情。” “想听故事?”薛忽而勾起唇角,“有什么回报吗?” “让你插手这件事。”这是倾洹能做出地最后的底线。 薛耸肩:“不需要你答应。” “我若不同意,你连醒着都别想。”倾洹双手手指交叉叠在下巴下,好整以暇地看着薛,“你同我,实力有多悬殊不是不知道吧?” “……”武力解决一切! “孟婆同我说过当年的事……”薛搬着椅子,离倾洹近了几分,准备慢慢诉说。 司命出了房门,当年的事情他知道的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哪里还有再听一遍的必要? 当年,孟婆、缠绿乃是师出同门,一个是伏羲的一缕魂魄一个是伏羲精心养殖的常春藤,两个人虽说不如当年帝止与伏羲有直接的血缘关系,但也都是牵扯了一些的。 帝止心性淡薄,少时被送去了西天如来那儿询问佛道。而就是那个时候,孟婆和缠绿同时修成人形,被伏羲一同带上了天庭。 其实,孟婆最初见着的人不是帝止,而是和帝止相貌相同的双胞胎——帝辛。那个时候,帝辛生活在帝止的阴影下,同刚上天庭的久目大打出手了也不敢报自个儿的名字,硬是把打架这事儿推到了帝止的身上。 那日帝止刚巧回来,受了欺负的久目见着了他,平日里专横惯了,上去就是一顿打骂。帝止有教养,瞧着对方是个娇弱的小姑娘,也不敢回手,硬生生接下了久目所有的伤害。 自然,久目受了处罚,而帝止也在床上躺了一天。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缠绿。那个时候缠绿比久目还要专横,一张俏生生的脸平日里都是一副恶狠狠的模样。而他也有那个实力,天上的几位小少年没几个是他的对手,也就帝止帝辛外加一个残暴的久目。于是,四个人算是厮混到了一起。 熟了之后,帝止也曾问过久目为何那日对他一言不合就开打。久目说自己早先被他暗算了。帝止愣了很久,瞧了瞧一边同缠绿较劲的帝辛,算是明白了。他倒也没戳破,任由这事儿误会下去。久目也是后来帝辛醉酒说漏嘴了才知道,当年的她是报错仇了。 四人性格不同,但委实玩得不错。其实帝止是被其他三人硬生生拉动他们那个小分组里的,说什么四个人才有帅气的感觉。而缠绿则是四人捣乱之首。 不是说他是四人里功法最厉害,而是瞎点子是最多的那个。每每受罚,总是缠绿冲在前头。 其实,少年之间的调皮捣乱倒也算不上什么。但,缠绿委实是个天才,当时所有火焰之中,唯有地府的业火最为厉害。他瞧着不服,花了近百年的时间,查遍了典籍,更是一只脚踏入了魔修的道路,练出了焚魂火。 此火一出,他自然是要拿出来和其他三人炫耀的。也就是那个时候,久目察觉了缠绿的不同。缠绿和他们三个人不同,他是天才,能自己创造出火焰的天才。这样的一个天才,一脚踏错,便是入魔。 察觉这事儿的何止久目?伏羲很快知道了这事儿,起初只是劝告了几句。碍于面子,缠绿也禁了焚魂火,没有再去研究。 后来,久目和帝止的事情爆发了,帝辛不知所踪,缠绿想帮久目,不曾想一脚踏错,入了魔毁了心性。焚魂火改变了一切,缠绿日渐暴躁,愈发接近魔族心性,甚至开始屠杀仙友。 彼时,久目和帝止还未彻底分开,伏羲也正是用人之际,利用三人昔日的交情骗得缠绿入了莲花池,彻底封印了缠绿。而后,自然就是久目与帝止的分离。 缠绿一生其实很不错,他是个天才,如若不曾为了那焚魂火,他很可能如今的地位比帝止还要高。伏羲当年对缠绿怜惜得很,可惜了。 “可惜了,那样一个天才。”江君涸率先发出了慨叹。哎,如果当时进了他魔族那该多好? 倾洹抿唇:“我只有一个疑问,帝辛去了哪?”的确,整个故事里,帝辛占了很大一部分,结果到后来,帝辛率先消失了,他去了哪?现在在哪?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薛点点头,“孟婆正在回想搜查,我相信,找到帝辛应该就能解决当年缠绿为何入魔一事。”当初,缠绿初初制造出焚魂火时都不曾入魔,为何在帝辛消失后反而入了魔?这之间会不会有联系?帝辛去了哪儿?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说消失就消失? 这些都只是猜测,说不准。 但是薛万万没想到,他这个故事说得乱七八糟,倾洹居然想到了和他一样的点上,真不愧是他看上的人。 “缠绿入魔同帝辛不一定有关系,我问帝辛是因为……”倾洹揉着下巴,“帝辛消失得太诡异了,当年他们四人是好友,在分裂前帝辛消失了……” “你是说帝辛回来了?救了缠绿?”薛拧眉。 “也有可能,不是说帝辛和帝止相貌一样吗?帝止出现在莲花池也就不会有人察觉的了。”江君涸接了一句。 这一点的确没错,但,薛总觉得哪里不对。孟婆并没有把所有事情告诉薛,只是说了关于缠绿的那一段,到底如何还得再问问。 事情总算有了眉目,众人的方向也就一致了。江君涸此时不得不慨叹,秦京和他做不到的,这俩个人却能做到。果然,这是个看身份的世界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时光淹没,长夜亡魂(1) 再次来到天庭,孟婆有些恍惚。她离开天庭已经九千多年,天庭什么模样她早已记不大清楚,不过南天门还是找得到的。 如今的天庭认识孟婆的人已经很少了,认识她的大都有自个儿的小宫殿,自己在自己宫殿里为所欲为,谁还在天庭的御花园里走动?更不会来南天门了,因而谁也不认识这个涂了一脸白粉的红衣花哨的女人是谁。 “大胆!何人擅闯南天门?!”守门的是哼哈二将一左一右拿着长枪,阻挡了孟婆的路。 孟婆挑眉,可能是面部表情做得太过了,脸上的白粉滑落了一些。一边路过的仙子立即用嫌弃的表情看着孟婆,顺道以袖捂面,脚步匆匆,赶紧离开。 “放肆!”孟婆冷笑,从腰间抽出自己的六节鞭,鞭子上缠绕着暗红色的光,‘滋滋’作响,“就凭你们还敢拦我?” 大概是故地重游,孟婆骨子里的骄横的脾气上来了,一时之间从小小的孟婆回到了久目,那个叱咤天庭的鬼仙。 哼哈二将见孟婆如此嚣张,只当是凡间哪个不长眼的小妖精,一时之间愤怒也被刺激了上来:“大胆妖孽,竟如此猖狂!”说着就举着长枪往孟婆身上刺去,孟婆身子一侧,从两人中间划过,六节鞭狠狠抽向二人的腰间,不过一下,就疼得二人龇牙咧嘴,连连捂着腰。 “妖孽?”孟婆冷笑,袖子抹了抹脸,把脸上的白粉一并擦了去,露出原先的精致的脸,“你们是第一个敢如此说我的人!”她平生最恨的便是这些拿身份来诋毁人的,下手也就狠了一些,鞭子连连甩了好几下,暗红色的光在空中飞扬着。 哼哈二将被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鞭子也不往要害抽,专抽疼得地方,抽一下能让他们疼得跳起来。 一边本想着看热闹的人连忙喊了天兵天将,更有甚者直接去通报了天帝——帝止。 看着一大波人往这边来,孟婆挑眉,一眼看到了人群簇拥着的帝止。她朝着那人笑了一下,而后手上的力度加大了几分。 “住手!”帝止一个闪身就到了孟婆的身边,手狠狠抓住孟婆挥鞭子的手腕,“久目,你疯了!” 孟婆被强行禁止了自己的暴行也不恼,另一只自由的手指着在地上打滚的哼哈二将,脸上带上了委屈:“他二人骂我,你说该不该打?” 装委屈的久目帝止看了几千年,久目的性子他更是摸得一清二楚,知道这事儿是久目夸张了,但是瞧着久目这副不依不饶的模样,估摸自己若是不下点惩罚,她是不会罢休的。 也罢,他挥手:“哼哈二将,去雷公殿自领责罚,一道天雷。” “……”这样的惩罚说不上轻重,却意义重大。谁也没想到,天帝竟会维护一个外来人,不免觉得一番好戏。 这天庭也有些日子没这么热闹过了,一听闻南天门出了事,那些个整日里窝在自己殿里的上仙纷纷打着散步透气的名义,来瞧热闹了。这其中就有南衍帝君。 这南衍帝君前些日子刚从凡间历劫回来,回来后就整日里窝在自己的南衍宫,也不与旁的上仙喝酒品茶下棋,自个儿和自个儿玩,玩得不亦乐乎。 今日也算是他历劫以来第一次出门了,自然是要显得特别一点的。 “帝君……”一边见到南衍的小仙纷纷朝着南衍弯腰行礼,脸上带着肃穆。 “发生了什么?”南衍总觉得自己很平易近人的,比起笑面虎倾洹,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太和蔼了。 南衍不知道的是,他这人面上从来不带笑,即便看到了搞笑的场景也都一副严肃的表情,给人一种很难接近的感觉。稍稍严重一些的,听说了他过往的英雄事迹的,都会害怕他。 他生于久目那个时代,缠绿的镇压也有他的那一份功劳。据说,他和伏羲向来不合,面对伏羲向来都是板着脸。伏羲对他也没什么好感,却也不至于心眼小到排挤此人。 后来帝止成为天帝,他和帝止关系倒是不错,便从帝止手里混到了个帝君当当,却也只是个挂头名号,不作数的。他和倾洹不同,倾洹的‘战神’是那人亲手打下的名号;他又和汶靖帝君不一样,汶靖那是完完全全世袭自家师傅的地位。 南衍在天上算是个尴尬的存在,他的名号不真但他的实力是真的,无人敢动此人。 小仙还未开口说上一句,边上到有人开了口:“天帝的旧情人来了。”那人眉眼深沉,一看就是个练武的,同南衍的书生模样完完全全是两个极端。 南衍瞥了一眼那人,点头:“汶靖帝君也来看热闹?” “莫不是只有南衍帝君可来?”汶靖勾唇,粗汉一个,勾唇勾得却是动人心魄。 南衍余光正好瞥到,不禁晃了神,而后干咳一声,转身走人。 他历劫的对象好巧不巧就是汶靖。两个人谁也没想到,居然会同时下凡历劫,还都是历得情劫,偏生还就撞上了。 在凡间,一个是将军一个是军师,尴尬的身份尴尬的感情,直到历劫结束,南衍都没有从那一场朦胧暧昧里出来。他甚至都不敢出自个儿的殿,生怕遇上汶靖。这不,两百多年不出来,一出来就碰上了! 凡间的事凡间的劫本不该当做一回事的,况且他们都是活了上千年的帝君,谁还会为了这般家常小事儿耿耿于怀?南衍不是不懂,他怕的是,自己恐怕是动了真心。他那颗老了几千年的心,这次可能要跳上一跳了。 “哎。”他叹了口气,怎么要么不动心,一动心就专挑难的对象来? 汶靖本想上来凑个近乎,毕竟是一起历劫的,怎么着都有一种亲切感。不曾想,南衍连个正面的眼神都没给他就走了,莫名其妙。 对于这场情劫,他历得更是莫名其妙。说好的情劫,结果他安安稳稳活到死,连颗心都没动一下,怎么就情劫结束了? 他还想着问问南衍,结果人根本不理他。他估摸了一下,莫不是对方嫌弃他太蠢吧? “……应该不是。”汶靖自言自语。 这厢两个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的两个人各自苦恼着,另一边,帝止也在为久目的突然出现而苦恼。 几千年不见,久目还是他记忆之中的那个人,只是嚣张气焰却去了不少,约莫是抹消掉了些。 “久目……”帝止叹了口气,“你上来做什么?”他可不认为这人是上来瞧他的。当年,久目那样绝望的眼神他依旧记在心头,缠在脑海里,如何都忘不掉。每每深夜惊醒,都是因为那双眼睛。 孟婆笑,伸手拍了拍帝止的脸,过长的指甲在帝止的脸上带了一点血丝:“自然是有事。” 帝止也不恼,任由孟婆如此胡闹:“什么事非得你亲自上来?大事?” “怎么装得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孟婆冷笑,眼波流转,带了一片风情,“帝止,你且以为能骗得过伏羲?” “你知道了什么?!”帝止语气有些急促,但好在他的性子沉稳,也没有说表现出什么夸张慌乱的表情,只是暗自猜测着。 孟婆摇摇头:“你知道的我知道,你不知道的我还是知道。”说着,她仰头,凑近帝止,“帝止,当年的事情在我这里过不去,所以这事儿,你也别想让我袖手。” 两者之间并未任何联系,但是孟婆说得咬牙切齿,帝止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点点头,脾气颇好:“那,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从前,帝止就是四个人里脑子算不错的那个。认真说起来,四个人里,就数久目脑子最不好使。倒也不是夸张了,其他三人或多或少都是那种一点就通的人,唯独久目,虽说专横却和三人比起来就显得很无脑。 这是久目一直痛恨的事情。 她此番不过是为了炸一炸帝止,不曾想,人家根本不上当,说话依旧毫无破绽。 “没想好措辞?”帝止有些想笑,拉了拉久目赤红色的衣袖,温睦开口,“需不需要喝点茶,好好想一想?” “……”娘的! 两人之间的互动显得很是亲密,一旁的小仙不是眼瞎也不是啥也不懂,自然看得出一些门道来。 所有人都觉得很惊讶,平日里从来不见天帝同王母之间有什么温馨的画面,如今却见着天帝和旁的女人有了这般的画面,自然是觉得很是惊叹的。 王母自然是瞧见了,但也只是多看了久目一眼,笑一笑,什么都没说转身款款离去。她是凤凰,是凤凰一族的公主,是骄傲的。她不是不知道帝止与久目之间的那些事儿,当年这档子事可是传遍了的。但是,那又如何? 她想不明白,鬼仙鬼仙,终究是鬼,如何与她想比?九千年前久目不能与帝止在一起,九千年后也不能。 毫无威胁的人,她何必担心? “缠绿……如何出来的?”孟婆觉得必须直戳主题,如此再说下去,指不定帝止如何把她带弯到哪里去呢。 帝止愣了一下,抿唇:“是我。” 孟婆看了他很久,半响冷笑:“帝辛?他回来了?” “是我。”帝止强调。 “别装了。”孟婆挥挥手,“当年每一次你替帝辛背黑锅的时候,两眼总是会不自觉地盯着我。何必呢?你又不欠着他什么,一次又一次背黑锅有什么意义?” 帝止摇头:“你不了解帝辛,就和……你不了解我一样。缠绿的事是我的疏忽,我会……” “你会什么?!”孟婆猛地打断,“你知道缠绿杀了多少人吗?你知道他犯了多少条天规了吗?你知道他即将万劫不复吗?我是不了解,你和帝辛心思最为深沉,我如何了解?!当年你一声不吭,让我如此难堪,我如何去了解?!” “……”帝止没再说话,当年的事他深感愧疚,再找不出任何理由来反驳。 “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这次来只是为了确定一些事……”孟婆转身,踏出了南天门,“已经没必要了,我都知道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时光淹没,长夜亡魂(2) 孟婆在天上闹腾得时候,薛和倾洹在魔族闹腾了起来,起源是为了一局棋。 江君涸有些无语地看着一个人在生闷气的薛,他有些不太懂薛生气的理由是什么。倾洹不过只是赢了他几局棋局而已,这人就生气得摔椅子,还理直气壮。 ……那是他的椅子,他心疼啊! “一局棋而已……”司命也觉得很是无语,他撞了一下薛的肩膀,企图安抚这位独自生闷气的大爷。 薛咬牙切齿:“你不知道。”他生气的不是一局棋,而是这局棋下的方式。这局棋刚开始他还没注意,下着下着他就发现倾洹一直在让他,还是那种很明显的。完了,倾洹赢了还要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他,这让他觉得自尊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不过只是日常的一个小游戏而已,倾洹也纯属是为了逗一逗薛,没想到薛的反应比他想象之中的要有趣。从前那个话不超过三句薛似乎只是记忆之中的了,眼前这个表情丰富的人反而让他觉得更加有趣了一些。 倾洹转动着手里的杯子,眼珠子转了一圈,笑:“薛,想吃梅花糕吗?” 薛一愣,半响,扭头恶狠狠看着倾洹:“想。” “我做给你,当是补偿,如何?”倾洹搁下杯子,起身走到薛的身边,拍了拍薛的脑袋。“一笔勾销,恩?” “要好吃才行。”薛抿唇,想笑却憋住了,硬是把自己的脸给扭曲成狰狞状。 倾洹笑,消失在了拐角处。 江君涸愣了一会儿,不时地拿眼睛去看站在那儿的薛。高挑的身子很是瘦削,脸稍稍有些圆,一双流光四溢的桃花眼……桃花眼? “宋洵……”他呢喃出声,而后捂住唇。大概是他的错觉,他有一瞬间竟然觉着薛是宋洵。都是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 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该正视这个问题了,也许薛就是宋洵?想了想,他还是摇了摇头。不对,宋洵只是地府摆渡人,而薛可是,这儿可是真正地府十殿,身份摆在那里,对不上号的。 薛见江君涸盯着他看,还以为那人傻眼了,瞪了他一眼,哼哼:“看什么?” “我只是觉得……殿下和我的故友很是相像啊。”江君涸笑,扇子打开挡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狐狸眼,贼得很。 “这个世上还有同本殿下像的人?莫不是江族长眼神不好使?”薛冷笑,他现在最怕被人揭穿他的身份。知道他是宋洵的,一个是司命一个是沈苑。司命胆子这么小,绝对不会说出这事儿的。至于沈苑,那人根本不在乎他是什么身份。 江君涸行了一个礼,算是道歉了:“抱歉,是在下眼拙,分辨不出来,还望殿下海涵。” 薛没再理他,扭了头,不让江君涸再看他。 当年他修改自己的相貌没修改成功,那双桃花眼还是刻在了他的脸上,如何都改不掉。当时也是急了,想着倾洹已然投胎转世了,他不得耽搁,只得用着那张同自己差不多的脸投胎。 其实宋洵那张脸和他原本的脸并没有很像,唯一失败的就是那双眼睛。一双眼睛能看出一个人,这不是说的玩玩的。 倾洹看着手里头的失败品,想着要不要去外头买一包梅花糕回来。后又一想,如今正值酷暑,凡间哪来的梅花?更别说梅花糕了。 “真的是……”倾洹叹了口气,唇角却泛着笑。 “啧。”屋顶上忽而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倾洹的笑立即收了回去,抬头,看到了一片绿色的头发。 缠绿! “你这副样子,像极了贤妻良母。”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说这话膈应人,缠绿从房顶一跃而下,伸手戳了戳倾洹的那一盘失败品,“太硬了,给谁吃?” 倾洹手腕一扭,把盘子扔到了垃圾堆里,浅笑:“且宽心,不是给你吃的。” 缠绿耸肩,笑意爬上眼角:“你同我说过,你不认识江君涸,今儿个却在人厨房?” “有吗?”倾洹也笑,笑得比缠绿还要无害。从缠绿出声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打不过缠绿。一个人那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周围,要么就是他故意不愿意搭理,要么就是这人功法在他之上。 见倾洹一副死不承认的模样,缠绿有些吃惊。他和那人打听过了,这倾洹可是天界的战神,为何竟然如此的不要脸?在他的印象里,这种有名的人就该和帝止一个模样,规规矩矩,说话算话的人。怎么这个倾洹看着有点……道貌岸然?! 缠绿左手一摊,手中赫然现出了一团赤红色的火焰:“骗我的人,从来不存在。因为……死了。” “你是在莲花池呆了多久?”倾洹勾唇,笑,“说话居然如此,不过脑子。” “……”缠绿觉得自己收到了侮辱,脑门上的青筋直跳,手上动作自然毫不含糊,朝着倾洹就攻了过去。 倾洹连跳两步,躲开了致命招数,而后抽出腰间的菁业剑,长剑出鞘,气贯长虹。 这边的动静很快就被薛几人发现,连忙过来查看究竟。 “缠绿!”司命是三人之中唯一认识缠绿的人,而他根本不用看脸,光是那一头绿发就足够他认识的了。 薛是第一次见到缠绿,比毕形容得还要妖媚,特别是那一头绿色长发,简直就是直冲人的视觉:“倾洹,小心!”缠绿的厉害光是听孟婆形容他就觉得可怕,这个世上能和暴力的孟婆相抵抗的人,还能差到哪里去?“小心他的焚魂火!” 对于这位入魔的前辈,江君涸并不想表达出自己的喜悦。他伸手,折扇离手直接朝着缠绿飞了过去。不过是不是缠绿杀了魔族那么多人,但总归脱不了干系。既然如此,他可不能就这么放过这个人。 见江君涸都出手了,薛想也没想也抽了腰间的剑。白靳被他放在了十殿府邸,白靳出手,身份也就暴露了,他可没那么傻。 薛的剑法特意不去用蜀山剑法,他是地府十殿不是蜀山的人,如果从他手上出了蜀山剑法,那简直就是自投罗网。 三打一,虽说算不上什么光明正大,但是三个人一丝愧疚都没有。面对如此变态的对手,三打一都算是少的了。 司命浑身上下一点武力值都没有,见到缠绿比谁都怕,怕的同时人就缩到了屋子里,开了个门缝看战局。 好在倾洹的武力值也很变态,又是三打一,缠绿明显占了下风。这人也不急,焚魂火四处乱丢,不要钱一样。 “司命,我包袱里有通知符文,你烧了,把孟婆喊来!”薛觉得,冤有头债有主,这种时候就该把缠绿昔日的好友喊来,好好叙旧。不曾想,他这一分神,缠绿的焚魂火就已经到他的面前了。 也亏得倾洹离他近反应又快,手一伸,拉过宋洵,硬生生替薛接下了这一记焚魂火。 焚魂火的厉害薛是见过的,毕被烧成神志不清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倾洹,你……”薛伸手想去抱倾洹,却被倾洹推开,那人表情十分严肃。 “别分神,下次不再救你。”倾洹说话的模样十分冷淡,额头冒了细汗,一丝一丝的。 江君涸扇子一展,挡住了一记焚魂火:“你俩都别松懈了。”说着,扔掉手里快要焚烧殆尽的扇子。 缠绿一听到‘孟婆’二字就脑子胀,他出来时间不长,但是久目如今是个什么身份他自然是知道的。他从前就觉得那个女人棘手,如今还是。一听她要来,他就没有和三人纠缠的念头了,只想快快离开。 一旦他想脱身,也就没有谁能阻挡得了的。 缠绿一走,本还浮在空中的倾洹身子一歪,差点儿从高空摔落。薛眼明手快,接住了倾洹。 “薛,我没找到什么通知符文……”司命捧着薛的包袱跑了出来,一抬眼看到倒在薛怀里的倾洹,他的脸都白了,“倾洹上仙?!” 薛缓缓落地,一落地,倾洹便从薛的怀里直起身子:“薛,没有人告诉你,打架不要分神?”他说话有些轻,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不是,倾洹你……”薛伸手想要去查看倾洹背后的伤,却被他推开。 “别碰我。”倾洹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离开,“司命,跟着我。” “啊,好。”司命抱着薛的包袱跑了一段路,想起来后又跑了回去,把包袱还给了薛,顺带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小跑着再一次追上倾洹。 薛抱着自个儿的包袱人有些恍惚,他没想到倾洹会为了他挡下那一招。一记焚魂火,那简直就是非人折磨。 “他,从前不这样的。”薛喃喃自语,瞳孔里也毫无聚焦。 江君涸深深看了一眼薛,半响才开口:“因为,宋洵。他为了宋洵可以不要命。十殿,你真幸运。” “为什么这么说?”薛抬眼去看江君涸。 江君涸伸手,指了指薛的桃花眼:“约莫他还记得这双眼睛吧,你同宋洵长了一模一样的眼睛,他这才救了你。” “眼睛……”薛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有些恍惚,“原来,我才是替代品?” 江君涸没再开口,他觉着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他根本不知道倾洹是为了什么而替薛挡下这一招,但他也不想看到这两人相亲相爱的画面,这样的两个人站在一起总让他想起宋洵,那个才该是站在倾洹身边享受倾洹带来的保护的人。 只当他恶毒心眼,他想误导这个人。 “啊,又要重新做扇子了……”江君涸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嘴里念念叨叨。 薛很是恍惚,江君涸的话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什么替身什么宋洵什么桃花眼……为什么?倾洹明明忘记了宋洵,为什么还记得这双眼睛? 他忽然很想戳瞎自己的眼睛,一双眼睛而已,他……不想要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时光淹没,长夜亡魂(3) 进了屋子,门刚给司命关上,倾洹就整个人滑落在地,眼睛都眯了起来。 “上,上仙?”司命一扭头,看到倒在地上的倾洹,整个人都不敢动弹了,“怎么了?” 倾洹努力想睁开眼睛,却陡然:“伤……背……” 两个字说得模模糊糊的,司命哪里懂?声音又是这么小,更是听得模棱两可,摸不准是哪两个字。 “什么?”司命上前想要去搀扶倾洹,却被倾洹挥开了。 “别碰我。”倾洹哑着嗓子,“薛,我想见他。”大概是伤得太重了,说得话也有些糊涂,“别告诉他,我受了伤。” “……所以,到底要不要把薛喊来?”司命简直想抓狂,怎么倾洹说话一会儿一个样,到底是要他怎么样? 司命也没多想,硬生生拉着倾洹拖到了床上,琢磨着他也不知道这倾洹到底怎么了,还不如让薛进来看看,反正倾洹想见他就是了。 于是,受了挫的薛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司命给拖到了倾洹的房间。一眼过去,倾洹的毯子都被鲜血染红了。 “倾洹!”薛扑了过去,手搭上倾洹的脉搏,发现他的脉搏很虚弱,“司命,帮我把他翻过来,背朝上。” “好。”司命手忙脚乱地帮着薛,把倾洹翻了过来,这才发现倾洹的衣服已经被灼烧殆尽,背上有一块血红色的印子,“焚,焚魂火?”他没见过焚魂火的伤,却听说过,他的书上也记载了。这是他第一次见着,除了震惊就是恐慌。 焚魂火过处,万物殆尽。 薛脸色有些惨白,嘴唇上毫无血色:“怪我,怎么就以为他一定会没事呢……”说着,开始扒倾洹身上的衣服,这衣服扒完了,才是震撼人的场面。 他身上四处都有鞭痕,左手臂上侧还有被天雷劈过的痕迹。薛仔细数了一下,鞭痕统共三十二道,每一道都深入筋骨。 薛抖了一下,伸手摸着倾洹身上的伤,嘴唇发颤:“他,是不是很疼?” 司命叹了口气:“伏羲上神是用了狠劲的,当时约莫是想要了倾洹上仙的命。后来,心软了。” “心软?”薛觉得有些搞笑,“倾洹当时肯定就要死了,要死了!这叫心软?” “如果伏羲上神不心软,今儿个,你也瞧不到倾洹上仙了。”司命敲了一下薛的脑门,“薛,你清醒一点吧。当年若不是你强硬要变成宋洵去打扰倾洹,哪里会有这档子事?你以为你惹出来的事情还不够多吗?怎么就不明白呢?你同倾洹,只可能是两方陌路。” 薛摇摇头:“司命,不是我不懂,而是我不甘心。”他将被子盖好倾洹,“当年,你也说过,倾洹同我之间还有一丝可能的……” “我那时诳你的。”司命摇摇头,“月老前些日子同我说了,在你还是宋洵的时候你的红线的确和倾洹搭在了一起,甚至你的红鸾星都动了。但是,你自己瞧瞧,自从你变回了薛,那些个事儿全都没了。什么姻缘簿,什么红鸾星,全都没了。这样,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怎么不明白?能和倾洹在一起的只有无名小辈宋洵,而不是地府十殿薛。可是,若他是无名小辈,他又怎么会去招惹一位上仙?所以,他是薛,是地府十殿。 “别说了。”薛抿唇,“还是先想办法救倾洹吧。” 司命点点头,准备出去,走到一半,停了脚步:“薛,也许,倾洹上仙心里还是有你的。但你自己要懂……”话说到一半,自然而然停了,人也就出去了。 薛有些发愣,司命所说的这些他隐隐有所察觉。他伸手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唇,前些日子倾洹那突然的一下他就知道有什么是和从前不一样了。不然,他哪里来的勇气重新过来? 但是,从以前就是这样,他给倾洹带来的只有伤害。 他伸手抱住倾洹,眼泪自然而然就下来了,也不用什么酝酿,说流就流,一发不可收拾。 “倾洹……”他哑着嗓子喊倾洹,紧接着手腕一紧,倾洹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薛,我很好。”倾洹半眯着眼睛,背后的灼烧感快让他窒息了。他忽而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七千年前的事情。 那个时候,空桑山很美,薛是城主第六子而他不过是个山间道士。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本该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道路,不该相遇的两个人,却是一见钟情。 谁也怪不了谁。情之一字,自古难言。 “温至殊……”倾洹的声音很轻,“至殊,至殊……” 薛顿了一下,这是他还未成为地府阎王时的名字,几千年不曾听到,如今乍一听却觉着耳生得很:“我在。”他反手握住倾洹的手,给他渡气。以阴间最阴之气来驱散至阳的焚魂火,是最有效的。 “我,不愿成仙的。”倾洹的眼睛已经完全闭了起来,嘴里却还恍恍惚惚说着几千年前的事情,“至殊,我没有抛弃你……至殊,相信我。” 薛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倾洹提起几千年前的往事,当年的事情太过曲折,谁也没料到波波折折那么多年,结果却落得这般天人相隔的下场。 “我会救你的,倾洹,你放心。”薛手掌再一次用劲,几乎是想把全身的气都渡给倾洹。 “你疯了!”一推门,毕就看到全身萦绕着银色光的薛和倾洹,脑门上的青筋直跳,“薛!”他一把扣住薛的肩膀,把自己的气渡给了薛,“救人哪里是你这样救的!” 薛此时眼前黑沉沉的,毕的出现倒是帮了大忙。 焚魂火并没有那么难解,麻烦的是倾洹这一身的伤。按以前,若是只是焚魂火也不至于落得如此落魄的模样。 “我带了伤药,孟婆临走前给我的,说是你肯定用得上。”毕从怀里掏了掏,零零总总有好几个药瓶子,各种各样的伤药都有,总有能治好倾洹的。 薛先是挑了外敷的药给倾洹抹了,又挑了治理伤药的的药丸,扶着倾洹的脑袋给人塞到嘴里咽了下去。 “临走前?她去哪了?”薛安抚了一会儿睡不安稳的倾洹,随口问了一句,“她不会闯祸吧?”他的殿里一批闯祸的人,孟婆首当其冲。 本来就有够混乱的了,如果孟婆还闯些什么祸出来,那又是一批麻烦事儿。 “你可真会担心别人。”毕端了椅子坐在床前,笑得有些诡异,“她的身份,还没人能把她怎么样,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吧。” 薛咬牙,扭头:“我怎么了?我还什么事儿都没做呢。” “什么事儿都没做就把人倾洹上仙给弄成这副样子了?”毕扯了个笑,指了指躺在床上的倾洹,又指了指薛,“刚刚你那副不要命的样子,还叫没闯祸?” 薛张了半天嘴,这才讷讷开口:“我,我能说这其实和我没什么关系吗?” “哎,家里的老幺就是折腾人啊。”毕一脸哥哥的模样。 “……”薛伸腿踢了一下毕,“可别装了,你这幅嘴脸可真是太恶心了。” 毕耸肩,也没和薛再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我刚来的时候在门外见到了司命,怎么着,怎么都来这阴鸷谷了?这里可是有宝?” “宝没有,倒是有一大堆的乱七八糟的事情。”薛给倾洹盖上被子,又给人把帘子放了下来,推攮着毕出了门。 “缠绿来了阴鸷谷,魔族最近也发生了灾祸,一连串的事情实在是太麻烦了。”薛咳了两声,看了看倾洹的屋子,“他和司命来这是为了查事,缠绿来这……是为了江君涸。” “江君涸?找他做什么?”毕感觉脑子都混乱了,缠绿怎么又和江君涸缠上关系了? 薛耸肩:“我哪里知道?现在见到缠绿我们都是挨打的份,哪里还能问他话?” “他人呢?去哪了?”毕四处看了看,没见着那抹绿色的身影,“走了?” “他还能在吗?他还在,倾洹的命可就没了。”薛瞪眼,“自然,他也别想好过。” 毕一愣,想也是,缠绿如果还在这儿可就不是这样的场景了。 他万万没想到缠绿会来这儿,如果知道的话他肯定是不会答应孟婆的要求来这鬼地方的。这都是什么事儿,不过是一个缠绿怎么就搞出这么多的事情? 在他的记忆里,缠绿虽说是个不着调的人,蛮横了一点但也说不上是个什么坏人,不至于杀了这么多人。以至于当他在空桑山见到缠绿的时候还是有一点惊讶的,那人身上满是血腥味。 当年缠绿入魔的事情他也是听说了一些的,什么杀了好几个仙子之类的,这样的杀戮的事情他只当耳旁风。谁不知道‘夸大其词’?他只当是个笑话,却没想到缠绿竟然被封印在了莲花池内。 “我想不明白,当年缠绿为什么会入魔,为什么会杀人。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会有人知道他把他救出来?到底是谁救了他?”毕皱着眉,这些问题他这段时间想了很久一直想不出来。 薛叹了口气:“我们猜测是帝辛,当年的四人之一。” “你不觉得很奇快吗?如果是帝辛,那他消失这么多年去了哪?又是为了什么而回来?他把缠绿放出来又是为了什么?”毕连续问了几个问题,直把薛问得哑口无言。 这些问题就是他们困扰的,所有的事情单个看不奇怪,放在了一起就很奇怪。例如,为什么缠绿要把空桑山弄成那副乌烟瘴气的模样?为什么魔族这些日子一直死人,真的是缠绿做得?如果是缠绿,那缠绿为什么要这么做? 于是,这些问题还没有解决,下一批问题又来了。 “你想见缠绿?”薛试探地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会产生如此高危险的想法?”毕觉得很不可思议,“我看上去像是那种自寻死路的傻瓜吗?” 薛抽了一下嘴角:“我的意思是……好吧,看上去很像。” “……”没有交流的余地了。毕顿时很像给自己一大嘴巴子,为什么无缘无故来这儿! “倾洹身上那伤,咋来的?”忽然想起刚瞧见的那一身伤的倾洹,毕有些奇怪,“谁能在他身上开花?” 薛磨牙:“伏羲。他不是同那宋洵有一段情嘛,伏羲自然是没放过他。” “哦吼。”毕的眼睛亮了亮,“说到宋洵,你不吃醋吗?不像你啊。” “不过一个凡人,况且也死了,我何必呢?”薛的眼神有些躲闪,说谎这事儿他还真没做到脸不红心不跳。 毕多看了两眼薛,忽而一笑。有些事情不必深究,深究就没意思了。 第一百三十章:时光淹没,长夜亡魂(4) 出了阴鸷谷,缠绿有些迷茫,不知道该去哪儿。他刚刚乍一听到久目要来,整个人精神紧绷,吓得落荒而逃。不是说打不过,而是觉着,见了徒增尴尬。 就在他慌神的时候,毕刚巧从他眼前掠过,一个眨眼的功夫。那人没注意到他,他倒是一眼认出了那个人。他也不知道怎么就记着这人了,明明这人没什么特色,什么都不出众,怎么就惹得他记住了? 说实话,缠绿的记忆好得很,但是毕根本不在他的记忆里。这样的一个人,是如何让他这样想记住的? 他动了两下,想跟上去。想了又想,还是放弃了。他不太想和别人靠太近,实在是太麻烦了。朋友啊亲人啊甚至是喜欢的人,对他来说实在是很麻烦,就像是负担一样。 “为什么不杀了他?”缠绿还在想事情,一个女声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他扭头,看着隐在黑袍里的女子:“你有本事,你去就是了。” “这是你应该做的。”女子冷哼,“你自己说的,我把你放出来,你替我做三件事。这才第二件,你就做不到了?” 缠绿拧眉,有些看不惯女子。向来只有他蛮横无理哪里轮得到别人来说他? “如果没有别人帮忙你也救不出我,何必把自己端得这么高?”缠绿冷笑,捋了捋自己垂到胸前的头发然后扔到了脑后,“是谁教的你我没问过,但是你当真以为我蠢到什么都不知道?” 女子身形一顿,而后开口:“你知道了又如何?你受了旁人的恩惠便是如此态度?不知道的只以为你的教养都没了。” “这你就说笑了……”缠绿大笑,“从来没人说过,我是个有教养的人。我有没有,你那位不是最清楚?” “你会后悔的。”女子咬牙切齿。 缠绿耸肩:“期待你的第三个要求。” “日后再说。”女子一挥衣袖,人也消失不见了。 见人走了,缠绿也不想在阴鸷谷多逗留,想了想还是回了天庭。虽然那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那里可是有他重要的东西的,不拿回来总归觉着有些不顺畅。 倾洹醒过来的时候依然是三天后,这三天里司命没少做薛的思想工作,奈何薛油盐不进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只想等着倾洹醒过来。 于是,等到倾洹醒过来的时候,薛是最高兴的那一个。他刚一睁开眼,薛就扑了过去,满脸堆着笑:“你醒了?” 被薛这么大的脸吓了一跳,倾洹有些没反应过来,喊了一声‘至殊’,半响后愣了一下才知道自己到底喊了什么,忽觉尴尬:“恩。” “倾洹,你一直喊我‘至殊’,莫不是也希望我唤你一声……”薛凑近,额头贴着倾洹的额头,“余安,南余安。” 时隔千年的名字,经薛这样喊出来,倾洹只觉得犹如当头一棒,震惊之外竟有一丝窃喜。他知道薛的记性并不是很好,从前也问过薛是否还记着凡间的名字。薛当时矢口否认,只说时间长了早就忘了。如今乍一听到,不知为何,满心欢喜。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倾洹不知道为何想起了这句话,耳膜微微震动,觉着有些窃喜。他伸手,揉了揉薛的脑袋:“你喊一句,再喊一声。” “余安,余安,余安……”薛连连喊了好几声,“你想听,我就喊给你听,一直喊到你不愿意听了再说。” “至殊。”倾洹起身,腰靠着枕头,“你这样很好。”开开心心,会笑会耍赖,这才是温至殊。他不想再看到一个薛,地府十殿。 薛浅笑:“那你,喜欢我吗?只是我,不是温至殊不是薛,我这个人,你喜欢吗?” “……”倾洹愣了一下,瞳孔皱缩,而后点头,“喜欢,很喜欢。”他知道的,他不是什么南余安薛也不是什么温至殊,上仙还是上仙,阎王还是阎王,但他愿意陪他演戏。这一场戏,他会陪他演到落幕。 听到这样的话,薛自然是高兴的。一边的司命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样两个放肆的人,怎么偏生让他遇上了?还有比他还要不幸的人嘛? 毕看着司命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有些想笑:“怎么,不开心?” 司命扭头,扯了个苦笑:“开心,为什么会不开心,啊!” 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事情已经超出他的预期了,若是被伏羲发现了,又是一场百口莫辩。 “那就好。”薛笑,桃花眼眯了起来,整个笑容像是化开来一样。 倾洹瞅着薛,想了很久很久。从前,他不过是山野间的野道士,平生最不喜欢的就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好不凑巧,温至殊就是那样的公子哥,纨绔放荡,怎么看都不是他会喜欢的人。 但是,他就是喜欢这个人喜欢得不得了。南余安喜欢温至殊喜欢到觉着自己的理想都算不上什么了。他那个时候还在想,两个人在一起时最好的,如果不能在一起,那简直就是扒他一层皮。 他知道温至殊所有的喜好,知道这人流连花丛,知道这人放荡成性,知道一切。但这人连他喜好什么都不知道,从来只有惹他生气的份。 你瞧,明明不是喜欢的类型,却喜欢到心坎里去了。 “温至殊,我想过了。”倾洹伸手,蹭着薛的脸,也不管周围还有别人,“只要是你,怎样都好。” 司命觉得有点想吐,回头去看毕,那人一惊一脸狰狞,做出呕吐的表情。两人相视一眼,纷纷扭头,接着恶心。 谁能想到,平日里看着不太会说情话的倾洹,这话说起来可真是出乎意料的恶心人。 “恩。”薛哪里还管得了什么恶不恶心旁边的人,他听着舒服就好。 江君涸本来是按照薛的指示去端药,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两人的对话,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一口气堵在胸口,难受的很。他总也觉得,倾洹就不该和别人如此。 其实和他无关,但他见不得就是见不得。 “吃药。”他把药碗狠狠地放在桌子上,发出了‘哐’的一声,狐狸眼瞅着那两个额头贴在一起的人,恶狠狠的,完完全全透着自己的不满。 薛瞅了他一眼,桃花眼流光易转:“如此大的火气?” “呵。”江君涸一甩袖子,扭头走人:“不好意思,在下还有扇子尚未完成,不多陪了。” 他的扇子和缠绿打斗的时候毁了,毁得还挺干净的。他寻思着想重做一个,材料也是今日才找好。他最近都不敢动用自己的那十二骨扇子,那是家传宝,哪里敢随随便便乱动?一碰上缠绿,他真怕自己那扇子尸骨无存。 孟婆刚从南天门出来,好巧不巧,碰上了一个久违的人。 那人见着孟婆了,也愣了很久,半响才迎了上去:“久目上神,许久不见。” “南衍帝君,久违。”孟婆把六节鞭别在腰间,笑着看着眼前这位面无表情的帝君,“帝君还是一如从前啊。” 南衍有些尴尬,他刚刚明明走得是另一边,结果……路痴真的不怪他,他不过是东南西北不分而已:“说笑了。上来玩?” “见见故人。”孟婆指了指南衍背后的男子,“那人在等帝君?” “恩?”南衍扭头,汶靖正一脸纠结地看着他,明显是有话要说。他回头,摇头,“并不认识。” 孟婆挑眉:“你从前倒并不爱说谎。” “……”南衍觉着久目是真的太讨厌了,说的话真的是太不讨他的欢心了,“你从前也不是这么……”他上下扫视着孟婆那摇曳在地的红衣,“夸张?艳丽?” 孟婆转了个圈,然后上前一步,凑近南衍的耳边:“可好看?” 暧昧的气息萦绕在南衍的耳边,他打了一个哆嗦,下意识躲了过去:“男女授受不亲的。” “你从前不是喜欢我?”孟婆眨巴着自个儿的大眼睛,笑得比以往都要艳丽,“今儿个就讨厌我了?因为我是地府的人?” “从前年少无知,当时糊涂了。”南衍离孟婆远了一些,而后头微微侧了一下,刚巧能让汶靖瞧见他额侧脸,“如今瞧着久目上神,只觉至交好友有余。” 孟婆笑了起来:“帝君会说话,久目自愧不如。” “我且先回去了,有空闲聊。”南衍转了身,脑子里仔细琢磨着回自己行宫的路,想了很久也想不出到底是哪个方向。 北?东?西?还是说是南? 汶靖瞅着离自个儿行宫越远越的南衍,估摸着这人还是南北不分。他忽然想起几位上仙之间的笑话,一则是倾洹的衣衫被月老府里头的小仙童给扒了只剩里衣的窘迫模样,一则就是千年不变的路痴南衍。南衍这人不太能出自己的府邸,出府邸必定要带着自个儿的侍童,不然必定是要满府邸的人整个天庭寻找的。 路痴啊!汶靖想起在凡间是,那人也隐约有着细微的路痴属性,走路经常走反方向的。 “南衍帝君!”他觉着,趁他还能见着这位帝君的时候要赶紧把这位上仙给平安送回去,不然不一会儿,这天庭得又该四处找这位帝君闹腾得不可开交了。 南衍一听汶靖的声音,脚步不自觉地快了几步。 “帝君!”汶靖脚尖点地,用了腾空术外加瞬移来到了南衍身边,一手拉过南衍的手腕,“我且送你一次罢,当是……道谢。” “道谢?”南衍想了一会儿,“什么?” “从前……我是指在凡间,你助我渡劫。”汶靖想了想,觉着自己说话应该是合礼的。 南衍摇摇头,而后想了想自己一个人也回不去,本想抽回去的手还是没有抽出来。 算是默认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时光淹没,长夜亡魂(5) 缠绿回天庭真的是光明正大,光明到直直出现在帝止的面前,不躲闪。 帝止坐在秋千上,晃来晃去,撇了身边的随从仙子,只留下他和缠绿两个人。 “来找绿矣?”帝止脚蹬地,晃了一下。 “在哪?”缠绿也没否认,既然这人知道他的目的,那他也不必矫情来矫情去了。 帝止笑:“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给你?” “不给我,你留着供起来?”缠绿也笑,不过是讽刺地笑。他从前和帝止的关系算不上很好,比起和帝辛的关系,稍微好上一些。旁人只当他和帝辛整日里胡乱混在一起,不知道的是,他最为厌烦的就是帝辛这般的人。 帝止脚撑住地,停了下来:“缠绿,他为什么救你?你为他做了什么?” “谁?你说的是谁?”缠绿抱胸,笑,“放我出来的是名女子,你想知道?” “女子?”帝止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世上竟然还有其他人能解开莲花池的咒印,“谁?” 缠绿挑眉:“你不是不想知道的吗?” 帝止起身,伸手一挥秋千,秋千大幅度晃了好几下:“缠绿,你知道你到底犯了什么事吗?你知道你做的这些足够让父神把你杀几次了吗?你……” “别拿伏羲压我!”缠绿打断了帝止的话,声音尖刻,“当年我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把我关押?所谓的天道就是这样?” 当年的事情很模糊,帝止彼时正巧和久目之间牵扯不断,缠绿的事情他也没有深入了解过。后来,父神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他那时只盼着父神能放过久目,一切似乎都被他抛之脑后。 “缠绿,那你说,当年你杀人了么?”帝止朝前走了几步,直直看着缠绿。 这些话放在了明面上,摆明了是要把几千年前的事情扯出来。 “怎么,现在想查了?”缠绿虽说唇上带着笑,眼睛里却是带着寒冰,带着责备,“九千年前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查一查?你怎么不说维护我?你怎么不说来问一问我?” 帝止拧眉:“那个时候,大家都不好过。” “是啊,我为了你和久目两个人连魂飞魄散都不怕,你俩却联合把我骗了。怎么着?骗我很有趣?还是说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一个蠢货?”缠绿手缠上帝止的脖子,用了很大的劲,“帝止,你虚伪地过了一辈子到最后束缚在了这天帝的位置上,还把久目给抛弃了,你真的不后悔吗?你真的心甘情愿这样?” 帝止的脸憋得通红,缠绿这一番说辞更是让他觉着心里头憋得慌。他伸手扣住缠绿的手腕,眼神凛然:“如然你说的,我很后悔我也并不心甘情愿。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你有办法保久目平安吗?” “那你问过久目是怎么想的吗?你有问过她,她是否愿意接受现在的结局吗?”缠绿手背上青筋直跳,“帝止,你就是这样自以为是吗?” “自以为是?你觉得久目不自以为是?你觉得你自己不自以为是?你们谁不是一个个自以为是?”帝止扯下缠绿的手,眉眼之间尽显怒意,“缠绿,当年的事是一步错步步错,怪只怪大家都是自以为是。” 缠绿想开口辩驳,但是转念一想,当年的事都过去了,谁也说不了谁,再多说也不过是白口辩驳。 “你见到他了吗?还好吗?”帝止叹了一口气,“算了,我会亲自去见他的。” “空桑山已然没了,魔族也不会留太久。”缠绿伸手,“把绿矣给我,帝止,你如果要出手要尽早。” “在莲花池底……你觉得,你拿得到吗?”帝止挑眉,和平日里那副严肃的模样倒不是很符合。 缠绿抽了一下嘴角:“你还真是会挑地方。”他练得是至阳的功法,当年伏羲把他所在莲花池底就是为了镇压他的法术。他万万没想到,帝止居然把他的剑给丢在了莲花池底,真是心狠。 “对你,我还是谨慎一些得好。”帝止笑眯眯的,他当年把绿矣丢到莲花池底是为了陪陪缠绿。但他没想到的是,缠绿居然会出来。他更没想到,缠绿出来的时候没把绿矣带出来。 正巧,拿绿矣正好可以拖一段时间,让缠绿分身乏术。 “阴险。”缠绿恶狠狠撂下这话人就消失了。 帝止笑着笑着就没了表情,这不是一个玩笑,也不是从前他和缠绿之间的一个小的恶作剧。这事儿如果让伏羲知道了,也就不是什么几道天雷的事情了。 倾洹身体好了不少,只是身上的鞭痕倒没有消失。薛琢磨着要不要弄个玉肌粉之类的,给倾洹好好拾辍拾辍一番。倾洹听了伸手敲了一下薛的脑袋,脸上带着笑。 最近,毕觉着自己的眼睛越发地疼,特别是看到倾洹和薛。司命表示,他和毕有着相同的感受。 “我觉得,我不能再这样看着这两个人了。”毕觉得十分痛苦,“我回一趟地府,说不定孟婆能知道帝辛在哪里,又或者我还能和她讨论讨论。这俩人……”他摇摇头,说走就走,脚步匆匆,没有停顿。 司命张了张嘴,没喊住毕。哇,从前他还有一个人和他一起遭受这两人的伤害他还不会觉得孤单,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扭头看了看正在做扇子的江君涸,那人跟个世外高人一样,好像什么都看不到。 很好,他觉着很委屈。 毕果真是一路往地府赶一刻也不敢耽搁,生怕被薛给揪回去,再经历这几天的痛苦。 忽然,一抹绿色从他的眼前晃过。 缠绿! 于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躲起来人就昏了过去。昏过去的前一秒,他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缠绿那张笑脸。 当真是流年不利! 薛见毕走了,也没多说什么,捏了一块糕点在手里,笑嘻嘻:“江君涸,你扇子还没做好?” “慢工出细活,想来十殿不懂这个道理?”江君涸眼皮子都不掀一下,说个话还夹枪带刺的。 薛也不恼,把自个儿的腿架到正在看书的倾洹的腿上,像个财大气粗的大老爷一样:“是啊,我一个粗人哪里懂得江大族长的想法?是不?倾洹。” 倾洹瞅了他一眼,伸手把薛的腿推了下去,而后翻了一页书:“薛,吃太多不运动会积食,过会儿又该喊肚子疼了。” 即便是不去看,江君涸都觉着那两人刺眼得很:“你们两个是来度假的吗?不查事情还整日里这么悠闲?” “倾洹受了伤啊,你怎么如此厚脸皮指使一个病人做事?”薛直起身子,两条修长的腿并了起来,挑衅地看着江君涸,“如此厚颜无耻,你居然做得如此熟练!” “……”江君涸的小刀刺到了自己的手,破了一个口子,“那你呢?十殿总该没有哪里受伤吧?” 薛表示很震惊:“倾洹舍不得啊!” “真……”真不要脸!江君涸扔了小刀,起身,把一众工具给搬了起来往自己屋子里搬,经过司命的身边的时候还用同情的表情看了一眼司命,真同情。 司命捂脸,他不太想接受这样的眼神。 “心理承受能力真低。”薛嘎嘣地咬着干果,想了又想,开口,“司命,这段时间魔族没死人吧?” “没有。”司命的脸色立马正经了起来,“这段时间,就是连一些风吹草动都没有。” 倾洹怔了一下,放下手里的书,抬眼看了看司命:“查得怎么样了?你这段时间去查东西了吧?” “查了一下,放缠绿的可能不是帝辛,但绝对和帝辛有关,只是现在还没有证据。”司命也不知道这事儿到底该从哪里查,“我查看了很多关于当年帝辛消失的文件,但是都寥寥无几,只有几句话。什么消失的原因去了什么地方都没有记载,真的是查无可查。” 倾洹点点头:“看来这事儿对于当年的人是个秘密,就连孟婆都没有详细说,估计她知道的都很不清楚。” “的确,她当时和我说的时候也只是说了一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薛点点头,想了一下,“我挺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变成那样?不是说那四个人关系匪浅?” “大抵是,情爱关系。”倾洹眯着眼睛看着司命,司命心虚,眼睛四处乱看反正不关他的事,这是别人自己猜出来的,“还有一点,可能和天帝的位置有关吧。” “地位和女人?”薛挑眉,“没想到孟婆那个残暴的女人居然如此抢手,啧啧。” 倾洹耸肩:“你可知,天上有一位南衍帝君,当年也在里头搀合了一脚。” 薛做出一副惊恐的表情:“太不可思议了,我觉得那个时代是一个超乎我想象的时代,居然会喜欢孟婆那样残暴的女人。要我说,合该是莲……额咳咳。”他猛地咳嗽两声,及时收住了自己的话头。 “莲什么?”倾洹斜眼,唇角带着笑,“怎么不说了?” “没什么,我话多。”薛干笑,捏了块糕点塞住自己的嘴,吃总该堵住自己的嘴的。 司命偷笑,哈,说漏嘴了呗? “魔族算是安定了,回头我们……”倾洹唇角带着笑话刚提起一半,院子里忽然从天空降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深绿色的丝绸长袍,一头的青丝随风而扬。 “倾洹……”那人唇角含笑,说话轻声细语,带着无尽的温柔之意。 薛猛地从躺椅里弹跳了起来,瞳孔无限放大,有些震惊地把眼光投到了那人的身上。 “怎,怎么,可能……”司命倒退一步,只感觉浑身的血液倒流一下子冲到了自己的脑子里。 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缄默不语,脉脉誓言(1) 毕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处在一个自己从来没见过的地方,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脸一黑:“缠绿!” 正在外头倒弄东西的缠绿乍一听到有人喊他,估摸着是那人醒了,挑眉进了屋子里头:“醒了?” “你干什么又截我?”毕内心真的是万分崩溃,“突如其来,我承受不起的啊!” 缠绿挑眉,坐在了毕的床前,伸手拍了拍毕因为睡觉不老实翘起来额头发:“自然是有事儿相求的。” “求人是你这态度?”一听缠绿有事要求他,整个人都觉得自己有身份起来了,顿时底气也足了起来。 缠绿笑,另一只手掐住毕的下巴,把毕的嘴都给挤在了一起:“态度不好?” “……好。”毕觉着自己就是一个没有骨气的人,面对恶势力很快就软了自己的脊梁骨。 缠绿也没有多说什么,把毕的脸扭到一边,去瞧毕的脖子。果然……他伸手蹭了蹭毕耳朵后面的那一部分的脖子,又揉了揉:“烫伤?我烫的呗?” 毕脖子一梗,整个人僵硬得很,手颤颤巍巍的想去挥掉缠绿揉他脖子的手,却动弹不了。 “我记得,当时……”缠绿的脸越靠越近,整张脸快贴到毕的脖子上了,他的唇碰了碰那一块烫伤的地方,温热的舌头舔着那一块儿地,“我起初没想起来,前几日忽然想起来了,没想到居然留了疤。” 毕眼皮跳了一会儿,而后干笑:“许久之前的事情了,哪里还记得这个,倒是劳您费心了。” 这个疤都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谁不是少年轻狂?但是毕那个时候吧刚成为阎王,整个人规规矩矩万事小心,谁也惹不起就准备都躲着。万万没想到,他躲开了帝止帝辛却没躲过缠绿这个恶魔。 他那个时候但凡上了天庭必然是跟着旁人一起的,从来不说自己上天庭。再重要的事儿都要缠着蒋一块儿来,他最怕的就是惹上天上这群人了。特别是这四个人在地府还特有名。 一次,缠绿和帝辛起了争执,两人刀剑相向,打起来便是久目都劝不了。彼时,帝止去了一趟西天佛祖那儿,而伏羲也闭关了。这两人天昏地暗地打,打起来更是什么都毁。 久目见自己劝不了,也不劝了,干脆看两人打,累了自然而然就停了。毕那个时候刚巧有事要上天庭,好巧不巧碰到两个人打架,剑气四溢,路过的无辜的毕虽说躲过了一道道剑气,万万没想到的是,居然有一簇火焰从他背后冲了过来,他微微撇头,火焰打在了他的耳后。 也就是那个时候留下了这道疤。 他和缠绿也就是那个时候打了一个照面,两个人彼此稍稍认识了一下,也不算结仇,只是彼此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那么久之前的事情了,毕其实早就不记得了,不然他早用什么生肌膏之类的把这块疤痕去掉了,哪里还留得缠绿如今来给他此般折腾? “从前的事我记得不大清楚了,你同我说说。”缠绿离开了毕,含着笑看着毕。 毕微微一怔,瞳孔闪了闪:“从前我同你没什么交集,你的事,我不知道。” “知道我入魔吗?”缠绿挑起了毕胸前的一缕头发,“知道……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吗?” “众人皆知。”毕咳嗽了一声,觉着自己实在是太过实话实说了,是不是有点不大好…… 缠绿摇摇头:“你相信吗?我杀了人,为了我的焚魂火。” “我不了解你的为人,下不了结论。”毕吞了口口水,看了看缠绿的脸色,发现并无异样又多添了一句,“世人多人云亦云,我也不过是寥寥众生之中的一名。” “你怪会说话的。”缠绿给自个儿脱了鞋子,然后掀开了被子,睡在了毕的身边,“从前没注意过,如今瞧着,你越发顺眼了。” 毕有些无语,往床里头挪了挪:“你不是说找我有事?” “那个事儿不急,你养养伤。”缠绿碰了碰毕的右臂,笑,“上次的伤还没好吧?焚魂火那般霸道,哪能这般简单就好?” “……”毕也躺了下来,仰着头,眼睛睁大,“缠绿,你当年为了什么练焚魂火?” 缠绿闭着眼睛:“自然是,争强好胜。” “同谁争?依着你当年的身份地位功法能力,你还能同谁争?”毕抿了抿唇,“帝辛他,给你下了什么暗示?” 缠绿猛地睁开了眼睛,唇角的笑隐了去,瞳孔渐渐变成深绿色:“你别自以为是,当年的事情我没必要和一个外人说起。” “你紧张?”毕扭头,贼亮的眼睛盯着缠绿,“害怕了?你们的事我不太想管,但我不小心掺和进来了,也就不能全身而退了,不是吗?” 缠绿看着毕,半响,叹了口气:“我保你全身而退,你且宽心。” “你是罪魁祸首。”毕鼓着脸,耍起了小脾气,扭个身,背对着缠绿,大气不出一下。 缠绿有些吃惊,而后压低了嗓子笑了起来:“毕,你在担心我?还是在给我撒娇?” 毕着实被恶心了一下,更是离缠绿远了一些,整个人快贴到墙壁上了:“别想太多,我怕死,你要知道。” “有我在。”缠绿伸手摸着毕的后勃颈,唇角一直缠着似有若无的笑,“毕,我不会让你死得。” 毕孤独了几千年,一颗孤寂的心忽而‘砰砰’地乱跳起来,他甚至能看到自己心里头有一头鹿,四处乱窜。 他锤了一下自己的胸口,而后由捂住自己胸口。他可不是薛,怎么可能湖对一个男子心跳的如此之快?他又不是什么没经历过情爱的毛头小子,哪里轮得到这样一个人来撩拨得他话都说不利索? 娘的,肯定是他孤独太久了,对!他赶明儿一定要回地府找个漂亮姑娘,好好地守着漂亮姑娘,不能再让这人乱了他的心智。 “睡一觉,醒了,带你去个地方。”缠绿此刻说话带着暧昧的气息,手一伸,直接把胡思乱想的毕敲昏了。 薛想,自己这辈子最倒霉的就是没事找一身事,到头来一团乱麻。 他看着守在倾洹身边的少年,越瞧越觉着浑身带刺。他拉了司命走到一边,轻声细语:“怎么回事?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司命也有些惊恐:“薛,难道,是我们搞错了?” “你有病啊!”薛就差没跳脚了,“宋洵是我,我是宋洵,哪里来的第二个宋洵?我如何搞错?” “那,那这个宋洵又是谁?”司命感觉自己快眼花缭乱了,“……薛,我觉着,这是冲着你来得。” “冲着倾洹!”薛咬牙,“没看到那人都快贴到倾洹的身上了?真是居心叵测!” 司命看着咬牙切齿的薛,忽而觉得有些好笑,笑了一会儿才正经开口:“宋洵的事情知道的人太多了,能冒充你的人也实在太多了,盘查不过来。再者,你现在根本没法说什么,你是地府十殿,宋洵同你一丝关系都没有,你什么都说不了的。” 薛捏紧了手,圆润的指甲扣进了掌心里,渗出了血丝:“且看他到底要做什么。”他倒不相信,一个冒充的假货还能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抬头,看着被‘宋洵’绕得不知东南西北的倾洹,他有点害怕倾洹想起宋洵,他不敢相信。是的,他不敢相信宋洵和薛在倾洹心里头的地位。倾洹可以为了宋洵去死,却从未说过为薛做过任何事。 有的时候,真的不得不承认,低人一等。 “倾洹,你不记得我了?”宋洵瘪着唇角,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宋洵背地里撒娇的模样,“你如何能不记得我?我救了你,你却忘了我……” 倾洹眸子定在宋洵的身上,学究,浅笑:“不过一个小小的散仙,我如何需要记得你?”说着,他挥开了宋洵,拿着书卷了起来,轻轻敲在了正在咬牙切齿的薛的脑袋上,“牙该碎了。” “……”薛没想到倾洹居然还想得起自己,一时之间虽说百感交集却还是冷着一张脸,“碎了我就给他补回去,这点本事,我还是比一个散仙要厉害的。” 那宋洵听了明显是针对他的,自然也是不敢落后的,咬着牙,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散仙如何?不过身份而已,你又是个什么旮旯里来得?如此会说话怎么不去说教说教旁人?!” “闭嘴!”薛还未开口,倾洹率先开了口,卷起来的书席卷着风刮到了宋洵的脸上,“你的身份,便是同他说话都是抬举你了。” “倾洹!”宋洵咬住下唇,“你从前可不是如此说得,你同我说的那些什么山盟海誓什么金字玉言都去哪了?你我的三生三世,你就是如此对待?!” 倾洹拧眉,书转了几圈,被他塞回胸口:“你我之间到底是否有你说的那些情缘,我也求不到什么证据。今日,且不论你如何说,我都记不起来也无法认同。薛……你碰不得,这是我唯一不能让得。”平日里说话经常绕圈子的倾洹此刻说话反倒明朗了起来,让人觉着倒是不太像倾洹的一派作风了。 “倾洹,从前说你冷血都是我的错!”江君涸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里屋走了出来,一把揽住宋洵的肩膀,“你连心都没有,我怎么该求着你的血是热的呢?” 被揽住的宋洵肩膀一僵,抬眼去看着江君涸,脸上的悲伤忽而尴尬了起来。 薛差点没揪住江君涸的领子骂他‘蠢货’!那个人除了一张脸像他还有哪里像了?有点气质都没有,难道看不出来?还是说,在他眼里他就是这样没气质的人?! 娘的江君涸,你完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缄默不语,脉脉誓言(2) 宋洵的出现像是一道飓风,吹得薛风中凌乱,吹得江君涸欣喜若狂,吹得倾洹淡定自若。 倾洹如此淡定出乎薛的意料,后来司命给他分析,可能是倾洹见一个喜欢一个,如今喜欢上了薛自然是对相貌身份统统不如薛的宋洵不屑一顾的。 于是,司命被薛暴打了一顿。 其实司命这一番话不无道理,但是薛觉着,倾洹看上的肯定不是他这张脸。不然早在几千年前就看上了,何必等到现在?难道倾洹以前都是瞎子?还是说以前的他不够好看? ……这都是什么想法?! 薛拍了拍自己的脸,觉着自己最近越发的胡思乱想了,越发像个小姑娘家家的了。 “太像了。”薛躺在躺椅里,眼睛透过窗子去看屋子里的倾洹和宋洵,嘴里呢喃了一句,“他真的太像了,不论是小动作还是习惯。” 司命端着小板凳懒懒散散地,弯着腰:“觉得有问题?” “你说,这世上哪里来的这么完美的化形术?”薛揉着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清醒清醒。他瞅了一眼坐在倾洹门口的江君涸,磨牙磨了一会儿,恨不得上前去掐死江君涸那个白痴。 “化形术是有缺陷的,一个人的命格在那里,怎么改都不可能的。”司命摸着下巴,“又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有我看着。” 薛抿了抿唇,讨好地看了一眼司命:“你可能查一查,是谁的命格动了?” “这,不合规矩。”司命摇摇头,“我本就不该私自查看任何人的命格,当初守着你的命格,次次把你的命格和倾洹的搭上已然是犯了天条。” “我还以为那是天定的呢,三生三世都教我无误地碰上倾洹。”薛嘟囔了一句,随即看到了司命吃人的目光便讪笑了两声,“那你那命格簿放着做什么?吃?” 司命伸手推攮了一下薛,瞪着眼睛:“命格簿的掌管者并不是我,这个你不会不知道吧?不然,你以为伏羲大神为什么会那样对倾洹?宋洵在旁人看来不过一介凡人,伏羲大神顶多说上两句。就是因为知道是你,所以才百般阻挠。” “伏羲……”薛拧眉,“那他会不知道你改我命格?” “所以,我也受了处罚。”司命愣了一下这才开了口,“怎么了?” 薛摇摇头,目光从司命的身上移开又落到了屋子里头倾洹的身上:“那就是说,我们现在连命格簿都看不了?那怎么查?” 司命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大外袍:“命格簿不是看不了只是看不到全部的信息……薛,你有怀疑的对象吗?” “怎么说?”薛抬了抬眸子,只是用余光瞥了一下司命,“命格簿我们俩个能看到多少?” “这么说,你有怀疑的人?”司命也看向窗子,只是目光落在了宋洵的身上,“我来猜猜。是,莲愫?” 薛眸子闪了一下,唇角带上笑:“所以,我能看看吗?” “她的命格簿统共几句话,你想看,我可以给你看看。”司命想起前段时间莲愫硬是要看她自己命格的那几句话,就连他都觉着过分的少了。他实在没想到倾洹居然把莲愫的命格给弄成这副样子了…… 他到底是有几条命够这两位小祖宗折腾! “她自己看过?”薛的目光总算再一次移到了司命的身上,“讨要说法?还是说,她知道了什么?” “我有的时候在想,你们几个人为什么非得问我要命格簿,怎么不直接猜?一猜一个准,何必还要为难我?”司命觉得很委屈,十分委屈,万分委屈。 薛笑,摇摇头:“知道了什么?莲愫到底猜出了什么?” “她不知道你的身份,这件事是我能确保的。”司命咽了口口水,“但是关于当年你的出现,她有疑惑。还有一些关于倾洹的事情,她猜对了一半。” “我的出现?还有倾洹?”薛愣了一会儿,忽而唇角扬起。他的目光落在了司命的身上一会儿又移了开来,落在了倾洹的身上。 这件事越发有趣了,不论是关于缠绿的事还是关于倾洹凡间历劫的事情,薛越发觉着有些事情可能已经不在他原先的预料里了。不过,也许这样也挺不错的,总是这么顺利的事情对他来说也没什么意思。 他还在想,怎么倾洹一下子就喜欢上他了?怎么就那么顺利就和倾洹有了那一段不知从何说起的情缘? “司命,你瞒着我什么我就不问了,我也希望你能一直这样瞒着我,瞒到我猜出来的那一天。”薛起身,扭头回了自己的屋子,唇角带着笑,好似一幅什么都知道的模样。 司命一时之间只觉得头痛无比,真的是什么事情不好他就摊上什么事情,这明明是这两个人互相折腾的状况,然后……怎么就把他给扯进去了?他也很绝望啊! 被这位‘宋洵’折腾了一上午的倾洹实在觉得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了,扭头正巧看到薛离去的背影,有点单薄,却带着一直以来的骄傲! 他从前一直都是目视着薛一次又一次的离去,从当初的初遇开始。 那个时候,温至殊是个纨绔子弟,轻薄小姑娘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了,却难得做了一件好事——救了身受重伤的他。南余安只是个山野道士,除妖没除成自己反倒受了伤,鲜血流了一地。 模模糊糊之间就是这位躲雨的纨绔子弟给了他一件外衣御寒,然后便走了。 倾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从前的记忆不断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感伤春秋。 ‘宋洵’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倾洹,唇抿成了一条线,而后缓缓开口:“倾洹,你同我去一个地方,若是到了那时你还如此排斥我,那我认了,不再纠缠你,如何?” 这个条件很诱人,特别是对于已经被‘宋洵’缠到无法忍耐的倾洹,更是有着前所未有的诱惑。 倾洹抬眸,目光终于落到了‘宋洵’的身上,忽而勾唇:“很诱人,但我觉得也很奇怪。” “你不敢?”‘宋洵’冷哼,模样骄傲,眼睛都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倾洹的。 倾洹站起身,举起书放在了‘宋洵’的耳边,然后凑了过去,温热的呼吸喷在了‘宋洵’的耳边,愣是让‘宋洵’红了耳:“不管,你是谁……你且记住,你会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的。像是一回事,本人又是一回事,你不该不明白这个道理。” “额……”‘宋洵’退了两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倾洹。那人微笑,温文儒雅。 “去吧,我没有敢不敢的。”倾洹再一次坐了下来,他倒真没有什么敢不敢的,去了又如何?不去又如何? 毕再一次醒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脖子疼到不可自拔,下一秒就是四处找缠绿,就算是被烧死他也要好好骂上一顿! 结果,头一转,发现周围的环境又变了。这次可不是什么屋子里面,而是处在一块很空旷额地方,像是山洞,但又比山洞要亮上一些,周围四处散落着夜明珠,大小不一。 他揉着脖子站了起来,转了一圈,发现四处都有假山,假山上有着淡淡的波光,从上面印照下来的。一抬头,他简直就要崩溃了。他居然在水底,不知道是哪里的水底! “缠绿?”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企图用呼唤把缠绿给唤出来,“你在哪?” 没有人应答,反而周围的静谧更是衬得他这一声诡异极了。 毕不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只是这般诡静的地方他还是第一次来,身边更是一个人都没有。周围的夜明珠散发出来的光简直就像是野兽的眼睛,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像是待宰的羔羊…… 不行了,再想下去,毕觉得自己要被自己给逼疯了。 他双手交叉想要抱住自己,不曾想从袖管里飘落出一张纸条,一点一点飘落在地。他弯腰,指尖刚触到那张纸条,纸条就自动燃烧起来,而后传来了缠绿的声音。 “毕,你现在在莲花池底,我需要你帮我拿出我的佩剑——绿矣。你拿到剑后摧动剑气,我感受到了剑气自然就会把你接上来……” “……”毕猛地深呼吸,然后就是一阵嘶吼,“你混蛋!你个懦夫!你!缠绿,你不得好死!” 一连骂了两三句,毕的火气都没有消下来,他就知道,那个人找他根本就没什么好事,亏他还感动了一下下。那样的感动,早就被这样的待遇给抹消掉了! 毕磨牙,怎么想怎么生气,而后又狠狠跺了一下地方才觉着心里舒坦了一些。 莲花池为阴最克缠绿那样练至纯至阳的功法的人,特别是他的防身大招还是焚魂火。恐怕进了莲花池,那样的法术都施展不开了的。 而毕恰好是地府六殿,地狱的阴气让他最为不怕这些属阴的地方。也莫怪缠绿会找上他了,他还有这样的用处,他倒没想到。 毕扯了扯自己的脸,深呼吸了一口气,想着既然来了就帮帮那个人吧。这样一来,就不必再纠缠什么了,而他也就对那人失去了利用价值,也就不必再日夜遭受着恐惧的折磨了。 这样一想,毕反而觉着高兴起来,起码可以摆脱掉这个人了,越想越开心,一开心做事也就效率高了起来。 莲花池底统共那般大小,环视一周,所有东西都在视野之内。 于是,绿矣那般大的东西很快就被毕发现了。 “真是,太幸运了。”这样的运气,就连毕自己都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握住剑把想要拔出来。这不拔不要紧,一拔连带着剑下方的东西也拔了出来。 那是一个形如豹子的野兽,青色的,大如狸。 毕可没看过什么山海经之类的志怪书籍,如今看到从未见过的东西,只觉得除了震惊之外再无其他反应。 那怪物也不攻击毕,只是绕着毕转了几圈,而后爪子碰了一下绿矣,示意毕放下绿矣。 毕哪里肯?紧紧抱着绿矣就是不放,腿不自禁地往后退。 “吼吼……”怪物嗓子眼里发出了轻微的声音,毕感觉有一阵冷意从背后升起,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好惹的生物。 娘的缠绿,如果他能活着出去,绝对要和缠绿拼命! 毕咽了口口水,讪笑:“这剑是我……朋友的,你,给我吧?啊?” 那怪物眸子里闪过一丝精光,而后一下子扑到了毕的身上,毕吓得连连倒退,整个人跌坐在地。 “吼~”又是一阵低吼从怪物的嘴里发出,大概是离得近的缘故,毕感觉到了来自怪物身上的气息。 很清爽,但却十分粘,像是黏在你的身上挥之不去一样。 “不是,反正这个不是你的东西,你不必……”话还未说完,毕瞧见那怪物忽地张开了嘴,一阵飓风吹了过来,毕整个人被风卷了起来,然后撞到了假山上头。 毕连连咳嗽,喉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 “这么霸道!”毕抱着绿矣的手紧了很多,而后抹去唇角的血丝。 实在不行就拼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样想着,他一把抽出绿矣,一时之间,绿色的光芒四射,剑气直冲云霄! 第一百三十四章:缄默不语,脉脉誓言(3) 如此强悍的剑气一瞬间就突破了莲花池的结界,出现在了缠绿眼前。缠绿愣了一下,而后连忙掩盖住绿矣的剑气,整个人直直冲入莲花池。 绿矣从未有过如此强悍的剑气,这是毋庸置疑的。如果出现了……缠绿有点慌张,他怕自己把毕推入了一个死坑之中。 莲花池的阴气因他的进入而聚集在了一起,纷纷汲取着他身上的至阳之气。不过一会儿,缠绿嘴唇就有一些发白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只想快些查看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到池底,他便看到了那个怪兽正在吹着风。 他先是一怔,而后脸色更加不大好了。 “毕,那是风生兽,你对着它乱砍一通也杀不了它的,只要有风它就能重生!”缠绿年少时的课没少上,伏羲曾经介绍过许多奇珍异兽,这风生兽就是其中一种。 缠绿的出现在毕的预料之中,但他没料到的是,缠绿居然会告诉他这个消息。 “那你来!”毕本想喊出来,结果喉头一甜,他怕在这人面前直接一口血吐出来。他本就不是什么柔弱的人,如今如果在这人面前吐血,反倒面子上就过不去了。 缠绿四处看了看,爬上假山从上头扯了水草:“毕,把它引过来,我有办法。” 毕扭头,看了一眼假山上的缠绿,计算了一下路程。他咽了口口水,有点远。 但是瞧着缠绿一脸自信的模样,他倒也不是太害怕了,好像多一个人就多了一份自信和安全感一样。 那风生兽倒也机灵,见毕一路引着他往缠绿那儿去也不多走了,开始绕着毕走圈,也不让毕靠近缠绿。 “缠绿……”毕觉得小腹越发地疼,背部也疼得厉害,喉咙口更是腥甜得难受,“我去不了你那。” 情况缠绿自然是看到了,本指望着毕能把风生兽引过来,这样他也不用太耗费自己的精神力。但如今看来,情况并没有他想象之中的那样好。 “你在那等着,我过去。”缠绿手脚并用滑下了假山,一不小心手心被划破。他只是皱了一下眉,倒也没说什么,看都没看一眼就朝着毕冲了过去。 看着缠绿一点点往这边来,毕松了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绿矣,毕竟绿矣还在他的手里,想来缠绿也不会就这样弃他于不顾的。他不重要,绿矣肯定重要啊。 “恩。”毕轻轻应了一声,声音轻到缠绿根本听不清楚。 莲花池对缠绿有限制性,毕也不强求缠绿能够像个脚踩七彩祥云从天而降的英雄,但……他看了一眼被小石子绊倒差点摔倒的缠绿……总也不该弱成这副样子吧? “咳,你别怕……”缠绿手握拳放在唇边,另一只手上握了一把水草,强装淡定。 毕哪有空管这人是不是强装淡定,那风生兽一直朝着他吹气,风起草动,风刃更是锋利得很。他手臂上背上都被刮出了血,就连脸上都有一道伤。 缠绿绕到风生兽的背后,给毕打了个眼神。毕心领神会,单手耍着绿矣来吸引风生兽。缠绿一跃而起,跳动了风生兽的背上,单手扣住风生兽的头顶,整个人翻了下去,挂在了风生兽的眼前。风生兽大声嘶吼着,用力甩着自己的脑袋想要把缠绿甩下来。缠绿被甩得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跳出来了,抓着风生兽头顶的手却不放松一丝一毫。 他瞅准时机,另一只手连忙举起,把手中的水草一把塞到了风生兽的鼻子里。 风生兽剧烈抖动了两下,而后身体一僵,倒在了地上。 缠绿跳了下来,不过片刻,风生兽的尸体就随风而去。 “就这样?”毕捂着左肩上面的伤口,有些不可置信这么简单就把这个弄他一身伤的风生兽给解决了,“没什么你来我往之类的打斗?” “你凡间话本子看多了呗。”缠绿翻了他一个白眼,从他手里拿过自己的绿矣,一拿到手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唇角都泛起了笑,“谢了。” 看到缠绿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对绿矣爱不释手的样子,毕就想翻白眼瞅这人。他拼死拼活地帮他拿绿矣,结果剑到手了,看都不看他一下。 算了,这人本来的目的就是绿矣,也不能指望什么了。 毕叹了口气:“我想回去,缠绿,没有下次了。” 缠绿点点头,笑眯眯的:“不会有下一次了,我只有绿矣一把剑。” “……”毕抿唇,而后声音大了一些,“我说,我想回去。” “好的!”缠绿这才抬眼去看毕,只一眼,他就愣住了。之前他还未注意,毕一身浅蓝色的衣服都被鲜血浸成红色了,脸色也苍白得很,嘴唇上都没了血色。“你怎么了?受了伤?” 毕退了一步,躲开了缠绿伸过来的手,吐出一口气,呼吸沉重:“我没事,只是被刮了两下。你送我回去……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带我出去,我可以自己回去。” 估计是失血过多,毕觉得整个人摇摇晃晃的,眼前也有一些模糊,但是路还是能看得清的。 缠绿拧了一下眉伸手一把拽住毕的手臂,把人拉到了眼前:“这次,算是我的不对,是我做事欠缺考虑了,毕,我会治好你的。” “不用了,你饶我一命我帮你做一件事,你来我往已经算是扯平。”毕现在只想快点出这个莲花池,“地府有很多人能医治我,再不济,薛的医术也很好。”他忽而很后悔,怎么就出了阴鸷谷?这下好了,落在这个人手上,不仅要遭受皮肉之苦还不能回去了。 “薛?”缠绿想了想,没印象,“谁?” “……”毕觉着这人真的特别烦,再不把他送出去,他就真的要失血过多了,“我朋友。你快送我出去!” 缠绿抿了抿唇没再多问,一手拿着绿矣一手环着毕的腰腾空而起。 出了莲花池,毕总算是能看到正常的光了,不免有些感动,自己居然活着出来了。 “我带你回我……” “别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吩咐,你还是不要同我来往得好。”毕皱眉拒绝了缠绿的示好,“你也看到了,见你一次我受伤一次,九千年前是这样现在也还是这样,我害怕哪天被你害死。” 缠绿勾住毕的脖子,恶狠狠开口:“你要想死我还不让呢!”他凑近脸色苍白的毕,“你忘了吗?我说过的,我会保护你的。” 毕有些看不懂这人,让他受了这么重的伤的人是他结果说要保护他的还是他,真是个多变的人。 “我不懂。”毕摇摇头,“从前你灼伤我的时候还骂我不识趣像个木头人,前儿个你又说什么对不起,如今还要说什么保护我……缠绿,你真以为人心是铁做的?你说什么话我都不会往心里去?”他说一句话要喘好几口气,“缠绿,我虽为地府六殿,但我也会动情。你说你厌我,我会难过会觉得很委屈;你说你要保护我,我会心跳如雷会动心……缠绿,你想一想我啊!” 缠绿一时之间也没明白毕到底说什么,琢磨了半响之后身体有些僵硬,他怪想把毕推开的。他觉得很震惊甚至觉得很排斥,但是,他却没办法在这个时候把毕推开。 “缠绿,你看,你其实很讨厌我。你只是缺一个人,缺一个站在你那边的人。”毕虽然昏昏沉沉的,但脑子还是清醒的,缠绿对他的排斥他还是能感觉得到的,“你试探我但你不相信我,何必?你我本无交集,你却非要做出这等事情来,你这是在害我。你的一颗心里存了谁,你自己知道的一清二楚!” “你胡说什么?”缠绿一把捂住毕的嘴巴,不让毕再说话,“毕,你什么心思藏着掖着就好,说出来就没意思了。我会送你回去,然后你我再没有任何关系。” 这话说来残忍,但是毕听着觉着舒服极了,他现在最想摆脱的就是缠绿,这样的一个大好机会,他连连点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滑落。 眼泪滴到了缠绿的手上,滚烫的眼泪让缠绿的手一颤抖,捂着毕的手更是用了极大的力道。 他与毕本就是并无交集的两个人,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巧合让两个人有了一些交集。这样的两个人,天差地别,终该陌路。 毕身上多处有伤,走路已经成了困难。没办法,缠绿弯腰一把背起毕,驾着绿矣往自己的住处赶去。 大概是太舒服了,又不用自己走路又不用自己御剑,还可以舒舒服服躺在别人背上,自然是舒服得很的。于是,这人自然而然就睡着了。前一秒的深情难过这一秒全都被他抛之于脑后了。 苦了缠绿被毕这几句话乱了心智,满脑子都是毕说得那句‘你一颗心里存了谁’……娘的,他的心里存了谁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毕就知道了?原来他还喜欢过谁? 久目?别了,那女人残暴程度他都不敢想象。那还能是谁?帝止?那人一板一脸他就是眼瞎和久目一个品味才会看上他!帝辛?别,太恶心他了…… 所以,他喜欢谁? 娘的! 缠绿磨牙,他还真就想不出来自己喜欢谁! 那,毕呢? 缠绿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歪在他肩膀上的那张脸,很平凡的一张脸,甚至连俊俏都说不上。但他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看都觉得很熟悉。 也是,他从前看帝止帝辛的时候就是很不顺眼,主要是那两人长得太过好看,他着实看不惯这些好看的人。 “缠绿……”毕朦朦胧胧喊了一句,缠绿耸了一下肩膀,算是应了,“我知道你会来救我。” “你知道的可真多。”缠绿扯了一下嘴角,“那你还知道什么?” “你是个混蛋。”毕猛地睁开眼,冷哼,“怎么,趁我睡着还想套我话?” 缠绿有些无语,勾唇:“怎么,装睡想套我话?” “你能有什么秘密?”毕挑眉,唇凑到缠绿的脸上,眨着眼看缠绿,“你的秘密很多?” “毕,你的话一直这么多?”缠绿一扭头,脸贴在了毕的唇上,“我的脸可以堵住你的话吗?” 毕猛地后仰:“呸,你这么不要脸?” “你自己凑过来的。”缠绿笑,脸又凑到了毕的眼前,嘟着唇,“来,脸不行我还有嘴。” 毕伸手拍在了缠绿的脸上,撇头,觉着自己这次亏大了:“你……忒是不要脸。” “呵。”缠绿笑,瞳孔里闪着光,“没想到你都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想着要骗我,你的本事也不小啊。” “……”毕抬眼望天,难得他深情演出,“你怎么知道的?” “演得太假。”缠绿鼻子里出气,“喜欢我,倒是偷亲我啊?” 不行了。毕捂脸,这人太不要脸,算他输。 第一百三十五章:缄默不语,脉脉誓言(4) 这厢缠绿和毕之间来来回回你来我往地好几回,那边,薛一觉醒来,倾洹就不见了。 “去哪了?”薛扯着司命的衣领,一双桃花眼瞪得比牛铃还大,“你都不看着他吗?你不是要一直跟着他的吗?”说着,他扭头,看着若无其事地江君涸,“你呢?你没看到?” 江君涸挑眉,一双狐狸眼半眯着:“十殿,在下可不是倾洹上仙的跟班,哪里能时时刻刻看着,是不?”说着说着,他就挪到了司命的面前,用手肘顶了一下司命,“这事儿,还是司命说得清楚一些吧。” “……”司命有些无语,怎么踢来踢去就把球踢到了他这里了,“有的时候呢,人的眼睛是会出现问题的。” 薛抽了一下嘴角:“那你最好瞎了,瞎一辈子!”倾洹消失了,连带着那位‘宋洵’也消失了,这两个人能发生什么事情,薛就是用脚趾头也能想到。 倒也不是担心什么……好吧,他承认,他很担心那两人会发生什么事。例如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的事情,又例如那样那样这样这样的事情。 那‘宋洵’明显一副是冲着倾洹来得,还变成宋洵的模样,真不知道他原先的模样是个什么模样。 薛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反正人去哪了他也找不到,着急呢也是干着急,只会徒添自己的瞎想。 “你去哪?”司命一看到薛负手而走,还以为他要做什么冲动的事情,“你别冲动。” “下棋!”薛扭头,微笑着,只是眼神凶狠,明显一副不愉快的模样,“静心!” 江君涸笑,拿着刚做好的木质扇子挡住下半张脸笑,眉眼弯弯,笑得畅快。 看见薛如此受气他就是觉得高兴,只是那笑才到一半,忽然有一小兵跑了进来,一脸慌张地看着江君涸。 江君涸一愣,心里头一慌:“出事了?” “是……是!”那小兵哆嗦着,“又有人死去了……” 刚想回屋的司命也愣住了,扭头去看江君涸,那人唇色惨白,瞳孔里原先的光亮都褪去了。 谁也没想到,本以为就这样消停的事情忽然之间再一次爆发了出来。 “这一次,一连死了三个!”那小兵说话断断续续,接二连三地打击江君涸。 “退下吧。”江君涸深呼吸几下,意外地冷静了下来,“剩下的事就等倾洹上仙回来再说吧,我……无能为力。” 司命眉头皱起,扭头去找薛。一进薛的屋子,那人果真在下棋,背挺得很直:“做什么?”薛眼睛都不往司命那看,抿着唇缓缓开口。 “又死了,三个。”司命竖起三根手指,平日里作怪的表情都变得严肃起来,“薛,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薛搁下手里的黑色棋子,抬眼:“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司命,我觉得这次是有人针对魔族。” “有仇?”司命拧眉,努力回想,“谁会和这隐居了几百年的魔族有仇?” “文曲星应该知道。”薛抓了一把棋子,然后仍在了棋盘上,“他不是记录了仙、人、妖、魔、鬼、怪六族的所有事?” 司命摇摇头:“那人向来飘忽不定,再者,问他借史书比要他的命还要困难。” “……”薛有些不懂这些所谓的神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纷纷把自己的使命看得比命还要重要,“无所谓,魔族也有史官,可以查看魔族的史书。” “拿来了。”薛的话刚说完,江君涸就抱着一大摞书出现在了薛的房间,“我魔族不像天庭,史书随你们翻看。”说着,自己就已经拿了一本书看了起来,“近三百年的我已经看过,并无任何异样,这些都是魔族自出生以来的所有史册。” 薛大致翻看了一下,而后开口:“九千年前的史册是哪一部分?” “你就这么肯定?”司命手上也拿着一本书,书页泛黄,约莫是上了时代的,“和缠绿有关?” “不会没有关系的。”薛摇摇头,“缠绿来找江君涸就已经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了。孟婆同我说过,缠绿不是个会乱来的人,他做得每一件事都是经过脑子的。如果说,缠绿和魔族无关,那他来魔族有什么意思?旅游?还要找一个魔族族长导游?” 江君涸抿唇,想了又想,九千年前的事情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九千年前?那个时候魔族一团乱,初代死了一万多年,没有正确的领导者,一直混混乱乱的一万年。所以那个时候的历史算是一片空白的。只有更早的关于初代的历史。” “啊?”薛表示很不可思议,“初代?” “……那是个女人吧。”江君涸有些记不大清楚了,“我以前看过她的画像,活了好几万年。” 薛挑眉:“女的?”他快速在一堆书里翻找着,“哪本哪本?” 江君涸拨开了最上面的几本书,从最底下翻出来了一本,破破烂烂的,书页已经不是泛黄的地步了。翻开书可以发现有很多字已经被磨掉,有的甚至直接都看不清了。 “啧啧,时代真的是久远了,这些字……”薛指着书上面爬来爬去堪称为字的符号,“我怎么不认识?” 江君涸凑过去看了两眼:“这是那个时期的字,你不是生在那个时期自然不认识。” 薛把书举了起来,谁知那纸张全都落在了他的脸上,一股霉尘味儿立即扑入他的鼻子里。他猛地呛了两下,然后捂着鼻子快速向后躲了两下,把脸上的纸张全都挥在了地上。 “啊呸,咳咳咳!”薛揉着鼻子鼻头都红了,他咳了两声之后,眼角渗出了眼泪,“不是,霉味儿这么重?” 江君涸连忙捡了起来,拍了拍:“常年不看,自然是落了灰沉的……”话说到一半,他自己也愣住了。 不对,藏书阁有人定时打扫,书都会拿出去晒一晒,不可能会有这么大的霉味。 “啧,你魔族这么重要的藏书阁进了人都没察觉?”薛多挠了两下自己的鼻子,桃花眼半眯着,倒是一副妩媚的模样。江君涸抬眼间看见了薛这副模样,一时之间有些恍惚。他忽而想起了宋洵,从前那个人眯着眼睛也是这副模样,虽说没有这人好看,但神态却是一模一样。 江君涸拧眉,余光瞥到了飘到墙角的画像,便伸手指了指那画:“我族内的事自不用你来说。你且瞧瞧,那张画就是初代的画像。” 薛扭头,伸手把那副画拿了过来,拍了拍上头的灰沉:“恩?”他的瞳孔猛地放大,不可思议地看向司命。 “怎么了?”见薛如此看他,司命有些奇怪,“看着我做什么?” “你看。”薛把画像转了个边,给司命看。 一看到画像,司命也呆了一下:“这,这是……” 薛点点头:“我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孟婆年轻时候的模样吧?就算现在孟婆浓妆淡抹成那副鬼样子,但相貌还是能看出一二的。你见过孟婆年轻时候的模样,总该比我清楚一些。” “这,的确是久目上仙当年的模样。”司命点点头,唇抿得很久,“但是,久目现如今算起来,不过才两万岁不到。而魔族起码有五万年了。时间,对不上啊。” 薛抿唇:“所以,两个人长得一样?”得,又有一对长相一样的人了,怪厉害的。 “不是……”江君涸看着手里的纸,读着上头的字,“书上说了,初代的名字叫黛梓,当年好像是神族的人,和伏羲一个时代的。”读着读着,他的瞳孔就变大了,“不对啊,这和我小时候看到的可不一样。” “这东西,有人调包?”薛又仔仔细细看了一下画像,越看越觉得像孟婆,两个人恨不得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根本看不出哪里有不一样,“不是啊,你为什么看得懂那个时代的字?” 江君涸瞥了他一眼:“十殿,在下并不是不学无术。”他说的话铿锵有力,好似薛是个不学无术的人,“为什么唯独这本书如此大的霉味?这书,和我从前看的不一样。” “从前,你看到的是什么?”司命拿过薛手上的画像多看了两眼,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她是黛梓,那久目是谁?传闻,久目是伏羲一缕魂魄在忘川河里晃荡一圈而生,那为何生得黛梓的模样?黛梓又是怎么死的?既然和伏羲同一个时代,为什么伏羲不惊讶久目的脸?” …… 三人觉得很绝望,缠绿的事情还没解决,又碰上了这个黛梓。事情越来越乱套了,好像有一个弥天大谎欺骗了所有人。而他们不小心碰到这个弥天大谎的一小边,然后纠缠着他们折磨着他们。 “我以前看到的是,黛梓不过是一平凡修仙之人,后误入歧途,创建魔族,而后死于七万三千岁。”江君涸摆摆手,“不过寥寥几句话,但我并没有看出哪里不对劲。” 薛点点头:“很正常的发展,一般故事都是这样发展。”他又指了指江君涸手里的书,“但是这上面写得,也很有故事啊。我做一个假设,如果久目并不是伏羲的一缕孤魂而是伏羲和黛梓的女儿,也就是说,黛梓和伏羲有过一段私情。后来,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伏羲最终和女娲在一起了而黛梓因情入魔。而伏羲不愿意久目和帝止在一起,也许是因为这两人是兄妹……” 这样的猜想有点胡扯的意味,但如果按照薛这样说,一切就又都说通了。 “知道这件事真相的,恐怕只剩下伏羲一个人了。”江君涸抿抿唇,“可惜,谁也得不了证实。” “即便是这样,那到底是谁要动魔族?真要是薛说得,那和黛梓最有仇的应该算是女娲。但是女娲早已羽化,那除了她还会有谁?”司命扳着手指,最有可能的人已经死了,那还会是谁做出要灭了魔族这种事? 薛单手撑着下巴想了很久,而后开口:“我在想,会不会缠绿知道所有的事情?又或者,那个帝辛知道。当年帝辛突然消失,会不会是因为这个事?” 于是,薛的几个问题又把两件事给套到一块儿去了,更是让人眼花缭乱。 “不管怎么,最大的问题是,我们该如何从缠绿嘴里套出这些话!”薛最后总结,一锤定音。 “什么话?”门被推开,一身月牙白的倾洹站在门口,旁边站着穿着水蓝色衣服的‘宋洵’。 薛垂眸,目光落到两个人紧握在一起的手。他瞳孔微微皱缩,而后抬眸,浅笑:“怎么,记忆恢复了?” “是。”倾洹点头,那一瞬间,狂风乍起,青丝缭乱。 第一百三十六章:缄默不语,脉脉誓言(5)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流火之际早已过去,如今正巧到了九月,是时候添一些衣服了。 薛看了一眼那两人,唇角含着笑,而后垂眸继续看手里的书,脑子里却混乱了一团。 假装淡定。 这样的事情他做过不少次,熟稔得很,完全不需要特别准备一下。 倾洹也不过是一个淡淡的眼神,放出去再收回来不过片刻,脸上的表情十分温和:“发现什么了?” “发现倒没发现什么。”江君涸摆摆手,他指了指倾洹和‘宋洵’握在一起的手,“你俩?” ‘宋洵’笑了起来,桃花眼笑眯眯的:“自然是,在一起了。我和倾洹啊……” 江君涸愣了一下,看着‘宋洵’有点出神,半响才扯了个笑开口:“挺好。”他也不知道怎么了,不过是一会儿没见,他再瞧着这个‘宋洵’如何都不顺眼,明明还是那张脸,却总也差了一些。 司命咽了口口水,看了看依旧笑眯眯的倾洹又看了看还在看书的薛,觉着沉默才是这个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我想起了一些事情。”倾洹自个儿开口,眉眼弯弯,看不出任何其他的表情,“薛,你欠我一个解释。” 薛手一顿,抬眼,笑,桃花眼化开:“倾洹,是你抓着我的手喊我‘温至殊’,是你说着你想和我好好地,是你放不开从前。怎么如何是我欠你一个解释了?”他之间摩挲着输得纸张,年久的纸张显得很是粗糙,弄得他有些微的酥麻感觉,“倾洹,你没有记忆的时候可以深情款款对着我。如今你回忆起来了,却又能亲密地拉着旁的人的手。你不觉着……恶心?呵,我瞧了,倒是怪恶心的,就像我碰了一件恶心的东西。” ‘宋洵’面红耳赤,是被气得:“你!本就是你趁虚而入,何来旁的人错?” “趁虚而入?”薛嗤笑一声,视线落在了‘宋洵’的身上,“我同倾洹七千年前就认识,你呢?趁虚而入的是谁?还有……”他把手中的书举起,狠狠朝着‘宋洵’的那张脸砸了过去,“假的就是假的,装得再好,你也是假的,何苦如此深情演绎!” 倾洹伸手接住了薛扔过来的书,眸子微转,笑容敛去:“那你说说,谁是真的?” 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质疑,却教薛慌了一下。 “你在乎吗?”薛深呼吸一下,觉着自己如果再说下去可能会大发雷霆,然后一发不可收拾。但是,谁能阻止他,让他不再说下去了? “倾洹,你的感情可真廉价。真真假假,其实你一点都不在乎吧?宋洵和我,我和宋洵,在你眼里就是两个人是吗?原来你可以爱上两个不一样的人吗?我可做不到。七千年前,我爱你;七千年来,我也只爱你。而如今,我想好好考虑考虑,到底要不要继续下去了。”薛的眼睛有些疼,涩涩发疼,“你缺的不过是个喜欢的人。我不在的时候可以是赵洵钱洵李洵,而出现的恰好是宋洵。宋洵不在的时候,恰好有我在。你能轻而易举捕捉到喜欢你的人,你还能掌控旁的人的心思。你让我猜让我彷徨,开心吗?如今想着你是如此对我的,恐怕你也是如此对宋洵的了。这样,我反而觉得畅快了。谁也不会是你喜欢的人,谁又都可以是你喜欢的人。” 这样长的一段话,薛说得很慢却没有人打断他。慢悠悠一点点把心里头的话倒出来,薛觉得畅快极了。 江君涸朝着司命挤眉弄眼了一会儿,而后想起自己好像不是和这人一个战线的,又敛去了自个儿的表情。薛这一番话不论是内容还是表情,江君涸怎么看怎么眼熟。特别是这豁达劲,和当年得知自己手废了的罔缇简直一模一样。 再一琢磨薛说的这番话,江君涸此刻满脑子都是‘薛就是宋洵’这样的念头,且越来越深。 这真怪不了他,他同宋洵不过一世好友,再了解也不可能透彻。但是,总该有一些朦朦胧胧的感觉。 江君涸觉着自己肯定病了疯了。 “你这话是说,你和宋洵是一个人?”倾洹手指指尖落在自己的下嘴唇上,浅笑,眉眼如水,“薛,你和宋洵是一个人吗?” “我……”本来说了一大段话激动得不行的薛立马被堵住了话,‘我’了半天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倾洹好笑地看着薛:“怎么不说了?” “倾洹上仙!”司命见薛的表情越发难堪,连忙制止了倾洹的话,“我们还是商量正事吧。”说着把手里的书递给倾洹,“今日魔族连着死了三人,我们查到了一些很久之前的事情,是关于魔族初代黛梓的……” 倾洹接过书也没看,也没搭理司命,而是松开了‘宋洵’的手走到薛的面前,凑到薛面前:“薛,你说得简单,好似这一场纠葛里都是我错了一般。你说你爱我,那你当年如何不说?那你为何消失了四百年,让宋洵出现?”他看着眼珠子胡乱转的薛,伸手一下子捏住薛的下巴,“所谓的因缘际会,不过是一场错过。宋洵是被我拉入这场执念,如果没有我,他该是好好地。” “你骗人!”薛扯着嗓子,梗着脖子,“宋洵他……”他扭开头,没再去看倾洹,“他不是被你拉入这场执念的,一切都是他自愿的。你……你就是见异思迁,别再找借口了。”话说到后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失了底气。 “我见异思迁?”倾洹硬生生把宋洵的脸扭到自己的面前,强迫薛和自己对视,“你好好瞧一瞧,瞧瞧宋洵,像谁?”说着又把薛的脸扭向宋洵的方向,自己凑到薛的耳边,“薛,我同你是在同一本姻缘簿上的,我同你红绳紧系,你为何从不相信这些已定的事实,却相信你听到的你看到的?” 薛磨牙:“你说过你要和宋洵看看四海八荒,这话也是假的?!” “哦?”倾洹挑眉。 一旁的江君涸也愣住了,这是好久之前倾洹同宋洵说过的话了,当时在场的不过只有那么几个人,为什么薛会知道? “……”薛咬住下唇,“你套我话?!倾洹!” 倾洹笑:“你若不是藏着心思了,我如何能套出话来?” 司命捂脸,两个人讲话就讲话,还以为真情流露了,怎么就互相给对方下了套路?还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怎么……可能?”那‘宋洵’瞳孔瞪大,很是不可思议地看着薛。 “什么时候?”薛头一扭,挣脱开了倾洹制住他下巴的手,一个转身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一脸气鼓鼓。 倾洹摇摇头,伸手指了指薛的眼睛:“从前就觉得很奇怪,见了你之后又恢复了记忆,时间算算自然就对上了。” “你骗我。”薛抬眸,唇角紧紧抿着,没有一丝笑意,“倾洹,你从不同我说实话,怎么今儿个反倒老老实实交代了?” “信与不信倒是你自己评判。”倾洹一甩衣袖也坐了下来,眉眼弯弯,恁是一副好脾气。 司命抹了抹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感觉自个儿的心‘砰砰’直跳,这两人来来回回的几句话越听越觉着别有深意,再想想之前那两人所谓的深情款款,更是觉着这两人可真会演戏。 什么情真意切,看看这两个人,司命都不敢相信了。他给那么多人写命格,看管旁的人命格几千年,早已为自己能看透人间情爱了。如今瞧瞧薛和倾洹,他真觉得那都不是事儿。 “你们说的那个黛梓是什么回事?”倾洹看着满地的书,自个儿换了话题,“魔族初代?如何扯到了那么久远的事情?” 话题转得太快了,其他几人有些转不过弯来,倒是薛出了那场情戏的氛围,眉一挑,本欲哭的一双眼睛里都没了泪花:“把魔族逼成这副模样,约莫是和魔族有什么深仇大恨了,我们便查了一下。本想查九千年前关于缠绿的那一段,不曾想没有,然后就查到了黛梓,发现了很多有趣的事啊。”他把手里的画轴扔到了倾洹手里头。 倾洹挑眉,展开画轴,赫然是孟婆的那张脸:“哦?有意思了。”他把画放在了桌子上,一抬眼看见的是站立难安的‘宋洵’。于是,浅笑,“你……可想好了?” “什么?”‘宋洵’抿唇,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是继续做这虚无缥缈的‘宋洵’呢?还是做回你那原先的……莲愫仙子。”倾洹说话一顿一顿的,像是抓着那‘宋洵’的一颗心,紧紧捏着,越来越紧。 ‘宋洵’愣了一下,而后手一挥,原先那张脸露了出来,露出了莲愫那张脸:“你,早就知道了?” “这世上能这么熟悉我和宋洵的,还能说得一字不差的,除了你……我哪里想得出第二个人?”倾洹笑,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 莲愫也笑,笑得凄凉:“我记得?我能记得什么?倾洹你抹消了我的记忆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薛拿着书的手指微微一顿,万万没想到倾洹对莲愫还有这么一招,还真的是够狠的了。不给人许情还不给人留一点念想,啧,比对他还要狠上一些。 倾洹用余光看着薛,看到他顿了一下又笑着摇头的模样,估摸着又在心底念叨了。 “倾洹,我充当的从来都是你厌恶的。”莲愫脸上表情越发悲哀,而后抿唇,吸了一下鼻子,“我走。” 而后,当真消了踪影。 莲愫的离开仿佛只是一阵风一样,吹过就好似什么都不存在一样。 对于这事儿,江君涸委实觉得很懵,一下子好像明白了很多事,又有很多事还是迷迷糊糊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帷幕幽微,笔墨明媚(1) 毕从缠绿那老巢出来后整个人都有一些恍惚,走路都有一些飘忽。他知道自己和缠绿从来都是那种为了自个儿的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从前,他还是个太子的时候,东宫事变,他可以为了那一张椅子而把自己的母亲推向断头台。 至于缠绿……他想,缠绿应该算是那种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的类型。说不上不择手段,却是真的只有有事的时候才会想起你。 他该知道的,但他委实不甘心。 说不上来的不甘心。 “喂。”缠绿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然后手腕被人拉住,“毕,不如你再坐坐?” 毕眯着眼睛,晃头晃脑了一会儿才开口:“你请我吃饭吗?你,管饱吗?管我的衣食住行吗?” 缠绿愣了一下,笑,白牙晃眼:“管。” 好吧,既然这人管他的衣食住行,那就再坐坐,再等等吧。 而后他昏了过去。 毕觉着自己真的不是什么娇弱的人,但是他最近越发容易昏倒,昏倒了还偏生做一些噩梦。例如,他又梦到了九千年前的事情。 那个时候,东海龙王小儿子婚庆大典,请了地府一殿阎王。蒋有事,便差了最空闲的毕去。而那个时候,缠绿也去了。 他怀里揣着蒋给他的忘忧铃,想着千万不能把这贺礼给弄丢了。想着想着,他却把邀请函弄丢了。到了人宫殿门口却拿不出邀请函,尴尬万分地站在原地。 来来往往的仙家人士纷纷从他身上扫过去,害得他想要立刻找一个地缝给钻进去。 他是新进地府六殿,认识他的人少之又少。东海龙宫的守卫怕是连蒋都不曾见过,更何况是他? 毕生而高贵,哪里遇到过如此待遇。亏得他当时刚晋升为六殿阎王,也不敢有什么脾气,没跟人打起来,却被人看得脸皮子红得一塌糊涂,手脚无措。 “我……”毕本想喊着自己是地府十殿,后又硬生生憋了回去。他生前是太子,礼教和骄傲让他不愿意如此焦躁地喊自己的名号。那个时候,他始终觉着只有心虚的无礼之徒才会一遍一遍证明着自己的名气自己的实力。自然,这些年下来,他早就练就了厚脸皮这玩意。 “你什么?!没有请柬不得入内,看你穿的衣物不菲却是个撞骗之人?!”那侍卫说话也不着调,难听得很。 毕咬住下唇,磨了一会儿,愤然准备离开。不曾想,一转身碰到了缠绿。 彼时,缠绿一头绿色的长发已然到了腰间,少年骄傲跃然脸上。 他看了一眼耳根子都红了的毕,然后目光落到侍卫身上:“怎么回事?” 缠绿的名声可是大得很,特别是那一头绿发更是他的象征。侍卫连忙弯腰行礼:“缠绿殿下,这位是想行诈骗之事的人,没有请柬却想进这东海龙宫。” 缠绿上下打量了一下毕,而后嘴一咧,笑:“你骗人的伎俩可真低级,做戏就要做全套啊。”笑了两声,随后便进去了。 毕原先看到缠绿了还以为这人见了自己那么多次面总该对自己有点印象,不曾想竟是得到如此的对待,一时之间恨不得宰了缠绿。 那侍卫还想撵毕,却被人拦住了。 “这人的确是地府六殿,刚晋升上来的,你们可赶巧不认识。”为他说话的是个男子,月牙色的衣服,以及,面无表情的脸。 “南衍上仙……”侍卫对着南衍行礼,而后面面相觑。南衍上仙的名声从来都不低于缠绿,甚至还要高上一层。这样的人来作证,他们如何来的勇气不相信? 于是,还是对毕放了行。 那个时候,南衍还只是个上仙,还没做帝君。虽说当时名气也有上一些,却也只是一些。等他做了帝君之后,那才是真正的名声大噪。自然,当他成为南衍帝君的时候,毕也就从未见过这人了。 那是毕第一次见南衍,说不上的感觉。虽说生得一张面瘫脸,却委实心不错。并且,比起缠绿来,这人的记忆也很不错。 虽说之前毕并未见过南衍,但是南衍却见过一次毕。 “瞧了一眼,记上了。”南衍面对毕的疑问,回答得很干脆。 毕点点头,没再多话。之后便一直跟在南衍身后,像个小跟班。 典礼进行到一半,毕偷偷摸摸从筵席上摸了出去。筵席委实压抑得很,他并不想多待。 他一出来,这才发现偷偷摸出来的可不止他一个人,后院里大都是一些年轻的仙家子弟。男男女女见到了,稍微看上眼的都红了脸,偷偷摸摸地看两眼然后约着在后头的小树林里。 这样的筵席委实不多,毕这是第一次见,见着了,觉着委实夸张。 看着四处都是两两成对,毕觉着自己再去那后头的小树林,委实有些给自己找罪受,扭头去了前殿的珊瑚林。 他万万没想到会遇到醉酒的缠绿。 醉酒的缠绿真的很难见到,特别还是在外面。 毕本想坐在亭子里好好消停一下自己那对被大殿里音乐摧残的耳朵,不曾想刚踏进去,一个人从天而降抱住了他。 他浑身僵硬,想着莫不是哪家仙人醉了酒认错了人,毕竟那酒味直冲他的鼻子。他扭头想去说道说道,一回头,竟然是缠绿。 有仇此时不报何时报? 于是,他伸手掐着缠绿的脸,狠狠用力,往两边扯。 缠绿咕哝了一声,半眯着眼,脸上笑嘻嘻地挥开了毕的手,然后伸手抱住毕的脖子,嘴唇贴到了毕的脖子上。 被人如此亲近虽说不是第一次,却是第一次被一个男人如此亲近,这让毕觉得浑身僵硬,越发觉着不得动弹。 “别动!”缠绿的声音软软糯糯的,不像是个少年的声音,像是个小姑娘一般,“让我抱抱,小可爱。” “……”并不想。还有,‘小可爱’又是什么鬼?这货喜欢的姑娘?可真恶心人。 毕越发地厌恶这位殿下,伸手恶狠狠地敲了一下缠绿的脑袋,然后一把把人推倒在地,还用石头把人敲昏这才放心离去。他绝对不是公报私仇,而是为了防止这样的色狼为祸各位仙家弟子! 其实,这事儿在毕心里记了很多年。他总以为在那之后还有报仇的机会,不曾想,那人公然违抗天条,入了莲花池,从此再无下文。 一觉醒来,毕满眼都是缠绿那花里胡哨的绿色头发,扎眼。 “哭什么?”缠绿在他眼角抹了一下,“做噩梦?大男子还哭?” 毕一愣,自己摸了一下眼角,果然湿漉漉的。他略微有些尴尬,瞪眼:“噩梦,从前被你支配的噩梦!你说恐怖不恐怖?” 缠绿大笑:“哈哈,原来我们从前关系匪浅?我如何记不清楚了?也亏得你记了几千年,莫不是我做的很过分,让你如此记恨?” “可真是太过分了。”毕斜眼,然后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包的跟个粽子似的,“你……包这么严实做什么?” “诶,你身上的伤总是会裂开来,我也没办法。”缠绿摆手显示自己很无辜。 毕眉角一抽:“你为什么不用法术给我治疗?为什么要用草药?显摆你的全能?” 缠绿咧嘴:“被你发现了。” 滚你娘的! 毕再一次想宰了眼前这个小兔崽子,手都伸出去了,又收了回来:“你真的,一点都记不得我了?” 当年想问的话,总算是问了出来。 “记得什么?”缠绿把脑袋搁在毕盖着被子的腿上,看着脸上方的毕,“记得我曾经骂过你?记得我曾经伤了你?还是要记得我曾经用尽一切想和你说上一句话?” “……”剧情突转,毕觉得自己需要重新听一遍,“你再说一遍,我,我没听清。” 缠绿伸手,摸上毕垂下来的头发,而后一把拉下,两个人鼻尖对着鼻尖,呼吸缠绕。 “我说,我曾经挺想和你交朋友的。”缠绿说话轻声细语,和平时换了一个样子,“这件事,天知地知我知旁的人不知,而你,最为无知。” 毕脑子绕了一个圈,最后停在了那句‘而你最为无知’这句话上,脑门上的青筋直跳,伸手,一把捏住缠绿的脸,恶狠狠:“说谁无知?别以为你法术高我几个档次我就真的怕你了!”说着,又伸手掐了掐缠绿的脸,这才舒了心。 “……”缠绿觉着,有的时候骗人也是要分骗的对象的,对方太聪明就不能用低级的,反之,对方太蠢就不能用太高级的。他抬头,唇贴在了毕的唇上,辗转反侧了一会儿才分开。 刚一分开,缠绿添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食指轻碰自己的唇,笑:“我是这个意思。” 毕倒抽一口冷气,而后人有些哆嗦:“你……你又在想什么鬼主意?我告诉你,我身单力薄帮不了你什么的。” “你把我想得太坏了。”缠绿觉着有一些委屈,而后伸手圈在毕的脖子上,笑,“你不喜欢我?” “不……不是,你……”毕的眉毛都拧到一块儿去了,“你有龙阳之癖?”我的娘喂,怎么他认识的就没几个性取向是正常的?这可不是什么好的现象。 缠绿也愣了一下,怎么也没想到毕会是这个反应,人也有些呆:“你没有?” “当然没有!”毕差点跳起来,“我喜欢的,一直都是女子!” “……”缠绿一时之间有些懵,他不觉得自己的感觉是错的,但是……奈何这个人如何都不承认,他能如何是好? 毕扯开缠绿的手,整个人瑟缩到床里头:“我同你说,断袖可是不好的,你别……你可能在莲花池呆久了,所以有些饥不择食。但是,相信我,世间漂亮的女子多得是,你不是还有一个小可爱吗?” “小,小可爱?”缠绿被毕弄得越发的懵,“谁?” “我怎么知道!”毕露出嫌弃的表情,“当年你喝醉了,嘴里喊着你的小可爱呢。” 缠绿想了又想,这么多年他可从来没喊过别人小可爱:“什么时候的事情?” “东海龙宫啊,那个小王子结亲的时候。”毕对那事儿耿耿于怀,自然是记得清楚。 东海?缠绿琢磨了一下,忽而想起那个时候他是遇到了一个人,只是……他看着毕:“你去了?那场典礼。” “……”毕觉着已经没有必要聊下去了。 “我那个时候是瞧见了一个小可爱,裸色的长衫我至今还记得。可惜,后来再也见不着那人了。”缠绿倒是老老实实把当年的事情说出来了,“你去了也该知道的,那人是谁?就是还被侍卫当做骗子的那个。恩?” 毕拧眉,而后打着哈哈:“不记得了。那么多人,谁记得那么一个人啊。” “你连我说了什么都记了几千年,怎么一个人你反而记不住了?”缠绿坏笑,得寸进尺,“是不是那个时候就对我有意思?” “我真的不是断袖,你能记住这一点吗?”毕翻白眼,干脆躺下来继续装死。 缠绿笑,看着躺尸的毕又多笑了两声。 当年的事情他是真的记不大清楚了,记忆里好像有那样一个人,瞪人的时候眼波流转带着五彩斑斓的光。那是他活了这么久唯一动过一次心,只是那人后来再也找不着了。 也不知道他还好不好,是不是还是和当年一样,青涩却带着自身的孤傲。 自然,这个世上已经没有那个人了。因为当年青涩孤傲的小少年,已经变成了一个厚脸皮的人,哪里再去找? 第一百三十八章:帷幕幽微,笔墨明媚(2) 和缠绿厮混了两三天,毕觉着自己就快成为腐败的人了。他瞅着怀里抱着十几串葡萄的缠绿,想了又想,决定先吃了葡萄再考虑腐不腐败这个问题。 “想什么?”毕看着缠绿一副呆愣的模样,挑眉问道,“想着如何铲除魔族?” 缠绿瞳孔收缩了一下,眉眼融化了开来:“你这就有点过分了。魔族的状况呢,从来都同我无关,怎么就撇到我的头上了?” 毕耸肩,往嘴里塞了颗葡萄,嚼了嚼咽下去才又开口:“哦?那能是谁呢?又是谁这么闲对魔族下这么重的手呢?”他故作沉思的模样,眼睛却不断扫视着缠绿。 “是啊,会是谁呢?”缠绿也故做沉思,手摩挲着下巴,好像在认真思考一样。 毕瞥了他一眼,把手里的葡萄塞到了缠绿的手里,拍了拍手站起身:“既然连你都不知道,那我只好自己去查了,也许会有很有意思的事情呢。” 缠绿伸手一把拉住毕,摇头:“你帮我拿了绿矣我该告诉你的,这件事牵扯了太多的人,而且……总之,劝你一句,别多管。” 毕把手抽了回来,摇摇头:“你可知道,这事儿本来我是不准备参与的。先是空桑山出事我遇到你,又因为你我被薛诱骗了参与进来,后来又因为倾洹参与了魔族的事情,薛断然不会放手不管。如此一来二去,薛好歹也是我地府十殿,同出一门,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到时候可别哭着喊着让我救你。”缠绿冷哼,双手交叉叠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毕。 毕耸肩,笑了笑,而后手一挥人就消失在了缠绿的面前。 相遇的时候是那样猝不及防,分开的时候还带着对对方的怀疑。 毕倒是没有直接回地府,而是如他所说去了魔族。一进魔族的大门,他就闻到了不小的血腥味儿。他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喷嚏,脚尖一点直接往江君涸的那城堡飞了过去。 “薛?”毕看着院子里手里捧着一大堆书躺在摇椅里的薛,有些不可思议。这人最烦的就是看书啊写字之类的,就连平时的工作之类的能不自己动手就绝对不会自己动手。 薛抬眼,而后又垂下眸子:“又回来了?” “看书呢呗。”毕凑到薛的面前,想去看书的内容。结果一凑过去,书上的自缚扭来扭去,是他许久不曾见过的文字了,“你居然认识这些字?哟,学过?” 薛抽了一下嘴角:“并不……你可认识?” “不认识还装啥?哈哈。”毕笑了他几声,伸手接过那书,“这,是什么史册吧?恩,讲的是一个叫黛梓的人。恩?黛梓?”毕拧眉,想了又想,“魔族有这个人的存在?”说着,他抬眼去看薛。 “魔族初代。”薛点点头,“你快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毕又低头,一字一句读起来。 “黛梓,生于蛮荒时代,开天辟地第一个由动物化作人形的神,原身是麒麟兽。后与伏羲、女娲相识,三人成为好友。由于黛梓原身为兽,兽性未除,时间一长暴露兽性,伤了女娲,并从此堕入魔道,创立魔族这一氏族。后死于天劫,享年七万三千岁,实为奇人。” 读完之后毕越发觉得这个黛梓十分之传奇,根本就像是杜撰出来的人一般,除了创立魔族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可以言说的功绩。 “魔族初代?就这样?”毕把那书还给薛,做着夸张的表情,“最后那一句‘实为奇人’是什么东西?从哪里看出来的?这也太假了吧?” 薛摇摇头:“你可知那黛梓长什么模样?”说着,他从腰后把那副已经被他和司命看烂的画像拿了出来,扔给了毕,“可别吓着了。” 毕‘切’了一声,而后把画展开。果不其然,薛从他的脸上看到了目瞪口呆的表情,顿时觉着甚是舒畅。 “嘶……孟婆?还是,久目?”毕的瞳孔放大到最大限度,而后视线在薛和画像之间来回移动,“不是,黛梓活了七万三千岁,久目不过一万多岁两万岁不到,这……喂,久目不会是?” “我也是这么猜的。”薛点点头,“但是没有真凭实据,猜测也只是猜测。再者,这事儿牵扯上了伏羲大神,怎么着都轮不到我们去接触的。那位,也不会告诉我们的吧?” 毕撇嘴点头,把画卷了起来:“我倒不觉得你会对这事儿不闻不问,不过的确有点麻烦啊。”他挠了挠头,“你说,要不我们伏击伏羲,然后……嘿嘿嘿?” “虽然我也这么想过,但是……说出来你还是第一个,不怕被他知道?”薛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样子,唇角却扬得高高的,明显是一副高兴的样子。 “幸灾乐祸吧你就。”毕也结束了刚刚的那个不太可能的话题,又换了一个,“魔族又有人死了?” 薛点点头,竖起三根手指:“一连死了三个,这几天都是这样。” “这几天?”毕拧眉,而后开口,“这几天我同缠绿在一起,所以可以排除缠绿。” “恩……恩?”薛挑眉,桃花眼里满是笑意,“他没杀你?你和他?两个人?” 毕捂眼:“我喜欢的是小姑娘,那种漂漂亮亮软软的小姑娘。” “哦呀,我也没说什么。”薛耸肩,表示觉着自己被误解了,十分之无奈,“你……给他当下手去了?” “恩,帮他拿回了绿矣。”毕点点头,“你说不是缠绿那会是谁?” “我……”薛话说到一半,就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一抬眼,看到的是一脸阴霾的江君涸。 江君涸捂着薛的嘴,浑身散发着低沉的气压:“你还没同我解释。” 解释?解释什么? “关于你是……” 薛慌张伸手捂住江君涸的嘴,顺手还一掌打在了他的头上。他瞪着一双桃花眼,极力向他用眼神示意着,面部都快抽筋了。 “是什么?”毕挑眉,看着表情极其诡异的两个人。 一把扯掉江君涸捂住他嘴唇的手,猛地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浅笑:“我能是什么?” 江君涸愣了一下,而后直起身,‘啧’了一声:“我同薛有话说,六殿可能避一下?” 毕举手:“好的吧。”说着还真的往客房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却又扭头,看了看那两人对峙的模样,耸耸肩。 每个人总归有点自己的小秘密嘛,就像,他从未告诉过别人其实他很讨厌和别人说话,很讨厌……被人不记得。 江君涸居高临下地看着薛,狐狸眼里全都是不爽:“为什么,不说实话?” “不太想。”薛闭上眼睛,“倾洹他……我说句实话,从头至尾,倾洹一直都不曾和我说实话,十句话有九句是假的,还有一句半真半假。我不相信他,就像他也不相信我一样。” “你们真无聊。”江君涸冷笑,“看上去好像谁也离不了谁一样,谁知道你们私底下是这么腐败。” 薛睁开眼睛,抽着嘴角:“措辞不太对啊。” “哦?”江君涸挑眉,看着薛那张比之前好看上许多的眉眼,忍不住伸手掐了掐薛的脸,“我说,别再折腾下去,对你们俩个都没什么好的结果。” 倾洹站在房间窗户口,看着院子里的那两个人,刚刚的那些话无一不进了他的耳朵。他盯着薛的侧脸,唇角的笑渐渐消了过去。 谁欺骗谁谁不相信谁哪里是一两句话说得过去的?他相不相信薛,薛相不相信他,怎么就能凭薛一句话就盖棺定论?能同旁人说的话却不能同他说,既然怀疑他那就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就是了。 他伸手,把撑子拿了下来,‘哐’的一下拉下了窗户。 声音很大,薛本就是侧着脸的,只用余光就能瞥到倾洹那个窗户口,他估摸着是听到了自己和江君涸的对话了。听到了也好,省得再你来我往地说些场面话。 “故意的?”江君涸也瞥了一下倾洹的那个窗口,直觉告诉他这两个人又给对方来阴的。 “嗯哼?”薛挑眉,看着渐渐黑下来的天,忽而想起了还独自在书堆里奋战的司命。 还在书堆里打滚的司命根本不知道外头还经历了这些,拼命看着书,想从里头找些线索出来。结果,眼睛都快看瞎了,啥也没看到。整个人累瘫在地上,动都不想动一下。 九月的天气微凉,又是入了夜,地上更是冰凉如水。司命不过躺了一小会儿就感觉到了阵阵凉意,害得他刚闭上眼睛又不得不爬起来回客房睡。一出门,正对上站在门外的倾洹,吓了他一跳。 “哎哟!”司命往后倒退了两步,整个人呈紧绷状态,“我天,倾洹上仙?” 倾洹点点头,而后开口:“你什么时候回去?” “什么?”司命愣了一下,“回去?” “魔族的事情拖太久了也不好不是吗?”倾洹唇角带着笑,“伏羲也没说一定要我们查清楚吧?话是你带来的,我醒来也没说见过他。” 司命的神经紧绷了起来,眉头微微皱着:“话是这么说,但是……事情总归要查清楚的不是吗?” “我不想查了。”倾洹摇头,“你们不是就怕我和薛见上面?怎么现在反倒一点都不在乎了?” “……”司命忽然觉得有点心慌慌,怎么这人讲话就这么奇怪? 倾洹叹了口气,食指不自觉陌上腰间的玉佩:“什么时候走,来通知我。” 事实上,还没等到司命来通知他什么时候走,事情就爆发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帷幕幽微,笔墨明媚(3) 当火舌吞没整个阴鸷谷的时候,所有人都还在梦乡之中。有的人还在想着如何准备明天的食材为一家老小做饭;有的人想着如何赢过隔壁老头的棋局;有的人想着如何获得心仪的姑娘的芳心…… 那个时候,江君涸正在做着自己额扇子、宋洵和毕盯着黛梓的画像发呆、司命躺在床上刚睡过去没多久、倾洹呢正在闭目养神。 最寻常的状态,却遭遇了最狠毒的对待。 火光漫天,火舌很快把整个阴鸷谷吞噬了去。 “司命!”薛一脚踹开了司命的房间,看见还在床上睡得死去活来的司命,怒火从心,“娘的,还睡,快睡死了!你!” 司命被薛踹了一脚,整个人惊醒,一睁眼,看到的是门外的一片血红色火光:“怎么回事?”他快速套上了外衣,指着窗户外的那一片火光,脸上的震惊尽数被薛收入眼底。 “别想了,救人吧。”薛拍了他一下肩膀就出去了,一出门就看到江君涸只身一人冲进了那火场之中。他皱了一下眉,扭头也紧跟着江君涸冲了过去。 司命刚穿好衣服出来就看到匆匆离去的薛,目瞪口呆地喊着:“薛,你干什么?!”回头连忙去找倾洹,还没走几步就看到推门而出的倾洹,连忙开口,“薛跟着冲到了火场里头,上仙你……”话未曾说完,倾洹也冲了出去。 一片火光之中,原本还处于寂静的夜晚一下子喧闹起来。尖叫声哀求声哭泣声充斥在江君涸的耳边,让他临近崩溃。 这是怎么样的仇怎么样的恨,居然要赶尽杀绝。 “主子!”一个身怀六甲的妇女匍匐在地,朝着江君涸伸手,脸上被泪水鼻涕覆盖,“救……我。”话语刚落,江君涸还未赶过去,房屋倒塌,压在了孕妇身上。顿时,孕妇满头是血,瞳孔瞪大。她的手还护着她的肚子,嘴还张着,企图说一些求救的话。 几乎是当场死亡。 江君涸嘴唇发白,他感觉他甚至能听到骨骼断裂的声音,那样大,那么清脆。 江君涸朝前走了几步,手臂忽然被人拉住,扭头,却是薛。 “别慌。”薛伸手狠狠打在了江君涸的脑袋上,“我会帮你的,你别慌。” 江君涸瞳孔眼神涣散,薛的声音几乎进入不到他的耳膜之中。他张了张嘴,而后咬牙:“薛,救人,快!” “我知道,你清醒一下。”薛前后摇晃着江君涸,“我去左边,你去右边,能救多少就多少,不要勉强自己。” “好。”江君涸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了一下,总算是回来了一点意识,“你也小心。” 薛点点头,松了手,御剑往城的左边飞去。 毕在房间里乱翻一通,找了很久才从自己原先的衣物里找到了从缠绿那儿顺摸过来的降雨符。这符是缠绿自个儿画着玩玩的,虽说降不了多大的雨,但是也能小范围地灭掉一些。他顺手可是摸了很多的,细数一下大概有十多张,足够小范围地灭火了。 “来来来。”毕门一开只看到院子里孤孤单单的司命,连忙分了几张符给司命,“这是降雨符,效果不大但还是有点用处,其他人呢?” 司命指着火场:“一个接着一个,不要命地往里面扑。” “……”毕有些无语,摆摆手。与他无关,那几人厉害得很,一个一个地什么大场面没见过?阴鬼道都跳过,还怕这么点火?毕耸肩,觉着自己和这几人对比起来,根本就是温室里的花朵,大风大浪是没经历过,虽然前不久刚受了点伤,其实也没多大的伤…… 司命看着脸色变来变去的毕,觉着这地府的人真不是个靠谱的人,都什么情况了,居然还跟这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归胡思乱想,两个人还是紧跟着进了火场。 倾洹一进火场,扑面而来的灼烧感让他心悸了一下。尖叫呼喊的声音缠绕在他的耳边,目之所及却没有他想见的那个人。 “薛……”他轻轻喊了一声,声音低沉,有点不敢的模样。 很多很多年前,在他还只是个凡人还只是南余安还只是个山野小道士的时候,他的父母死在了大火里。后来的后来,当他和温至殊在一起的时候,一场大火夺走了温至殊的双腿甚至毁掉了温至殊引以为傲的脸。 火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折磨。 病危的温至殊直到说得最后一句话都是关于他的那张脸那双腿,自愧羞愤悲恸,是温至殊最后的感情。 从前的事真的是从前了,但是他放不下,那样的痛那样地无奈,是上天附加的。 倾洹咬住下唇,周身萦绕着浅蓝色的光芒。 这场大火足足烧了一天一夜,即便是有毕带来的降雨符都没什么作用,魔族的人死伤过半,阴鸷谷彻底陷入了死寂之中。 没有人哭嚎也没有人怨恨,寂静爬满了所有人的脸上。 江君涸本是一身白衣,一天一夜下来,白色的衣服赫然成了黑色,也有几块地方被烧破烧焦,脸上也黑夋夋的,与平时那位风骚的魔族族长相差甚远。 “薛呢?”倾洹总算是看到江君涸了,一上来就问了薛的情况。 “他在左边城,你去看看。”江君涸指了指方向,人又回头去找幸存者了。 倾洹顺着他的方向找了一路,什么人都有就是没有薛。一时之间慌了神,只要找不到人一刻他就担心一刻。原来,他远没有自己想象之中的淡定。有的时候,最外层的城墙一旦剥落,第二层第三层就脆弱不堪。 从前的记忆越发清晰,一点一滴涌入他的脑海里。 温至殊和南余安,他的魔障。 “余安!”七夕佳节,万家灯火,那样漂亮的一个人,手里提着莲花灯笼,就那样站在人群之中冲着他笑。 “余安,你看我的灯笼。”温至殊举着手里的灯笼,笑得比灯笼还要亮眼,“你快看。” “余安,你可会猜谜?”温至殊站在人群堆里,踮着脚尖要往最前面冲,“头奖好像是梅花糕,我好想吃。” “余安,你如何如此笨拙?”温至殊见他输了,开怀大笑,眉眼之间流光溢转,万丈光彩尽显其中。 一声又一声的‘余安’最终湮没在了一场大火里,他不过是一个转身,不知是谁跌了灯笼,烧着了那一片,把温至殊包围在了里头。 “至殊!”那个时候,他的撕心裂肺却换来了失去双腿的温至殊。 倾洹整个人表情有一些僵硬,手不停地在颤抖,菁业剑在前方劈开一条路来。 也不怪倾洹找不到薛,此时薛已经不在阴鸷谷了。 薛双手被捆仙绳缚住动弹不得,挣扎了两下,发现越挣扎越手上的束缚感就越强烈,他索性也就没有再挣扎。 “怎么,把我绑来却不出来露个脸?这样有点不厚道了吧?”薛勾着唇,眼睛看着站在山洞口的那个身影。因为是背着光,他看不清来人的脸,隐隐约约只能看到一个暗绿色的衣服。 那人没搭理他,只是站在山洞口,静悄悄地,一句话也不说。 “我来猜猜……”薛也不在意那人是否搭理他,自顾自地开口,“你是,莲愫?哦不……”他摇摇头,“莲愫虽说劲儿大了一些,也不至于是你这个身材。”山洞口的那人身形高挑,肩膀背部宽阔,明显是男子的身形。 虽说当初被绑的第一反应是莲愫,但也只是反应。如今再一瞧,便也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恩……啧,到底谁和我有仇呢?”薛装作一副在思考的模样,但是一双眼睛直直看着那人,“啊呀,你该不会是……帝辛,吧?” 那人立即有了反应,身形顿了一下,右脚还往前踏了一步。 薛不过只是在撞运气,没想到一语成箴,他自己倒也怪惊讶的。消失了几千年的人忽然出现,还把他给绑了,一般是不会有什么好事的…… “你如何猜到?”那人总算是开了口,声音略微沙哑,脚步轻微,往前走了两步,刚巧让薛看到他的脸。 一看到帝辛的脸的时候薛愣了一下,他见过帝止,帝止长什么样他还是有些记得的。但……如今的帝辛和帝止,完全是两个模样,没有一丝相像。 帝辛身着佛教的袈裟,暗灰色的,却没有剃度,一头长发落至腰间,看着倒有佛教的静气。 “胡乱猜的,你可信?”薛只是稍微惊讶了一些,而后收了表情,继续笑,傻笑。 帝辛居高临下地看着盘腿坐在地上的薛,而后挑眉:“脸是出乎意料地好看,只是这张嘴,怪惹人嫌的。”说着,伸手一把捏住薛的下颌,用了狠劲,“不管你是怎么猜出来的,这段时间你就自己在这好好待着,你的小伎俩,我几千年前就用了个遍。”然后左手探到薛的身后,一把抽出薛捏在手里的传声符,烧掉了。 “那……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时代在进步?”薛虽说被捏住了下颌,唇角却还是不断上扬。 帝辛愣了一下,而后忽然反应过来:“你在传声符上做了手脚?!” “稍微改变了一下用途。”薛挑眉,虽说处在劣势,却一副好似自己掌握了全局的模样,看得帝辛恨不得把这人千刀万剐。 传声符本是用来传声的,只需要撕碎就能传声。薛动了手脚,把传声符的使用方式给改了一下。帝辛一把火烧了,倒正巧帮了薛这个忙。 “倾洹!”薛对着还未完全燃烧殆尽的传声符大喊了一声。 只一声,立刻传到了阴鸷谷的倾洹的耳朵里。 传声符是从前温至殊最常用的一种符,那是南余安专门为他画得,以便不时之需。而薛,也一直用到现在。 一声呼喊,菁业剑剑锋立转,指向远处,倾洹眸光忽然锐利。 第一百四十章:帷幕幽微,笔墨明媚(4) 不知道是谁同薛说过这样一句话:撞上南墙也不过两指宽红斑。 其实他也不大清楚自己怎么会胡思乱想到这些,只是当他看到山洞口站着的倾洹的时候,忽然一切都有些明朗了。 从前的挣扎,从前觉得天大的事儿,从前觉得不可原谅的事情,其实也就是那样,明白了通晓了,也就豁然开朗了。 薛唇角扬起,眉眼明媚,冲着洞口的身影开口:“我还在想,是不是要拖延时间,你来得可真是太快了。” “……蠢。”倾洹憋了半天却憋出这样一句话。看到薛安全地蹲坐在地上,他也算是松了一口气。继而,菁业剑指帝辛,他眉眼紧促,“你是谁?” 帝辛转身,看着杀气四溢的菁业剑,手指轻点剑尖:“你们找了我这么久,不知道我是谁?” “我谁也没找。”倾洹沉着脸看着帝辛,“还我,他。”剑尖微动,指向了薛。 薛挑眉,眼珠子动来动去的:“刀剑无眼喂。” “闭嘴你。”倾洹眉头直抽抽,真不懂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就算是人命关天了还能这么雷打不动地开玩笑,“好好等着。” 帝辛扯了个笑,十分之尴尬:“你们,和我开玩笑呢!”说着,右手直接袭向薛的脖子,用力掐住,“他死还是你死,选一个。” “你让他选什么?帝辛。”倾洹还没开口,一只脚垫在了他的肩膀上面,十分白嫩的脚。 薛仰头:“孟婆?” 孟婆的尖下巴扬起,一副高傲的模样:“嗯哼。” “换了个装态度都不一样了。”薛勾着唇,却也算是很乐意在这里看到孟婆的。 帝辛显然没想到孟婆会来这里,也愣住了:“你……怎么来了?” “换了张脸,帝辛,这些年你就研究换脸了?”孟婆从倾洹的肩膀上跳了下来,脚尖点地随即旋转一圈,整个人瞬间来到了帝辛的面前,“怎么,为了来见你我可是特意换回了原先的模样,你都不给点表示?” 帝辛抿唇,伸手碰了碰孟婆那张素雅的脸,眉间一点朱砂,嘴唇正下方的小黑痣还是从前的大小,穿得衣服还是从前最爱穿的赤红色,显白。 “许久不见。”帝辛笑,一双眼睛里多了很多温柔。 孟婆愣了一下,眉头微微抽动了一下,而后挥开帝辛的手:“很好,叙旧结束,下面进入正题。” “正题?” “关于我想知道的所有……”孟婆指尖轻微挑起,放在自己的下唇上,习惯性的动作。 天庭最近很是繁忙,特别是天帝身边的人,行色匆匆的。 南衍最近表示自己闲得发慌,偶尔出门走走碰到人还没上两句话那人就连连告退了,南衍表情都没有摆好,觉得很是受挫。和他一样很闲的只有汶靖帝君了,整日里也不出去晃荡了,只敢在自己的府邸,从这边走到那边那边,再从这边走到这边,整个人都很浮躁。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浮躁的汶靖帝君出了门,一出门就碰上了正在四处找自己领路小童的南衍。 汶靖捂脸,怎么就这么巧! “你,又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汶靖看着南衍,虽说这人依旧面无表情,但是他却能清晰的看到那人面无表情下的慌张紧张,“需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南衍很痛快地拒绝了,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我有领路的人,只是……” “与他走散了?”汶靖抽了一下嘴角,幅度太大,连带着半张脸都在抽动,表情十分之诡异。他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南衍,你害怕我?” 南衍摇摇头,怎么可能。即便是帝止来了,他的眼皮子都不带跳一下,怎么就会怕这样一个人? “那你,是为了凡间的那一世躲我?”汶靖总算是开了窍,也明白了一些其中道理,“那时,我也不是故意的。有些事情吧,很无可奈何。” “……什么事?”汶靖说的话让南衍觉得很费解,凡间的事情有什么好无可奈何的? 汶靖愣了一下,他不过是为了找一个说辞,自己也没仔细想过有什么无可奈何的事情。于是,他决定接着胡编乱造:“就是,情劫,你与我的。”这世间的谎言,总归需要下一个来圆,一个接着一个,除非说明真相,不然永远不能停止。 此刻,他深刻体会到了这种绝望。 “那不过是个情劫,我……咳,本帝君也无需你的负责。”南衍想得很明显与汶靖背道而驰了,他却没发现,还自个儿说自个儿的,“当年你同我,有缘无分,上天注定,无需多想。” “?”汶靖愣了很久,反应过来后脸颊猛地红了起来,一直红到了耳根子后面,“不,不是……你同我……情劫难道是你与我的?”于是,一直想不明白的汶靖帝君明白了,原来他历了情劫,只是自个儿没察觉而已。 南衍轻轻瞥了一眼慌张的汶靖,也明白了这到底是个怎么回事,不免也觉得羞燥得很,心里头更是有一股无名火:“没什么。”说着,甩袖就要走人。 汶靖见南衍要走,有点慌,一慌张就唤错了名字:“溯沿!” 南衍身子一僵,抿唇:“帝君喊错了,这里没有周溯沿。” “不是,南衍……帝君,我就是想问问你。”汶靖咽了一口口水,有些紧张,本就不白的脸红起来怪奇怪的,“当年,你是否……我的意思是,周溯沿是不是……” “喜欢。”南衍不等汶靖问完就抢先回答,“周溯沿守在越秦陵身边二十几年,你觉得呢?一个读书人不考功名甘愿待在另一个人身边是为了什么?越秦陵不过给了周溯沿一口饭吃,再如何感恩戴德,那也是有底线的。” 南衍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但这是他一直想告诉汶靖的,那些年周溯沿吃的苦头,周溯沿那样伟大的爱情,却不能够撼动这位铁血将军一分一毫,至死都不曾得到不敢说出口。 周溯沿的一生是悲惨的,南衍心疼周溯沿,却也觉得幸运,幸好自己就是周溯沿。 “那你为何不同我说?”汶靖也有一些失控,上前扣住南衍的肩膀,“当年你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看着我娶妻?你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听着我对你诉说我对宋洵的倾慕?” “你一见钟情,我无可奈何。”南衍觉着自己有些走回到周溯沿的情绪里去了,“高高在上的将军,卑微低沉的军师,天要折磨。” 汶靖咬牙,从前周溯沿所说是个温和的性子,但是说话也是如此,文绉绉,凉薄得很。 “周溯沿能忍,没想到南衍帝君也是个能忍的性子。也是,不是一个性子如何能是一个人?”汶靖松开手,大笑,觉着自己对南衍一点都不了解。许多年前,越秦陵也不理解周溯沿。 他忽而想起,周溯沿刚到他身边的时候也不大爱说话,整天闷声闷气的,说话从来不超过三句。后来,兄弟几个熟悉了,特别是和他混熟了,周溯沿总算也会说一些话了,只是文绉绉,他听不大懂。再后来,周溯沿有的时候会无缘无故生气,他一个粗人当时总以为是文人特有的脾气,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一开始还会哄哄后来也就随意了。 现如今想来,那人大多是在吃闷醋,却一声不吭,什么也不说。什么都不说的喜欢,总归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的。 周溯沿死的时候,越秦陵有多难过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每天吃饭照旧睡觉照旧练武照旧练兵照旧,却总是会无缘无故对着身边说话,反应过来后又自嘲。 不是这个人不重要,只是即便这个人走了,他总也还以为这人还在,还能听他说话。 “以上的话,当是你对本帝君的称赞。”南衍快速离开,脚步匆匆,形色也匆匆。 汶靖先是一愣,而后给了自己一大嘴巴子,很后悔。 如今仔细想一想,当年的周溯沿该是很喜欢很喜欢越秦陵的了。汶靖想不懂,越秦陵一个大糙汉子,如何就讨得周溯沿那样一个身子骨傲得很的人的欢心的? 战争年代里,他领兵路过一个小镇,随手,真的只是随手给了一个包子给路边的一个乞丐。他当时甚至连乞丐的脸都没见着,就走了。所以,当周溯沿找上门来的时候,他一点都没有认出来。 那样清高的一个书生,站在阵营中间,面对那么多比他孔武有力太多的士兵依然昂着头,无所畏惧。 事隔多年,如今再想起,汶靖不免觉着那人当时当真是清傲得很,这样一个人若是想考功名肯定是不难的,说不定还会平步青云。若是当年没去他那小小的军营里屈身做个军师,这样的人合该是朝廷之中的重臣的。 但,幸好他去了他的军营,让他不用死得太早。 每一次的遇险每一次的埋伏每一次的中招,都被这人一一化解。 这样的妙人,当年是如何抱着单相思的苦楚一个人独自承受折磨的?他体会不到,也不能体会。 其实,越秦陵并不是不能接受男子与男子。当年,不过是一眼,越秦陵便对巧舌如簧的宋洵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甚至找周溯沿谈过这件事,还顺带忧伤了一把,说什么‘好不容易想要风花雪月一把,不曾想却是个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现在想想,当时周溯沿没有撂筷子走人已然是很能忍了。 汶靖捂住脸,脑子里关于从前和南衍相处的情景一步一步跳入他的脑海里,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思想。 也许……也许,其实,很喜欢吧。 第一百四十一章:帷幕幽微,笔墨明媚(5) 诸余山是块宝地,很多修仙世家曾为这地儿挣得头破血流,愣是把一块宝地给弄成了乌烟瘴气的地方。后得帝止路遇此地,在此山设下了结界,算是保得诸余山一片安宁。 为何说这诸余山是块宝地?原是这地儿山上多铜玉,山下更是松柏密密麻麻排列着,修身养性的地方。山顶有一条小溪,从最高处蜿蜒流到山底,常年不息。 帝止获此宝地的消息后被帝辛听说了去,于是这地儿又成了帝辛的专属地方。这事儿,帝止知帝辛知缠绿知久目知,旁人无从知。 “所以你找到这儿来了?”薛砸吧着嘴巴,觉得命运很神奇,天命更是神奇。 “谁知道殿下正遭受生命的威胁?”孟婆耸肩,盘坐在菁业剑上,跟在薛的身边,“殿下可有什么发现?” 薛摇摇头:“帝辛换了容貌,也就不可能那么容易把缠绿从莲花池里放出来了,那到底是谁?帝辛又是为了什么转换容貌?还有,他与我无冤无仇,为何抓我?他更是与倾洹不相交往,为何还认得倾洹?太多的问题了,一个又一个。感觉之前还没解决的,现在又多添了好几个,脑子里都乱成一团麻了。” “别查了。”倾洹伸手握住薛的手,目光胶着在他的身上,“薛,这事儿怎么看怎么不简单,再查下去,可能连命都没了。今天,如果不是孟婆来了,你我都会丧命。” 薛看着他看了很久,而后微笑,点头:“好,不查了。”继而,他转头看着孟婆,“孟婆,你也别查了,我们弃权投降。”其实,当薛查到黛梓的时候就知道这事儿不对劲了,更别提是他们两个,就是加上江君涸添上司命,那都不够玩得。 这么多人这么多条命,已经赔上整个魔族了,没必要再搭上他们几个人的。他们本该是各扫门前雪,获得逍遥自在。 “先回魔族,我得去看一下江君涸。”薛总算是收起了笑脸,“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他应该不大好受。” 倾洹停下了脚步,害得被他拉住手的薛也停下了。他看着回头看他的薛,拧眉:“薛,你想知道的所有事情我都同你说。答应我,别再管江君涸了。” 其实这有些蛮横,江君涸是如何待薛的,薛自然心里清楚。他把江君涸当成自己的好兄弟一样对待,他不帮忙还有谁会帮江君涸?一个与世隔绝的魔族,天降灾祸已然是对江君涸最大的痛苦了,如果这个时候他断然拒绝…… “我没办法答应你。”薛摇头,“倾洹,我很高兴你可以告诉我你隐瞒的一切,但是……唯独江君涸不可以。” 倾洹早就知道这样的结局,但是亲自听薛说出来还是觉得很失望。在他眼里,除了薛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杀人放火他什么都做得出来。薛不一样,他有在乎的其他人。什么江君涸啊沈苑啊渊啊,那么多那么多,他也做了很多,薛肯定看到了,却不愿同他交与一个承诺。 感情变了质,倾洹沈恪地直到。他对薛的感情显然不再是当初那样单纯地喜欢,他想独占这个人,从心到身,谁也碰不得。他甚至不惜通过欺骗来获得这些,但,结果枉然。 他松开了薛的手,低头再抬头,已然换上了平时那副温和的模样,瞳孔却是依旧清冷:“好的,薛。”什么都好,真的,一切都可以。 回到魔族,一切都成为了废墟。残垣断壁,残破不堪。 这些都在薛的预料之中,预料之外的是,缠绿居然找来了。 一看到缠绿,孟婆比谁都要快地冲了过去,而后,两腿一夹缠绿的脖子,想给他来一个断头。却被缠绿简简单单给化解了,然后孟婆整个人被甩了出去。孟婆的功底在那,哪里能被轻易摔倒?脚尖轻点,几个翻身,就稳稳当当站在了菁业剑上。 薛此刻无比心疼倾洹的菁业剑,怎么偏生被孟婆踩来踩去? “久目,你干嘛?”缠绿的头发被扯了开来,有一缕落到了胸前。他目露凶光,龇牙咧嘴,好不凶恶。 “我还没问你呢!”孟婆冷哼,“这地儿是你弄得?” 缠绿摆手,装作一脸受了委屈:“可别冤枉我了,我哪能有这个本事啊。” 孟婆笑:“除了你,还有谁这么无聊?如果不是你,你总该知道是谁吧?” “那我好心给点提示。”缠绿点头,“是个女的。” 薛眼珠子转了几个圈,对一旁毕使眼色,动作十分之明显,想忽略都不行。 毕抽了一下嘴角,假装咳嗽来吸引缠绿的注意,等到缠绿看向他的时候,他这才堆起笑脸:“看在我帮你拿了绿矣的份上,你……认识黛梓吗?或者是,你听说过没?”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缠绿凑到了毕的面前,“真话呢,我是不会说的。” “那就假话。”毕挑眉。 “不认识,没听说过。”缠绿大方开口。 众人一愣,自然也是明白了的。 江君涸看着缠绿,越看越觉得火冒三丈,手中的十二骨玉扇更是紧紧捏在手里,‘咔咔’作响。 “她是谁?”江君涸声音阴沉,脸色也十分不好,“杀人放火的,是谁!” 缠绿想了一会儿,指了指江君涸又指了指薛再指了指倾洹:“据我最新的了解,那人同你们都有关系,恩,关系匪浅。” “女的……关系匪浅?”薛凝眉,手指在大腿外侧轻轻敲击了两下,而后抬头,“莲愫。”他们三个人关系虽说复杂但是圈子却不一样,一个天上一个地府一个魔族,若说共同认识还曾经有过不好的相处的人,除了莲愫再没有第二个人。 “我会杀了她的……”江君涸目露凶光,绿幽幽的,瞳孔向上翻,“你们俩个,没意见吧?” “江君涸,你脑子坏掉了吗?”薛上前,伸手就是给了他脑袋一下,“动动你那脑子好好想想,莲愫不过半路成仙,她哪里来的本事能悄无声息在倾洹和你两个人的眼皮子底下杀这么多人?” 江君涸抿唇:“去他娘的,谁管她背后还有谁帮忙,不杀了她我此生难安。” “杀了她,你也活不成。”倾洹缓缓开口哦,“她的命格很诡异,当年我是硬改了她的命格的。从她遇上我,然后立地成仙,所有的事情都不简单。” 莲愫的命格在司命那里不过短短几句话,却是当年倾洹给改掉的。这件事,只有倾洹和司命两个人知道,至于莲愫真正的命格…… 所有人看向正准备逃跑的司命,眼神毒辣,特别是薛。 “不是,你们太凶残了。”司命欲哭无泪,“倾洹上仙你不能卖我啊!当年你强行该她的命格已然是犯了大忌,为什么还要说出来!” 倾洹浅笑,摇摇头:“别为难他了,我告诉你们。”他收了菁业剑,而后缓缓开口,“她的命格书上写着:天降大任,天命所归,成事之人败事于其,生而不凡……” 他说了一大串,无非都是说一些关于莲愫不同凡响的成语,关于她的来历她会做的事情她最终的结果什么都没说,就像是薛的命格簿。上头标明了薛的来历标明了薛的身份却没有标明薛最后的结局,就好像一切都掌握在薛的手里,但事实上,薛从来不能自由掌控自己的命格。 “所以呢?”江君涸冷笑,“命格不凡又如何,终究难逃一死。”所有的人的命格都掌握在伏羲手中,伏羲想要如何写就如何写,再交给司命保管。 虽说倾洹改了莲愫的命格,但只是表面上的,她依旧会按照原先的命格走,每一步都是按照伏羲定下的走。 这就和薛当初不一样,薛当初是把自己的命格簿拿走了,伪造了另一本关于宋洵的,然后硬是把宋洵的命格添到了倾洹的命格簿里,这才有了宋洵这个人。也正是因为这样,宋洵就是薛这件事大家如何都看不出来。 当然,这些并不重要。 “我在想,这事儿可能不管不行了。”薛想了又想,这才抬起头去看倾洹,“这事儿搭上莲愫,就算你不想碰,她也不会放过你跟我。”他碰了一下江君涸的肩膀,算是在安慰,“江君涸什么都没做,她却这么狠。我相信,空桑山一定有她的份。”说着看了一眼缠绿,缠绿正看着他,忽然接触到了薛的目光,下意识躲了一下。 “也许……”倾洹抿唇,视线落在了缠绿的身上,“也许,是她救你出来的吧?” 缠绿扯了个笑,耸肩,没有接话。 其实这样的态度已然说明了一切。很好,现阶段的一个问题解决了,最初的疑惑算是落下了帷幕。接下来,还有这个那个,更多个。 “她现在在哪?”江君涸紧追不休,他的一切理智都毁在了这一场魔族浩劫之中。 “我怎么知道?!”缠绿看着一脸凶相的江君涸,顺手把手搭在了一边毕的肩膀上,“她救我是为了她自己,我同她除了利益上的来往,一切都是她来找我。” 薛表示很叹息,果然利益才是联系所有人的纽带。 “她有那个能力?”倾洹反问,他是和莲愫接触最多的人,莲愫的那些个本事他最清楚。莲花池那根本不是一般人能进得了的,莲愫根本不可能有那个法力进去。 “所以……你想说什么?”缠绿感觉现在的自己有点像砧板上的鲶鱼,任人宰割。 倾洹摇摇头,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再说下去也不会得到什么结果的,缠绿明显不太想说,逼也逼不出。 他走到薛的旁边,扯了扯薛歪掉的发带,给摆正了:“这段时间,你同我一起……”想了又想,他视线又落在了江君涸的身上,“还有你,我们三个一起。” 司命觉得这真是个无限死循环的套路,谁也逃不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陌路相遇,已至未至(1) 章莪山素来是个生人莫近的地方,山上无草木多是瑶碧,飞鸟走兽甚多还都是一些凶残的野兽,像是豺狼虎豹之类的。一个地方一旦出现人类不能控制的野兽,人类自然是不会轻易踏足。 山上更是有两族互相争斗,已经数百年。一族是狰,状如赤豹,五尾一角,嚎叫的声音如同击石。一族是毕文鸟,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 两族就像是传闻中的一样,每一天每一天都在进行着斗争。 薛端坐在白靳之上,看着与世隔绝的章莪山:“来这做什么?” “玩。”倾洹背靠着薛,也坐在白靳之上。他的菁业剑上坐了江君涸和司命,至于缠绿、毕和孟婆则是一个挤着一个站在绿矣上,孟婆和缠绿一路上就没停止过对对方的嫌弃。 几千年没见的两个人,最后一眼还是一人把另一人送入无尽的沉寂。那些陈年旧事想起来还以为是仇人,如今看来,只是打打闹闹的一小部分,你忘了我不说,一切还是如从前一般。 毕站在最前头,耳边两人的争论声就没有停止过。他并不喜欢耳边一直有人不断在说话,却也不讨厌听这两人说话。 他忽而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自己,永远不缺旁人簇拥却永远缺旁人和自己拌嘴聊天。那个时候,说不羡慕是假的,若是让他说出羡慕二字那也是不可能的。他做得最多的就是静静地听,然后自己一个人做自己的事情。 “这里有结界。”江君涸收回自己被结界刺伤的手,上面红了一片,且刺痛无比,“而且,比想象中的厉害。” 薛也伸手却没有去触碰,而是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啊,是吗?” “……”江君涸看着缩回手的薛,抽了一下眉头,“你可以尝试一下,如果不信的话。” 薛扭头,微笑:“不了,我很相信你。” 章莪山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看来帝辛比我们来得要快上一些。”孟婆伸手碰了一下结界,不知道是否用了力,整个结界闪了光,轮廓都出现了,“他的结界向来只有他自己能解,这地方呆不了了。” 缠绿冷笑:“谁说的?” “你叛变了?”孟婆挑眉,装作惊讶的模样,眉梢上却是带上了浓厚的笑意,“啧,忘恩负义了呗?” “呸,你迟早毁在你这张嘴上。”缠绿伸手狠狠掐了一下孟婆的脸,而后跳下绿矣。 孟婆揉了揉被掐的脸,浅笑。她的人生早就毁了,哪里还能毁?当年,如何就没有毁在自己的嘴上? 笑了笑,她扭头,正对上毕注视的目光。两人一对视,毕率先尴尬移开视线。 不过是一个瞬间的事情,孟婆觉着自己可能懂了一些什么。她凑近毕的耳边,浅笑:“缠绿脾气大,性子也高傲,看人都是拿鼻孔的,说话呢不知分寸……他的缺点多多。但是啊,他很好。如果他要对一个人好,那是好到心肺里的。” 毕点点头,很赞同。而后又疑惑:“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章莪山里有一个姑娘,毕文鸟一族的,曾经救过缠绿。”孟婆摸着下巴,觉着自己能帮六殿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希望六殿不要让她失望啊。 缠绿刚打开结界,一扭头看两人在说悄悄话,忍不住也凑了上来,也想听一听:“你们俩偷偷摸摸说什么呢?” 孟婆砸吧嘴:“说你的英雄事迹。” “恩?”缠绿扭头去看毕,毕瞅了他两眼,而后默不作声地下了绿矣,走到了薛的身边,“你到底和他说什么了?” “真的是英雄事迹。”孟婆摆摆手,“你说说,我能说什么?” “……”缠绿不理她,收了绿矣,让孟婆险些跌落在地上。 传说中就是传说,章莪山无草木的确无草木,却是赤裸裸的一片,黄褐色的土地,碧蓝色的水,却并没有那么好看。 几人刚一踏进去,薛和毕纷纷昏倒在地,没有任何预兆。 倾洹伸手一把接住薛,却没有接住薛身边的毕,硬是让毕‘嘭’的一下,狠狠摔倒在地。 “薛!”倾洹晃了晃薛的身体,而后掌心对着薛的心口输法力。 另一边缠绿连忙也替毕输法力。 过了约莫一刻钟左右,薛和毕才恍恍惚惚醒过来,只是醒来后依旧没什么力气。没办法,倾洹和缠绿一人背着一个往毕文鸟的领地赶去。 本来是想着来这个地方避一避想想对策,却没想到一来就折损了两个地府阎王。 “怎么回事?”江君涸看着薛有气无力的模样,“为什么只有他们两个?这地方对地府的人有限制?”说着他又看了看孟婆,“她怎么好好地?” 孟婆觉得这是人身攻击:“我本就不是地府里的人,我是鬼仙,你懂吗?鬼仙是神仙。” “哦。”江君涸象征性地点点头,然后拍了拍薛的脸,“你醒醒,别睡过去了。” 薛支吾了一声,别过头,小声开口:“余安……” 倾洹身体一僵,点头:“我在。” “从前我瘸了你也是这么背我的。”薛笑了笑,“你真好,都不嫌弃我是个瘸子。” “你也很好,从来不嫌弃我是个道家出身。”倾洹也笑,笑得有些凄凉。 “诶,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真的很嫌弃你。出身低微,说话刻薄,脾气硬气,动不动就生气。当时我还在想,你这样的人只有瞎了眼的人才会喜欢。”薛想起了往事,胸腔一起一伏,明显是笑的,“哎,可惜,我瞎了。” 倾洹扭头,唇轻轻碰了一下薛的脸:“可惜,那个时候,我也瞎了,居然看上了你这样的一个混世魔王。” “那你该后悔了,我后来那么折磨你。”薛吐出一口气,呼吸越发倾洹,说话声音也轻了很多。 “不后悔。”倾洹的声音猛地提高,倒是把快要昏睡过去的薛给喊得清醒了一些,“从来都不后悔,拳打脚踢也好言语辱骂也好,薛,那个时候我想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不能放弃你。” 失去双腿又毁了容的温至殊,那段时间异常暴躁,南余安做好的饭他吃着吃着就摔碗,有的时候甚至把碗扔到南余安的脸上。刚开始只是这样,后来越发暴脾气,还没说上一句话就砸东西,砸着砸着嘴里还要辱骂南余安。有的时候邻居看不过去了,来劝,温至殊就寻死觅活。 那段时间是温至殊的噩梦更是南余安的噩梦。 那个时候,不论温至殊怎么闹,南余安一声不吭,脸上伤了也不擦药,而是先收拾一下狼狈的温至殊。但是,最狼狈的永远只是他。 从来都没有一刻后悔,他也难过,也会在温至殊睡过去的时候流泪。他也知道温至殊直到他哭也会跟着咬被子流眼泪,但是,谁也不提。到了白天,依旧恶劣。 温至殊寻死的心没有一刻停下,南余安紧绷的精神也没有一刻放松。后来,温至殊死了,他痛快了,留下了精神崩坏的南余安。 “我很后悔,倾洹,我很后悔。”薛说着说着唇角一瘪,脸上的表情也带上了难过的神色,“如果我知道我今后同你再无缘,我那个时候再难过都不会去寻死,再不舒服都要好好对你。” “你那样很好。”倾洹摇头,“薛,你那样很好。” 这边的两人在回忆往事,另外一边的两个人状况却是十分的糟糕。 “你松手。”毕手推着缠绿的肩膀,想要从他背上跳下来,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别乱动,我这是纡尊降贵了。”缠绿怎么可能乖乖听毕的话,真的放了这人? 毕眉头抽动:“如果是这样,那你能不能把手移到我的腰上或者其他地方?” 放在毕臀部的手动了动,缠绿很疑惑:“为什么?这样刚刚好。” 去你娘的很好! 毕伸手,打了一下缠绿的手:“你……该不会真的是断袖吧?” “你是吗?”缠绿挑眉,反问。 “不是,怎么可能会是?!”毕激动万分。 “很好,你的确很有精神……”话还未说完,缠绿的肩膀一重,毕的脑袋搁在了上面,“还说什么松手……” 毕只是脑袋搁在了缠绿的肩膀上,并不代表昏了过去:“我们这样于礼不合。你想啊,万一被你那个救命恩人看到了,影响也不好。” “救命恩人?”缠绿反问。 “不是说毕文鸟一族有个小姑娘是你的救命恩人?”见缠绿反问,毕也愣住了,“不是吗?” 缠绿‘哦’了一下,笑:“你是说游羽?谈不上救命恩人,只是给我指了个路。” 毕点点头,瘦削的下巴戳在缠绿的肩膀上,弄得缠绿隐隐作疼,却又咬牙啥也不说。 “她……好看吗?”毕想了又想,这才开口。 “恩?”缠绿皱眉,想了一会儿,“很好看,毕文鸟一族都很好看。比你,要好看上很多……” “滚吧你。”毕决定不再和缠绿围绕这个话题说,怎么说都觉得在自取其辱。 另外三人看看这两个又看看另外两个,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一边。于是决定站在中间……结果,很好,中间的位置刚好三人听到两边的对话。 这个世界真奇妙,怎么男的都和男的一块儿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陌路相遇,已至未至(2) 变数这种事情总是突然发生的,就好像谁也没想到魔族一夕之间成了废墟,于是谁也想不到毕文鸟一族最后只剩下游羽,奄奄一息的游羽。 毕文鸟本是强大的一族,起码在章莪山是很强大的,很少会有能够把毕文鸟一族给逼到如此境地的。 自从入了毕文鸟族地之后,一路走来都是鲜血与尸体,用血流成河来形容也不为过。 司命捂住嘴唇,即便是当年仙魔大战也不曾如此惨烈。所有的人几乎是一下子就被夺走了性命,脸上惊恐的表情还来不及收回有的呢甚至没来得及把恐怖的表情做到位。 本还昏昏沉沉了一路的毕和薛纷纷被这血腥气给熏到连连作呕。 “帝辛?”江君涸扇子一开,挡在了脸前,狐狸眼都眯了起来,掩掉了眼底的惊恐。 一个人如果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恐怕已经连心都没有了。 “不会。”缠绿和孟婆一同摇头,“他向来不会自己动手做任何事情,杀人对他来说简直玷污了他。” “他上次还想着杀我。”薛插嘴。 孟婆瞥了他一眼,摇头:“殿下,如果他想杀你,你也不会醒来了,你现在也不可能趴在倾洹的背上撒娇。” “……”薛闭嘴,觉得自己受到了人身攻击。 说是这么说,但是孟婆和缠绿对视的时候第一反应也是帝辛。帝辛这人聪明有余心机过重,当年如果不是帝辛,帝止和孟婆也不会落到这般境地。但,说到底也不能完全怪罪帝辛,他做的那些事于情于理都很合。那人不过是向伏羲说明了实情,其他什么都没有。 那个时候,当她得知是帝辛说得这件事的时候,她简直发了疯一样到处找帝辛,如何都找不到。即便是用搜魂术都找不到。缠绿的猜测是伏羲把人藏起来,但是藏起来的意义在哪? “别乱猜了。”倾洹摇摇头,收紧手臂,“不是说要找人?” 缠绿这才想起,连忙把毕给了司命,自己率先冲了出去。毕文鸟一族于他倒也没什么,主要是游羽。对他而言,游羽就像是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一个人,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不是心仪之人却十分重要。 相较于孟婆,游羽于缠绿而言更像是家人。孟婆是异性好友,生死之交。 毕跌跌撞撞入了司命的怀里,而后抬头,哪里还有缠绿的身影? “六殿?”司命轻轻拍着毕的后背,这人的脸色很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他刚刚听这两人说话还以为他要比薛要精神上一些,没想到的是居然比薛的脸色还要差,“您没事吧?” 毕摇摇头,捂着右臂,那儿的伤其实已经好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有着一股灼热感,灼烧着他。 司命也不敢再动毕,便把毕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慢慢扶着毕走路:“六殿还是往好处想比较好的,姻缘这种事情强求不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的话……”他把目光落到了薛和倾洹的身上,摇了摇头,叹口气,算是惋惜。 毕也瞧见了,扯了个笑,脚步蹒跚:“有的时候,命是由自己定的。司命,你有想过,你为什么是司命么?天底下这么多人,为什么偏生你是司命星君?” “我……生而为司命星君,这事儿到从不曾想过。”司命愣了一下,他的身份生来就有,就和地府十个殿的阎王一样,生下来就该是地府阎王的命,谁也阻挡不了。 “我曾经想过,为什么我是地府六殿不是别人?为什么我是六殿而不是七殿八殿一殿?”毕笑容惨淡,“我想了三千年后来总算是想明白了,因为我是太子注定只能看旁人的生死悲喜。司命,你知道六殿的禁忌是什么吗?” “孤独终老。”司命有些不懂,六殿的禁忌和十殿有什么不同? 毕惨笑:“孤独终老啊……”他叹了一口气,“我从前还是太子的时候,替我送终的人多得数不过来。不曾想,我做了这六殿之后,得到的却是这样的下场。这就是所谓的,因果循环了。” 司命愣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薛生前是执着于情爱,一生获得许多人的喜爱,更是得到了南余安的喜欢。于是,薛成了十殿之后,得到的是不能沾染情爱。 “我从前有一个很喜欢的人……”毕一副要说故事的样子,表情都摆好了。 司命插嘴:“六殿有喜欢的人?什么时候的事?谁?” “……”被司命这样一打乱,毕完全没了要说的心情,且一点都不愿意和司命走在一起了。 “那什么,六殿你继续说,我不打扰。”司命干笑,看着脸色不大好的毕,有些尴尬。 毕摇头:“她死了,忘了我。” “……”司命望天,很好,六殿很有脾气,说不说就不说,直接跳过过程说了结局。 两人说话间已经看到了不远处半蹲在地上的缠绿,绿色的头发在这寸草不生的章莪山很是显眼。 那人半蹲在地上,头发铺在了地上,背对着他们几人以至于毕完全看不到缠绿的脸。 “怎么样?”孟婆也算是认识游羽的人,率先走了上去。 浑身是伤的游羽躺在缠绿的怀里,嘴唇发紫,整个人哆哆嗦嗦的,但是还好还没有死。 而缠绿,脸上受了伤,手臂和胸口也有很深的伤口,呼吸十分的浅。 “缠绿!”孟婆惊了一下,连忙伸手给缠绿治疗。她的治疗术很薄弱,治愈的只是浅薄的伤口,“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缠绿半睁着眼睛,缓缓开口:“父……伏羲父神。”说完,整个人倒在了孟婆撑着他的肩膀上。 “!”孟婆愣了很久都没有缓过来。伏羲?为什么会是伏羲?那个人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毕脚步紊乱,看到缠绿倒下去的那一刻他已经忘缠绿那儿冲了过去。他也不明白,怎么就如此的慌乱。他不希望这个人出任何事情,出事了,那只可能是因为他。他害过那个姑娘,不能再害了这个人,不能…… 那都是好几千年前的事情了,他对西海长公主算是一眼钟情,那样温柔如水的姑娘,便是同他说上一句话都要垂头害羞好一会儿的姑娘,却只是因为同他在一起了,就要遭受无尽的折磨。 “六殿,我好后悔,为什么我喜欢的人是你……”那姑娘临死前捂着胸口,狠狠敲着自己的胸口,“我那样想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你看,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我做的所有事只有……只有爱上你是令我最为后悔的。我不要再记得你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泪水滚落,滴在了毕的手背而后滑落到毕的指尖,滚烫。 他也很自责,为什么要喜欢上她。他想,放过吧,也求求上苍,放过他。 缠绿的伤势很重,毕竟是伏羲下的手,就算是留了情面的,那也不好说。倾洹给他看得伤,掀开衣服的一刹那,他就知道,当年伏羲对他是轻了又轻,不然几百鞭子,按照伏羲对缠绿的这个手劲,他早就命丧当场了。 “如何?”毕率先开了口。 “我们要尽快离开章莪山,这里没有药草,很麻烦。”倾洹的表情很是凝重,又扭头看着歪头靠在石头上的薛。他的脸色已经很是苍白,体内的法力正在一点点消失。 孟婆点头:“走吧,这里也没什么了。” 说走就走这件事始终不容易,就像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样,他们遭遇的事情从来就不是一件小事。 几人刚出了毕文鸟的族地,一头巨大的怪兽就朝着众人撕咬了过来,气势汹汹。 来的时候七个人,走的时候八个人却有四个动弹不得,也就意味着八个人只有四个能成为战斗力。但是,四个人分别还要或背着或扶着一个人,于是战斗力又削减了一半。这还是算上司命也是一个战斗力。 情况很是不利,每个人心中都有数。能和毕文鸟战斗几千年的狰,此刻对他们简直就是噩梦。偏生担心什么,就来什么。 “我觉得,今儿个是不宜出行。”司命咽了一口口水,紧紧扶住毕,手不自觉地颤抖。 “有我在。”倾洹这话是说给薛听得,却被身边的孟婆听了去,引得孟婆笑了出来。 “上仙还是自保吧,这话应当轮到我来说。”说着,从腰间抽出六节鞭,只一鞭子,就抽得最前面的狰躺倒在地,鞭痕出流了鲜红的血,潸潸的流。 不愧是当年的佼佼者,即便是过了几千年,风姿不减当年。 “那就比比吧。”倾洹笑,把薛一同给了司命,“看好薛。” 孟婆则把身上的游羽递给了江君涸:“你们两个小心一些,剩下的有我和你们的上仙。” 这就像是两个人的表演,血红色的鞭子浅绿色剑气交织在一起,那些化身为兽的狰几乎是插翅难逃。 薛半躺在司命的肩膀上,外头看着身形缥缈的倾洹。他很少看到如此大杀特杀的倾洹,说不上很潇洒,但是他却看得迷了眼。 他对倾洹的了解真的少之又少,几乎什么都不知道。即便是倾洹成了司战上仙他都是听旁的人说得,后来,也是倾洹亲自找上门了,两人才有了之后的事情。 但是,倾洹对他却很是了解,即便是一颦一笑都能明白他的意图。 这不是坏事却让薛觉得很难过。 世间的情爱也不过如此。 第一百四十四章:陌路相遇,已至未至(3) 时间推至到了十一月初,一场大雪降下来,温度骤然降低。 孟婆坐在树枝上,两条腿光裸着在空中荡来荡去,凭的是一个天真浪漫的小姑娘模样。 “别搞这些有的没的了,你快点下来。”薛手里头打着伞,站在树底下冲着上头装小姑娘的孟婆喊,“回头受了凉又要喊这个喊那个。” 孟婆撇了撇嘴,而后笑:“是的,殿下。”说着就从树上跳了下来,赤着的脚踩在了还没有化掉的薛上,顿时脚趾变得通红,脚掌像是结冰了一样,麻得很。 “怎么样?缠绿的伤势还有游羽的。”孟婆一下子躲到了薛的伞下,“这都一个多月了,游羽还没有醒,她……” 薛摇摇头:“倾洹说没事就是没事,醒不醒那都是小事。”他撑着伞领着孟婆往屋子里走,“缠绿的伤才是严重,没想到伏羲下手这么重。不是都说,缠绿是伏羲最喜欢的弟子么?” “那又如何?帝辛和帝止还是他的儿子呢。”孟婆冷笑,搓了搓冰凉的手臂,“我还是他的魂魄衍生出来的,不也是这样吗?” “啊。”薛愣了一下,而后犹豫了很久,决定还是闭嘴,把黛梓的事情给憋回去了。毕竟那都是他自己的猜测,这个时候说出来也不大好,万一推断错了,按照孟婆对伏羲的怨念,肯定又不是什么好的结果。 “干什么?”孟婆狐疑地侧头看着薛,薛干笑着摇摇头。 这段日子里,留在缠绿住所的也就只有孟婆、倾洹和薛了。江君涸回了阴鸷谷,料理一下魔族的家内事。毕说是这件事和他无关,他也不想再受伤受苦受累,所以回了地府,继续看他的那些戏台。至于司命,被帝止急招回天了。 一来二去,也就只剩下他们几人了。 孟婆趴在桌上,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游羽,手指拨弄着杯子:“缠绿,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伏羲会屠杀毕文鸟一族?他对你痛下杀手我倒是理解。” “你这话,我听着并不是很舒服。”缠绿半躺在榻上,说话声音轻微。胸口的伤太重,他连呼吸都要慢慢地来,一动就扯得痛。 孟婆哼了一声,往门口看了看才又开口:“缠绿,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伏羲他为什么会插手这些不关于他的事情,如果只是为了杀你根本没必要。而且……我之前好像听他们提到了什么黛梓?她是不是当年那个人?” 缠绿抿唇,摇头:“你想多了,黛梓是存活在父神记忆里的人,你与我都没见过那个人,他们也不过只是无意间知道这个人而已。还有,父神想杀我自然有千万种方法。” “真不懂,你为什么这么冷静,居然还能喊那个人‘父神’。你就那样崇拜他?”孟婆冷笑,手中的杯子捏碎,瓷片割伤了她的手指和手心,“九千年前,他把你关入莲花池你不愤怒?九千年后,他差点杀了你你不心凉?” 缠绿抿唇:“那……你是要我恨你?还是说,其实你可以毫无顾忌地恨帝止?” “……说不过你。”孟婆起身,一甩衣袖,脸色难堪,“对了,你说帝辛回来了,帝止会不会?” “你放心好了,他现在是君上,谁动得了他?”缠绿叹口气,“只是,你得考虑一下我们几人的安危了。我这个地方并不安全,好在……”好在毕也走了,毕不在他反倒安心了很多。他欠了毕一个大大的人情,但又好像不止是人情这么简单。 无所谓,反正这场动荡过后还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来。活下来了,到时候再考虑这些也不迟。 回了地府的毕虽说整日里都去看戏,看尽人生百态,看尽生离死别,却还是会觉得心慌。 不过几日的时光,他已然整个人瘦了一圈,脸颊上的颧骨微微突出,本就算不上惊艳的脸此时看起来,更是平凡得有些丑。 有的时候毕也会觉得很奇怪,为何薛生得那样好看他却平凡到几乎一眼都是记不住的人?这样的烦恼对于从前的毕来说可能根本不会有,可是,当他看到缠绿对薛的脸有停顿甚至只需要一眼就能记住的时候,他脑海里忽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毕想,他这么平凡,活着的时候除了一个身份其他也都是几个皇子里最平凡的。功课一般,相貌一般,骑射一般,脾气一般,人缘一般。什么都是一般般的他,却得到了那些出众的人一辈子都渴求不到的身份。 上天可能真的是公平的,但又好像一点都不公平。 你瞧瞧,薛生来什么都拥有,什么也不缺。这不就是一个最大的不公平? 毕拍了拍脑袋,觉得自己有点像个不成熟的小孩子。他都多大了,怎么想些这些?薛的人生之路再平坦总归会有他不开心的事情,他的路途再坎坷总归会有好的事情降落在他的头上。 “走了一趟人间,怎么反而心情不好了?”蒋总算是有时间抽空在地府走动了,这几天却总是能看到在地府四处乱晃毕,脸上也没有什么笑,总是愁眉苦脸的,倒不像是他认识的那个毕了,“有心事?遇到喜欢的人了?” “啊?!”毕抽了一下嘴角,“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蒋摇头晃脑的:“你从前遇到了那个西海公主回来之后也是这个状态,不过可惜了,以那样的方式收尾。”毕的那个情缘当初闹得整个地府都知道,其他九个殿的殿下一个接着一个来安慰。 “喂,不带这样揭伤疤的。”毕双手放入袖子里,摇了摇头,“喜欢算不上,可能只是有点心事。” “什么?说说。”蒋拿手揉了揉毕的脑袋,是真的把自己当做了他的大哥。 毕伸手挠了挠头,而后又把手放入袖管里:“大概,可能……我的意思是,我不太想……额,也不是……” 蒋抽了一下嘴角,从未见过如此语无伦次的毕:“那什么,你慢慢说,一件事一件事,不用急。” 毕抿唇,深呼吸了一口总算是理清自己的思路了:“我遇到从前认识的一个人,怎么说呢?不讨厌他,所以不想拖累他。” “这种事情啊……”蒋笑了笑,他还是第一次见毕为了一个人愁成这幅样子。从前遇到的那位西海公主都不曾见他如此慌乱,如何讨好一位公主如何和一个人相爱如何对待自己喜欢的人,这些事毕一清二楚,“你自己最清楚了不是吗?你从前和那公主说过什么来着?‘春风十里,不如你’是吧?那个人,比得上你见过的十里春风吗?比得上你遇到的那位西海公主吗?” 毕愣在了原地。这都是什么跟什么?缠绿能和西海公主比吗?都不是一个性别,怎么比较? “我也是看过那些戏剧的,也知道这世上有这样的一句话‘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你呢,恰好是‘心悦君兮自不知’。”蒋拍着毕的肩膀,虽然知道毕就算有了喜欢的人也得不到什么好的结果,但是有这个过程总归还是好的。 “不是,蒋,我的意思不是说……”毕忽然发现,自己再怎么解释都显得有些言语苍白。他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即便缠绿总是说着一些有意无意挑逗的话语,但是两个人都清楚地明白,谁也不可能会喜欢对方,于是才能如此肆无忌惮。 可是……他捂住脸,眼眶微微红了起来。 可是,如果他喜欢上了缠绿,那该怎么办?一切都不该是这样的走向?他得不到的,缠绿的回应他得不到的。 “蒋,也许你说得都对。”毕的声音闷在手心里,“但是,这样的感情不会有下文的。谢谢你,让我能把它掐死在摇篮里。” “……”毕的反应出乎蒋的意料,他以为毕会享受与人相爱的感受,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其实,是真的很喜欢吧?所以不得不断掉。 蒋的离去很轻,他一走,毕的眼泪就滑落了。 “诶?”毕猛地眨眼睛,却止不住眼泪的滑落。他忽然想起那日他离开的场景,缠绿半躺在床上,透过窗户冲他挥手。 也许,真的是一挥手便是再也不见。 其实啊,他真的不是什么断袖,真的。 从前的那些相遇的场景,还有这段时间相处的场景,从最初的嫌弃到后来的陌路,然后从重逢到相互扶持再到如今的再也不见。其实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连一年都没有,对于生命如此长久的毕来说也许很快就会丢到忘川河里。 从陌路再到陌路,中间发生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局依旧是你过活你的我过活我的。 窗外又开始落雪,连绵不断。 缠绿能稍微动动了,于是自发开了窗,趴在窗户口看雪。他从未如此认真地看过雪,从前总觉得这种事情都是帝止那样的人该做的。如今却越发觉得,再不看看雪,好像就一辈子都看不了了。 雪地里恍恍惚惚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瘦削的,暗绿色的,摇摇晃晃地。他瞳孔猛地瞪大,再去看人影已经没了。 “毕?”缠绿喊了一声,空荡荡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屋子里,却没得到回复。 “怎么,想他了?”薛端着要换的药走了进来。刚刚那一声着实吓了他一跳,还真以为毕来了。 缠绿瞅了薛一眼,鼻孔里出气:“与你何干?” “哎哟嘿,有脾气?成,那你自己来。”薛把药往那一摆,“巧了,倾洹也不太乐意我给你换,我也不愿意。看来你也不太愿意。” “……”斤斤计较其实是地府里每一个人的特性吧? 缠绿脸一黑,而后服软。换药的时候,他脸上表情异常狰狞,折腾了半天才憋出那样一句话:“毕,他真的不是断袖?” “?”薛拧眉,很震惊,“应该不是,从前他喜欢西海的一位公主喜欢到死去活来。” “后来呢?”缠绿的问题立马接了上来。 薛耸肩,叹气:“自然是崩了。毕他的诅咒是孤独终生,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喜欢的人陪伴他左右。” 孤独终老啊…… “真残忍。”缠绿瞳孔里没了焦点。 是啊,谁不残忍? 第一百四十五章:陌路相遇,已至未至(4)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是迫不得已的,没有谁是一定非要去经历这些事情的。 游羽醒来的时候已然是十一月中旬,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了,中间也是小雪不断。在这样的天气里,缠绿的身体也逐渐恢复了一些,到如今已经是可以上蹿下跳了。 这期间司命来了一次,本想把倾洹一同带回去却还没来得及,就又被急招回去了。倾洹自然没有乖乖跟着回去,打了个马虎眼,还是留了下来。这样的情况,他怎么可能再把薛一个人丢开。 所有人都以为平静了这么些时光,总不该出现什么事情了。于是,谁也没想到,当他们欢欢喜喜迎接着游羽的醒来的时候还迎来了一把十二骨扇,江君涸的十二骨扇。 薛看着落在他房门口的扇子,只觉得浑身血液一瞬间倒流。扇子破碎不堪,上面沾满了血迹。他很想安慰自己这不是江君涸的,但事实证明,除了江君涸的再也不可能是别人的。 “别慌,哪都别去。”倾洹当机立断,下一刻就在宅子周围下了结界。孟婆不放心,和缠绿两人分别又下了一层结界。一个小小的宅子,一下子下了三个结界。 “我……”薛张了张嘴,终还是把想说的话全都吞了回去。他不是傻子,有些事情的分寸他还是懂的。 倾洹手伸了出去却又收了回来:“说不了让你‘放心’之类的,但是现在去也晚了。” “我知道。”薛点头,接下来就是一阵沉默。 江君涸可能只是一个开头,而动手的那人明显是知道了他们的处所,没有杀他们的理由想不出来,杀他们的理由也想不出来,凶手……更是想不出来。 若是不知道伏羲对缠绿对毕文鸟一族动手,那所有人的目光自然是落在了莲愫的身上。但是,现如今二选一,谁也不知道谁的情况更明显一点。 薛瞳孔皱缩一下,而后表情才放缓:“幸而跟这件事有关的人都在这……”话说到一半,他自己都愣住了。不在,还有两个人不在。一个是司命,还有一个是…… “我去趟地府。”缠绿率先站了起来。 孟婆的六节鞭缠上他的腰拦住了他:“别激动。”她看了一眼刚醒来又因为被灭族而闹腾了一会儿又睡过去的游羽,“地府,我和十殿回去。至于司命,缠绿你同倾洹去。一炷香的时间,所有人回到这个地方。游羽的话……”说实在的,两边都没办法带走。 一时之间,游羽成了最大的困难。 “一炷香而已,我和倾洹会更快,在她身上下禁制就好了。”缠绿摇摇头,并不准备把游羽带出这个地方。 方案一敲定,四个人分批连忙赶路。 临走前,倾洹揉了揉薛的脸,最终还是抱住了他:“照顾好自己,有情况就跑。你回来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好。”薛点头,扯了个笑,“你回来了,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两人上天两人入地狱,其实动作起来很快,麻烦的是带人走。 倾洹和缠绿一通过南天门,就被人围了起来,天兵天将,至少百余名,领头的是司法上仙。 “大胆妖孽!”那司法上仙素来就是一张死人脸,说话更是不注重分寸,“叛徒缠绿私逃莲花池,当以死刑处之。司战倾洹助纣为虐,实为同谋者,当以十二道天雷处之。” “废话连篇。”缠绿哪管这些,一门心思想快点把司命带走,“司命在哪?” 司法上仙冷哼:“托了你的福,司命如今进了原罪牢。” 原罪牢是个什么地方?那是只有犯了重罪的仙人才会被关进去的地方。每天一道天雷,不定时的出现。而被关在里面的人,这辈子都别想再出来了。 倾洹眉头一抽,菁业剑绿光四溢,几道剑气散开已然有人被剑气弹开,吐血倒地。同样绿光四溢的还有绿矣。绿矣剑的绿光和倾洹的不同,一个浅绿一个深绿,却都十分妖冶。 大杀四方! 有天兵跑到了帝止那儿报告,帝止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脖子上那把寒光四溢的剑闪到了他的眼睛。 “杀了他们。”是女子的声音。 “你如何不杀我?”帝止笑,眸子微微转动。 底下的天兵万万没想到天帝居然被威胁了,一时之间慌乱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自然会杀你。”女子声音冰凉,带着透人心扉的凉意。 帝止想了想,可能是剑气太寒了,不然他哪能出现这样的幻觉? “你想清楚了吗?你的主子让你如此擅自行动了?”帝止一点都不担心这女人真的会一剑抹了他的脖子。 女子的剑果真顿了一下,电光火石之间,她被帝止扼住手腕,整个人被拖到了帝止面前,一张脸露了出来。 “莲愫,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的路数太嫩。”说着,指尖袭向莲愫的脖子。莲愫连连后跳好几步,而后消失在了凌霄宝殿之中。 见人都远离了,帝止甩了甩手,而后浅笑:“随他们闹。”他指尖指向那个战战兢兢的天兵,眉眼如画,笑得甚是温柔,“大闹天宫,如何不好?” 疯了,一切都疯了,所有人都疯了。 同一时间,孟婆和薛两个人正对不愿意离开第六殿的毕苦口婆心地劝说。 “毕,你不怕死?”薛嗓子眼都干了,“你得知道,向我们这样的,死了就是魂飞魄散……” “不去。”毕摇头,伸手推两人,“说完了快走,别是打扰了我。” 没办法,薛和孟婆对视一眼,孟婆绕到毕的身后,伸手就是一记手刀。恩……没有把毕劈昏。 “嘶……”毕捂住自己的后颈不可思议地扭头,“怎么,还想来硬的?” “你乖乖配合不久没这事儿了?”孟婆甩了甩自己的手,怪疼得。她下了狠劲,居然没把毕劈昏,看来民间话本子里的那些个事儿还不能全信了。 毕磨牙:“这事儿从来都……”话说到一半,一柄短刀夹杂着利风朝着三人袭了过来。三人反应也够快,纷纷倒退一步,让了开来。 ‘叮’的一声,果真是一柄泛着寒光的短刀,插在了薛放在站着的位置上。 “这么快?!”薛跳脚,没想到下一个人居然是他自己,真的是好事不出门坏事纷纷往他身上搁。 孟婆上前挡在了薛的面前:“殿下,你可千万仔细了。” “你闪开。”薛拉了拉孟婆的衣袖,“一个女孩子就别一直想着往前冲,再者我是你主子,你冲那么前做什么?”来者还不知道是谁,若是莲愫还有厮打的余地,若是伏羲……那就等着被单方面地虐吧。 孟婆笑,眼角的泪痣越发明亮:“殿下这个时候倒懂得逞英雄了,实在是令属下刮目相看了一把。” “呸。”薛站在噩梦破身侧,一把把身后的毕给拉了出来,“来,咱们一起面对。” “……”去你娘的,明明是你们自己惹得一身骚,关我什么事儿?还一起面对?谁和你一起?! 毕开始磨牙,一边磨一边在心里头腹诽。他说的不错,这事儿的确和他搭不上什么关系,从头到尾他都是被动硬来进去的。而他呢?不过是充当了个跳梁小丑,还以为自己多聪明。结果,把自己那颗老而颓的心给丢了不说,还弄得一身伤,他可是惹谁了? 世间常有一句古话,叫做‘不幸之中的万幸’。薛看着持剑站在他们面前的莲愫,琢磨着,也许这句话用在这个时候其实很贴切。 幸亏是莲愫,只是莲愫。 其实莲愫此人说不上有多十恶不赦,但是当她的剑上缠满鲜血的时候,她就不是什么好人了。 薛对莲愫虽说抱有愧疚之心,但也只是愧疚。这样的愧疚来源于他无意之间的破坏,他破坏了莲愫唯一能和倾洹在一起的三百年时光。但是,他不后悔。 他和莲愫本就是两种人,莲愫万事求一个真相而他事事迷糊不愿相信旁人所说。 “我该喊你什么?”莲愫眉间一块菱形的红光若影若线,那是堕仙的标志。杀了太多人,手上沾了太多的鲜血,那么就连仙道都会抛弃你。 薛笑,白靳已然握在了手中:“薛也好,十殿也罢,我当是无所谓。” “为何不让我唤你……宋洵?”莲愫脚步轻盈,一晃就已经到了三个人的面前,不过一柄剑的距离,“当年,我怎么就没猜到?还当这地府十殿是谁?竟是你……杂种。” 这句骂词来得莫名其妙,薛觉得一口气堵在了胸口,眉眼却笑开:“我还当你是谁呢?不过是个被抛弃的棋子。”这话带着半蒙半猜地成分,但,更多的是胡说八道。 “你!”剑气袭来,寒意缠绕住了薛。 六节鞭挑起寒剑,白靳顺势劈出。 薛和孟婆的第一次配合倒是十分有默契,一挑一刺,衔接的毫无缝隙。就连一边的毕都要为两人鼓掌了。 打斗瞬间而起,二打一不是什么公平的局面,却没有人在乎。这种时候,除了赢,一切都是虚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陌路相遇,已至未至(5) 孟婆和薛对付莲愫实在是绰绰有余,奈何莲愫正处于半堕仙的状态,体内的仙气四溢,对于阴气极重的地府来说实在是承受不了,一时之间地府里头的鬼尖叫不止。 几个殿的殿下都头疼不止,安抚了这一批又安抚另一批,整个地府乱了套。 薛手中的白靳迅速挡在了身前,莲愫的攻击太过强势,他连连败退。这不是当年的莲愫,当年的莲愫不过是小小的小仙,与得道成仙不同,她不过是因缘际会。 不过练了几年的蜀山功法哪里是一个地府十殿的对手? 自然这样的念头在莲愫刺伤薛之前是薛盘桓在脑海里的唯一念头,右臂被刺伤的那一刻,薛就知道自己的的确确是处于下风的那一位。 如果不是孟婆,恐怕他受伤的就不仅仅是手臂了。 “你遇到了谁?!”薛厉声,莲愫的功法太过诡异,下手的地方更是处处找死穴下手,不给人留活路。这不该是蜀山的功法,蜀山功法第一项就是心善。心不善之人,不配使用蜀山任何功法,更别提被收入蜀山门下了。 “与你何干?”莲愫冷笑,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手指捏住剑尖把剑给弯了起来,待孟婆的鞭子抽向她的时候,她手一松,剑弹开了孟婆的六节鞭,把鞭子直接弹向了薛。 一切太突然,薛根本来不及反应。幸而毕站在了薛的身后,手一扯,拉了薛,鞭子便直当当落在了毕的手背上,疼得他‘嘶’地一声,差点没有喊叫出声。 “没事吧?”薛拧眉。 “你注意力集中一点。”毕猛地吸气呼气,不疼那是不可能的,疼得他感觉自己手背上的骨头一抽一抽的,好像手已经不是他的了一样。 这厢地府打得热闹,天庭也毫不含糊。 倾洹和缠绿一路冲到原罪牢,身上自然是挂了彩的,但也不过是皮外伤,倒也没什么大碍。有点麻烦的可能是旧伤新愈的缠绿,胸口的伤刚好还没几天,就又要裂开了。 “你不会撑不住了吧?”倾洹看着脚步有些虚浮的缠绿,开口随意问了一句,菁业剑挡在了两人的面前,开路。 缠绿勾唇,绿色的头发已然从脚腕上散了开来,随着他的走动而四处漂浮,看着异常亮眼:“你可想多了,怕是你要撑不住了,拿我当借口。” “那就……试试看。”倾洹的菁业剑猛地剑气暴涨,挡在前方的人一下子被弹开地更多。 缠绿也不示弱,绿矣剑化身二十多把剑,像雨点一般落在了天兵天将身上。 气势猛涨的两个人很快就来到了原罪牢。 原罪牢里的人并不多,毕竟敢挑战天条天规的人并不多,于是,一眼就看到了司命。 司命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受罪过,更别提如此倒霉了。 每日一道天雷,劈在身上,根本就是抽筋拔骨一样的疼,疼得牙都能给咬碎了。 “司命!”倾洹御着菁业斩向锁链,锁链是寒铁所制,根本就不可能这么简单劈开。 菁业剑被‘叮’地一下弹开,把昏昏沉沉地司命给弄醒了。 司命眯着眼睛,唇角流有暗黑色的血,黏在皮肤上,他的嘴唇一张开,扯得都疼:“倾……洹上仙?” “你等着。”倾洹扭头,对着身边的缠绿开口,“寒铁难开,把菁业和绿矣一同斩过去,应该可以。” 缠绿抿唇:“好。”其实,根本劈不开,他知道的。这寒铁是他从蛮荒山底挖出来的,有多坚硬他最清楚。但是,事到如今别无他法。 两柄剑气暴涨的剑举起来得那一刻,绿色的光交缠在一起,刺得司命的眼睛又闭了起来。 能得到这么大阵仗的救助,司命觉得其实此生也算是无憾了。他想着,自己何德何能能有这样一天。他恍恍惚惚地想到了薛,仔细想起来,那人似乎也从未得到过这样的待遇。恩,总算有一件事能让他可以在薛的面前炫耀炫耀了。 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司命的耳边回荡着,笑容渐渐从唇边漾开而后又慢慢消失。 绝望一点一点蔓延上他的心尖,其实结果已经知道了,但是当他看到倾洹和缠绿的时候他还是有了一些希望,像是一点光芒落在他无边的黑暗之中。这样的形容太夸张了,司命觉得自己可能和毕呆了一段时间,自己都有点被毕给类化了。说话都这般模样了,好似他也看过那些剧本段子似得。 “其实……”司命沙哑着嗓子开口,“这里也挺好的,没有那些事情,我觉得,很不错。” “去你娘的。”缠绿咬牙切齿,“当年我虽然看你不不顺眼却也不至于讨厌你,这原罪牢的苦头,即便是我都没能抗下几年,你能扛多久?”当年缠绿小的时候也犯过大错,伏羲也因此真的生气,闭关前把缠绿丢到了原罪牢说是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能放。 自然,缠绿后来还多亏了帝止的求情,不然估摸着得死在原罪牢里头。 原罪牢的苦头,那真不是一般人能抗的了得。 帝止…… 缠绿皱了皱眉,一收绿矣,扭头准备往凌霄宝殿赶去,没走几步就看到了款款而来的帝止,赤金色的长袍在这昏暗的地牢里显得熠熠生辉。 “你总算是想起了我。”帝止端着笑容,温和而不缺威严。 “你能救他?”缠绿冷笑,绿矣剑握在手中,微微颤颤,“帝止,你如何变得如此心肠?” 帝止笑:“如何心肠?” “你明知原罪牢的苦头,当年的我你不是不知道。”缠绿看着越来越近的帝止,一时之间竟觉得这个人虽说与当年长得一模一样连笑容都一样,但是,气度不一样了,“司命再如何,都是你忠心耿耿的狗,不是吗?” 司命觉得,这个时候他真的好希望自己昏死过去。为什么?既然是来救他的,为什么说话居然……娘的,心里好苦。 “我会放了他。”帝止浅笑,“没有任何条件,你可以带走他,只要你不后悔。” “不后悔。” 后不后悔谁也说不准,司命觉得,其实他挺后悔的。从原罪牢出来的一刹那,他就后悔了。 回到自己住所的时候缠绿率先冲进了房子里头,游羽还在,薛和孟婆却还没有回来。 “啧。”缠绿砸了一下嘴,看着气息微弱的司命又看了看还不能完全动弹的游羽,这个时候他走不开,倾洹也走不开。 谁也不会知道下一刻会不会有人突然闯进来,生死还悬着。 倾洹望了望渐渐黑去的天,端坐在椅子上也不说什么,只是静静等待着。 他想,如果薛回不来了,那也不过如此,他就还是去做他的上仙,从此真的什么都与他无关。 但,好在,薛回来了,拖着一条受伤的手臂。 “毕。”缠绿率先察觉到三人的气息,一股脑冲了出去,待看到完好无缺的毕的时候恍惚又觉得有些好笑,“不是说不再来了?” 毕挑眉,缠绿身上的伤已然被隐去,他自然一丝一毫都察觉不到:“如果不是这两人的绑架,我是根本不会再踏足的。”几日未见……毕看着缠绿略显苍白的脸色,抿抿唇,而后开口,“伤……还未痊愈?” “恩?”缠绿愣了一下,而后去解外衣,“不知道诶,你想看看么?” “……滚。”毕觉得,此人远比自己想象之中的要流氓多了,根本不能和他多说一句话,那简直就是对自己的侮辱。 倾洹慢悠悠挪到门口抬眸看着脸色并不好看的薛,吐出一口气:“回来了?” “回来了。”薛视线落到倾洹的脸上然后到身上,“完好无缺,战神。” “你受了伤。”倾洹手一伸,薛自发走到了倾洹的身边,把自己受了伤的右手放到倾洹的手里。 他浅笑,摇头:“我很好,你该告诉我了,你的秘密。” 倾洹手一用力,把薛扯到了怀里,额头贴着薛的额头,声音低沉:“薛,我的秘密……”他的嘴唇一张一合,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到了薛的耳朵里。薛的脸色本就苍白,此刻因为倾洹的话更是越发苍白直至毫无血色。 他瞳孔瞪大看着倾洹,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呢,这一回你又准备骗我?” “从前的我也许骗了你,今后再也不会了。”倾洹的声音沙哑了很多,手指指腹在薛的脸上滑来滑去,流连忘返。 远处的几人听不到两人的对话,但是脸色不好的薛他们看得很清楚。 孟婆抹着脸上快干涸的血液,觉得这几个人调情真不会挑时候,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想着这些个情情爱爱的…… “虽然觉得这样打断你们不太好……”孟婆沉着脸,说话声音尽量放大,“但是我得告诉你们,你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听到动静慢吞吞挪出来的司命也屏住了呼吸,有些不敢放肆呼吸。 “不想让我们活得,可能是伏羲……” 所以,请做好和这个世上最强大的怪物作战的准备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情至荼蘼,生死苍茫(1) 孟婆的话响彻在所有人的耳边,每个人都是微微愣了一下,而后毕依旧推攮着缠绿、薛依旧脸色苍白与倾洹对峙。这四个人,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些。 扶着门框才能险险站稳的司命觉着很后悔,与其让他后伏羲对着干,倒不如让他死在原罪牢来得快活一些。 “你们……?”孟婆叹了口气,无可奈何。有些事情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却不愿摆在明面上。 是生还是死,且看他们几人的造化了。 帝止手里握着寒铁锁链,半倚在牢门上,目光深邃。他有些羡慕缠绿,从很久很久之前。可是,他又很可怜缠绿,那样的一个人却……好景不长。 谁也不能阻止命运的齿轮推进,谁也不能逃脱这生死的离别。 午夜,对峙了许久的薛和倾洹依旧站在院子里。 “你说,当年的事情如果你同我说了,也许根本不会落得如今这个地步。倾洹,你终究害惨了我们。”薛的脸色十分不好。 “我不后悔,当年我既然敢做就猜到会有这样一天。”倾洹伸手摸了摸薛的右臂,“谁伤的你?” 薛抿唇:“莲愫。她……已经是堕仙了。” “堕仙?还真有这样的存在?”倾洹笑,瞳孔深邃。这笑根本算不上是笑,只是扯嘴角而已。他忽而想起了许久之前的事,那日宋洵初初来到他的府邸,莲愫追着他问他是否忘了那三世的情缘。 他当时怎么说来着?他已经记不清了。但他知道,他肯定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其实他和莲愫根本没有她口中所说的情缘,哪里来的记得与忘记?从头到尾,他想抓住的只有宋洵,只有薛。 “我觉得她,很可怜。”薛抿了抿唇,伸手指着自己,“自然,我也很可怜,被你蒙在鼓里这么久。你说,你早就知道那是我你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为什么不同我说?为什么让我一个人自己在那里忙活得跟个傻子一样?” 倾洹伸手拉过薛指着自己的手指:“正如你所说的,我既然做了那些事自然是没猜到你会去做那些胡乱的事情的。你也怪胆大,偷了自己的命格簿……” “别骗我了。”薛头撞了一下倾洹的头,他其实要比倾洹高上一些,这一撞,蹭到了他的眼睛,自己受罪了,“那命格簿……你其实早就换过了吧?” “不然,你哪能那么容易就拿到?”倾洹揉了揉薛蹭到的眼睛,不过是一本假的,司命和薛都以为是真的,紧张得跟个什么一样,“其实,我当时不过是想骗过司命,哪里想得到一向跟个清心寡欲的和尚的你发了疯?” 薛想了想,而后笑:“那你同我说一说,你是何时欢喜我的?” “一直。”倾洹也笑,“从你还是温至殊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你,后来你成了薛成了地府十殿……”我还是很喜欢你,很喜欢,喜欢到不知所措,甚至想逆天改命。 后面的这些话不说也明白。 “你成了仙,我还以为……”薛抽了一下鼻子,“所以当年你是特意许了莲愫那个所谓的三生三世?” “其实之前我一直在想,该怎么才能让你摆脱地府十殿的身份。后来,因为各种原因,我碰上了莲愫,她于我有恩,那时我才想起这偷梁换柱的办法,却没想到竟是如此顺利,你果真没让我失望。”倾洹当年不过是想着冒险试一试,一不小心就真的创造出了宋洵这个人,也算是可喜可贺了。 薛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我觉得,很奇怪,命格簿向来是伏羲握在手里的,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多出一个人他不知道回不去管。这一点,无法解释。还有……”他眸子低垂,“莲愫本来快被我和孟婆两人制服,却没想到伏羲带走了她。” “恩?”倾洹也没想到,“怪不得……”他看了看正在屋子里头不知道忙活什么的孟婆,难怪一上来就说了不得。 “怎么说呢……”薛勾唇,“恐怕是大难临头了。” 一场浩劫要落到这几个人身上,连带着九千年前犯了错的孟婆。只是,他们真的做错了吗? 薛想不明白,当年的孟婆做错了什么?如今的他和倾洹又做错了什么?生死不明的江君涸做错了什么?隐居的魔族又做错了什么?章莪山的毕文鸟做错了什么?如今卧病在床的游羽又做错了什么? 是的,也许缠绿做错了,错在不该有一个异于常人的大脑,他不该那般聪慧。是的,毕也错了,他不该掺和这件事。是的,司命是错了,他不该一时心软,纵容他们。 于是,伏羲要制裁他们。 “薛,我曾经在想,即便没有你我也可以好好地活着。”倾洹缓缓开口,“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你与我,我想不到任何其他的关系,即便是殊途,也该是同归。” “还没死呢,说这些做什么。”薛摇摇头,“我同你说说我的秘密。” 清晨踩着露水回来的他听到了倾洹的陈情的确很震惊,震惊到他甚至忘了自个儿也要说一说自己的秘密。 “我很想你,在我只是地府十殿的时候,我每一日做的事情除了想念你再想不到其他。”薛想到了自己这七千年来的处境,每一天每一天都在等待着,下一次的见面。有的时候他甚至魔怔了,恨不得喝了孟婆汤走上往生桥。 自然,那些他只能想一想。 倾洹伸手,怀抱大张:“薛,我知道宋洵是你,从头至尾我一直都知道。所以,我也知道,薛你有多喜欢我。” 他这一辈子只喜欢过这样的一个人,一双桃花眼把他深深锁在了里面,让他再也不能逃脱。 也许是真的以为死到临头了,所以那些曾经坚守的自尊坚守的难以言说这个时候反而清晰了很多,很多话都能这样自然而然说出来了。 五百年前,倾洹想,他很庆幸。那时,面对着对他若即若离的薛,他恐慌,恐慌到慌不择路去向伏羲摊牌。当这样的情感表露出来,伏羲留给他的只有一道背影以及……二十一道天雷。 滚滚天雷砸在他的身上,他硬气地接了下来。是的,正是这些天雷给他送来了莲愫。 他想,既然地府十殿不能同他在一起,那换一个身份呢?这样的想法一出现,就是倾洹本身也吓了一跳,但是他愿意去尝试一下。 什么许下三生三世的报恩,什么偷换命格簿,什么捏造一个并不存在的人。 这些他足足做了很久,捏造一个并不存在的人自然需要不短的时间。三世为人,三世恨情。他妄图把薛的魂魄锁在宋洵的身体里,让薛再出不来。他知道他做过头了,但他没想到的是,心灰意冷的宋洵竟然想要躲在地府,那他做的这一切都白费了。因而才有了那第四世。 他甚至欺骗了知道实情的渊,他骗他,说是要把薛从这场妄念之中抽离出来,不……怎么可能?他自己都出不来,怎么可能会愿意让薛从这场执念之中抽身? ‘温至殊’三个字就像是一根刺,刺在了南余安的心头。所以,即便南余安成了倾洹,也不能放过成了薛的温至殊。 他抱紧薛,这一段他没有告诉薛,他也不想说出来。他不希望自己的这些恶毒执念牵绊薛,也不希望毁了现在的这一切。 七千年来,这一切都很简单,他不过是要把薛留在身边,能够一起携手夕阳。 毕趴在窗户上,看着那两人觉得意外地凄凉。这两个人做了太多的事情,只是为了那一隅安宁。 “看什么?”缠绿站在他的身后,说话超乎寻常的温柔。 “我在想,地府里头的人真可怜。”毕指了指薛又指了指自己,“他与我,可怜到迫不得已变得强大。” 缠绿明白毕说得是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琢磨了一会儿,决定换个话题:“听说,你以前喜欢过西海的那个小公主?” “恩,做什么?”毕扭头,却听‘噔’的一声,一柄油纸伞被撑开,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缠绿已然把他拉扯到了怀里。 “那年,听说你就是这样爱上了那个姑娘……”缠绿唇角含着笑,瞳孔里都溢满了笑意,“现在呢?你……喜欢我吗?” 毕愣了很久,然后自然而然想到了那个姑娘,悲伤溢出胸口:“不喜欢,我不是断袖。” “那就好。”缠绿放开毕,一脸骄傲,“幸好,你不是断袖,不然我该多危险?” “你很安全的。”毕抽了一下嘴角,然后指着伞,“屋子里撑伞那是长不高的。” 缠绿‘哈哈’大笑,然后恶作剧地把伞撑到毕的头顶:“那也合该是你长不高。” 毕推着他的手:“拿开,我还能长。” “哈哈,你不可能的。”自然而然地就闹了起来。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你知道我也知道,只是谁也不戳破。 没一会儿,闹了一天的几个人都有些撑不住,纷纷回了屋子里要休息,毕更是一副大爷的模样,闹的几个人眉开眼笑。游羽的病情和司命的伤势都渐渐好转,这也算是令人心情愉快的事情了。 于是,大家都睡下了,月上树梢了,人也就约……树梢。 “最后一件事……”女子站在树梢上,之间萦绕着绿光,眉间菱形的印记闪着红色的光芒,“缠绿,最后一件事你完成了,我就放过你。” 缠绿冷笑,看着明显透着狼狈模样的女子:“莲愫,你要知道,我从来不需要你放过。” “你!”莲愫咬牙,白净的牙齿咬在下唇上,血丝渗透,“杀了薛,杀了他!” “没听懂吗?”缠绿冷哼,绿矣已然出鞘,“最后一件事你该求我……放了你!” 莲愫倒退一步,而后恶狠狠开口:“你会后悔的,会为你的选择付出代价的。”她说出这话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悲,作为一个恶人的可悲。 她知道,现在的她回不了头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情至荼蘼,生死苍茫(2) 毕站在门口,双手环胸看着从外面慢慢走来的缠绿,嘴角泛着冷笑:“月色不错,出门逛逛?” “月色是不错,只是月明星稀了一些,你要看吗?”缠绿笑眯眯的,跟毕打着哈哈,眉眼弯弯的,像是个卖乖的小孩。 毕看着他,眼神冷峻:“缠绿,你这样可真是让人觉得恶心。”他转身,反手把门关了起来,‘哐’的一声,门都把子摇晃了几下。 看着紧闭的房门,缠绿脸上的笑渐渐敛去。其实,与其这样装傻卖乖的,他倒是宁愿毕张口就揭穿他,这样心里也算是好过一些。 “我觉得……”孟婆的声音从房顶传来,有些慵懒,“你和他说说也许也不会这样。” “你就这么相信我?”缠绿仰头,脖子拉直,绿色的瞳孔里泛着光,“你不害怕?” 孟婆笑了两声:“你这个问题让我怎么回答?”她伸手撩拨了一下垂到胸前的头发,然后别到耳朵后边,露出那张莹白的脸,“我也时常想过当初的你,怎么就那么相信我?相信帝止?” “是啊,怎么就这么相信?他……怎么就不相信?”缠绿脚尖点地,一个纵身飞上了屋顶,坐在了孟婆的身边,这才发现旁边摆了两个酒壶,上好的女儿红。他伸手拿了一壶酒,左右看了看,“怎么,半夜一个人对月饮酒?” “你这不是来了?”孟婆拿起另一壶,和缠绿碰了一下,一口饮下继而开口,“也许他只是气愤过头。有的时候吧,失望真的能让人昏了头。” “我也不是很在意,他相不相信我。”缠绿也喝了一口,有点辣。他不经常喝酒,从前是因为对酒不感兴趣,后来被孟婆连同帝辛灌得昏头转向后更加不愿意沾酒,看到酒就跟见到了怪物一样,“不好喝。” “你懂什么?”孟婆撇嘴,‘切’了一声,“酒香甘醇,入口回味无穷,给你简直糟蹋了。”她夺过缠绿手中的酒,摇晃了一下,“给你这样不懂的人喝还不如给一杯倒的殿下喝,起码他能和我有同感。” 缠绿笑嘻嘻的,‘咦’了一下:“没想到地府十殿酒量这么差,真想看看喝醉了的模样。”他的眼睛亮了一下,转身,“诶,你说他喝醉了,模样还是这般好看么?” “他?”孟婆想了想,薛喝醉酒的状态多了去了,什么‘为情而伤’啊之类的,都是借口,“眼睛很漂亮,会说话似的。”她砸吧了一下嘴巴,笑,“很漂亮,会发光一样。” “啊……漂亮的人都这样吧。”缠绿大口叹气,“这个世上好看的人太多了。你瞧啊,天上的那些个人,像是南衍帝君像是汶靖帝君,那些个人哪一个不是光芒万丈的?瞧多了,也就腻了。”他看着泛起鱼肚白的天,“好看的人再好看也不过如此……” “所以呢?你喜欢长得平凡的?”孟婆嗤笑了一声,而后指尖轻转,手指落到了缠绿的眼睛上,“你的这双眼睛到底是有多瞎?”说实话,地府十个殿的殿下里头,最不起眼的就是这位六殿下,况且这人太过重情,风花雪月的一个人,长得却又并没有那样出众,靠着一腔温柔一腔情意。 缠绿笑:“我喜欢他吗?”他自己都不大清楚的事情,旁的人如何又能知道?那样的一个人,他连多看一眼的想法都没有,甚至是一眼都记不住的人。但是,正巧是这样的人,曾经的不以为意后来回想起来,竟然有很多关于这个人的记忆,似乎在回忆里,这个人更明朗了一些。 “你觉得呢?”孟婆笑,这两个人和倾洹薛不一样,那两个人为了所谓的情爱可以做出这样那样的事情,甚至不惜互相设计。这两个人害怕很多事情,对于自己的情感更是不愿意承认,避之如恶疾。 听墙脚这事儿毕这辈子就做过这样一次,却没想到是听得孟婆和缠绿之间的对话。他靠着墙慢慢滑落,而后半蹲在了地上。 他觉得他得了病,一种害怕别人喜欢自己害怕自己喜欢别人的病,治不好。 毕想,他不是薛做不来那些事情。他的所有认识的人都在地府,不像薛,哪儿都有认识的人。他的一切他的生活不会超过地府这个圈子,每天都在理案面绕来绕去。这辈子都不曾想,自己会与这样糟糕的一个人扯上关系,甚至…… 其实,很悲哀吧? 天很快就大亮了起来,薛起身最晚,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落下了不止三层结界,又多了一层。他开门,一打开,外边几个人都聚在了一起,脸色并不是很好,都是你做你的事情我做我的。 一夜的吐露心声,倾洹和薛之间那些秘密似乎都揭露个差不多了。 “怎么了?看什么?”薛从倾洹身后探过头,想看看倾洹捧着本书到底看什么,“这么认真?” “关于伏羲的一些事情。”倾洹指着一排字,“你看这里。” 薛默读了两句,等读到‘黛梓’两个字的时候愣了一下,下意识去看了一眼孟婆,然后朝着倾洹使了个脸色。 倾洹摇摇头,示意他继续读下去。 上面其实也没几句提到黛梓,但是提到黛梓的都是关键话。 “黛梓与伏羲相处甚欢,渐生情意,后又意外发生,二者分离,再见面兵刃相向。” 不过几句话,到算是证实了薛当初的一个猜测:伏羲与黛梓之间关系匪浅。 “也就是说,黛梓当年如果不是劫数未过,那就是……”薛总觉得当年黛梓的死于女娲有关,从任何迹象来看都是。 倾洹摇头:“没有这样的说法,这个时候,谁也不能指正谁是……”话还未说到一半,结界动荡,几个人浑身紧绷,还未等几人再一次落下结界,结界已然破了,四个结界一起。 缠绿率先拉过毕跳到了最后边,一柄长剑就那样落在了正中间。孟婆躲得快,没事,也就是倾洹和薛受到了一些小小的波及,但也没什么大碍。 “谁?!”缠绿瞳孔瞪大,伸手把毕拦在了身后。 莲愫脚踩长剑,落于几人的正上方:“你们还真是悠闲啊。”说着话的时候,她的剑尖赫然指着薛和倾洹的方向。 她觉得这个时候她有多恨这两个人,她的剑气就有多么强悍。 “倾洹,你同我说过什么你可还记得?”莲愫唇角泛着冷笑,眉间菱形印记已然成了深黑色,显然已经是堕仙了,“你说,凡尘之间的情爱那都是劫数,劫数结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她伸手指着薛,“你所谓的结束就是这般?” 她的笑太过可怕,薛看得觉着很可怜她。 “你所谓的爱就是这样?”倾洹还没有开口倒是薛先开了口,“也许,你觉得倾洹就该喜欢你,那我为什么不能觉得倾洹就该喜欢我?你的爱情强加在倾洹的身上,你痛苦,折磨着我们也痛苦……” 莲愫手一挥,黑色的长袍掠过:“十殿下,你何必假惺惺?”她手指颤抖着指着倾洹,“如果不是你得到了他,如今的你还有资格还有心情说出这样的话来吗?” “你说得对。”薛点头,“但是,也正如所说的,倾洹是我的,从头到尾都是我的。” “不!”莲愫的表情狰狞起来,而后她又想起了什么,忽而笑,“薛,你可知道,江君涸如今怎么样了?” 薛瞳孔收缩了一下,缓缓呼出了一口气,浅笑:“如何?” 莲愫搬出江君涸本就是想让薛紧张一下,不曾想薛竟然还能笑出来,她忽然觉得也许当初的‘宋洵’就不该是眼前的这个‘薛’。宋洵的弱点,她清清楚楚。那个人看着嬉皮笑脸什么都不看重,却最看重情意,兄弟之间的情深义重更是他一辈子的信仰。 而现在的这个薛,如何看都觉得很是危险。 “他……魂飞魄散了。”莲愫冷笑,“你知道吗?他死前一直喊着一个人的名字,你知道……是谁吗?” 是谁?除了薛的名字还会是谁的? 一道绿光闪过,菁业剑出鞘,划破了莲愫的脸。 倾洹就那样站在薛的身前,脸色温和,一如从前:“莲愫,也许你不知道,没有薛,我和你都不会相遇。”是的,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薛,他就不会想着如何掐断薛的身份,就不会去和伏羲坦白,就不会受到那些惩罚,就不会……一切都不会发生。 也许,这个世界上也就不会有宋洵这个人,更加不会累得沈苑,也不会累得江君涸,更不会累得整个魔族。 也许,一切的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你骗我!”莲愫的瞳孔里泛了泪光,她不过是想来羞辱一番这两个人,可是到了这里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他们。 “没有。”倾洹摇头,“莲愫,也许没有薛的话,你也许永永远远都只是山里头的一个姑娘,更与仙道无缘。” 莲愫拼命摇着头,不愿意听这些。 “不是薛缠着我……”倾洹叹了一口气,“是我,不愿意放过他。” 第一百四十九章:情至荼蘼,生死苍茫(3) 多年来的信仰崩塌,对于莲愫来说,对倾洹的执着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让她在这九天之上浮浮沉沉。她不过是因缘际会,没有哪一个神仙会对她另眼相看,她在天庭的生活远比旁人看到的要难受得多。 站在门口的司命仰头看着表情狰狞明显情绪崩溃的莲愫,他叹了口气,莲愫其实并不如旁的那些仙子说得那样光鲜亮丽,那些个仙子羡慕莲愫能和倾洹如此亲近,却不知莲愫背后的心酸。 很多人都是这样,表面的光鲜亮丽背后的心酸苦楚是成正比的,然而所有人看到的都只有表面的光鲜亮丽,眼中看到的永远都不是真实的。 “倾洹……”莲愫右手捂住胸口,有些悸动,“你为什么不能看看我?我到底哪里不如他?我啊……一个女子居然比不过一个男子让你来的心动吗?倾洹说到底,你其实不过是被美色所迷惑了对吧?我知道的……”她忽而笑了起来,手中多出了一把短剑。 倾洹一把拉过薛,脸色沉了下来:“与脸无关。”薛的脸他看了几千年,一张不变的脸再好看那看上几千年也总该是会看腻了的。倾洹不在乎这张脸,但是……他的余光落到了薛的身上,当年被毁容的温至殊那样崩溃,他知道的,这张脸…… “那你就试试看啊。”薛笑了起来,桃花眼都弯了,眼珠子藏在了里头,看不清他的眼色,“毁了我这张脸然后,看看倾洹是不是就讨厌我了,就抛弃我。” 莲愫嘴唇哆嗦了一下,山野间的风吹着她头发胡乱飘着,当真是有一种堕入魔道的模样。薛瞧着,比之当年的罔缇当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不敢?”薛笑,“是了,你怎么可能会敢?你很害怕吧?万一他依旧很喜欢我……你一点都不敢吧?” “你说的很对,我不敢,一点都不敢。”莲愫收起手里的短刀,她下不了手。有些事情还是藏着掖着懂了装作不懂来得比较好一点,不然,到时候伤心的还是自己。 薛说的话是真的却也很伤人,他拿着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爱情来伤害没有得到的莲愫,真实而伤人。 从前毕就知道,薛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他们两个人不太一样。毕只是看着温柔,什么风花雪月翩翩佳公子,那是表面功夫,事实上他比任何人都要冷血。而薛呢,嘴上说着伤人的话,却是把每一个人都放在心上,用最好的方式去对待每一个人。 于是,当毕看到倾洹的时候他觉得,薛这辈子最大的劫难合该是这一个人。倾洹要多绝就对薛的感情有多深刻,毕觉得,当年的一眼,他就看出来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出现?”莲愫脸上迎着飒飒的风,眼睛通红,约莫是风实在是太过强烈,“你们俩个,不可能的啊,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放弃呢?” 薛拉住想要开口说话的倾洹,摇摇头,自己开口:“很多人都告诉我,我和倾洹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也想过要不要就这样了,做个朋友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他的手握住倾洹的,十指交叉,亲昵无比,“时间告诉我,只要这个人还在我身边,我就不想和这个人做朋友,我想要更进一步的关系。你知道吗?我想拥抱他,我想亲吻他,我想和他秉烛夜谈,我想和他携手到老,我想和他同床共枕……但凡是你想的,我都想。我喜欢他,就像你喜欢他那样,毫无理由,蛮横无比。” 喜欢一个人也许只是一个瞬间的感觉,然后慢慢蔓延开来,充斥着心房充斥着每一天。 这一刻,莲愫觉得自己很懂薛的感受,她也是这般,每天每天幻想着要和倾洹在一起,每一个小点滴都让她觉得珍贵无比。 爱而不得也许也不过这般。 倾洹从未听过薛同自己说过这般的话,即便是当年的温至殊那也是只字片语就带过的,从未说要如何如何地告白。后来认定关系后,床笫之间的情话也没说什么,温至殊从来不会在浓情蜜意的时候说些什么。 于是,如今忽然听到,倾洹只觉得浑身燥红。薛不说的时候,他每天都盼着薛说。现在他说了,他反而……害羞了。 “你说得很感人。”这个时候,莲愫反而冷静下来了,“但是依旧改变不了我想要杀你的念头。”执念这个东西很深沉,即便知道了最终的后果,但她还是不愿意放弃不愿意放弃她曾经以为的希望。 莲愫朝着他冲上来的时候,薛唯一的念头只有一句话:“谁都不要插手。”他想,如果这就是命,活该他要死在莲愫的手上,那就死吧。这是他和莲愫之间的争夺,这是他想到唯一对莲愫敬重的方式。 这样的行为自然是得不到莲愫的感激的,只让莲愫觉得越发想要杀掉薛,毁灭一切。 薛觉得其实他和莲愫是半斤八两,谁也没说谁一定就很厉害。之前被莲愫伤到纯属是因为他轻敌了。 白靳出鞘,银白色的光芒顿时四绽,晃眼得很。 司命拿手挡在眼前,这一场争执,谁输谁赢没有很大的意义,因为……从始至终,薛就一直是那个赢得一方。 两人打得难舍难分,胶着着,难分上下。 输赢只在一瞬间,莲愫袖子之中短刀‘咻’地一下射了出来,薛瞧见了,身子一躲,不曾想那短刀一分为二,一半直直朝着薛的胸口插了过去。薛双手张开,整个人正在急急退后之中,根本没办法再一次急速转身。 一道青绿色的光芒闪过,青绿色的光芒之后紧跟着一道莹白色的光芒。电光火石之间,薛胸前横着白靳,人安好无事。他顿了一下,瞳孔瞪大看着对面的黑色身影。 莲愫捂住胸口,那里正在往外冒着血,很多。她想过很多种方式死亡,而这最后的到来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想法。 她的身体一软,从剑上跌落下来,狠狠砸在了地上。她满脸都是血,指尖也站满了血,鲜红的,是她自己的。 她努力抬起头,手努力向前伸着,朝着倾洹。 “……”临言该说些什么?她想不到,但是她希望那个人能再看看她,看看他亲手杀死的人。 “对不起。”菁业剑重新回到倾洹手中,而后缓缓开口,声音轻缓,如沐春风。 莲愫笑,而后闭上了眼睛。 这一句话……就当是同她说得吧,即便那个人是看着旁的人说得,即便那个人至死都不曾看上她一眼。就这样吧,其实幻想远比现实要让自己容易满足一些。 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莲愫大脑一片空白,而后一切归入平静。 薛的脚步酿跄了一下,然后跌坐在地。他仰着头看着最后没有忍住出手帮忙的倾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真的是太幸运了。 “我不能让你死。”倾洹嗓子干哑,他甚至不敢去看莲愫最后一眼。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应那个人一句话,甚至是一个眼神。幸而,他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做起这般恶事也是如此轻而易举。 “我知道……”薛单手捂面,唇角耷拉着,“谢谢你,能这般喜欢我。”薛想,他可能是上一辈子做得好事太多了,救助了太多的人,这才能遇上这样一个人。 目睹这一切的缠绿越发觉得不可思议。他不由自主地去看毕,那人却唇角带着笑,从未见过的笑,很温柔。他下意识伸手拉住毕的手,等到毕看向他,他反而哑口无言,无话可说。 “像春风。”缠绿不知所云地来了这样一句话,而后耳根微红,觉得有些后悔。 “是吗?”毕笑,另一只手扣住缠绿握住他的手的手,他的手轻轻摩挲着缠绿的手腕,“我同你说,我这一辈子其实这样很好,没有喜欢我的人……自然,我也没有欢喜的人。” 缠绿点点头,这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其实再蠢的人也都该懂得了。但他就是不明白,薛都那样了还这般强迫着自己的命运,为什么毕不能?明明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人。 “我不是薛……”像是看透了缠绿的想法一样,毕缓缓开口,“我害怕,缠绿,我很高兴在这样的时候遇上你,我觉得很幸运。”其实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有些东西他委实很害怕,“所以,就让我一直幸运下去吧,什么也别想了。” “我在想,是不是有一天我死了,你才能同我说上一说你对我的感情。”缠绿不是傻子,毕喜不喜欢他一眼就能分辨,“我同你说,如果我要死了,我一定要把所有欢喜的心情都告诉他,清清楚楚的,好好说一说自己的情感。” 毕笑了笑,点头,就算这人说得是真的吧。 于是,谁也没想到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一种真理:好的不灵坏的灵。所以,谁也没有想到,九千年前都没有死去的缠绿会如此脆弱不堪。再于是,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后来,毕觉得一点都不后悔,只是每当回忆此情此景的时候,总会觉得想要痛哭流涕,却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他可以轻易的为那些话本子里的故事流泪,却不能为自己的过往哭泣。 他想,他也许是活在了别人的故事里,怎样都出不来。 第一百五十章:情至荼蘼,生死苍茫(4) 冬天里不知道会有几场大雪落下,每一场都像是极尽全力,要把这世界给包裹起来。 莲愫的身体消失在了这场大雪之中,不留一丝痕迹。 一场雪过后,阳光普照,把所有人都笼罩在了金色的光芒里,驱散了之前的不愉快。 这本该是一个好的预兆,不曾想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缠绿和毕谈话并不愉快于是转身准备去看游羽,谁也没想到的是,本该躺在病床上的游羽走了出来,头垂着,脚步蹒跚。 “你怎么出来了?”缠绿看着披头散发的游羽,上前想要去拉她,没想到游羽居然就那样倒在了他的怀里,“怎么……”话还没说完,一把利刃就那样插入他的胸口。他猛地推开游羽,游羽柔弱的身体就那样跌到在地。 缠绿伸手想要拔出胸口的匕首,谁知只是轻轻拉了一下,匕首上像是长了倒刺勾住了他的肉。 “为什么?”缠绿捂住胸口,匕首拔不出来是小事,他感觉自己浑身的法力正在一点点消失。 游羽慢慢抬起头,按着胸口沾满血的缠绿忽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就出来了,她冲上前,一把抱住缠绿,“缠绿,你为什么不早些来?缠绿都是因为你……缠绿,我们一起死吧,好吗?” 起先毕还没看到发生了什么,等到缠绿推开游羽的时候,插在缠绿胸口的匕首就那样明晃晃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谁都没有想到,他们拼命救的游羽会对缠绿下死手。 “缠绿……”毕嘴唇有些哆嗦,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前一刻还同自己说胡话的人,下一刻就应验了。 “你疯了!”孟婆一巴掌扇在了游羽的脸上,她自个儿也慌了,“你有病吗?缠绿这么救你你就这样回报他?”说着她准备去拔匕首,一碰到匕首她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几近崩溃。 捩骨刀,是专门克神仙的刀,小巧玲珑,一旦插入心脏便会紧紧攀附住拔不出来更会消耗体内的法力。一般被这样的刀刺中,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这也就意味着……缠绿,必死无疑。 “怎么会……”孟婆手紧紧握住捩骨刀,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体会到绝望,“缠绿,怎么办……” 终究还是个姑娘。 缠绿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孟婆的脑袋,浅笑:“没事的。” “你和我一起死吧,我知道的,我活不久了……”游羽刚被孟婆推开又缠了上来,想要抱住缠绿,却又被孟婆狠狠推开。 她疯了…… 司命抿唇看着脸色苍白的游羽,是的一个好生生的姑娘忽然经历了灭族惨案,又被伤成这副模样…… 薛下意识去看毕,毕的脸色不比孟婆好到哪里去,整个人晃晃悠悠的,脚步酿跄地往缠绿那儿走去。 也许,这是一个骗局,是缠绿联合游羽来骗他们的…… 看到朝他走过来的毕,缠绿扯了个笑,这个人总算有一次主动走到自己身边了。他看着毕,觉得有点难过有点遗憾却又觉得有些开心,真是很复杂的情感。 孟婆自主把缠绿给了毕,而后伸手拉住跌倒在地的游羽,右手放到她的颈后,把人敲昏了。她不准备杀了游羽,相反,她要好好治好这个人,然后让她承受永生永世的痛苦,杀了缠绿的后果便是如此。 “一定还有办法的,对吗?”毕伸手拉住缠绿的衣袖,小声开口,“九千年前你都没死,现在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死了?不对吗?” 缠绿摇摇头:“捩骨刀,谁也救不了。”他的腿开始发软,已经支撑不住了,“毕,我可以躺下来吗?” “不可以!”毕摇头,他紧紧抓住缠绿的手,“你不能死啊,这样……”不就是我害了你吗? 大概是人之将死,以前所坚持的也就在这一刻崩塌了。 捩骨刀的倒刺还在一步步收紧,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心脏,好似下一秒就要捏破。 他把绿矣剑放到毕的手中,笑:“毕,拿着绿矣回地府,回去去做你那逍遥自在的六殿下。我没什么同你说的,但是……你能来真好。”他的手握住毕的手,腿一软,整个人跌倒在地,连带着毕也摔倒。两个人叫跌在了一起,毕慌慌张张起身,生怕压到了缠绿。他坐起身,把缠绿的脑袋放在了自己的腿上,手握住缠绿胸口的刀,心底越发的凉。 呼吸越发困难,缠绿总觉得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挑哪一句说。 他伸手想碰一碰毕的脸,最终还是放了下来。毕的瞳孔毫无聚焦,空洞无神。他知道,这个人已然失了理性。 “毕,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后半句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临死前还是不要说太多来得好一些,就让这个人什么都不知道又或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抱着曾经那些暧昧的记忆好好过活着,好好做一个至高无上的六殿下。 就当是他言而无信吧,前一刻他还能理所当然地说那些话,以为自己真的能在临死前说一些缠绵深情的话。其实,那不过是他的妄想。要死了,他反而不敢了,他不愿拖累这个人。 大限已至,缠绿想,他这一辈子活了一万多年,却有五千多年是在修炼人身,好不容易修成了,不过三四千年的快活,却入了莲花池,在莲花池沉睡了九千年。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了,寻到了看得欢喜的一个人,却把命就这样轻易交付了出去…… 他啊,这一辈子,像是一个笑话。 毕抱着缠绿,缠绿的身体渐渐变透明,慢慢地一点点的……消失。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唇角紧紧抿着,只是抱着他。抱着抱着,眼泪就砸了下来,砸在了缠绿的脸上。 他低头,看着已经眼睛闭得很紧的缠绿,只觉得心口疼得慌。他想,他还没说一说自己对缠绿的欢喜,怎么就死了?他想,他还没道一句‘走好’,怎么他就闭上了眼睛? 剧本不该是这样的啊。他写了那么多的剧本,看了那么多场戏,每一场都是互诉衷肠了的,都是把想说的话都说了的,都是……为何?为何他的戏却还轮不到他说一句话? 对了,缠绿还没有表白啊,说好的呢?如果要死了,那就把想说的话把自个儿的心情都说出来的……为什么?和你说的不一样啊。 毕大张着嘴仰头,却是一声都没有喊出来。他不知道该喊一些什么,只有眼泪在不断留着,湿了他整张脸。 后悔来得太突然了…… 毕想,他还什么都没有做,还什么都没有说,他想好的绝情的剧本却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明明一切,才刚刚开始啊。 薛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被倾洹拦住了。 毕现在的心情有多绝望,倾洹能够深刻地体会到。当年温至殊去世的时候,他差点疯了。那个时候,他抱着温至殊的尸体不吃不喝三天,直到温至殊的尸体发烂发臭,蚊蝇四处乱飞,他都不曾松手。 那个时候他甚至想过要自杀,抱着温至殊的尸体一起死,他甚至挖好了坟墓。 世界一片灰暗,大抵就是那个时候的心情吧。 “没用的。”倾洹摇摇头,他如果也不想活了,谁劝都没用的。 “……我在想,江君涸死的时候该是什么模样。”缠绿死得那一刻的悲伤蔓延到了薛的心上,然后,他想到了江君涸。 一个人,身边谁也没有,即便是死得时候也该是犟着嘴不肯说一句求饶的话的吧? “其实,地府也不是万能的,像他们这些魂飞魄散的……即便是地府也不行。”薛抿唇,他甚至连江君涸的最后一眼都没有看到,而那个人却是至死都还念着他。 “谁都不是万能的。”当年,若非他无意之中成了仙,也万万想不到温至殊会是地府十殿,也万万不会甘愿成为司战上仙。 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对于这个命运,每一个人都很无奈。 “他的魂魄还在……”大家都处于悲伤之中的时候,司命缓缓开口,“缠绿的魂魄还在,就还有希望。” 毕猛地抬头,去看司命:“什么意思?” “这世上有一种术法,可令人起死回生,只要有魂魄在,一切都不是什么难事。”司命咳嗽了两声,缠绿把他救出来已然是给了他一次生命,救命之恩,自然当时涌泉相报,“只是……”他的目光落到了孟婆身上,孟婆愣了一下,抿唇。 “只是什么?”毕有些急躁,他的目光随着司命的目光也落到了孟婆身上,“孟婆,你也知道的,对不对?告诉我啊。” 孟婆摇摇头:“这种术法,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会……” “伏羲?”薛试探性地问道。 孟婆点头:“我只是听伏羲提到过,逆天改命什么的他曾经有说过一两句,只是谁也没见他试过,这种术法,我一次都没见过。” 这种术法的存在本就是不合理的,当年黛梓死了都没见伏羲用此种术法救黛梓,很明显这种术法应该只是传说之中的,并不一定存在。 毕抹了抹脸上的泪,而后开口:“见没见过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就行。” 只要有这个希望,他就不会放弃。 第一百五十一章:情至荼蘼,生死苍茫(5) 蛮荒之地多是上古时期的神兽,住在里头的人只有一个,伏羲。很少有人能找到蛮荒之地,也很少会有人敢进去。那就是伏羲的专属地方,若非允许,即便是找到了也进不去。 毕抱着怀里的净瓶,里头是缠绿的三魂七魄,装得严严实实的。 几人之中,去过蛮荒的有三人:倾洹、司命以及孟婆。但是认识路的,却只有司命。 倾洹受着伤去的蛮荒又昏迷着被送出来,根本不知道去的路。而孟婆……她虽在蛮荒长大,但是年少时离开蛮荒记忆被伏羲给剔除,关于蛮荒的所有事情,一概不记得了。 “虽然认识……”司命咳嗽了两声,“但是我们能进去的概率很低,毕竟那是人老人家唯一不愿被旁人进出的地方。” “我一个人去就好了。”毕抿唇,“毕竟……”他瞅了两眼薛和倾洹,这两人不方便。 薛有些感动,笑着开口:“没事的,我和倾洹还不至于任人宰割。” “不……”毕尴尬,“我的意思是指,你俩去了,伏羲救缠绿的几率就会再一次降低……” “……”娘的!薛很想朝着毕翻一个白眼以示自己的不满,后又想到现在的情况委实不能如此开玩笑,只好又憋了回去。 毕浅笑,而后脸贴在了净瓶上一会儿,这才又开口:“薛,谢谢你的好意,我一定要救他,不论后果……”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孟婆挥挥手,“这样,我和司命护送毕去蛮荒,你俩就在这地儿看着游羽……捩骨刀这么贵重的东西她不可能是自己就有的……” 薛点头:“那你们早去早回,路上小心一些。至于捩骨刀和游羽……”他和倾洹互换了一个眼神,也算是明了了,“我们会负责问清楚的。”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孟婆还是选择换上自己那风骚的大红色纱衣,说是要给伏羲来个视觉上的大变化,至于毕和司命……毕倒无所谓,司命身上的伤还没完全好,但是勉勉强强可以走几步路,瘴气太多的地方依旧不能去。这也就意味着,他不能进蛮荒之地。 三个人盘腿坐在绿矣剑上,司命被架在了中间,毕竟是身体最脆弱的一个人。 “其实,没必要这么照顾我。”司命胸口一阵疼痛,手臂上肩膀上背部都受到过天雷的轰击,虽说休息了这么久了,嘴上说着身体好了一些,至于到底如何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我还行的。” 坐在最后头的孟婆笑出了声:“别说笑了……” 司命愣了一下,苦笑:“都看出来了?” “你以为大家都是白痴?自从你回来的那一刻,就察觉了。”孟婆叹了口气,仰头看着远处,“最近,死的人有点多啊。” “是啊。”司命苍白着脸,扯了个笑,那笑苍白无力。 毕眼皮子抬了抬,而后还是紧了紧抱住净瓶的手臂,旁的人于他而言已经无所谓了。他现在,只想要救活缠绿,其他都与他无关。 还待在院子里的薛和倾洹两个人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薛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说,司命能撑到回来吗?”薛揉了揉自己的腮帮子,刚刚送司命的时候他拼命地笑着,拼命地瞪大眼睛去看司命的脸,司命的一切。他有点害怕,这是最后一眼了。 倾洹摇摇头:“他可能撑不到了……”帝止愿意无条件让缠绿和他把司命带出来自然是有原因的,一个活不久的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是谁把他的心脏拿掉的?”薛拧眉,司命一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一个没有心脏的人。 “不知道。”倾洹摇摇头,帝止没必要拿司命的心脏,至于帝辛根本没机会接触到司命不可能挖走这个人的心脏,莲愫一直在找他们的麻烦也不太可能。剩下的是他们一直忌惮的一个人…… “会是伏羲吗?”薛很难想象,伏羲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他只是从旁人嘴里或者是史册上看到过关于他的描述,或是好的或是坏的,根本拿不准。 后来,看到缠绿被伏羲伤成那样,他唯一的想法只有残忍。 如果拿走司命心脏的人是伏羲,其实也算是很合理。但是……司命不是一直都很听他的话吗?为什么要这么对司命? “没道理。”倾洹摇摇头,“伏羲他如果要惩罚一个人,根本不可能会挖人心脏,他更喜欢直接处罚。” “就像对你的处罚?”薛嘲讽地笑了笑,他想起来当初看到倾洹身上的那些个深刻的鞭痕,每一条都是暗红色的,新肉翻在外边,可想而知当初应该是被打得皮开肉绽的,“那还真是直接。” 倾洹摸了摸自己的肩膀,被打得那几下其实于他而言也没什么,只是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的自己还真的是够有能耐的,那样都咬着牙承受了下来,没吭一声。 他伸手抱住薛:“你该感谢那个时候的我,万一我神经稍微松了一下,失去了意识,你可能现在就看不到我了。” “那还真是太感谢了。”薛回抱住倾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抬眼看到了降临在他们上方的人…… 天庭越发的动荡不安,西王母却还是如往常一般,每天在御花园走来走去,华服依旧穿在身上,身后依旧带着一大批的宫女。 南衍偶尔去御花园走动走动,只是在一旁走走也能看到独自赏花的西王母。很安宁的模样,高贵与生俱来,脸上永远带着笑容,对身边的婢女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很温柔的模样。 这样的西王母太过正常,反而显得不正常了。 这日,像是故意来逮南衍一般,西王母就在御花园的入口处,一大批人,正好和南衍及随行的两个小童撞得正着。 “王母。”南衍双手插在袖管里,弯了弯腰,一头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来,颇是一副美景,“也来散步?” “哀家瞧见帝君很多次了。”西王母说话很慢,轻柔得很,“最近,也很无聊吗?” 南衍:“闲来无事,走动走动,当是熟悉熟悉。” “帝君熟悉了这天庭很久了吧?”她笑了笑,袖子捂面,眉眼弯弯。 南衍挑眉,他倒不是说不喜欢这个西王母,只是这人说话怪会绕弯子的,真的很费脑子。 “不久。”南衍想要快速解决这个话题,并且想要快速脱身,于是脸色不自觉地再一次冷了下来。 那西王母还是笑,就当没看到一样:“一起喝杯茶?” “王母若是有事,还望直说。”南衍目光落在了西王母的脸上,而后缓缓移开,紫色的发带随风而扬,“南衍尚且还有些要事。” “帝君很忙?”西王母依旧不准备直插话题,而是再和他绕弯子,“天庭事情很多?哀家还以为帝君是最悠闲的人。” 南衍摇头,不知哪来的风把他的头发吹到了胸前,然后一直往他的脸上贴,蹭的他怪痒痒的:“天庭不安稳,王母还是多多关注一些来得好一些。” “那是天君的事情,我不过是只小凤凰,哪来的资格?”西王母忽然垂下了眼眸,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显得有些落寞。 南衍忽然想起从前他听到的那些传言,关于西王母的。其实知道当年的事情的人并不多,九千年,够一个小仙成为上仙了。但是,他依旧从小仙的嘴里听到了‘久目’的名字。 “传言而已,王母还望莫多想。”南衍脸色缓了缓,也算是给了她一些好的脸色了。 西王母再一次换上笑脸,眉眼弯弯:“帝君怪会安慰人,合该是个好的丈夫。” “恩?”突如其来的转变,南衍愣了一下,有些不太理解西王母的意思。怎么着,改行做媒婆了? “哀家见着那群青仙子不错,更是东海龙王的大女儿,身份也算是高贵的了,帝君的意思……?”西王母总算是睁开了两只眼睛,说话也不再是笑眯着眼睛了。 南衍琢磨了半响,而后微微叹了一口气:“王母该是知道的,本君也不是什么贪恋红尘的人,至于这姻亲的事情,还说不上有什么想法。”他垂眸忽然想起了前些日子和他吵了一架的汶靖,那人的模样,那人生气开心的模样到现在还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嘴上说着不贪恋红尘,其实他比谁都明白,他到底有多怀念他做周溯沿的时间。 对于南衍的拒绝,西王母不甚在意,依旧浅笑:“帝君这话说得有一些早了,还是等到见了群青仙子再说吧。” “本君无意。”南衍脸色再一次沉了下来,“王母若是觉着那位群青仙子委实到了不得不嫁与他人的年纪,还望王母寻旁人,莫要在本君身上花费时间了。” 西王母总算是不笑了,她眸子略微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了她身边的一个粉衣女子身上,而后不着痕迹的移开了:“帝君此心似铁,哀家倒也不好强求。” “恩。”南衍的视线也落到了那个粉衣的小姑娘身上,这才发现这姑娘的穿着与旁人都不太一样,估摸着应该是就是那个群青仙子了。说来,他觉着这姑娘甚是眼熟,再一想,这不就是这段时间一直陪着西王母逛御花园的女子? 怎么着,还看上他了? 他抿抿唇,领着身边的两个仙童率先走了。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的,旁的人再强求,那也是强求不来的。 “你这心,也该绝了。”西王母看着身边的女子,女子的目光还黏在已经走远的南衍身上,不愿意开。西王母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仿佛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群青,你得明白,一个人不喜欢你便是一辈子的事情,强求得来的,那也只是一场折磨。” 群青扭头,瞳孔里蓄满了眼泪,亮晶晶的,可贵得很:“娘娘,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看了他好久好久,我觉得我这一辈子非他不可了。” “哀家曾经也是这么以为的……”西王母伸手,抱住了群青,“你要相信哀家,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 群青抬眼,泪汪汪的两只眼睛盯着西王母略显沧桑的脸,似懂非懂。 这个世界上,所谓的情深意重其实都是时间问题,如果一直得不到,时间一长便成了执念,当初的爱意已经变了质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救赎淡泊,拯救自私(1) 蛮荒的入口很难寻找,司命的记忆出现了断片,走到一半,刚进入沉默森林就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怎么回事?”孟婆皱着眉看着在森林入口处走来走去的司命,有些不可置信。怎么可能记忆一下子就没有了?人好好的,哪里来的事情? “不知道。”司命摇摇头,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之间像是那段记忆被抽取了一样,“可能是不愿意吧……”他把目光落到了走在最后一直默不作声的毕身上。 毕瞳孔微微怔松了一下,然后又垂下眼眸,抱紧怀里的净瓶。 虽然平时毕的话并不算是多,他和毕也没怎么说过话,但是如今看着这副模样的毕,只觉得毫无生机跟个死人没什么区别。 司命叹了口气,胸口处忽然传来了一阵疼痛。他更加不太明白了,为什么没有心脏的他心脏处会疼的如此慌。他慢慢蹲了下来,脸色苍白,唇上毫无血色。 “你怎么了?”孟婆也蹲了下去,去查看脸色并不好的司命,伸手想去探一下司命的额头,手还没伸过去,司命人就慢慢躺倒在地上了,“不是吧,怎么了?你该不会……” “咳咳咳咳……”司命摇摇头,整个人蜷缩起来,眼睛半眯着,眼珠子直往上翻,白眼都翻了出来。 孟婆伸手扶起司命,想给司命输法力让他缓一缓,只是手刚搭上司命的肩膀,就被一股法力给弹了开来。 毕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个人,看着脸色越来越苍白的司命:“他的心脏已经没了,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极限了。” “你就这么说风凉话?”孟婆咬牙切齿,伸手紧紧扶住司命,“我不会让他就这么死得。” “生死无常,哪里轮得到你这么说?”毕收紧双臂,脸再一次贴到净瓶上面,冰凉的温度从脸上传到了他的心底,那该是缠绿的魂魄的温度,“我一个阎王都掌握不了,你凭什么?” 孟婆没想到毕会如此凉薄:“是啊,你连缠绿都救不回来,是什么都不行了。我也,不能凭什么。” “……”毕的目光忽然凛冽起来,瞪着她,“你这般说话,莫怪你落得如此下场。” “呵。”孟婆冷笑,没再说些什么,而是接着给司命输送法力,“司命,不是还没好好道别吗?你甘心吗?” “不甘心。”司命眼睛慢慢睁开,不再是眯着,他扯了一个笑,“我还行的,只是沉默森林里瘴气太多……”他看了看正在往外散发着瘴气的森林,摇摇头,“我进不去,你们进去吧。” 孟婆点点头:“我给你设个结界,你小心一些。” 刚进入沉默森林,毕和孟婆就感受到了不太一样的氛围,凉意朝着他们一点点侵袭,深入骨髓。 毕瑟缩了一下,他本就不是活人,对于这些什么阴气之类的倒也不怕,他怕的是不能找到伏羲。 “毕……”缠绿的声音忽然灌入毕的耳朵之中,出乎意外的温柔,“你往后看。” 毕一愣,扭头,果然看到了那一头绿色的长发。他嘴唇哆嗦了一下:“你怎么……缠绿,你不是……”他垂头去看怀里的净瓶,怀里的净瓶却消失了。 “我还在,还活着。”缠绿笑,伸手,双臂张开,“过来,来……毕。” 毕眼睫忽闪了一下,双臂依旧做着弯曲拥抱净瓶的模样,他扯了个笑:“我很喜欢你啊,缠绿。” “我知道。”缠绿手臂依旧大张着,“你过来吧,到我这里来。” 毕摇摇头,唇角上扬,笑得很是开怀:“不,我知道的。”他脚动都没动一下,“我知道你不是缠绿的,我知道的。”这个人不是缠绿,不是的。缠绿怎么可能是这副模样呢?缠绿怎么可能会是这么温柔的一个人呢?怎么会朝着他神兽呢? 明明……还在他怀里的啊。 出现幻觉的不只是毕,还有孟婆。 孟婆精神的执念只有帝止,他见到了初次见面的帝止……或者说是,帝辛。 那个时候,帝辛的模样还是和帝止一模一样的。 “你是何人?”久目手里头拿着刚刚从伏羲那里拿到的六节鞭,整个人微风得很,见谁都想和那人打上一架,好似天生就是个惹祸事的人,非得要和旁人比试。 帝辛生而高贵,又因唯一能相处的帝止去了西天佛祖那儿参佛,整个人正巧无聊的很,也从未在天庭见过这样的小姑娘,也起了戏弄之心。 那个时候久目尚且还不如帝辛,毕竟虽说年纪相仿,可久目在忘川河里泡了那么久,哪里能和练了几千年的帝辛相比较? 一番打斗下来,久目显然落了下风,脸上更是被帝辛不小心刮破了一些。 虽说是个好战的人,但久目委实也是个小姑娘,对于自己的脸还是很在乎的。被帝辛这么一划破,她心底顿时对帝辛起了不满,甩着自己的六节鞭就想杀了帝辛。 帝辛也知自己出手重了一些,也就没有对久目还手,硬生生挨了两鞭子。 那时候年纪轻,下手不知轻重,帝辛委实疼得很。于是也就错过了帝止回来的时间。 再于是,久目算是正式遇上了帝止。 那个时候,帝止只念着这是帝辛闯下的祸,他自然是要替帝辛挨上两鞭子的,毕竟从小到大替帝辛背黑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习惯了。谁也没想到的是,这两鞭子让久目对帝止生了旁的心意。 孟婆再看这些往事的时候只觉得当初的自己怎么就喜欢上了帝止?明明……是啊,明明当年的帝辛也生生挨了她两鞭子,怎么她就没想到要去关心关心帝辛? 也许,真的是因为心疼那个时候的帝止。 帝止与帝辛双胞胎,本就是至高无上的两个人偏生都生得聪慧伶俐,帝辛过目不忘但委实顽劣不堪更有种仗势欺人的模样,帝止头脑聪慧还温和待人简直就是当时仙家子弟学习的模范。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演生成后来的模样的?只因这两人模样生的一样,帝辛常常寻帝止玩什么你演我我演你的游戏,犯了错一般都是帝止来承受,表扬一般都是帝辛来获得。 那个时候吧,谁也不能一眼就认出帝止与帝辛,就连伏羲都不能,更别提久目和缠绿了。 但是,久目坚持认为温柔的一定是帝止。 好像也正是久目的出现,帝辛再也没同帝止玩过互相换身份的游戏,一来是两个人都不愿意了都生了旁的心思,二来……恐怕是害怕了。 谁都以为久目喜欢的是自己,直到……帝辛看到久目与帝止两人坐于船上遨游在天河里时,他这才明白,原来他始终是那个多余的。 “久目……”帝止的声音温和而清晰,就在孟婆的耳边,缓缓地。 孟婆看着身穿黑色便服的帝止,那是刚登上天君帝位的帝止,眉清目秀,一对远山眉温和近人,给人平添亲近之感。 “天后的位置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帝止伸手摸了摸孟婆的脑袋,然后揉着她的脸,“来,和我一起吧,你和我会永远一起的。” “要不……你同我一起走吧,我们回地府。”孟婆浅笑着,踮着脚尖,拥抱住帝止,“帝止,你爱我,对吗?” “是的,我爱你。”帝止点点头,他手一挥,撤掉了身上的那件黑色的龙袍,“我同你走,一起回地府。” 孟婆把自己闷到了帝止的怀里头,还是那样熟悉的气息:“说实话,你是谁?帝止还是帝辛?”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搞不懂了,当年她先遇到的到底是帝止还是帝辛?喜欢上的到底是帝止还是帝辛?后来走得……却是真的帝辛。登上帝位的,也是真的帝止。 九千年后,当她再一次看到帝辛的时候,她忽然觉得也许当年的她是不是错了? “我是你最爱的帝止啊。”帝止浅笑,唇落在了孟婆的脸上,很真实。而后唇辗转到了她的唇上,即将贴到一起的时候,孟婆猛地退后,六节鞭握在了手里。 “你怎么就知道,我爱的是帝止?也许……”她扯了扯鞭子,而后举起,狠狠抽向帝止,幻影一下子消失了。 也许是旁的人呢? 幻境一破,孟婆就看到紧紧抱着净瓶的毕干巴巴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表情有些冷漠。 “走吧,蛮荒之地的入口开了。”毕指了指远处出现的一个黑洞,“我一醒来,那就有了。里边的洪荒气息很浓重,法力更是超乎寻常的强大。” 时隔九千年,孟婆总算再一次站在了蛮荒之地的入口。 “毕,你要做好一个准备。”孟婆表情也严肃了起来,“伏羲的心有多狠,你不是不知道。” “我想过了……”毕点点头,“不过是一命换一命,谁还怕了吗?” 是啊,不过就是一条命,魂飞魄散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谁还把它当一回事呢? 毕也想过好了,逃不过就正视吧,谁还能怎么办? 第一百五十三章:救赎淡泊,拯救自私(2) 再一次回到蛮荒,孟婆总觉得像是旧地重游一般,浑身十分不自在,扯了扯自己血红色的外衫,而后又掐了掐自己并不算细的腰,扭头问:“丑么?” 毕瞥了她一眼:“丑。” “……”并不想再交流下去了,已经没有交流下去的必要了。孟婆扭头,赴死一般,梗着脖子。 蛮荒很大,找一个人很困难。毕四处看了看,抱紧怀里的净瓶:“分开走吧。” “你疯了?”孟婆不可思议地看着毕,“蛮荒多是上古神兽,你碰上一只能杀你十次不止,你脑子坏了?” 毕摇摇头:“不行,两个人太慢了,谁知道伏羲在哪里?” “你……”孟婆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毕,想了又想,叹了口气,“绿矣剑的剑鞘能下结界,你撑不住就给我放信号弹,等我赶来的时间里,你就用剑鞘撑一会儿。”说着她从怀里摸索出了颗绿色的药丸,“点燃,扔到天上,我自然能看到。” 毕把药丸塞到腰间,而后点点头,算是把孟婆的话听了进去。然后,毅然而然选择了背对着孟婆的方向前进了。 蛮荒地方很大,孟婆有点眼熟却又觉得很陌生,刚走了几步这才反应过来。她脚步一顿,身子一扭往毕的方向赶去,时间根本不长,毕不可能走太远的,但是她足足追了好几里路都没有看到毕的身影,脑子总算是反应了过来。 “啧。”孟婆停下了脚步,看着荒芜的蛮荒之地。她就知道,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进了这蛮荒之地,伏羲啊,果然还是不太愿意给他们什么好的待遇。 说来也奇怪,她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为什么毕一进来就说什么要分开,这根本不太符合毕的风格。 是哪里出了状况吗? 她四处看了看,脑子里不断地回忆当初在这里生活的记忆,时间是真的太长了,她根本没有什么特别清晰的记忆。 啊! 有一个地方,她觉得伏羲肯定会在那里。从前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经常见到伏羲会去一个地方。她也好奇过,也想过去偷偷看过。起先是被伏羲设下的结界挡住了,后来强行突破结界惊动了伏羲。自然,被伏羲发现的后果就是……禁足。这点并没有驱散她想要去看得心理,但是……那地儿好像是伏羲专属的一般,她不得踏足半步,更是被下了绝对禁止令。 那个时候吧,虽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但是她对伏羲的害怕还是有一些的。那个人,只要她犯了一丁点儿的错就会给予高层次的处罚。自然,犯错这样的事情是要伏羲来判定的,有的时候孟婆即便是杀了什么小妖怪也不算犯错,但有的时候孟婆若是说错一句话那便是鞭挞或者是天雷的轰击。 孟婆脑子里回忆起了不太好的回忆,想到了曾经被天雷支配的恐惧。天雷有大有小,最小的天雷打在身上,那也是疼得慌,麻麻地,有一阵子是不能动弹的。 那个地方的具体位置孟婆记得不大清了,但是守门的神兽她倒是记得很清楚,她在那人身上可是吃过很多次亏的。 烛龙…… 那家伙块头大,还喜欢一动不动当个石头,她只需要站在最高处就能看到那大块头了。 薛实在是觉得最近太刺激了,真的是什么情况都发生了。所以,现在也要和他上演一个死而复生? 他看着站在面前的江君涸,完好无缺的江君涸,看着他笑的江君涸,这样一个人,明明……不可能会活着的了。莲愫没必要骗他的,如果江君涸没有死,莲愫怎么可能简单放过他? “你是谁?”薛咽了口口水,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江君涸。江君涸朝前走了几步,他反而倒退了几步,退到了倾洹的身后。倾洹也下意识手一伸,挡在了薛的面前。 “别靠近。”倾洹冷声,菁业剑已然挡在了江君涸的面前。 江君涸停下了脚步,狐狸眼习惯性地眯了起来:“薛,宋洵……罔缇,这样,还不能证明我的身份?” 薛拧眉,忽而扯了个笑:“现在知道本殿就是宋洵的人可多了,知道了我是宋洵害怕不知道罔缇的存在?” “那……我要如何证明呢?”江君涸笑了很久,而后眸子微微转动,“沈苑呢?他还在地府吧?可还好?” “挺好。”薛点点头,“然后呢?” 江君涸摇摇头,把手伸了出来:“当年,是我母亲救了罔缇,当然……正是因为救了他所以她死了,因为她窥得天机了,在我去救罔缇的时候,我的母亲就那样死去了,甚至抹去了她的存在……” 薛愣了一下,的确,当年江君涸把罔缇救回魔族之后,重伤的两个人在好不容易痊愈后发现所有人都不知道江君涸母亲的存在了。如果说,知道这件事的人有第三个人的话……薛想,也许只有那个抹去江君涸母亲的人了,那个人只可能是伏羲了。 “你还活着?”薛看着江君涸,依旧还是站在倾洹的后面,“死而复生?” 江君涸摇头:“我死了,这是真的,至于为什么我还活过来了……也许你们要问问那一位了,那位九天之上的人。” “帝止?他救了你?为什么?”薛拧眉,他并不认为帝止会无条件地救江君涸,没理由的。而且,他又是如何得知江君涸被杀? “我在想啊……”江君涸叹了一口气,“他可能是想借我们的手吧。” “伏羲杀了你?”薛试探地问了一下。 江君涸点点头。 “……借我们的手去攻击伏羲?”倾洹开口,声音清冷,“真天真,他的怨念一天比一天增加,他做不到的事情,让我们来?” “看来还是因为九千年前的事情了。”江君涸点点头,“我的生命是有限的……”他指了指自己的右胸口,那里心脏地跳动异于常人,“他只给我三个月的时间。” 薛咬牙:“其实,也根本不用这么做……何苦呢?”他看着江君涸,然后垂下眸子。 江君涸的死而复生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喜悦的心情,反而觉得很复杂,觉得很残忍。 为了一己之私,把别人的人生当做木偶,折腾来折腾去,谁也不愿意的。 倾洹皱了皱眉头:“帝辛的消失与帝辛的回归,也许和帝止有关。”迄今为止,帝辛的出现少之又少,他们与帝辛的碰面只有那唯一一次,甚至只能说是被强制见面的。 改头换面的帝辛,熟知一切的帝辛,与莲愫联手的帝辛,这个人实在是太诡异了。他没有理由相信,一个消失了那么多年的人忽然就这么出现了,没有人觉得奇怪? “虽然觉得这个猜测很大胆……”薛点点头,“我在想,会不会从缠绿的出现开始,就一直是帝止的策划。火烧空桑山,血洗魔族,如果这一切都是帝止,那可真是不简单。” 江君涸点点头:“帝止是如何的人,其实光凭我们猜测根本看不出来。但是,我觉得我们并没有错,所有的猜测……再加上,我觉得黛梓的所有信息,那本史册的出现,恐怕也不简单。” “能轻而易举地在魔族里杀人,那也就能轻而易举换本书,那并没有稀奇的。”薛沉思,“现在,我觉得,如果我们的猜测是对的,那一切的事情似乎都连贯起来了。” 倾洹摇头:“恐怕,不会放过我们的,伏羲不会,帝止帝辛他们也不会。” “走一步看一步吧。”薛叹了口气,现在的状况已经不算模糊了,所有有权有势的人都不愿意他们活着,他和倾洹就如此天理不容? 毕抱着净瓶,走在蛮荒之地的土地上,一颗心恐慌地很。不过走了几里路,他就看到了方才对他示意的人——伏羲。 “来了?”伏羲坐在椅子上,两条腿翘着二郎腿,双手交叉放在腿上,周围本是空荡荡一片的自从毕踏进去以来,平地而生了一栋房子,大宅院的那种,毕与伏羲之间,只隔着一院莲花池。 “我有事求你。”毕直截了当,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你求人的态度是这样的?”伏羲笑,即便是活了几万年的人,他的这张脸却并没有那种饱经风霜的模样,反而是怪年轻的模样,看着比毕都要年轻上一些。 毕二话不说,跪了下来,两膝跪地,他把净瓶放在了一边,而后头狠狠磕在了地上:“这是我的诚意。”然后,又连磕三下,每一下都‘咚’的一下,声音闯入耳膜之中,嗡嗡作响。 伏羲摆摆手,浅笑,一张白净的脸显得十分苍白,病态的白:“几个响头而已,多的是人磕给我。” “那你想如何?”毕抬头,额头上已然红了一小块。 “你的一颗心。”伏羲伸手,指向毕的右胸口,“这颗心恐怕很是赤诚吧?怎么样,一颗心换一条命。” 毕挑眉,半响,忽而笑:“你也想救人?黛梓?” 伏羲耸肩,毫不掩饰:“看来你调查得也很多。怎么样?你肯与不肯?” “好。”毕点头。 不过一颗心而已,缠绿能好好活着一切都好。没有心,他也能活着,谁让他……早就死了?没了心也罢,起码也不会难过了。 “很好。”伏羲站起身,宽大的袖子扬起,毕连带着净瓶一同消失了。 这个世上,谁不是无时无刻都在寻找着与自己相生的人?每一个人都渴望得到所谓的爱情,即便是伏羲,也是如此。 第一百五十四章:救赎淡泊,拯救自私(3) 三个月的时间并不算是很长,江君涸躺在躺椅里,大冬天的在晒太阳实在很是享受。他琢磨着,剩下的时间里他还要去做一些什么。例如,去每一个地方逛一圈;例如,吃遍所有的没事……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可以去做,但他暂时还没有决定要去做一些什么。 薛刚出门就碰到了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江君涸,顿了一下脚步,又扭头回了关着游羽的屋子。倾洹正在整理资料,听到了门的响动声,抬头看到了关门的薛。 “不是去打水洗漱?”倾洹捏着书,微微挑眉,“怎么,还想和我一起?” “江君涸,在院子里。”薛走路晃悠了一下,说话都是难得的轻声细语。他晃晃悠悠地走到倾洹的身边,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他已经死了,却还被强制留在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样的事情更加残忍?” 把书放在了桌子上,倾洹伸手把一边椅子上的薛拉了过来,拉到自己身边,然后双手环住薛的腰,头搁在了薛右胸口:“那你想过没有,你其实也已经死了,然而你还活着。” “这不一样。”薛摇摇头,“我的心脏还在跳动着,除了体温之外,我一切都很正常。” “其实他也是,一切都很正常,就连体温也一样。”倾洹额头抵着薛的胸口,微微叹了一口气,“你要知道,江君涸现在不过是知道了自己的死期,其他有什么不一样呢?” 薛愣了一下,点点头。 “你害怕死亡吗?”倾洹仰头,仰视着薛。 薛垂下眸子,本还瘦弱的他在这样的视角下,却让倾洹看到了他的双下巴,一时之间,倾洹有些想笑。他伸手挠了挠薛的下巴,唇角带着浅笑,眉眼弯弯的,温睦极了。 “可我已经死了。”薛抿抿唇,他下意识在逃避这个问题,死不死他并没有想过,是否惧怕?七千年前,当他还只是温至殊的时候,当他一无所有的时候,他渴望死亡,希望自己越来越接近死亡。后来,当他死了之后,当他成为了地府十殿之后,当他知道地府十殿从此不得喜欢任何人的时候,他忽然就后悔了。他不想死了,他害怕了。 倾洹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曾以为薛并不会害怕死亡,甚至是愿意和自己一起魂飞魄散的。现在看来,也许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也许只是他自作多情了。 “薛,我会和你一起的,一直一直。”倾洹抓住了薛的手,圆润的指甲落到了薛的手背上,用了狠劲,十分疼,“相信我。” “我知道。”薛点点头,他伸出空着的那一只手抱住倾洹的脑袋,弯腰,把自己的下巴搁在了倾洹的头上,“倾洹,我从来都……相信着。” 两人说话的时候,被捆仙锁困住的游羽也已经醒了,身体状况一切都很好,甚至如果可以的话,她可以四处蹦跶了。 游羽醒来的动静很大,一醒来却发现自己被捆绑住了,并且并没有如意料之中的那样死去,她觉得很绝望,很痛苦。 “为什么!”她尖叫着,脸上的表情十分狰狞。 倾洹身子一僵,和薛对视一眼,两人纷纷走到了游羽的床边。 游羽脸上落满了眼泪,她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捆仙锁:“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你们难道不恨我吗?是我杀了缠绿,杀了我啊!”她尖叫着,到最后却变成了哀求,“求求你们,杀了我吧……” “你做梦……”薛冷笑,他把自己的白靳剑抽了出来,插在了游羽身边,“你知道吗?这是最好的惩罚,你杀了缠绿,我们就救你,让你好好活着。” 游羽摇头,发髻乱了,头发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很是凌乱的模样:“不,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谁给你的捩骨刀?”倾洹并没有想和她多做纠缠,直奔主题,“谁让你杀了缠绿?是谁?”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游羽脸上都是眼泪,晶莹剔透的,再美的模样都变得狰狞起来,“我不认识他……” 薛拧眉:“什么模样?” “一身白色的长衫……我不认识他,真的,我从未见过他……”游羽双手挣扎着,但是被困住了,越挣扎越难受,“他说……是缠绿灭了我们全族,我不想的。” “他?男的女的?”倾洹皱眉,信息量太少,他根本不能做出任何判断。 “女的,她的额间还有菱形标志……”游羽忽然安静了下来,两眼空洞,唇角忽然扬起,笑了起来,“就是她,是她……可我不想啊,缠绿……我那么喜欢他。” 描述很具体,倾洹和薛一下子就能猜出来——莲愫。 莲愫为什么要驱使游羽杀缠绿?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说当初是莲愫放了缠绿出来,那莲愫肯定不是无私奉献做一场好事,那么肯定会和缠绿之间打成什么协议。 薛拧眉,他想,如果说屠空桑山是第一件事,那对魔族下杀手就是第二件事……可是后来缠绿和他们走在了一起,那就没有再去做莲愫要求他做得事情。那么,他可不可以认为是两个人谈崩了,于是,莲愫这才痛下杀手? 所以,即便是莲愫想到自己会有死得这样一天,却还是带走了缠绿? “所以,是互相残杀吗?”薛叹了口气,去看倾洹,明显倾洹也想到了这一层。 “所有的协议,当有一方的利益受到伤害了之后,那么,两个人就不会有任何信任。”倾洹点点头。 薛转了眸子去看躺在床上的游羽,她明显精神上面受到了刺激,如果不是被捆仙锁绑住了,薛想,她一定会自杀的,毫不犹豫。 所有的因果,但凡你有胆去种下这样的因就必须承受自己行为带来的后果。 毕醒过来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缠绿。但是,当他找遍四周都没有找到缠绿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伏羲欺骗了他。 “为什么?!”毕跳下床,脸上满是惊慌,“伏羲!伏羲你出来,为什么?你骗我?!” “并没有。”伏羲推开门,手里头还拿着净瓶,装着缠绿魂魄的净瓶,“只是我还什么都没有做。” 毕上前一把夺过净瓶,脸上带着防备:“什么意思?” “你的心,我还没拿走。”伏羲摇摇头,“缠绿的复活是需要时间的。你躺下……”伏羲指着床榻,“躺下来,睡一觉。” “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骗我?”毕有些不太愿意松开自己的手。 “你睡了这么些许时光,我都没有取走你的心脏,还不能让你相信我?”伏羲笑,而后双手一张,面前出现了一把古琴,“这是伏羲琴,起死回生的关键。” 半信半疑之间,毕还是决定放下戒备。他重新躺回床上,然后把净瓶放在了床边,闭上眼睛。 浓厚的檀香味窜入他的鼻子里,那是龙涎香的味道。 这一觉,毕睡得很死,当他醒来的时候,缠绿已然复活了。 他嘴唇颤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明显小了一圈的缠绿,那一头到脚踝的绿色长发才到腰间,发尾处拿着一根黑色的丝带给绑了起来,制止头发随风四扬。 “缠绿……”毕张了张嘴,脸上带上了一股欣喜。他想,即便缠绿变成了少年时光的模样,那也是复活了。 “他不认识你了。”伏羲的声音传入毕的耳边,凉凉的,让人觉得心底一阵凄凉的感觉,“伏羲琴能让人死而复活却会挖去他的记忆,他不记得你了。” 毕抬眼,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伏羲。只见伏羲招了招手,缠绿就走了过去,抱住了伏羲的腰,笑得很是开心。 “忘尘,出去吧,练练功法,回头我来检查。”伏羲笑得很是温柔,但是瞳孔之中根本就没有什么笑意。 缠绿点点头:“好的。”一个转眼,已然不见了。 毕张了张嘴,伸手想要去拦住缠绿,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他,现在叫忘尘?”毕声音低沉,带上了凄哀的情绪,“是……故意的吗?” “是的。”伏羲点点头,“你要知道,他死而复生已然不简单,何苦还要让他同过往缠上关系?” 毕知道伏羲的话句句在理,却又觉得十分不甘心。 “不甘心吗?”伏羲笑了出来,这次是真的笑了,只是是带着嘲讽,“有什么可以不甘心的?你们本就陌路,不过因缘巧合,若非因缘际会,你们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关系的。” “我知道。”毕扯了个笑,十分之……凄凉。 伏羲转身,出了门,手搭上门把:“睡一觉吧,醒来你就会离开这里,回到你的地府。” 于是,这才刚刚醒来没多久的毕再一次入睡了,梦里他见到了年幼时的缠绿,年少轻狂却是那般意气风发。他想,为什么那个时候他没有爱上缠绿?为什么那个时候,他不能死缠烂打……为什么,他不能好好地和缠绿说上一句“我喜欢你”? 是的,伏羲说得没错,他醒了,然后回到了地府,回到了他的六殿。 送走毕,伏羲这才灭了龙涎香。 龙涎香,给予人美梦的一种香,点燃之后借助伏羲琴自会创造一个美梦,一个做梦者毕生都想要的美梦。 第一百五十五章:救赎淡泊,拯救自私(4) 伏羲看着手里头鲜红滚烫的心脏,还在跳动着的心脏,那般赤诚,怎么看怎么喜欢。他伸手一挥,所谓的大宅子所谓的床一下子都没了,就连跑到院子里练功的忘尘……也不见了。 龙涎香一灭,所有的美梦都该断掉了。 伏羲想,他这不算是欺骗吧?毕竟,徒留一缕魂魄怎么可能起死回生?是的,就算他是神,是活了几万年的神,但是如果只剩下一缕魂魄只靠那仅仅留下来的魂魄怎么可能做到复活?如果能做到,当年他就复活黛梓了,何苦这么多年轮番给黛梓换心脏来保持她的身体的鲜嫩?又怎么会,只给缠绿复活呢? 所谓的起死回生之术,所谓的能靠着一缕魂魄复活一个人……他扯了个笑,不过自欺欺人欺骗旁人罢了。 还留在森林外头的司命此刻躲在孟婆的结界里,一点一点呼吸着,汲取着生命带给他的希望。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猛地睁开眼睛,看着森林深处,忽而笑了出来,笑得悲凉。 什么记忆之中的术法?呵呵,那他娘的都是错乱的记忆,他娘的都是编造出来的。伏羲当真是狠毒,捏造了这样一个所谓的记忆给他,原来……只是为了欺骗一颗心脏? 司命伸手捂住胸口,原来他的心脏还不行吗?强行拿走他的心脏,说什么需要这颗心脏……还说什么,拿走心脏他就什么都不会做了。这就是什么都不做? 他忽然觉得这样的世界与他来说当真是十分的悲哀,很多事情往往只是想得天真,自以为是的帮助了自己想帮的人,却没想到,自己所做的只是无所谓的事情。 原来,他什么都做不到。 孟婆走路走到一半,脑子里的记忆忽然明朗了一下,一瞬间的事情,她咬牙切齿。 欺骗人嘴好的方法就是连自己都骗了,是的,她自己都相信了,于是所有人都相信了。 她在想,那司命呢?他是不是也是被自己的记忆欺骗了?还是说,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只是什么都没说?或者说,其实所谓的同阵阵营的同伴,只是自以为是的相信? 伏羲这一场dubo可真是大,为了什么? 她越发相信,也许当她找到伏羲一直保护着的那个地方,也许她就可以知道了。 大概是误打误撞吧,也许真的是运气太好了,孟婆怎么也没想到,她没先找到烛龙,却遇到了一袭青衫的伏羲。 伏羲还是和九千年前一模一样,那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也是一模一样,完全没有变。 孟婆肩膀抖了一下,她觉得有些害怕,对于伏羲的恐惧感那是来自心底深处的恐惧,根本是不能改变的。 “想看就跟来。”伏羲的声音,清凉凉的,传入到了一直跟在伏羲身后的孟婆耳朵里,“别偷偷摸摸,想知道的话我也可以告诉你,毕竟……你与我之间,父女之间,能有什么秘密。” “假惺惺……”她嗤笑了一声,而后脖子一紧,后背更是一疼。 “这不是你对父亲该有的态度。”伏羲声音依旧是沁凉的,听着都让人有一种恐惧感。 孟婆闭上了嘴,倒不是她愿意闭上,而是她被伏羲给施了禁言术,根本就说不了话了。 不说话是她心不甘情不愿,但是跟上去倒是她一直想要做的事情。 “有些事情本来就没打算告诉你。”伏羲自言自语地走在前头,“你的出生完全是意料之外,久目……这个名字你知道有什么意义吗?” 孟婆拧眉:“……”她想说话,想和伏羲搭两句话,是的,她十分想说话。 “你的名字是为了让你好好活着,能够活得久一点。”伏羲继续自言自语,完全没想过要让孟婆开口说话,“但是你从来不珍惜我留给你的命,那么多次了……你一次又一次禁足我的领地,何苦?” “其实吧,你根本不是我的一缕魂魄。”伏羲忽然顿住了脚步,然后伸手一挥,一阵‘吱呀’声传来,无形的门被打开了,“如若是我的一缕魂魄,你就不该是这个模样。” 孟婆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她听不大懂? “你应该要知道的,帝止帝辛是我的儿子,也不是我愿意他们出生的。”伏羲扯了个笑,回头,看了一眼孟婆,然后指着正在打瞌睡的巨型怪物,“你认识的,烛龙。” 孟婆点点头,她现在有些摸不准伏羲的态度,她甚至觉得很可怕。 经过烛龙的时候,孟婆下意识往伏羲旁边躲了一下,然后见烛龙没什么反应,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是一个大山洞,是经年已久的溶洞,走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一座水晶棺材忽然出现在了孟婆的眼前,棺材里头躺了一个人,艳红色的轻纱和孟婆身上的衣服很像。 “很像吧?”伏羲浅笑,“你来……”他朝着孟婆招招手,“还有更像的。” 孟婆愣了一下,而后停顿住了自己的脚步,不太愿意走过去。从心底深处,她直觉觉得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肯定会有恐怖的事情。她摇摇头,抿着唇,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伏羲。 伏羲笑了出来,眉眼弯弯的,和睦极了。 “怕了?”伏羲手轻轻一挥,宽大的袖子掠过孟婆的眼前,不过是一个瞬间的事情,孟婆已然来到了伏羲的面前,站在了水晶棺的面前。 不能看,不可以看! 孟婆不断暗示自己,生怕自己一个好奇就垂下头去看了。 “久目,你怕什么?”伏羲手爬上孟婆的脸,冰凉的手,即便是手掌那也是冰凉的。他捏住孟婆的下巴,轻轻地扭着孟婆的头转向了水晶棺。 只一眼,孟婆惊慌到推开了伏羲的手,整个人倒退两步,跌坐在地。 不可能的…… 孟婆的嘴唇发白,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这个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人长得如此像她?不可能的。帝止和帝辛那是因为是双胞胎因而长得相像,为什么还会有人和她一模一样?难道这个世上还有第二个她? 她下意识地去看伏羲,伏羲咂咂嘴,摇头:“她啊……是你的母亲,名叫……黛梓。” 黛梓?魔族初代?怎么可能?! “不……”孟婆张嘴矢口否认,她极力地想喊出来,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不会的,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不,这不是巧,这是荒诞,荒诞可笑至极! “当年,她因为非要生下你,才会失去生命……”伏羲弯腰,伸手摸着黛梓的脸,同样是冰冷的温度,伏羲那是体温低,而黛梓却是僵硬地冰冷,“是你,害死了你的母亲。” 孟婆咬住下唇,肩膀瑟缩着,脑子里似乎有那么一些记忆,年幼时伏羲对她的鞭笞。 她猛地抬头,忽而笑了出来,带着嘲讽。 伏羲瞥了她一眼,而后手指微动,解了禁言术。 “是你。”孟婆手指着伏羲,“当年,如果你若是和女娲情投意合何苦招惹我的母亲?当年,你若是不招惹我的母亲何来惹来女娲的嫉妒?当年,你若恪守最后的底线……何苦会有我?伏羲啊伏羲,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心虚?!” 伏羲摇摇头:“久目,你可真天真。我让你说话不是想听这些……”他手掌摊开,一颗鲜活的心脏出现在了他的掌心,“这是毕的心脏,怎么样,很不错吧?” “你……”孟婆额头的青筋跳动了一下,眼前这个人恐怕早已经不太正常了,从任何角度来说。 “我知道,缠绿和他之间的关系。”伏羲小心翼翼地捧着心脏,然后缓缓放到黛梓的右胸口,想要把心脏塞进去,“于是略微使了一些手段,没想到,居然这么简单。世间啊,终究还是‘情’之一字害人。” 孟婆牙齿咬得嘎嘣响:“伏羲,你救不活黛梓的,你救不活的!”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起死回生之术,怎么可能救得活? “无所谓。”伏羲摇摇头,“只要,我还能看到她,一切都无所谓了。” “……”孟婆吸了一下鼻子,关于黛梓是她的母亲这件事,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缓过劲来,后又琢磨了一下前段时日每每提及黛梓,薛都是一副避之莫讳的模样,大抵也是明白了一些了。 她忽而想起来很久之前的事情,张嘴询问:“缠绿……不,我是说,莲愫同你有什么关系?” “她?”伏羲嗤笑一声,“不过是个傀儡罢了,于我而言,无足挂齿。” “你放缠绿出来是为了什么?”孟婆实在想不通,伏羲对缠绿一丝一毫的挂念愧疚都没有,为什么会大费周章把缠绿放出来? “放出来?呵,这是莲愫自己的事情,想知道就问她。”伏羲冷笑,看到黛梓的起色明显好了很多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都温和起来了,“我不过是给了她生命而已,她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孟婆愣了一下,伏羲明显是那种没必要说谎的人,那……是谁指使莲愫?是帝辛?帝辛放出缠绿为了什么?帝辛和莲愫之间,又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 本以为事情会一下子明朗起来,谁知道,不过只是个拐弯,一下子又进入了死角。 回到地府的毕有些惶恐,总觉得自己在外面经历的一切是一场梦,再一次遇到缠绿,与缠绿交缠不休……这一切一切都是一场梦。等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发现里面什么都没了,这才恍然,原来一切都不是梦,都是真实的。 原来,缠绿真的成了忘尘。 毕想,就算缠绿不再是缠绿了变成了忘尘那也是好的,就算他与他再不相见那也很好,就算他没了心脏那也无所谓。 他与他,本就陌路,何苦强求纠葛?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个世界上已然没了缠绿便不再会有忘尘,甚至连最后的一丝魂魄也消散于天地之间。所谓的忘尘,不过是他的一场梦。他只是,忘记尘嚣了。 于是,即便是一场梦,还是此般萧条。 第一百五十六章:救赎淡泊,拯救自私(5) 距离孟婆他们离开已经三日之久,这期间又下了一天的雪,白茫茫的,放眼望去让人觉得异常地寒冷。 像是薛他们是根本感觉不到寒冷的,但是却还是换上了厚重的衣服。自以为活在人间,就该是个人,就该和一般人一样了。 “何必?”江君涸看着把自己裹得胖了一圈的薛有些想笑,忍着忍着还是笑了出来,“还以为自己是宋洵?” “宋洵哪里不好?”薛手里头变出一束梅花,艳红色的梅花贴在他的侧脸上,衬得他越发白皙,“可以随意任性,反正惹出滔天大祸也不过是一死而已。” 江君涸挑眉,笑:“薛不可以吗?即便你是十殿阎王,你以为你至今为止做的事情是该一个阎王做得事情吗?” 的确,自从他当上十殿之后,他就从未想过要好好做一个阎王。起初呢,整天困扰着倾洹是否还喜欢自己,自己该如何讨好倾洹,想尽办法要和倾洹多加捻。后来呢,虽然整件事情都是倾洹一手策划的,但也总该是他无意之间的配合,胡闹地换脸,胡闹地夺自己的命格簿,胡闹地硬要参与倾洹的三世,地府十殿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他至今都不太清楚。现在呢…… 他扭头看了看在屋里练功的倾洹,摇摇头。现在,说是有什么生命威胁,但是……真的有吗?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伏羲要他们的命,还是……这命运? 有了这样的借口,他离开地府更是勤快,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我可能……是整个地府里头最不称职的阎王了吧。”薛浅笑,摇摇头,“我知道的,大家都不想做这个所谓的地府阎王,十个殿,没有一个殿的殿下是愿意的。”他伸手两只手,冻得通红的手,视觉上倒是怪传乎神奇的。 “一殿他还想着自己那年迈的母亲,日复一日在奈何桥徘徊着的白发母亲。我知道的,他与我走得最近,主要还是因为他总会挑着日子来看看永不入轮回的母亲。你知道吗?一殿的禁忌一殿的惩罚便是生母不得入轮回。” “二殿他不过只是想做一个山野村夫,打打铁,然后娶一个不算太漂亮但是很温柔很贤惠的妻子,然后生个俩三个孩子尽享天伦之乐。是的那一世他的确有这样一个妻子,也有俩三个可爱的孩子。最后却纷纷落入冰川之中,魂魄尽散。他的禁忌便是与他关系亲密的人都将死于冰川之中。” “三殿他啊,生前是个犯人,杀人无数最后是被吊死的。于是,成为阎王之后,他的禁忌便是从此不得一日安稳,每日都要受被绳索勒的折磨。” “四殿说出来就有点血腥了,关于他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据说也是因为生前恶事做多,于是做了这四殿阎王,终日离不开血池。” “五殿呢,看着怪幸福的一个人,也没什么烦恼就是了。但是你知道吗?他啊,身边不是有判官吗?那位判官每隔一千年就要换一个人,包每隔一千年就要重新在人间找一个适合判官这个位置的人。这得要多强大的心我不懂,这位新判官他很喜欢,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的。据我所知,他也在找方法吧……” “六殿……毕,你也知道的,终生不能与相爱的人相守。” “七殿泰山王的话,不得出入地府,除了地府他哪里都不能去。原因不详,他并不愿意提起,明显也不是什么好的原因。” “八殿其实真的很温柔,虽然精于算计但那也算是他的一个特点吧。关于他的禁忌……不得所爱。懂吗?就是他会喜欢上任何一个稍微符合他眼光的人,但是所有他喜欢的人都不会喜欢他,而喜欢他的他绝对都不喜欢。我不知道这样到底算是什么禁忌,但是光是听听就觉得很悲伤。” “九殿生前是个捕快,死在了盗贼手中,而他的禁忌便是违心地惩罚所有送到阿鼻地狱的鬼魂,极尽各种残忍的手段。我见过一次,后来将近一千年没去九殿。” 薛说起这些的时候有些慢,他总觉得每一个人似乎都挺惨的,细想起来根本不止是他一个人惨,却只有他每日里折腾这个折腾那个,每天把自己表现得有多惨。现在看来,恐怕他做的这些在那九个人眼里就是个笑话吧?自己其实只是个跳梁小丑,自以为是地以为能摆脱地府十殿的命运。 江君涸生而为魔,生得自由,自然是不明白他们这些人的难为的。 “你们不老不死还要继续下去吗?”江君涸拧眉,他此刻总算是明白不老不死的痛苦了。 “那又如何?”薛笑,双手交叠放在了唇边,轻轻哈了一口气,眼前升起一团白雾,“不老不死还能挣扎挣扎不是吗?说什么只羡鸳鸯不羡仙,不过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等到你总算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即便是多一刻那也是多。” “这话……不是这么理解的。”江君涸愣了一下,而后发现薛曲解了‘只羡鸳鸯不羡仙’这句话,不免觉得有些尴尬。 薛摇头:“我知道的。但是啊,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薛耸肩,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你瞧,如果我有了长久的生命,还怕不能与自己欢喜的人在一起吗?如果我只在乎这朝朝暮暮,那我又怎么得到长久的爱情?” 江君涸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哑口无言。他知道薛的说法不对,可是他根本找不到话来反驳他。 你看,有的时候,歪理反而更加得理。 孟婆被强行带到黛梓面前又被强行带走,这之间,她除了说话呛伏羲之外,完全没有其他反抗的机会。 “你不觉得自责吗?”孟婆的嗓子都快哑了,说了这么久,那人脸上表情都不带变得,“你害死了你最爱的人,你居然一点都不自责?你真的如你所说的有那么喜欢她吗?你就这么虚伪吗?!” 伏羲叹了一口气,总算是停下了脚步,扭头:“是啊,我很虚伪,也许我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般欢喜她,但我知道,我的执念是她。你呢?你的执念又是谁?当年的事情,帝辛和帝止,你真的认清了吗?你喜欢的当真是帝止吗?”他冷笑,而后又嗤笑了一声,“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论是帝辛还是帝止,你们都是同父异母,你以为还能在一起吗?” “当年,你万般阻止,就是因为这个,对吗?”孟婆脑子有些懵,她想问的根本不是这件事,毕竟这是铁板钉钉上的事情了,她想问的……帝辛和帝止,当年伏羲是不是知道所有的事情?如果……如果当年真的弄错了人,那她到底喜欢的是帝止还是帝辛? 伏羲摇头:“当年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如若不是他,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情。”毕竟,他的关注点永远不在他们几个小辈的身上,他只想如何保存好黛梓的尸体,保存好他仅存的理智与念想。 “……”孟婆愣怔了一下,抬眸,看着侧过脸的伏羲,“女娲……真的是没能渡过天劫吗?” “有所谓吗?”伏羲的唇角是上扬着的,好似他们俩说得并不是他的妻子,并不是他曾经的挚爱一般。 这么多年的事情了,几千年前发生的事情了,其实早就淡忘了。但是,如今乍然提起,总也觉得就在眼前,根本不敢相信。 “其实,你谁都不喜欢吧?”孟婆朝前走了几步,和伏羲并排,她觉得,这个时候她已经天不怕地不怕了,谁还怕伏羲会不会动怒杀了她? “当年迎娶女娲是夸父的强迫,后来和黛梓在一起,则是你的叛逆心情在作祟。我想啊,伏羲,其实你谁也不喜欢,你最喜欢的,永远都是你自己。” 伏羲伸手,拍了拍孟婆的脸:“久目,永远不要猜测这件事情,你的直觉并没有你相信之中那么准确。” “……伏羲,我曾经幻想过你如果是我的父亲那该多好。”孟婆瞳孔之中的光芒忽然散去,整个人陷入沉思,“我每一次都想喊你父神,听着缠绿他们那般喊你,我每次都张嘴喊出口的却是伏羲。后来,你强行剥离我与帝止,我想,我再也不要喊你父神了,那是一种耻辱。结果呢?你其实是真的心硬而不是做出来的,对不对?” “是的,你没说错。”伏羲点头,“我从来就没说过我的狠毒是我做出来的。” 孟婆笑了出来,摇摇头,瞳孔里总算聚了一些光芒:“没事的,你再不喜欢我,再不喜欢我们那也没关系。我们啊,只是崇拜自己想象之中的伏羲而已,而那个伏羲并不是你。” 是的,曾经的他们不过是喜欢想象之中那个伟大的伏羲,而那样的伏羲根本不存在。 帝止见到帝辛的时候他正在凌霄殿上端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沉思的模样和当年倒是没有两样。 “好久不见。”帝辛率先开口,一袭白衣穿在他的身上仿佛真有那么一回事,“你还是这副模样。”从前,他也是这副模样…… 帝止抬眸,笑:“帝辛?你也没变。”这话说得再虚伪不过了,但是身在高位的人不都是这般吗? “你不来寻我,我只好来寻你了。”帝辛脚步轻盈,不过只是走了几步,落在了台阶前,“你所说的联手,我似乎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啊。” “哦?”帝止挑眉。 “扳倒伏羲,你却坐在幕后,你的提议让我很难办。”帝辛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脸上的笑意散去,“当年的事情只当是我欠了你的,合该我落得那般下场,不过……如今我不会再退让一步。” 帝止笑:“你以为你只欠了我那一些?你啊,欠了我太多太多……”永远都还不清…… 第一百五十七章:桥头轻舟,一眼如梦(1) 要说到关于温至殊和南余安的事情,薛的印象很是深刻。于他而言,那才算是他与倾洹之间的情缘。 七千年前,空桑山一片安宁,太平年间,歌舞升平。 西长街有一歌舞坊,其中女子皆生得妍丽,皆精于歌舞,更是精于如何讨得富家子弟的欢心。此坊名叫,倾城坊。 倾城坊白日里说不上热闹甚至有些冷清。但,日下西山之后,琴声笑声揽客声比比皆是。店门装饰得很华丽,门口除了进进出出的客人或是犹豫不决的小青年,还站着俩彪形大汉,凶神恶煞的模样,倒是与这地方怪不符合的。 一进点,就被漫天的轻纱劈头盖脸一番。轻纱是从屋顶上挂下来的,五颜六色的,甚是梦幻,却略显浮夸。 掀开轻纱往里走可以看到一座大台子,上边不断有人在唱歌跳舞弹琴,花前月下大抵就是此般。 二楼有很多房间,大多都是一些富家弟子不愿被人打扰,这才有了二楼的几个房间,装饰比一楼要好上一些。 三楼只有三间房,每一间都很大,相对于二楼五个房间的大小。像是这样的地方,一般是更有钱的贵族弟子会提前预定。而最右边的则是一直是温至殊的特定房间。 推开门,里边除了温至殊的狐朋狗友还有狐朋狗友的狐朋狗友,十几个人手里提着酒壶,嬉笑打闹成一片,一边还有姑娘抚琴弹奏,偶尔来了兴致还找些姑娘跳舞,搔首弄姿一会儿。 “温六公子,怎得只喝茶?”一个蓝衣公子怀里头搂着粉衣姑娘,咬下了姑娘手里头的葡萄,边嚼着边去看在一边专注喝茶的温至殊,“不是你囔囔着被关禁闭很久了要来这喝酒解闷?怎得自己反悔不喝了?” 温至殊手里头端着茶杯,眉间都是烦闷的气息:“喝?怎么不喝?”说着,又是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那蓝衣公子抽了一下嘴角:“那你知道你喝的是碧螺春吗?” “哈啊?”温至殊表情狰狞,一双桃花眼瞪着那蓝衣公子,明显是臭脾气上来了,“我喝这个有问题?” 蓝衣公子尴尬地笑了笑,决定不去招惹这尊大佛,还是自个儿喝自个儿的花酒来得实在一点。 另一边衣衫半拉着的公子哥拿手肘顶了顶那蓝衣公子,小声开口:“不知道吧?温大公子回来了,前几日的紧闭就是给大公子关的。据说放出来还是因为这六公子闹腾着不吃饭不喝水的非得要出来散心……这不,弄坏了身子,喝不了酒了。” “对啊,我也听自家老爷子说了。”另一边的小公子哥儿也凑了过来,看到一脸委屈像的温至殊独自一人在喝闷茶忍不住笑了出来,脸上有个酒窝,倒是一众公子哥儿里头比较出众的一位。 “可别说了,钏钦,改明儿你家老爷子也该拿着藤条打你了。”一边左拥右抱的黑皮肤公子哥儿冲着那有酒窝的小公子哥儿喊了一声,声音怪大的,听得一屋子的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程钏钦脸一黑,本还笑眯眯的脸一下子黑了下来,刚举起手上的酒杯,一只更快的杯子已然朝着那黑皮肤的公子哥儿扔了过去,快很准。 “凤岚冉就你会说话,一天到晚没个停歇!”自然,扔杯子的除了温至殊再找不到第二个人。 凤岚冉‘切’了一声,明白自家兄弟心情不好也就没跟平时那样立即还手,他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照顾病人’‘照顾病人’‘照顾病人’,很好地把被砸的怒气给憋了回去。 “哈哈哈。”程钏钦大笑,让他嘲讽自己,呵,所有与自己作对的人都不得好死,哈哈哈哈! 三人自小竹马竹马竹马的,从小一起胡闹到大,温至殊家里是个什么情况另外两个人知道得清清楚楚,温至殊的脾气呢也是懂得,平日里三个人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做过?年纪稍大一些了,凤岚冉率先提出了要窥探一下人生大和谐,于是三个人结伴来了倾城坊,这一来就站定脚跟了,一呆就是五六年不带换个地儿的。 后来,温家老大知道这事儿了,耳提面命地教导了温至殊一番,以为奏效了就出了空桑山一趟,前不久刚回来,一回来就听说了温至殊这狗改不了吃屎的尿性,立即就是一番家庭教育,场面极其血腥。 程钏钦家就挨着温家,半夜里猛地听到温至殊的哀嚎声,愣是把程小公子吓得一身冷汗。 第二天再去看他的时候,已然是被温家老大拒之门外了。一见到温家老大,程钏钦自然就明白了这事儿,于是立即和凤岚冉说了这事儿,本想寻个法子去看看柔弱的温六公子,结果凤大少爷在家里笑得半死,也就错过了最佳的时机去看。 温至殊坐在靠窗的位置,推了窗能一眼看到温家大宅子,富丽堂皇哪里是一般人家能比的?也的确,温家乃是空桑山的城主,温老太爷去世了,本来城主的重担合该是落到温大少爷肩膀上的,奈何温大少爷整日里寻仙问道不愿接手这茬,于是继而落到了书生温二公子身上。温二公子呢也争气,生得书生气却练得一身好武艺,管理空桑山也是井井有条的。 “哎。”温至殊叹了一口气,他总觉得自己这身份合该是那些话本上欺凌弱小的身份,当他想这么做的时候他家大哥藤条子已经拿在了手上。好吧,那他就做那救美的英雄吧。奈何……自家二哥把这空桑山管理得委实太好,霸强见都见不到一个。若要真说到什么欺凌弱小的人……他的目光幽幽地落到了自家两个好友身上……嘛,毕竟是和自己从小摸滚打爬到大的兄弟,也不太好下手。 于是,一个做着英雄梦的温六公子觉得很惆怅。 外头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六月的夏日,蒙蒙细雨很快就成了倾盆大雨,砸在身上疼得慌。 空桑山城内一片宁和,城外的树林里却出现了一道灰色的身影,脚步酿跄。凑近看了,那人背部有一大块血痕,正在潸潸流着血,看着很骇人。 那人单手捂着胸,一手撑着树干,垂着脑袋深呼吸了几口这才再一次开始行走。 他实在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中了妖怪的全套,说好的妖怪从来不给人下套呢?其实都是骗人的吧?师傅的那些什么经验也肯定都是骗人的! 越想越生气,一生气,他就又吐了口血。 走到城外森林的时候温至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听那群狼崽子的话来这城外的树林?还打了这么一把娘气的花伞,他实在很想摔了这把伞,出出一口恶气。 于是,温至殊嘴里念念叨叨骂娘,却还是往森林深处走去,去找什么下雨天里才会在森林里头出现的女人——雨女。 温至殊从来不相信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对于自家大哥一心寻道的想法也不是很能理解。 后来的日子里,温至殊时常在想,明明自己打死都不相信鬼神之说的,怎么那个时候看到雨中的人就以为一定是雨女呢? 想了许多年的温至殊总结了一下,肯定是因为这人长得太像雨女了。 第一次见面的状况十分之糟糕……薛现在想起都觉得很搞笑。 那个时候他撑着一把画有荷花的油纸伞站在树林里等待所谓拐骗人的雨女,本以为会一无所获而归,万万没想到会真的遇到雨中之人。 那人步伐蹒跚弯腰弓背的像个老态龙钟的老大爷,但是一头垂落的青丝却又无一不显示着这人其实还是很年轻的。 温至殊乍一看到靠着树低着头的人吓了一跳,下意识退了两步,而后觉得自己可能是大惊小怪了,决定上前去查探查探。谁知刚靠近,那人猛地抬起头,一张精致的脸从一头青丝之中露了出来,温至殊吓得大气不敢出一下。 我的娘喂,真的是雨女。 说到底,温至殊只是稍微瞥了一眼,根本没仔细看。他乍一看到这人下意识以为就是雨女,于是把伞扔到了那人身上,扭头疾步。明明怕的要死,他还要装作一脸淡定。 ‘不能跑’!温至殊如是暗示自己,不然显得他多胆小?!不,这不是他! 无缘无故接到伞的南余安一脸懵,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后举起伞,看到给他伞的那人脚步匆匆,像是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好人。一时之间,南余安心里头一暖,觉得十分之感动。 这个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不过是一场误会,却是误会得恰到好处,谁也不知道谁也没想到,几年后俩人之间竟会是另一番光景。 这一日后,空桑山关于雨女的事情算是坐实了,主要原因还是靠了温至殊温六少爷的大肆宣扬,说得惟妙惟肖。倾城坊更是开了两天的台子,专门给温至殊来说一说这关于雨女的事情。 温家老大也听说了这事儿,首先是把在倾城坊里宣传不法思想的温至殊给提溜回家再一次关了禁闭。也巧了,温至殊也就是那几日身子骨又不行了,躺在床上哀嚎,胃疼的慌,换了几个医生都不行。后来,温家老大坚持说是被森林里头的雨女给吓到了,愣是张榜说是要请厉害的法师道士里驱邪。 也就是这一张榜单,给今后的日子下了诅咒,再也挥不去的诅咒。 第一百五十八章:桥头轻舟,一眼如梦(2) 一张榜单放出来,还是温家的榜单,所有人都围到了榜单前想看看温家又要做些什么。每每放榜单,温家一般都是救济平民百姓又或者是什么好的政策要出来。 “寻访民间高手道士,为六弟驱邪……?”读榜的人读到后边有些不可置信。 怎么温家六少爷又作妖了?还中邪了不成?怎得还得请道士来驱邪了? 看榜的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一脸不可思议。虽说温家六少作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偶尔温家二少还会放榜单抓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六少,但……这救六少还是头一回听说,真当是稀奇古怪得很。 “诶,别说。”人群之中有一人忽而开口,神秘兮兮的,“我听说这六少见到雨女啦!” “对对,就是前两天下雨,六少去了那城外森林。可不得了,说是见到了雨女……后头就给生了病。啧啧啧。” “就是就是,据说那雨女相貌妍丽,莫怪这六少……” “哎,该!” 话题说着说着就变了味儿,纷纷开始指责温至殊。也莫怪旁人说他的不是,他平日里头的所作所为也还真的不像个好人,整日里与程钏钦和凤岚冉两人胡闹打串,名声能好到哪里去? 重重叠叠的人群外头,带着斗笠的南余安就那样直挺挺地站着。 雨女?他不曾见过,但这一带有妖倒是真的。秉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想法,于是……他揭了榜。 榜单一被揭下立刻有家兵直接上前,温家总管看着南余安,倒不是他对道士有所偏见,但他还从未见过如此……邋遢的道士,身上的衣物十分之破烂。 “阁下请随往。”总管做了个揖,而后走在了南余安前头,为他带路。 南余安很少在城中走动,二十多年来他的活动范围都局限在城郊外的森林里,游走在森林里头每一个妖怪之间,收妖降妖除妖是他生来的职责,他也说不上是因为什么,好像自从他有记忆以来就跟着自家那白胡子的师父在空桑山四处走动,学了点皮毛。 说是这么说,但好歹那也是他师傅所有的技能了,甚至是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迹象。 温家毕竟不是一般的贵族家庭,住宅自然也不太一样,内部的结构也不太一样。光是站在门口的时候,南余安就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书里才会描写出来的房子。他摆了摆自己的斗笠,想了想又把腰间的荷包拿了下来放到了怀里,然后拍了拍自己的下摆,总算是做好准备了。 一边的管家看着他有些莫名其妙,后又想起了什么再看看手脚稍微有些僵硬的南余安不免轻轻笑了出来,满是皱纹的脸上带上了和蔼的表情:“温家也不是什么讲究的地方,大师莫要拘束了,随性就好。” 南余安愣了一下,而后耳根微微红了一下,点点头,斗笠拉得更下,似是要遮住一些什么。 管家也没多说什么,背挺得笔直,在前头继续给南余安领路。 听闻温六公子中邪这事儿,哪里少得了程钏钦和凤岚冉的关怀?两人约好,一人手里提着一串葡萄说是温至殊最喜欢这葡萄特意带来给温至殊缓一缓的。 两人刚进门没一会儿就听到后头有动静,一回头看到了熟人老管家领着一个道士走了进来。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忽然觉得有些紧张。 “管家爷爷,这是?”开口问话的是程钏钦,他管谁都喊得特别亲,大概是天生地乖巧模样,讨得温家老管家一头欢心。 “是程少爷和凤家少爷啊,来看望小少爷么?”老管家笑眯眯的模样,就差没上前摸摸程钏钦的脑袋了,“小少爷还在屋子里……”说着他让了一个身位出来,把南余安给亮了出来,“这位是揭榜的大师,大少爷说了,谁揭就带回来给他瞧瞧。” 程钏钦点点头,而后目光落到南余安身上,大抵是南余安斗笠拉得太低,他看不大清楚南余安的相貌,但是这样一个人站在那里,笔直地站着,气质强悍地透露了出来。 他打量了两眼,然后扭头对着凤岚冉使了个眼色,而后才又回头对着老管家笑眯眯道再见。 凤岚冉临走前又扭头多看了两眼南余安,大抵是野生的直觉,他总觉得这个人并不符合他的意。说白了,他真的并不太喜欢这人。 “别看了。”程钏钦咳嗽了两下,而后目视前方,脸上的酒窝露了出来,“那人……很有气场啊。” “不是个善类。”凤岚冉从小到大什么人没见过,更是可以说混迹很多年的小混混头子了,“最好别和我们扯上关系,太麻烦了。” 程钏钦‘啧啧’两声:“毕竟是个道士,说不定是骗人的呢?这年头,骗吃骗喝的多了去了,这般的人物,哪里会和我们扯上关系?”他拍拍手,“好了,咱去看看那位据说中了邪的温六少爷呗。” 此刻,温至殊很慌张,躺在床上都觉得背如针毡,躺也不是坐也不是趴也不是。 ‘吱呀’推门声响起,本来还活蹦乱跳的温至殊立马不再动弹,乖乖躺好,闭上眼睛拉好被褥。 “哎哟哟,咱们六儿看来真的是得了不得了的重病啊。”程钏钦轻佻的声音响起,然后一双手不老实地在温至殊的脸上拍了拍,见温至殊表情动了一下,他立马开口,“温大哥,你快来看看。” 本来还准备发怒的温至殊一听这话,立马乖乖不敢动了。 一边的凤岚冉笑出了声:“咳咳,我来瞧瞧呢!” 声音一分辨出来,温至殊猛地睁开眼睛,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怒意:“你们两个!”声音止不住拔高了几度,立刻遭来程钏钦的‘嘘’的动作。 “哦嘿,声音可得小一点,不然真被你家大哥听见了,你可如何瞒下去?”说完,程钏钦自发地大笑了起来,看着明显在憋着的温至殊不免笑得更欢。 凤岚冉也没和两人闹,左右手一手一串葡萄直接砸在了两人的脑袋上:“可消停些吧,你俩。”说着端了张椅子递给程钏钦,又端了一张给自己,然后开始扒拉葡萄,扒拉了一手,递给了温至殊,“怎么,装病还不算还要搞个特殊的?” “……娘的,这不是我的本意。”温至殊接过葡萄,而后恶狠狠咬了一个,觉得不够又咬了一个这才开口说话,“我觉得这张榜什么的肯定是借着我的名义让我大哥寻好处。” 程钏钦看着温至殊这副吃得夸张的模样,忍不住也想吃,伸手想从温至殊手里拿,温至殊眉眼一挑,一手心的葡萄一下子进了嘴里,让程钏钦掏了一个空。 他扭头恶狠狠看着凤岚冉,凤岚冉嘴角抽了一下,然后把手里的一串葡萄扔到程钏钦脸上:“都说了要不要多买一串,就知道你会想吃,还非得发誓……你怎么不去死?” “凤儿,你从前可不是这么对我的。”程钏钦一边吃着葡萄一边瞪大自己的眼睛,企图和葡萄一样大。 “呕。”温至殊做呕吐状,“得了吧,你不是向来只在长辈面前装乖?怎么还学会在阿冉面前装乖了?”他伸手拍了拍凤岚冉的肩膀,却被凤岚冉推开。 “得了吧,你们一个装乖卖巧一个任性妄为……”凤岚冉虽说脾气也不大好,但是每次胡闹起来都是他来收拾残局,想到这,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二十多年来活得真是太伟大了。 三个人打打闹闹之时,南余安已然到了温家老大的书房里。 温瞿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揭榜,看到南余安的时候倒是愣了一下,而后方想起那个榜单的事情。 “你是……道士?”温瞿上下打量着南余安,这才发现,这人虽说一身破烂不堪,却生得一股正气,气势摆在那儿倒也容不得人怀疑他。 “是的。”南余安点点头,拿下了头上的斗笠,本被他锁在斗笠里头的青丝一下子落了下来,乌黑乌黑的,这一下子怪吓人的。 温瞿咳嗽了两声,摆摆手:“管家,你且带大师下去洗漱洗漱,一切后事到时再提。” “……”南余安抿抿唇,右手握紧被他拿了一路的油纸伞。他知这并没有什么恶意,但是……心里头总归有一些不舒服。 管辖笑:“大师这边走。” 刚从书房内阁出来的温尹只瞧见南余安的背影,不免有些奇怪:“怎么了?” 温瞿摇摇头:“道士。” “这么快?不会是骗吃骗喝的吧?”温尹打趣,然后把账本放到桌子上,“大哥,你都有些什么计划?” “什么什么计划?”温瞿挑眉,半拉着眼皮去看自家二弟,“小尹,你额头上的伤又是自个儿给磕着了?”说着,还伸手去碰。 温尹不躲不闪,点点头:“我这半拉点儿的事情,大哥你也知道,也怪不得旁人。” 温瞿的手一怔,而后触碰改为抚摸,着了魔似的,指腹落在温尹的额头就离不开:“怪不得旁人却怪我……”他喃喃自语,而后半眯着眼睛,唇就那么落在了温尹的额头上。 湿润的唇让温尹打了个寒颤,瑟缩了一下,终究没有躲开。 就当……就当他温尹卑鄙吧,他巴不得温瞿终生对他抱有愧疚,那样……这人就不会离开他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桥头轻舟,一眼如梦(3) 洗漱这件事情花了南余安不少时间,毕竟淋了一场大雨,背后的伤虽说当时做了处理但是并没有完全好,这下子一沾水疼得他眉都抽了起来。 他伸手碰了碰那个伤,然后指尖哆嗦了一下,立马收了回来。那是真疼,七月的天落了一身汗,更是疼得慌。 这一场澡,洗得他差点‘哎哎’直喊。 “诶,至殊,我们刚进来的时候看到了个道士,脸没看清,那身板倒是怪挺拔的。如果真给你驱邪,你可得有的受了。”正吃着葡萄的程钏钦忽然想起了南余安,于是笑嘻嘻开口,明显是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温至殊愣了一下,而后瞪大双眼表示十分之惊讶:“为什么真有人会揭榜?脑子进水了?” “所以是真的不明白,你装病难道不是脑子进水?”凤岚冉挑眉,黝黑的脸衬托着他的一双眼睛格外的明亮,里边盛满了笑意,像是故意在挑衅一样。 “我……”温六公子觉得很委屈,他起初只是为了不再遭受自家大哥的鞭策才装病,没想到温瞿就连装病的他都不放过,没办法只好装得再严重一些了。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而后发现自己背后出了汗,黏答答的,“呜哇,真的是……糟糕透了。” 从结果来看的确不是什么好事,却也并没有如温至殊说得这么糟糕。凤岚冉摇摇头:“干脆自首去吧,这样可能责罚会轻一点。” “是啊是啊。”程钏钦笑嘻嘻的,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要我说,你干脆负荆请罪,温家后山好像是有长野生荆条的吧?我免费给你取来。” “滚边而去。”温至殊横了他一眼,而后指着他手里的一串葡萄,“还给我,那是我的慰问品,别吃,吐出来,你个狗崽子!” 程钏钦哪里管他,抱着葡萄连连退后了几步,笑:“六儿,你可别说,我是狗崽子你又是什么?能和狗崽子聊天的狗?” “滚吧你。”温至殊伸腿想踢程钏钦,结果腿不够长,挂在半空里,怪尴尬的。 凤岚冉扭头假装没看到,实际上已经笑得肚子都开始疼了。 三个人从来都是如此,打打闹闹一起长大,有过吵架也有过闹脾气生闷气,但一切都还好,没有说谁离开谁,谁因为吵了架而不和而从此不再交流这样的事情。 洗漱完毕后南余安就被接到了书房,算是正式和温瞿见面了。 “你……”温瞿手里还拿着书,指尖停留在书页上。 南余安摇摇头:“这里没有妖物。”他抿唇,的确,自从来到这个温家后,虽说气氛有些奇怪,但是好在一片清爽,并没有所谓的邪气环绕。 温瞿有些好笑,指尖一下又一下敲击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 “我没有说谎。”南余安抿唇,轻哼了一声。温瞿的表情那么明显,他又不是傻子,自然是看得懂的,“温家很安全。”也就是说,他这一次来温家就是洗了个澡,什么也没做。 “话不是这么说……”温瞿‘呵呵’两声,且不说温至殊到底有没有中了邪气,温尹这么多年被鬼怪骚扰额角经常有淤血,那已然是既定的事实了,这人一来居然说没有妖怪?可不就是胡说八道? 南余安摇头:“没有,真的。” “你,真的懂驱邪避妖之术?还是说……不过是个江湖骗子?”温瞿冷笑,手狠狠拍在了案桌上,猛地站了起来,“我温家家大业大地位也不低,自然是不会对你一个山野之人痛下杀手的,承认自己的无用而已,也没有什么。” “你错了,我有没有用不是你来定义的。”南余安觉得有钱人家的人当真是很难沟通,想必那位温家六少爷也不是个什么善类。 也是,这个世上是不可能会有那么多好人会给他雨中送伞的。他捏紧手里头的油纸伞,脸上的表情僵硬了起来。 温瞿眉一挑刚准备好自己的嗓子想冲着南余安大喊大叫用气场来威慑南余安,却被温尹拦住。 “大哥!”温尹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伸手拉住温瞿,而后把内室给关上,“大师说没有就没有吧,总也不能强求人。小六的事……回头再说吧。” “这不是我说有没有的事。”南余安看着两兄弟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就觉着莫名不爽,说话也跟带了刺一样,莫名刺激人,“宅子里没有就是没有,说谎骗人是谁谁心里有数,谎话到头自然会不攻而破。” “你什么意思!”温瞿本来被温尹安抚下来了一点脾气又上来了,脚一抬就要冲着南余安踹上去,还真以为是教训自家弟弟,发了狠劲。 南余安眉一挑,往后退了两步,躲了开来。他不是温至殊,温至殊见到温瞿跟见到鬼一样,怕得就差没瑟瑟发抖了。这都多亏了小时候对温瞿的印象,小时候温至殊生下来的时候,母亲难产死了,温家老爷子自然是舍不得对这个老来得子的温至殊严厉的,更别提说什么严重的话。于是这才养得温至殊从小嚣张跋扈的性格。 回头温瞿瞧着自家小弟不对了,这才亲自上了规矩。本来还一副混世魔王模样的温至殊刚开始还抵抗,结果温瞿脾气也倔,一言不合就开打,打得温至殊‘嗷嗷’直喊,住隔壁的程钏钦听得直哆嗦,自己都怕。 这才养成了温至殊如此害怕温瞿的心态。 “意思就是这样,没什么好说的了。”南余安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温尹,而后转身,推了门就出去了。 这地儿他不太想待了,再待下去他会疯的。 出了书房他正巧碰上了等在门外的老管家,老管家一脸和蔼的表情,脸上带着笑:“这边请。” 南余安抿唇,点点头。 “大少爷少年时期就要管教六少爷,脾气呢是被六少爷折腾坏的,他倒也不是什么坏心肠的人。”老管家走在前头,声音沉稳,“大师呢也莫往心里去,大师看着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之人,想来也不会多做计较吧?” “唔。”南余安也没做什么应答,象征性地点了点头。这家人是个什么样,他没兴趣知道,现在的他只想快些离开。 从书房到大门口是要经过花园的,路线和温至殊从房间跑出去是一样的。于是,一个满腹怒意一个鬼鬼祟祟,不经意之间碰上了面。 这事儿还真不怪温至殊,本来他还忌惮自家大哥的存在,奈何他有两个坑死人不偿命的队友,怂恿着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自家大哥的意愿。恩,很明显,温至殊是很乐意遵从两个队友的怂恿的。 花丛那边有动静,南余安真的只是下意识才会从腰间掏出小石子扔向花丛里那个动来动去的身影。 “呜哇,疼。”温至殊一下子直起了身,捂着自己被打中的脑门,面部表情十分狰狞。 程钏钦吓了一跳,伸手想去拉温至殊,哪里想到凤岚冉也会上前去拉温至殊。两人身子都往温至殊的方向倾,一下子就撞到了一起,脑门磕脑门,纷纷撞翻在地。 “啊。”南余安轻轻喊出口,面上的表情变了一个样。对于温至殊的长相,他记得十分清楚,这张脸辨识度实在是太高了,特别是一双桃花眼,令人印象十分深刻。 “六少爷这是脱离苦难了?”老管家额头青筋直跳,看到如此活蹦乱跳的温至殊自然也就明白了先前那副病弱娇娇的模样是装出来的。这段时间,温家上上下下哪个不是为了他忙活? 温至殊‘哈哈’笑了笑,而后一把捂住额头:“管家爷爷,我忽然觉得头晕目眩诶,我可能还需要回去睡一睡,看来这妖祟还是没有脱离我的身体啊。”说着,扭头对翻倒在地的两个人使眼色。 三个人厮混了十几年,哪里还不懂这些?立马爬起来一人一边扶住温至殊,脸上立即摆出一脸担忧的模样。 “六儿,你可悠着点,别把身子骨给弄坏了。”程钏钦一把揽住温至殊的腰,手指掐了一下温至殊的腰间嫩肉,疼得温至殊大眼瞪小眼,只差没尖叫起来了。 凤岚冉咳嗽了两声,勉强憋住笑:“是的是的,可别把自己给搞坏了,那得多心疼老管家啊,” 老管家眉头一抽,脸上的表情有些撑不住了:“那还烦请二位公子送我家六少回去休息休息。” “这是自然。”说着,提溜着温至殊,三个人一溜烟回了屋子。 温至殊扭头本想招呼老管家千万别和温瞿提起这事儿,一扭头看到的却是南余安手里头的那把油纸伞,伞面上的荷花越看越眼熟。 “……”娘喂,这么眼熟的伞可不就是那天他遇到雨女时丢掉的伞? 回了屋子,温至殊立马抓着两人的手臂,一脸惊恐:“我,我同你们说啊,我刚刚……好像……”好像看到那天的雨女了!他本想这么说,而后想想又不对。这雨女雨女,起码得是个女的,那人明显不是女的!这,怎么解释? “干嘛?”程钏钦拧眉,看着一脸又是惊恐又是纠结的温至殊,“你表情太恐怖了,换一个。” 温至殊摇头:“不是,我说出来你们可能不相信……但是,刚刚那个人……” “哦,对了,刚刚那个人就是什么道士,给你驱邪的。”程钏钦也想到了,然后点点头,“就是我刚和你说的。” “怎么?”凤岚冉刚也看到了南余安,那人一清洗之后,整个人的相貌出来了之后竟觉得异常清爽,给人的感觉和之前那个邋遢的模样完全不一样。如果说之前的那位是给人一种强势的气场,那么刚刚那样的南余安给人就是一种温和的感觉,即便脸上的表情根本说不上温和,但浑身的气场却全都收了起来。 温至殊抿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哎,你们可还记得我前些日子跟你们说我看到的雨女?”他摇头晃脑的,然后一拍桌子,“就是他,你们知道吗?虽然这样说出来我自己都不相信,但是……我不可能记错的。就算记不得他的脸,那把伞那么丑我记得比谁都清楚。” “……”程钏钦被他搞糊涂了,“雨女……不是女的?” 凤岚冉扶额:“你那天……是不是被吓坏了,所以根本没看清楚对方是不是雨女?” “恩……大概吧。”温至殊觉得十分尴尬,虽说大家都是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但是自尊好歹还是要有一点的。这,直接让他承认他怂,那得要有多大的勇气啊?! 程钏钦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肚子疼得慌,就差没在地上打滚了。 虽然温至殊那怕死的性格在三人之间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但是看到温至殊这副模样,还是觉得很搞笑,笑到……没朋友。 第一百六十章:情有独钟,过眼繁华(1) 地府里头日子实在是无聊至极,忘川河边最近多了一位大人,据说是从九天来得一位帝君,平日里面无表情,只是站在忘川河边,不知道在思考一些什么。 沈苑已经看到那位帝君许多次了,每次他摆渡回来的时候那人的动作都不会变一下。 他挺想上前询问一下,但是瞧着那人表情严肃的样子,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你,想说什么?”那人实在受不了了,每每被沈苑这种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的时候,他都觉得浑身不舒服。 沈苑尴尬地笑了两声:“敢问……阁下是?” “南衍。”南衍抬了抬眼皮子,而后才又开口,“新的……摆渡人?薛呢?” “啊,他有事。”沈苑觉着,这位九天之上的帝君对地府的事情和人还怪熟悉的,“帝君……认识十殿?” 南衍点点头:“算是有一些交情。” “帝君来忘川河可是寻十殿?”沈苑把船篙放到一边,蹲坐在船上,看着南衍。 “一半一半。”南衍忽而想起了什么,“薛去哪儿了?”他倒也算是为了薛来得。 沈苑想了想而后又摇摇头:“神神秘秘地就走了,到现在也没个消息。”他忽而想起一些事,“哦对了,最近六殿回来了,从十殿那里回来的,如果想知道一些什么,六殿应该知道。” 南衍点点头,又拧眉:“这事……”怎么会和六殿牵扯关系?薛和倾洹之间的事情从来都是那两个人的,莫不是六殿做了第三者?不能吧?不是说六殿是个深情种,对那西海公主至死不渝来着吗? “呵,这事我也不清楚,帝君若是觉得疑惑,可去问一问。”沈苑看出了南衍的疑惑,奈何他也不清楚他们之间的事情,他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也不是什么非说不可的事情。”南衍想着,他同那六殿也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好关系,同那人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正巧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他也懒得去同旁人打交际。 也不过就是无意间听到了帝止与帝辛之间的谈话,听得并不是很清楚,但瞧着那俩人约莫是要出一点事情的。期间不小心听到了薛和倾洹的名字,也就上了心。本想找俩人说一说,顺带……聊表一下当年的心意。现在看来,估计是真的没什么机会见面的了。 “那……还有一半是什么?帝君的样子瞧着,很犹豫啊。”沈苑试探性地问了两句,他倒也不是什么爱多管闲事的人,只是瞧着这帝君虽说面无表情,但是一双眉峰皱得高高的,一直垂着头看忘川河,莫不是受了情伤,还想跳这忘川河忘情? “为情所困?为往事而烦恼?”南衍想了又想,“我也不知道。总之,不想再在那地儿待着了。” 沈苑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并不太懂。当年,他的一腔情爱落在了宋楠楚身上,从未得到什么回报,自然是不懂这些人的烦恼的。 “罢了。”南衍摆手,“你且摆渡吧,不用管我。” “好。”沈苑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拿起船篙撑着船就离开了。等到沈苑离远了,水面这才浮现出一个人的人脸——渊。 南衍看着渊半响,而后扯了个笑,百年难得的笑:“好久不见。” “……”渊只露了一张脸,并没有打算和南衍搭话的想法。 “我觉得,你该原谅我的。”南衍的笑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后又恢复了原先面无表情的模样。 渊‘哼’了一声:“此般不要脸?” 其实两人并不算认识,甚至根本没有见过面。一个是忘川河孕育出来的精怪,一个是天地之间灵气所化,根本不可能互相认识。但是,天地有阴阳之分,自然有吸引地道理。 不知出何原因,南衍与渊在一场千年之久的睡梦之中相遇。这一场梦里,南衍不是什么天上的帝君,而不过是青丘的一只小狐狸,甚至算不上九尾狐一族的,因其只有八尾。而渊,也是青丘小狐,九尾。两人关系由好到坏到最终的反目成仇,不过是短短一千年的时光。待到二者醒来,皆知这不过梦一场,也知对方身份,却无人愿意踏足对方的领地。 这事儿其实已经过了好久了,南衍却始终记得这个人,在梦里对他说着‘不如不遇倾城色’的人。那个时候,八尾的南衍相貌丑陋,却一直活在九尾的渊的保护下。那个时候…… “你倒是生成个水灵灵的女子,我就合该原谅你。”渊嗤笑一声,“可惜,你不过是个土做得男人。” 那个时候,南衍是个女子,生得丑陋心地也好不到哪里去的女子。 “我是土做得,你却是真正水做的。”南衍吐气如兰,多年来养成的气质倒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嘴皮子倒是练得利索。”渊又‘哼’了一声,而后才又开口询问,“有事?” 南衍点点头:“想过来确认个事,见到你……就明白了。”都是和他有过情缘的人,一个是渊一个是汶靖。他想,许多年前他没有爱上渊是因为什么?许多年后,他却喜欢上了一个完全与他背道而驰的汶靖,这又是为什么? 没见到渊之前,他不太明白,现在见到了,也就明白了。 其实,也没什么原因,当年他和渊真的不过是一场风花雪月,彼此做得一场镜花水月。而他和汶靖……大抵真的是所谓的情深缘浅。那个时候,周溯沿好好喜欢着越秦陵,藏在心底,随时随刻都要爆发的情感被他压抑得很好。 得不到,所以越发想得到。得到了,就不想放手。 “有了欢喜的人?”渊不过是一眼,就看透了南衍。 “算是。”南衍点点头,自己的心思算是摆了出来,但也无济于事。汶靖向来是喜欢女子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这个世上吧,不是所有男子都会喜欢男子的。 渊拧眉:“男的?” “嗯哼。” “……呵,不仅地府流行男的喜欢男的,就连你们九天帝君也流行?”渊觉着这个世界当真是奇怪的很,不是说他对断袖之癖有什么偏见,只是委实身边的断袖太多了,他觉得在一片断袖里边,自己这个无比正直的人有些站不稳脚跟。 南衍想了想,开口:“大抵,都是一家人。” ……谁他娘的和你是一家人?! 孟婆几人一去不回,这让薛觉得很惆怅,他觉得有必要去找一找了。于是,他立马转身就去找倾洹,想和他商量商量,不凑巧,碰到了正在和江君涸聊天的倾洹。 两人说话怪和谐的,你一句我一句,但大都是江君涸在问,倾洹在回答。 “其实,早就知道薛就是宋洵了?” “是。” “当年……我是指两百多年前,你那般护着宋洵,又是让他断凡缘又是让他远离地府又是让他成仙,其实是为了坐实‘宋洵’这个人?” “没错。” “你觉得,你喜欢的是宋洵还是薛?” “有差吗?” “好吧。”江君涸有点不太想和这个人说话了,这人说话跟结了冰一样,回答个问题跟要他的命一样,说话都不愿意多说一个字,“最后,七千年前,你为何选择成仙?” 倾洹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而后抬眸去看江君涸。江君涸一双狐狸眼亮晶晶的。当年,能否成仙完全取决于倾洹。那个时候,倾洹还只是南余安,也根本不知道死去了的温至殊是地府十殿。为什么,南余安最终选择成为倾洹? “不懂。”倾洹再一次垂眸,“那个时候,我寻来的药草是为了救至殊,我也不懂,为什么最终却纷纷进了我的肚子,害得我成了仙。”这话,他说得真切,倒是并没有骗江君涸。他也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他会成仙?为什么司战上仙刚羽化他就成仙了,继承了这司战上仙的地位。 如果说是命,那他觉得很讽刺。 “想过吗?如果,帝止当年就开始计算你们呢?”江君涸想了好几个晚上,帝止救他这件事一直让他心怀纠结,他总觉得这不该是个单纯的事情。 薛瞳孔瞪大了几分,江君涸说的这事儿,如果是真的,那么自从他坐上十殿这个位置,所有的一切都在帝止的掌控之中。他和倾洹两个人,可能就是一直被帝止牵着鼻子走。 这种事情委实太过震惊,一个高高在上的天君,根本没必要花个几千年来算计他和倾洹,这件事…… “想过。”倾洹低沉的声音传到了薛的耳朵里,“而且,很合理,如果和现在的事情联系起来。” 江君涸点点头:“如你所说,如果把目光放到帝止身上,一切似乎就十分合理了。”按照时间来算的话,七千年前,帝止促使南余安成为倾洹,埋下了倾洹和薛之间的情缘。后来,等到一切开始发酵,等到倾洹和薛再也忍耐不了,帝止开始行动。先是莲愫的出现,而后是缠绿的出现,最后是帝辛的归来,每一件事慢慢想起来,如果把帝止穿在里头,一切的一切似乎就没有那么矛盾了。 “他的目的很单纯,但我……”倾洹瞳孔之中闪过凛冽之色,“并不喜欢,他所做的事情,不过是为求九千年前的痛快。”高高在上的天君,为了一己之私,竟布下此等棋局,把每一个人当做棋子玩弄。 薛猛抽一口冷气,他不敢想得,这两个人似乎早就在猜测了,甚至把所有的事情给捋了一遍。 “那么……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江君涸忽然笑了起来,事情总算是明朗了起来,很多谜团其实都解开了,一些小的细节,特别是关于黛梓的,他相信,一旦站在帝止面前,这些小的细节也会一一解开。 倾洹吐出一口气,眸子耷拉着:“我想让薛过得开心一点,他这些年始终不相信我……猜忌让他彻底忘记了‘我爱他’这件事。我吧,从七千年前就只有一个想法,让温至殊活得像温至殊。” 让温至殊活得像温至殊? 薛背靠着墙,这是怎样的一种活法?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倾洹似乎很懂的模样。 这世间,所有的情深不渝其实不过是为了守一方笑容,只是在过程中一切都变了样,但凡是个人就不得不为旁的事烦心,也就忘了这最初的念头。 第一百六十一章:情有独钟,过眼繁华(2) 汶靖已经连着好几日不曾强制偶遇到南衍了,这让他觉得十分之难过,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被抛弃了。 “帝君……可有事?”月老盘腿坐在拂尘之上,后头站着一个脸圆圆的小仙童。像汶靖这样的帝君,整日里高高在上清高得很,敢问有谁会无聊到来月老司?这些人每日里除了喝茶就是下棋,清心寡欲到孤独一生,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在月老司前头遇上这些人? 汶靖也没想到自己会来月老司,只是走着走着一不小心就到了这地儿。于是,无比之尴尬。 “咳咳,本君……来瞧一瞧。”汶靖假装咳嗽两声,而后挑眉,“星君这是外出回来?” 月老点点头,而后拍了拍昏昏欲睡的胖仙童,示意他下了拂尘,而后这才受了自个儿的拂尘:“本想找司命星君核对一些事情,奈何他不在府中。”他望了望远处,看着若隐若现的司命星,叹了口气,“怕是,凶多吉少了。” “司命星君?”汶靖想了想,“前几日不是说是被天君请了去?还没回来?” 月老摇头,拂尘挂在了臂弯里,像许多民间传说里的模样,只是这张脸却是个青年模样,与传说里头的不太符合:“至今不曾回来,司命星君府邸的仙童说自那日之后再也没见过司命,他们也很担心到底出了什么事,整个司命星君府很慌张。” “这……出事了?”汶靖还从未见过天君找了哪个人一聊就是聊这么久的,这肯定是出了事情了。但是……他拧眉,司命什么性子天庭里哪个人不知道,这样一个胆小怕事的人怎么可能会触犯天君? “约莫……和倾洹上仙有关。”月老揉了揉鼻子,忽然觉得鼻子有一些痒,想打一个喷嚏,“回天庭之前,司命是跟着倾洹的,那段时间据说是伏羲上神授意,至于真假,无处所寻。” 汶靖还从未听说过这事儿,天上这些事情,其实乱得很,谁那些心思都藏在骨子里,要想掏一点出来对方非得扒你一层皮也不一定会告诉你。大家除非是像帝止汶靖他们这些天生生来就是仙的,那些个凡人成仙的哪一个没有一点自己的过往? 那些过往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不光彩的,不光彩的人不光彩的事,谁不是呢?谁没有个混蛋的过去?谁又没有那么几个人? 过往虽说对于他们来说也许有些弥足珍贵,但是成了仙的他们更加珍惜的是自己的名声,悬壶济世啊之类的,谁不求一个属于自己的庙宇?谁不求能受万人敬仰? 月老叹了一口气:“汶靖帝君也别猜了,这能猜出来的事情吧都不是什么对的,天君的心思向来都难懂。从前也不觉得……”从前,指的是这天君之位还是伏羲的时候,帝止那个时候整日里笑脸相迎,对谁都温和得很,虽说心思也有一些,但不至于说是像现在这样如此沉重。 “天君那儿,合该也有他自己的想法。”汶靖琢磨着合该是该得到的,什么样的因就是什么样的果,当年的事情虽说时间长了但当年经历过的人根本没有谁是忘记了的,“我琢磨着呢,估计是执念难逃,整日里想着那些有的没的。” 月老扯了个笑,这天下姻缘皆归他管,当年的帝止和久目之间着实是没有姻缘的,这……没有姻缘何来的执念?就连他自己都看不太懂,伏羲当年是怎么想的。他不是司命,不知道几人的身份,他是根据司命的命格来搭线,红线乱成一团却依旧有根有据。 说到这红线……月老忽然想起了倾洹和薛的,之前薛红鸾星动,他万万没想到薛居然出现了红线而后还和倾洹联系在了一起,着实是可喜可贺。可惜的是,这红线出现了短短几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留一丝痕迹。 这些日子他不在月老司倒是有些挂念那两人的姻缘了,这断时间里,他最感兴趣的莫过于倾洹和薛之间的情缘了。 “汶靖帝君可有兴趣?”他忽然想起,这汶靖帝君曾经下凡历过一次情劫,正巧碰上了倾洹和薛的第三世。既然认识,何不一起瞧一瞧?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什么?”汶靖愣了一下,难得看到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不免也有一些好奇,到底有什么好事。 “关于……倾洹上仙同地府十殿的故事。”月老特意把声线压低,他算是看好这两人的,毕竟再这样绝难的情况下,薛居然都能伸出姻缘线,实属不易。 汶靖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后仔细琢磨了倾洹这才想起凡间的事情。 “倾洹同地府十殿?”汶靖挑眉,“倾洹难道不是同宋洵?我这不还刚听说,倾洹硬是接了个凡人上天去了他的府邸做侍童?不就是宋洵?怎得和这地府十殿扯上了关系?” 他委实真的不太接触旁人的事情,于是,就连南衍都知道宋洵即为薛这件事他到现在都不知道。 这一下子,月老立即没了分享的想法,只觉得十分之……不看好。 见月老没了兴致,汶靖也是个懂眼色的,立即扯了个笑:“来都来了,不如进去瞧一瞧,从前我也觉得十分好奇,关于月老司。” “月老司可是很乱的,每一个人的姻缘牌都挂着,每两个人之间有红线牵着……哦,自然,也有三个人牵在一起的,或者……更多。”月老笑了笑,拿手揉了揉自己的脸,生怕自己笑得太可怕。 其实月老这风工作呢并没有很轻松,但是只要从里头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就会觉得这事儿做起来也并没有那么麻烦了。 “……啊,是吗?”汶靖抽了一下嘴角,姻缘什么的他倒没有很感兴趣,他想看的是……南衍。 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想着南衍这样的人会与什么样的人有情缘呢?他对自己喜欢的人又是个什么模样呢?这些事情,光是想象,他就觉得好奇怪…… 其实,也不尽然不知道吧? 在凡间的时候,作为周溯沿的南衍不就是喜欢着越秦陵?好好想一想,那个时候周溯沿是个什么模样? 汶靖忽然顿下了脚步,而后侧脸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 其实,仔细这么一想的话……那个时候,其实周溯沿无时不刻都在痛越秦陵说着喜欢,只有越秦陵…… 呜哇,看来他还真的是个笨蛋,蠢到一定境界了。 “怎么了?”月老扭头,看着脸越发红的汶靖,有些不太理解,“发生什么了?” 汶靖摇摇头:“没,什么……都没有。”他伸手捂住脸,一想到以前的周溯沿再想到南衍也许会有自己的情缘,说什么他都觉得很不甘心。南衍的喜欢,他还没有正式回应过南衍,还没有真正去体验一遍南衍的爱情。 越是被遗忘掉的东西,后头想起来是难以忘怀越是想要重新抓住从前不曾重视的。但是……他伸手放在眼前,空荡荡的手心里什么都没有,曾经满手的幸福,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我啊……其实……”并不如别人眼中所说的那般吧?其实,他根本就是个渣。 汶靖忽然并不想去看了,他现在一点都不想知道关于南衍情缘的任何消息。他知道的,不是他。他和他……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月老忽然开口,唇角带着笑,“就连那个地府十殿都会红鸾星动更何况是你呢?当年,帝止不能和久目在一起,若非要说是天注定那也不可不能这么说。但你想一想啊,放弃的是他们自己而不是命运。薛和倾洹没有放弃,他们一直在做斗争。说难听了,阴谋诡计,步步为营,哪一步不是走的小心翼翼?” “可是啊……”汶靖笑,“姻缘石上有他们的名字吗?你的姻缘册里有属于他们的姻缘簿吗?” 这样的质问很完美,月老抽了一下嘴角:“没想到帝君是这么悲观的人嘛?什么命不命运的,帝君还相信这些?姻缘簿始终只是个本子,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们捏造出很多,这要看……你信与不信了。” 汶靖耸肩:“不信。” 是的,他不相信。他见过姻缘石,石上没有他与南衍的名字,或者说……只有南衍的,没有他的。 他想,也许他根本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月老抿唇……命运什么的,实在是太可笑了。他不相信。他伸手握住了身边胖仙童的手,很柔软,完全不是记忆之中的手感。 他想,他和阿雍不也什么都没有吗?他只相信自己的能力,从来从来从来……不相信别人或者所谓的命运。 “顺带说一句……”月老看着逐渐离去的汶靖,笑,“南衍帝君的情缘是个男子,名字是……怀覃。”是的,不是汶靖是另外一个人,一个从未听说过的人。 怀覃? 汶靖咀嚼着这两个字,越想越觉得悲恸。南衍啊,从前明明是他的,以后却要属于一个从未听说过的人。也许,只是一个无名之辈。但是……有多不甘心,就有多难受。 那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是不是比他要懂一些南衍?是不是比他对南衍要好?是不是……很喜欢南衍呢? 那,南衍呢?是不是比当初喜欢他还要喜欢那个怀覃? 如果是这样,那该怎么办啊?他……他该怎么办呢?那个时候,是南衍忘记了他,还是全世界都忘记了他?还是说,是他,抛弃了所有人? 这一切都是未解之谜,也许……到时候就知道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情有独钟,过眼繁华(3) 孟婆从迷雾森林出来的时候太阳落到了西山,只露出半边太阳,鲜红的颜色,血染半边天。 她清了清嗓子,理好自己的情绪这才去找被她放在了结界里的司命。不过几步的距离,在一棵树后。 “嘿。”她扯了个笑,探出头,看到的却是盘腿坐着已然闭上了眼睛的司命。 她愣了一下,笑容凝固在了唇角。 其实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当她真正面对的时候又觉得很恍惚很难过,想要大哭一场。于是,她也没有克制自己,真的开始掉泪越掉越多,嚎啕声从她的嗓子里迸发了出来,且一声大过一声。 “你……哭什么?”司命艰难开口,睁开没有什么神色的眼睛,有些嫌弃地看着脸上鼻涕眼泪一大把的孟婆,“你……还是久目上仙不?” 孟婆一愣,而后手腕用力,狠狠一掌拍在了树干上,那一掌直接拍断了树干:“你觉得呢?” “……”司命干笑。 “你还活着?真不容易。”孟婆擦掉脸上的眼泪,而后想起什么,伸出手指朝着司命勾了勾,“命格簿还在你这么?” 司命苦笑:“怎么可能呢?这条命……都算是捡来的了,他如何还能让我知道那么多事情?” “伏羲?”孟婆皱眉,“你的心脏,是他拿走的?” “恩。”司命点点头,“怎么?对了,六殿……呢?” 孟婆抿唇,叹了一口气:“什么都不知道,他,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别告诉他了,就让他抱着那些妄想活下去吧。” “唔。”司命点点头,其实他并不是懂这些事情,孟婆怎么说他都觉得很有道理。 “你和他做交易了吧?”孟婆手指指甲点着司命的脑门,“你的仙根呢?换了一条命?” “是的。毕竟吧……”司命晃了晃手,“你瞧,只不过是不能长寿罢了,总比魂飞魄散来得好一些吧?” 没想到,那般怕死的司命居然看得如此通透,所谓的神仙不过是比旁的人要多受一些时光的寂寞而已,并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甚至,于他们而言,没了命那就是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 这有什么好的呢? 从前的人想不明白却还是想要成仙,现在的人也想不明白只知道先人说得总归没有错。 帝辛离开的天庭,站在诸余山山顶望向远方,他觉得有点孤单。他不知道接下来他该做一些什么,有什么事情还没有完成。 对于帝止,他当年的的确确存了愧疚的心理,所以才没有在知道久目同帝止在一起时做一些极端的事情。他知道,当年的他混蛋到谁也不会喜欢的,更何况是与他向来不合的久目? 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和久目会变成最后那般模样。 “为什么呢?”他自言自语的一下,而后摇摇头,决定不再去想这些事情,想再多都没用了。 帝辛盘腿坐下,闭上眼睛,双掌合上放在胸口,开口便是一连串的佛经。九千年来,他在西天佛祖那儿参佛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佛经也不是听了一遍两遍。接近一万年的时光里,他早已把那些经文熟烂于心了,张嘴便能念出。 他有的时候还是会很后悔的,后悔当年怎么谁都没告诉自己的去处唯独告诉了帝止;后悔为什么要听了帝止的话,去做那些事情。 明明有多办法的,对伏羲而言他们所作的这些其实根本算不了什么吧?就像是挠痒痒一样,伏羲甚至根本不把他们做的事情放在眼里。帝止谋划了这么多年,总以为自己能有结果。 其实,他知道的,这样根本不会有什么结果,什么结果都没有,想得到终究还是得不到。 他忽然很像见一见久目,想看看她可还安好?想知道她是否还对他存着曾经的感情。 度过一个安静的夜晚,薛的精神异常地好,甚至觉得自己能和别人大战三百个回合而不会劳累。 “起了个早。”倾洹刚推开门就看到了站在他门外的薛,起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笑了笑开口,“难得。” “我觉得我还可以起得更早。”薛笑眯眯的,而后手指指着自己,“虽然不知道温至殊该是什么个模样,但我觉得,也许地府十殿真的不适合我。” 倾洹浅笑:“偷听我和他的谈话?” “怎么能算是偷听呢?只是不小心进了我的耳朵,我不小心听了进去而已。”薛挑眉,嘟囔着,坚决不承认自己偷听的事实。 倾洹伸手,揉了揉薛的脑袋,把那一头长发给揉了个乱:“这样也很好,虽然……依旧很傻。” “虽然打断你们调情不是很好……”江君涸轻佻的声音从后头传来,丝毫不见这人脸上有任何‘不好意思’的表情,“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们,游羽那个丫头不见了。” “什么?!怎么可能?”薛很是惊讶,“捆仙锁她怎么可能挣脱得开来?” 江君涸点头:“她的确挣脱不开来。”而后,尴尬一笑,“但是,我给她解开来了。” “哈?”薛手指头弹了一下,他有点想揍江君涸,“理由如果不充分,我真的会打你。” “咳咳。”江君涸假装咳嗽两声,表情十分不自然,“她说她疼,然后,我想着给她松松绑来着,哪里会想到她居然这么贼,骗我。” 薛猛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快被江君涸气出病来了:“你什么时候心肠这么好了?以前怎么不见你心肠这么好?还给人松绑?你怎么不直接给她放了呢?” “那什么,重生一次心肠就软了,就想做个好人了。”江君涸笑得十分之尴尬,他着实没想到,怎么他难得相信人一次就被人给骗了?怎么这个世界就没有一点信任了呢? 倾洹摇摇头:“找人吧。说这些有的没的。”也是,游羽那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会骗人的,就算曾经做出了那么过分的事情,但是好在人不坏,也不太像会说谎的人。 “找人啊,呆着干嘛?”薛对着江君涸就是一顿横眉竖眼的。 这地方下了结界,游羽根本跑不出这个宅子,只可能是在宅子的某地躲了起来。 找了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三个人几乎是同一时刻在一个角落发现了游羽。 她抱着一根竹子,唇角含着笑,去世了。 死亡对于游羽来说,已经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了,而是一种解脱,能够和缠绿在一起的最后的机会。 “真的,便宜她了。”薛叹了口气,他觉得让游羽这么简单死去委实不是让他舒心的事情。 倾洹摇摇头:“缠绿不是没有死吗?” 薛先是一愣,然后反应了过来,刚想点头,却被孟婆的声音打断。 “死了,还赔了六殿的一颗心。”孟婆脸色发黑,“好在,司命的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也……说得过去。” “什么意思?”薛扭头,看着脸色苍白的司命,“仙根被剔除了?发生了什么?” 孟婆叹了一口气:“事情的原委很复杂,所谓的起死回生之术不过是伏羲的一场骗局,从缠绿死掉的那一刻起,缠绿就不可能再活过来。”她抿唇,指了指司命,“记忆可以伪造,伏羲想要的,只有毕的一颗真心。” “话虽如此,但是……我保住了一条命。虽然了,没了仙根,但命还在。不过是六道轮回,这么点小事儿,我哪里还能看不透?”司命扯了一个笑。做过神仙的人尝过那种为所欲为的痛快,真的很少有人愿意丢掉神仙这一层身份。 薛手指捏紧:“伏羲……为了谁?心脏是拿来做什么用的?” “给黛梓,让她永葆青春。”孟婆指了指这张脸,“就是不再衰老,不会因为死亡而枯萎。” “你……”薛觉得孟婆似乎知道了什么,而后又小心翼翼开口,“我应该没有推测错吧?” “没有,十殿很厉害,即便是胡乱猜测也能如此精准。”孟婆苦笑,“我啊,就是黛梓的女儿,就是伏羲的女儿。在凡间,我这叫庶出吧?私生子女?” 事情其实从来都不难猜,只是大家不太敢猜测而已,因为碍于伏羲的那一层身份。什么秘闻,不过是胆子不够不但妄加非议。 “伏羲愿意放过你?”倾洹觉得不可思议,照道理来说,孟婆的一颗心脏应该更加适合黛梓,怎么可能在孟婆知道了这件事情后还让她这样安安稳稳出来? “他不愿意。”孟婆摇头,那个人怎么可能会愿意呢?为了他所谓的此生最爱的一个人,即便是成为疯子都心甘情愿,哪里还会顾得上她这一条小命? “是黛梓的遗愿,她希望我能活得好好地。”孟婆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发现泪水积聚在了眼睛里,“作为一个母亲她做得很好,作为一个初代,她对魔族也很好……但是,我知道的,她做得最好的便是好好地爱着伏羲,用尽一生的幸运。” 黛梓原先不过是个山野精怪,幸运之下认识了伏羲,更幸运的是伏羲愿意同她玩一玩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是,天命难归,伏羲终究不是最爱她。那个人最爱的,恐怕只有他自己。 “我很想见一见她,我想告诉她,我过得很好,即便从小没有父母但我过活得很好,每一天每一天都有在想着她,想着温柔的母亲。”孟婆蹲了下来。 她也希望自己有一个美貌的母亲,温柔得抱着她。 但是,那只是希望,她甚至不知道的是,她的母亲早已经……不在人世。 第一百六十三章:山雨来时,打马南坪(1) 蛮荒之地总算是再一次陷入了安静,伏羲想了又想,在迷雾森林处还是下了结界,他不需要任何人进来了。没有人可以再来打扰他们,打扰黛梓。 他捏了捏手,总觉得不可思议。他看到孟婆的时候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黛梓还留了这样的一个人给他,光是那张脸就让他不想留下孟婆。 但是,为什么还是放了她?伏羲想不明白,其实只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可他依旧没有下手。 “你想过吗?也许,我同你的相遇是我一手策划的。” “会吗?” “但我希望,是你一手策划的。我时常想,也许你早就看中了我,然后暗中谋划,让我……爱上你。” “你是想说,我会眼瞎到对一只麒麟兽发情吗?” “……所以啊,伏羲,你真的是一点玩笑的细胞都没有。” “呵,那么……我确实是对一只麒麟发情了。” 这些话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黛梓和他初初在一起,平日里呢厮磨在一起,什么事情都说,说着说着就开始往这方面说。黛梓虽说没受过什么文化的熏陶,做什么事情都是靠野性的直觉,从来都不按照伏羲说得规则证据。 伏羲有些想笑,以前的事情呢真的不是说想忘记就忘记的。也许真的如同孟婆说得,他最爱的从来只有他自己。那么,他可以很坚定地说,他第二喜欢的就是黛梓。这之后,再没有喜欢的人。 是啊,当年为什么会和女娲在一起?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大概无外乎所谓的天命注定,他喜不喜欢女娲也不一定重要,女娲和他其实什么都没有,帝止帝辛的出现也完全是意外。至于久目的出现……也许是计划之中的也许也是意料之外的。 只有缠绿,是他一手教导出现,手把手培养的,更是四个人里头最深得他意的人,放纵自然聪慧天才,这才是他想要的弟子。但是,这样的人吧,总归路途坎坷。 缠绿被他关入莲花池,一半是惩罚一半是保护。可惜了,最终还是死了,死得一点都不轰轰烈烈,那般平淡无奇,甚至让人很难发现。 时间最平淡无奇的,恐怕就是死亡了。 对于那些真相,孟婆已经不太想知道了,她现在耿耿于怀的是关于九千年前帝止和帝辛之间的事情,当年的人到底是谁? 于是,五个人分了三批,孟婆独自一人去诸余山,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帝辛应该就在诸余山。当年,诸余山为何会落到帝辛手里,这事儿都是听帝止说得,再加上她自己对帝辛的偏见,自然越发认为是帝辛夺了帝止的山头。 但是,大概是猜忌加上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帝止的心情越发淡了。这种时候,她反而能冷静地去想曾经主观认为的事情了。 倾洹和薛两个人准备找帝止,问一问明面上的暗地里的所有的事情。尽管两个人知道,可能即便去问了,也不大可能问出什么来,但是,是时候做一个决定了。 剩下的则是失了仙根的司命和等死的江君涸,两个人在落了结界的小院子里,一个陪着一个,倒也逍遥。 “我在想,你死了之后这地儿应该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司命倒了一杯水,发现冷了,下意识想摧动法力加热,而后想起苦笑了一下,一杯茶饮尽,“到时候,我该做些什么?会不会饿死?” 江君涸觉得司命有些夸张,笑了一声:“夸张了。薛他们可能也不会去别的地方了,不大可能丢下你的。” 司命笑:“他们不愿意丢下我,那也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来找我了。”所谓的命运,不是说不在乎不相信就不存在的。有人可以逆天改命,那也是上天注定他能改得;不能改,那便注定不能改。一个人日后如何,总归不可能说后悔了还能回去重来一遍,那才叫逆天改命。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江君涸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有一瞬间感觉到了哪里不对。 “怎么说呢……薛啊注定是地府十殿,倾洹注定是司战上仙,这两个人在如何挣扎,即便伏羲放过了他们,天条也不会,天命也不可能……帝止更加不可能放过他们。”司命苦笑,“帝止得不到的,从来不愿意见别人也得到,这啊,才是帝止的本来面目。” 江君涸脸色开始变黑:“所以说,你为什么不拦住他们,你明明知道这件事很危险。” “他们不会死的。”司命摇摇头,“我知道的,帝止绝对不会让他们死,甚至会让他们活得更好。” “什么意思?” “帝止和久目之间,生别离便是永别离。所以,他也会让倾洹和薛之间也尝到这样的滋味。如果说,从七千年前开始,帝止就设下了这个结,那他就绝对不会让他们比他好过。”司命说得语无伦次,但是中心观点很明确,那两人不会死却不会在一起。 江君涸摇摇头:“他们,可以的。”他们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生死轮回都经历了一遍,背叛猜忌抛弃,他们经历了这么多都还紧紧抓着对方的手,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命运就背离? “谁知道呢?”司命耸肩,看着南方的天空。 南天门口,薛和倾洹皆是一身白衣,月牙色的,洁净到让人不忍触碰一下,生怕弄脏了。 薛手里头拿着白靳,剑未出鞘,刻有彼岸花的剑鞘样式十分精美,这是薛前些日子让人特意做的剑鞘。原先的剑鞘裂了一个口子,他索性扔了给重新打造了一个。 菁业剑是柄软件,倾洹从前一直拿着当长剑使,不用的时候就收起来,隐着。这次上来,倾洹学着薛,也提前把菁业拿了出来,没有剑鞘他无奈,只好缠在了腰间,腰腹之间鼓鼓的,平白把腰身加粗了一圈,惹来了薛的嘲笑。 “一去不回怎么办?”倾洹忽然起了开玩笑的心思,侧目去看薛。 薛笑:“帝止一个人还能打得过你我两个人?” “就怕到时候不是帝止一个人,而是一群。”这是实话,帝止是天君,怎么可能就一个人呢? “还不准人家光明正大一点?”薛咳嗽了一声,而后握紧白靳,“一去不回就不回吧,也没什么。我想开了,一起死就一起死吧,还能怎么着呢?”又不可能松开握着你的手?总归能一起,死就死吧,大不了……没有大不了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他不是宋洵了,所以再也没有转世了。 倾洹点点头:“别怕。”即便是死,也不可能一个人独自面对的。 到了诸余山刚走没半柱香,一道身影就落在了孟婆眼前,清雅的模样有一瞬间让孟婆觉着这人是当年的帝止。 “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是,我来了。”孟婆笑,唇角的痣吸引住了帝辛的目光。 帝辛伸手伸到一半,而后收了回来,略微觉得有些尴尬:“我还在想,什么时候能再看到你。没想到的是,这么快就看到你了。” “为什么换脸?”孟婆上前,垫脚把手放在了帝辛的脸上,揉了又揉,“原来的不好吗?我觉着比现在这张好看很多。” 帝辛身子一僵,手握住孟婆揉他脸的手:“原来那一张,你分得清吗?我和帝止。哪一个是我,哪一个是帝辛。” “温和一些的该是帝止了……”孟婆故意如此说,目光落在帝辛那张失落的脸上,越发怀疑起来,“难道不对吗?” “我也可以变得很温和的。”帝辛抿唇,说得委屈。的确,当年他对久目温柔到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一举一动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会碰坏了她。 孟婆笑:“我觉得那晚的桃花酒酿很好喝,你觉得呢?” “的确不错,酒仙酿出来的就是和我酿的不一样,我酿的那么苦,他却那么甜。”帝辛点点头,当年几人迷上了喝酒,久目更是要来个不一样的,非得要喝什么桃花酒酿。 帝辛没法子,只能自己尝试着酿了几壶,给了孟婆。结果喝了一口就全给吐了,实在是太苦了,还有泥土的味儿,委实是一口都喝不下去。实在没办法了,他只能去求了酒仙给酿了一壶,还是拿夜明珠换来的。 “是啊……”孟婆的笑僵在了脸上,桃花酒酿的事情……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她一个是……她自以为是的帝止。 不曾想,居然是,帝辛。 “那你还记得那只玉兔吗?打翻了我给你买的糕点盒子的玉兔。”孟婆抓住帝辛的手,问得有一些急,“你还烤了吃了。” “恩?你什么时候给我买了糕点盒子?你还能对我这么好?”帝辛笑,这事儿他没什么印象,“玉兔我倒是知道,嫦娥月宫里头的,但我……倒不曾记得有吃过什么兔肉……”他见孟婆的脸色越发不好,不免换了说法,“也许,是我记性不好。” “不是的……”孟婆摇摇头,多年来的坚持忽然在这一刻全都断了。曾经还以为自己此生最爱的唯有帝止一人……原来,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喜欢的到底是谁。 此般糊涂的人,这世上还有几个人呢? 第一百六十四章:山雨来时,打马南坪(2) 天庭这个时候还是如往常一样,山雨欲来的紧张感一丁点都没有。也对,毕竟山雨欲来这样的感觉只有薛和倾洹有,还是自发的。 “本君还在想,你们该什么时候来。”帝止此刻一个人端坐于大殿之上,手里头提着个灯笼,红纱罩在灯笼上,烛光隐隐约约。因是晴天白日的,烛光十分难发现,“来得太迟了。” 薛下意识退了半步,而后觉得有些尴尬,又把脚给收了回来:“就这样?” “虽然事情知道的差不多了,但是,还想确认。”倾洹抿唇,把菁业抽了出来,插在了地上。 他的表情一惯的温和,和笑眯眯的帝止这样面对着,有种无形的交锋,这让一旁的薛咽了口口水,觉着十分之……可怕。 帝止点点头,把玩着手里的灯笼:“可以,问吧,本君会回答你们所有的问题。但是……”他指尖拨弄了一下灯笼,这才抬头,浅笑,“你们得答应本君一件事。” “什么事?”薛拧眉,和别人谈判这种事情实在是伤脑子,更别提谈什么条件了。 “别急着问,你们先问。”帝止笑,眼睛半眯着,一副阴谋诡计的模样。 倾洹点头:“第一,七千年前我能成为司战上仙是你做的手脚?把我推荐给伏羲也是你?” “是。” “第二……”薛紧跟着,“你知道黛梓是孟婆……我是说,久目的亲生母亲?” “呵,是。” 薛一口噎住,瞳孔闪烁了几分:“所以,九千年前伏羲做的事情所有原委你都知道?” “知道。” 薛看了一眼倾洹,而后默不作声,示意倾洹继续问。 “缠绿是你放出来的?”倾洹敛眉,面上的表情要笑不笑的,怎么看怎么吓人。 “不是。”帝止回答得很快。 倾洹‘呵’了一声:“那我换一个说法,缠绿从莲花池出来和你有关,对吧?” “……对。” “缠绿对毕的记忆,是你制造的?” “那都是事实,曾经有发生过的,本君不过是唤醒了缠绿的记忆。”帝止把手中的灯笼放在地上,而后手指抚了抚自己的衣袖,“他们若是没有那样的心思,也不会这么简单就上套。” “如果你不这么做,他们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一个没了心脏一个魂飞魄散,他们就不该是这样的结局。”薛被帝止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委实给气着了,毕和缠绿本就是两相陌路,却被帝止一己之私拖入这万丈红尘。 一个是那冷情寡意不知情为何物之人,一个是那被情所伤自以为是情圣之人,本就毫无相关却偏生纠葛。 世间情动,不过春风走十里之路,温馨而动人;世间情劫,不过冰雪落万丈之地,寒冷而又凉心。 帝止耸肩,并不太想和薛多做关于这事儿的讨论,摆摆手,示意下一个问题。 倾洹拉住还想冲上去的薛:“莲愫同你有关?” “没有。” “你和帝辛之间有什么约定?” “约定的确有,但是什么就不能告诉你们了。”帝止摇摇手,“你们的问题也该到头了吧?”他的表情有些松动,明显是不耐烦了。这些质问都不是什么正经的问题,只要稍微动动脑子也该猜到是他的。 薛抿唇,目光凛冽:“最后一个问题……” “利用我和薛对付伏羲,你为什么这么有把握我们能和伏羲大打出手?”倾洹接着薛的话头说了下去,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兜兜转转总算是问出来了。 帝止眉眼弯弯,也总算是等到这个问题了:“你们不恨吗?伏羲他把倾洹打成那副模样,倾洹你就不恨?他说着是为了你好,结果呢?不过是个小错误,就恨不得杀了你。” “那也是我和伏羲之间的问题。”倾洹忽而笑了出来,左脸上露出了一个很浅的酒窝,从前从未见过,大抵是笑得过头了,“还是说,你说的是你自己?不过一个小错误,就被伏羲抛弃了?” “……”帝止没有接话,一瞬间,瞳孔里露出了杀意。 薛眉一挑,想起前些日子里听司命和孟婆所说的关于他们四个人之间的事情,他忽然想起了帝辛:“是因为帝辛所有的事情都比你好,对吗?即便他顽劣不堪,但是却意外地比你更得伏羲的心。即便所有人都对你夸赞不已,但是在你眼里其实你根本比不过帝辛,你的自尊心在作祟。” 这事儿其实很明显,帝辛再不济却也是个十足的天才,性格再恶劣总也有优秀的一面。帝止呢,聪慧有余天才不够,只能用性格来弥补。逢人就微笑三分,待人温和谦卑有礼,与张狂的帝辛完全形成鲜明的对比。 说到底……帝止并不排斥与帝辛互换身份。他想,也许就是因为互换了身份,久目才能看到他,旁的人才能看到他甚至是注意到谦卑的他的存在。 “所以呢?”帝止笑,眼角都笑出了泪,“他最后不还是走了?不还是换了脸?最后,不还是我坐上了这天君之位?最后,久目喜欢的不还是帝止我而不是帝辛?” 是啊,到最后,还是帝止赢了,赢得了所有的一切。 倾洹也笑:“除了这张天君的位置,你还拿到了什么?久目没有同你在一起,世人纷纷记住的只有半路不见的帝辛,你还拿到了什么?”不等帝止开口,倾洹接着说,“你什么都没有,所以你见不得我同薛,所以你更见不得缠绿与毕。进而,你开始埋怨当年的伏羲,所以你觉得当年拆散你们的伏羲就不该在蛮荒活得如此潇洒,所以你决定把所有人都拖下水,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你自己的不顺畅。” “对。”帝止点头,“你说的都对,然后呢?” “其实说起来,这样也就没什么意思了。”倾洹伸手握住薛的手,然后举了起来,“你瞧瞧,我会和薛在一起,七千年七万年,一切都不会变的。” 帝止摇头:“不可能的,姻缘石上没有你们二者的名号,没有你们的姻缘簿,说什么都是徒劳。” “姻缘簿不过是个幌子是个名号,有没有都一样。我与倾洹有心,还害怕这些?”薛冷笑,他也算是看出来了,什么天不天注定的,就算没有天命,他同倾洹不也在一起这么久了? “呵呵,十殿想得可真开。”帝止掩面而笑,“十殿可知道这世上有天谴一说?”说着,他伸手一挥,宽大的袖子拂过薛的眼前,紧接着便是地府的景象出现在了二人面前,“这是你的地府,你可瞧清楚了。” 眼前的地府已然不是薛记忆之中的地府,那里苍茫一片,牛头马面忙得不可开交,到处都是鬼魂,鬼魂野鬼甚至肆意穿梭在十殿里头。由于孟婆的位置暂由旁人接替,大概是业务不熟悉,奈何桥这边乱成一团。再一转眼,一头十人高的野兽撞翻了孟婆汤锅,汤洒了一地,鬼魂四处逃窜。慌乱之间,牛头甚至被撞进了忘川河里。 怎么回事? 薛嘴唇哆嗦了一下,而后向前走了几步:“你到底对地府做了什么?那可是上古凶兽……你可是天君!” “可别这么说。”帝止摆摆手,指着惨烈的地府,“你说得对,我毕竟也是天君,不可能会对自己的天下苍生做出一些什么。这啊,都是上天对你的报复,你违背了上天对你的旨意……”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薛拧眉,“幻境而已,你以为我不……” “你想看一看南衍帝君吗?”帝止忽然转换了话题,唇角带着笑,“他啊,刚从地府回来,被汶靖帝君带回来的。十殿可想看一看?刚从忘川河归来的南衍帝君?” 倾洹一把拦在了薛的面前,挡住了两人之间的视线:“南衍帝君为何会去地府?真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不相信?”帝止忽然大笑了起来,觉着眼前这两人慌张不知所措却还要硬挺着的模样十分有趣,“跟本君来。” 说着,就率先走了出去。 薛脚步挪动了两步,看着纹丝不动的倾洹,脸上的表情有些绝望:“我想知道所有的一切……倾洹,那是我的地府。” “你不是决定抛弃掉所有的一切了吗?”倾洹拽着薛的手腕,他总觉得,如果这个时候不拦着一点,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会后悔莫及,“薛,你可以选择不再管这些事的。” “但我现在还是地府十殿,我做不到。倾洹……”薛指着自己的左胸口,“我的良心会疼。牛头马面跟了我这么多年,他们出了事我会很难过的。还有,沈苑和渊还在,地府那么多的冤魂……他们该怎么办?如果连地府都出了事情,他们又该往哪里去?” “兼济天下?”倾洹捏紧薛的手腕,脸色阴沉,“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薛,如果你的想法里你担心的人永远不把我放在第一位,那你与我之间还纠缠这些做什么?”他是难过了极了,他满心想着的是如何把薛带离那个位置,而薛却满心想着的是所谓的天下苍生,所谓的地府众人。 没有人应该是如此无私的,况且……薛无私了这么多年,合该自私一些了。 “不是这样的。”薛摇了摇头,他也是自私的,只是他不希望他的自私是建立在旁的人的痛苦之上。他的自私合该是他来承担……“倾洹,你想一想沈苑,当年我欠了他的又是我把他带入地府,他不该承受这无妄之灾。你再想一想渊,当年若不是他从阴鬼道里把我带回地府,一切的一切就不会再发生,你与我……我死在阴鬼道,你,终生忘记我。” “我从来都不曾失忆!”倾洹低声嘶吼,“什么忘忧草?我怎么可能甘愿吃下那样的东西?你真以为失忆了还能再想起一切?那都是戏本子里的故事!” 薛倒退两步,手腕却还在倾洹的手里:“那你……” “当初不过是权宜之计……薛,我不可能再放过你一次。”倾洹一用力,把薛拉回怀抱里,“不管如何,我都不会再松手了。” 这世间,最可怕的,莫过于一人的执念。 第一百六十五章:山雨来时,打马南坪(3) 看着躺在床上呼吸均匀的南衍,汶靖很想把这人给拎起来揍一顿。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人会去地府。 一想起他听到消息赶到地府时这人浑身浴血的模样他到现在都有一些胆战心惊。虽然知道这并不是南衍的血,但当时那副模样,论何人都会以为是南衍受了伤。 汶靖伸手想碰一碰南衍的脸,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弹出一根食指戳了戳南衍的脸,异常的软,忍不住又多戳了几下。 “你这样委实不尊重人。”南衍忽然睁开眼,顺着汶靖的食指看到汶靖的那张脸上,“趁别人睡觉行此猥琐之流,汶靖帝君可是如此之人?”说着说着,南衍有些想笑,扯了扯嘴皮子结果弄了个冷笑出来。他直起身子,而后背靠着床,微微叹气。 汶靖眉抽动了一下,看着南衍这副模样一肚子的火气忽而散了:“南衍帝君这才倒是大杀四方了,可过瘾?” “自然是过瘾的。”南衍点头,已经几千年没有这么大杀特杀了,在地府这么一闹,他自己都觉得爽快了许多,“你怎么知道地府的事?” “天君通知的。”汶靖抿唇,“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地府怎么会闹成这般模样?” 南衍咳嗽了一声,肩膀有些酸疼:“帝君相信天谴吗?” “谁的?”汶靖握拳,看到了南衍紧皱的眉头,伸手替他捏了捏肩膀,“谁能想到你是累得昏睡了过去。” “地府十殿。”南衍被捏得有些舒服,眉头舒缓开来,“可能是太久没打架了。” 汶靖看着微微眯起眼睛的南衍,从前周溯沿每次被捏得舒服了也是这个模样,眼睛会下意识眯起来,脸上的表情都温柔得很。他凑了过去,唇落在了南衍的眼睛上,而后缓缓滑落,落在了鼻梁上面。 南衍猛地怔了一下,瞳孔瞪大,整个人瑟缩了一下,想往下滑,却被汶靖扣住腰,然后便被吻住了唇。 像是中了魔咒一样,汶靖自己也没想到会变成这副模样。他整个人压在了南衍身上,腰弯着,强迫着南衍张开了唇。 这样的接触从来没有过,南衍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手微微动了一下,而后拽住汶靖的衣袖,眸子再一次眯了起来,拉着汶靖两个人躺倒在了床上,一人压着一人。 气氛可能真的是太好了,汶靖整个人意乱情迷,手开始不规矩起来。从脖子到腰间再到大腿,汶靖几乎是每一个地方都抚摸了过来,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南衍被摸得极度舒服,之间微微发颤,都拽不住汶靖的衣袖了。 这样的发展委实超出了两人的预想,谁也没想到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却有此般发展。 衣带被解了开来,南衍莹白的皮肤隐隐绰绰地露了出来,脖子上发着粉红色的荧光,逐渐蔓延到胸口。 汶靖抽空瞥了一眼,整个人瞬间气血上涌。从前也见过沐浴后光裸着的周溯沿,怎么从不曾发现竟是此般……诱惑人心? “等……等等。”汶靖猛地放开了南衍,而后拿上被子盖住了南衍的身体,“不是这样的。”他捂住鼻子,温热的液体从鼻子里缓缓落了下来,反倒让他清醒了许多。 南衍看到了汶靖手指缝里鲜红色的液体,先是一愣,而后浅笑了一下,本不是多出色的容貌却在这一笑下瞬间让汶靖鼻血更加翻涌。 “不是,你别对着我笑。”汶靖转了个身子,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娘的,再看下去还会发生些什么那就不是说一两句话来解释这么简单了就解决得了的。 南衍把内衣系好,而后掀开被子,自个儿下了床穿了外衣:“得了,帝君也别遮着掩着,干净收拾收拾……”说着抬眼看了一眼门外,“那位天君可是急匆匆赶来了。” 之前是乱了心神汶靖才没有发现,如今南衍这么一说这才发现,连忙擦了擦鼻子,皱眉:“他怎么来了?” “身后还跟着两人,约莫是薛和倾洹……”南衍拍了拍衣袖,然后别好腰间的玉佩,“地府的事情那两人总算是知道了,来对峙来了。” 汶靖张了张嘴,而后笑:“帝君可真是聪慧。” “行了,帝君刚还轻薄了本君,现下却如此恭维,委实不易。”南衍扭头,果真看到了涨红了脸的汶靖,轻轻笑出了声音。 虽然一开始没有跟上来,但帝止故意放慢了脚步,那两人果真还是跟了上来。 他笑了一下,眉眼化开却不带温柔之色。 进了汶靖的帝君府,帝止顿住了脚步,等着两人赶上来。 “想知道,就去问问。”帝止背对着薛,手指指着前方的屋子,房门被推开,南衍从里头走了出来,“人就在这里,可以问个一清二楚,瞧一瞧,本君可有骗你。” 薛向前走了两步,看着南衍。南衍点点头:“地府出了大事,我虽说除了那上古凶兽,但地府乱成了套……有些事本不想明说,但是这世上是有天谴一说的。” “天谴……吗?”薛抿唇,倒退一步。南衍是什么样的人,他虽说了解得并不多,但是最基本的却还是明白一些的。这人,至少不会说屈服于帝止的淫威之下来欺骗他。 倾洹皱眉:“天谴大多都是骗人的,帝君何时也相信此番说法?” “司战上仙不信,本君自然也无话可解释。”南衍并不太想多说话,他不过是好心提醒。 “谢过。”薛抱拳,而后转身,什么都没顾,扭头就准备回地府。 倾洹抽出了菁业剑架在了帝止的脖子上,剑锋擦过帝止的脖子,拉出了一道血痕:“此招不错,用心良苦了。” “哪里哪里。”帝止摆摆手,“只要地府一日不得安宁,那么你们永远不会在一起,相信我,你和薛不会有未来。” “轮不到你来说。”‘噌’的一声,剑入剑鞘,倾洹也追去了地府。他要拦住薛,拦住那个一心想着别人的人。 帝止大笑,笑得眼角渗出了眼泪。 “天君何苦?眼下的生活还不能让天君开心?”南衍看着笑着的帝止,缓缓开口。 “那么,帝君可满足现下的关系?你同汶靖帝君的。” 刚出门的汶靖一听自己的名字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去看南衍。 南衍一双瞳孔深邃,盯着帝止:“满足,就这样,我同他在一起,我很满足。”他已经不渴求什么了,只是希望汶靖能不推开他,时常能在一起那便是最好的。 “我可不行。”汶靖一把揽住南衍的肩膀,“在我还在的时候,那个什么怀覃可不能和我抢。”他也算是看清了,在那个什么怀覃出现之前,就让他好好和南衍在一起吧。 帝止笑,然后转身离去。 “谁?怀覃?”南衍眉微微挑动,“他是谁?” “你别管。”汶靖撇了撇嘴角,“尽管同我在一起就是了。” 南衍微微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有些松动:“是吧,你说的就是了。” 一切都确认了,孟婆上前,一把揽住帝辛的脖子,牙齿锋利地咬了上去,落下一个牙印才松口:“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帝辛被咬得疼了,捂住脖子,有些疑惑:“说什么?” “说……”孟婆哑口无言,的确,所有的事情都是她自发地认为的,根本和帝辛没有什么关系。说到底,都是她自己的错。“不管,帝辛我……”其实喜欢的原来都是只有你。 这个时候孟婆才发现,在这样的时候说这样的话似乎来得太晚了,更显得矫情。 “你?”帝辛看着孟婆一脸激动的模样,恍恍惚惚觉得她要说些什么,“你是不是确定了什么?” 孟婆想了又想,忽而笑:“不如这样……你呢好好等着,等着我哪天追上你,把你变成我的。”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帝辛觉得有些诡异,他伸手摸了摸孟婆的额头:“怎么今天说话都不一样了?别同我说,你这么多年喜欢错了人?” “是啊。”孟婆笑,“也不是……我从来没有喜欢错人,只是……”这个人太低调了,做什么都不说出来,好像这些都是他应该做的。 也是,平日里做尽坏事的人,怎么就唯独对她这么好?好得像是这世间唯一的好人一样。 帝辛多看了两眼孟婆,而后笑着拉过孟婆抱在了怀里:“还是算了吧。我等不及了,一万年了,我这才追上你,你那么慢……”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结局是好的一切都很好。 走了一万年,总算是得了个明白,一切总算是完全了。 透过水镜看到这一幕的帝止松了一口气,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个谎言他坚持了这么多年,连他自己都觉得累了,如今被揭开了,反而是浑身放松了。 这自然并不代表他要放弃久目,他想……既然争不过,那就毁了吧。得不到就毁了,这不是最正常不过的吗? 帝止伸手捂面,他不懂,这些年他做得这些事都算什么?兜兜转转,真相永远是真相,谎言永远不得真心。 他弯腰,从地上拾起灯笼。犹记得,当年去凡间,久目是第一次见着凡间的莲花灯尤其羡慕。他买了一个满心想送给久目,找了许久不曾想在城郊外看到了帝辛和久目两人,帝辛送给了久目漫天的萤火虫,和他的灯笼比起来,远远要更得久目欢心。 其实啊,他曾经也费尽心思要讨得久目欢心。没有原因,大抵还是因为帝辛喜欢久目吧。 有些爱恋,来源可能就是这么卑微,因为想要把人比下去所以喜欢上了其实并不喜欢的人。 真真假假,最终……皆化作真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山雨来时,打马南坪(4) 一万多年前,那时帝止帝辛不过刚刚九千岁,升了上仙却始终活在伏羲的掌控之下。彼时,帝辛打碎了观音的净瓶,观音来要人的时候还未等帝辛主动认错,帝止就自发站了出来。伏羲不过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只让观音带了去佛祖那儿好好教化教化。 满心欢喜以为伏羲起码会私底下夸自己的大度,不曾想直到到了西天佛祖那儿都不曾再见到伏羲。 佛祖什么人呐,一眼就看出来了,观音只当帝止懂事,便传授了佛法给帝止。 那个时候帝止心想,谁他娘的想学你们什么佛法? 也就是那个时候,帝止不知道的是,帝辛偷偷来了西天佛祖那儿,三个响头之后便是一夜跪拜。佛祖这才相见,见了之后叹了一口气,摆摆手,让帝辛回去了。 那时,帝辛心想,真不愧是西天佛祖,真他娘的有气势。 其实,那个时候吧,大家都不过是少年心性,尚且还说不上什么心机深沉。一切的源头,大概是从久目来到天庭。 一打结缘的久目与帝辛之间结成了默契,但久目受不得气,这帝止刚从西天佛祖受法回来心情并没有很好,迎面被久目一鞭子抽得懵了圈。 天知道帝止有多想揍久目一顿,他瞧着眼前这个红衣少女那般张狂,怎生这天庭的姑娘都变了样?刚想出手,却听久目恶狠狠来了一句:“帝辛,我打听到了,不过是父神的儿子,你竟敢如此羞辱我!” 也就是一瞬间的愣神,帝止硬生生接下了久目的第二鞭子。之后呢,帝止想着也不是第一次被认错了,更不是第一次背黑锅了,也好,回头和帝辛说白说白,教他明白他欠了他的。 这一顿鞭子委实不轻,帝止‘哎哎’了一天,去找帝辛,那人手背上也有伤,约莫也是被打了一番。 “被认错了?”帝辛见他脖子那儿有一条红痕,想着肯定是久目的鞭痕,不免有些愧疚,“一来二去,对不住了。” 帝止憋了憋,摇头:“都是兄弟,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他本准备借此机会来骂一顿帝辛,哪曾想,一张嘴一开口说得全都是违心话。 “对了。”帝辛忽然抓住帝止的手腕,一脸激动,“你瞧着她了吗?是不是……恩,怎么说呢?就是感觉很不一样?” “谁?”帝止被激动的帝辛弄得一脸莫名其妙,还得陪着笑脸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帝辛抓着帝止的手腕:“就是抽了你一顿的那个姑娘。” “……”帝止眉头一抽,吼,莫名其妙认错人还抽了他一顿的那人?他还能对她有好感?还……感觉不一样?帝辛果然不太一样,被打了一顿还觉得人家好? “恩?”帝辛瞪大眼睛看着帝止。 “还,还好吧。”帝止仔细回忆一下,而后发现他甚至连对方的长相都不记得了。这倒也不怪他,天庭里头相貌出色的仙子多得是,久目的相貌再如何出色不过也只是众人之一,并没有特色。或许……嘴角的痣,眉心的痣这两颗痣可能会比较特别一些,其他……没有任何不一样。 帝辛瞅了两眼帝止,觉着他可能并不感兴趣也就没有再多强求:“对了,听说缠绿也来了。” “他受罚回来了?”帝止有些想笑,那家伙可比帝辛要皮太多了,终究是山野小妖,即便是由伏羲抚养成仙,那也只是个妖精。 “该他受这个苦。”帝辛嗤笑了一声,眉眼微微一挑看见了从远处过来的缠绿,齐肩的绿色头发随着他的走动随风扬起,好一派威风凛凛的模样。 可惜,没走几步就被人给搂住了脖子,刚刚的气势全然没了,整个人向前趔踞了一下,而后脸上表情变得狰狞起来。 “喂!久目,你个疯女人!” 缠绿的怒吼声从远处传来,紧接着就是嬉笑打闹声。 帝止翻动着手里头的灯笼,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谁也没和谁有什么关系,只是单纯地认识了,而后忽然就相互熟悉了,忽然就牵扯出了一系列的情缘。 他实在不明白,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帝辛为什么喜欢久目?为什么连带着他也喜欢上了久目? 正如缠绿说得,那样一个疯女人,怎么就吸引人了? 什么都会也什么都不会的一个人,怎么看怎么就不该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 “久目……”他摆弄着灯笼,而后指尖‘突’的一下冒出了火苗,把灯笼烧得一干二净,“你们欠我的,这都是你们欠我的。” 那时,久目认不出帝止和帝辛,总是把帝止和帝辛两人认错。帝止那时也就是少年心性,想着不如就趁机让久目喜欢上自己,那这样岂不就是折腾到了帝辛? 于是,他费尽心思,没成想,久目喜欢上的却还是帝辛。可他却不明白,为什么整日里和帝辛厮磨在一起,却还总喜欢喊着他的名字。后来一封信,他总算是明白了。感情,久目完全认错人了。 那信上,久目字写得规规整整,约了帝止去看星空。 帝止赴约而去,听着久目说得那些从前的事情,全都是她和帝辛做得,同他毫无关系。他忽而觉得心虚,转头之间看到了远处的帝辛,那一脸痛苦的模样却教他好生痛快。 这之后,帝辛消失得无影无踪,缠绿入魔一事也传了开来。 “入魔啊……”帝止忽而笑了开来,缠绿入魔?也亏得那些人居然相信。 焚魂火而已,如何能使人入魔? 那都不过是他的一个恶作剧罢了。是的,即便是在过了这么多年之后,帝止依旧认为那只不过是一个恶作剧。 他见不得伏羲对缠绿的厚爱,见不得缠绿即便那样不正经还如此被人捧着,他恨他嫉妒……他害怕,害怕这天君的位置最终既不是他的更加不是帝辛的,而是缠绿的。 于是,他不过是随处传了关于缠绿练焚魂火的事,不过是夸大其词了而已,不过是故意引了旁人看到缠绿练焚魂火可怕的模样,其实那都是寻常事儿,只是旁人没见过而已,大惊小怪。 他也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到了那个地步,等他收到伏羲对缠绿的惩罚的时候,他觉得很内疚却又觉得很开心,所有的人都将离开,天君之位只会是他的了。 “缠绿,这是你应该的。”帝止大笑了起来,捂着胸口。他想起了当初缠绿被关到莲花池底的模样,那般震惊那般失望…… 什么杀了仙子仙童?那都是他传出来的,他说得,又有几个人会不相信呢? 报应来得很快,帝辛知道了缠绿的事情是他传出来的之后,率先找到了他,问他‘为什么’。他也不知道,他拉着要去告诉伏羲的帝辛,从不流泪的他忽然哭了出来。 “帝辛……哥!”那个时候,他真的算是深情流露了,“我不是故意的,不过是个玩笑……哥!” 这辈子没喊过帝辛‘哥’的帝止在那个时候却喊了一声‘哥’,帝辛浑身发颤,给了帝止一巴掌,而后转身离去。 是的,帝辛终究还是放过了他。 可是久目却想要和他双宿双飞了。为什么?他做到这个地步了,为什么久目却不能支持他?为什么要败在久目的身上? 他不甘心…… 于是,这才有了谁谁谁告密…… 他知道,久目一直怀疑是帝辛,但是久目不知道帝辛在哪,而他知道。他的孪生哥哥在西天佛祖那儿,为他的过错,为他的一切而忏悔着,每天念着佛经。 那个时候,他说了什么? 他说:“帝辛走了,消失了。” 于是,久目相信了他。 哦,对了,帝辛忏悔什么呢?因为,他和帝辛都知道,当年伏羲和黛梓之间的故事,更是知道了久目的身份。曾以为是一个秘密,不曾想早在一万年前,他们就知道了。 帝辛呢为这事儿忏悔,他呢,则是借着这个原因,硬生生让伏羲拆散了他和久目。 这样的事怪谁呢? 当然是怪伏羲了。 九千年前的事情在脑海里走了一遍,帝止恍然觉着从头到尾只有他知道这个事知道那个事,帝辛被他逼得去了西天佛祖那儿,缠绿被他的一个玩笑害得给关到了莲花池底,久目被他骗得团团转心灰意冷去了地府,只有他,得到了所有。 可是,其实只有他失去了所有吧? “薛!”倾洹一路追了上去,刚到地府门口就一把拉住薛,“你知道你回了地府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意味都没有。”薛抿唇,“倾洹,你把我的身份看得太重了,说实话,其实我什么都不是,我回来只是为了我的朋友。” “你骗人。”倾洹抿唇,脸上的表情很是受伤,“你的脾气,七千年前就是那副样子,七千年后也不会变。” 薛笑:“倾洹,也许对你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但是啊,这些人是陪了他七千年的人,他如何能放得下? 第一百六十七章:山雨来时,打马南坪(5) 薛怎么都没想到倾洹会对他大打出手,在地府门口。 菁业剑剑指薛,剑身散发着寒气。 “想,杀我?”薛冷笑,握紧白靳的手有一些颤抖,他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菁业剑指着他。 “跟我走,不然,一起死。”倾洹抿唇,握着菁业剑的手也有一些颤抖,根本握不住菁业。他,怎么可能会杀了薛? 薛向前走了一步,一步的距离他的脖子就磕上了菁业剑,剑锋十分锋利,脖子间立即见了血:“你下得了手?” “……”倾洹看着缓缓滴落的血液,猛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收回了菁业剑,“你赢了。” “倾洹,你怕什么?我说过的,我不会离开你就永远不会……地府的事情一解决我就去找你,这样不好吗?”薛走到倾洹的面前,伸手一把抱住倾洹,脸蹭着倾洹的脸,“不然你实在不放心,就和我一起,在地府把事情都解决,我们一起走。” 倾洹叹了口气,伸手回抱住薛:“不管如何……薛,你永远都有办法说服我。”七千年前一样,所有的事情再来一遍而已。 七千年前…… 最近快到七夕佳节了,街道上就连白日里头也都是人来人往的,倾城坊里头的姑娘们却越发百无聊赖。那些平日里和她们喝酒打趣的公子哥儿在这样的日子里头,肯定是不会同她们一起过的,自然是收了性子好好想着法子如何去讨好那些看上的富家小姐。 温家五姑娘便是其中最多人想要讨好的对象,一来身份摆在那里二来……这五姑娘着实是温柔可亲,平日里更是贤惠淑良,简直就是各家小姐的楷模。 “诶,你家五姐喜欢手镯么?”程钏钦看着一溜屋子的金银玉手镯,每一个都仔细挑选着,随口问了一句温至殊。 “不喜欢。”温至殊喝了一口茶水,继续和凤岚冉下五子棋,这五子棋还是程钏钦发明的,结果却是这两人更加喜欢。 “那你五姐到底喜欢个啥呀?”程钏钦看过来看过去,就是找不到看得上眼的东西,更别提是让温慕烟看上了。 “反正啊,不喜欢比她小的。”温至殊嗤笑了一声,“要说你也真是够执着,这都七八年了,还追着我五姐不放,可是冷落还没遭够?” 程钏钦脸一白:“嘿,你……”他一回头,看到的却是两个好友在悠然自得地下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是搅了棋局,而后恶狠狠开口,“五姐终有一天会喜欢我的。” “你喊五姐都喊得这么亲了,那就是你五姐了,谁还管你这些破事儿?”棋局被搅,温至殊被败了兴致,双手晃了晃,而后捏了一块手镯在手里头,“这手镯啊,我姐多得是,奈何……没有一个喜欢。” 言下之意呢程钏钦也不是不懂,只是,从小喜欢到大的人,真的是成了信仰,哪里说是放手就放手的? “我可只知道一句……”程钏钦咬牙,“近水楼台先得月。”这话说得诚恳万分,却也没说错。 半个月后,的确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温慕烟自七夕一日同温府的抚琴先生见上了一面,当真是‘只恨相逢太晚’。 谁也没想到,温慕烟那样一个清高高高在上的女子,却喜欢上了一个抚琴先生,还是个瞎了眼的抚琴先生。 那人,名唤琴司。 温至殊也不记得这人是个什么时候来到温府的,只模模糊糊好像记得温府有这么一号人物,却又不记得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于是,当程钏钦哭诉着一张脸来问他的时候,他也觉得莫名其妙。 “我如何能知?你且问问我那昏了头的五姐。”温至殊也是烦了,温瞿这些日子整日里对着温慕烟大吼大叫,自然是因为对琴司的不满。但,琴司是外人也不好无缘无故就骂,只能对自家妹妹严加管教了一番。心情并不好的温瞿更是对温至殊挑三拣四,简直就是鸡蛋里挑骨头。 温慕烟受得了,温至殊可受不了。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家还有个抚琴先生?”就连凤岚冉都觉得万分奇怪,这么多年了,他跑温家也不是一趟两趟,温家的大大小小他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就是,这那儿冒出来的琴司?!”程钏钦就差没有上梁揭瓦了。 温至殊被两个好友闹得烦了心,摔杯子:“不知道不知道,温家是温家,你们又不是温家的人,哪里能知道?!”话说过了头,那两人愣了一下,纷纷默不作声了。 话一出口,温至殊也觉不对,只是已经不能收回,张了张嘴,看了两人一眼最后也归为沉默。 争吵也不是没有过,这也是常见的了,三人倒也没再说话,只是各做各的事情。 半柱香不到的时间程钏钦率先开口,每人给倒了一杯水,咧着嘴笑嘻嘻:“去郊外骑马怎么样?算是散散心?” “可不敢……”凤岚冉‘哼’了一声,斜了一眼拿杯子喝水的温至殊,“我又不是什么温家的人,哪里敢高攀温家?” 温至殊咳了一声,水呛着了:“说笑说笑。” 一场争执到此为止,谁也不曾放在心上。 南余安万万没想到只是来喝杯茶歇个脚却遇上了之前的那个人,彼时,他坐在一层正中央的桌子那边和人拼桌喝杯茶水,手里头正转着杯子呢,从二楼楼梯上踩着轻缓的脚步下来。 那一身水蓝色的华服,配着那一双艳丽的桃花眼,当真是这茶楼的一道风景。 原先呢,南余安根本没认出来,只觉得这好看的人有些眼熟。后来,同一桌的几个男子开始调侃,这才知道了。 “那可不是温家六少嘛?居然还会来这个茶楼喝茶水。”同桌的一个男子开口,一双眼睛在温至殊身上扫来扫去,眼睛毒得很。 另一个男子笑眯眯地,也把目光落到了温至殊的身上:“可不是?身后还跟着凤家少爷同程家少爷呢,约莫是来换个口味?” “温家什么口味没有?一句话的事情就送到家里头了,哪里还需要亲自来?”那男子‘哼哼’笑了两声,“怕不是有什么……”话说到一半,眼睛都眯了起来,一口黄牙笑着露了出来。 南余安眉头皱了皱,那杯茶怎么都喝不下去了。 他倒也不是说觉着这茶水不好喝,只是耳朵里这两人的讨论声吵杂着,让他觉得作呕。的确,温至殊那张脸好看得是过分了一些,却也不至于被人如此说,不知那人知道了之后又该作何反应。 那日,他知道救他的人送他伞的就是温至殊那把伞就被他搁置在床底许久,他甚至觉得也许那只是自己的一场错觉,以为自己就该忘了这个人了。却没想到,再一次见到温至殊听到旁人如此评论温至殊,他的愤怒油然而生。 南余安捏紧杯子,目光落到了那个水蓝色身影上,那人脚下不稳,走楼梯绊了一下。亏得有凤岚冉在一旁拉着,不然是要摔倒在楼梯上闹一个大笑话的。 他看着温至殊尴尬地回头对着身后的凤岚冉微笑,桃花眼里满是尴尬,一对薄唇张闭张闭的,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话。凤岚冉眉头一皱,伸手抽了一下温至殊的脑门,而后推攮了一下边上的程钏钦,程钏钦嘻嘻笑着,也推攮了一下温至殊。温至殊脸色明显变了,怒气冲冲蹬了一下楼梯,率先除了茶楼,留下跟在后头笑着的程钏钦和凤岚冉。 三个人,再明显不过的友谊了,南余安不懂,怎么在旁的人眼里看来就不太一样了? 他搁下杯子,从腰间腰带里掏出一粒碎银放在桌子上,继而转身出了门。临走前还看了一眼茶楼的名字,暗暗记下,决定以后再也不来了。 走了没几步,正巧路过温家的大宅,隐隐绰绰的妖气让南余安愣了一下。一个月前这温府还好好的,怎么这才刚刚入了九月,这温府就藏了妖气? 他下意识想闯进去,走了两步这才反应过来。这温府哪里是他想进就能进的地方?上次他的态度那般生硬,估计那温瞿看他不爽得很,根本就不会让他进温家的。 琢磨了一下,南余安决定入夜了之后再偷偷潜入好好查看一番。打定主意之后,南余安立即去找客栈,找个舒适的,离温府近一些的。 这边南余安准备做大事,那边温至殊三人选了马一脸笑嘻嘻地就要往城外赶,要去那儿策马奔腾。 事实是,三人刚走到城外就开始下雨,夏日里的雨来得突然还下得极大,淋得三个人跟个落汤鸡一样。 于是调转马头,各回各家去了。 温至殊刚踏进家门口,温瞿就双手环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大,大哥?”温至殊瑟缩了一下,刚踏进家门的脚又退了出去。 温瞿瞥了一眼他的脚,冷笑:“怕什么?不是天不怕地不怕?我说什么来着?” “暂时……别出门。”温至殊憋了一口气,的确,因为琴司的问题,温瞿已经禁了温慕烟的门连带着温至殊的门也给一起禁了,“可是,大哥,那是五姐的事儿,这……同我没关系吧?” “没关系?”温瞿声音拔高了两度,“整日里同那两人厮混到底有什么好的?你是不知道外头怎么说的?” 温至殊的脸色一白,嘴唇哆嗦了两下,而后看了看从远处急急忙忙赶来的温尹,咬着下唇没说话。 温家家大业大,什么样的事儿没有?只是没人敢说而已。 “大哥……”温尹喘着粗气,明显是一路跑过来的,“小殊呢还小,好玩怪不得他。那两人也是小殊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怎么说……大哥,注意一下吧。” “你……”温瞿叹了口气,扭头,“我是不希望一大家子都是同你我这副模样!” 温尹的脸更白了,指尖颤抖,最终一句话不曾说出。 第一百六十八章:满月城阙,姑苏蹒跚(1) 温家老老小小上百口人却没有一个人敢和温瞿对着干的,温瞿呢脾气也大,除了温尹谁的话都听不进去。脾气急了,就连温尹的话都听不进去,对谁都是横眉竖眼的,说的话更是直戳人死穴。 这一点,温尹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当他听到温瞿那一句‘同你我这副模样’时更多的只是自责,而不是说和温瞿生气闹脾气。 看到温尹脸色惨白,温瞿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 “小二,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他伸手去拉温尹的手,温尹闪躲了一下。 “我知道。”温尹抬头,朝着温瞿笑了笑,“大哥,我也没往心里去,真的。” “小二……”温瞿手握紧缩了回去。这哪里是没往心里去?根本就是很生气。 温至殊抿唇,大哥二哥这副样子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了,但是每一次看到都觉得异常……不舒服。他不知道这样的兄长们对不对,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回去吧,统统都回去!”温瞿挥挥手,自己反而率先走了。 “二哥……”温至殊上前走了两步,想去看看温尹,温尹却挥挥手,示意他没事儿。 “回屋吧,散了。”温尹叹了一口气,“这段时日,你大哥因为琴司和小五的事儿烦着,你也收敛一些,别什么事都往风浪尖口上撞,可长点心吧。” 温至殊点点头:“二哥你也别生气了……大哥他,倒也不是故意的。” 温尹一愣,抬头看着温至殊一会儿,而后惨笑:“什么故不故意……他始终心里有疙瘩。你看,连你都知道的事情,全温府上上下下能有谁不知道?合该是我的错。”这样的事儿,说出去就是丢了整个温府的脸面,温府的下人不敢说,那温府外的人呢? 这个温家,都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 “也罢,你也别多管这些了……温家的事,管得越多知道得越多,那就越摆脱不了温家这个大家族。”温尹伸手摸了摸温至殊的脑袋,他现下已经摆脱不了了,他不能让他最小的弟弟也摆脱不了。 温至殊点点头:“那……二哥,我先回房了。” “回去吧。”温尹点点头,看着温至殊从拐角处消失了,这才准备回房。走到一半,想了想,又拐去了温瞿的屋子。 温瞿的屋子在温家的最东边,温尹走路慢,走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这才到。 “来了,就进来吧。”温瞿坐在桌子前,只需要抬头就能看到屋外那个隐隐绰绰的身影。偏瘦削的身影,看得他觉得万分心疼。 温尹拂了拂袖子,而后才推了门进屋子。 “大哥可还生气?”温尹扯了个笑脸,只是略微显得有气无力,温瞿敲了像是在讽刺他一般。 “哪里能?只怕你还气着。”温瞿把杯子重重搁下,声音也还大着,好似怕温尹听不见似的。 温尹咬住下唇:“大哥,你是因为什么而生气?” “我……”温瞿猛地抬头,看到的是眼眶微红的温尹,“小二,你别……”他站起身,想要去到温尹身边,腿却撞翻了椅子,‘噹噹’作响。他一把抱住温尹,脸轻轻蹭着温尹的额头,“别哭。” “大哥……温瞿,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是,我知道,你我的身份尴尬。但是如果你受不了了,只管提出来,不要我了只管和我说就是了。何苦这么苦苦吊着我?何苦还要装作喜欢我?何苦彼此折磨?”温尹眼眶越来越红,鼻子也塞住了,声音也沙哑着,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温瞿,我何德何能能遇到你?又是何其悲惨,喜欢上了你?!” 温瞿皱眉,微微叹了一口气。他抱紧温尹,唇落在了温尹的眼睛上:“温尹,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会这么想……” “我不知道!”温尹一下子推开了温瞿,已然有眼泪从眼眶里滑落,“温瞿,我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说,我能知道什么?温瞿,你和我在一起是不是觉得特恶心?特对不起你那温家的列祖列宗?是不是,如果我小时候没有救你,你就像温家一样推开我?除了愧疚,你对我还有什么感情?” “温尹!”温瞿扶住桌角,“愧疚?或许温家收养你为二子那是愧疚,我这么对你难道还只是愧疚?温尹,你的良心摆在了哪里?温家这么大的产业交给你,温家做得还不够吗?” “温家温家温家!温瞿,你自己不明白?温家所谓的偌大的家业,真有这么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温家,我早就不想待了!”温尹难得的脾气也上来了,说话从未如此大声过,更别提说什么对谁谁谁有什么意见,还把意见说得这么大声。 温瞿一愣,的确,正如温尹所说的,温家偌大的家业实然已经被掏空,更本经不起一丝丝风吹雨打。这样的家业落到温尹的头上,对温尹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不是因为你,温瞿,我早就走了。”温尹呼出一口气,“温家养育了我,我很感激,但也只是感激。温家于我来说,也就一般般。”这些话,他憋在心里很久了。他不是什么懂得感恩的人,也就说不上什么报答温家了。 “温尹,这不是你。”温瞿摇摇头,在他的印象里,温尹一直都是温温和和笑脸迎人的模样,哪里会说这些冷漠的话? “温瞿,这就是我。”温尹扯了个笑,本想笑得好看一些,却发现,只是徒劳,“放过你,我放过你,也求你……” “不行!”温瞿上前一把扭住温尹的手腕,“温尹,我警告你,别想着离开!” 你瞧,这都是什么人啊!明明不喜欢他,却要把他扣留在身边,不放走。 这么多年了,温尹觉得累了。当年,他不过是无意之举才救下被妖怪下了诅咒的温瞿,把那诅咒引到了他的身上。温家却把他当成了救世主,把孤身一人的他留在了温家。 什么诅咒?那不过是骗人的。但这只有温尹自己知道而已。起初是为了一个安稳的家,后来是因为一直对他好的温瞿。 正如一个月前那个道士所说,温家哪有什么妖怪?他如何被妖怪缠身了?不过是他的谎言,偏生,所有人都相信了。 “好的,大哥。”温尹点点头,微微笑了一下,恢复到了平日里的表情,温睦的模样表演到了极致。 夜间,温至殊刚熄了灯躺下,眼睛还没闭上呢,就有一人给他捂住了口鼻,吓得他一阵哆嗦。 强盗?采花贼?杀人犯? 为什么会找上他?明明他的屋子很隐蔽的啊,为什么偏偏找到了他?不是,这到底是什么人啊! “别出声,我不是坏人。”那人声音低沉,就在温至殊的耳边。 不是坏人?娘的,坏人会在自己脸上写上‘坏人’两个字吗?会和每个人说自己是坏人吗? “真的,你别不相信。”那人继续诱骗,“你相信了就点点头,不相信就摇摇头。” 温至殊拼命点头,这才被放了开来。一被放开,温至殊连连倒退好几步,缩到了床的最里面,抱着被子随时做好尖叫的准备。 月光透过被打开来的窗子落到了那人的脸上,一张眉清目秀的脸,说不上清奇只是觉得稍微比程钏钦要好看上些许,自然是没有他好看的。 “你谁?”温至殊怯生生开口,因为那人手里头拿着一柄短刀,他可是什么武器都没有,到时候打起来,自然是他落了下风。 “南余安。”南余安自报姓名,没想到温至殊居然没认出他来。他可是琢磨着,温家也就这位温六少爷有些同情心才特意来找他的,万万没想到,这人居然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委实有些失了面子。 温至殊点点头:“你找我?劫财?劫色?劫命?” “……”南余安抽了一下嘴角,“我说了,我不是坏人。” “那你到底要做什么?”温至殊的耐心快被磨光了,他快受不了这种‘害怕’的氛围了,他快要尖叫出声了。 南余安看着一脸狰狞的温至殊,知道这人把他给想坏了:“温家有妖。” “……?”温至殊愣了一下,“就,这样?” “你不惊讶?”南余安很好奇为什么温至殊可以如此淡定,家有妖怪,一般人不是很害怕吗? 温至殊摇头:“温家一直有妖怪,整个空桑山没有人不知道,你……外来人?” “一直?”南余安皱眉,“一个月前温家很安全。” “可别吹了,你是道士?”温至殊‘哼’了一声,而后猛地瞪大眼睛,“你是那天那个道士?骗人的道士?” “我是那天的道士,但我没有骗人。”南余安瞪眼,“我说的是真的。” 温至殊把被子往南余安头上一砸:“得了吧,那天你可把我大哥给气得几天都对我严加管教。”那段日子温至殊的日子并不好过,准确来说,自从温瞿回来,他的日子根本就没有好过。 第一百六十九章:满月城阙,姑苏蹒跚(2) 虽说温至殊觉得南余安说得都是废话,却还是很愿意带着南余安去东苑一趟的,原因是……短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为什么要去东苑?”温至殊一边在前头走着,一边还不忘问问题。 “妖气是从那个地方传来的。”南余安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有些后悔先去找温至殊,更后悔把温至殊给带在身边。 “不对啊,二哥住的是西苑,东苑那是大哥住的地方。”温至殊皱着眉,按理说妖怪应该是在温尹那里,怎么会出现在温瞿那里? 南余安愣了一下,停住了脚步,一把拉住还在不断往前走的温至殊:“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闹妖的应该是我二哥,不该是我大哥。”温至殊目光落在了被握住的手腕上,明明是夏夜,凉风习习的,应该是很凉快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手腕处的温度很高很高…… 南余安皱了一下眉,而后还想问点什么一抬眼看到的是温至殊落在手腕上的目光,他一愣,手烫了一下,缩了回去:“不好意思……” “啊?没什么。”温至殊握着手腕扭了扭,而后咧嘴笑,“就是……你的手心温度好高啊。” “……恩。”南余安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紧张……他一紧张,手心温度就会上升。只是,他不懂,自己在紧张什么。他甩了甩手,然后看了一眼温至殊,“东苑除了你大哥还有谁吗?” 温至殊想了想:“我三姐和五姐都在那儿……唔,之前还住了一个琴司,不过最近搬到了我在的南苑。然后就是一些随身侍女和侍卫,不多,大概也就十几个人。东苑比较小,住的人不多。” “恩。”南余安点点头,“那个琴司……为什么搬走?” “啊?这个……温家的家事而已。”温至殊摇摇头,表示并不愿意就这件事情多说。 见温至殊并没有要说得想法,南余安点点头,也没多纠结:“为什么闹妖的应该是你二哥住的西苑?” “这事儿说来话长了一点。大概十多年前吧,那个时候正逢我刚满月……”温至殊一副要慢慢讲的样子,南余安眉头一抽,上前一把捂住温至殊的嘴。 “停停停!”南余安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总之就是你二哥那儿闹鬼?” 被捂住嘴的温至殊说不了话,瞪着一双大大的桃花眼点点头,表示南余安说对了。 “那……先去你二哥在的西苑吧。”南余安想了想,决定去看一下温尹那边。既然温至殊这么说,那肯定是有真凭实据的,就算不是真的只是个误会,但……肯定有一个误会的理由。 温至殊指了指相反的方向:“呜呜呜呜!” “……”南余安猛地抽回手,而后甩了甩手,把手在温至殊手臂上擦了擦,上头有温至殊刚刚说话的口水,可把他给恶心到了。 温至殊看着一副嫌弃模样的南余安,眉头抽了一下,而后默不作声地离南余安远了一些:“这边走……” 夜深人静的,刚和凤岚冉从外头闲逛了一个下午的程钏钦准备回家,一看自家大门锁上了,‘嘿嘿’笑了两声,又绕了一圈绕到程家后门,结果……后门也给锁上了,完全是一点门都没给程钏钦留下。 他咬牙,举起手想拍门,想了想又放了下来。 估计锁门是程老爷子的法子,为的就是准备让他求着放他进去。他偏不!哼,大不了去找温至殊……不行,不能找温至殊,会被温家老大的眼神给杀死的!那就……只有凤岚冉了。 于是,对着后门就是踹了一脚,程钏钦就直奔凤家。 凤家离程家有些距离,隔了两三条街。三更半夜的,整条街上只剩下打更的还在街上逗留了。 程钏钦咽了口口水,虽说是夏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风吹在他的身上总觉得阴风阵阵的。 “不是吧……”程钏钦瑟缩了一下双臂,四处看了看,而后挺直腰板,“身正不怕影子斜,对,妖魔鬼怪的除了那温家大哥还有谁能信?”是的,他不信,他程钏钦从小做得就是好人好事,怎么可能被妖魔鬼怪给缠上? 这世上呢,总是那种怕什么来什么。 于是,一个晃眼,程钏钦还没反应过来,身边就开始泛起白雾,然后很快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哇!”程钏钦下意识就喊了出来,然后搞不清方向就开始跑。娘的,都怪温至殊,传什么雨女的事情,害得他也相信鬼怪这种不存在的东西了。 因为送了程钏钦一条街才回家的凤岚冉还没到家门口,就听到后头程钏钦那凄惨的喊叫声。 他一回头,就看到一头猛跑的程钏钦,后头还紧跟着一团白色的浓雾,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凤岚冉愣了一下,而后向前跑了一步一把抱住毫无方向的程钏钦。 “哇啊啊啊!”忽然被抱住,程钏钦吓得尖叫起来,满脑子都是自己要被妖怪给吃了。又或者,妖怪看上了他的美色,把他给掳了回去然后这样那样!哇,他虽然二十有一但还没娶媳妇啊!早知道,他就听老头子的话安安稳稳娶个媳妇了,再也不同温至殊和凤岚冉乱混了! “叫什么?!”凤岚冉腾出一只手敲了一下程钏钦的脑门,“跟我进门!” “恩?!”程钏钦抬头,看都皮肤略微有些黑的凤岚冉,就跟见到亲人一样,就差没泪流满面了,“哇,小冉救我啊,后面有……” “看到了!”凤岚冉点头,扯了程钏钦的手就往凤家宅子里跑。凤老太爷大概是年纪大了,开始也相信什么妖魔鬼怪,还特意请了大师在家里挂了符文下了结界,保一家平安。 这个时候,凤岚冉不得不佩服自家爷爷,真的是什么都能算到。 进门的前一脚那一团白色的雾还追着两人,浦一靠近凤家就猛地被弹了开来。两人也没细看,连忙关了门,靠着门滑落在地。 两人都不是什么相信妖魔鬼怪一类事的人,今晚这一经历,可以说算是有史以来最可怕的事情更是让两人世界观发生改变的事情。 “凤儿啊……”程钏钦开始胡乱喊凤岚冉,什么绰号都喊了出来,“你真的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凤岚冉犯了一个白眼,而后撇头看了一眼喘着粗气的程钏钦,浅笑:“那你可得对我好一些,以后可得给我鞍前马后。” “好的,一定,一定。”程钏钦连连应答,恨不得现在就给凤岚冉捏肩捶腿,献殷勤。 看程钏钦一脸认真,凤岚冉反倒不好意思了,伸手揉了揉程钏钦因为奔跑而泛红的脸,然后又扯了扯:“可别了,我哪敢让程大少爷做这些?你还是好好想想你都做了什么恶事,居然惹到这些东西。”他就想不懂了,恃强凌弱这事儿吧那也是他们三人十七八岁的时候做的事情了,现在都二十一二岁的年龄了,在怎么胡闹也是有分寸的,特别是温至殊和程钏钦。一个呢虽然胆小爱惹事却怕自己的大哥,一个呢胆小胆小还是胆小就知道同熟人大呼小喝的。这样的两个人,万万不可能去惹这些的。 “我也不知道,就忽然窜了出来,害得我眼前一片模糊。”程钏钦指手画脚的,指望能重现当时的景象,结果却是一团糟还没蹲稳,扭扭歪歪倒在了凤岚冉的怀里。 凤岚冉的腿早就麻了,被程钏钦这么一砸,更是觉得疼痛无比,下意识就给了程钏钦一个毛栗子,拧眉把程钏钦拉了起来:“坐好,哪来的那么多坏毛病?都给惯得。” “……?”程钏钦觉得很难过,“你为什么不关心我了?!小冉冉!” 这样的称呼得到的就是又一个毛栗子,外加拍了一下脑门。 “给你能的!”凤岚冉站起身,结果腿麻,撑着门框才能慢吞吞站起来,腿还直哆嗦,“你不回家在大街上瞎溜达做什么?” “我老爷子不给留门!”程钏钦拉着凤岚冉的腿,想借着凤岚冉的力站起来,结果两个人纷纷摔倒在地。 “……程钏钦!”凤岚冉简直就想杀了这个家伙,怎么小时候就没看出来这人是如此折腾的一好家伙! 说到小时候,凤岚冉简直无比怀念。小的时候,凤岚冉肤色比现在还要黑上一些,一双大眼倒是比现在要明亮许多。那个时候,凤岚冉先和温至殊认识了,大概是温至殊小时候长得太粉嫩,凤岚冉起先还以为温至殊是个小妹妹,结果温至殊恶声恶气故作凶恶模样把凤岚冉给揍了一顿,两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短短一天就成了好朋友。后来,温家落脚程家旁边,通过大人,温至殊认识了程钏钦。那时,程钏钦唯唯诺诺,一张粉白的小脸全是怯懦,看得温至殊喜欢得紧。本着好东西大家要一起分享,于是,他把程钏钦介绍给了凤岚冉,三人这才算认识。 小时候的程钏钦真的是很怯懦,三个人一起玩的时候总喜欢躲在凤岚冉的身后,然后等着凤岚冉的照顾。 多乖巧啊! 看看现在跟个恶魔一样的程钏钦,凤岚冉就觉得痛心。都怪他和温至殊,带坏了一只小白兔。 “你……”程钏钦抽着嘴角,“别拿这种痛心的眼神看我,成吗?” “……”凤岚冉扭头,内心很崩溃。 这一夜,注定不是什么平静的夜晚。 第一百七十章:满月城阙,姑苏蹒跚(3) 西苑那边种植了许多海棠花,月色如水落在海棠花上,竟是别有一番风情。 温至殊最不喜欢的就是海棠花,在他眼里海棠花既比不上牡丹的高贵美艳又比不上栀子花的香甜,他并不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花。但是,温尹却是最喜欢的。这一院子的海棠花就是温瞿在温尹十八周岁的时候命人种下的,当时还遭了一番波折。 温尹和温瞿之间的事儿率先被温家当家给发现,这一院子的海棠刚种下还没到半日便纷纷被拔。温瞿脾气倔,这刚拔又给栽了回去。两人算是杠上了,父与子之间的斗争。 夹在两人中间,温尹也很无奈,在温老爷子门前跪了一夜,算是保住了这一院子的海棠花。 对于温至殊来说,这一院子的海棠花除了食用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这是……海棠花?”南余安有些不可思议,现如今都九月了,为什么还会有海棠花?海棠花花期在四五月,六月初也许还能看到一些,但已经为数不多了。为何? 温至殊耸肩:“这就是为什么说闹妖应该是我二哥这边了。西苑的海棠花一年有两个花期,一个是正常的四五月,还一个就是九月到十月。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当年海棠花种下,就是这般。” 南余安拧眉,他对花草不曾研究,知道的不多,所以暂时还下不了定论。他拉了一下温至殊的衣袖:“你对花草可有研究?” “怎么说?”温至殊还以为他要说什么一大堆关于妖怪的事情了,没想到却问了这半拉不拉的事儿。 “有些花,一年四季都可以开花,我也听师傅说过,山外的有些地方,有的海棠花是秋天专门开的有的还一年四季都开。”南余安的师父常年往外跑,知道的自然要多一些。 温至殊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大哥也常年在外,会不会这是他从外头带回来的海棠花种子?”他自问自答,“也不对,我大哥当年也说了,这海棠花就是普通的海棠花。” “这么相信你大哥?”南余安好笑地看着一脸坚信的温至殊,“即便是父母也有隐瞒的事情,你的大哥岂会没有自己的心事?” “大哥虽说对我们几个弟弟妹妹严厉了一些,却委实不是会欺骗我们的人。”温至殊摇摇头,“的确,谁没个秘密?我也有,更何况是我的大哥?恐怕,整个温家只有我二哥没有秘密了。” 南余安忽然有些想笑,只怕整个温家就温尹的秘密最大。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整个温家被温尹骗得团团转,什么妖气缠身,只怕是整个温家最大的谎言。 他看着温至殊,月色如水,落在这个人身上却让人觉得异常违和,感觉…… “像个活死人。”南余安下意识说了出来,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的时候温至殊瞪着一双桃花眼,傻愣愣看着他。 “什么?”温至殊不懂,这位说自己是个道士的人,怎么满嘴胡乱说话?一会儿说海棠花一会儿说秘密一会儿又说什么活死人,“温家有……活死人?” 南余安捂住脸,摇头,没再开口说话。怪他,没关注自己的嘴巴。 西苑比东苑要大上一些,却只有温尹一个人住,就好像西苑只属于温尹一个人一样。 “那边是二哥的卧房,别靠近……”温至殊说话畏畏缩缩,极其小声,一副偷偷摸摸的模样,“我二哥啊每次我过来拿埋在海棠树下的酒的时候,他总能发现,可真是……” “……”南余安看着一脸敬畏的模样的温至殊,他忽然明白这温家老大还不急着给这位找个媳妇了,这一脸单纯得跟个刚弱冠的少年样子的小孩儿,成了婚那还不得天天和媳妇闹翻天? “你想过没?也许是你每次要来拿酒你都表现出来了。”南余安耐心地痛温至殊解释,他觉得相信他师傅的他根本不算傻,这才是有天下第一傻。对,以后就管这人喊天下第一傻吧。 温至殊不知道的是,不过见过三次,眼前的人已然给他起了个绰号,并且还很骄傲。 “啊……”的确,他每次想喝酒了想来挖酒了,总是会留凤岚冉和程钏钦留夜。 看着一脸恍然大悟的温至殊,南余安实在很怀疑,这位温家六少到底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实然,温六少爷并不是如此愚笨,不然之后怎么会有能算计到倾洹的薛?可见,不过是扮猪吃老虎。 “你要看什么?”温至殊看着四处走来走去的南余安,看着那人摸摸这颗树摸摸那一棵的,不懂这人要做些什么。 “走吧。”南余安摇摇头,这里没有他要的,“去看看你二哥。” “……?!”温至殊倒退了一步,“不去。”这是要让整个温家都知道,他领了一个外人在整个温家走?不,打死都不干! 南余安瞧了瞧温至殊,而后点头:“那行,辛苦你了,我自己去。” “别啊……”温至殊一把拉住南余安,“不是,你大半夜去我二哥房间,这是……”要让我大哥把你乱棍打死的啊! “有问题?”南余安实在不太理解,怎么温家的一个个都这么奇怪?哪哪儿都有问题。 温至殊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拧眉‘恩’过来‘恩’过去,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忽然,院子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南余安反应极快,伸手一把捂住还在想怎么措辞的温至殊,一个闪身,躲到了屋子后面:“嘘!”南余安表情凝重了起来,伸手指了指远处的两个身影。 温至殊来不及去问就看了过去,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形,借着月光隐隐绰绰能看到两人是一男一女。 这个时间点还敢来西苑的……温至殊脸一黑,是温慕烟和琴司。真的是,这两个人当真是胆子大,居然敢夜半三更来西苑幽会。也是,平日里关于西苑的传闻闹得大家都不敢待在西苑,除了温尹和他的几个贴身奴仆,倒也没有其他人。相比起其他几个苑,西苑倒真是最安全的。 叹了一口气,温至殊只觉得自家五姐当真是糊涂,还没劝服大哥就做这等幽会之事,这是逼着大哥要拆散两人。 “认识?叹气?”南余安压低声音,落在温至殊的耳边。 “那是我五姐……”温至殊点点头,“当真糊涂,居然来二哥的院子里私会,这是逼着大哥下狠手。” “……其实,我们这也算是在你二哥这……私会?”南余安忽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愣了一下,起了逗弄温至殊的念头,笑着询问。 温至殊脸一僵,而后一下子就红了:“什么东西!我……我这是助人为乐!” “成成成,你助人为乐,声音小一些。”南余安伸出食指压在了唇上,然后指了指看向这边的温慕烟和琴司,“该吸引了人过来了。” 温至殊立即捂住自己的嘴,而后探了个脑袋,一双桃花眼看着那两人。 温慕烟和琴司倒也可怜,两人相识不过短短半月却一见钟情,相爱之人却不能相守,要受这世俗的眼光。 倒也是,可惜了。 “那人便是琴司?”南余安看着远处那个眼睛上蒙着白布条的男子,夜风拂起,白布随风而扬,显得那位越发的可怜。 “怎么了?”温至殊拧眉,“你不会是想说,琴司便是妖怪?” 南余安欣慰地看了一眼温至殊:“倒还有救。” “怎么说?”温至殊扭头去看南余安,他是弯着腰的,看南余安需要抬头,这一抬头,他的额头就贴上了南余安的唇上,温热温热的,吓得他倒退一步却正巧躲到了他的怀里。 “……”南余安万分尴尬地抱着温至殊,一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额……我知道,这是意外。” 温至殊向前走了几步,离开了南余安的怀抱。这真他娘的尴尬,以前倒在程钏钦凤岚冉怀里都不觉得有什么,怎么倒在这个人怀里头就觉得万分尴尬,跟有什么一样。肯定是这人之前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所以才让他想入非非了。 “你看,听你说琴司是一个瞎子,眼上更是蒙了一根白布条,就不应该能看到人……”南余安连忙转移话题,真怕温至殊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意外而纠结起来,“但是……他刚刚和温慕烟一起看向了我们这边。” “也许,他的听觉很不错。”温至殊也跟着转移了话题,委实不愿意再想那些有的没的。 南余安点点头:“的确有这个可能……” “那你?”温至殊撇头看着南余安。 “我能区分妖气,他身上有妖气。”南余安的回答很直接很粗暴很完美,这让温至殊无言以对。 这边,两个人找到了所谓的妖气来源,另一边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凤岚冉和程钏钦两人收拾收拾准备睡下,只是……困得也许只有凤岚冉一个人。 刚吹了灯的凤岚冉安安稳稳拉了被子要睡觉,哪曾想,门被人推开,而后便是凄厉的惨叫。 “凤儿啊!”程钏钦凄厉的惨叫声传到了凤岚冉耳朵里,躺在床上的凤岚冉拿被子盖在了头上,翻了个身,背对着奔过来的程钏钦,并不想理这个人。 “我觉得,我一个人睡实在是不安全!”说着掀开凤岚冉的被窝就钻到了里面,然后手脚并用攀住凤岚冉,“我需要你的保护!” “……”凤岚冉猛地睁开眼,一双黑夋夋的眼睛里满是怒意,他吸了一口气,“滚!” “我不!”程钏钦就是个实实在在的胆小鬼,很实在! 凤岚冉深呼吸了好几次,而后叹了口气:“你松手,你睡里边,我睡外边。” “好!”见凤岚冉一松口,程钏钦立马松了手,下一秒就被踢下了床。 “去你娘的,回客房,不然抽死你!”凤岚冉现在困得厉害,根本不想和程钏钦瞎扯。 程钏钦嘴一瘪,立马就要哭了。 “……”凤岚冉扭头,装作看不见。 “岚冉……”程钏钦的声音已然带上了哭腔。 “啊!”凤岚冉气得一甩被子,下床,拎起程钏钦的后领就给扔到了床上,“安稳点!” 于是,程少爷咧嘴笑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满月城阙,姑苏蹒跚(4) 事实证明,让程钏钦大少爷爬上他凤岚冉的床委实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并且他暗自发誓绝对不会再让这孙子上自己的床!不,是绝对不会再和这个人睡在一张床上! “诶,凤儿,你说那妖怪是什么东西啊?”程钏钦腿挂在凤岚冉的腿上,睁着一双大眼,精神百倍。 “……”凤岚冉翻了个身,背对程钏钦,并不太想理这个疯子。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只有睡觉。玩了一天又闹了那么一会儿,精神垮下来的一瞬间除了睡觉他什么都不想干。 程钏钦也不管凤岚冉理不理他,他继续说:“你说我是不是踩他祖坟了?还是说,他看上了我的美貌?是不是……我长得太诱人犯罪了?” 凤岚冉往床沿挪了挪,然后把程钏钦挂在他腿上的腿给推了下去,双手环胸,连被子都不想要了。 “诶,凤儿,你困了吗?”程钏钦扒拉着凤岚冉,想看看他到底睡没睡着。 “你滚吧,求你了。”凤岚冉真心觉得交友不慎,他转身,伸手捏着程钏钦的脸,用力往两边扯,扯扯扯,“程钏钦,你就不能让我安安稳稳睡一觉?明儿个咱们再去找温至殊,商量商量今儿这事……” 程钏钦瘪着嘴:“可我……睡不着。” “你可别装!”凤岚冉一手扣在了程钏钦脑门上,而后狠狠捏了两下这才绕过程钏钦的脑门放到了他的脑后,一把抱在了怀里,瘦瘦弱弱的小身板被凤岚冉抱在怀里跟抱了个孩子一样,“睡吧,至于嘛?怕成这样!咱俩睡一块儿,还像小时候那样。” 程钏钦愣了一下,点点头,总算是闭上了眼睛。他还未出生,父亲死于疾病,出生时母亲死于大出血,他从小都是由程老太爷带大的,小时候呢也唯唯诺诺,怕生得很。 后来认识了温至殊和凤岚冉,性格也算是开朗了一些,但依旧胆小。有的时候,老太爷要出去做个生意,程钏钦就时常去找凤岚冉一起睡觉,抱着凤岚冉跟抱自己爷爷一样。 也不是他不愿意找温至殊,委实是,温至殊这人睡觉实在是太折腾。他找过温至殊,第一次的时候干脆被温至殊踢下了床,被踢下床的他很懵,而后便是一阵大哭。 娘的,其他人的损友算什么,温至殊才是最厉害的损友。 这边总算是消停下来了,温至殊那边才算是真正开始一场心灵上的斗争。 “咱们这样什么都听不见啊。”温至殊别说听不见温慕烟和琴司的声音就连脸都看不清,隐隐绰绰的身影看得他委实难受,“要不要走近一点?” “不怕被发现,可以近一点。”南余安拍了拍温至殊的肩膀,声音低沉,刻意压低声音。他能感觉到琴司从远处投来的目光,很明显,他发现了他们。如果再靠近,恐怕那人就要做出自卫的行为来了,这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温至殊没有扭头只是微微瞥眼看了一下南余安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五指纤细指甲却有缺口并不是很圆润的那种,手掌很有力,搭在他的肩膀上就有一种肩膀被扣住的感觉。 他身边的人的手再不好看也不会像南余安这样指甲有缺口或者断裂,特别是程钏钦那个家伙,手柔软得就好像没骨头一样,一看就知道是大少爷的手。 “从前受的伤。”南余安收回手,指尖有一些颤抖。在温至殊的面前,他有一些自卑,油然而生的一种自卑,来得莫名其妙,甚至让他猝不及防。 “哦。”温至殊想给自己一耳刮子,怎么没事看人家手做什么?怎么着,被发现了呗?还心虚了。 “接下来做什么?”本来还困的温至殊现在因为琴司的事儿变得精神万分,想要追查下去。 “回去睡觉,当做不知。”南余安摇摇头,琴司是个什么本事这一时半会儿他还看不出来,唯有能做的就是静坐不动,千万不能打草惊蛇,不然到时候惨的是他还有……他看着温至殊漆黑的后脑勺,叹了口气,是真的很后悔把这人拉下水,到底当时是怎么想的? “啊?”温至殊很震惊,好戏才刚开始,怎么就……结束了? 南余安抿唇:“温公子,温家不安全。当然,你是温家公子自然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也烦请你别自己往刀口上撞。”温至殊的脾气他接触了几次也算是摸了个三三四四,起码‘闹事’这一点,他算是看出来了。 其实事情到这只算是个开始,但是南余安不太愿意冒这个险,他宁愿等一等,慢慢来。但温至殊不一样,他一旦知道了就想什么都给弄明白。 “那你什么时候动手?”温至殊扭头,桃花眼落在南余安的脸上,“到时候再来找我。” 南余安叹了一口气,没应答。 “不来找我你就是骗子。”温至殊拧眉,这人如果不做应答那就是没答应,不答应?那就强迫到答应为止。 “……好。”南余安点点头,“这些日子,你且小心一些……”他的目光落到了那边琴司的身上,“那人应该发现了我们,躲着一些,别去找人麻烦。我需要一点时间。” 温至殊点点头,漫不经心。 “别胡闹。”南余安觉得有些头疼,再三警告。 “知道了,你放心放心。”温至殊笑,露出虎牙,很是讨人喜欢。 之后的事情算是落了一个小小的帷幕,南余安回了客栈,温至殊回屋子继续睡觉且一睡睡到日上三竿。 醒来后的温至殊做得第一件事就是跑去琴司的小院子去偷看人家,不为别的,只为了南余安那句‘别胡闹’。不知道为什么,越不让他一个人去他就越想去。 凑巧得很,似乎是料到温至殊会来一般,琴司抱着古琴,眼睛上覆着一条白色长绫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六少起身可真早。”琴司说话温温柔柔,不注意听还就听不到了。 温至殊脚顿了一下,而后手心开始出汗:“你什么时候等在这的?” “等了一晚。”琴司笑,弯腰朝着温至殊行了一个礼,白绫随风而扬,颇有仙气的意味儿,“不知六少想知道些什么?” “一切都如实相告?”温至殊也笑,桃花眼眯了起来。 琴司不置可否,没有回答。 温至殊‘哼’了一声,扭头转身,琴司不会说实话这一点毋庸置疑,温至殊也并不想在这个不会说实话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南余安的作息时间一向不稳,累了一夜,第二天他根本就不想起身,睁开眼后又闭了起来,准备一觉睡到晚上,然后再去探探琴司的实情。眼睛刚一闭上,他忽然想起了某些事情,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抿唇想了又想。 也不是他多心,他总觉得按照温至殊的性子,可能不会安安稳稳度过这一天。于是……他越发觉得十分之危险。 是的,南余安没有感觉错误,温至殊发现自己光明正大的和琴司对峙是没有结果的,于是准备来个曲线救国,企图跟踪。这还没走两步呢,就被凤岚冉和程钏钦给一人架着一边给架到了一边。 “干什么?!”温至殊正跟踪得起劲,哪曾想会冒出这样两个人,还把他直接给架走了,“我有正事呢!你俩别捣乱。” 程钏钦精神百倍,和一脸萎靡的凤岚冉简直是两个模样:“哇,六儿,我跟你讲,昨晚我撞见妖怪了,你别不信!” 温至殊一愣,扭头,视线总算是从琴司身上扒拉下来了:“你……撞见妖怪了?怎么回事?”然后手在程钏钦身上摸了摸,“你没事吧?没被怎么样吧?” “没,多亏了我家凤儿!”说着,程钏钦又抱住了一边昏昏欲睡的凤岚冉,凤岚冉一个激灵,眼睛瞪大推开了程钏钦的熊抱。 “滚边儿去!”凤岚冉眼睛又眯了起来,他真的是困极了。昨晚,程钏钦算是安稳下来了睡了,但是他睡不着啊!他完全忘了,程钏钦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那么大一个人抱在怀里头……娘的,他只抱过软软糯糯的姑娘,哪里抱过硬邦邦的汉子?一个晚上,只觉得痛苦万分,膈应得慌。 温至殊见凤岚冉一脸困倦的模样,伸手揪了揪他的脸:“你俩……昨晚发生了什么?” “折腾人,这位大少爷可比你会折腾人。”凤岚冉说话都有气无力的,“诶,你跟着那人做什么?我们碰到妖怪这事儿还不够你觉得新奇?” “可真别说……”温至殊直起身子又看了一眼还站在亭子里头抚琴的琴司,“那人,是妖。” “?”程钏钦一听,立马站了起来想去看看琴司,一看到是琴司那张脸,立马又蹲了回来,“娘喂,那人不是五姐的……心上人?” 这下子连凤岚冉都清醒了,本来还眯来眯去的瞳孔都瞪大了:“怎么回事?他是妖?” “事情有点复杂,总的来说,琴司是妖这件事是不会错的。”温至殊拧眉,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南余安的存在。 “这样算来,这空桑山有两只妖怪?诶,你们说,昨晚追我的是不是他?娘喂,该不会是他发现五姐喜欢的是我,然后想杀了我吧?情杀?”程钏钦越想越觉得自己十分危险,忍不住自我害怕起来。 温至殊和凤岚冉对视了一眼,略微觉得有一些尴尬,决定不再去管这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昨晚追程钏钦的应该不是琴司,昨晚他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那就是有两只妖?”凤岚冉拧眉,“怎么回事?空桑山不是一向很安全?一出现就有两只?会不会有点多?” “……重点不是两只,而是有妖怪啊!有一只还在我家。”温至殊指着远处的琴司,“还是我五姐的心头好,这事儿……” “说实在的,这琴司会不会是蒙你们的?你家其实根本没有这个人,但是……”凤岚冉也说不清,总觉得自己比划两下温至殊就懂的。 的确,温至殊看明白了:“诶,我也这么想。” “怎么想?”程钏钦又凑了过来,娃娃脸上满是好奇,眼睛瞪得很大。 温至殊抽了一下嘴角,然后靠近凤岚冉。凤岚冉伸手,推开了程钏钦那张凑过来的好奇脸。 真的是……交朋友就怕这样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满月城阙,姑苏蹒跚(5) 坐在亭子里头,即便隔了几百米远,琴司依旧能听到那三人之间的对话,不免觉得好笑。明明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为什么说的话做出的事情却是如此让人觉得……无厘头? 他一手抚琴一手按琴,弹出来的调子却是最为陌生的蒹葭。他这一生,弹得最多的是凤求凰,只可惜……有凤却无凰。 “真好听。”温慕烟踩着小碎步从远处走来,还未靠近就开口夸赞,“先生的琴艺越发超群。” “过奖。”琴司收手,而后起身上前挽住温慕烟的手。细腻的手,就连指尖都是嫩滑的,“烟儿,今日怎来得如此早?”他听到了远处温至殊倒抽气的声音,忍不住想笑,于是唇角挂上了笑。 温慕烟还从未见过琴司这副要笑不笑的模样,一时之间只觉得万分晃眼:“先生……笑起来真好看。” “烟儿说话总是如此直白,好生令人欢喜。”琴司从来不觉得温慕烟对他的夸赞是谬赞,相反,他很享受。 “哎呀我去,六儿,五姐被摸手了!”远处的程钏钦激动得直掐着温至殊的手,“我都没摸过啊!” 温至殊翻了个白眼:“你要是敢摸,我大哥废了你这双手。”温瞿和温慕烟是同母,亲生的兄妹,却是最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对兄妹。温瞿待下边的五个弟弟妹妹虽说没有什么亲疏之分,人心却是肉长的,好歹对温慕烟多了几分关照。这多的关照却让温慕烟喘不过气来,小姑娘的脾气,也不是说不知好歹却不愿对温瞿有什么好脸色。 其实,温至殊才羡慕温慕烟了。温至殊乃是庶出,虽说一出生就获得了所有人的宠爱,毕竟是老来得子。但是他也有分寸,小时候可能不懂,长大了也就懂了。所以,对于温瞿对他的管教,表面上哼哼唧唧讨厌得很,心底里却又对温瞿敬畏有加,十分信任自家大哥。 温家是个大家庭,不是说几个孩子活得安安稳稳那就是安稳的一个家,再安稳,那也是大。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更何况是比鸟还要可怕的人?谁也不知道你是真的对我好还是虚情假意,猜不出来索性也就不猜。 温至殊出生的时间不错,长一辈的都老了没有了斗的念头,小一辈的唯温瞿马首是瞻,温瞿呢又把温家的位置让给了最无欲无求的温尹,也就没必要斗了。 “别闹了,我看那琴司不像是个坏人。”凤岚冉看着远处那个白衣飘飘的瞎眼琴师,总觉得没有任何威胁感。 “笨,谁会把‘坏’写在脸上?”程钏钦伸手敲了一下凤岚冉的头,装作高深的模样,“我一看就知道那不是个好人。”这是来自情敌的直觉,并且让程钏钦深信不疑。 凤岚冉并不想和程钏钦有什么深层交流,继而转向温至殊:“到底怎么知道的?”他指了指远处的琴司,“你大哥说得?”谁都知道,温瞿是一个一心追求道的人,对于妖魔鬼怪算是整个温家最有研究的了。 “不是。”温至殊摇头,“我的……一个朋友。”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南余安的存在,总不能说是‘雨女’?那么尴尬的一个记忆,温至殊这辈子都不想再提起的。 “道士?”凤岚冉下意识想到了那天来温家的那个道士,那样的一个人很难让人见过一眼之后就忘记。 “恩,算是。”温至殊点点头,虽然南余安一直强调自己是道士,但是他完全看不出那人道士的模样。 凤岚冉愣了一下,看了两眼温至殊,见他表情毫无异样也就没再开口询问。关于南余安,他的疑惑有很多,说白了他并不希望那个人参与进来,不论是温家的事情还是温至殊的生活,直觉告诉他那不是什么好人。 温瞿在书房走来走去,整个人焦躁不安,他现在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温慕烟,更是劝说不了。 “大哥,你若是担心不妨去看看。”温尹手执狼毫笔,正在算着账,有很大一笔账已经算了一个多月了,一直不对劲,怎么算都对不上。他知道肯定是之前遗留下来的问题,现在再想着解决已经晚了,“你这样走来走去,我也很烦心。”话是这么说,但他脸上完全没有烦躁的模样,反而很冷静。这是他的习惯,算账的时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然永远算不对。 “小尹,你不担心?”温瞿看着已经频繁出现在他面前的账本,而后伸手拿起,“怎么还在算这个?” “……”温尹搁下毛笔,抬眼,“大哥,不是说我不担心。我要担心的事情太多了。光是温家的这笔开销,我担心了一个多月都无果,小五的事情自有定数,你担心再多也不会说会有什么转变。”温慕烟和琴司之间,谁也说不准。也许只是温慕烟一时之间的鬼迷心窍,那她迟早会明白。又也许,在她看来那是她可托付一生的人,那谁也改变不了,最终只会把她逼入绝境。 温瞿叹了一口气:“那琴司合该不是什么……”话说至一半,他停顿在了那儿,接下来的话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得转移话题,“西苑近来可安好?” “一切都好,我也很好,依旧很安静。”温尹夺过账本,拿过算盘一直来回拨着算珠,声音‘噼里啪啦’的,如玉盘落珠,听之入耳竟有一种拨动琴弦的悦耳之声。 “小尹……过段日子我想去……”温瞿看着沉稳的温尹,说话有些吞吐。 “去便是了,大哥想去哪儿自不必同我说。”温尹笑,眉眼温和,笑容却不达眼底。 温瞿叹了一口气,自从昨日那番争吵,两个人从早间到现在都是这副模样,虽然有在说话却十分之生疏,这让温瞿只觉得浑身不舒服:“小尹,你还在生气?” “没有,大哥怎么这么说?”温尹抬头,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温瞿,而后弯唇,笑。 “小尹,我不是在强迫你……”温瞿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别离开温家,别离开空桑山……” 温尹笑:“我不走。” “你每次这样都让我很不舒服,温尹,我真的……”受够了。温瞿伸手扶住额头,他很累,每次都要这样照顾温尹的脾气,他也有脾气的,他的脾气在温尹这里都磨消殆尽了。 “温瞿,你说你不能容忍我这样,你以为我就能容忍你了?”温尹再次拿起笔,勾勾圈圈的,做着记号,“你总以为你在照顾着我的脾气,那我呢?”他下笔很轻,动作也很轻柔。 温瞿抿唇:“温尹,你和我好好地,不行吗?” “好啊,但是你不愿意。”温尹的小拇指上沾染上了墨汁,蹭到了衣袖上,“温瞿温瞿,二十年了,十年前的你后这十年间的你,温瞿……我不知道哪一个才是你。” “……”温瞿愣了一下。 “十年前,你非要出远门,非要解我身上的诅咒。”温尹瞳孔涣散,有一些想哭,“这十年你来来回回也有好几回了,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当年你所谓的什么情比金坚,在这十年里早已不值一提。” 温瞿一把握住温尹想要挡在眼前的手腕,急匆匆想要解释:“小尹,不是这样的,我喜欢你这件事一直没有变,小尹,唯独这件事情,相信我。” “让我怎么相信?”温尹盯着自己被扣住的手腕,“温瞿……你还是温瞿吗?” 大概就像是一个人该有的直觉,又或者是对自己喜欢的人的本能感受,温尹清晰地感觉到温瞿变得太多了。从前的温瞿会为了他跑到空桑山后山里的树林里爬树摘果子,会为了他去悬崖峭壁只为了采一个不知道是否对他的病有好处的草药…… 那样的温瞿才值得他留在温家二十年。 “温尹,其实你喜欢的是那个只会付出不求回报的温瞿,对吧?”隔着桌子,温瞿一把揽过温尹的脖子,强迫温尹和他对视,“温尹,你就这么自私吗?” “是啊,我就是这么自私。”温尹点头,“那,温瞿你是发现了我的自私所以决定了吗?” 温瞿真的是要疯了,弄来弄去,这人根本就是……喜欢他到无可自拔的地步了啊! 他伸手从温尹的腋下穿过,然后举起温尹瘦弱的身子,一把从案桌的另一边抱到了自己的怀里,下巴抵在温尹的头上:“小尹,你一定很累吧?没日没夜地想着这些。乖,我很快就会回来,这一次出去后,我再也不出去了。找不到就找不到吧,我会陪着你一起接受诅咒,若是你去世了,那我立即会追上你,别害怕。” “温……瞿。”温尹手颤抖了一下,然后圈住温瞿的脖子,头埋在了温瞿的脖子之间,滚烫的泪水就那样滑落在了温尹的脖子里。 南余安从客栈出来的时候已然是日上三竿的时间了,他本不想出门,奈何实在是太饿了,然后他迈出了第一步。 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小吃有很多饭馆也有很多,但他都是匆匆看了一眼便离开了,视线从来不曾流连在上面。 于是,当他和琴司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鬼鬼祟祟跟踪在琴司身后的温至殊以及……其他两个。 他扶额,就知道这人不会消停。 第一百七十三章:清霜染雾,孤雪沾霁(1) 温至殊没想到自己跟踪琴司这种事会被南余安这么快就发现,还是如此光明正大的情况下,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果然不可信。”南余安幽幽开口,发现这三个人都是一脸倦怠的模样,“兴奋了一晚上?”他看着温至殊,见温至殊发丝垂落在脸侧,很想伸手替他别过去。 “啊,没有。”温至殊摇头否认,然后指了指快要走远的琴司,“快跟上,人要不见了!”说着还推攮着南余安,顺便回头喊上凤岚冉和程钏钦,“你们也跟上,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事情啊!” 南余安一把拉住还想追上去的温至殊,摇摇头:“别追了,你以为你们这样乱七八糟的跟踪还没有被发现?人多不好下手,你就没想过万一人烟稀少了,他就痛下杀手?”当真是没脑子,一边是三个整天只知道花天酒地胡闹地纨绔子弟,一边是不知能力深浅的妖怪,怎么看怎么不是对手,这三人当真是不知者无畏。 “诶?”温至殊愣了一下,“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杀了我们?” “那你能说一说,他为什么不杀掉你们吗?不杀掉知道他身份的你们?”南余安笑了,给温至殊气笑的。为什么有的时候觉得这个人一点脑子都没有?! “所以呢?”凤岚冉拉过还想继续辩解的温至殊,的确,现在在他眼里这里的所有人只有南余安还有点清醒的模样,其他人根本就是沟通无能! 南余安目光落在了凤岚冉的身上,还没变成深邃的目光呢,人就被温至殊给拉了过去,脚步酿跄了一下,差点扑倒温至殊。他的目光对上了温至殊的目光,愣了一下:“做什么?” “你不是会保护我们?”温至殊的桃花眼里都是笑意。 “……不会。”南余安抽了一下嘴角,伸手推开温至殊,把他的脸推远了一些,“别想这些有的没得了,琴司的事情我会解决,你就……” 话还未说完,刺耳的尖叫声穿破云霄,紧跟着便是群起的尖叫声。 南余安愣了一下,整条街都愣住了。然后便是轰然而起,所有人都往声音的来源处跑,都是一群看热闹的。 “怎……怎么回事?”程钏钦咽了一口口水,耸了一下肩膀,扭头看着其他三人。 “去看看就知道了!”温至殊勾唇,黛眉轻挑,明显一副要闹事的模样。 程钏钦也挑眉,笑得贱兮兮的,伸手和温至殊击掌。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还真以为自己还只是小孩子。 “别闹!”凤岚冉一手扣住一人的肩膀,拦住了两个蠢蠢欲动的家伙,“出事了没人给你们收拾烂摊子!” 温至殊想回头去问南余安,谁知道一扭头南余安人都不见了,消失的无影无踪:“诶,他……他呢?” “早就在第一时间冲过去了。”凤岚冉也是无意间,南余安的速度很快,根本来不及多看两眼,人就消失了,“他是真道士?” “应该不是假的。”温至殊点点头,故作深沉,“至少比我们懂一些什么妖魔鬼怪的事,驱魔之类的……” 凤岚冉挑眉:“怎么不见你说你大哥的英勇事迹了?” “这都不是重点,他都过去了我也要去看看,肯定是有什么大事的!”温至殊挣脱开凤岚冉的桎梏,“你们累了就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可以个屁!凤岚冉拧眉,然后看着一旁蠢蠢欲动明显也想跟上去看好戏的程钏钦,“走吧,算我倒霉。”摊上这样的两个人,真的是要倒霉一辈子的。 出事的是倾城坊,温至殊也没有想到,倾城坊居然会出事。 “啧啧,小梦姑娘死得可真惨啊!” “就是,听说连肠子都翻出来了,脸上只剩一层干枯的皮了。” “哼,你们男人平日里不就喜欢那个小妖精?怎么了,换了个脸就不喜欢了?” “诶,嘿嘿……” 周围的议论声很多,温至殊不可能一个一个听过来,只是听了一个大概,约莫明白死的人是谁又是如何死状,听了个大概。 “小梦?”温至殊扭头看着身后的两个人,“你们认识吗?” 三个人是倾城坊的常客,特别是温至殊和程钏钦,有的时候凤岚冉家里有事这两人无处可去了就来倾城坊,简直就是第二个家。 “并不。”凤岚冉和程钏钦摇头,一点印象都没有。 虽说是常客,但是真正记住这里头的人……这三个人完全没有这样的觉悟。每次都会问名字,问完当时记住了而后便又忘记了,完全不过脑子。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尴尬。 “进去吧……”程钏钦指了指人比较少的后门,“从那边进去,应该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嘿嘿~” “很好!”温至殊朝着程钏钦挑眉,笑得一脸阴险狡诈,“走。” 凤岚冉跟在后面一直叹气,从未有过的心累一时之间全都涌上了心头,他真的不应该答应这两人过来这边的,就算是看热闹那也应该站得远远的,像从前一样。 说到底……他‘哼’了一声,说到底都是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道士,如果没有那个道士恐怕温至殊也不会知道琴司是妖也就不会有今天的这一场跟踪,更加不会过来看什么热闹。 如果出了什么事情的话,她绝对不要放过那个什么道士! 现场一片混乱,南余安悄悄从窗户爬进去的。小梦是死在二楼拐角的房间里,很偏僻的一个地方,是一个被用作置放杂物的地方。今早也是因为要打扫开了门这才发现小梦的尸体。 南余安单脚站在窗台上,看着屋子里头来来往往的人,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小梦的尸体上。对于他来说,这样的死状很常见,是被妖怪吸干精气所致的。但是,他只听说过妖怪吸男人精气的,可从来没听说吸女人精气的。 这倒是怪稀奇的。 南余安拧眉,这妖怪吸取女人的精气要么是为了巩固精血要么是为了养颜,很简单的两方面,他一猜一个准,理由实在是太单纯了。 问题是……到底是谁。 除了琴司还有一个妖怪在空桑山。如果不是琴司,那就是那一只。只是至今他还没有碰上,实力如何他并不知道。 可是……他看了看被拖拉出来的肠子,流了一地的白花花的肠子,他差点没吐了。吸精气就吸精气,为什么还要扯人家肠子?特殊嗜好?真是不简单。 他抹了一下头上并不存在的汗,一个转身从二楼窗户上跳了下去,没站稳,直接跳到了别人的怀抱里。 南余安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两步,抬眸看到的是一脸惊慌的温至殊。那双桃花眼瞪得大大的,手还大张着,完全是一副呆滞了的模样。 “你,没事吧?”南余安伸手在温至殊眼前晃了两下,“我刚刚不是……” “从天而降?”温至殊呆滞地开口,看着南余安,“你……从天而降?” 南余安摇了摇头,指了指二楼,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温至殊的眼泪给吓到了。 他倒退两步,咽了口口水。不是,他就是撞了一下也不该撞坏吧?这,合该也不需要哭吧? 程钏钦咳嗽两声,略显尴尬:“那什么……”他伸手拍了拍南余安的肩膀,“六儿十九岁那年算了一卦,关于姻缘的。那位大师曾说,他的姻缘从天而降,自动掉到他的怀里。算一算,就在今年吧。” 说着,他还扭头,征求凤岚冉的肯定。 南余安抽了一下嘴角,然后咳嗽两声,上前抓住温至殊的手腕:“江湖道士的话不可信,不过是一卦,哪里能这么准?” “那……你也是江湖道士啊!”温至殊的脑回路实在与一般人不同,重点抓错,还揪着南余安的话茬不放。 “……”南余安抽了一下眉头,叹气,“不管是见色起意还是一见钟情,温至殊,你觉得对你有这样想法的人会是我吗?”说到后来,就连南余安都有一些底气不足。 是的,不管是见色起意还是一见钟情,温至殊有足够的筹码让南余安喜欢上他,甚至超乎想象。但是啊,很明显,这位温六公子很排斥。他也不是什么放不开的人,不过是一时之间的情怀,过个一两天或者一两个月再不行一两年也总该消失殆尽了。 “……”会还是不会?温至殊心里头没答案,但是看着南余安这般肯定的模样,他也委实不好再表现出什么委屈的表情,这样显得他多小心眼不是? 这不过是一个插曲,所有该当真的人没有当真,反倒是一直未开口说话的凤岚冉计上心头。对于南余安,他该有的戒备一直没有放下,而两个傻朋友却是早已放下戒备心,甚至说了这些本该是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秘密。在他眼里,这个人越发刺眼,一根刺刺在眼底拔不得却容不下。 “对了,你在二楼做什么?”温至殊抬头,看了看南余安跳下来的地方,“那是储藏间吧?” 南余安挑眉,心道这人对这倾城坊倒是怪熟悉的,约莫是常来的角色。于是,他在心底又给这人敲了两下,算是把当初的一眼倾心给按压了下去。这么多的缺点,他如何还会喜欢? “人死在那里边。”南余安抿唇,“这事儿是妖怪所为,你别胡乱插手。你家里的那位还没解决掉,就别想着外头得了。除妖降魔这种事情不适合你们这些富家贵公子,无聊了就听听小曲儿打发过日子,这些事有我们道士。”一番话说得倒是怪利索,也不见他喘口气,一连串地噼里啪啦的蹦出来。 温至殊想了想,而后开口:“你是不是不大开心?” “恩?”南余安皱眉,“没有。” 有的吧?温至殊笑,看着南余安一本正经的脸,忽然觉得这人就是连说谎都是如此淡定,约莫是说谎上瘾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清霜染雾,孤雪沾霁(2) 从倾城坊挤出来的时候几人额头上积了汗,秋风飒爽的日子里能把这四人给挤出汗来委实不太容易。 南余安抹了一把额头,湿乎乎的,手心都不太舒服:“你们先回去,晚间不要出门……不,日落之后就不要出门了。”他从怀里摸出几道符文给了凤岚冉和程钏钦,“拿回去,贴门上,算是保平安。”符咒的作用不大,顶多驱一个小妖。 凤岚冉看着手里头的两张符毫不犹豫地给了程钏钦:“你给贴好,在自己房门前多贴几个。”他想起了昨儿个程钏钦那副害怕的模样,忍不住有些想笑。 程钏钦两只手里满满地都是符文,自己看了都有一些想笑。 “那我呢?”温至殊两手空空有些无语,虽然凤岚冉现在也是两手空空,但起码人家曾经拥有过,“什么都没有?” “今晚你不是说要去看那什么琴司?”南余安挑眉,浅笑,“怎么,不想去?” “去去去!”温至殊立马点头,笑得贼兮兮,简直是程钏钦的翻版,“这么好玩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去?” 南余安点点头,伸手碰了碰温至殊的额头,轻轻地戳了一下:“别激动,我先回去准备一下,说好了,别自己先动手。” “好。”温至殊点点头,模样乖巧得不像话。 凤岚冉看了温至殊一眼又多看了两眼南余安,这两人看着像是认识了很久一样,明明见面不过两三次。这样会乖乖听话一副乖巧模样的温至殊,他只在温瞿面前见过。他没想到,一天到晚喊着上天入地的温至殊竟然会在别人面前露出这副乖巧的模样,实在是太让人嫉妒了。 是的,嫉妒。他和温至殊十多年的交情却抵不上这样不过几面的人,是个人都不会开心的。 他扭头,拽了拽程钏钦的手腕,程钏钦傻愣愣地看着他:“咋了?” “你不觉得今儿个的温至殊不太像样?”凤岚冉就差咬牙切齿了,他伸手指着南余安,“你不觉得这个人很奇怪?” “没啊,长相完美,该有的礼貌也都有,挺好的啊。”程钏钦摇摇头,一本正经地回答,“你觉得有问题?” 凤岚冉抿唇,甩开程钏钦的手:“这么奇怪的人,你俩都是怎么想的啊?”他实在搞不懂,这个南余安怎么看怎么不像个善类,怎么这两人就跟中了邪一样,对这个人一点都怀疑? “哎,你别想太多了不是所有人都是坏人。”程钏钦拍了拍凤岚冉的肩膀,酒窝露了出来,“六儿啊看着傻愣愣地什么都不明白,平时呢也蛮横惯了。但那都是有人给惯着,现在呢不过是惯着他的人由温家和我们变成了南余安。” “惯他?”凤岚冉震惊,“那人惯着他?”整日里头摆着张臭脸,要笑不笑的模样,说话跟夹枪带刺一样,可别说只有他一个人这么觉着。 程钏钦点头:“对啊,可惯着了。”他伸手指头戳凤岚冉的肩膀,“你瞧瞧你,哎,亏我们还是十几年的好兄弟呢,整日里头除了欺负我你啥也不干。” “……”凤岚冉瞪眼,“你又不是我媳妇我惯着你做什么?” “嘿,那你平日里头惯着六儿干啥?”程钏钦的小脾气也上来了,本来还是小声交谈,他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连带着凤岚冉也忍不住拔高音调。 “我惯着他?要不是他一天到晚蹦跶个不停还总找我,我还能给他收拾残局?你不也是,闯了祸就知道往我这边赖。”凤岚冉声音争取喊得比程钏钦还要大,脸憋得通红。 “不是,你俩说我什么坏话呢?”温至殊凑到俩人中间,哼哼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桃花眼故意眯起来盯着凤岚冉,“说我什么呢?呵,还说这么大声?谁一天到晚蹦跶个不停啊!” 突然凑近的温至殊吓了凤岚冉一大跳,下意识后退一步。他看着温至殊半响而后才反应过来,假装咳嗽两声,扭头:“不是……”突然的心虚让凤岚冉觉得自己跟个傻子一样,而后又正气凛然,“你怎么不是上蹿下跳了?整日里头就指望着搞出什么大事情来。” 温至殊抿唇,哼了一声,手臂搭上程钏钦的肩膀:“哼,我和程钏钦以后不带你玩了!” “……可别幼稚了吧。”凤岚冉捂额头,“今晚你可别把自己给赔进去了。”说完他瞅了一眼南余安,南余安面无表情也看着他,两人视线交接上的一瞬间,简直就是电光火石。 “不会的。”南余安忽然开口,他上前拉住温至殊的手臂,“你放心,只有我死的份,绝不会让你受伤。” 温至殊咧嘴笑:“靠谱!” 其实过程并没有多重要,结局是什么样才重要。 薛记得当时因为琴司牵扯出了太多的事情,当真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不过一个琴司闹得整个温家十分不安宁。 “文覃。”回到地府,薛率先去的是忘川河,却没想到看到了孟婆和帝辛,“你们?” “地府出了事情我怎么可能不回来?”孟婆哼哼两声,然后瞅着站在后头明显心情不爽的倾洹,“上仙也来了?”虽然是疑问,但是更多的是自信。薛回了地府倾洹怎么可能放心让他一个人回来? 倾洹拧眉,双手置于双袖之中,菁业剑别在腰侧,一张脸上完全是不爽很不爽:“恩。”他轻轻应了一声,几乎是鼻子里出声,目光不过是在孟婆的脸上扫了一下,而后继续幽怨无比的盯着薛。 薛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怎么着都不舒服。他扭头:“倾洹,你都答应了,干嘛这幅样子?” “单纯表达自己的不爽。”倾洹淡淡开口,而后继续盯着薛。 “回来了,十殿?”沈苑撑着船,从远处摆渡过来,船上还站着两个人,两名男子。 船上的两个人看到倾洹的时候很是惊讶,右手边的男子率先开了口:“上仙?” 倾洹扫了一眼两人,也是微微一愣:“是你们……”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两三百年前见过的人,他也委实喊不出名字来。 秦京拉着泽庸从船上下来,朝着倾洹作揖:“在下秦京。” “泽庸。”泽庸浅笑,银白色的头发从身后飘散下来,衬着他的皮肤更加惨白。 薛凑上前,伸手揽过泽庸的头发,顺滑的发丝从他的指缝之间滑过:“怎么会……”即便是三百多年的时光,也不该让泽庸一头黑色的头发变成银发的。 头发被泽庸抽回,他浅笑:“十殿安好。”最有礼貌的请安,这让薛觉得万分尴尬。 “好……”薛皱了皱眉,“恩……怎么说,我就是当时的那个宋洵。”薛指着自己的鼻子,尴尬无比地笑了笑。 秦京愣了一下,而后瞪大眼睛:“前……前辈?”他实在不敢想象,当初那个看上去什么都不会的人居然是地府十殿。突然间,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告诉你其实他的后台硬得很,一般人都不能接受吧? “前因后果太多,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总之,我是宋洵宋洵是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薛自己都有点虚,现在这会儿他自己都不敢确认,当初的宋洵是不是他,而他又是否是宋洵。 当初的那个宋洵活得那样真实,好像这个世上当真有这样一个宋洵的存在,不是薛的虚拟存在。这样的一个人活得更自我更逍遥自在,会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感情,会根据自己的心情去做事情。那样的宋洵……啊,其实仔细想想,他一直都是根据自己的心情去做事情,从来都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原来,他才是那个罪恶的人吗? 薛捂脸,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罪过有一丝难受。 “……”倾洹看着突然捂脸的薛,意识到这人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且估计在不断自责之中。这人就是不太一样,不过当了几千年地府十殿都学会自我反省了,真是太不容易了。 知道这些人已经很久了,但是真正接触却还是第一回,帝辛觉得真的太不容易了。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像是他和久目,虽然不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好像当初的一切都只是一个误会。 他伸手拉回在前面一直说个不停的孟婆,然后伸手扣住这人的肩膀,把整个人拉回了怀里,唇角上扬着:“好了,做事吧。” 所有人都愣住了,而后薛朝倾洹靠近了一些,伸手握住倾洹的手,一双桃花眼里满是笑意。秦京握紧泽庸的手,就差没把人拉到怀里。在场的,只剩下沈苑,孤孤单单一个人。 他倚靠着船桨,决定扭头闭眼,装作什么都看不见。 “对了……”薛忽然想起来,“渊呢?” “不知道。”总算有同他说话的人了,沈苑连忙应答,他摇摇头,“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看到他了。” “他出什么事情了吗?”薛总觉得地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渊不可能什么都不管。 沈苑抿唇:“前些日子有人来找过他,之后便再也没出现过。” “谁?”薛惊讶,渊是忘川河的化身,认识他并且他还认识的人应该并不多,除开地府之外的人,其实根本不可能会存在这样的人的,除非是……“伏羲?”他看向孟婆,“伏羲知道渊的存在吗?” “知道吧……”孟婆自己也不确认,“其实这个世上应该没有伏羲不知道的人存在吧?命格簿由他撰写,这世间所有的生物都是他撰写出来的,渊的出现恐怕也是他的一笔。” 薛点点头,的确。 “伏羲找渊会有什么事?”倾洹拍了拍薛的肩膀,“应该不会是伏羲,他那样的人出现在地府,肯定会有打得动静。” “对对对,你别多想了。”孟婆连连点头,伏羲找渊的确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人,如何能有交集? 一边的帝辛却愣了一下,如果说渊是忘川河衍生出来的灵,那伏羲找渊可能是为了黛梓。忘川河的灵怕是有特殊的作用。 渊是什么样的存在,为何渊能从阴鬼道救出薛,其实这些都是当初明晃晃摆在眼前的问题。渊简直就像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存在,那他究竟是什么人? 这些,薛从未想过。 第一百七十五章:清霜染雾,孤雪沾霁(3) 夜间,南余安如约而至,而温至殊早就做好万全准备,怀里塞了两三根火折子,坐在屋子里就等南余安的出现了。 “真及时。”温至殊看着从窗户外偷偷进来的南余安,笑了出来,眉眼化开,“为何不走正门?” “咳咳。”南余安假装咳嗽两声,而后绕到温至殊的面前,“偷偷摸摸进来自然不得走正门。” 温至殊挑眉:“既然如此,不如我也跟着你从窗户出去,偷偷去找琴司?” “……别闹。”南余安呛了一下,然后推了前窗,查看外头的状况,“哪边是琴司的住处?” 温至殊趴在他的肩头,下巴抵着人家的肩上,手指指着东边:“南苑最东边就是他的住处。” 南余安耸了一下肩膀,皱眉:“下巴别抵着,疼。”温至殊的下巴尖,浑身上下也没几两肉,特别是下巴处都是骨头。抵在南余安肩膀骨头处,自然是疼得慌。 温至殊抬头,离南余安远了一些:“我们现在就去?” “去。”南余安点头,而后两人蹑手蹑脚出了门。 这厢两人准备去捉妖,那边程钏钦已经把程老爷子的屋子前前后后里里外外贴满了符文,下午的时候他央着南余安多画了几十道符文,全都贴在了程家,顺道还让南余安给设了个结界,这才放过了南余安。 凤岚冉看着忙活了一个下午的程钏钦瘫倒在床上就忍不住想笑:“何必折腾?” “可别,我要珍惜生命。”程钏钦哼哼两声,而后挥手,“这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去?” “我可回不去了。”凤岚冉看着已经月上树梢的外头,“氛围都被你们几个给搞起来了,我也不是个胆大到破了的人。” “哈哈,你可别笑死我了。”程钏钦在床上打滚,然后从床上爬了起来,“怎么着,今晚又想和小爷我同床共枕?” 凤岚冉摆手,尴尬:“别,程大少爷太热情了,在下还是找个客房睡一夜来得好一些。”他实在不敢恭维程钏钦的睡姿,更别提再让他抱着一个男人睡一晚了,他会疯的。 程钏钦‘哼’了一声,盘腿坐在床上,把两边的帘子放了下来,然后露出一颗脑袋:“到时候你可别害怕得瑟瑟发抖,哈哈哈哈!” “……”凤岚冉走到程钏钦旁边,伸手敲了一下程钏钦的脑袋,“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敲完又觉得不够,又连敲了两下,这才满足地收回手,“也不知道南余安的结界结实不结实……” “所以你想留下保护我?”程钏钦捂着被敲的脑袋,笑眯眯的。 凤岚冉双手环胸,垂眸看着仰头看着他的程钏钦,无奈地笑了笑:“哪能轮到我保护……” “啊!”外面忽然传来了尖叫声,程钏钦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他一直以为昨晚那个追他的妖怪是无差别选择他的,他最不愿知道的是,妖怪不是无差别选择而是故意选择他的。 “别慌。”凤岚冉握住程钏钦的肩膀,脸色凝重,“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 程钏钦看着凤岚冉:“那,出去看吗?” 最好是不要……凤岚冉挺想这么说的,但是琢磨着这么说吧程钏钦那双已经红透的眼睛估摸就要掉眼泪了。 “你跟着我。”凤岚冉伸手拉住程钏钦,用了很大的劲,“程钏钦,你……”话说再多都没用,程钏钦的手抖得跟筛子一样,怕得很。 出了房门,一切都好,很安静,没有任何动静。 “刚刚声音从哪个方向传来的?”程钏钦从凤岚冉的背后探出脑袋,傻乎乎地开口询问。 凤岚冉摇头:“没注意。对了……”他转身,从房门上揪下四五张符文塞到了程钏钦的手里,“拿着符,万一有用呢?” “啊,好。”程钏钦连忙塞到了怀里,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整个人难得的乖巧。 凤岚冉看着程钏钦半响,而后耳尖微微红了起来。这么久了,他还从未见过如此乖巧的凤岚冉,好似那个乖巧的凤岚冉还是小时候的模样,记忆甚至都模糊了起来。 他伸手摸了摸凤岚冉的额头,半响浅笑:“你这幅模样,看着我都舍不得半途把你丢下了。” 程钏钦脸一黑:“你刚刚还想着半路把我丢了?” “咳咳……事情不是这样的,那啥,程钏钦我们先去看看你爷爷吧。”凤岚冉假装咳嗽,视线移开了。 两人胡闹地时间里,温至殊和南余安已经躲在了琴司的院子里头,一人一句地交谈着。 “你说这琴司在屋子里头做什么呢?”温至殊看着被油灯照亮的身影,一直在看书,都不曾动一下。 南余安抿唇:“不知道。”他盯着那个屋子一动不动,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一只妖,还如此好学?从没听说过诶。 “诶!”温至殊忽然站了起来,头发上还沾了草渣子,一双桃花眼看着屋子里头的琴司的身影,“不是,那个该不会是替身吧?”他伸手扒拉着眼前的树枝,眼睛瞪得老大。 南余安一愣,也站了起来:“进去看看。” 恩,两个人没猜错,就是替身。 看着眼前的人形玩偶,温至殊恨不得上前踹两脚。秋天的晚上夜深露重的,他足足在草丛堆里扎根了一炷香的功夫,睫毛上都起了露珠子了,嘴唇更是哆嗦得不行。 “糟了!”南余安脸色一变,拽住温至殊的手腕,“程钏钦家住在哪里?” “啊,你是说……?”温至殊的脸色也不大好看,“走,我领路。”他刚也才反应过来,昨晚程钏钦被妖怪追看来不是意外,而是被琴司给盯上了。 两个人脚程一快一慢,南余安常年的锻炼脚程快得根本不是说温至殊跑快一点就可以追上的。 “呼……我不行了。”温至殊撑着腰,肺部刺痛难忍,他大口呼吸着,“南余安,我……我不行了,前边直走右拐再左拐,左手边第二家,那个大屋子就是程钏钦家,你先去。” 南余安看着弯着腰气喘吁吁的温至殊,点点头,也没应答,脚尖点地朝着程家急速奔了过去。 “……”没想到那个人居然还照顾了他的速度,这到底是得多锻炼才能有这样的脚程? 温至殊这才刚喘了两口气,还没稳定呼吸呢,手腕忽然被人拉住,而后整个人被甩到了南余安的背上:“你干什么?!” “不能放你一个人,危险。”南余安拍了一下温至殊扭动的腰,“别动,本来就不轻。” “……”娘的,要不是看在是你被我,我……温至殊龇牙咧嘴,眼神凶狠地瞪着南余安的后脑勺。 这样果然比两个人一起跑要快多了,就是南余安可能累上一些。 温至殊的脸贴在了南余安的背上,两个人差不多高,若真要论上谁高谁矮,可能温至殊还要比南余安要高上一些。如今让南余安背着温至殊,委实还是有一些困难的。 他不是第一次被人背,以前脚受伤了,温瞿和温尹两人换着背他,从后山一路背回了温家,他哭得一塌糊涂,因为两个哥哥也都受了伤却吭都没吭一声。 忽然,他想起19岁时的那个预言,什么他的姻缘将会从天而降。其实……他探头去看南余安的侧脸,这人长得的确很精致,特别是一对远山眉,尽管总是皱着,但是细看之下还是很不错的。 ……恩?他在干什么?为什么对一个男人的脸开始评头论足起来?他该不会要成为一个断袖吧?像大哥和二哥那样? ‘蹭’地一下,温至殊一张脸红了起来,滚烫的,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是这吧?”南余安站在程家门口,问了一句,半天得不到对方的回答,耸了耸肩帮,“温至殊?温至殊?”那货该不会睡着了吧?他特吃惊地回头去看温至殊,却发现温至殊也看着他,且一张脸红得跟要滴血一样。 人面桃花相映红……大抵说的就是这样吧。 温至殊这张脸无意是好看的,且相比一般好看的人还要好看上一些。如今这副涨红了脸的模样,更是锦上添花。 “你……脸红什么?”南余安看着温至殊,本来还一副娇羞模样的温至殊愣了一下,然后看着南余安。 “不是……那什么,这里就是程家,你可以放我下来了。”温至殊咬住下唇,拍了拍南余安的肩膀,企图转移话题。 程家大门被锁死了,两个人推了半天根本推不动。南余安本想翻墙进去,温至殊拦住了他,拉着他往后门走:“你翻得进去我可翻不进去,有后门,走那儿。” “看来没少走过这后门。”南余安看着温至殊一副轻车熟路的模样,不免打趣。 温至殊瞥了他一眼:“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强制开玩笑来得好一些。” “……”南余安憋屈,“我背了你一路。” “我不介意下次换我背你。”温至殊笑,哼哼了两声。 说话间,两个人就到了后门。南余安‘咦’了一声,本来还带着一丁点儿笑意的脸上带上了凝重。 “怎么了?”温至殊觉得自己就是充当解惑答疑的一个角色。 “我下的结界纹丝没动。” “挺好啊。” “可是……结界里有妖。”南余安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会让妖怪堂而皇之地进入到自己的结界里。 温至殊愣了一下,而后后门被推开,两人看了过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清霜染雾,孤雪沾霁(4) 程家会发生变故谁也没想到,更加没想到的是,曾经那个活蹦乱跳的程钏钦居然会浑身是血。 “凤……程钏钦!”温至殊一把扶住脚步蹒跚抱着程钏钦的凤岚冉,“他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后面……”凤岚冉走路不稳,手却还是放在程钏钦的脑后,生怕他会摔倒在地。 南余安瞳孔收缩了一下,一句话没说就往程家里面冲了进去。温至殊也想跟上去,却被凤岚冉拉住了。 “看看,看看程钏钦。”凤岚冉的意识不太清醒,眼睛迷迷瞪瞪的,“他刚刚替我挡了一下。” “好好好……”温至殊连忙蹲了下来,伸手抱住程钏钦,又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凤岚冉的脸,“岚冉,你没事吧?哪里受伤了?严不严重?” 凤岚冉摆摆手:“我没什么事,程钏钦……” 程钏钦浑身是血,看上去十分严重,温至殊有些摸不准程钏钦的情况,也不敢胡乱碰他,完全没有下手的地方。 “他……我也不知道。”温至殊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他从来没见过如此虚弱的凤岚冉更别提是奄奄一息的程钏钦了,“去找大夫,对,找大夫!” 如此,还算镇定。 温至殊刚架起两人没走两步,忽的身后的程家大宅一团火窜了起来,直把漆黑的夜空烧得犹如白昼。血红色的火光肆虐着,犹如一条火龙吞噬着程家。 灼热感朝着温至殊三人扑面而去,九月的夜晚本该是凉爽的,如今被这火舌吞噬着,温至殊只觉得十分焦灼。 这地儿是程家的分家,程家大宅正在翻修于是一家老小几百号人口全都搬到了这地儿,谁也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若是大宅的话,那里紧挨着温家还可以搭把手,可这地儿偏僻得很,离温家也远……但是却离凤家很近。 “找……去我家。”凤岚冉揪住温至殊的袖子,艰难开口,“凤家有法阵,家里也有医师……”他不得不庆幸,三个人都是富家子弟,到了这种时候真的不得不感谢自己的出身。 “好。”温至殊点点头,而后脚步顿了一下,扭头看着被大火掩埋掉的程家,抿唇。他想,南余安那么大本事的人,应该会平平安安的吧…… 不过是停顿了那么一下,温至殊便架着两个人往凤家走去。 这么大的火很快惊动了周边的人,有些人只披着一件外衣就跑了出来,很快呼叫声和跑动声充斥了整条街。 南余安捂着口鼻,一双眼睛眯了起来,看着眼前的白衣女子。不是琴司,那是谁? “不知死活……”女子浅笑,惨白的脸上沾了很多血,“你以为你能与我单挑?” “不能,吗?”南余安眉峰隆起,远山眉此时看着异常的锋利,“为祸常人,不怕天谴?” “哈哈哈!”女子大笑,本来就散落的头发随风扬起,“天谴?天从来没有眷顾我,凭什么我做了坏事就要惩罚我?!” “既然知道这不是好事为什么还做?”南余安觉得这可能是一只有故事的妖怪,在敌我实力悬殊的情况下,他宁愿选择浪费一些口舌。 女子看着他许久,而后咧嘴:“不然,你当程钏钦的替身也可以……”她忽然冲到了南余安面前,紫黑色的长指甲想要去挠他的脸,却被一道金色的光弹了开来。 “原来,是认识的。”南余安倒退了一步,从腰间抽出软剑,剑上刻着相当复杂的花纹,此刻一抽出竟闪着金黄色的光芒,十分耀眼,“不知道你曾经受到过什么样的遭遇,死后不入地府这已是违反天地轮回还对凡人下次毒手,已然是错上加错。” 女子的眉眼立即变了,本来还是一副苍白的模样,听了南余安一番话后立即变成狰狞的面目:“我没错!是程钏钦,他害了我,我不过是回来报仇!” “天地轮回,因果循环,你没资格寻仇。”南余安不知道女子说的是否是真的,也无从去追根究底。程钏钦是个什么样的人,温至殊他们知道的最清楚,他也愿意相信温至殊,那样的人不会是个会害人的人。 女子连连后退,躲过了南余安的剑:“凭什么?!因果循环那为什么程钏钦依旧活得好好地!” “不知道。”南余安很认真地回答她,而后剑锋一转手腕扭动,向后刺了过去。准备偷袭的女子惊了一下,险险闪过。只是脸上被南余安的剑伤到,半张脸被腐化了。 “你……”女子捂住自己的脸,目光落到了南余安那把软剑上,剑身上的花纹闪着金光,特别耀眼,“你什么人?” 南余安握着剑,抿唇:“普通道士。” 女子抿唇,扭身选择逃跑。她不过是十年都不到的鬼,怎么可能斗得过一个明显是很厉害的道士?不是说什么邪不胜正之类的,向来都是赢得是正义,所以她不能输,她才应该是正义的一方,她没有错,她要证明她做的一切都没有错。 南余安脚尖点地,追了上去。忽然,一道白色的身影从他的眼前掠过,紧接着,耳边便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声。 “你这样还想杀我?”琴司手里拿着女子的头,眼睛上的白锦被拿掉了,露出一双暗红色的眼睛,瞳孔之中全是肃杀之气。 南余安咬牙,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温家对你来说有什么?” “有很多。”琴司甩掉手里头女子的头,漂浮在空中,火光映照在他的背后,有一种违和感,“你没能力收服我的。” “我并没有说要收服你。”南余安收剑,站在屋顶上,下面烧得‘刺啦刺啦’响,他挑了一块比较高的地方下脚,“反倒是你,规矩一些。” 琴司笑,抬起下巴:“规矩一些的应该是温家那些人……你啊,不会什么都没看出来吧?” “所以呢?”南余安觉得这个琴司可能跟想象之中不太一样,“你要打破吗?难得的和平。” “你们道士追求这些?”琴司觉得有些可笑,所谓的道士不就是整日里头想着除妖然后名声大噪?看到妖怪,不分好坏,总之先除掉再说。如果做错了,总是以‘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为理由,说着什么全都是为了百姓好之类的话,伪君子。 “不然呢?”南余安‘哼’了一声,觉得琴司问这句话简直就是在浪费口水。 “南余安!”两人谈话间,温至殊已经把凤岚冉和程钏钦送回程家,然后又跑了回来。 南余安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大火外的温至殊。 “那位,在找你呢。”琴司也看到了温至殊,“那个六少,怕是整个温家最令人看得上眼的了。” “哦?”南余安身子一动,挡在了琴司面前遮住了琴司看温至殊的视线,“你想做什么我管不着,温至殊……也请随意。”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说出来的话完全不是自己原本的意思,“但是……”他的瞳孔闪了一下,“请记住,我也不是什么好惹的。” “哈哈哈……”琴司笑了两声,脚尖在空中微微一蹬,人就不见了。 南余安眉眼微微动了一下,表情没什么特别的变化,一个转身,从屋顶落下,藏青色的袍子在空中飞舞着,长发也随风而扬,然后稳稳当当落在了想要冲进大火之中的温至殊面前。 “你……”话头刚提起,温至殊就冲了上来抱住了他。 “没事吧?里面是什么情况?你没受伤吧?”温至殊额头上布满了细汗,脸也潮红,“说话。” 南余安愣了半响,点头:“一切都还好,除了……”他看了一眼程家大宅,“一切都完了。” 温至殊也看向了火光四溢的程家大宅:“是的,一切都垮了。”说完这句话,他愣了一下,而后无意识开口,“从天而降……” “什么?”南余安回头,看着温至殊。 “没什么。”温至殊尴尬地笑了笑,摇头,“哦对了,我要回一趟温家,程家发生了这么大事,温家不能袖手旁观。”说着就要往温家赶,却被南余安拉住了手腕,“恩?” 南余安摇摇头:“暂时不要先回去,我想去看看他们……” “怎么了?”温至殊觉得有点奇怪,不太明白南余安怎么想的,对上他的视线后又愣住了,点头,“好,先去凤家。” 其实温至殊也不大明白怎么就能一下子看懂南余安的表情,但是他下意识地明白,南余安这个人啊,不会害了他。 凤家本来还安安静静,如今程钏钦和凤岚冉的到来,整个凤家乱了套,就连一直闭关研究什么符文咒术的凤老太爷都出来了。 整个凤家十分忙碌,灯火通明却寂静得很,来来往往的都是人,手里头还端着盆,沾了血的毛巾之类的。 凤岚冉伤势不重,右臂和右腿受了点伤,右肩胛骨断裂之外都还好。本就没有昏迷过去的他只是随意让大夫包扎了一下就急急忙忙跑到了程钏钦的房门口,房内进进出出都是人以及沾了血的毛巾。 “怎么样了?程钏钦他……”凤岚冉腿脚不好,整个人摇摇晃晃地需要有人搀扶才能站得稳,现在这幅急躁的模样让一边的人根本扶不住他。 “小冉!”凤老太爷拐杖往地上一敲,“回去!” “爷爷……”凤岚冉脸上全是急躁的表情,“程钏钦他是为了我才……” “回去。”凤老太爷指挥着一旁的下人,“送大少爷回房。” “是。”几个下人连忙扶住凤岚冉。 凤岚冉抿唇,朝屋子里头多看了两眼,这才眉头紧锁着离开了这个地方。他知道,爷爷是为了他好,但是……让他在房间里休息他根本休息不住,程钏钦那么重的伤,他害怕如果不陪着的话,也许真的是最后一眼了。 也许是真的只有到了要失去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个人是那么的重要,重要到恨不得自己替他去死。 “程钏钦……”凤岚冉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 第一百七十七章:清霜染雾,孤雪沾霁(5) 程家一夜之间凋亡,独留下一个小公子,还是个瞎眼不敢说话的小公子。 这事儿在坊间传开,曾经的空桑三少如今率先凋亡了一位。凤家和程家纷纷伸出援手,程老太爷的丧事举办了三天,所有人都到场了,唯独缺了程钏钦。 这事儿呢是凤老太爷一手操办的,不让程钏钦到场也是凤老太爷的意思,这丧事一结束,凤老太爷却遣了凤岚冉带着程钏钦去守陵去了,说是为了尽一尽该有的孝道。自然,他询问了温尹的意思,温尹毕竟是晚辈,说不得什么,即便温至殊再有意见那也无话可说。 “凤爷爷,程钏钦身子还未好,凤岚冉身上也有伤,您怎么……”温至殊自小就怕凤岚冉的爷爷,且不说这老人家一直面色如铁,每每见到他来找凤岚冉玩就十分不耐烦,还经常教育他。所以,这凤岚冉的爷爷可以说得上是温至殊除了温瞿外最害怕的人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小钦该尽的孝道不能废了。至于小冉,那是他欠着程家的。”凤老太爷坐在高位上,眼皮子都不带掀一下的,“还有啊,温六少,还望您收敛收敛,也莫要再寻着他们了。” 温至殊瞳孔收缩了一下,而后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关于凤老太爷为什么一直看他不爽,温至殊不太明白也不想去明白,他知道答案肯定不太尽如人意。 南余安在凤家门口等他,九月底的天气已经不是十分燥热了,但是太阳还是有一些毒,特别是正午的太阳。南余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发现滚烫的,灼手得很。 “走吧。”温至殊说话有气无力的,看着可怜巴巴的。南余安看了他许久,而后伸手拉住温至殊的手腕。 “受欺负了?”南余安声音清亮,见温至殊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他凑上去,勾唇,“亏得我暴晒这么久,你就这么爱答不理?” 温至殊叹了口气:“南余安,你觉得我惹人嫌吗?” “有一些。”南余安如实回答,他觉得虽然要照顾个人的心情,但委实不好说谎是不是? “……”温至殊瞥了他一眼,恢复对他爱答不理的模样。 南余安笑了一声,握着温至殊的手腕,很干脆地跟在温至殊后面,也不说话。 约莫是和凤老太爷谈判不成功反被嫌弃了,也不知道这凤老太爷是怎么想的,那两个人现在恐怕别说是妖了就是一般人都能给弄死,怎么就不担心自己的孙子? 而应该被担心的那位凤岚冉大少爷此刻正企图和程钏钦说话。 “程钏钦,你知道这个地方有多凄凉吗?”凤岚冉抱着程钏钦,把他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腿上,手有意无意的轻轻给程钏钦的眼睛做着按摩,“你看不到,我可以当你的眼睛。” 程钏钦呼了一口气,嘴皮子动了动,结果只是转了个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凤岚冉盘腿坐着,看着一脸淡漠的程钏钦觉得有点难过又有点颓废,他不敢相信,从前那个蹦来蹦去整日里闹腾的人此刻居然会变成这样,脸上的酒窝也没了。 他伸手摸了摸程钏钦的脸:“你这样,我真的不习惯。” “……”回答他的只是一阵又一阵沉默。 他无奈,只好伸手紧紧抱住程钏钦,下巴抵在程钏钦的肩膀上,额头贴着程钏钦的脸上:“程钏钦,我欠了你的一定用一辈子还……”程钏钦的眼睛是他的错,他的痛恨远胜过内心的悲哀。现在的程钏钦将是他日后一生的伴侣,他要陪着程钏钦,直到死亡。 “程钏钦,我知道你能听到我在说话,我也知道你不想回答我,我更知道你对之前的事埋下了深刻的阴影。所以啊,程钏钦,你同我说一句话好吗?我……”我快支撑不下去了啊。 凤岚冉说着说着就要哭出来了,眼眶酸涩,他垂下头,整张脸贴在了程钏钦的背上,泪水就这么滑落。 本来还一脸淡然的程钏钦身体一僵,张了张嘴,转身抱住凤岚冉把凤岚冉的脸贴在了自己的胸口,手轻轻拍着凤岚冉的背,唇落在了凤岚冉的头发上,温柔至极。 “程钏钦!”凤岚冉猛地抬头,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看到的却是唇角微微上扬的少年,没有深深的酒窝,有的只是浅浅的温柔。 他一愣,而后摸着程钏钦的脸唇附了上去,落在了程钏钦还未收起的唇角上。 温至殊猛地背过身,躲了出去。他好不容易让南余安带他进了陵墓,不曾想却看到这一幕。 “怎么了?”南余安小声开口,想去看里头发生了什么却被温至殊狠狠拉住手臂,“发生了什么?” “……我们走吧。”温至殊缓缓开口,他觉得这次的刺激比他看到自家大哥和二哥亲吻都要来的刺激。一直都只喜欢女的只跟女的厮混的两个兄弟,结果撬了自家墙角,这种此家真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 南余安瞥了一眼,只看到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的衣角飘飘扬扬的,带着意外的和谐。 “也许,凤爷爷做的这个决定是对的……他可能明白了一些什么吧。”温至殊出了陵墓,一开口就开始说这些,“凤岚冉和程钏钦,他们也许并不是我们想的那样,从以前开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成为了三个人之中多余的那一个人? 记不清楚了,明明是他先认识了凤岚冉,是他先认识了程钏钦,到最后,却是他成了三人行的单身者。 “这个世上,感情分很多种……”南余安手搭在温至殊的肩膀上,“有那种突然而至的也有那种相濡以沫的,感情很奇妙。正如同你所说的‘从天而降’可能是一个道理。” 从天而降? 温至殊忽然想起这茬,眸子转动看向南余安:“那你,喜欢我吗?” “……”南余安愣在了原地,这话他不知道该如何接。他的本意是安慰温至殊,不曾想会被温至殊问这样的问题。 喜欢他吗?南余安自己也不知道,他对温至殊,更多的是初见时的好感。之后,这个人的缺点暴露太多,什么纨绔子弟什么胆小怕事什么狐假虎威,他从温至殊身上看到太多的缺点了,但是……怎么说呢,他自己也不太清楚,温至殊对于他,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 “不喜欢吗?”温至殊叹了一口气,“也是,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男的的。” “温至殊,我喜不喜欢你,这,重要吗?”南余安凑近温至殊,两个人的脸离得很近,“温至殊,在你自己没理清自己的感情之前也不要来问我,这样除了负担再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可是,我很喜欢你啊,南余安。”温至殊一把揪住南余安的袖子,桃花眼里满满的都是急躁,“我喜欢你啊。” 南余安愣了一下,看着温至殊的眼睛,半响却笑出了声:“呵,温至殊,你到底是有多缺爱?就这么想圈一个人在身边?就这么……迫不及待?”不是真的喜欢,不过是因为发现身边的人都接触了所谓的欢喜,所以自己也想这么做,也想有一个喜欢的人…… 这一切,不过只是来自于羡慕而已。 “你不相信我吗?”温至殊抿唇,唇上毫无血色,“我是真的……” “真假我不想知道……”南余安指着自己的眼睛,“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你啊,真的太不知道好歹了,到底把别人的感情放在了什么地位?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不是只有你自己。”他很少说这么多话,和自己师傅高兴起来,也不过多说几句。他不是不喜欢说话,只是不喜欢说这些关于感情的话,那太浪费时间。 可是,他却愿意把时间浪费在眼前这个完全不开窍的少年身上。 “我是真的,真的……”温至殊嘴张着,话说到后来,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他忽然觉得有些憎恨南余安,为什么这个人可以如此简单地把他那肮脏的心情说出来?让他连说服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南余安伸手,拍了拍温至殊的肩膀:“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就不要妄想着欺骗别人吧。”话音刚落,整个人就被温至殊抱住,死死地抱住。 “不是骗不了,只是你不相信我。”温至殊的唇贴在了南余安的脸上,温热的触感,他的唇甚至在抖动,“南余安,你的眼睛也会欺骗……唔……”话未说完,他的后脑勺被南余安扣住,唇与唇想贴。 这不是南余安想做的事情,但是,既然温至殊难得如此,他如果不做一些什么,岂不是浪费了? 琴司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看到这样的场面,他不过是从温家出来透透心,不曾想一出来居然看到了这么有趣的画面。于他而言,没有什么比看到这温六公子与南余安在一起还要有趣的事情了。 他呢,承认他的确对这两个人过分关注,但是,这么有趣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不引起旁的人关注。 回到温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的时候了,府中十分安静,温至殊走一步路都觉得有些胆战心惊。按照他的经验,府中这么安静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已入深夜,这个显然不是。另一个,便是温瞿发火了。 “管家爷爷……”温至殊对着温家的老管家招招手,老管家挥挥手,竖了五根手指,摇了摇;又竖了一根手指,也摇了摇。 温至殊抿唇,约莫是自家五姐又惹了温瞿,两个人恐怕不可开交了。他不太愿意去东苑,想了想,觉着这个时候劝架比之后被牵连要好上一些,于是还是下定决心去看看。 刚走近东苑,便听到了温慕烟尖锐的声音:“你与温尹苟且不说,如何有资格说我?!温瞿,你就是个暴君。” “温慕烟!”温瞿嗓音拔高,一个巴掌声响彻整个院子,还在院子外的温至殊哆嗦了一下,有些不敢进门。 “大哥,别打……”温尹的声音响起,只是十分疲惫。 “滚开!你不就是个外人?以为接管温家就是温家的人了?”温慕烟约莫是急红了眼,说话开始不着边际,“当真是可笑,整个温家,除了温至殊那个纨绔子弟有哪个人把你放在眼底?你不过是个捡来的,还妄图勾引温家老大,你几斤几两倒是自己把握清楚!” 温慕烟好歹是个大家闺秀,平日里头委实不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即便是想想都觉得是大罪过,如何会这般大声喊出来?这其中必定是有隐情的,但是,温至殊并不太愿意替温慕烟开口,谁让她刚刚骂他是纨绔子弟来着? “温慕烟,今儿个你便是不从也得从!”温瞿的声音明显带上了愤怒,过几日他便要离开温家,这温慕烟的事情他必须得赶快解决,“那陈家二少你是嫁定了。” 原是逼婚啊! 温至殊忽然觉得有些期待,想看看温慕烟为了她所谓至高无上的爱情做到哪一步。 第一百七十八章:隔江烟水,雾雨朦胧(1) 十月初的时候温度骤然降低,却没有一丝一毫要下雪的征兆。距离程家那场灾难过去已有半个多月,时间不长,依旧有人拿出来做话题,聊得一头是劲。温至殊自那日之后,再也没见过南余安,不知道那人是否是故意躲他,但两人已有半月有余不曾见到。 并不是很想那个人……温至殊趴在窗户上,一手手里拿着书册,另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这段时日,温慕烟过活得很不是滋味,就连嫁出去两年的温家老三——温咏息也因为她的事而回来过一趟,劝说温瞿无果后又去劝说温慕烟,结果两边都不得好,气得挺着个大肚子踹了温至殊的房门。 温至殊觉得很冤枉,但是看着大肚子的温咏息,他如何都发不了脾气。 “温家现在像个什么样子?!”温咏息跪在祠堂,对着站在门口的温至殊发脾气,“老大老二乱来,老五非得喜欢一个来历不明的琴师,老六……不知所谓!” “三姐……”温至殊觉得自己站着也中枪,“不是,他们的事情和我没啥关系吧?” “你以为我不知道?”温咏息叹了口气,“整个空桑山笼统这么大,凤家公子和程家公子守陵守出事情来早已经成了旁人家里的口舌之笑。你看看你,前些日子整日里头跟在一个道士后头,你有以为旁的人看不出门道来?温家,败在了你们手里。” 温至殊愣了一下,眉头拧起:“他们说凤岚冉和程钏钦什么了?” “你得了吧,管好你自己!”温咏息哼了一声,“你这副样子摆给谁看?你四哥救你可不是为了让你摆成现在这幅样子的。” 温家老四——温咏群,是温咏息的嫡亲弟弟,也是拿自己的命换了温至殊命的温咏群。 当年的事情谁也说不通,没人能理解温咏群救温至殊的理由。十九岁的温咏群为了救掉进河里的十三岁的温至殊,腊月里头跳水救人,活生生被冻死。 温咏群本身身体就不大好,没人能明白他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就连温至殊也不明白。他与温家老四关系并没有多亲密,平日里也见不上几次面。 “三姐,你是不是知道?当年四哥救我的原因?”温至殊话题一转,想知道当年的原委。 “他是我的亲弟弟,我如何不知?”温咏息站起身,转身,一手撑着腰,“老六,你是温家老小,却是温家上上下下都捧在手心里头的孩子,更是温家长得最好看的孩子。温家啊,不知是福还是祸,生了你这般相貌的孩子,倒是苦了我的弟弟。”她说话半拉拉的,温至殊似懂非懂。 温咏息看着温至殊这张脸,特别是那双桃花眼,亮的很:“温至殊,我的弟弟不过是因为内心的不痛快与折磨,他啊……喜欢你啊。”是啊,她的弟弟,不知为何,喜欢着温至殊,喜欢到骨子里了,“那个时候,每每你从东苑走过,每每你被大哥喊到东苑来训斥,他都要偷偷去看你,拖着个病怏怏的身子。”她不过是意外,意外看到温咏群的那双目光,她害怕得甚至不敢询问。 “三姐……”温至殊如何都想不到,那位默默不闻的四哥那位只知道整日里头在屋子里抚琴作画的四哥居然欢喜着自己,藏得那么深,去世了六七年都不曾被发现。 “罢了,往事不提,便是对我那弟弟最深的愧疚。”温咏息摆摆手,“我且回夫家了,你们啊,善待温家吧。” 临走的时候,都快进马车了,温咏息又回头看了一眼温家大宅,气派豪阔,和儿时记忆里没什么不一样。但是,她就是知道,这样的温家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而她万万也没想到,这一眼竟是最后一眼。 温咏息走后温至殊也没去找温瞿说道说道,而是直接毁了自己的屋子,经过琴司的院子时,他顿了一下,往里头探了探果然看见了温慕烟。琴司已经离开了,自从程家出事后,这人神奇般地不见了。虽然南余安说过,毁掉程家的不是琴司,但也从未说过琴司是什么好人。 温慕烟苦苦哎哎的,纤细的手指拨弄着琴司留下的琴弦:“你去哪了?我即将嫁作他人妇,你为何不带我离开?” “不会的……”温至殊小声回应温慕烟,想了又想,终究还是抬脚离开了这里。温慕烟的执念太深,琴司不过弹了一曲便获得她的芳心,这样的富家小姐终究是经历得太少。 回了房间后,温至殊觉得异常困乏,放了门栓准备睡觉。这外衣刚刚脱掉,一个转身却看到一个身影在他的床上,若影若线。 “南余安?”温至殊下意识开口,后又觉这身材略微瘦削了一些,不太像是南余安的身材。 “还说没关系?”帘子被掀了开来,赫然是琴司。他浅笑,手指卷着胸前的一缕头发,暗红色的瞳孔微微泛着水光,“我且说你俩有什么,那道士竟说无关,可不是睁眼瞎话?” 温至殊笑:“是了,我与他,无关。” “那就没关系吧。”琴司耸肩,而后又笑,“那你与我,可有关系?可想,有关系?” 温至殊推开琴司凑过来的身子,摇头:“别了,您是个什么我还不清楚,可不能再扯上关系了。况且……我家五姐对你死心塌地的,我可不敢插这一脚。”话说得轻松,但温至殊的手脚早就颤抖了起来。他害怕,他只是个人,所以他害怕。 琴司瞅了他两眼,摇摇头,哼了一声:“没意思。”而后,人就消失不见了。 琴司一走,温至殊打颤的双腿就撑不住了,整个人跪了下来,手心里头都是汗渍。 “……”琴司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温至殊也不太明白,反正不是什么好名堂就是了。 他不大懂,那个人是盯上他了还是怎么着,为什么偏偏找上了他? 带着这样的疑惑,温至殊睡得四仰八叉的,没心没肺到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人嘛,活得心胸宽阔一点,天大的事儿不过眼一闭,什么都过去了。 傍晚晚饭时候,温瞿见温至殊没来,等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筷子一摔就要去找人。推门而至,看到的却是睡得安稳的温至殊以及,蹲坐在他床头的琴司。 “你!”温瞿瞳孔瞪大,恨不得冲上去杀了琴司。 琴司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上,浅笑:“小声点,你的宝贝弟弟的命可是捏在我手里头的。”他说话轻声细语的,手掐上温至殊的脖子,指甲变长,就差没刺进温至殊的脖子里头了。 温瞿倒退一步:“你到底想做什么?小六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要如此对他?” “温家呢欠了我一些东西,他啊……”琴司的指尖在温至殊的脖子间流转着,“不过是我停留在这的一个小小的原因,杀他还是留他,就看温家和你怎么做了。” “什么意思?”温瞿拧眉。 “你明天就要出空桑山了吧?”琴司收回手,“拖了这么久,为了温慕烟,你也是忍得够久的了。” 温瞿愣了一下,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脸色一白:“所以呢?” “带个东西给我。”琴司摊开手心,“槐心。” “什么东西?”温瞿摇头,表示自己听不懂,但是发白的脸色让他的动作显得很做作。 琴司笑了出来:“温瞿,你知道的,不用装不懂。” 温瞿表情凝重,轻声开口:“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帮你?你的要求委实过分。” “那你自己呢?”琴司伸出手指指着温瞿的脸,“你自己就不过分吗?做了这么多事,骗了这么多人。” “你要那东西做什么?”温瞿磨牙。 “自有用处。”琴司摇摇手指头,指了指后头,“我放过温至殊,你出去吧。”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琴司完全主导了整个对话的风头,完全不给温瞿任何思考的机会。 温瞿退了出去,退至门口的时候盯着琴司:“别碰六儿。” “不会的。”琴司笑着点点头,而后,门被关上,“还装睡着呢?” 温至殊缓缓睁开眼睛,脸色惨白:“你想告诉我什么?” “你还不懂吗?”琴司敛了笑容,“温至殊,我是好心提醒你,温家呢早就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温家了。” “温家的事情那是我们温家的家务事,你一个妖怪不去自由自在何苦过来折腾?”温至殊脸色并不好,他被琴司施了法,现在浑身动弹不得。这个时候,他忽然很想念南余安,希望南余安能像前两次那样,在他遇险的时候能够跳出来,从天而降。 而这个时候,南余安正在山里头打野果。 他在空桑山这边的树林里晃悠了半个月,前几日发现了这边的妖气,往这边赶来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对他而言,捉妖呢才是正经事,那天的温至殊不过就像是一场镜花水月,做个梦就好,何必放在心上? 之前的事情呢就当是个意外,意外而已,谁的人生之中没有一个意外呢? 第一百七十九章:隔江烟水,雾雨朦胧(2) 夕阳西下,天空湛蓝的颜色逐渐变成红色然后沦为黑色,零星的星星也没有说闪烁一下增加一下氛围,反而呈暗黄色。南余安躺在树枝上,隔着并不算茂密的树叶看着天空,觉得这天暗的异常的快。 真的是,今天一天又是无所收获。 南余安想了很久,觉得自己是不是要离开空桑山去别的地方,像他的师傅一样,游走四川。他迷瞪了一下,身边有了动静,他猛地直起身子,看向右手边的天空。那边有一个身影若隐若现地站在树梢上,腰侧有一白绫,随风而扬。 “看来你很无聊。”率先开口的不是南余安反而是若隐若现的那个身影,“一个人在树林里赏月?” “温家的甜头尝够了?”南余安想给他扯一个笑,结果发现自己实在是太累了,就连微笑都觉得疲惫,“找我做什么?” “温至殊会有麻烦哦,不担心吗?”那人伸手轻轻一挥,把南余安面前的树枝全都挥了开来,露出了自己那双暗红色的瞳孔,“他呢,即便要被生命抛弃都无所谓吗?” 南余安抿唇:“温家一向平衡得不像话,怕是你在其中作乱了吧?琴司。” “可别这么说。”琴司耸肩,腰间的白绫被风吹得落到了他的手心里,很稠滑,“怎么说,我也是过来好心提醒你的人。” “好心说不上,你在想些什么我也不太想了解……”南余安站起身,脚尖扫了一下脚边的树叶,“温至殊的死活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他呢,恐怕也该忘了我这个半途出现的无关人士。是生是死,不过轮回。”人啊,有的时候就是要看开一点,没有谁是非得谁不可得。这世上最深的感情,不是你愿意为我死而是我愿意与你一起死。 而他和温至殊,还没到这个地步,所以最好呢,便是相互遗忘。 “真是放得开呢,道士。”琴司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当初你应该带走温至殊,温家这副模样,迟早害死他。” “这是他的命。”南余安声音沙哑,温家是个什么模样他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没想过要帮助温家,可是祸根埋得太深了,不是说他一次性就能拔除的。既然做不到,不如就看命了。 琴司双手握拳:“这不该是他的命!” “原来……你的目标是他。”南余安忽然抬眸,不带任何表情的目光落到了琴司的身上,“我很好奇,你盯上他的原因是什么。” “你觉得呢?”琴司被南余安这么一问自己也愣住了,不知道作何回答,有些事情他自己都没有想过。 南余安的表情并不算友好,甚至很阴霾:“琴司,温至殊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相信你肯定查了很多,你不该把他当做目标。” “那你就待在他的身边啊,不是吗?”琴司接了话差,“温至殊他看着就是个经常遭遇危险的人。” “没兴趣。”南余安摆手,“过几天,我就会离开空桑山,再也不会回来。这个地方,不过只是个短暂的停留所。” “你遇到的人也是吗?他对你来说,也不过是旅途之中的一个过客?”琴司有些不太明白南余安,又或者说,他从来就不懂南余安。这个道士和他从前见到的都不太一样,根本就没有像他这样的道士。这个人,就不该只是个道士。 南余安有些想笑:“是的,每个人都只是过客。”他啊,不会和任何人走到最后,也不会和谁有太多的牵扯。他的命运让他做不到去多关注别人的存在,也许温至殊是特别的,但也只是特别而已。 话都到这个地步了,琴司觉得也没有什么可以说下去的了,现在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一些什么,为什么要逼着一个人去保护另一个人?温至殊于他而言,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我可以告诉你一切,听完这一切,再决定吧,决定……温至殊到底是不是你的过客。”琴司端坐在树枝上,外头,浅笑。 南余安愣了一下,而后也学着琴司,盘腿坐在了树梢上:“那要看你的故事说得吸引不吸引我了。” “温家的事情太复杂,我不知从何说起,想来想去,还是从那个十九岁的少年说起吧,那个少年也永远停留在了十九岁,他是我的主人……温咏群。”琴司觉得有些记忆不过七八年,却好像过了好久一样,“他是温家四子,他啊,大概是坏了,所以居然喜欢上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六弟,温至殊。你瞧,这个大家庭多腐朽啊。” “温瞿与温尹,大张旗鼓地在一起;温咏息十八岁与人私通生下一子,这才嫁了心定之人;温咏群喜欢自己的弟弟,至死都不愿放手;温慕烟迷恋一只妖怪,甚至到了疯狂的地步;温至殊……什么都不曾做,心地善良的一个人却被人诟病,被人厌恶,直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一些什么。” “这样的温家,可怕吗?还是说,真的是旁人眼中的大家族?” “你知道吗?温尹骗了整个温家,说自己被妖物诅咒,把温瞿绑在了身边。你知道吗?温瞿啊,早在十年前就死了,现在的温瞿不过是套了一层皮的怪物。怪物你知道吗?他不过是空桑山的一棵槐树,羡慕温瞿的脸,羡慕温瞿能够得到温尹的喜爱,于是,他杀了温瞿,夺走了温瞿的皮夺走了本该属于温瞿的温尹的爱夺走了温瞿的身份夺走了温瞿本该活得的名声。不过是欺世盗名,只是披了一层皮的怪物,却可以活得比任何一个人都要自在,享尽本该属于温瞿的一切好处。这样的怪物,却还要打着爱温尹的旗帜,让旁的人可怜他。” “没有私心的人是不存在这个世界的,妖怪也是如此。但是,如果把自己的私心强加在别人的身上,那就是另外一种折磨。”南余安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妖怪他见多了,鸠占鹊巢而已。而人也不见得有多正当,谁替了谁的位置,谁又夺走了谁的名誉,好一些的呢羞愧到不敢见他对不起的人;脸皮厚一些,说得直白一些,内心肮脏不堪的一些呢甚至把自己从别人那得到的好处去羞辱帮助到自己的人,以此来获得获胜的快感。 这样的人,比比皆是。 “私心?这不叫私心,这叫野心。这样的人,心都残废了,为何还要装作是人?”琴司冷笑,“你也许不知道,我的主人有多疯狂,多喜欢温至殊。他不惜做一个偷窥狂,他的屋子里都是温至殊的画,就连我的身上……”他掀起自己的袖子,上面深深地刻着‘温至殊’三个字。 “我是他最喜爱的古琴,他却在我身上刻字,那个时候我就好想见一见温至殊。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温咏群这般疯狂。”琴司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出来,“但我没想到,第一次见到温至殊却是他脚步不稳落入水中还被女子想救的场面,他那副落汤鸡的落魄模样以及被女子相救的窘迫模样,我至今都忘不掉。” “所以你……”南余安其实也不惊讶了,“喜欢他吧?温至殊,你很喜欢他啊。” “你不喜欢吗?”琴司‘呵’了一声,“且不论相貌,光是他的性格已经品性,这样的温至殊难道不讨喜?” 有谁能说温至殊不讨喜吗? 南余安冷笑:“你口口声声说着自己的主人多好多好,到头来,你连自己的心都管不住。” “你一个道士,管住了自己的心吗?”琴司指着南余安的胸口,嘲笑,“你没资格说我。” “这就是你所说的全部?”南余安不太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结,说多了也不过是在做无力得辩解,这样就难堪了。 琴司摇摇头:“以前如果说,温瞿只是想得到现在拥有的一切,那么现在的他便不是了。温尹的怀疑,家庭成员的不和,这些都让温瞿几近疯狂。一个快要疯掉的妖物,你觉得他会做出些什么事情呢?” 南余安忽然想起半个多月前的那个女尸,被吸干精血的模样至今还历历在目,甚至偶尔做梦还是会想起,那具尸体的惨样。 “他开始杀人了?”南余安皱眉,“为了什么?” “你不是妖自然不懂妖杀人的原因。”琴司收了笑,“我是古琴的化身,已有千年的年龄,根本不需要靠任何东西来维持自己的相貌。而温瞿不是,他不过一棵槐树精,他夺走了温瞿的皮,自然需要精气来维护。” 南余安摇头:“之前呢,之前十年可是从来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不会是因为我?还是说,是你的突然出现?” “都有原因。”琴司点头,“之前槐树精会隔一段时间就出去,目的是为了修炼不让那张皮脱落。而他这次回来,先是碰到了你,肯定每日里过得胆战心惊。之后又有我的出现,身为同类,他还算是有些良心,对温瞿有自责,所以想要把温瞿的每一个家人都照顾好,所以不愿意我接近温慕烟。可惜,他是妖,即便做了十年的人依旧做不明白,人该如何与人相处。他的做法本身就是错的,接下来只会错上加错。为了让温慕烟断绝念头,他甚至不惜多留了这么长的时间。一张皮而已,贴着顶多只能贴上一个月到两个月,没办法,只能顶风作案。” “说的真有意思。”南余安勾唇,“那也是杀了人,无可厚非。” 杀了人就是杀了人,一个罪犯就不该为自己找任何理由。这个世上是不存在什么理由的,情有可原这个成语本身就是错误的。既然知道是情有可原,就别妄想着逃脱自己犯下的罪责,那叫不负责任。 “是啊……”琴司点头,“那你可知道,温至殊知道了这件事,所有的事情,我都告诉了他。” 南余安脑子一热,知道自己这是走不了了,恐怕他不会离开空桑山了。 第一百八十章:隔江烟水,雾雨朦胧(3) 南余安终究没有走,而琴司也回到了温家大宅,温瞿呢也离开了,带着不安离开了空桑山。 温至殊以为在这之后是再也不可能见到南余安的了,却没想到那人居然直接找上门来了。 月上树梢,温至殊鼻息都平缓了,却有一身影轻巧地从窗户落入,不料踩到一根细线,床上立马起了铃铛的声音。‘丁零当啷’的,床上睡得正熟的温至殊立马就醒了。 南余安被这一阵铃铛声给弄懵了,他如何都没想到温至殊竟然会在房间里头设下陷阱。只怪他把温至殊想得太无害了,万万没想到这人居然还会给自己设下这些东西。 “又来?!”被铃铛惊醒的温至殊很绝望,这几个晚上他一直睡不好,琴司一直半夜三更翻到他的房间里,非要拉着他畅谈什么人生哲学,非要说有什么私密的话要同他说,结果只是在闲聊。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掐死琴司。 掀开床帘,温至殊眼皮子重抬都抬不起来,半拉着眼皮,开口:“今天又想说什么?” “恩~原来你一直和别人三更半夜聊天?”南余安随意坐在了一张椅子上,挑眉看着温至殊。 南余安的声音实在是太有辨识度,本来还迷迷糊糊的温至殊整个人都清醒了,桃花眼猛地瞪大,上半身向前倾着。 “南余安你你你……”温至殊有些结巴,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话了。 “我什么?”南余安看着温至殊这副搞笑的模样,扯了扯唇角,上前抱住温至殊的肩膀,撑住温至殊摇摇欲坠的身子,“很惊讶?我出现在你的面前?” 温至殊仰着头看着南余安,大概是从下往上看的原因,他能清晰地看到南余安下巴上的伤疤,很深的一道疤,从下巴一直到脖子上,刚刚结痂的样子,应该是不久前受得伤。他伸手,摸了摸南余安的那道疤痕:“是那个时候受的伤?” “恩?”南余安皱眉,忽然想起自己下巴上好像是真的有伤,但他受得伤实在是太多了,这样的伤根本不值一提,“看来你依旧睡得很舒适。”说着,他想撒手把温至殊扔回床上。温至殊以为他要把自己给丢了,伸手一把抱住南余安的腰,一张脸涨得通红。 “不行,你不能撒手!”温至殊嗓子有些哑,“那什么,我会掉下去。” “……”南余安笑了一声,很是无奈。不得不伸出手紧紧抱住温至殊的肩膀,而后一只手从温至殊的腋下穿过,把人提溜到了面前,而后张嘴,一下子咬住温至殊的唇,含糊开口,“想了很久,总觉得能忘记之前所有的事情,其实只要有人提起你,我就忘不掉。” 突如其来的告白,温至殊有些慌张却又有一些开心。他揉了揉南余安的脸,促使他松开牙齿。他的下嘴唇被咬出了血,舔一下,很腥:“那……你还走吗?” “去哪?”南余安拿自己的脸蹭温至殊的脸,果然啊,再见到这个人就不像自己原先讲得那样洒脱。 “我怎么知道。”温至殊不太喜欢南余安拿脸蹭自己,于是推攮着南余安的脸,手却被南余安抓住,动弹不得。 “我知道,现在的你也许并不知道怎么去喜欢我。”南余安知道温至殊是个什么德行,也不太愿意再去强求了。从前,他希望自己欢喜着的人也欢喜自己,这才叫白头到老。但是,现如今碰上了温至殊,什么欢不欢喜的,能把这个人扣在身边就已经很不错了,“但是那都不重要,你呢,不讨厌我愿意陪着我,什么都无所谓了。” 这样的心情,温至殊不太懂,而他也没有机会去懂得。等他知道自己喜欢南余安,知道什么样的心情是喜欢的时候,温至殊已然变成了地府十殿,而南余安成了倾洹上仙。 所有的喜欢,都是这般,不懂得珍惜。 琴司想了很久,自己明明知道南余安来了这为什么还非得过来看温至殊。无疑,温至殊对南余安是有好感的,这么多人,温至殊只愿意让南余安靠近他亲吻他,如果讨厌,南余安根本也不会做这些多余的事情。 也许,在戏本子里头,故事到这就该结束了,所有的故事都该是一个好的结局,迎来美好的明天。但是,这是生活不是那些在戏台子上演绎的美好向往,桃花源终究是桃花源,一旦落入世俗就会消失不见。 地府迎来了短暂的安宁,但是薛越发的不安。他在书房批阅生死簿,牛头马面进进出出地一个紧跟着一个给他打报告,孟婆去了奈何桥,帮着新来的孟婆一起煮汤。沈苑呢,在忘川河上摆渡着一个又一个不愿意往生的灵魂,带他们去忘川河的尽头,瞧一瞧生前所有。 十殿如此忙碌,其他殿也不会多清闲,最为忙的应该算是五殿阎罗大殿。阎罗王近日忙到都没时间调戏他的判官,整日里忙得昏头转向,小黑小白勾的魂魄够他折腾好长一段时间了。 “你们怎么样?”帝辛觉得,对于仅有的两个比较空闲的人,他需要向倾洹示好,表示自己的友好,于是主动搭话。 倾洹坐在忘川河边的大石头上,看着波澜不惊的忘川河,从前他在河里走过一遭,以为可以忘掉薛。不曾想,反而记得更加深刻。忘川河啊,不是消除记忆而是告诉你过去的美好,让你自个儿想通自个儿放手。而倾洹,做不到。 他从前为了温至殊恨不得把那人捆绑在身边,一刻都不放松。走过这一遭后,他想起了温至殊的好想起了薛的好,他更加不可能放弃他了。这个世上啊,还有什么是要比他还要来得重要的呢? “很好。”倾洹抿唇,并不太想多说一些什么。 帝辛笑:“得不到不如放弃,放弃不简单,做到了却对自己有益而无害。”这两人的情况,他看着怎么会不明白?薛这辈子都不该对旁的人动情,那是他的惩罚,谁也说不得。 但是这两人偏生不相信什么天罚,非得走这么几百年,何苦? “你当初是如何放弃的?”倾洹觉得帝辛的话带着讽刺,这人自己不放弃,奈何要求他忘记? “试着去西天佛祖那如何?”帝辛笑,“当年我便是躲到了西天佛祖那,说到底,我还是在那认识了莲愫。后边的事情……也怪我糊里糊涂,莲愫的一生走得太偏激,我万万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倾洹眉头一皱,脸上露出了明显不开心的表情:“所以,我同薛之间那些个事儿,还是因为你对吗?” “话不能这么说。”帝辛摇头,“我不会推卸自己的责任,但是,你得知道就算我不做这些也会有人来做这些,你与他本就该殊途陌路。当年帝止故意让你化成仙其实也是上天注定的,你的血脉里流动着仙人的血气,自然不该是个平凡人。” 一个注定是地府十殿,一个注定是九天上仙,两个人来来回回折腾再多,都是不可能的。 倾洹抿唇,想了想,站起了身:“注定不注定并不重要,他爱我我也爱他,这样就好了。” 他甩下了帝辛一个人在忘川河边,转身独自一人去了十殿找薛,他现在很像看到薛,想看看他,很像拥抱那个人。情动来得莫名其妙,却让他着急找一个宣泄口。 薛正认真批阅文书,不曾想一个身影闪进书房,然后抱住了他。熟悉的气息缠绕着他,让他无所遁形。 “怎么了?我还有一些……”薛手中的笔并没有停下,依旧在勾圈叉的,眼睛也是一刻没有离开过手中的文书。 倾洹下巴搁在薛的肩膀上,呼吸喷在薛的脖颈之间,显得十分暧昧:“我想你。薛,温至殊,至殊……你陪陪我,我好想你。” 薛总算是停了下来,他转动了一下自己的头,看着闭着眼睛的倾洹:“谁和你说什么了?” “恩?”倾洹的声音几乎是从鼻子里冒出来的,声音轻缓,闭着眼似乎是在享受一般。 薛伸手碰了碰倾洹紧绷着的脸,而后自己凑了上去亲吻倾洹的唇角,倾洹猛地睁开了眼睛。主动的薛很少能看见,特别还是在这种时候,倾洹简直就想把这个人给扑倒,吃干抹净什么的他更想这么做。 “很累吧,每天待在这种无趣的地方。”薛尽量把自己的语气说得很平缓,也希望倾洹不要表现得太烦躁,“这件事解决之后,我们就离开,回空桑山吧,你可以做回南余安我也想成为温至殊,把从前没有说出来的话统统和你说一遍,可以吗?倾洹。” “好……”倾洹总算是露了一个笑脸,而后推攮着薛的肩膀,叮铃哐啷地,两个人连同着椅子都摔倒在了地上,倾洹整个人压在了薛的身上,“氛围刚好。” 薛拧眉:“上仙都不禁欲?” “那,十殿下禁欲吗?”倾洹笑,眉眼温和,好似一张山水画,明亮晃眼勾人魂魄。 薛愣了一下,觉得这样的景色实在是诱惑人。他单手扣住倾洹的腰,桃花眼瞪大,表情十分委屈:“倾洹,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对我的。” 倾洹伸手,宽大的手掌盖在了薛的脸上:“你这样,是犯规的。薛,从前呢让着你委实是我心软,今儿个可不会了。”说着,就啃了上去,啃在了薛的脖子上,狠狠的一下,只差没咬出血了。 要完…… 这是薛被推倒后的第一反应,之后便是生命大和谐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隔江烟水,雾雨朦胧(4) 地府的安宁没超过两日,地府再一次落入极大地恐慌之中。谁也没有预料到,灾难来得这么突然,突然到所有人慌了手脚。 孟婆手握六节鞭,指节发白。凤凰火的出现就连倾洹和薛都没想到,她又怎么可能会想到不周山的守护神兽居然会出现在地府? “后退!”帝辛的佩剑已经出鞘,他冲了过去一把把孟婆拉到身后,指挥着自己的佩剑,“凤凰火怎么会在这?!” “不知道,但,应该是来寻仇的。”孟婆看着明显对他们几人没兴趣的凤凰火,“你看,它对你的攻击一点还手的想法都没有。” 帝辛点头:“谁?” “哦,你不知道。倾洹七千年前杀了不周山一只凤凰火,两百年前,因为宋洵再一次杀了一只凤凰火,而后伏羲出手救倾洹的时候倾洹又动手连杀第二只。”孟婆咂咂嘴,现在不周山只余下这一只凤凰火了,估摸着是要来寻仇的。 “吼,原来倾洹是这样的存在?”帝辛见那只凤凰混不理他,他也没心思和人家打,“战神就是这么来的吧。” 孟婆点点头:“这人下手狠毒,是你完全不能想象的。不过,我倒是从来没看见过他在薛的面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杀人也好骂人也好,一直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笑容艳艳的模样,倒是怪会装。” “我在你面前也没有杀过人,不是吗?”帝辛伸手一把揽住孟婆的肩膀,下巴蹭着她的额头,“我从未在你面前杀过人。” 孟婆笑:“但你的信誉不太良好啊,你瞧瞧,第一次见面就对我拳打脚踢。” “难道不是你对我拳打脚踢?”帝辛觉得有些冤枉,刚想再说些什么就看到倾洹站在菁业剑上,从大殿赶了过来,薛紧跟其后。 这两人最近过得很舒畅,说话总是带着笑,约莫是解决了暂时的不和。 “你知道吗?”帝辛忽然开口,“渊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孟婆一愣,摇头:“从未听说过。”渊自从她来到地府就已经出现了,没有人说过他的来历也没有人说过他为什么会出现,只知道这个人是忘川河里衍生出来的精怪。 “忘川河本是让人失去记忆的一条河,忘记过去忘记悲痛忘记幸福。但是,出现了渊,渊的存在让忘川河的力量改变了。”帝辛抿唇,这些都是他从天枢阁的书籍里看到的,还有关于孟婆的身份关于黛梓与伏羲女娲之间的事情,太多的事情了,都被伏羲藏在了天枢阁。 “什么意思?”孟婆皱眉,忽然觉得有些东西似乎就要呼之欲出了,“伏羲他,是不是想……” “伏羲从来就没有想放过薛和倾洹,倾洹虽说是帝止一手给骗上天的但却是伏羲看中的人,原先,倾洹就该是这天上的战神。”帝辛点点头,看着那边站在一起与凤凰火作战的两个人,“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不该发生的,伏羲能容忍他们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要的,不过是一颗心。” 孟婆‘啊’了一声,而后扯住帝辛的袖子:“你到底还知道一些什么?渊,这事儿又和渊有什么关系?伏羲找上渊肯定不是好事,对吧?” “你别激动。”帝辛扣住孟婆的肩膀,“渊啊,我猜伏羲找他应该是为了忘情水的炼制吧。” “为什么?炼制忘情水?”孟婆抿唇,“他想让谁忘记?薛?倾洹?还是他自己?他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为的不过是自己的私心,他到底还想做一些什么?!” 帝辛摇头:“也许他做这些真的很自私,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在很认真的用着自己的方式去喜欢黛梓,去做着他自以为是是对的事情。他啊,真的放不开。” “自欺欺人。”孟婆磨牙,“他亲手杀了黛梓,却又在这种时候装作什么情深款款,他想骗谁?恐怕只有他自己会被自己的深情感动到吧?” “是……吗?”帝辛叹了一口气,不得不说,当他知道伏羲正在做的事情之后,他总觉得伏羲过活得很累,他……很感动啊,对于伏羲的执念,每一天每一件事都是在为自己欢喜着的人在考虑,这样的人即便做出再过分的事情,似乎总会感动一些人吧? 凤凰火还没解决掉,下一刻就有一只形状像一般的牛但全身却长着刺猬毛的怪兽从外头冲了进来,一下子吞进了好几个魂魄。 “是穷奇!”孟婆还没从刚刚的对话之中反应过来,下一秒就被这冲进来了的穷奇给吓了一大跳,“蛮荒地方的异兽,为什么会出现在地府?” “是伏羲吧。”帝辛伸手揽过孟婆的腰,而后把她整个人都带到了怀里,狠狠抱紧,“久目,我不知道之后还会发生什么,但是,伏羲不会罢手的。帝止他,也不会停下来。我想过了,只要活着,我怎么都不想要忘记你也不会忘记你。” 大概是天生的第六感吧,孟婆愣了半天:“伏羲他,是不是有什么想要做的?” “不太清楚……”帝辛摇摇头,“但是我从西天佛祖那儿回来的时候去了一趟蛮荒,那个时候他在找一些被禁的法术……像是,扭转时空。” “开什么玩笑?!”孟婆的声音尖锐起来,“他想改变过去?他是不是疯了?!”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可怕了,这就好比一个人总想着一个魂飞魄散的人复活。就像,毕期待着缠绿的复活,但其实那根本不可能,即便是伏羲那样的活了几十万年的上神,那也没办法。 帝辛摇摇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疯,我只知道,如果他想做这件事他肯定千方百计地会去做到。你瞧瞧,他不过只是想拆散薛和倾洹,就连蛮荒里头的上古凶兽都给放出来了,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他……疯了。”孟婆的头靠在帝辛的肩膀上,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扭转时间她不太明白,但是那个人肯定是想改变过去,改变黛梓死去的那件事情。如果改变了黛梓的去世,那么之后的事情还会发生吗?她,还会和帝辛见面吗? 不,应该不会了。所有的事情都会被改变的,也许,薛和倾洹之间可能也不会变成这样。又或者,这两个人也不会相遇了。缠绿和毕,应该也是陌路。也许,缠绿会和游羽在一起吧,之后的所有都不会发生。 这个世上,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么多揪心的事情了。谁也不会痛苦,或者,大家为其他事情而痛苦。 为了一件事情痛苦换成为了另外一件事情趣痛苦难过,孟婆想,这样的改变有意义吗? 穷奇加上凤凰火,倾洹和薛两个人也不是说应付不了,但是心思根本不在打架的事情上,完全放在了对对方安危上面,害怕对方受伤。 “一人一个,我可以的。”薛手里头握着白靳,穷奇只不过是长相凶恶而已,根本不会造成什么大的威胁,倒是倾洹。他知道,把凤凰火交给倾洹实在是十分勉强,倾洹身上还有伤。凤凰火的厉害薛见识过,尽管他知道倾洹曾经一人单挑过凤凰火,但是该有的担心他一点都不少。 “好。”倾洹点点头。说实话,两个人在一起对他来说也有不小的麻烦,他不得不分神去照顾薛这件事虽然是心甘情愿,却……很麻烦。 是啊,有的时候,其实很麻烦。 但是真好,薛和旁的人不一样,薛啊清楚地直到两个人之间的麻烦,也会尽量去改变这些不好的状况。 有些时候两个人在一起,需要的就是这种理解与体谅吧。 “他们两个,其实真的很困难了……”孟婆觉得,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比让这两个人在一起还要困难的事情了,好像这个世上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都在反对这两个人,明明在一起是两个人之间的私事,却要弄得所有人都知道,弄得所有人都要为他们的未来而做出决定。 在一起,本就是两个人的事情啊。 “他们要的可能不是我们的同情,也许只是一句支持的话。难关什么的,他们走了这么久,肯定知道该如何在危险之中存活下去。”帝辛看着那两人一人解决一个时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不免觉得好笑。这个世上,到底真的有这样的人,打架的时候却互相嫌弃对方碍手碍脚。 这样的人,到底是如何互相表达喜爱的? 在帝辛的意识里,如果是自己的喜欢的人,那就该一直保护得好好地,即便是打架的时候也不该认为对方是个拖累。正常人,都是这么想的吧? 是啊是啊,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人是像薛和倾洹这样的人呢?又有多少人,是能够承认他们的呢? 帝辛想,他和久目是兄妹,亲生的却最后走到了一起,虽然不知道是否能走得再远一些,但是现在这样真的已经很不错了。而薛和倾洹,同为男子又是相反的两个极端,到底是什么促使了两个人走到了一起?人和人之间的感情,真的很奇怪啊。即便关系再复杂,却依旧能够相互吸引,成为对方最重要的人。 第一百八十二章:隔江烟水,雾雨朦胧(5) 解决掉凤凰火和穷奇不过是时间问题,牛头马面站在一边看好戏的看好戏拍手叫好的拍手叫好,完全没有要上去帮忙的想法。 有的时候薛不得不怀疑自己的人品,怎么养出这样一批手下?难道都不知道要保护好自己的老大吗? “你们这群白眼狼!”一解决掉两只妖兽,薛冲上前去,对着牛头马面就是一脚,踹得两个人差点没摔倒在地,“为什么不帮忙?!” “十殿,不是你说你打架的时候不能帮忙的吗?”牛头觉得被打得很冤枉,捂着脑袋,‘哇哇’直喊。 一听这话薛更加生气:“那,我让你们不要帮忙就不帮忙了?平时怎么不见你们这么听话,啊?!”越说越生气,薛又是对着牛头一顿打骂,总归就是撒气就是了。 收了剑的倾洹也没管薛,而是径直走到了帝辛面前,面色沉重:“穷奇是蛮荒的妖兽,伏羲他,到底想做什么?” “总之就是不想让你们好过就是了。”孟婆嘴抿得很紧,脸色也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说很差,“要不要一起去捣了他?”这恐怕是她现在唯一的念想了,她恨不得上去把伏羲给宰了。 这话不过是一句愤怒的笑话,谁都知道,他们谁也斗不过伏羲,谁都不行。 “好啊。”倾洹和正在走来的薛异口同声,薛的脸上甚至带着笑意,“反正,也就这样了。不如拼一把吧,谁知道会不会成功呢?这个世上有那么多的万一。” 薛和倾洹难得就眼前的事达成一致,甚至是没有任何犹豫,很快就做出了回答:“你们去吗?” 帝辛和孟婆愣了一下,而后纷纷叹了一口气,再抬头便是微笑:“去吧,把以前和以后的事情都做一个了结,所有的事情都该结束了,这样每天胆战心惊地过活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好像故事的开始故事的结尾都是这般,有勇气去做一件大事,一件在别人看上去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出发的时候总是意气高扬,但是大家都明白,也许这就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薛在屋子里收拾自己前些日子被弄得到处都是的文书,收拾的时候忽然找到了许多年前他一直留下来的东西。那是一本书,严格来说是族谱,温家的族谱。当初温家败落,南余安带着他住在了远离城区的一个小茅屋里,而他唯一能带走的,就是温家的族谱。这个东西,存在了几千年,被他用法术保护着,现今都十分新。 温家啊,一直都不曾落败,起码在薛在温至殊的心里,温家长存。 南余安的回来给温家造成了很大的压力,因为他的到来把琴司也给带了回来,温家五姐的那一颗芳心再一次小鹿乱撞不安分了。 依旧还是那副装扮,依旧还是在眼睛上系一根白绫,手里永远拿着一张古琴,唇角永远擒着笑,真把自己当做什么世外高人了。 “你有完没完?”温至殊看着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琴司,“你不是个瞎子吗?!” “是啊,在下是一个瞎子。”琴司点头,而后脚步顿了顿,“六少既然知道为何不能等一等在下这个瞎子!”他特意把瞎子两个字说得重了一些,好像是什么特别骄傲的事情一样。 “……”这人,怕不仅仅是个瞎子还是个傻子。 温至殊磨牙,回头拉住南余安的手气呼呼地往东苑走,走到一半发现琴司还跟在身后起先是不爽,而后忽然笑了,朝着悠悠然走在自己身边的南余安笑了笑,黛眉轻挑:“嘿嘿。” 南余安愣了一下,而后点点头,伸手揉了揉温至殊的耳垂:“真的是,不怕琴司到时候报复你?” “不是还有你吗?”温至殊说得理所当然。 南余安的手改成掐温至殊的脸:“嚣张。” “那你是不愿意看好戏了?”温至殊哼了一声,挑眉。 “有好戏自然是要看的。”南余安点点头,更何况是情敌的好戏,自然是要从头看到尾的。 “虚伪!”温至殊发现,自从和这个人走在一起,就越发觉得这个人其实是个从表面虚伪到内里的人,实在是太虚伪了。打击虚伪,从我做起! 琴司走在后面,两个人的谈话声说不上大声但是他听得很清楚,那两个人肯定是要做什么坏事吧?而且是要针对他吧?这两个人原来是如此残忍吗?真的是,人不可貌相啊,这两个人白长了这样的脸。 那他到底还要不要跟着这两个人呢?虽然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啊,但是……他抬眼,透过白绫模模糊糊地只能看到温至殊模糊的侧脸,那人咧着嘴对着身边的人大笑,眉眼弯弯。在这十月的晚秋之际,竟觉得颇有温暖的感觉,像是……寒冬饮一杯热酒,浑身舒畅。 “喂,你们两个!”琴司忽然停住脚步,嘴唇抿紧,而后才放松开口说话,“别打什么小主意了,我要去水亭那边抚琴,增加自我修养。” “可别啊,什么自我修养啊,继续跟着呗?”温至殊撒开握着南余安的手,扭头凑到琴司的面前。风吹过,琴司蒙在眼睛上过长的白绫被风扬起,吹到了温至殊的脸上,温至殊手忙脚乱把白绫拿下,“你不是有这种嗜好吗?整日里头跟着我们。” 琴司扯回自己的白绫,笑:“那都是你的错觉。莫不是,温六公子觉得自己长得太过好看,所有人都要跟着你。” “是啊!”温至殊回答得迅速,脸上还带着无害的表情,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琴司被温至殊的模样和回答给哽到,看着温至殊半响,温至殊还以为这人要出手打他,都做好准备要往南余安那边跑了,结果这人只是多看了他两眼,转身就走了。 “他……其实脾气很好吧?”温至殊看着琴司的背影,然后傻愣愣地看着南余安。 “谁知道呢?”南余安摇头,看都没看一眼琴司的背影,在他眼里琴司不仅仅是他的仇敌更是情敌,对于这样存在,他都不想多看一眼,那是对自己眼睛的不尊重。 “哎,本来还想去找五姐,让五姐给他来一点爱得关爱。”温至殊笑了起来,贼兮兮的样子,看着让人忍不住想揍他。 南余安‘呵’了一声,短短的一声笑,而后就撇过头去,不再去看温至殊了。 “对了,去西苑找我二哥吧。”温至殊上前拉住南余安的手腕,“带你去见见我二哥吧,你来了之后都没有见过我二哥。”南余安的出现实在是太突然了,突然到他和南余安两个人腻歪了两天。 说是腻歪,其实只有温至殊一个人这么觉得。南余安在温至殊的房间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做自己平日里做得,只当身边多了一只宠物,偶尔需要他去逗一逗。 有的时候,南余安不太明白。明明是他同温至殊告的白,明明是他单方面地喜欢温至殊,但是温至殊表现出来的却是温至殊再单方面喜欢南余安。这让他觉得很神奇,却又不愿意戳穿,想好好享受一下这不知名的幸福。 温至殊这个人真的很奇怪啊…… “可以。”虽然之前就看到过,并且还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哦,当然,他对温尹的印象也不是很好。那个人,浑身上下就没有什么让他喜欢的地方。好吧,他承认,即便是温至殊也没有让他喜欢的地方,但是,他就是喜欢这个人,喜欢到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南余安上前,抱住温至殊,冰凉的手放在温至殊的脖子间,汲取着温至殊的温暖。 “呜哇,你在干什么啊!”温至殊被冰的一下子弹跳了开来,捂着自己的脖子十分不可置信地看着南余安,“你干嘛?!” 南余安看着自己的手,通红的:“想看看你冷不冷。” “……你?!”这人怎么说谎都不想一个好的理由?这他娘的,这种理由谁会相信?“你就是故意的吧?想知道我冷不冷为什么不问我?” “怕你害羞,怕你太体谅我。”南余安面色不改,双手放入袖子之中,无奈只好自己温暖自己了。 温至殊抽了一下嘴角,从前不知道,原来这个世上还能有比他还要不要脸的人。以前他一直以为,整个空桑山,就数他还有程钏钦和凤岚冉不要脸,做事情从来不计后果。 啊,说到不计后果其实只有他和程钏钦吧,凤岚冉一直都是那个收拾残局的人。其实,他和程钏钦真的很依赖凤岚冉啊。可是,为什么凤岚冉喜欢的却是程钏钦呢? 好嫉妒…… 温至殊有点难受,整个人表情忽然僵硬了下来。他一直以为,凤岚冉那般容忍他,其实也是有一点喜欢他的。不曾想,喜欢的却是程钏钦。有的时候,事实摆在面前了,才发现不得不去面对。 这个世上,原来真的不是所有人都应该喜欢他的。 “想什么?”南余安走了两步才发现温至殊脸色僵硬地站在那,“温至殊。” “啊?没什么。”温至殊抬头,咧嘴笑,“只是忽然想起某个人和某些人。” 那是他的爱而不得。其实,他知道该如何去喜欢一个人,因为,他从前是那般喜欢凤岚冉。可惜,不过是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走吧。”温至殊向前,伸手一把握住南余安的手,“去我二哥那里。” 现在这个人,眼前这个人,也许就是一辈子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火光凄厉,昙花凋谢(1) 守陵其实不需要一辈子的时间,但是对与程钏钦来说,他的一辈子其实待在程家陵墓之中是最好的。他不想出去,反正他看不到了,他更加不愿意和旁的人说话。 他找不到凤岚冉在哪,他也不知道凤岚冉是否还在,但是他知道凤岚冉是不会抛弃他的,这辈子都不会。 忽然之间,他好想温至殊,那个人为什么到现在都不来看他?他等了这么久,一个月都过去了,他却还没有来。 程钏钦有些难过,时间一长有些难过变成了十分难过。 “醒了?”凤岚冉端着洗漱用的水走了进来,“坐在这做什么?” 程钏钦摇摇头,依旧还是不太愿意说话。张嘴说话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困难了,更别提与人交流了。他伸手,在空气之中乱抓了抓,而后抓住了凤岚冉伸过来的手。 “程钏钦……”凤岚冉一把把程钏钦拉到了怀里,程钏钦这幅样子简直就直戳凤岚冉的死穴。他最最受不得程钏钦这副软软的模样,小时候就觉得他这幅样子可怜极了,只想揉着他的脑袋。现在长大了,脑袋也不能揉了,抱着又觉得这瘦骨洵洵的模样非得给他掐坏了。 程钏钦抿唇,头靠在凤岚冉的怀里只觉得闷得慌,拍了拍凤岚冉,张嘴开口说的话却是:“温至殊……” “什么?”凤岚冉隐隐约约听到了程钏钦的声音,一把拉开两人的距离,脸上带着笑,“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程钏钦被吓了一跳,支支吾吾,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凤岚冉,虽然他根本看不见,但是他却想装作看得见,却不愿意再开口说话。 “我没有恐吓你……”凤岚冉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叹了口气,怎么这个人越活越回去了? “温至殊……我想见他。”程钏钦一说完就闭嘴,瞪大眼睛看着凤岚冉的那个方向。 凤岚冉愣了一下,恍恍惚惚想起,原来他已经好久没有看到温至殊了。那个人似乎也一直没有来过,好像程钏钦不提起,那个人就这样逐渐淡出他的世界了。 他伸手想去揉程钏钦的脑袋,手伸到一半却转向揉程钏钦的脸,笑:“那我们就去见他吧。”既然想见那个人,那就去见他吧,没有什么不好的。况且……他也很想那个人啊。总觉得,其实那个人很重要呢。 当初程钏钦受伤再加上程家一夜被毁,虽说温至殊一直在身边跑前跑后,他受了伤也多亏了温至殊从家里带这个拿那个。其实程钏钦这条命,也是多亏了温至殊啊。 这样的人,其实一直怀着一颗善良的心吧? 凤岚冉看着努力瞪大眼睛的程钏钦,这一双眼睛从前他从未认真看过,现在看也没用了。这双眼睛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一双眼珠子更是千疮百孔毫无光华可言。他啊,欠了程钏钦很多很多,多到不知道该如何还清,也许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仔细想想,其实也不算是他欠了程钏钦,但是不管怎么想,他依旧心怀愧疚。 见到温至殊他该怎么开口,该怎么去问温至殊,还能像从前那样说着简单的话吗? 可能不行了吧。 凤岚冉看着一直微笑着的程钏钦,他不明白为什么程钏钦会遇上那样的灾难,但是他知道,现在的他和程钏钦之间,已经变得十分微妙了。好像一旦出现在青天白日下,他和程钏钦之间的事情就会像泡沫那样,脆弱不堪,一戳就破。 喜欢程钏钦?那是自然的,他和程钏钦从小一起长大,这个人不堪的事情他记得比自己的事情还清楚。但这样的喜欢是想要成为伴侣的那种喜欢吗?他不知道。那天亲吻程钏钦不过是氛围使然,之后程钏钦也没提……啊,也是,程钏钦怎么可能提起这件事。 他啊,其实也很喜欢温至殊。毕竟三个人都是一起长大,如果不喜欢怎么可能会走这么久?那,对温至殊又是什么样的喜欢?不一样吗?和喜欢程钏钦的感觉不一样吗? 也许吧。 再这样思考下去,凤岚冉觉得自己脑子都要炸了。 西苑距离温至殊在的南苑有些远,但是两个人却慢慢悠悠,从东苑经过再往西苑走。 “我二哥人很好。”温至殊觉得这是第一次带人去见自家二哥,心里头不免有些紧张,再去看南余安,那人却一脸淡然的模样,好像去见温尹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的确,见温尹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就温至殊把这个事儿当个大事了的。 “恩。”南余安点点头,不想多做评判。温尹好不好这个事儿,温至殊有温至殊的评判,南余安有他自己的判断,他不想去左右温至殊的判断,自然也不会把温至殊的判断加入自己的判断里面来。 “紧张吗?”温至殊吞了一口口水。 南余安一愣,而后抬眸看了一眼走在身边的温至殊,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家伙这么紧张啊。 “紧张。”南余安面不改色地点点头,而后把冰凉的手放在了温至殊略微有些发红的脸上,“好紧张。” “是……吗?”南余安这副样子,他完全不相信,但是这个人说得这么认真坦然,好像还真有那么一回事,“那,别紧张。” “恩,好紧张啊。”南余安看着温至殊要安慰他的表情,不免有些想笑,然后就笑了出来,眉眼温润,远山眉难得有了一丝温和的模样,“是啊,太紧张了,都笑出来了。” 温至殊脸一沉,而后伸手狠狠打在了南余安的手臂上:“你紧张个鬼,还笑,有什么好笑的?!” “所以啊,走吧,去你二哥那里。”南余安拉过温至殊冰凉的手塞到了自己的袖子里,“手都凉了。” “是啊,今天好冷啊。”温至殊点点头,“这么冷,会不会要下雪啊?” 南余安抬头看了看无比晴朗的天,蓝的都有一些过分:“不知道,希望下吧,你喜欢?” “不算喜欢。”温至殊摇摇头,“那么冷,雪化的时候更加冷,都不太想出屋子了。” “怕冷?”南余安握紧了温至殊的手,“好巧,我也怕冷。” “……那可怎么办?”温至殊说着说着忽然笑了出来,“两个怕冷的人挤在一起应该就不冷了吧?” 南余安笑,把另一只手塞到了温至殊的脖子里:“的确啊,这样的确就不冷了。” “你混蛋!”温至殊气急败坏,也把手伸到了南余安的脖子里,两个人都瑟缩了一下,然后互相推开,“呵呵。” 看着温至殊冷笑的样子,南余安恨不得上前把这个人按倒,狠狠揍一顿。 不识相的人见多了,可没见过像温至殊这样的。 最平常的相处模式,就像是和凤岚冉与程钏钦相处一样。温至殊忽然觉得,其实南余安也没有那么难相处啊。虽然这个人并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甚至可以说说出来的话十分刻薄,然后又不会像凤岚冉那样再生气都好好同他说话,更不会像凤岚冉那样做事只顾着他。 但是啊,这个人真的是意外的体贴呢。嘴里说着伤人的话,表面上的表情冷淡到让人觉得这个人时刻冷血的人,却真的很照顾别人的心情。可能用的方式和旁的人不一样吧。 出现在温尹面前的两个人,南余安是拉着温至殊的手的,正好落入温尹的目光之中。彼时,温尹正在替他的海棠花浇水,动作模样都很温柔。 “怎么了?”温尹放下手里的活,拍了拍手指着左前方的石桌子,“去那边坐着吧,有糕点。” 温至殊点点头,然后拉着南余安就往那边走。 “等一下。”温尹拉住南余安的衣袖,喊住了脚步匆匆的两个人,而后松手,“我想和他说说话,可以吗?” 温至殊一愣,看了看南余安又看了看温尹,而后又多看了两眼南余安,得到南余安的点头后才不情愿地一个人去了石桌子那边。 “喜欢海棠花吗?”温尹蹲下身子松了松土。 “不喜欢。”南余安摇头,只是单单站着,也没准备上前去帮忙。 温尹笑了一下:“至殊也不喜欢,倒是有相同的爱好。” “说不上,只是他不喜欢。”南余安对花什么的根本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喜不喜欢都一样,只是一朵花而已。 温尹松土的手顿了一下,笑容僵在了嘴边:“啊,真羡慕啊。” 南余安‘恩’了一声,而后抿唇:“海棠花一直不败的原因是什么?” “恩?”温尹抬头,鼻尖冻得通红。 “换一种说法,你觉得别人都看不出来吗?”南余安觉得,是时候该向这些人摊牌了。 温至殊看着在聊天的两个人,吸了吸鼻子,又揉了揉,这才发现自己的鼻子好痛,估计是冻着了。 真好奇啊,那两个人到底在说一些什么。 “你看出来了?”温尹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袖,把灰尘给拍了干净,“哦对了,你说过啊,你是个道士。” “除了温至殊那个傻子,你以为温瞿看不出来?”南余安觉得这人当真是天真,“你想要一些什么?温家,能给你什么?” 温尹笑了出来,声音有一些大:“你疯了吗?还是说其实你也是个傻子?温瞿看不看得出来又如何?他至始至终都没有戳破我,那就是说,这一辈子都不会戳破的。我们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你来管闲事?!” “那你可知道……”南余安扭头,目光落在了不远处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的某人身上,“那个傻子啊……他知道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火光凄厉,昙花凋谢(2) 从西苑出来之后果然开始下雪了,下得有一些急,一片一片落在两个人的发定和肩头,湿润了两个人的肩膀。 温至殊走到一半就不太想走了,看着眼前飘过来飘过去的雪花,他光是看则都觉得很冷。 “你刚刚,同我二哥说了什么?”温至殊的表情有些复杂,眉头紧锁,好像知道了什么一样。 “恩?”南余安挑眉,伸手拂去了肩头的雪花。 “你们刚刚好像聊得并不是很愉快。”温至殊凑到南余安面前,想要看南余安的表情,却发现这人依旧是这样,不愠不火的,“是说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南余安撇头,忽而扯了一个笑:“你觉得我们说了什么?能让你的二哥不开心的事情。” “……”温至殊看着南余安的眼睛看了很久,表情都僵硬了。而后,扯了一个笑,扭头,“我哪能知道呢?你们谈了什么。呜哇,只是没想到我那二哥会生气,有些好奇。” 南余安点点头,既然温至殊不想自己戳破,那就不说就是了。这个温家啊,迟早要坏掉,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面对不了的事情迟早有一天会被摆到台面上来,到时候,可不就是像程家那样简单一句‘被毁’可以说明的。 时间一下子被拉得很长,三日而已,在温至殊和南余安看来简直就是三天。这三天内,温至殊总是缠着南余安要做这个做那个,想带着南余安四处跑。南余安呢,只想坐在屋子里头看看书,享受一下有屋子的宁静。 两人性格不合,想做的事情也不一样,自然而然就有分歧。不过短短三天,所有的弊端蜂拥而至,一个接着一个,甚至是一个比一个大。 南余安自诩不是什么能忍的人而温至殊恰好也是个脾气倔到乱来的人,这样的两个人如何能收住自己的脾气? “雪停了,不出去走走吗?”温至殊趴在案桌上,看着正在写毛笔字的南余安,“你都坐了三天了,总要动一动吧?”言下之意,你都拒绝我三天了,总该答应我一次了吧? 南余安提起毛笔在墨汁里蘸了蘸,而后继续摘抄:“前几天不是还嫌冷吗?”他说话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下,根本不在乎温至殊接下来会是个什么表情,他几乎都能猜到。 “南余安!”温至殊一掌拍在案桌上,声音响亮,气势鸿鸿。 “手疼吗?”南余安眉头总算动了一下,视线也总算落到了温至殊的手上,“声音这么响,用了小不小的力气吧?” “……”温至殊气结,“你在乎的就是这种鬼东西?!” 南余安搁下毛笔,右手支起,下巴撑在手背上,左手轻轻拿过温至殊垂落在胸口的头发:“那我要在乎什么?不在乎你到底痛不痛却在乎是否要陪你出去玩,本末倒置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温至殊忽然害羞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一个劲的害羞什么,总觉得好像有一种被南余安捧在手心的感觉。但是,这个人明明那么过分,一直一直这么气他。 南余安忽然抬头,叹了一口气:“关于程钏钦,你想知道吗?”他松开握着温至殊头发的手,两只手都放到了下巴下面,眉眼温和,“我这两天有整理出一些东西。” “啊?”温至殊愣了一下,“这两天你出去过?” “没有。”南余安摇摇头,“只是看了一些书,然后忽然想到所以才整理了一下当时的事情。” 温至殊抿唇,想了又想点点头:“你说吧,我权当故事,听听看。” 南余安点点头,刚拿了纸要把自己这两天整理出来的东西给温至殊看,门外就有下人来报。 “六少爷,凤家少爷和程家少爷前来拜访。” 温至殊愣了一下,脚步踉跄往前踏了两步才稳住身形:“我自己去接。”他要自己去看看,好久不见的那两个人。 被一个人晒在书房的南余安愣了一下,而后唇角上扬,笑了笑。又继续拿起毛笔,开始他的摘抄,反倒是把那份整理出来的东西放到了一边。啊,下次再给他看吧,就先让他和旧友好好叙一叙旧。 只走了一半的路程,温至殊就碰上了程钏钦以及搀扶着他的凤岚冉,两个人走路有些慢,凤岚冉一直在程钏钦耳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什么,估计是给程钏钦之路。 真好啊。 温至殊看着相依为伴的两个人,脚下意识倒退了一步,脸上的表情略微变得僵硬了一些。其实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那两个人在一起了这件事真的让他猝不及防,好像整个人都被抛弃了一样。虽然,看上去好像其实是他抛弃了这两个人吧。 “亲自来接?温六少还真是有礼的很啊。”凤岚冉一抬头就可以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温至殊,那人还穿得单薄,只套了一件长外套就出门了,都没有穿厚实的袄子,“这么冷,不知道多穿一点?”凤岚冉撒开握着陈钏钦肩膀的手,走上前去,伸手握了握温至殊微凉的手,又摸了摸温至殊僵硬的脸,“你还真的是,一如既往地不怕死!”说着撤回了手推攮了一下温至殊,“回屋子吧。” 而后他又转身,伸手拉过程钏钦的手:“先进屋吧。” “啊,对,先进来。”温至殊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伸手刚想拉程钏钦的手,却没想到程钏钦躲了开来。这个举动凤岚冉根本没看到,温至殊看了看程钏钦,而后皱眉,伸手夺过程钏钦的手,擅自把人家的手给握在手里,然后凑到程钏钦的耳边,“程钏钦,你想死!” 他说话声音很小,明明是恶狠狠的话却被他说出了一种不明所以的感觉。程钏钦抿唇,而后才放松了下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算是放松了下来。程钏钦想,这还是当初的温至殊,虽然看不见,但是能感觉得出来。这个人,其实还是很珍惜他的。 那么,为什么不来呢?是嫌弃陵墓晦气吗? 不会的,这个人怎么可能会嫌弃。 温至殊的屋子里烧着火炉,案桌上还放着几个小的手炉,火烧得旺,根本不用担心屋子里面会冷。 一进屋子,就能感觉到热浪一阵一阵扑面而来,程钏钦瑟缩了一下,而后恨不得立即扑进屋子里,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温至殊走在最后面,看着那两个人进了屋才关了门:“把程钏钦扶到床榻上吧,看看他那几两肉,感觉坐着坐着都能给他坐化了。”他一边关门一边指挥着凤岚冉。 刚刚去握程钏钦的手的时候才发现,那人的手上一点肉都没有了。可能是冬天的原因,衣服穿得多,脸又埋在高领里头,他之前都没看出来。握到手的时候才发现,那人的手跟从前那副完全没劳动过软手不太一样,手指指腹上根本没有余下太多的肉,握在掌心,扎手得很。 这个人,经历了太多的磨难,从高高在上一下子跌落谷底,不怪他一下子瘦了这么多。 “还是不愿意说话吗?”温至殊到了两杯热茶,然后端到了凤岚冉手里,又放了一杯在程钏钦手里。凤岚冉一口饮尽,而后拿过程钏钦手里的杯子掐着程钏钦的下巴,要给程钏钦喂。 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的温至殊刚坐下就看到这个画面,眼睛觉得有些疼,于是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继续喝自己的热茶。 “之前有说过。”凤岚冉现在说话都是小小声,从前脾气上来了,三个人为争一个输赢声音一个比一个高,甚至不惜把嗓子喊哑,以至于但凡三个人一起的时候,说话声从来不会说特意压小,“也是他,说要来看你。” 温至殊笑,转着手里头的瓷杯,看着袅袅而起的雾总觉得自己眼睛都要花了:“哦?这么说来,你都没想过要来看我啊……”他哑着嗓子,总觉得要是凤岚冉说了什么不符合他心意的话,他就要哭出来了。 “没啊,只是最近很忙,都给忘了。”凤岚冉嘴角噙了笑,“说到底,你不也没来?” “啊……我没去啊……”温至殊长长呼了一口气,而后趴在桌子上,“出了一点事情,所以一直推迟了很久。” 凤岚冉点点头,毕竟温家的事情也有很多的,温至殊好歹也算是温家的一份子,忙一点也算是应该的。 程钏钦像是一个乖宝宝一样,手里拿着凤岚冉起先递给他的暖手炉,整个人倚在榻上,唇紧抿着,也不说话也不乱动,一双无神的眼睛直视向着温至殊的方向。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温至殊转动着空杯子,“只剩下我一个人真的好无趣啊。” 凤岚冉抿唇,看着程钏钦那副乖巧的样子,叹了口气:“看程钏钦的恢复情况了。他这幅样子,恐怕还需要再过一段清净的日子。” “这样啊……”温至殊看着程钏钦,他有些害怕,从前那个笑起来有深深的酒窝的程钏钦不见了,现在的程钏钦,怎么看怎么忧心,“呐,凤岚冉……” 话开了个头,温至殊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只好停了下来。他该怎么问呢?直截了当地问吗?问他和程钏钦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关系?问他是不是早就喜欢程钏钦了?问问他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问问他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太多的问题了,可是都是那么难以启齿。 凤岚冉等了半天却还是不见温至殊问出来,不免有些好奇,抬头去看温至殊,却发现那人趴在桌子上,一脸无精打采的模样。 “怎么了?”凤岚冉还真没见过这副样子的温至殊,从前被温瞿骂的再狠那都还是活蹦乱跳的,骂人依旧来劲,“今儿个我们来你不开心?” “啊,怎么会这么想呢?”温至殊摇头,“不是,我是想问问你,那天在程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南余安,也没同我说过。” 凤岚冉愣了一下,看了看身边的程钏钦,叹了一口气:“那天……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第一百八十五章:火光凄厉,昙花凋谢(3) 一个多月以前的那个晚上,火光四溢,几乎要把整个空桑山都要照亮。所有人惊叹事后的悲惨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当时在火场内的人的心情。程家上下百余人口,存活下来的不到十个,十个人里头受伤的还有七八个,一点伤都没有的只有两三个。其中,受伤最为严重的便是程钏钦。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场的凤岚冉都有些不太清楚,只觉得当时的场面十分震撼,到底是谁对他们下得毒手又是为了什么,他一点都不知道,更别提说什么回忆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温至殊愣了一下,他也是因为今天南余安和他说了关于程钏钦的事情才想起来问他们的,却没想到得到这样一个回答。 “隐约有一些记忆。”凤岚冉摇摇头,“当时,我和程钏钦出了门……” 院子里一片寂静,两个人左看右看都不太愿意相信。 “刚刚声音从哪个方向传来的?”程钏钦从凤岚冉的背后探出脑袋,傻乎乎地开口询问。 凤岚冉摇头:“没注意。对了……”他转身,从房门上揪下四五张符文塞到了程钏钦的手里,“拿着符,万一有用呢?” “啊,好。”程钏钦连忙塞到了怀里,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整个人难得的乖巧。 凤岚冉看着程钏钦半响,而后耳尖微微红了起来。这么久了,他还从未见过如此乖巧的凤岚冉,好似那个乖巧的凤岚冉还是小时候的模样,记忆甚至都模糊了起来。 他伸手摸了摸凤岚冉的额头,半响浅笑:“你这幅模样,看着我都舍不得半途把你丢下了。” 程钏钦脸一黑:“你刚刚还想着半路把我丢了?” “咳咳……事情不是这样的,那啥,程钏钦我们先去看看你爷爷吧。”凤岚冉假装咳嗽,视线移开了。 程钏钦哼哼了两声,觉得凤岚冉再也不可爱了,明明小的时候是那么可爱,整天鼓着一张包子脸站在他前面,对他那么好。现在呢?哼,居然想着要把他丢下,这个人真的是哦…… 程家老太爷喜静,在本家的时候是住在程钏钦的院子旁边的院子的,但程钏钦委实太吵,来了这个小分家后,特意把院子分布的远了一些。几乎是一个在东面一个在西面了。 “走小路。”程钏钦拉住在石子路上光明正大地走着的凤岚冉,“你这样难道不觉得害怕吗?” “怕什么?”凤岚冉被程钏钦突然拉住后领差点摔了一跤,扯会自己的领子后才开口,“你们程家有什么嘛?” 程钏钦瑟缩了一下,哼哼开口:“你不知道,我家邪乎得很,大半夜的总有人影在我窗口乱晃,吓死人了都。” 凤岚冉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程钏钦,而后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胡说八道,你想吓谁?快带路!” 程钏钦捂住自己的后脑手,然后一路小跑。 小路真的是小路,说不上杂草丛生但是路却十分难走,石子多还硌脚,凤岚冉是真的不太明白这条小路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这么麻烦……走大路不好吗?”凤岚冉手上拿着树枝,在地上挥了两下才往前走,“大路能有什么?” 程钏钦摇了摇头:“快到了。”他指着前面的树,“喏,从树底下穿过去就是了。”说着,率先从树丛里面穿了过去。 凤岚冉叹了一口气,明明现在的情况这么焦急,而他却要跟着程钏钦绕过来绕过去走这种小路,跟过家家一样。真的是……性格恶劣的人啊。 从树丛里穿出来,凤岚冉一下子就撞上了程钏钦的后背,程钏钦被撞得往前多趔踞了几步,而后恶狠狠地扭头瞪了一眼凤岚冉,等到凤岚冉要大神回驳的时候又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做了‘嘘’的动作。 “我爷爷他睡了,别说话。”程钏钦用恶狠狠的表亲瞪着凤岚冉,表亲看上去就是那种‘你敢大声说一句话,我就揍死你’。 凤岚冉眉头一抽,而后伸手掐住程钏钦的脖子:“谁在说话?啊?” 程钏钦笑,脸上的酒窝很深,像是可以盛满酒一样:“回去吧,什么事情都没有。” 是啊,什么事情都没有。 “走大路。”这是凤岚冉现在唯一的要求了,他只想像个正常的人一样,走一条好好的路。 “好。”程钏钦点头,“就当是安慰安慰你这颗寂寞的心灵好了。” “哇,那程大少爷真的是太伟大了。”凤岚冉皮笑肉不笑,这人面皮忒厚,都是从温至殊那儿学来的,明儿个他要好好同温至殊说一说,怎么能把当初的小白兔给弄成这幅样子? 两人一前一后,用着狰狞的表情来沟通,也不说话,挤眉弄眼的。若是有旁的人提着灯笼从两人身边经过,那当真是会被吓得屁滚尿流。主要是,这两货表情实在是诡异,诡异到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形容词才能形容出来。 出了程老爷子的院子,两个人的脚步才不故意放缓放轻,也渐渐开始用语言交流。 例如…… “你是傻子吗?为什么要恐吓我?”程钏钦咬牙切齿。 “我都说了什么事情都没有,是你自己把自己吓得瑟瑟发抖吧?”凤岚冉哼了一声,觉着这人真的是太会推卸责任了。 “别冤枉我,我才没有瑟瑟发抖。”程钏钦推了一下凤岚冉,而后一个结实的拳头打在了凤岚冉手臂上。 凤岚冉也给程钏钦回了一个拳头:“滚你的吧,赶紧回去睡觉,困死了。” “我也困。”程钏钦点点头,走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一双大眼在周围看了又看,“等一下……” “又怎么了?”凤岚冉打着哈欠,扭头去看程钏钦,却发现程钏钦的表情有一点古怪,“你干嘛?这种表情……” 程钏钦咽了一口口水,摇头:“不是,你没发现吗?” “恩?”程钏钦紧张的表情传染给了凤岚冉,连带着凤岚冉的表情也变得紧张起来。 “你的脚下有……”程钏钦浑身颤抖,瞳孔瞪大。 凤岚冉愣了一下,脸瞬间白了很多,头颤颤巍巍:“不是,你说话归说话,别停顿啊。” 这乌漆嘛黑的晚上,是个人都会被程钏钦这幅样子吓坏的。 “有……”程钏钦朝着僵硬在原地的凤岚冉一步一步走过去,脸色阴沉,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有一团黑色的,会动的,模模糊糊的……” 凤岚冉嘴角抽搐了一下,而后倒退了两步,在程钏钦要冲过来的时候伸脚一下子踹在了程钏钦的小腿肚子上,而后伸手一把下卡住程钏钦的下巴,脸凑了过去:“小兔崽子!你编,再接着编!” “痛啊!”程钏钦发出猪叫一般的声音,而后双手握住凤岚冉掐他下巴的手,“不是,我错了……” “模模糊糊的什么东西啊?”凤岚冉冷笑,空着的那只手拍着程钏钦的脸,“程钏钦,你还以为我不了解你?看到这种东西,你还会好心提醒我?早就跑没影了!你那点胆量我会不知道?” 以前三个人一起爬树偷摘别人的柿子的时候,由于太高兴了,喊出了声音被发现了。独自一个人留在树下的程钏钦二话不说,也不提醒一声,立马跑路,留下凤岚冉和温至殊抱着树干大眼瞪小眼。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在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之后立即跑掉? “真把我当白痴了。”凤岚冉松开掐着程钏钦下巴的手,而后一手一边,扯住程钏钦的脸,“程钏钦,其实你就是个白痴吧?” 程钏钦被捏的说不出话来,伸手狠狠拍着凤岚冉的手,示意他放开他的脸。凤岚冉挑眉,多捏了两下才松手。 “气氛太紧张了嘛,我就开个玩笑。”程钏钦揉着自己被捏疼的脸,有些奇怪怎么凤岚冉的反应这么大,想了想忽然笑了,“你该不会……有一瞬间其实很害怕吧?” “……”凤岚冉哽了一下,而后恶狠狠瞪了程钏钦一眼,“我说你今天的嗓门怎么格外的大,大到隔壁邻居都该听见了吧?” 程钏钦‘哼’了一声:“这大晚上的,又没人又没啥的,这么安静,我的声音当然大了。” “这么……安,静?”凤岚冉愣了一下,说话都有些磕巴,“为什么,会这么安静?” 这话被凤岚冉一说,程钏钦也愣住了。是啊,程家上上下下百余人,守夜的人总该有的,不可能一个人都没有,更加不可能一丁点儿声音都没有。虽说入了冬,但不应该这么安静。 “你家没有巡夜的人?”凤岚冉问出这话自己都不太相信,这么大的一个家庭,怎么可能没有几个守卫?而且这段时间空桑山不安全,特别是昨晚程钏钦有那样的一场经历,程老爷子更加不可能不多做一些准备。 但是,现在的程家,安静得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灯火都没有。 “出……出事了吗?”程钏钦倒退了一步,话都说不好了。这是最坏的情况,但,事实是每一次一旦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走向永远都是最坏的,比自己预料的还要差。 “不好说。”凤岚冉脸上的表情也敛去了,事情是怎么样的他没什么把握,但是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太异常了。 程钏钦四处看了看,而后摇摇头:“会不会是我们太敏感了啊?那什么,再走几步应该会有巡视的守卫,要不,我们再走走……” 凤岚冉点点头,虽然知道程钏钦这样的假设完全是不成立的,但是现在只有这么相信着,把所有的事情往好的方面想,这样才能获得一时的安慰。好像,他们几个人都是这样,一旦发生了什么事,总是不愿意相信心底的最坏的感觉。 逃避,成了他们唯一的代表。 两个人不过是刚走了还不超过两步,背后忽然传来‘哄’得闷震声,而后炽热的火焰一下子从两个人背后翻了起来,直冲云霄。 程钏钦的瞳孔一下子瞪大,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凤岚冉拖住肩膀,就地一滚滚到了一边,轰炸出来的木头砸在了两人刚刚站着的地方,上面还带着火星子。 第一百八十六章:火光凄厉,昙花凋谢(4) 事情出乎意料地发展,却又好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好像所有的灾难在一瞬间降临了一般,但又好像是有预谋的一样,不论是哪一样,那一刻,程钏钦觉得自己可能要结束自己短暂的人生了。 两个人倒在地上扭头去看后边漫天的火光,凤岚冉愣了一下而后下意识去看程钏钦,旁边的人脸色苍白,一副要昏厥过去的模样。 “你别吓我。”凤岚冉说这话的时候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程钏钦……” “爷爷……”程钏钦鼻子一酸,眼眶热得特别快,眼泪说下来就下来。滚烫的泪水从眼眶里滑落,程钏钦开始撕扯喊叫,“爷爷!” 凤岚冉一把抱住程钏钦的腰,扣住这个想要冲进火海里的人:“程钏钦,别激动,别……” “爷爷,我的爷爷在里面啊!”程钏钦的理智早就在火炸开来的一瞬间被击溃,哪里还管不管得了什么危险? 从小到大,他都是由程家老太爷一手拉扯大的,对于父母他一丁点的记忆都没有,反而是对自家爷爷感情深厚。他小时候唯唯诺诺只敢躲在自家爷爷后面,后来长大了和温至殊他们胡闹,被程老爷子罚了,就瞪着一双大眼睛博同情,眼泪哗哗地掉,好似多委屈似的。 二十多年的感情不是一句‘别冲动’就能忍住的,更不是说能眼睁睁看着程老爷子被烧死。 程钏钦有的时候不太明白,为什么总有人能在自己的至亲死后还能那么冷静?是因为没有感情吗?可是,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吗? “你冷静一点!”凤岚冉完全腾不出手去打程钏钦,光是抱住这人的腰拦住这个人就已经很吃力了。“程钏钦,你难道也想死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冲进去你非但救不了你爷爷你自己也可能会被烧死!” 程钏钦咬牙,眼泪鼻涕一并流了下来,平日里一张俏生生的脸此刻难看至极,却无人也无暇管这事儿。 “你松手,松手啊……”程钏钦平时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这个时候挣扎着就特别有力气,“凤岚冉,松手!”他张嘴,视线模糊,也没管是什么地方,直接下嘴,咬了上去。 凤岚冉肩头一抽,疼得他差点没一巴掌给程钏钦:“程钏钦,你想死,我不让。” 十几年的感情,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个人去寻死?这个人怎么从来就不能好好替别人想一想?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冲动? 后来,凤岚冉知道,不是程钏钦不替别人思考,只是当你失去至亲至爱的时候,连思绪都没了,更别提说什么为别人思考了。人啊,再理智那也是左胸腔里跳动着一颗心脏的生物,他们会被感情所左右。 理智,不可能一直长存。 “我恨你,我恨你!”程钏钦的嘴里传来的血腥味儿,他松开嘴,一嘴的血,眼泪混合着血液滴落,看着特别可怖,“凤岚冉,你怎么这么冷血?!放手啊,我要去救我爷爷。” 凤岚冉都快疯了,抱着这个人的双手酸的要死,肩膀又被这个人给狠狠咬了一口都出血了,疼得要死。 既然说不通,凤岚冉决定把这个人给敲昏了然后直接拖走,也许这样会比较实际一点。 “程钏钦……”凤岚冉忽然松开了手,说话的声音也忽然变了,“你……”他话还没说完,程钏钦就冲了出去。 啊,这个人都不听人说话吗? 事后回忆起来的时候,凤岚冉觉得自己那个时候肯定被程钏钦折磨出神经病来了,不然为什么那个时候会跟抽风一样,觉得自己松手程钏钦是不会跑的这样的事情……他怎么可以想的这么简单?还妄图来说一些什么深沉的话题,其实,自己才是白痴。 程钏钦体弱多病的,跑起来根本就不快,又因为慌慌张张还总是绊脚,跑了半天还没跑进火场里头。 “白痴。”凤岚冉拍了一下自己的脸,而后追了上去,伸手一把抓住程钏钦,“我跟你一起进去。” 程钏钦扭头:“不要。” “……你有病。”凤岚冉伸手给了程钏钦一脑瓜子,“走啊。” 温至殊听得迷迷糊糊的,而后皱眉,直起身子:“不是,那种情况下,你们还开玩笑?”说到底,这两个人到底有没有脑子啊?! “主要是……我自己也记不大清楚了。”凤岚冉‘哈哈’两声,他也不太明白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时的那种情况,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程老爷子的院子已经着火了,而他和程钏钦就站在大火之中,不明所以。 温至殊抿唇:“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不是应该记忆深刻吗?为什么会记不大清楚。 “我也不知道。”凤岚冉摇摇头,看着身边眼睛都眯起来的程钏钦,这人明显都快睡着了,“脑子里有印象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在大火里面了,明明之前我和他还在奇怪着为什么会这么安静的原因,下一秒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火场里了。” “程钏钦呢?他在哪?”温至殊也看到了昏昏欲睡的程钏钦,“他的眼睛是怎么回事,还有身上还受了那么重的伤……到底怎么回事?” 凤岚冉摇头:“事发突然,我醒过来的时候程钏钦并不在我身边……你,什么意思?”他拧眉,看着一脸高深莫测的温至殊,整个人神经忍不住绷紧。 “只是问问。”温至殊又趴了下来,纤细的手指转动着空杯子,“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他瞥了一眼凤岚冉,目光淡漠,像是在看陌生人一般,冷漠到凤岚冉觉得这个人也许就和他从未有过什么关系。 “温至殊,你到底几个意思?”凤岚冉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且不说这一个月来你根本就没来看过我们,为什么我们来了你却还是这幅样子。温至殊,你的脾气真的很难伺候。”他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嗓音,因为程钏钦已经彻底睡着了。这段时间,程钏钦一直没怎么好好睡过,经常睡到一半惊醒,晚上很难睡着,一般都是白天睡。一天睡个两三个时辰就算是很好的了。 温至殊抿唇:“凤岚冉,你又知道什么?”他觉得有些嘲讽,怎么这个时候反而开始吵架了?长久不见面,不是应该先热泪盈眶一番?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的模样? 啊……其实他还是很难过啊。看着处处为程钏钦着想的凤岚冉,他就觉得好嫉妒,总觉得那样的关心本来应该是属于自己的。然后,一发不可收拾。他说话不自觉就尖酸刻薄了起来,其实,这不是他的啊。 为什么,凤岚冉就不知道呢? “程家为什么会一夜之间被灭门?程钏钦为什么会被妖怪突然盯上?盯上他的人又是谁?”温至殊之气腰板,“这些你都知道吗?” 凤岚冉愣了一下,抿唇看着表情快要崩溃的温至殊。他不太明白,为什么现在这个眼前的温至殊如此陌生。从前这两个人都应该是那种神经大条的人,现在一个变得沉默不愿意理人一个说话这般刻薄。 不过是一场天灾,大家都变了? “是的,凤岚冉你什么都不知道。”温至殊站了起来,“你知道的只是眼前的程钏钦,你只想着你欠了他的,所以百般对他好。甚至……”他话未说完,门忽然被推了开来,两人纷纷看向门口。 推门的是南余安,他不过是来看看温至殊的情况,万万没想到在门口听到了温至殊那番话。在他听来,不过是在陈述事实。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奇怪。 “我有些乏了。”南余安觉得,在这种安静的情况下,他需要找个借口来说说自己为什么要过来。 “啊?”温至殊愣了一下,不是,这人不是有自己的房间吗?怎么跑到他这里来了? 凤岚冉脸色一黑,看着那两人的模样,算是明白了。这一个月里,温至殊哪里是为了温家的事情,怕不是为了眼前这个男人。呵,真亏的这人说得出来?! “程钏钦!”凤岚冉推攮了一下熟睡的程钏钦,“我们回去了。” “……?”程钏钦不明所以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了看温至殊又看了看凤岚冉,而后视线落到了站在门口的南余安身上。他不过是睡了一觉,都发生了一些什么? 凤岚冉笑,挤出来的笑容:“人家还有正事,别打扰了。” “是啊,我很忙的。”温至殊愣了一下,而后也笑,皮笑肉不笑。既然凤岚冉要和他较劲,那就较劲吧,谁比不过谁一样。 于是,还处于昏昏欲睡的程钏钦就这么被凤岚冉给拖走了。 “交谈不愉快。”南余安坐在了温至殊旁边,伸手拿过温至殊手边的杯子,“我听到了一些。” “什么?”温至殊的情绪到现在还处于刚刚的愤怒激动之中,完全没有回过神来。 南余安瞥了一眼还站在那里暗自咬牙的温至殊,叹了一口气:“你到底在和谁较劲?又是为了什么?温至殊,你这副样子我从未见到过。”还是说,你的底线露了出来? “我只是……凤岚冉他那么说话,我自然是要气不过的。”温至殊也愣住了,话锋一转,立马换了自己本来想说的内容,支支吾吾地开口。 南余安也没挑破,摇了摇头:“你想知道程钏钦当初发生了什么?” “不是……我当是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想太多。”温至殊摇了摇头,“我和他十几年的兄弟可不是白当的,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说出这种话来诋毁他?” “那位,凤岚冉凤公子可不是这么认为的。”南余安转动着手里头的杯子,姿势动作与温至殊一模一样,“他不相信你。” 温至殊摇摇头:“他不是不相信我,只是……特别维护程钏钦罢了。”他觉得有些可悲,“三个人的友谊,总归有两个人的关系特别好的,不是吗?” 南余安眸光闪了闪:“他们俩个……”他忽然直起身子,凑近温至殊,由下而上,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掐住温至殊的手腕,唇落在了温至殊的下巴上,“他们俩个的关系,和我们俩是一样的,对吧?” 这话,说的自信满满,温至殊,无可辩驳。 第一百八十七章:火光凄厉,昙花凋谢(5) 其实,那天凤岚冉若是不找上门来还好,即便是他找上门来若是南余安不曾听到温至殊的话那也还算的过去。坏就坏在,凤岚冉来了,南余安也听到了温至殊的那一番话。 南余安自认不是什么特别聪明的人,但是面对温至殊,他总觉得,温至殊那些个小情绪对他来说完全就是一眼就能看透的,这个时候他就像是个天才或者说白了就是那种特聪明的人,什么都是一眼看透。 回去之后,程钏钦立即倒下接着睡。看到温至殊后他的神经似乎就放松了下来,几天积累下来的疲惫感一下子朝他袭来,让他一直处于昏昏欲睡的状态,现在几乎是一沾床就睡着。 凤岚冉看着睡得死猪模样的程钏钦,一瞬间忽然觉得有些事情真的就不是什么大事了。这个人啊,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都有一种好像什么都能过去的状态。 其实,明明都听到了他和温至殊的对话吧?他都看到这个人抿紧的唇了,一直在抑制着,这个人…… 啊,说到温至殊……他很后悔的啊,那个人其实也很急躁吧?关于程家的事情,温至殊其实比谁都要关心吧?程家和温家是世交,说到底,程钏钦应该是和温至殊更亲密一些。归根究底,温至殊根本不可能会怀疑程钏钦吧。是啊,只要稍微想想就知道了,怎么当时就没想到呢? 凤岚冉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还有,为什么最后一怒之下就出了门?他到底在跟温至殊赌什么气?有什么是他值得生气的? “真的是……烦死了。”凤岚冉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无比后悔。他也不知道,怎么一看到南余安出现自己的情绪就失控了?其实,这事儿和南余安也没什么关系的。 凤岚冉有些搞不懂自己了,自从和程钏钦变成这副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关系之后,他越发觉着自己都不太懂自己了。就好像,自己变了一个样子…… 啊,温至殊还不知他和程钏钦之间的事情吧?这件事要怎么说呢?还是说……他垂眸看着睡在榻上呼吸均匀的程钏钦,不提这件事比较好呢?也许,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不提的话,也没什么关系吧? 凤岚冉觉得现在这种情况实在是太复杂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处理了。有的时候想象,人跟人之间最害怕的就是关系处理了。不管怎么说,他和程钏钦之间,不过是比朋友要更亲密了一点罢了…… 恩?他啊,到底喜欢男的女的? 一瞬间,凤岚冉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是啊,他的前二十多年都是和女人纠缠在一起,他还从未想过也许有一天他会和一个男人站在一块儿,然后思考着自己到底是否和这个男人有什么关系。主要是,这个男人不是别人而是他十几年的好友。 这样的事情真的很麻烦去考虑啊,不管怎么样,他现在做的事情到底是对还是错,根本无从去想。 凤岚冉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的前二十多年喜欢的的确是软软糯糯的女子,但他也知道,程钏钦也是个软软糯糯的人,如果非要在程钏钦和那些个女人之间选一个,他相信,他只会选择程钏钦。 那……温至殊呢?说到底,温至殊其实也深得他心。喜欢温至殊吗?不知道。在程钏钦和温至殊之间做一个选择呢?他根本不会去考虑温至殊的。对于别人,也许他想到的是对程钏钦的感情。但是对于温至殊,他想到的却是对程钏钦的亏欠。 那日,火光漫天,程钏钦挡在自己面前的背影他至今不能忘记。 凤岚冉颤抖着手去碰了碰程钏钦那双眼睛,嘴唇哆嗦了两下,至今为止,他始终不敢相信,原来程钏钦已经瞎了。 那日,在大火之中醒来,凤岚冉整个人要多慌张就有多慌张,找不到程钏钦找不到出路,周围全都是火焰,灼热得很,像是要把这一方天地都给烧毁一样。 “程钏钦!”他大神喊叫着,却发现自己哆嗦得很,连站起来都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程钏钦!” 他的呼喊声在大火里逐渐飘散了开来,然后慢慢消失不见。这种空荡的感觉让凤岚冉浑身不自在,他宁可和一群慌了手脚到处逃窜的人在一起,也不愿意自己一个人面对这样的情况。 可是,就连程钏钦都不应答,还有谁会在他身边? “啊啊!”右手边忽然传来了凄厉的叫喊声,凤岚冉浑身一个哆嗦,脚动了动却不敢往前走。他能够清晰的辨别出,那个声音是来自程钏钦的声音。他有些害怕,不知道该如何,是进一步还是退一步又或是原地不动? 后来凤岚冉一直都很后悔,他想也许那个时候自己踏出那两步,如果自己能狗跑过去看两眼,也许程钏钦这双眼睛就保了下来,也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事情了。 但,事实是,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跑过去,而是愣在了原地很久很久,久到听见程钏钦的第二声嘶吼声。 “不要!”程钏钦的声音很有辨识度,凄厉而又惨绝人寰。凤岚冉听到了只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于是,当凤岚冉好不容易找到程钏钦的时候,程钏钦一双眼睛里全都是血,眼珠子还在,眼皮子看着也没怎么受伤,只是一双眼睛在流血泪。 “程钏钦!”凤岚冉连恐惧害怕的心情都来不及酝酿出来,人已经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程钏钦,他想不出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对待程钏钦,他现在唯一的反应就是抱紧程钏钦,“别怕别怕,程钏钦,我在。” 程钏钦满脸的血,耳朵也隐隐作疼,他根本不知道凤岚冉在说一些什么,只知道眼前一片血红色,什么都看不见。 他的眼睛,毁了。 “啊啊啊……”程钏钦撕心裂肺地吼叫着,狠狠拍打着凤岚冉的肩膀,一直在挣扎着,“啊啊啊,好痛,好痛!” 火烧一般的疼痛感刺激着程钏钦,耳膜在‘嗡嗡’震响,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嘴里也有血,在蔓延出来。 “程钏钦,别怕别怕,哪里痛?不是,程钏钦,别怕……”凤岚冉的舌头都要打结了,这种时候,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在,我是凤岚冉啊,程钏钦。” 程钏钦推不开凤岚冉,一口咬在了凤岚冉的肩膀上,血液渗了出来。凤岚冉咬着牙,一声不吭。 “别怕,一切都有我,程钏钦。”凤岚冉抱着程钏钦,耳边传来‘啪啦啪啦’的声音,紧接着上面便有一块焦黑的木头砸了下来。凤岚冉右手挡在程钏钦的脸上,而后想要抱着程钏钦躲到一边,动作慢了半拍,右手臂被砸了一下,还未灭掉的火就着他的衣袖烧了起来。但是,只烧焦了一小块,很快就灭了。 凤岚冉闷哼一声,而后拉着程钏钦站了起来。眼睛在四周扫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可以逃走的地方,那一个瞬间,他以为他们两个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死亡,其实很可怕,特别是面临死亡的那一瞬间。 “程钏钦……”凤岚冉伸手紧紧抱住程钏钦,脸上原先的慌乱都没有了,余下的只是淡然,面对死亡的淡然已经被埋藏在心底的恐惧。 程钏钦喊够了也就停了下来,他双手颤抖,在自己的眼前晃了晃,而后哭了出来,流出来的依旧是血:“我……我什么都看不到了,我什么都……” “没事的,没事的……”凤岚冉拍着程钏钦的背,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看不看得见的程度了,他们,可能活不下去了,“程钏钦,有我,一切都有我。” 他会陪着程钏钦,一切等待死亡的降临。 “不,凤岚冉……”程钏钦嘴唇哆嗦,“我看到了,爷爷,他被一个女人……爷爷他,死不瞑目。” 凤岚冉抱着程钏钦,能感受到程钏钦浑身的颤抖:“爷爷他,怎么了?” “爷爷被那个女人,挖掉了心脏,就在我的眼前……而我什么都做不了。”程钏钦双手摊在眼前,而后狠狠抱住自己的脑袋,又想挣扎,“我什么都做不了啊!爷爷被开膛破肚,而我……而我!而我……只能呆在那里,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凤岚冉‘啊’了一声,手臂不自觉的缩紧。 “我甚至连尖叫都发不出来……”程钏钦抱着自己的脑袋,恨不得现在就撞在地上,“我的眼睛……我只为自己尖叫……”程钏钦的语言表达忽然变得错乱起来,他总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透过鲜红的血液,他看到了那个白衣飘飘的女子,她在朝着他笑,她举起了一把刺刀,那把刀,直直朝着他和凤岚冉。 其实,那个时候,程钏钦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只是,他不想,不想凤岚冉受到伤害。至少,凤岚冉不能死。是的,毫无顾虑,即便是他看错了,他还是挡在了凤岚冉面前,那把刺刀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噗嗤’一声,而后,刺刀消失不见。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凤岚冉甚至来不及细想,程钏钦已经倒了下来,他甚至没有去接程钏钦。 脸上沾满了鲜血,身上沾满了鲜血,瞳孔在流血,胸口在流血…… 在凤岚冉眼里,程钏钦,浑身都是血。 “程……”凤岚冉张了张嘴,之前未喊出口的尖叫声总算是喊了出来,“啊啊啊啊……”眼泪从他的眼中滑落,他扑倒在地,颤抖的手抱住程钏钦已经算是破碎不堪的身体。 也许,真的是疯了,凤岚冉觉得,这个世界变得一片黑暗。前一刻他还喊着,他一定会保护好程钏钦的,下一秒,程钏钦保护了他。 屋顶烧焦的木块砸了下来,砸在了他的脚上,疼痛感却比不上他抱着程钏钦的心来得痛。他害怕死亡,他应该早一些承认的,他想要活着,带着程钏钦一起或者,他还没有娶一房妻子,程钏钦也没有和温家五姐在一起…… 为什么,他们做错了什么?程钏钦做错了什么?上天要如此对他们?为什么? 上天,不曾给凤岚冉一个答复。 第一百八十八章:爱隔山海,且不可平(1) 十一月中的时候,到了温慕烟出嫁的日子,夫家是陈家二少。说到这陈家二少,温至殊也有一些印象。年少时一起花天酒地过,也划过拳,投过壶,骑过马,射过箭,也算是一起玩过的人。但是说到熟悉呢也没有特别熟,顶多算是几面之交。 “花天酒地?”南余安正在写着的笔停顿了一下,而后抬眸看着温至殊,“去哪花天酒地了?” 温至殊嗓子一紧,凤岚冉那事儿还没解决,现在又因为他一时口快,牵扯出了以前的风流韵事,他觉得,迟早有一天南余安会把他大卸八块。 “那什么,好久之前的事情了,我都快忘了。”温至殊哈哈笑了两下,“谁没有个年少轻狂是不是?” 南余安点点头,继续写字。温至殊松了一口气,以为南余安不再纠结这个事情了。 “倾城坊最近还好吗?”南余安忽然开口询问,语气淡然,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听说头牌红姑娘最近生病了,不知是否病好了。” “啊?头牌是青鱼吧?什么时候换了?”温至殊愣了一下,玩了白天的棋子抬头疑惑地去看南余安,而后看南余安一脸淡笑的模样,他一把捂住脸:娘的,被套路了。 南余安点点头,唇角含着笑:“原来是叫青鱼,名字不错。”他搁下毛笔,而后拿过衣架上的大衣,“出去走走,你不是整天喊着要出去玩?” “去哪?”温至殊试探着询问,“那什么,我忽然觉得很累,就不出去了吧。” 南余安点点头,上前摸了摸温至殊的额头:“恩,那我自己走走,你好生休息就是了。” “……”温至殊一把拽住南余安的手,“那什么,我去,我去!”娘的,这个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啊,当初怎么就着了这个人的道?真的是,一点都不开心啊,这趟门出的。 出门的时候遇上了准备出嫁的温慕烟,嫁妆婚衣都准备好了,成堆成堆地堆在院子里,温至殊看着失控在胡乱发货的温慕烟,推了推南余安,不太想和温慕烟做什么聊天的事。 门外积了雪,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温至殊起了兴致,跑过来跑过去,在上面踩来踩去。一会儿要踩一个脚印出来,以后又要把这一片给踩平,好像这辈子没见过雪一样。 南余安双手插在袖子里,看着在前面一脸兴奋的温至殊,轻轻‘哼’了一声,而后摇摇头。这人也怪没心没肺的,过会儿估计就笑不出来了。 两人果真去了那倾城坊。 站在倾城坊门口,温至殊只觉得十分熟悉,熟悉到他有一些想哭。他不懂,南余安到底计较一些什么,都是从前的事情了,哪里还要这么计较做什么? “那什么,一定要进去吗?”温至殊拉住南余安的袖子,扯了两下,“南余安,其实我已经很久不去倾城坊了,我跟这里的人也断了干系,你没必要的。” 南余安看着温至殊,眼皮耷拉着:“温至殊,我从前是真的觉得你不太懂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看到那天的凤岚冉我知道我错了。”他从袖管里拿出手,十分温暖,覆到温至殊的脸上,“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我。” “那,和你进倾城坊有什么关系?”温至殊不太明白,但是还是觉得有一些尴尬,被南余安提起自己的感情什么的,多多少少他还是会有一些不好意思的。 “没关系。”南余安摇摇头,“只是想看看而已。”这个地方,是温至殊和凤岚冉他们混迹了几年的地方,多多少少有一些回忆的地方。他啊,不过是觉得,比不上凤岚冉。 自从那日之后,他时时刻刻都在后悔,后悔为什么要留下来。为什么他没有早早发现温至殊的那些感情?非得做下了决定才反应过来,这样折腾自己又何必? 南余安叹了一口气,自从遇到温至殊,他就好像一直在做自己后悔的事情。很多时候,真的是一动即殇。 进了屋子可以感受到一股热浪以及震耳的嬉笑声说话声。南余安的脸色一白,一眼看过去全都是白花花的肉体。虽说有遮挡,但是不过只是遮挡了重点部位而已。 这些个女子,漂亮得占大多数,再不漂亮却也不会丑。南余安只觉得不愧是俗世凡尘,当真是肉眼凡胎看肉渣。 温至殊也没想到一进门就可以看到如此香辣的场面,一时间尴尬不已,又看到南余安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个女子,而后越发觉得场面尴尬不已。他拉了拉南余安的手:“别,别看了,回去吧。”这个时候,他只觉得脸上烧得通红,干净离开。 倾城坊的妈妈一看到温至殊立马迎了上来,甩着手里头的帕子:“哎哟,温家六少总算来了,可把我们家秀红青鱼好等。” “啊……哈哈。”温至殊尴尬地笑了笑,眼睛转了转,用余光去看南余安,却发现那人装聋作哑,脸色虽惨白却抿紧唇,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夜妈妈说笑了,家里头事儿多,脱不了身。” 那夜妈妈甩了一下帕子也没多说什么,看到了一边的南余安,眼睛都亮了:“哎哟,这又是谁家公子哥儿,瞧瞧这样貌,上等上等。” 南余安愣了一下,而后朝着夜妈妈浅浅一笑,温和开口:“青鱼姑娘可有空?在下慕名而来。” “有空诶,自然是有空的。”那夜妈妈被南余安这一笑迷得七荤八素的,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 温至殊脸一僵,这南余安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冲他笑得这般温和,每次冲着他笑要不就是生气要不就是不开心,哪里会是这般模样?当真是,美色祸害! 啊,说到底,他也算是美色吧?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本来还底气十足却在这个时候变得有些怀疑起来。 南余安已经率先走了上去,走到楼梯一半的时候,扭头冲着温至殊说话:“不一起?” “啊!”温至殊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而后伸手一把抓住南余安冲他伸出来的手,“一起,一起。” “你真的是……”南余安摇摇头,本来并不想搭理这个人,一扭头,却看到了在原地纠结的温至殊,不免还是率先朝这个人搭话,“温至殊,你真烦人。” 这话,他说得极小声,约莫除了他自己应该是没人听到的。 刚走到二楼,温至殊一下子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一个扭头就看到熟人。这位熟人不是别人,正是陈家二少,温慕烟的准相公。 那陈家二少也没想到会在倾城坊遇上温至殊,愣了半响,裤腰带还半拉拉着没有系紧,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 “陈家二少好兴致啊。”温至殊愣了一下之后立马开了口,脸色黑了很多,“大婚前夕还要出来寻欢作乐一番,也莫怪我五姐瞧不上你这般登徒浪子。” 那陈家二少好歹也是个富家小公子,平日里哪个不是捧他?今儿个温至殊这么说话,他只觉得自己的面子都没了。 “你不过是个断袖,如何评判得了我?!”陈家二少大抵是喝了酒,口不择言起来,“你与那乡野道士的破事整个空桑山谁不知晓?呸,一个破断袖,竟还来如此地方,你不会是前后皆可吧?!”说着,还哈哈大笑起来,一点都没有丢了脸的感觉。 温至殊眉头一紧,还未开口说话,那陈家二少已然被人一巴掌掀到在地。那陈家二少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南余安。 “教你怎么做人。”南余安脸色也并不好看,伸脚朝着陈二少又是一踹,他下了狠劲,陈家二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腐败富家子弟,哪里受得了南余安这么一脚,当场就鬼哭狼嚎起来。 “你知道我什么人嘛?!”那陈家二少鬼哭狼嚎放狠话,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南余安。 南余安有些想笑,却始终没笑出来,他伸脚对着那陈家二少又是一脚,然后再踹了一脚,踹了足足三脚才开口说话:“教你做人谁管得了你是谁?真有意思的小伙子。” 温至殊差点笑出声来,他怎么都没想到南余安居然会这么说话。从前怎么没看出来南余安还有搞笑的水平? 那陈家二少看到周围围了一圈人,对他指指点点的,整个空桑山都知道,他要娶那温家五小姐。 “你给我等着!”放了这么一句狠话,陈家二少拿着衣服夺门而去。 其实,这真的只是一句狠话,这次之后再也没了后续。 一场闹剧下来,南余安根本就没了兴致再去看什么青鱼,拉着温至殊就走。身后传来了夜妈妈的呼喊声:“不再玩一会儿吗?” 之后的声音被吵闹声给掩埋掉了。 温慕烟不想嫁人,一点都不想。她守在琴司的旁边,看着琴司那副高尚的模样,听着琴司的琴声,她的眼泪就停不了。 “五小姐还是早些回去吧,琴司这儿地儿太小。”琴司停了下来,抬头,脸上的白绫随风而扬,“五小姐明儿个就要大婚了,总也不该出来示人了。” 温慕烟一把握住琴司的手:“先生……你带我走吧,带我离开这儿。先生,我知道的,你一定不愿意……” 琴司一把抽回自己的手:“五小姐请自重,这样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先生……”温慕烟愣了一下,眼泪开始大把大把地落了下来,“先生,慕烟在你心底,到底存了什么样的地位。” “不曾。”琴司说话的时候已然把自己的古琴拿了起来,背对着温慕烟,“五小姐也许误会了一些什么,琴司在这说一声抱歉。” 一声抱歉,葬送的却是一个少女对爱情最美好的向往。 第一百八十九章:爱隔山海,且不可平(2) 温家五小姐投湖自尽了,大冬天的,当场就断气了,救都没救上来,尸身沉入湖底。 彼时温瞿刚巧回来,这一句‘五妹’还没喊出口,那人就直接跳了下去,一点都不带留恋的。温瞿立马扔了包袱,一下子冲了上去,也往那河里跳了下去,却怎么都抓不住脚上绑了石头的温慕烟。 “慕烟……”温瞿张了个嘴,水全都进了嘴里,他的手抓了抓,温慕烟的手从他手里划过,而后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温慕烟越沉越深。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个湖居然这么深。 温瞿浑身湿透了回得温家,脸上的表情阴沉沉的,更多的是难过。他知道,他做的这些弥补不了他对温瞿的罪孽,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把温家的人再害掉一条命。 “大少爷,您这是怎么了啊,怎么全身都是湿透的?”下人一看到温瞿就迎了上来,却没想到温瞿全身湿透,头发衣服上也都还在滴水。十一月里的天,冷得慌,这水还没完全滴下来就开始结冰。 温瞿挥挥手,不太想说什么,现在他的脑子是空荡荡的,他不知道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他全心全意要去好好把温慕烟安顿好,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走到客厅的时候,温瞿忽然昏倒,砸在地上发出了很大的声响,把温家一众老小给吓得不知所措。 大家都还不知道温慕烟自杀的事情,慌乱于温瞿昏倒的事情却不知道温瞿昏倒的原因。 温瞿醒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温慕烟自杀的事情,温尹派了很多人去翻找打捞都没有能够找到。目击到温瞿跳水救温慕烟的人也有很多,都说当时温瞿跟疯了一样,不要命。 “小五没了?”温瞿一醒过来看到床边站着的温尹,开口的第一句话问的是温慕烟。而后自己反应了过来,不免苦笑,“小尹,我是不是做错了?小五她……我是不是不该逼她?她的事情……我就不该做这么多是吗?” 温尹摇摇头:“大哥,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小五她,有她自己的想法,你呢……我也不想把你捆绑在道德的高枝上,你是不是为了小五好你自己知道。小五自杀,到底是谁的错,小五心里头自己知道。大哥,你也不必把什么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 这一番话,温尹说得特别淡。不是说他是个心硬薄情的人,只是,这个事儿真的没法说。温慕烟是温慕烟,她的一切后果都是她自己选择来得。跳河前,她肯定是心灰意冷了的,对于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满不在乎的了,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她想留恋的,所以她选择结束一切。 是啊,温慕烟很有胆量,自杀,其实不是一个只可以挂在嘴边威胁别人的事情,而是一个默不作声让所有人痛心的事情。 温慕烟的后事举行了三天,三天里,来的人很多,进进出出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悲伤的表情,但是能有几个人是惋惜温慕烟离开的呢?没有吧。就连整个温家,约莫也就几个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深厚一些。算得上悲痛欲绝的,恐怕也只有温瞿一个人。 温至殊看着跪在温慕烟房间里头的琴司,那个人跪了三天三夜,没喊一声累。温瞿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琴司一眼,在他心目之中,琴司就是那罪魁祸首,害了温慕烟的罪魁祸首。但是,他不敢去责备琴司,因为他没有任何理由去责备这个人, 他啊,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喂……”温至殊站在琴司身后,“你是不是同我五姐说了什么?” “是她问了我一些事情。”琴司抿唇,那日,他只是单纯地想要断了温慕烟的念头,万万没想到的是,温慕烟竟然会投湖自尽。 “她问了你什么?”温至殊其实猜也能猜的出来,能让温慕烟失去最后活着念想的,约莫也是情情爱爱之类的事情。但是啊,他的五姐,那般的高洁,哪里能是为了这般的事情去自寻短见? “她说,我的心里可曾有过她。”琴司的眼睛通红,他不是什么至善至恶的人,却觉得,这事儿,他的责任承担了很大一部分,“我告诉她,不曾。我从来不曾喜欢她。” “啊,是啊。”温至殊笑了笑,而后转身,一把把门甩上,‘碰’的一声。 这个世上,多得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温至殊鼻子一酸,一抬眼,看到了凤岚冉。 “来。”凤岚冉朝着温至殊伸手,温至殊拉住他的手,而后眼泪像是喷涌而出一般。他把泪水尽数擦在凤岚冉的胸口衣襟上,放声大哭。 温慕烟啊,虽然不曾与她有多亲密,但是,血缘联系着两个人,小的时候,其实也有很多美好的记忆。那些记忆,如今随着温慕烟,尽数投入那湖之中,不曾漂浮上来。 为什么?世上竟有如此狠心之人? 南余安和程钏钦就站在一边,程钏钦的一双眼睛努力瞪大着,他想看看温至殊的模样,他也想上去关心关心温至殊。可是,他害怕一碰到温至殊他也跟着哭。 曾经,温慕烟是程钏钦的年少梦想,程钏钦想着法子要和温慕烟在一起。那么,说到底,他喜欢温慕烟什么呢?换一个说法,他又喜欢谁呢?凤岚冉? 程钏钦觉得自己真的是太过分了……他不过是失去了一切,所以想要霸占着凤岚冉,霸占着这最后的依靠。 其实,他都知道的啊,温至殊喜欢凤岚冉,就像……凤岚冉一直都很喜欢温至殊一样。这两个人之间,其实才是他不能踏足的。好像,他就是那无耻的第三者,把这两个人弄得现今这般关系。 南余安不知道程钏钦在想一些什么,但是他知道温至殊和凤岚冉在想一些什么。所以啊,说到底他还是后悔得要死,后悔听了琴司的话,留了下来。何必呢?简直就是在自己找罪受。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啊,这两个人正在上演着何为两情相悦。而他呢?他待在温至殊身边的意义又是什么?温至殊放不开凤岚冉,却不愿意打扰凤岚冉和程钏钦。 他知道,温至殊在可怜程钏钦。 那么,问题来了,谁又来可怜可怜他呢?他喜欢温至殊,错了吗?为什么,没有人想过这个问题呢? 温至殊啊,对于你,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 温慕烟的头七一过,琴司便在温府消失得无影无踪,温至殊趴在院子里的桌子上,看着眼前绽放开来的红梅,转头看了看开着窗正在练字的南余安。 近来,南余安似乎越发的少言寡语,他说了一大堆,那个人却只是淡淡回复一个眼神又或者只是点点头摇摇头,好像,这个人再也不会说话了一样。 “南余安?!”温至殊扯着嗓子朝着窗户里的人大喊。 南余安愣了一下,抬眼,看着温至殊。他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温至殊。 “你在生气,对吗?”温至殊觉得,这话如果是在南余安身边问他的话,那个人肯定会抓起手边的砚台砸死他,所以,他只敢在院子里,隔着一道墙的距离问他。 “没有。”南余安说完低头继续写字,顿了一下,又道,“只是在后悔。” “后悔什么?”温至殊一个健步,已然来到了窗户面前,趴在窗户上,“南余安,你后悔什么么?” “至殊,你有没有想过?”南余安叹了一口气,觉得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忍着比较好,何必与自己过不去? “在你同那凤岚冉两情相悦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谁来看看我,看看我已经快崩溃的心?”南余安搁下笔,起身拿了一件外衣,而后走到窗户前,把外衣披在了温至殊的背上,而后捧过温至殊的脸吻了上去。 南余安想,还好还好,这个人即便心是不属于他的,但是起码其他的一切都是属于他的。上苍啊,就让他卑鄙一些吧。 这边,两个人心底各自有着各自的心思,打着自己的小九九。而那边,温瞿和温尹,总算是开始了他们规模最大的一次争吵。 理由很简单,温尹说,他要离开温家了,他累了。 “你说过的,你不会走的!”温瞿一双眼睛通红,狠狠扭着温尹的手臂,“温尹,你说话不算话!” “那你说话算话,温瞿,你说话算话。”温尹抽了抽鼻子,望着园中的海棠花,“温瞿,你告诉我,你就没什么欺骗我的吗?” 温瞿愣了一下,抿唇:“我们都不提这个好吗?” “可是,我只喜欢那个温瞿,不是现在这个温瞿。” “我不好吗?我哪里不好?”温瞿抓住温尹的肩膀,都快要哭出来了,明明,一切都结束了,他总算可以不用再出去了,为什么温慕烟死了?为什么,为什么,温尹要离开? “不好,一点都不好。”温尹摇头,“这一院子的海棠花,是温瞿给我的,是他一棵一棵载下去的。你呢?除了与我争吵,还给了我什么?” “不是的。”温瞿狠狠摇着头,发髻乱了也没在意,“小尹,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温尹点头:“是的,大哥,我不懂。我懂得,只有当初那个温瞿。” 第一百九十章:爱隔山海,且不可平(3) 温尹和温瞿之间的事情,从原先的沉默越积越烈,直到现在,一下子爆发。一个大家庭,好像因为一个温慕烟自绝而引起了所有人的事情要做一个决断。 对于温尹的说法,温瞿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温尹,好像温尹所说的所有事情那都是不可辨驳的。是啊,他不是当初那个温瞿,不是那个会为了温尹栽满院子海棠花的人,不是会为了温尹同自家老爷子争吵的人。 他不过是一个有着险恶用心的老妖怪,对温尹有着莫名执念的一个槐树妖。可是……他是妖,温尹就是人了吗?是的,他承认,人与妖是不能在一起,那妖与妖呢? 到底是谁有执念? “当初那个温瞿,对你是喜欢吗?”温瞿拧着温尹的肩膀,本来一股脑冲动的话全都哽在了嗓子眼,说出口的却是这般没脑没心的话来。 “不用你管。”温尹抿唇。这个温瞿不是原先的温瞿,从这个人出现开始,他就知道这个人不是温瞿,尽管这个人说话的方式表情同温瞿没有两样,但是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温瞿看着温尹,当这样的现实摆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忽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什么也都完了。他忽然觉得,从前藏着掖着的事情,这个时候也就不用再遮遮掩掩。 “那个温瞿,到死嘴里喊得是谁的名字,你知道吗?他到死手里头抓的是什么,你可知道?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人,又是谁,你知道吗?”温瞿忽然笑了出来,“这些年,我为什么对温至殊如此严加管教,你可又知道?” 温尹愣了一下,而后瞳孔泛红,他扭头,恶狠狠瞪着温瞿:“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和温瞿那是注定的,他今生只会选择我。” “你想的可真天真。”温瞿忽然笑了出来,“即便是注定,那也是同那个温尹,你是谁?温尹,你不过是院子里海棠花的化身,一只由思念集结成的妖怪,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你甚至都不如我!” 温尹咬牙,伸手一巴掌拍在了温瞿的脸上,声音十分响亮:“你有病!你自己是个妖就要说别人也是吗?我忍着你,每日里把你当做是温瞿,我自己都觉得恶心,我与你,不可语曰!” “自我欺骗?自我安慰?”温瞿冷笑,捏着温尹的下巴,“当日,温尹给温老太爷跪了那么久,连夜高烧不止,如若不是你进入他的身体,他早在十几年前就死了,早在当日就死了!”他指着屋外连成一片的海棠花,“后来,他终究还是撑不住,死在了病榻之上。明明昨日还是个病怏怏的人,怎么一夜醒来就如此生龙活虎的?别人不怀疑,你以为温瞿不怀疑?” “你胡说什么!”温尹扯着温瞿抓着他下巴的手,“你杀了温瞿,我没有向你讨一条命已经算是不错了,你现如今又在胡言乱语什么?你信不信我……” “温瞿知道,他知道了,你不是他的二弟,但是他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所以,他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出温家,才会做寻仙问道之事。”温瞿拍着温尹的脸,发现这人脸色越发苍白,“他死得时候问我,是否知道你的身份。我告诉了他,把你的身份告诉了他。他愣了很久,而后瞳孔里除了仇恨不剩任何东西。” 温尹咬住自己的下唇,强逼着自己把眼泪咽了回去:“不是的……我,我没想过要杀掉温尹……是他……”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温瞿不明白啊。他是人,所以他不明白我们妖怪的心思,不明白我们妖怪的法则。”温瞿抱着温尹,“小尹,你依旧做你的小尹,我还是温瞿,你与我,正正好不是吗?” 这么多年来,不是说一点感情都没有,但是温尹做不到。他每每看着温瞿这张脸,他想到的都是温瞿是死在这个人手里的,而这个人却不能像温瞿那般,对他总是无奈忍耐的表情。 温尹的眼泪总算是落了下来,从眼角留下来,滚落到了嘴里,咸咸的,有点干涩。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温尹他伸手,抱住温瞿的腰,“我是温尹,你是温瞿,我们,合该是天生一对。” 温尹想,也许,这一辈子他都要抱着这样的念想活下去。 这两个人在里边好不容易达成共识,深情款款地拥抱着对方,万万没想到的是,温咏息就站在门外,嘴唇抖动着,脸上爬满了眼泪。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唇,害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就喊出口。 她不过是回来参加温慕烟的葬礼,万万没想到的是,竟然会听到温瞿和温尹之间的对话。她没想到,她喊了这么多年的大哥二哥,竟然都不是自己的大哥二哥,不过是两个妖怪而已。 温咏息倒退一步,而后连连后退,跑了出去。 温家,原来不仅仅是内里腐败,而是支离破碎,不堪一击。这么大的温家,六个孩子,结果到头来,只剩下她和温至殊。 原来,她的大哥二哥早就死在了那两个妖怪手里,原来,温家正在被两个妖怪掌控着。 不行…… 温咏息悲痛之余,唯一能够想到的人就是温至殊,她急急忙忙要去找温至殊,却没想到,温至殊这里也出了麻烦。 在温瞿和温尹之间产生激烈争吵的时候,温至殊被南余安扣住,两人四目相对,南余安不过是想要一个解释。 “你告诉我,至殊,在你心里,在你眼里,是不是我就是一个笑话?”南余安不是这种看不开的人,但是对着温至殊,他总想挣扎一下。毕竟,温至殊这么没心没肺,万一喜欢上他呢? “不是的。”温至殊摇摇头,他的唇有些红肿,还微微作疼,“南余安,我从来没觉得你是一个笑话,我很认真地在喜欢你。” “那凤岚冉呢?”南余安‘呵呵’笑了两下,“他呢?你是觉得不能对不起程钏钦,所以准备放弃他同我在一起吧?那,如果我告诉你,其实他们俩并没有互相喜欢呢?” 温至殊愣了一下,明显是犹豫了。如果,那两个人不是互相喜欢呢?如果,那天不过只是一个误会呢? 这么大的诱惑,温至殊不得不说,他心动了。 “是啊,你瞧,你犹豫了。”南余安送开温至殊,这个时候,即便温至殊说他不是一个笑话,他自己都不得不说自己是一个笑话。这一场争夺战里头,他输得一败涂地。 “南余安,你相信我。”温至殊伸手一把抱住南余安的腰,“你相信我,自始至终,我只同你这般亲热,我也只同你说过喜欢。我喜欢你,这一点,就算你不相信我不相信,但是,这都是事实。是啊,你说,我活得不是你理想的那般样子,但是你何曾又是我想的那般样子?” 温至殊不想对南余安松手,他做不到。他放不开凤岚冉是真的,但是他更不希望南余安离开。 他的记忆里依稀有南余安离开的那段日子。其实,在他的前二十多年,南余安一直不在他的生活里,他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后来,南余安出现了,却又忽然消失了。他隐隐约约明白,有的时候,他也会思念一个人。 他不是一个无情无爱的人,从前他会依赖凤岚冉,他知道,那也是喜欢。现在,他会思念南余安,那也是喜欢。 看得就是,他喜欢谁更多一些。 “所以呢?”南余安抬头,外头开始飘雪,由小变大,然后一发不可收拾,“温至殊,你扣着我不放又是几个意思?我不是什么圣人,我是道士,我该做的我能做的,我都给了你。” “南余安,我该做的我能做的,这些那些,我都会做给你;你想要的你喜欢的,我都会给你;你不喜欢的,你不想要的,我统统也不喜欢也不要了。”温至殊喊得嗓子都快哑了,咳嗽了两声,再一次开口,“南余安,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想对你好。很好很好的那种,我喜欢你,这是真的,不曾欺骗过你。” 南余安叹了一口气,转身,回抱住温至殊:“我很容忍你了。” “我知道。”温至殊点头。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南余安的唇落在了温至殊的额头上,很轻。 “不会的。”温至殊继续点头。 “我是一个道士。”南余安抿了抿唇,而后又吻了一下温至殊的鼻尖,通红的鼻尖。 “我不嫌弃。”温至殊自觉抬头,寻找着南余安的唇,自己把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下次难过了,找我哭。”南余安还记着院子里的那一幕。 “恩,我记住了。”温至殊有一些想笑,但是,避免这个人尴尬,还是忍住了。他伸手,抱住南余安的脑袋,吻了吻这个人的唇角,桃花眼笑开,“我喜欢你。” 南余安伸手,掐住温至殊的腰,一把把人带到了怀里:“恩,我也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放弃自己的原则。 第一百九十一章:爱隔山海,且不可平(3) 温咏息到达温至殊院子的时候正看到两个人抱在一起,她愣了一下,而后有一些想吐。她觉得这个世界坏了,为什么两个男子却可以抱在一起?她顶着一头的雪跑过来想要说的话,全都被这两个人给堵了回去。 这个温家……还剩下什么? 温咏息倒退了两步,撞上了一人,扭头,是一个白衣飘飘的男子。 “你是谁?”温咏息说话的声音都有一些颤抖,她的眼里,这个温家里的所有人都已经不正常了。 “你呢?”这人手里拿着一把伞,很普通很常见的那种黄色的油纸伞,“很惊讶?” 温咏息觉得莫名其妙,这个人忽然出现在她的家里,还问她是不是很惊讶,莫不是个疯子? “我是这温家三小姐。”温咏息皱着眉头,眸光凛冽,“你不是温家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你到底是什么人?” 男子抿唇:“我只是一个道士。”而后浅笑,“来找寻自家徒弟,不凑巧,就在这。” “道士?”温咏息愣了一下,而后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猛地抓住男子的手,“你真的是道士吗?会斩妖除魔的那种?” “斩妖除魔算不上,顶多会驱邪。”男子笑,倒也没在意温咏息抓着他的手,“有事请求吗?” 温咏息点点头,有些为难:“不算请求……但是我的家里……有妖怪。” 男子点点头:“在下冼隶,是一名道士,愿为您的烦恼效劳。” 似乎温家的败亡就在这几天,从温慕烟跳河自绝,到温瞿和温尹的事情暴露,再到温咏息无意碰上这个名叫冼隶的道士。好像一切都是注定的一般,缺了哪一个环节都不行。 温咏息后来回忆起的时候,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时候偏偏要纠结着把温瞿和温尹赶走,为什么非得把温家的丑事都揭露出来才肯罢休……为什么,在那个时候不能多去想一想?为什么,不为温家多考虑一下?为什么,这么多事情偏偏发生在了温家…… 冼隶此人,不过是山野小道士,机缘巧合下吃下仙草,获得仙身。后又收了南余安为徒,养育了十几年,常年在外随处漂泊,空桑山不过是他停留的时间比较多的一个地方而已。 他此行不过是为了看一看自己已经有半年多不曾见面的徒弟,听说是在温家就来了。不曾想,这地儿竟缠绕着妖气,还碰上了温咏息。 大概,真的是命运使然吧。 南余安一听说有道士来,下意识以为是什么欺世盗名之辈,甚至连出去看的心情都没有。没想到温至殊说出的却是‘冼隶’二字。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那消失了半年多的师父忽然就出现了。 “怎么回事?说清楚。”南余安猛地站了起来,“他为什么会来?” “不知道,听说是三姐请来的法师道士,有点道行。”温至殊摇摇头,捏了捏放了一晚上的糕点,琢磨着怎么还没人来换,“你激动什么?认识?” 南余安捏了捏眉头,点头:“我师父。” “啊?!”温至殊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不是……他?你师父?他……他可是一个很年轻的人啊!” “别看他这样子,他的岁数都是可以当你爷爷了。”南余安点点头,他拍了拍温至殊的肩膀,“很多事情都是不能只看表面的,特别是年龄这档子事情。” 温至殊咽了一口口水,半响,反应了过来:“对了,那你师父说的那些都是对的吗?” “他说了什么?”南余安看着温至殊复杂纠结的表情,估计着他的师父可能说了什么话。 “我大哥二哥皆为……妖。”温至殊其实早就朦朦胧胧知道了一些,但是只知道那不是他的大哥二哥,他本想着就这么装傻。但他从未想过,这般亲近的两个人,竟然是妖。 南余安点头:“是,我的师傅说出来的话,从来都不是忽悠人的,特别是在这方面。” 温至殊叹了一口气,伸手戳了戳南余安的脸,表情明显很抑郁:“你知道吗?我三姐像是疯了一样,这样的事情居然在外面大肆宣扬,已经有太多的人在我家门口了,就像是邪教组织一样。” “温至殊,你想过没有?”南余安站起身,随手把温至殊给捞到了怀里,“如果温家败了,你今后该怎么办?” 温至殊摇摇头又点点头:“从来没想过温家会败,所以一直以为自己会在温家混到死。你也知道的,我不是什么胸有大志的人,所以不会想着要接管温家。和三姐相反,大哥二哥虽说不是我原先的大哥二哥,但他们却什么都没做不是吗?甚至把温家管理得还算不错。” “那你想过吗?你原先的大哥二哥去哪里了?”南余安毕竟是知道真相的人,但是,他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温至殊这件事。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情,可是,如果不说的话,温至殊也许一辈子就这样被蒙在鼓里了。 “外头传疯了,说是那两个妖怪杀了我的大哥二哥。”温至殊扯了一个笑,有点无奈,“我有点相信又不太相信。他们对我对五姐对温家上上下下这么好,怎么会做出这般残忍的事情?可是,如果不是他们杀得,那我的大哥二哥去哪里了呢?又是谁杀了他们?” 很少见到这么冷静的温至殊,南余安知道温至殊一向都不是个傻子,只不过从来不在乎而已。从程钏钦的事情开始到现在温家的事情,他一直都处于清醒冷静的状况,更是有好好地分析现在的状况,虽然带有自己的感情色彩。 “看来你很清醒。”南余安笑了笑,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而后瞥到桌角的那张纸,又恍惚想起了什么,“对了,上次说是要给你看程钏钦的事情,还想看吗?” “什么?”温至殊接过南余安递过来的纸张,上头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字太多了……” 南余安坐了下来,拿出一边被他搁置的狼毫笔,在纸上写写画画:“那日,程钏钦和凤岚冉为什么可以平安从火场里出来,约莫是琴司救了他们,至于怎么救的我不知道。我进去之后就碰到了一个女鬼,找程钏钦索命的一个女鬼。” “等等等等……”温至殊看着南余安那惨不忍睹的画作,强忍着不吐槽,抓重点,“找程钏钦索命?为什么?程钏钦从小怂到大,他还能害人命不成?说别人害了他的命我都相信。” “所以我才去调查了一些东西。”南余安完全没注意到温至殊对他的画作的嫌弃,“程钏钦原先有一个妹妹,你知道吗?” “不知道。”温至殊摇头,“程家不是一脉单传吗?” “好像据说是龙凤胎,但是当时生下来的时候,其中有一个孩子死了,一丁点儿呼吸都没有。”南余安在纸上画了两个婴儿,然后在其中一个上面打了个叉,表明是死得。 “他妹妹?”温至殊简直不忍直视。 南余安摇头:“死掉的是程钏钦。” “什么?那现在这个程钏钦怎么说?”温至殊总算是开始认真地听讲,对于南余安惨绝人寰的绘画能力熟视无睹了。 “怎么说呢,那个时候出现了一个异师,程家所有人都想宝程钏钦,所以挖了那个女婴的心脏。”南余安抿唇,“这件事情是逆天改命的事情,是完全不容存在的,所以程钏钦的父母付出了生命,那个异师却抱着女婴走了。” 温至殊的脑子有一些转不过弯来,想了半天:“所以那个女鬼就是女婴?” “不是。”南余安抬眸,用满是纠结的目光看了一眼温至殊,而后继续写写画画,“这不过只是温家的秘闻而已。但是,也算是有关吧。温家这个事情并不是守得密不透风的,当时的婢女已然与程钏钦的父亲有染,也同样生了一个女婴。程家主母容不下这个婢女,所以把婢女扫地出门。” “而后,女婴却被留在了程家,起先程父还会好好照顾这个女婴,后来程家两位受了天谴死去,女婴也就没人管。” “之后的事情查不出来了,只知道这个女婴还算是安安稳稳活到了十几岁。你可还记得,几年前程钏钦发病的事情?” 南余安说到一半,忽然转了个话题。 温至殊拧眉想了想,摇头:“他这几年一直安安稳稳的,没听说他生过什么大病啊,而且也就小时候柔柔弱弱的模样,长大了这么些年生龙活虎的,哪里见过他病怏怏的样子?” “恩?”南余安自己也愣住了,“我的调查里,程钏钦两三年前发过一次病,缺血,是抽的女婴的血,十多岁的姑娘当场死亡,抚养她的几个小百姓也死了,杀人灭口。” “不可能,程钏钦身体好着,也没见他病怏怏的样子,怎么可能……你是不是调查错了?”温至殊怎么想都不对劲,程钏钦这十几年几乎一直和他和凤岚冉在一起,就是得了伤风他们都知道,没道理程钏钦都快死了,他一点不知。 南余安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相信温至殊不会骗他,但是他的调查也不该会出现什么纰漏。到底是哪里出现错误了? “小姐,您不能进……小姐!”门外忽然传来了吵闹声,仆人为难的声音越来越近,“三小姐,六少爷说了,不准入内。” “滚开!”温咏息一把推开眼前的奴仆,仆人又不敢和温咏息对着干,只能步步退让,“温至殊,你整日里缩在屋子里整些什么玩意?!温家都成这样了,你……” “三姐,你闹什么?”温至殊一个头两个大,实在不太明白,这些日子到底是什么把温咏息折腾成这样。 温咏息一眼看到了跟在他后面的南余安,脸色更是黑得可以:“奸夫淫夫!”语罢,甩袖而去,留下一众莫名其妙之人。 第一百九十二章:爱隔山海,且不可平(4) 温家的事情闹得整个空桑山人尽皆知,这还没从程家全家灭门的事情缓过来,一下子温家老大老二纷纷是妖怪的事情又暴露在了众人面前,前前后后不过短短月余时间,真的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这事儿传到了凤岚冉和程钏钦的耳朵里,两人有事一番担心,两人刚参加了温慕烟的葬礼还没回过神来,就又听到了这事儿。程钏钦呢,也总算是能够说个一句话两句话了,就是不常说,偶尔哼哼唧唧地闹腾两下,就是不愿意说个顺溜的话出来。 “去吗?”凤岚冉看着坐在一边在神游的程钏钦,自从那日从温家回来,程钏钦总是这副模样,不咸不淡的,偶尔还倔脾气,吃个饭还磨磨蹭蹭的,可是能耐了。 程钏钦抿唇:“去。” 能回答他,凤岚冉觉得这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于是琢磨着,要不要再跟程钏钦说一说话。但是一看到程钏钦一脸不可言说的表情,他就把自己想说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娘的,净找不痛快。 午饭的时候,两个人趁着雪停了匆匆吃了一些便往温家赶去,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从前是程钏钦非得缠着凤岚冉,拉着凤岚冉手臂的手抓得紧紧的,宁可脚步蹒跚地勉强跟上凤岚冉的脚步也不愿意独自一个人走在后头。 凤岚冉叹了一口气,回头:“你怎么了这是?从那天回来之后就成了这副模样,我是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吗?” 程钏钦停下了脚步,人有一些发愣,摇摇头,琢磨了一会儿才又开口:“没……我,温至殊,你……都怪我。” 他这么一说,再一抬头,表情看着也怪委屈的。凤岚冉一时之间也不知道程钏钦这话到底是几个意思,怎么就怪他了?这其中肯定是曲曲又折折,程钏钦向来想得就多,凤岚冉只当这人乱七八糟想了一通,然后把温家的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温家的事情和他有什么关系?非得揽到自己身上? “你不想去,也不用去了,这个事儿……挺大归挺大,但是,你实在不愿意也没事儿。毕竟你也帮……”凤岚冉连忙住嘴,换了个说辞,“毕竟温家的事儿,我们也搭不上忙。” 程钏钦抿唇:“你,想说我没用,直说。”其实,他想自从失明之后,反而更加看透很多事情。凤岚冉此人最为心软,所以不会拒绝他,怎么着都要留在自己身边,说着赎罪的理由。 凤岚冉伸手一把握住程钏钦的手:“哎,你现在这幅样子,从前的玩笑话也说不出口。” “你,说,就是了。”程钏钦也不知道怎么着,看着现在对他唯唯诺诺的凤岚冉他恨不得上前就是一耳刮子。以前该怎么样现在也怎么样就是了,他不过是没了一双眼睛,哪里还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吗? 这个人,凭了什么来可怜他?程钏钦承认,自己的心思是龌龊了一些,把凤岚冉捆绑在了自己的身边。可他,并不是希望凤岚冉用这种可怜的心态和他说话的啊。 “凤岚冉……你,大可不必,管我。”程钏钦反手握住凤岚冉的手,轻轻摩挲着,“我,错了。” “不是,你这样说话可还有谁受得了?!”凤岚冉拧巴了一下程钏钦的耳朵,“你自己想想,我这段时日就差没给你提鞋了,你怎么就说出这般混账话?我对你如何,你自己不知道?可别把你混账的脑子用到我身上了,我禁不起你这般折腾。” 程钏钦被骂的一愣一愣的,而后傻愣愣开口:“那你,喜欢我,吗?” 正在气头上的凤岚冉忽然顿住,半响都没反应过来。喜欢吗?好像,喜欢吧?但是,为什么他会喜欢一个男的?这个问题又绕到好几天前他想的那些个问题上。 他不是说看不起男的和男的之间有什么,他也知道温至殊和那道士南余安之间肯定也不是那么简单的朋友关系。但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和一个男的在一起。这就好比,你吃了一辈子的苹果觉得自己只喜欢苹果,却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还喜欢吃香蕉。 也许,可能不太符合,但是,事实情况就是这样。他从前以为自己回合一个貌美如花温柔贤惠的女子白头到老,而程钏钦也有自己喜欢的人,甚至奋斗了好几年,就为了那一个女子。 “那你呢?你喜欢我吗?”凤岚冉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反而把这个问题踢回给了程钏钦。 “之前,不,喜欢。”程钏钦抿唇,停顿了一下,猛深呼吸一口气,“后来,你前前后后,这么,忙,替我做这些,做哪些……”他停顿了一下,好久不说话,这话就是说不利索,他有点急,额头上冒了汗,“我,喜欢你。就是,好喜欢,的,那样。”好不容易把话说完,程钏钦都以为自己要流口水了。 他觉得先一步给凤岚冉告白的自己很自私,想着温至殊的倒霉,他又觉得有一些惭愧。可是……他也喜欢凤岚冉啊,他就是先了一步,他就是……自私了。 “那我也很喜欢程钏钦。”凤岚冉伸手揉了揉程钏钦的脑袋,“也是好喜欢的那样。” 其实,他自己说不准。可是,听到程钏钦说喜欢他,他也不想说自己不喜欢程钏钦。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喜欢程钏钦,放不下丢不掉,更别提把这个人交给别人了。 突如其来的欣喜冲破了程钏钦的最后一道防线,他觉得自己要是能看见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看到凤岚冉脸上到底是个什么表情,更希望能看到以前凤岚冉对着温至殊那副宠溺到不行的表情。 啊,光是想想就是很温柔的场面。 “程钏钦,也许,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去喜欢你,但是,我还是会对你好,加倍地对你好。”凤岚冉不会说什么情话,也说不出什么让程钏钦有多高兴的事情。 程钏钦狠命点头:“我,我知道……我也,会,好好,对你。” 两个人可以说都是初次体验所谓的喜欢,从前的那些个朦朦胧胧的感情就像是镜花水月,根本拿不上台面。如今恍恍惚惚忽然多了这么一个爱人,就在自己的身边,甚至已经确定了关系,这让两个人有些慌张。 “那,还去温家吗?”凤岚冉也不太想去了,一来他们两个人还是需要人照顾的,就怕添麻烦;二来,他也不太想和温至殊见面,他知道程钏钦一直以为自己和温至殊有什么,事实如何,他自己也说不清;三者,温家正处于动荡之时,怕是所有人分身无暇。 程钏钦想了又想,摇头:“不,不去了。”显然,程钏钦也是考虑到了这些,之前说是要过来明显是一时口快,现下一冷静下来,倒也是能分辨得出是非好坏的。 这边两个人也没想着直接回陵园,凤岚冉一想到自己和程钏钦也算是正是说清楚了,那他就要把这事儿同凤家一家老小全都说一遍,他和谁在一起就要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不为过吧? 于是,拉着程钏钦就往凤家跑,一刻都不停留。程钏钦一下子都蒙了,不是,怎么就要见家长了?呸,早就见过了。可是,以前也不是拿这个身份啊!不对,这,回了凤家那不是就事情性质不一样了? “不是,你干嘛停下?”凤岚冉走着走着发现走不了了,回头一看,程钏钦拉着他停在了原地,不肯走,“不想回我家?” “凤爷爷,不会……同意。”程钏钦抿着唇摇头,他知道凤老爷子最想看到的是什么,也知道凤老爷子为什么一直不喜欢温至殊。温至殊这人,相貌太好,凤老爷子总是觉得自家孙子看其眼神不对。小时候只当几人玩得好,长大了,这就不一样了。特别是,这两人到了二十一岁还没个正经,不娶妻生子。 大概是真的害怕,程钏钦动都不想动一下。之前还想着,啊,总算是这件事了解了,并且以很圆满的姿态。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凤岚冉竟然会来这么一招,他委实小瞧了凤岚冉的实力。 “不会的,我爷爷他……”凤岚冉自己都给自己说愣了,他也才反应过来,他爷爷到底会不会支持是一回事,接不接受那都还不知道。 “不,去!”这话说得特别坚定,程钏钦琢磨着,自己这结巴总算有一次说话能有点底气了,说得自己都觉得自己十分之帅气,年轻有为就是年轻有为,他恨不得自己给自己赞美。 凤岚冉抽了一下嘴角,点头:“也好,那咱回去?” “恩。”程钏钦点点头,而后一把握住凤岚冉的手,十指相扣。这样的握手方式他早就想这么做了,从前整天想和温慕烟这么做,后来想和凤岚冉。 有的时候,他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喜欢凤岚冉的原因是什么。仔细想了想,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原因,可能就是那种不离不弃的感觉。说不离不弃也太夸张了,也许真的是那种在自己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这个人恰好就在,不论性别。 第一百九十三章:念之欣喜,见之如狂(1) 温家门口已经接连四五天堵满了人了,满嘴的仁义道德,说什么要来讨伐温尹温瞿二人。说什么绝对不能让两个妖怪如此横行霸道,一定要斩杀之,为了将来的安全。 对于这些人,温至殊没有过多的表示,只觉得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随波逐流。 “这个世上,恐怕最为凶残的就是这些人。”温至殊站在院子里,耳边全都是百姓们的呼喊声,声声雄壮有力,“他们可以把一个人捧到至高无上的地位,也可以通过言语把一个人杀死。他们啊,是这个世上最好的杀手,且不用承担任何罪责,甚至是心里面的不安都不会残留一丝。” 南余安就站在他的身边,听着温至殊说着每个人心里都明白的事实,这样的话语,其实每个人都知道,但是没人会去说。 “徒弟弟……”夸张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南余安浑身一颤,下意识回头,果不其然,是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依旧是一身白色的衣服,假装世外高人的模样。 “你到底想怎么样?”南余安看着手里头拿着桃木剑的冼隶,只觉得太阳穴的地方疼得很,“师傅,你向来不管闲事。” 冼隶把桃木剑擦了又擦,而后递给走在他身后的婢女:“这可不是闲事,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你在这半年有余却至今不动声色?”而后看了看南余安身后的温至殊,瞧着温至殊那双仿若会说话一样的眼睛,想了又想,“耽于美色?” 南余安抽了一下嘴角:“他们二人……妖,不曾有犯下过天大的错误,师傅,你何苦如此咄咄逼人?” “你错了。”冼隶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他们妄图借用人类身份混在人群之中显然已是大错,再者,杀人不算犯下大错,那,什么才是犯下大错?” “你,都知道了?”显然,南余安本以为着冼隶也许不知道之前的事情,所以也就没有提起那些事情。 冼隶点头,而后叹了一口气:“余安,这件事可不是我想停下就能停下的。那位三小姐,明显是要斩草除根,置之死地了。” “他们人在哪?”温至殊忽然开口,一双眼睛直愣愣看着冼隶,“大师,我的哥哥们,在哪?” “为什么要告诉你?”温咏息摆着架子从屋子里头出来,“温至殊,他们不是你的哥哥,你为何不能清醒清醒?” 温至殊抿唇,有些想笑:“三姐,试问,他们二人可曾亏待于你?你的婆家富贵,你与你的丈夫婚事美满,你活得如此畅快自有。这些,有哪一点不是二哥给的你?有哪一件事,大哥想着要亏待你?!” “他们是妖!”温咏息扯着嗓子大喊,“是他们,杀了大哥二哥,他们不过是一群欺世盗名的妖怪,还妄图用这些来弥补我们!” “那你不要了吗?”温至殊扯了一个笑,极尽讽刺,“三姐,你大可抛掉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来和他们正面对决。”说着,心底一股无名火不断翻滚。他甩袖,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刚走了两步,忽又开口,“对了,你别忘了,整个温家都是他们维持到现在的。既然你要抛弃,那就把空桑山的城主之位让出来吧,温家,从此不复存在。” 南余安看了他师傅一眼,摇摇头,随后追上了脚步匆匆的温至殊。于他而言,从现在开始,即便是欺师灭祖之事,只要是为了温至殊,他但做无妨,不再有一丝犹豫。 觉悟,从现在开始。 凤老爷子最近看温家有落败趋势,自然是派了人过来问候的,不过只是送了一些东西,而后表明自己有相助之心,有需要的地方一定极尽全力。但是,温咏息显然没把这凤家当一回事,把送来的礼物尽数退回,立场已然很冥想,不愿意和凤家扯上关系。 对于温咏息的做法,凤老爷子表示不过是宵小之辈,他都不屑同温咏息说一些什么。当然这话是不可能在众人面前说的,而凤老爷子也不可能和蔼地一个人坐在书房里自言自语。 那日,收到温咏息退回来的礼物,凤老爷子当场倒是和蔼可亲,笑眯眯说温咏息不愧是出嫁多年的,就是比一般毛头小子要更有担当一些。一转头,回了书房,只差没把一屋子的宝给全都扔地上去了。 “好个温咏息,真把自己当这温家的执掌人了,还吊起身份来了!” 外头的风老爷凤夫人面面相觑,这温家一向是凤老爷子的心头伤,当年温家和凤家其实说不上有多好,只是表面功夫做得好,世人皆以为这两家已然是一荣俱荣的地步了。 是啊,的确一荣俱荣了,却并没有一损俱损。 空桑山三大家:温家首当其冲,又是空桑山城主,自然地位高于所有人;接下来就是凤家,据说两家关系密切,来往甚是不错,但凤家的人除了凤岚冉哪个不知道,凤老爷子对温家的不满?最次一等的是程家,百年世家了,程老太爷原先只是个小富商,后来做大了,在空桑山的地位一跃而上,更是因为和温家比邻而居地位越发尊崇。 其实,不过就是这样。程家算是三个家族里最为规矩的,不争不抢,大抵还是程家遭遇了太多。 这样的三大家,先是程家一夜败落,紧接着温家一蹶不振,更是出了这档子事情。整个空桑山,恐怕是凤家输了算的。 凤老爷子以为温咏息起码能看清现在的时局,好好把温家的掌权教出来,万万没想到温咏息竟是如此有骨气。 怪只怪,他没下狠手。 “来人!”凤老太爷冷静了下来,便喊了人,“把凤岚冉那小子喊回来!” 是时候把凤家的事情给搞大起来了,这个空桑山,就合该是凤家一手包揽了。 这边凤老爷子的打算开始实行,那厢温咏息和温至殊算是正式吵了开来。温至殊气得在自己的屋子里走来走去,脖子里的围脖也散了开来,有掉下来的趋势。 南余安看着脸色黑沉沉的温至殊,有些想笑,却知道自己这个时候笑真的很找骂。 “至殊,你别走了。”南余安伸手把气鼓鼓的温至殊拉到身边,而后替他整理着脖子里的围脖,好好给他系好,“你再生气,你三姐都不会听你的一星半点儿的话,怎么就和自己过不去了?” 温至殊咬牙:“我那三姐手段有的是,余安,你不知道。再这样下去,大哥二哥恐怕不好受。” “那你可别忘了,他们虽然当了这么些年的人,可骨子里还是妖。妖怪呢,终究要结实一些,不会这么容易就受不了的。”南余安这只是安慰话。他的师父他清楚,如果温咏息但凡心狠一点,肯定是要问冼隶要什么符咒之类,狠狠折磨。 冼隶的能力,南余安最清楚。 这是事实,南余安却不太愿意把这话说给温至殊听,怕是这人听了,又该胡乱担心一番了。 温至殊看了好一会南余安的眼睛,直觉告诉他南余安不过是在挑好话说。但是,他又不能在这个时候挑什么刺。 “之前,说到程钏钦的事情……”南余安刻意转移话题,“我觉得,这中间应该是有什么错开来了。” “恩?”温至殊皱眉,“错开?什么意思?” “例如,程钏钦有没有在那段时间出远门什么的?”这是南余安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只有程钏钦在那段时间消失了,才有可能做那些事情。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调查错误,自然也不会认为温至殊在欺骗自己。唯一的可能,便是程家在欺骗外人。 温至殊愣了一下:“啊,有。”他对那段时间的记忆不是很深刻,“那个时候,他似乎说是去山上给他的父母做祭祀什么的,走了将近半个多月。” “这就没错了。”南余安笑了出来,是那种知道真相后的笑,“我猜测,就是那个时候,程钏钦再一次做了一次换心脏的医疗。” “换心脏?”温至殊从未听说过,这还有这种操作? “程钏钦小时候做了一次,自然长大了也能做。”南余安点头,“而那个人,怕就是那个私生女。”那个女子死后,对温至殊的挖心仇恨念念不忘,自然就成了鬼怪。 温至殊抿唇,有些后知后觉。一个大家庭,原来根本不可能是清清白白的吗? “可是,程钏钦一直没和我提起过这事儿。”温至殊张嘴,还想替程钏钦辩解一些什么。 “要么他自己也不愿意让你知道,要么……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换心这件事。”南余安抿唇,“他可能更倾向于第二点。” 温至殊叹了一口气,觉得胸口闷闷的。这件事应该算是程家最大的秘密了,他有些不明白,程家为何下得了如此狠手?从程钏钦的双胞胎妹妹到这个程家私生女,他们即便知道会有报应却依旧下毒手。 “虽然这么说不对……”南余安揉了揉温至殊僵硬的脸,“但是,这个罪,程钏钦要挑起一大半。” “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啊。”温至殊失声呐喊,程钏钦什么都不知道,但是程家救得人是他,所以他就要承担很大一部分责任。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残忍,因为你参与了,所以你也有罪。 南余安没有再回答什么,还有一件事,他至今不敢告诉温至殊。 程钏钦此人,活不过三年。 一个靠别人心脏度日子的人,如何能长命百岁? 而那边的程钏钦和凤岚冉,自从互表心意之后,越发活得开心放肆起来。 只是,当他们还未体味到什么是真正的幸福快乐的时候,凤家的几个大汉把凤岚冉直接架走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念之欣喜,见之如狂(2) 温瞿和温尹被关在暗室里,接连两三天不见天日,即便是一丁点儿的眼光都没有。这样的生活简直就是度日如年,好在是两个人被关在了一起,可以互相说说话。 “我觉得,这是我们的报应。”温尹难得看得如此开,他蹲坐在墙角,身边就是温瞿,“真的是,还是要相信一下这个世上是有报应这回事的。” 温瞿倒没做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点点头:“这一天,我等了很久。只是……”他伸手,黑暗之中摸索到了温尹的手,而后紧紧握住,“只是没想到,你会被我拖下水。” 温尹的手冰凉,自然温瞿的手也热不到哪里去:“没什么拖不拖下水之说,我也有罪,自然也是要受到惩罚。” “我想不明白,你的罪,在哪?”温瞿苦笑了一下,他是真的不明白。温尹自始至终就没有做过什么恶意的事情,如何能得到‘报应’一说?所谓‘报应’那是恶行之后的灾难。 “诚然,当年我若是稍稍意志坚定一些,不上温尹的身体,也许温瞿也就只会难过一阵子,也就想不到要一直出远门之类。自然……”温尹想要看看温瞿的脸,但是一点光线都没有,什么都看不清。 他有些怀念那个温瞿,虽然戒备心很重,却不会说什么重话。做事说话都是温柔的模样,彬彬有礼,从不会说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唯一一次,他知道的就是温老爷拔海棠的时候,温瞿大为动怒。 温瞿此人,生平只对温至殊动怒,严厉只留给了温至殊。 “他临死前……说了什么?”温尹忽然很好奇,温瞿这般的人,在临死前会说一些什么话。 温瞿愣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温尹说得是谁:“他吗?单单说了一句‘至殊’。”原先他只当是温瞿对自家六弟的不放心,想想也是,这人整日里头说话都要带着‘至殊’‘六弟’这样的字眼,不知情的只是以为这两人兄弟情深。 后来,当他杀了温瞿,提取了温瞿的记忆,他总算是明白了。所谓的‘六弟’原是那人心里头的一块疙瘩,一根芒刺,刺在心头,拔都拔不掉,碰一下就印象深刻痛彻心扉的那种。 温尹点点头,有一种释然又有一种纠结:“真的是……自取其辱。”他有些想笑,扯了扯嘴唇,最终还是没有笑出来。他笑不出来,眼眶酸涩得厉害,眼泪自个儿就滚落了下来。 他自己都有点不明白了,到底是喜欢着当初的那个温瞿呢还是现在这个?如果是当初那个温瞿,那么这些年来为什么他迟迟不愿意离开现在这个温瞿;如果是现在这个温瞿,那为什么知道了这些真相,他还是会难过? 温尹现在自己都搞不懂自己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真的喜欢温瞿吗? “断了这个念头也好。”温瞿笑了笑,而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小尹,你还记得在你来温家之前,你是在哪儿的吗?” 温尹摇摇头:“没什么印象了,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甚至都不记得我从前是个什么模样了。” 温瞿有些失望,扯了个笑。而后想起这个笑温尹根本看不见,他又敛了笑。这个笑不过是为了笑给温尹看,既然这人都看不到,那他笑了还有什么意义? 时间渐渐拉长,压力被挤压到了最高点。温咏息觉得已经是时候把那两个人,哦不,是那两只妖处决掉了。 “大师可准备好了?”温咏息俯首作揖,动作姿态十分标准,脸上的表情也很严肃。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能阻止她来除掉这两只妖怪了。她,怕是入魔了。 冼隶点点头,侧目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温咏息,兀自叹了一口气。他活了很久很久,看过很多大场面。像这种人与人之间的情感问题,他见识得也不少。所以每次看到这样的事情,他总是会觉得这些人实在是太可怜了。至于可怜什么,可怜之后的事情,他就管不着了。 他是道士,而他也只是一个道士。 凤岚冉被带回了凤家,用蛮横霸道的方式,独自留下程钏钦一个人在陵墓,自我安慰。 一睁开眼凤岚冉的第一反应就是从床上跳起来,而后,看到了背对着他的凤老太爷。 “爷爷?”凤岚冉觉得莫名其妙,“您敲昏我做什么?” 凤老太爷声音沉稳:“你该赎得罪应该都结束了,你说说看,你不回凤家还准备去哪儿?” “程钏钦呢?”凤岚冉抿唇,左右看了看,“爷爷,他在哪儿?您可别忽悠我。” “……在陵墓。”凤老太爷刚想诹胡话诓骗凤岚冉,哪曾想凤岚冉居然比小时候机灵太多了,“他是程家子孙,自然是要为程老太爷守陵的。再者,他也与我凤家无甚关系,总不能让他没什么名头就住进我凤家吧?” 凤岚冉点点头,表示十分同意凤老太爷的话:“是,的确。”他而后指着自己,目光坚定,“爷爷,我想和程钏钦在一起。不,事实上,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凤老太爷没明白过来,转身瞅了凤岚冉两眼,而后脸色一白,一双满是老皮的手紧紧握着拐杖发出‘咔咔’的声音,格外刺耳。 “时辰不早了,出来吃饭吧。”凤老太爷猛吸一口气,而后再一次转身,拄着拐杖要往外走。 “爷爷,你为什么……”凤岚冉从床上下来,跟在凤老太爷身后想要把事情说个清楚,却被凤老太爷挡了回去。 凤老太爷拄着拐杖,走路却是犹如脚下生风:“先吃饭,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老人家惯用的打迂回战,说来说去就是喜欢把主题往后推,总之能拖就拖。 他毕竟是个明白人,活了几十年见过的人多了,自然就能从凤岚冉那双眼睛里看出一些什么。不像是在开玩笑的眼神,但是,这样才让他更加觉得这简直就是一个笑话。凤家一家单传,孙子辈只有凤岚冉一个人,他怎么可能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 凤岚冉抿唇,走了两步就停下了脚步:“爷爷,这件事我是认真的。我在认真的和您说这件事情,我也希望您能认真地听我说。”他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爷爷,能认真回答我吗?” “你想同那程家小少爷在一起,你有想过你爷爷我吗?你有想过整个凤家吗?”凤老爷子牙齿咬紧,“是谁教的你如此自私的?!” “自私吗?”凤岚冉苦笑了一下,“爷爷,如果这样就是自私,如果只是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就是自私,那么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挺自私的吧?我啊,不过是里边最为普通的一个人罢了。” 凤老太爷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凤岚冉的话让他无法反驳,但是他并不想赞同凤岚冉的话:“你是普通人嘛?你和程钏钦之间的感情是正常的吗?凤岚冉,你且好好想一想,你所谓的感情是否是对的。” “我没错。”凤岚冉抿唇,“爷爷,我喜欢程钏钦这件事情根本就没有任何错。我不过是喜欢他而已,我做错了什么?”是啊,他不明白,他做错了什么要他来认错? 凤老太爷气得拐杖在地上狠狠敲了好几下,而后一个转身,拐杖就敲到了凤岚冉的身上,敲了一下凤岚冉不吭声,凤老太爷气得又连敲了三四下,此次用了狠劲,直把凤岚冉打到吐血。 “孽子!”凤岚冉都被打吐血了,凤老太爷自然不可能再下手了,拐杖在地上敲了又敲,一边听闻这件事赶来的风老爷和凤夫人只能在一旁看着,也不敢插手凤老太爷的教育,“你这是要气死我!” “爷爷……”凤岚冉的声音有些虚弱,他自己也没想到,怎么被敲个几棍子就到吐血的地步了? “爷爷,我想要的,不过是你的一句首肯。”凤岚冉很少和凤老爷子撒娇,这个时候却有些委屈地在撒娇,“为什么,您不愿意呢?” 凤老太爷叹了一口气,摇头:“你根本不知道,那个程家小少爷只能活最多三年了,三年的时间,你又能做一些什么呢?”这不过是权宜之计,说一些凤岚冉不知道的事情,转移凤岚冉的注意力为先。 果不其然,凤岚冉整个人都愣住了。什么意思?什么叫程钏钦只能再活三年? “程家小少爷他活不长久了,不论你怎么做那都是徒劳。”凤老太爷叹了一口气,摇头,“你所想的不过是眼前的事情,很多事情,从前的今后的,你都没有去考虑过。你要知道,没有什么事情是会这么简单的。” “那么……爷爷,你怎么知道的?”凤岚冉站起身,抹了抹嘴角还残留的血渍,“爷爷,您为什么会知道程钏钦活不过三年这件事情?” “……需要告诉你?”凤老太爷抿唇。 “那么……对不去。”凤岚冉再一次跪地,连磕三个响头,脑袋都昏昏沉沉的了才抬起头,“我有的时候在想,程钏钦这个家伙,可真是倒霉啊。什么样的倒霉事情都能被他碰上。”他晃晃悠悠站了起来,而后苦笑,“我也很倒霉,会想着要和这般倒霉的家伙在一起一辈子。” 说来,一辈子其实很短暂,三年,足够了。 凤岚冉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听爷爷的话是如此的有骨气,他的额头还在流血,脑子昏昏沉沉的却依旧在想着要如何同程钏钦过完这剩下的三年时光。 一起出空桑山看看吧? 他仰起头,觉得今儿个的夕阳真是刺眼,不知道程钏钦有没有等他等着急了。 啊,真的是,那个家伙等着急了会哭的吧? 苦了就不好了呢,对眼睛的伤害怕是会加剧的吧? 真是可惜了,此般难得夕阳却不能让那家伙也看看……会有看得到的那一天的……吧? 第一百九十五章:念之欣喜,见之如狂(3) ‘哗啦啦’的铁链声响了起来,有人打开了铁链。 温瞿和温尹都愣了一下,第一反应就是大限已至,所有的事情即将就要了结。两个人不免都松了一口气,大概都是对过去的内疚即将摆脱的喜悦。恩,说不上喜悦,大抵只是觉得轻松了,身上没有那么多担子了。 结果被带走的只有温瞿。 “?温瞿……”温尹一把拉住要被带走的温瞿的手,“为什么?” “急什么?”温咏息冷笑,伸手一把推开温尹。连日来不曾进食喝水,温尹虽然为妖身子却并不算好,这一下直把他推倒在地,“可别装虚弱了。”温咏息有些恶心温尹,她都不明白,这几年她对温尹的尊敬简直就是玷污了她,“怕不是就是你这个模样,才博得旁人的喜欢的吧?” “你好好说话!”温瞿的脾气上来了,他见不得温尹受欺负,特别是言语上的侮辱。这话刚说出口,一个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温咏息根本不在乎温瞿会不会妖性大发怎么样了她,冼隶就在身边,这两个妖怪明显害怕冼隶。 温瞿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温咏息,却发现她的表情很冷漠,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谁该好好说话?”温咏息居高临下地看着被仆人踢跪在地的温瞿,“你是个妖怪,你可得记清楚了。不是他喊你温瞿你就以为自己是我大哥温瞿,你是个杀人妖魔!” 大抵是温咏息的话着实伤人着实入不了耳,温瞿脸色白了又白,终究是没有再去反驳她。现在说什么都是在辩解,而且还是最为无力的辩解,说什么都是自欺欺人。 “小尹!”温瞿被拖拉着走的时候,扒住门框,忽然开口,“你还记得槐树吗?太白山的槐树?你的出生地!”话刚说完,就被拖拉硬拽带走了,这样的场景,好似正义的一方是温瞿和温尹,邪恶的一方是温咏息。但是,谁到底才是真正的正义? 说不清道不明的,历史告诉我们,赢得才是正义,所以永远是正义战胜邪恶。 在所有的村民眼里,温咏息就是正义,因为温咏息制服了温瞿和温尹,所以温咏息说的话就是对的。 温瞿被带走了,留在牢房里头的温尹有些发抖,他不知道温瞿最后一句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但隐隐约约好像又知道一些什么。温瞿所说的太白山他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只是隐约记得好像常年埋在白雾里,白蒙蒙的。 说来,他的确就是从哪儿出来的,被温瞿带到了温家。从太白山到空桑山需要半个月的路程。 半个月,足够他喜欢上这个男子了。 太白山…… 温尹觉得有点累了,他想知道温瞿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像那些戏台子上所说的那样,被绑到了大柱子上,下头有许多人在喊‘烧死他’之类的话,甚至朝着他扔臭鸡蛋啊什么的…… 呵呵,温尹不自觉地笑了出来。温瞿那个人,一直都是暴脾气,会不会当场就开骂?会不会把那些人骂的狗血淋头? 应该不会吧……温瞿,其实是很好的人,刀子嘴豆腐心…… 温尹整个人都缩了起来,他躺倒在地,保住自己的脑袋,泪水从眼眶滚落。他不希望温瞿死啊,至少,至少让他们两个死在一起,那该多好。 昏昏沉沉的,温尹整个人沉睡了过去,大概是哭累了又或者是身体实在是吃不消了,总之,昏了过去。 混过去的温尹梦到了太白山,那座一年四季都萦绕着白雾的地方,但凡进这座山就要做好迷路的准备。 海棠生来就在太白山山腰,他是白海棠,生来就成精,似乎是得天独厚根本不需要像旁的树那般刻苦修炼。他生来就高人一等,所以周边的所有树妖他的看不上眼,太白山里头的精怪数不胜数,白海棠的眼里却容不下一分一寸。 “喂,你为什么不化为人形?”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树妖在向他搭话,白海棠并不太想和这小妖说话。 “喂,你是不是哑巴?并不会说话呀?”那人见白海棠不说话又开口询问,问得话却是如此没有礼貌。 白海棠想着,如果这个人立即道歉,他还是会原谅他的无礼的。 “喂,你别难过啊,哑巴也没事。”树妖脸上露出了可怜的神色,是可怜白海棠,“哑巴也没事,听说山里头的百灵鸟会治。我和他可熟了,我可以介绍你给他的。” 很好,白海棠决定要给这只树妖再一次机会,如果还说他是哑巴,那么他即将采取非正常手段。 “他们都说你生来就会化为人形,但是从来没有见过,为什么呢?为什么你不化形呢?”树妖喋喋不休,自己一个人自言自语着,完全不愿放过白海棠。 委实忍不下去了,白海棠化了人形,是个从头白到尾的少年,白色的头发白色的眼瞳白色的衣服白色的长靴,一切都是白色。在那个灰沉沉的树妖眼里,这样的白色少年简直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神仙,仙气十足。 “你……”树妖目瞪口呆。 “闭嘴,你不过是个槐树妖,谁让你同我说话的?”白海棠上下扫视了一眼槐树妖,冷哼了一声,“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槐树妖愣了很久,而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原是,你会说话啊。”他指着白海棠,笑眯眯的。 白海棠一口气堵在了肚子里,发不得,而后狠狠扯了扯槐树妖的脸,扯得对方‘哎哎’求饶了这才放过别人。虽说生得高贵,骨子里却还是个少年,行这少年任性之事。 “你我身份悬殊,且之不能同日而语。”白海棠端着身份,哼哼地,说话都像是从鼻子里出来的声音一般,“不要再同我搭话了,我是不会同你说话的。”说着,手一挥,又变成了那个白海棠,人形不见。 槐树妖愣在了原地很久很久,而后听话地走开了,从这一天到温瞿过来带走了白海棠的种子以及树苗那一天,槐树妖欧不曾再来找过白海棠。而后,便再也没机会了。 温尹猛地惊醒过来,而后呆滞了很久。他总算知道了,这个温瞿不是别人,是那个槐树妖,一直躲在远处畏畏缩缩的看着他的槐树妖。他的傲气让那个槐树妖不敢靠近,可是,他的傲气却被温瞿消磨掉了。 曾经高傲的模样一去不复返。他现在都有点不太记得自己当初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了,温尹的模样已经深入他的脑海之中,他原先的模样全然不复存在了。 “为什么?”温尹不明白,槐树妖的执念原来已经深到不惜杀人都要用他在一起吗?他有什么好的呢?当初一身傲骨,高傲看不起旁人,那样的他有什么好值得槐树妖喜欢的?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痴傻的人? 槐树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就喜欢上了白海棠,那个人蔑视的目光那个人嘲讽的语气,那个人从来不会多看自己一眼,他只敢躲起来,听着旁人对他的近况的描述,然后自行想象。 这样的两个人,甚至只见过一面,为什么却有了这般念头,实属蹊跷怪异得很。 温瞿被押到了温家后院,温家的所有人都来了,温至殊几乎是被强行拖来的。 “现在,光天化日之下,你为何还不现形?”温咏息拿着桃木剑指着温瞿,目光冰冷,“你是妖,就不要再披着我大哥的皮。” “不行。”温瞿抿唇,摇头。他看着呆立在不远处的温至殊,那个已经二十多岁的青年却还是一张十几岁少年的脸,很好看,真的很好看。也莫怪他家大哥至死不忘。 大概真的是看脸吧。他依稀还记得,从前的他有多么丑陋,灰沉沉的,是一棵槐树该有的一张脸。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在思忖着温尹是否已经想起了太白山上的日子。那些个时光,他从来不敢站在那个人的面前,因为自卑因为丑陋。 “现行啊你!”问用的桃木剑一下子刺入温瞿的胸口,什么折磨都没有,直接了当的上死刑。 桃木剑发出‘刺啦’的声响,声音刺耳,让人忍不住捂住耳朵。 不行的,这张脸他不能换回去的。这是他最后的保证了,他不能在死得时候还是那张丑陋的脸。为了维持这张脸,他没日没夜都要修炼,甚至他不惜杀人来维持自己的变换之术。 啊,对了,他还杀了一个人,虽然是一个妓女,可是也是一个人。算起来,他杀了两个人了。从温瞿到那个倾城坊的女子,他的罪孽已然深重。 “三姐!”温至殊上前一把握住温咏息还要插进去的桃木剑,“三姐,得饶人处且饶人。” “温至殊!别把你的同情心泛滥到这件事情上来,我想做的事情,就不会松手!”温咏息瞪着温至殊,“你五姐是怎么死的你忘了吗?如果不是这个妖怪逼迫,她能跳河吗?!” “那你又知道什么?!”温至殊扯着嗓子也跟着温咏息大喊,“五姐喜欢的那个就是个妖怪,你懂什么?大哥也是为了五姐好,你此般借口完全是不成立的。” 温咏息愣了一下,瞳孔闪烁,抿唇:“他不是你大哥,别一口一个大哥叫得此般愉快。” “三姐,你收手吧……”温至殊伸手指了指门口想要冲进来的平民百姓,“三姐,你且听一听看一看,现在的温家是个什么样子,想在的空桑山又是个什么样子。” “温家没了大哥二哥,你以为你能撑起整个温家吗?你已经不是温家的人了啊!”温至殊这几日来不是没听说什么事情,“你知道有多少人觊觎空桑山城主这个地位吗?你又知道这些人若是得到了这个位置又会对温家做出一些什么吗?温家上上下下近三百余人口,这些人,你想过他们的未来吗?逞一时之快,你做好如何把这样大的温家撑起来的准备了吗?” 温至殊实然是个纨绔子弟,所以他什么都不懂,自然是不会想到要去接管温家这个大家族的。 “温家……还有你。”温咏息的手抖了一下,现在的她什么都听不进去,一个用力,桃木剑划破了温至殊的手从温瞿的心脏穿了过去,鲜血流了一地,温至殊的血和温瞿的血混到了一起。 什么样的折磨都没有,温瞿死得很痛快。 他想,至少在死得时候他还是温瞿,还是那个白海棠喜欢着的温瞿。 “大……大哥!”温至殊的哭喊声破了一般,不大,却是直击冼隶的耳膜。 冼隶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这个明明是一个妖怪,温至殊也知道,为什么……还是如此维护? 第一百九十六章:念之欣喜,见之如狂(4) 温家的事情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温瞿被温咏息一剑刺穿胸口,几乎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就连遗言都没有,一个眼神都没有他就死了。这个世间,他走了一遭,碰到了不少的人,体验过不少的事情,至于他最想得到东西……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得到,也没有人知道。 凤岚冉回到程家陵墓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了站在陵墓门口的程钏钦。一双无神的眼睛瞪得老大,嘴抿得很紧。 他愣在了原地,看着程钏钦很久。一时之间,他有一些自责,怎么就一个不注意被扛回了凤家,怎么就一个不小心还是让程钏钦变成一个人了? “程钏钦……”凤岚冉走了几步,伸手捞到了程钏钦的手,冰凉入骨。化雪的日子里,温度骤然降低,程钏钦在外头站了这么久,浑身上下也没见他多添几件衣服,手怎么可能不冰? 程钏钦哆嗦了一下,而后笑开:“我刚还在想着,是不是我想着你不会再回来了然后你就回来了。”他的脸鼻子都被冻得通红,笑起来脸有一些僵硬,笑容看着十分不协调。 “不会不回来的。”凤岚冉伸手摸了摸程钏钦的脸,拿自己的手去温暖程钏钦的脸,“怎么想不开在外头等我?等了多久?手凉成这般样子,可别把自己冻坏了。” 程钏钦摇摇头,嘴唇有点发白:“我说话好多了……”他伸手摸了摸,而后停在了凤岚冉温润的嘴唇上,“凤岚冉,你,怕什么呢?”凤岚冉的嘴唇在哆嗦,程钏钦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凤岚冉的害怕,“别怕,我还在。” “我怕什么?”凤岚冉捉住程钏钦的手,“要害怕也该是你,害怕我丢下你呗?”他不过是一句打趣的话,却发现程钏钦当了真,脸色也变差了很多。 “是啊,我挺害怕的,你丢下我。”程钏钦毫不否认,可以说是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恐惧,“凤岚冉,凤家不可能,放任你一个人的。凤爷爷更加不可能……这些,我都知道的。” 凤岚冉‘恩’了一声:“我同爷爷扯了架,他可能对我也失望了。”他伸手把陈钏钦抱在了怀里,“程钏钦,有生之年我是不会放任你一个人的。”他本想说‘你死我也死’,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怕死更害怕程钏钦死。 当天,程家发生的事情至今历历在目。他面临过死亡,所以当死里逃生之后,他知道了死亡的可怕。 程钏钦的事情,他不太想告诉程钏钦。这个家伙,一辈子活得都糊里糊涂,运气就没有好过。他还以为,他带着程钏钦,这人的运气就会好起来了。他还以为死里逃生之后,程钏钦的运气就会好起来了。 原来都是错觉,谁的运气都没有好起来,程钏钦的运气变得更加差了。 “这一天一夜,我想了一些事情。”程钏钦的脸埋在了凤岚冉的怀里,闷声闷气开口,“当初,是温至殊率先认识了我们两个。可是,现在的情形却是,我们把温至殊抛弃了。” 凤岚冉的脑回路没转过弯来,皱了皱眉:“没有抛弃他。” “温至殊孤身一人,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程钏钦并不太愿意同凤岚冉解释他的‘抛弃’的意思,“后来,我又发觉,我不仅不知道如何面对温至殊,就连凤家程家,我一并不知道如何面对。”程钏钦说话有一些缓慢,虽然不再结结巴巴,但是确实说一小句话就要喘一口气,“我同你在一起的意义是什么?” “程钏钦,你到底怎么了?”凤岚冉总算发现了程钏钦的不对劲,“你同我在一起,不就是因为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嘛?两个人在一起,还需要什么意义?” 程钏钦摇摇头:“我一直不明白……从我父母无辜双亡之后,再到我被妖怪盯上再到程家灭门……凤岚冉,我这得是多背啊?”是啊,不想还好,仔细这么一回想,程钏钦发现他的一生就是一个坑,每一天都处于被害的状态。 “不背不背……”凤岚冉有些害怕,他害怕程钏钦发觉自己只有三年的生命了,“程钏钦,你好得很,你怎么可能会背呢?” 程钏钦笑,点点头,没有再开口说话了。 有的事情其实根本不用明说,程钏钦发现凤岚冉从凤家回来之后,说话的声音和语调都变了,她琢磨着,怕是凤家给了凤岚冉什么压力。再不然,凤岚冉也许是知道了什么……总是,情况并不好。 是啊,两个人在一起总得来点波折,不然怎么显得这份感情来之不易? “二哥……”温至殊总算是能够进地牢去看看温尹了,他走进地牢的那一瞬间,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地方,给人有一种窒息的感觉,让人不寒而栗。 他实在不能想象,温瞿和温尹是如何在这个地方呆了这么久。他更加不能想象,温尹到底是如何一个人在这地牢里待了一天一夜的。 “至殊啊。”温尹听到了声音,头动了动,“怎么想起来到这地儿来找我了?” 温至殊站在牢门前,看着躺在地上的温尹,整个人蜷缩在一起:“二哥,大哥……死了。” “我知道。”温尹说话声音很轻,轻飘飘的,软弱无力,“怎么了,怎么到现在还喊我们大哥二哥的……我受不住。”他动了一下,“至殊,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怎么就没想着揭穿我们?耐得住性子,这倒不像你了。” “不管是否是真的,也不管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温至殊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温尹,他手里头举着的油灯忽闪忽闪的,“这件事,我本想闭嘴不提,就这么揭过去了。可我万万不曾想到,竟然会被三姐知道……温家的事情我不懂,妖怪的事情我也不懂。说到底,我连人的事情都不懂……二哥,你同我说说,到底有什么不太一样的,人与妖?” 温尹抿唇,总算是睁开了眼睛:“有区别也没有区别,这样看你怎么看了。” “那么你说说,温家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温至殊说话怪腔怪调的。 “温家没用了。”温尹叹了一口气,“谁也救不了温家了。莫怪二哥说句不好听的话,凤家,那是万万不能接触的。且小心着凤家,那不是个好家族,特别是凤家老太爷,不是个好东西。” 温至殊愣了一下:“为什么?” “凤家时刻惦记着空桑山城主的大位置,他早就看穿了温家不过是我死撑着。这些年来所作的那些救济政策,不过也只是为了笼络人心。凤老太爷从来不急,就等着耗死我。”温尹笑了出来,“是的,他耗死了我。” “二哥,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温至殊觉得实在是可怕,但他什么都不知道,温尹讲得这些,他一点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偌大的温家,也许真的已经空了。 温尹又闭起了眼睛,状若等死:“什么怎么过来的?不过是每天都硬撑着,和那些人说这些说那些,险险保住所谓的温家。” “二哥……” “走吧。”温尹开口驱赶温至殊,“你二哥我怕不是也到头了,也好,到死了还能得你一句二哥,也算是为温家这些年来做的事情有点回报了。人啊,虽说做好事不求回报,但我只是个妖怪,所以我肤浅,我做不了好事,做了好事就要回报。” 温至殊点点头,把油灯留在了牢房,人走了出去。 一出了地牢就迎上了刺眼的阳光,以及背着光的某个,身影高大,一袭青绿色长衫猎猎作响。 明明是寒冬腊月的天气,阳光却一点都不温和。 “怎么样了?”南余安双手背在身后,“和温尹谈得如何?” “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听进去。”温至殊摇摇头,手挡在面前,“南余安,其实我都算不上是一个正经的温家小公子。我不过是个游手好闲被惯坏了的小公子。” 南余安点点头:“你倒是说到点子上来了,还懂得自我反思了?以前也不见你这样。莫怪你二哥名声在外了。” 温至殊放下手,斜了一眼南余安:“就你会说话,阴阳怪气。”说着上前凑了过去,“我二哥,还有救吗?” “我师傅在,我可没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事的习惯。”南余安摇摇头,抿唇,“这事儿我师父接下了,我自然没有道理管。我也管不住。”这事儿没有一丝一毫的寰转余地,南余安明白得很,“欺师灭祖呢我不是不敢做,主要没本事。” “原是本事太低。”温至殊哼哼了两声,转身看着地牢,“我二哥这一辈子怕是没做过什么自私的事情……他的一辈子耗在了我们温家,我三姐什么都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却如此妄下决策,要杀了温尹温瞿。这样的人,昏头昏脑。算不上是坏人,却是不用脑子只用心做事。 “因果循环,这件事说不上谁对谁错。”南余安摇了摇头,“温尹温瞿这样的妖怪世上多得是,坏事呢没怎么做好事也说不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对与错来评判的。” 温至殊点点头。他伸手握住南余安的手,拿自己的脑门磕南余安的肩膀:“谢谢你。” “恩。” 第一百九十七章:念之欣喜,见之如狂(5) 十二月底的时候,空桑山接连下了三天的大雪,鹅毛般的大雪。 温至殊趴在窗子上看了一个上午,手倒还好,就是一个鼻子冻得通红,还疼。 “怎么着?感悟人生?”南余安刚从外头回来,肩头、发顶上的雪还没化,他把外袍脱了下来,抖了抖挂在了一旁的衣架子上,“远远地就看到你趴在窗户上了。” “你今天去哪了?”温至殊上前接过南余安递给他的糕点,“去了北街?倒是贴心了,还给我带了梅花糕。” 南余安勾唇,摇摇头:“出去查了点事儿。”他看着案桌上乱七八糟的书,眸子动了动,“想出这空桑山吗?” 温至殊正扒拉着梅花糕挑自己喜欢的形状吃。吃了一嘴,乍一听南余安的话有一些发愣:“什么意思?” “空桑山即将有一场大的动荡,温家怕是要付之一炬了。”南余安说得很明白,这些日子他在外头来来往往,有些事情传入他的耳朵里,虽说好几个版本,但来来去去也就那么一个意思,“温尹一死,温咏息对温家的事情一窍不通,你又罢手不管,整个温家也算是垮掉了。” 温至殊点点头:“我三姐能撑到今天,也算是有点本事的了。但是,听说前几日,她的夫家送来了一封书信,应是和离书吧。我三姐把自己关在房里半天,最后双眼通红走了出来……” “恩,我知道。”南余安点点头。 “我三姐也不容易,我大哥二哥都不容易。我不知道谁对谁错,也许温家就该遭遇这么一劫。”温至殊叹了一口气,把梅花糕放在了盘子里头,“我自认自己也不是个什么好人,所以我也干不出什么好事情来。我不知道该同情谁,也不知道该责怪谁。” 南余安‘恩’了一声,并没想过要去安慰这个自己为难自己的人:“怪你自己吧,二十多年来不学无术。” “……”温至殊本来还处于内疚之中,这么一听南余安说,反倒变得有些无语起来,恨不得上前掐死这个人,“你出去到底查了一点什么东西啊。” “关于程钏钦的事情。”南余安推攮了一下温至殊,让他站过去一点,“屋子里的火盆也不晓得弄一下,你不冷?” 温至殊瞧着南余安一脸管这管那的模样,不禁有些想笑:“你真的是,变得有些多管闲事了。”他伸手拿了一块黑炭递给南余安,而后拿了布擦擦手,“真的是比我大哥管得还要细致。” 南余安斜了他一眼,面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漠然:“程钏钦的事儿,有点奇怪。” “怎么就奇怪了?那天你同我说得一板一眼的,前因后果都有,怎么现在又奇怪了?”温至殊手上还是沾了黑色的赃物,怎么都擦不掉。于是又倒了茶壶里的水在盆里洗手,“你怎么就揪着这个事情不放了?” 南余安抿唇:“他的事情不明不白的,你难道不想查个明白?特别是程钏钦第二次换心,到底是谁有这个本事给他换的?还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南余安拿过一边的毛笔在纸上写这一点东西,“程家和凤家以及程家和温家,我觉得,很奇特。” 温至殊抿唇:“什么意思?” 南余安深呼吸一口气:“我问过我师父,当年这件事他有听说过,而且他说过换心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很有可能两方都死了。所以,如果说当年那个什么巫师法师的是个老手,那么第二次给程钏钦换心脏的又是谁?如果没有很高的把握,程老太爷是不会让人给程钏钦换心脏的。那么问题来了,是谁给程钏钦换的心脏。” “你以前不是对这些事儿根本不搭理的吗?”温至殊有些奇怪,他不知道为什么以前除了对妖怪感兴趣之外,这南余安根本什么都不搭理,怎么反而对程钏钦的事情就这么上心?“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给我讲?” “挺有意思的,程钏钦第一次换心脏那是偶然,第二次却是有人有预谋的。”南余安抿唇,点点头,“我是不对这事儿上心,但你不是说了吗?程钏钦他是你的好朋友,我自然是要多关注一下。”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在低头摆弄自己的毛笔,他发现这个毛笔僵硬了很多,于是拿手捏了半天。 温至殊看着南余安的侧脸,而后自己的脸忍不住红了起来。不是,他脸红什么?可是……看着南余安一本正经地说这样的事情他就止不住想脸红。这些事情,他做不来,南余安知道,于是南余安一件事一件事替+做了过来。事无巨细,每件事都很小心。 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脸,脸颊发烫。温至殊转身拿了红木椅子坐在了南余安的身边,而后把脸贴在南余安的背后,支支吾吾的,声音很小。 “你在说什么?”南余安也没听清楚,动了动自己的肩胛骨,“至殊?” “我说……你真是不嫌麻烦。”温至殊不敢把自己的脸给南余安看,他害怕被南余安发现自己脸红到不可思议,“我的什么事情都要帮我解决。” 南余安抬眸,愣了一下,而后笑开:“那没办法,你人都是我的了,总该做好一个主人的职责。” “……”温至殊就知道,这个人就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你可要点脸。”说是这么说,他却笑了出来,脸上的红晕也散了开来,“你刚刚不是问我要不要离开空桑山吗?” “恩。”南余安点点头,这些天他算是看出来了,这空桑山就不是个什么好地方,如果可以,他想带温至殊走。 “我不太想走……”温至殊抿唇,“说实话,空桑山我呆了这么久,我是不太愿意走的。可是,想象只要和你在一起,其实在哪都无所谓。” 南余安点点头,他也想过,温至殊一辈子在空桑山,怎么可能愿意离开空桑山?只要温至殊说一句‘不愿意’他就不走。 自从那日回到陵墓,凤岚冉就每日里待在程钏钦的身边,一步不曾离开,倒把程钏钦弄得不知所措,心里想得就越来越多。 正逢这几日下雪,凤老爷子看着外头的雪越下越大,心里头就更加地生气,气着气着又想到程钏钦不过三年时日,他也万不该再做一些什么了。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个长辈,程钏钦的确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小辈。他呢,说来说去,其实也算是做了一些对不起程家的事情…… “哎……”老爷子叹了一口气,有点后悔,当初怎么就做了那些事情。 这些日子,他和温咏息之间明争暗斗已经不下数百回,温咏息明显力不从心了。温家还剩下一个整日里什么都不做只知道游手好闲的空长了一张脸的温至殊,那个人,凤老爷子都不当成是温家的子孙。 用不了多久,温家就没用了。 “做什么?”程钏钦的脚背凤岚冉抱在了怀里,“抱着我的脚干什么?” 凤岚冉笑,伸手揉了揉程钏钦的脸:“你的脚冰凉,我给你捂捂。” “可别了,你自己不怕冷?”程钏钦想收回脚,却发现被凤岚冉抱得紧紧的,“你松手呗。” “你身子骨不好。”凤岚冉‘哼’了一声,“我多给你捂捂。” “这些日子我身体好多了,你看,我现在都能拎起一个水桶了。”说着程钏钦就要去摸水桶,刚动了两下,他顿了一下,而后发觉嗓子眼有一点痒,咳嗽了两下。 这一咳就没忍住,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直接喷在了凤岚冉的脸上。 两个人都愣住了,程钏钦伸手捂住自己的嘴,血液还是不停从嘴里流出来,从指缝之间渗了出来。 “程……”凤岚冉嘴唇哆嗦,一双眼睛变得通红,眼里只看到程钏钦不住在流血的嘴唇,“程钏钦……” “没……”程钏钦本来想安慰凤岚冉,一张嘴,又都是血喷涌而出。 凤岚冉立马松开了程钏钦的双脚伸手抱住程钏钦,一低头,发现程钏钦的胸口似乎也变得通红,衣服被血渗透。他呆愣了一下,而后颤抖着手解开程钏钦的衣带,这才发现程钏钦胸口裂了开来,甚至能看到里头鲜红的心脏。 “好痛……”程钏钦眉头蜷了起来,“凤岚冉……救我。” “救你,好的,我救你……”凤岚冉惊慌失措,替程钏钦系好衣服,一把抱起程钏钦,首先想到的是凤老太爷。 “别害怕,程钏钦,你不会死的,你会活很久很久的。”凤岚冉一边跑一边安慰程钏钦……或者,是在安慰他自己。 不会的,不是说好还有三年的吗?这才一个多月啊,不会的……程钏钦不会死的。 凤岚冉一直在自我催眠,顶着茫茫大雪,跑在街道之上,眼见之人只看到浑身浴血的凤岚冉和程钏钦,他们什么都看不到。 “程钏钦!”凤岚冉一直喊着程钏钦的名字,他害怕程钏钦忽然自己偷偷睡了过去,不告诉他。 他还什么都没和程钏钦做,他不能让程钏钦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去的。 我会救你的! 第一百九十八章:余生此般,往昔难忘(1) 空桑山再一次炸开了锅,浑身是血的凤岚冉脸色狰狞地抱着身上还在滴血的程钏钦,跑在雪地里,跌跌撞撞的。 这都还只是一些人看到的一小部分,凤岚冉跑得急,差点脚一软把程钏钦扔出去。好在,他只是跪在了雪地里,其他倒没什么,至少没把程钏钦丢下。 这事儿第二天就传到了温至殊的耳朵里,温至殊的第一反应就是找冼隶,他总觉得冼隶有那个本事去救程钏钦。 “求你……”温至殊这么多年来说过很多个求,倒没一次说得是如此绝望的。 冼隶看着温至殊,他坐在沉香木做得椅子上,手里头还端着茶。他现在在温家的地位可谓是至高无上了,主要还是有功绩在。温咏息对他比对温至殊都要好。 “我救不了本就该死得一个人。”冼隶直截了当开口,“他早就该在二十二年前就死了,活到现在全靠的是做一些有违天理的事情,上天是公平的,不该活着就不该活着。” 温至殊抿唇,牙一咬直接跪了下来:“他不该就这么死掉啊,他……刚失去一切又刚得到一切……师傅,大师,你救救他吧,就算是只有几年的时光都好,让他过几年开心的日子吧。” 冼隶怎么看温至殊都觉得这人好生不要脸,程钏钦现在死了那就是他的命,程家为了他杀了那么多人,程家一个大家子都为程钏钦赔上性命了,这让他如何再去救程钏钦? “这件事,到此为止就好。”冼隶站起身,目光冷漠,“程家大少爷就该是这个命,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必须得死的人非得活下来再拉上一大群人的命,这就不值得了。” 温至殊抿唇,一双桃花眼里已然蓄了眼泪:“我是人,我有私心。程家的老爷爷也有私心。” “私心谁都有,这很正常。”冼隶的脸色并不好看,他不明白南余安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一个人,“但是,若是非得拉上旁的人的身家性命,那就是恶毒,是不容于世的。” 这个人,三观不正,自私。并不是南余安择偶的合适对象。 冼隶琢磨着,哪天要同南余安好好说上一说,劝劝南余安离开温至殊。这个人委实不好,可以喊杀了自己亲生哥哥的妖怪‘哥哥’,会为了一个双手沾满血的人求着他救这人。 三观,极度不正。 “那么,我三姐做得就是对的吗?她亲手杀了大哥二哥,她做得就是对的吗?你为什么要帮她?”温至殊开口,‘呵呵’了两声,“我大哥且不论,我二哥这一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他甚至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搭在了温家,为何就凭一句‘他是妖’就要杀了他?如果,这就是大师您口中所说的正常的私心,那么我要救程钏钦,这样的私心和我三姐想杀我二哥的私心,又有什么不一样?” 冼隶被温至殊给说愣了,没什么不一样。他当初就劝过温咏息,要三思。温尹这一生,可谓功大于过。但温咏息不肯罢手,他也没办法。毕竟之前空口答应了下来,就不该违背自己的约定。 “是啊,大师,您也不过只是芸芸众生之中的一个人。”温至殊站起身,没了要恳求冼隶的心情,“自私,为了自己所谓的约定为了自己所谓的正义,虚伪。” 还从来没有人这么给冼隶撂过话,温至殊说话的时候还自带不屑的表情,这更加让冼隶觉得温至殊这个人委实不讨喜。 温至殊从冼隶的屋子出来的时候,天气已然放晴了。他咬牙,对着冼隶被他狠狠关上的门瞪视了一眼,这才愤然离开。 更多的是一种悲哀。 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谁能救程钏钦,除了冼隶,温至殊再也想不出第二个人来。南余安说到底只是个普通的道士,而且还是一个未出师的那种山野小道士,会得本事也不过就那么几样。 “去找我师傅了?”南余安倚在院子里的梅树树干上,看着脚步匆匆的温至殊,“想救程钏钦?” “是。”温至殊点点头,而后顿了一下,“你能替我去凤家看看嘛?” 南余安抿唇:“为什么不让我陪你去而是让我代替你过去?温至殊,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你呢?是不是也有什么瞒着我?”温至殊张了张嘴,这话差点脱口而出了,幸而堵在了喉咙里,“凤爷爷并不喜欢我,我去了,只会招致嫌弃而已,这样……” “怕凤岚冉忙活不过来?怕他为难?”南余安轻笑了一声。 “我没有其他意思,纯属是……”温至殊连忙解释,而后挠了挠自己的脸,有些急躁,“我什么都没有想,真的,作为朋友……” 南余安摆摆手:“别紧张,我没有其他想法,只是随口问问。”说着,上前拉住温至殊的手,而后腾出一只手揉了揉温至殊冻得通红的耳垂,“你太紧张了。” “……”温至殊拍了一下南余安的手,“你这样就过分了。” “怎么说?”南余安并不以为意,反而是两只手都开始揉捏温至殊的耳垂,“至殊,我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有问题吗?” 温至殊伸手一把挥开南余安的两只作怪的手,有些生气:“自然很有问题。我并不希望被你这么问。” 怀疑,从来都是两个情侣之间破碎的开始。 “那我以后就不问了。”南余安摆摆手,脸上的笑容也敛去了,“我会去一趟凤家,但是……放弃吧,做好接受程钏钦死亡的准备。程钏钦,必死无疑。” “……”温至殊没想到南余安居然也是这么说。 这个世界,有的时候真让人觉得绝望。 程钏钦被带回了凤家,凤老爷子着实吓了一跳,特别是看到程钏钦胸口不断冒出来的血,他一瞬间就知道,程钏钦这次……死定了。 进进出出的人很多,血几乎是一盆接着一盆被接出来的,血水从凤岚冉眼前晃过,凤岚冉浑身都在颤抖。他的身上也沾满了程钏钦的血,冷风吹过,血液早就干涸,凤岚冉感觉有点冷,皮肤上开始起了小颗粒,瑟瑟发抖。 “放弃吧。”凤老爷子叹了一口气,太阳渐渐变成血红色,残阳落山,救了一个下午了,根本不可能救回来了。 凤岚冉没说话,一直站在屋子外头,静静等待结果。 他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从第一次见面程钏钦害怕地躲在温至殊后头到程钏钦会一直缠着他不放,那么多事情一件一件从他的脑海里快速流过。这样的情况,曾经他以为他会和程钏钦一起死在大火里也有过。 这可能是一个人的正常反应,但是凤岚冉从未想过还会有第二次,实在是觉得十分可怕。 程钏钦会离开他,永远。 这样的念头一起来,他就觉得很可怕。以后没有程钏钦的生活,他该怎么活下去? 也许,其实活不下去了吧…… 凤岚冉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一点涩涩地发疼,他有一些想哭。伸出手,手上还有程钏钦的血,干涸的以及未干涸的,黏在了他的手上,弄不下来,扎在手心,只觉得十分地疼。 “程钏钦……”他抬起眸子,发现天已经十分暗了,油灯一盏一盏被点了起来,凤家渐渐亮了起来。 所谓的抢救其实早就结束了,屋子甚至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但是凤岚冉还在等待着,等着所谓的结果。 “结束了吗?”他仰起头,看着黑沉沉的天空,没有一颗星星亮着,就是月亮都显得十分昏暗。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但是,真的很压抑啊,这样的天空,“真的是……很衬托心情。” 他觉得自己应该哭的,可是憋了半天,眼泪却一点都没有。哭不出来,但是真的很难受,绝望悲伤,从胸口溢了出来。对了,胸口…… 凤岚冉抿唇掉头往凤老爷子的院子走了过去,有些事情,他总觉得有些事情他的爷爷知道一些什么。 程钏钦并不知道,原来人死后竟然会是这般的情景。 “走吧。”白无常拿出一条链子,自然而然地挂在了程钏钦的手上。 “我死了吗?”程钏钦看着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勾魂使。 白无常点点头,指了指病榻上那个已然没了呼吸的尸体:“你死了。” 程钏钦愣了一下,看着自己的尸体竟生出一种恐惧感。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床榻上的自己胸腔裂了开来,里面有一颗已经变得漆黑的心脏,却与他的身体看上去格格不入。 他捂住嘴唇,有些不可思议。 临死前,他是知道的。所以他会想着伸出手,想要去抓一些东西,抓什么?凤岚冉的双手。 他想见凤岚冉,发了疯一般地想见。 “我能……” “不能。”程钏钦的话还没有说完,白无常已然打断了他的话,“你已经死了,别再对这个尘世抱有什么念想了。这样,于你于这个世界都没什么好处。” 程钏钦有一些茫然,他好不容易能看见了,他想再看看凤岚冉。 “执念,害人害己。”白无常说着拉动了一下链子,“走吧,再多留一会儿,对你只会有不好的影响。” 程钏钦点点头,他想见凤岚冉却不能见。他好像知道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能任人安排,别人说的,总归是没有错的。 他的一生……好像就这么结束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余生此般,往昔难忘(2) 十二月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月份,甚至可以说,那一年都不是什么特别的年,但是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到所有人措手不及。 从程家灭门开始,不……应该是从更早的时间开始。大抵是从程钏钦的出生开始,所有的事情因果循环,早不到晚了也就该到了。南余安的出现,琴司的出现,不过是加快了这些事情发生的步伐,又或者是改变了一些什么。 一环扣一环,温家的支离破碎,程家的逆天违法之举,凤家的虎视眈眈,所有的一切挤在了一起,才造就了现在的局面。 凤岚冉已经三四天不曾出门了,待在自个儿的房间里一句话也不说,反正就是悄无声息的,送的饭吃的干干净净的送得水果糕点也吃得满满当当,同他说话呢也会点头示意,反正就是不说句话。 凤老爷子瞧着呢也没说什么,唉声叹气了一会儿,直摇头,也没强求什么,只放任凤岚冉这般任性。 那日,两人谈了一个晚上,第二日凤岚冉推门而出,脸上的表情沉重得很,抿着唇眉头皱得搞搞的,走了没两步,吐了一口血就昏了过去,醒来后就这副模样了。 南余安在凤家转了一圈,看到的是程钏钦被收拾起来的尸体,凤岚冉的影子都没瞧见。回了温家,发现温至殊拖着一条被褥蹲坐在门边,头一搭一搭的,看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真实的……”南余安叹了一口气,上前伸手把这人给报了起来,刚抱到怀里,温至殊就支支吾吾地醒了。 “回来了?”温至殊眼睛都没睁开,就知道是南余安了,“我就睡了一个午觉……” 南余安扯了个笑,有些无奈,抱着人往屋子里头去:“午觉就不能回屋子睡?非得出来,把自己给冻坏了又得嚎叫,发个小脾气。” “我是这样的人嘛?”温至殊总算是睁开了眼睛,只是有些迷迷瞪瞪的,眼睛也半眯着,“你就会说一些风凉话,说我这样那样的……” 南余安把人放到了床上,而后又拿了一床被子给温至殊裹好,裹得严严实实的:“我说的是风凉话?你可得紧着自己的脑子吧,整日里头尽犯一些糊涂事。裹紧了,我回头喊人给你煮一些姜汤,热热身子,你躺好。” 温至殊点点头,眯着眼睛看着南余安半响:“是不是……出事儿了?” “恩……”南余安点点头,“倒没发现,你的直觉挺准的。” 温至殊抿唇:“你说话一向不多,一多就是想转移我的注意力。从你回来到现在,至今闭口不提程钏钦的事情,约莫情况并不算好。” “死了,尸体都冰凉的了,被凤家收敛了起来,约莫是准备要葬到程家的主陵墓去。”南余安点点头,而后伸手,冰凉的手放入温至殊温热的脖子里头,冻得温至殊一个激灵,本来还没睁开的桃花眼一下子睁得老大,“知道你难过,别想太多。” 温至殊眼睛瞪得老大,嘴唇抿紧,而后眼皮子耷拉了下来:“知道了……”声音闷闷的,还没一会儿,眼泪就唰唰地滚落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了被子上,“最后一面……是一个多月前。” 一个多月前,如果知道那是最后一面,他决计不会只顾埋在失去五姐的悲伤里头,可宁要多和程钏钦说上两句话。啊……谁能想到呢,当初那个活生生活在自己面前的人,一个转眼就死掉了。 南余安抿唇,伸手拉过温至殊抱在了怀里。他把下巴抵在温至殊的脑袋上,手轻轻拍着温至殊的背。 失去了自己的朋友,对于南苑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也没什么特别好的朋友,所有遇到的人不过是萍水相逢,见过了也就忘了。也许会有几个印象深刻的人,也许当时还玩得不错,但是一个转眼,离开了也就彻底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过就是时间问题而已,所有忘不掉的人,真的就只是时间问题。 他也觉得,温至殊于他而言也只是时间问题。后来发现,有些人有些事还真的和时间没有关系,刻在了心底,再怎么着都没办法。 “凤岚冉呢?”温至殊伤心了半天,而后忽然想起了独留下来的凤岚冉,琢磨着这人也该伤心得很,“他如何了?” “没见着……”南余安摇摇头,“要去看看他吗?” “不去了。”温至殊抿唇,一双眼睛跟个兔子眼儿一样,红得贼溜,“见了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跟他,我跟程钏钦,依旧是好朋友好兄弟。但也只是这样了,不论怎么样,我同他们已然有了隔阂。” 南余安瞧着温至殊闷闷的样子:“只有你这么想而已,你想得太多了。” “……”温至殊没有应答。 这事儿还没有个应答,外头又传来了呼喊声,两个人惊了一下,温至殊的脸上还带着泪珠子。 “少爷……三小姐,病倒了。”下人的声音有些急促,匆匆忙忙,“冼隶大师他……走了。” 温至殊本想开口询问冼隶的下落,毕竟有冼隶,再大的病那都不是什么大病。谁曾想,这还没开口说询问呢,那下人就直接报备了。 “喊大夫了吗?”温至殊掀了被子起身,接过南余安递给他的羊绒外套,“把最好的大夫喊过来,温家这点银子还是付得起的。” “是。”下人点点头便退了出去。 温至殊的衣服穿戴得差不多了,准备往外走,走到一半忽然回头,对着屋子里脱了外衣的南余安开口:“回头,你帮我弄一点姜汤,弄两人份的,你也喝一点吧。回头,你别也生病了。” 刚准备翻书看得南余安愣了一下,点点头,笑:“我家至殊也会关心人了,难得难得。” “……”温至殊没理他。 温咏息病倒了,病来如山倒不是说笑的,温家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温至殊淋湿接手,还没熟悉呢,凤老太爷来势汹汹,不过几句话的事情,就把空桑山的人心给挽到了凤家的手下。 凤老太爷呢也是个懂人心的,什么‘温家人心不古,尽出一些妖孽’什么‘温家风水不好,会祸害到整个空桑山’……总之就是揪着温瞿温尹的事情说事,怎么着都要把温家给拉下马。 温至殊还没反应过来,温家就一下子被拉下马,凤家跻身而上。 大病一场的温咏息早就料到,她一旦倒下就会有这样的结果,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还缠绕在病榻上的她一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差点没从床上滚下来。 她不明白,自己挣扎了这么久。她甚至与自己的丈夫和离了,她甚至累到病倒在床榻之上,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上苍要这么对待温家。温家如何得罪了上天,要如此折腾温家。 温家的账务一下子被亮了出来,所有人都没想到温家的财政上居然会有这么大一个漏洞,并且如何都填补不了。温家一倒,所有的人都跟温家开始撇清关系。 温至殊整日里头眉头紧锁着,看账本这个不对那个也不对,从前有温尹撑着,现在连温咏息都撑不住,更别提温至殊这个一问三不知的家伙了。南余安在旁边也只能干瞪眼,这事儿对他来说也是个十分大的困难,他也没接触过算账之类的事情,站在一边,连脑子都动不上。 凤岚冉这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几天,凤家的地位在空桑山就一跃而上,很快就取代了温家的地位。这些,他不知道。他更加不知道的是,温家的大宅子被收了,整个温家在几天的时光里就散了。 这些,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凤岚冉却一点都不知道。等到他出了门,想找温至殊的时候,这才发现,温至殊已经走了,温家整个都散了。 “爷爷,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凤岚冉一把推开书房的门,眼睛通红,“您到底想做一些什么?何苦把温家把温至殊他们逼到这个地步?”这些日子他没少吃饭,身子骨却还是瘦弱了下来,脸上都没几两肉。 凤老太爷抿唇,手上还拿着账本:“与你,有什么关系?” “……”凤岚冉眼睛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直跳,“爷爷,何必呢?做事情这么绝。” “做事情不绝一些,凤家能有现在的立场吗?你以为你现在的吃的用的住的,都是哪里来得?”凤老太爷本来就被凤岚冉这些日子的自暴自弃给弄得气火上来了,现在又被凤岚冉这么挑衅,如何能不生气? 凤岚冉抿唇,转身离开了书房。偌大的凤家,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表面看着风风光光背地里不知道搞了多少小动作的地方。 不过才短短几天,他却觉得,自己不仅仅是跟这个凤家就连这个世界,他都融不进去了。 “程钏钦……”凤岚冉呢喃着,“我可想你了,贼想。” 谁也不知道凤岚冉去了哪里,凤家找了将近半个月,半个月后,凤老太爷琢磨着是不是该去程家的陵墓去看看。程家陵墓早就被封了起来,根本打不开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陵墓被开了口子,足够一个人钻进去的洞。凤老太爷拄着拐杖站在陵墓口看了半天,最后却什么都没说,转身带着一大帮子的人怎么来的就怎么回的凤家。 凤老爷子琢磨,就怪他自己当年帮程家做了那档子害人的事情,他就不该替程家找什么神医来给程钏钦换什么心脏。 到头来,报应还是会来的。 第二百章:余生此般,往昔难忘(3) 四个人,气势恢宏的,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模样,沈苑看着怪揪心的。 “你们就这么去蛮荒?不先做一点什么?”沈苑掌着蒿,看着四个人排排站的模样,总也觉得还真有那么点气势。 薛看着下巴撑在手背上的沈苑,笑:“去送死,又不是什么好事情,还要准备一番?可别落了笑话。” “别,我可不是去送死的。”孟婆哼哼了两声,扯了扯帝辛的衣袖,“怎么说,我和帝辛都是去求个明白,对吧?” 帝辛笑:“对。”只是去把所有事情给问个清楚,但是……其实所有的事情已经知道得够多的了,再去问的话也根本问不出什么来了。说到底,还是为了当年的事情,心里头有一个结,过不去。 沈苑抿唇,而后开口:“殿下,这一趟,可否替我去阴鸷谷走一趟,替我去瞧一瞧主子。” “……”薛愣了一下,对了,沈苑还不知道。不知道江君涸已经死了。“好的,我会先去看看他的。”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有一点多,江君涸同司命还在缠绿的住处,那两个人……现下是个如何境地,又是如何状况,他什么都不知道。 回头,真的要去看看了。 倾洹还是第一次在地府待这么久,地府的每一个地方他都走了一遍,从一殿到十殿,从一层地狱到十八层地狱,他一个一个看过来,想象着这七千年薛是如何在这里度过的。 还好,除了阴郁一殿所有的一切都很好。其实,没有他,薛也可以过得很好。只是,有了他之后薛会变得更加开心罢了。 自此一别,便是经年。 后来的后来,沈苑在忘川河上撑船看着奈何桥上边一个接着一个的鬼魂,偶尔想起大殿里的那位十殿下,而后便是一阵叹息。也不是说命运就一定是被上苍注定的,但是有些事情,兜兜转转终究还是这般下场,原本是什么样的,就该是什么样的。 从地府到蛮荒是没有特定的通道的,进入蛮荒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迷雾森林,而这条路……除了薛,其他几人多多少少都知道如何走。 四人并没有直接去蛮荒地,而是兵分两路,薛和倾洹去了缠绿的住所去看江君涸和司命,孟婆和帝辛两人则是回天庭,去看看帝止,去做最后的对峙。 天庭其实一直很平和,尽管当日薛和倾洹象征性地来闹了一闹,但也只是象征性的,不过只是杀了几个天兵天将,其他什么都没有做,最后还是败兴而归,也算是输给了帝止。 孟婆之前就闹过天庭,也是自那日之后她再也没见过帝止,好像那个人从此就真的从她的心里消失了一般。 “怕吗?”帝辛忽然有一些好奇,“久目,从前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在那高座之上。” “你错了,我也错了。”孟婆笑,她扯开自己的发带。前些时候还未出地府的时候,帝辛特意给她绑了一个好看的发式,她这么一扯,头发全都散了下来,“我心心念念的从来就不是他。” 她想也许当年的她是有错的,她不该认不清帝辛和帝止,但是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喜欢的是哪一个人。不是那个把权位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帝止,而是一直会陪在她身边的帝辛。 “也许……”帝辛抿唇,笑了笑。他九千年来,做得唯一一件觉得正确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相貌完全改变了,和原先的相貌一点都不一样。原先的样貌实则是很出众的,现在的相貌说不上丑却是平凡,平凡到让他觉得安心。 孟婆点点头,她知道之前的自己有多荒唐,是如何地认错了人又是如何地执着自己的片面的想法。从前的她有多执着,在现在的她看来就有多愚蠢,愚蠢到让她觉得羞愧无比。 帝止彼时正在批阅奏折,作为天君,他的日常就是批阅奏折,然后习惯性地坐在御花园里头发呆。好像,真的无事可做一般。 “进来,可安好?”帝止搁下笔,抬眸看到了两个光明正大站在凌霄宝殿的身影,不免觉得有些好笑,而后就真的笑了出来,“看了过活得很不错。” 帝辛点头:“自然。你看着,倒不是很好。”说着,他松开握着孟婆的手,一步一个脚印朝着帝止走了过去,“我想过很多种方式同你再见面,恩,也许还是被你利用的样子也许是我想要反抗不再对你怀有愧疚的样子,总之太多了,我想不出来了。” “却没想到,你会拉着久目的手走到我的面前是吗?”帝止替他说了出来,“怎么了?不是如愿以偿了吗?怎么不向我炫耀?你不该是这个性子的啊。” “如果是九千年前,我也许会拉着久目在整个天庭走一圈,和每一个人说道说道我的喜悦。”帝辛点点头,眸子垂下,视线落到了案桌上的奏折上,“现在的我,只想把这份喜悦藏起来,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想独自享受这份喜悦。也许,你不懂……” 帝止觉得,能说出这话的帝辛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在炫耀啊。 “我的确不懂……”他笑了笑,而后撇头,视线落到孟婆的身上,“还是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衣服,你对红色真的是很偏爱啊。” 孟婆抿唇:“要和我绕弯子吗?” 帝止瞳孔闪烁了几下,而后耸肩,笑:“好吧,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九千年前,你是不是骗了我?”孟婆不知道从何事说起,只能挑着大范围的事情讲起,“骗我,我喜欢的人是你。” “我没有骗你。是你自己一直没有认出来而已。”帝止摇摇头,的确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说一句‘你喜欢的人叫帝止’,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孟婆自己的猜测,是她自己臆断出来的,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久目,你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会认错,其实你也没有你自己想象之中那么喜欢帝辛吧?”说着,他特意把目光落到了帝辛的身上。 帝辛显然接收到了帝止的目光,毫不意外地朝着帝止笑了笑。他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但是他并没有想太多,他宁愿认为久目曾经喜欢帝止而后又喜欢上了他。 这样,也许心底会更好受一些。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孟婆磨牙,腰间的六节鞭散发着红光,“你为什么不解释?我说什么你都说是,你这难道不算是骗我?” “那些都是好事,既然要推脱到我的身上来,我自然也是义不容辞的。”帝止笑眯眯的,但是那笑并未到达眼底,“久目,你扪心自问,你喜欢帝辛吗?当真喜欢吗?还是只是对当年事情的不舍执着?又或者,当年你其实根本就不喜欢帝辛吧?只是因为,你的身边恰巧出现了这样一个人,出色并且愿意把你捧在手心。” 孟婆愣了一下,一时之间,她竟觉得帝止说得很对。也许,当初她喜欢上的只是那样一个模板的少年,出色并且喜欢她把她捧在手心里当个宝一样。 “是啊,自小你得不到父爱,所以把所有对你好的人都当成了你的父亲吧?”帝止笑得十分爽朗,说得话却十分残忍,“那个时候,其实你把伏羲当成自己的父亲了吧?自然而然的,我们这些同辈的孩子,不能成为父亲的角色于是只能成为喜欢的对象,是吧?” “……也许你说得很对。”孟婆沉着脸,“帝止,不可否认,也许你说得都是对的。但也不能说明我不喜欢帝辛。我喜欢他,就像我并不喜欢你一样。是啊,我承认,初次见面的你狠和蔼很温柔,但其实那根本不是真正的你不是吗?你用这样的外表欺骗了多少人?” “他们?欺骗?”帝止冷笑,“我谁也没骗,那不过只是我的伪装而已,是他们自作主张不来熟悉我就以为我是那样的人。你是这样,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等到发现我并不是他们平日里所看到的那样,便说我欺骗。呵,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就是这样的人?既然会有这么一天,那么当初为什么不能好好地来了解我?” 帝辛离帝止近,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帝止浑身的愤怒,可是这个人依旧在笑,笑得十分灿烂。 “那我呢?”帝辛忽然开口,“旁的人是不了解你,可我了解。那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你说你没有说谎,那么你从前做得那些事又算什么?我愧对于你,那么你就要让我做那些杀人的事情吗?” “那么,是你做的吗?”帝止冷笑,站起身,身子向前倾,脸贴着帝辛的脸,“帝辛,你不也是这样可耻的人嘛?你杀不了人,于是你放了缠绿,让他来做这些,你的私心,可见一斑。” 当初把缠绿放出来是帝辛的主意,而帝止也没有阻止,表示双手赞成帝辛的想法。 “帝辛,当年是我陷害缠绿,他的焚魂火根本就没出现什么问题,那都是我胡编乱造的。”帝止扯了个笑,而后远离帝辛的脸,看向久目,“当然,为了事情的可信度,我杀了人。随便挑了几个仙子,而后伪造一下,其实很简单的。” 他忽然大笑起来:“你们根本就不相信缠绿。你瞧瞧,缠绿多可怜啊?你们却是如何对他的?他的一生,根本就是个笑话,所有人都不相信他,就连他喜欢的那位六殿下,怕也是从头到尾就没相信过他吧?” 于是,四个人里面,最可怜的称呼却落到了缠绿的身上。 “他怎么会可怜?”孟婆挑眉,“他有喜欢的人,他喜欢的人喜欢他,他还有什么好可怜的呢?真正可怜的,除了你,还有谁?” 那么,到底谁才是最可怜的那位呢? 第二百零一章:余生此般,往昔难忘(4) 薛和倾洹此行不过是一场空行,平白跑了这么一趟。江君涸同司命已然不在那儿了,算算时间还未超过三个月,江君涸还能再多活几日。 “看来是真的隐世了。”薛浅笑,只是这笑是扯出来的,一点都不鲜活,看着揪心。 “是他们自己选的路,怪不了谁。”倾洹抿唇,而后又叹气,“司命这一生,皆为我所累,我能做的只是就这般看着他让他自己选择。”他想,司命摊上他和薛这样的朋友,当真是运气极差,偏生性子又好,心地呢还善良,帮忙就帮到底。 于是,此般倒是他和薛显得不够义气。 在倾洹看来,从前的人从前的事,说到底其实就是他和薛在自私,只想着自己。可是,当初两个人……且不论薛,就是他自己他早就入了魔,偏执成狂。 南余安当年到死都不明白,温至殊到底是否是喜欢他。他知道,温至殊看着他会脸红,嘴里也会说着‘喜欢你’之类的话。可是这个人,即便凤家把温家弄成败落不堪的模样,依旧想着凤岚冉,至死都想见凤岚冉最后一面。 倾洹至今都觉得,当年其实温至殊的所作所为也许都只是为了程钏钦和凤岚冉,一点都没有考虑过他。当年的温至殊贪恋他的独一无二的温柔,所以至死都不戳破。 “当年,你当真欢喜我吗?”倾洹忽然开口,看着站在屋子里四处张望的薛,“当年的温至殊真的欢喜南余安吗?” 薛愣了一下,而后叹了一口气:“为什麽这么问?” “我先说……”倾洹抿唇,“当初把你带入轮回的确我室友私心,但只是为了洗涤你的地府的鬼气。四世之后,我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带到天界,从此这个世界上没有地府十殿,只有天界神官宋洵。” 倾洹说的让薛有些发愣,这些都是旧事了,他也纷纷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重新提起?况且,同七千年前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后来,我却发现你自己也想同我经历那所谓的三生三世,你也想摆脱地府十殿的身份,想和我在一起。”当初有些话只说了一半,他把事情告诉了薛却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我当时觉得,也许你只是为了七千年前的事情而感到抱歉。后来想着,也学你还是在骗我,骗着我说喜欢我,想同我在一起……事实是什么样?” 薛这才后知后觉,为什么倾洹一直要跟在他的身边,为什么倾洹不让他回地府,一直怕他会真的离开。 有的事情,不说出来还真的是不知道,起码薛什么都不知道。倾洹在想什么在担心些什么,每日里看着他都会产生什么恐慌,他什么都不知道。就和当初的陆禾笙一样,陆禾笙把什么都藏在心里,一句话也不说擅自做决定,所以偏执的宋洵和陆禾笙最终不过是那般下场。 “我喜欢你,虽然也许你一点都不相信。”薛伸手拉住倾洹握紧拳头的手,“你从来都不会说同我说一些什么,一直觉得你总是在与我针锋相对,你在用手段与我做长期拉锯战。我以为,直到最后你都会这么对我,而我也想着就这样吧……” 薛说话有些慢,他瞅着倾洹的脸色,发现倾洹脸色变白了几分:“现在才发现,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其实,一直都是我想多了。我在用你对我的喜欢对我的放任,来胁迫你。”他张开手抱住倾洹,用了很大的劲,“我喜欢你,真的。不论从什么时候来说,温至殊喜欢南余安,罔缇喜欢衡景,宋楠楚喜欢顾止袁,宋洵喜欢陆禾笙……一直都喜欢,薛喜欢倾洹,尽管你是上仙我是地府十殿,但是一直都喜欢。” 倾洹的脸色由白变红:“所以,是我会错意了?” “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你一直觉得我不喜欢你,是凤岚冉吗?”薛抿唇,声音轻缓落在倾洹的耳边,张嘴直接用牙咬住了倾洹的耳朵,“倾洹,凤岚冉他早就在轮回里轮回了千百年了,你何苦……” “你不知道……”倾洹咕哝了一声,“凤岚冉是汶靖帝君的一缕魂魄。汶靖帝君你知道的吧?那位将军。” “……啊。”薛总算是明白了过来,也莫怪倾洹一直担心了,“可我从未见过汶靖帝君,再者。听说这位汶靖帝君同南衍帝君可是私相授受了的,凡间的时候,两人不也是一起历劫的吗?啊,说起来,难道程钏钦是……” “并不是。”倾洹有些无奈,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程钏钦他一生背负了上百条人命,他的魂魄背负了太多。再者,南衍帝君是天地之灵气养成,何须分一条魂魄出来历劫?” 薛摇摇头:“那么,程钏钦不见了,是吗?” “恩。”倾洹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说到底,程钏钦不过只是一介凡人,因是与汶靖帝君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关系,所以这才身世坎坷,那一世过活得犹如扫把星一般。 不过之后的时光长流之中,离开了凤岚冉的影响,程钏钦的每一世之中都过活得很不错,有喜欢的人喜欢的人也很喜欢他,结婚生子也罢高官加爵也罢,总之一帆风顺,该平凡就平平凡凡,该不同凡响就不同凡响。大抵,他几辈子的霉运都积累在了程钏钦这个身份上面了。 两人沉默之际,久目和帝辛已然从天庭下来了,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也没有分开之前的那种甜腻的模样。两个人一看到薛和倾洹,同之前也不太一样,似乎更加亲密了一些。 不过分开一会儿的时间,却发生了质的变化。 “走吧。”久目扫了两人一眼,没多说,“御剑?” “恩。”倾洹点点头,“两人一把剑,快一些。” 久目‘恩’了一声,而后视线落在了薛的身上:“我……” “……”薛还没开口,手腕就被倾洹拉住,“我同薛一起,你们的破烂事不要放在这个时候来解决。” 倾洹的脸色并不算太好,甚至有一点无奈。 久目脸一黑,视线移开,不太愿意把视线落在帝辛的身上。帝辛也没有多说什么,拉过久目的手:“有什么,也该是我不开心,你的不开心让我觉得莫名其妙的同时又很手足无措。走吧,有什么话,我们回了家一个劲的说个够。” “……好。”久目点点头,手轻轻握紧,圆润的指甲扣在了帝辛的手背上,印出了红色的印子,“我会好好说的,你要相信我。” “怎么会不相信呢?”帝辛笑,浅笑的模样,眉眼化开,即便是在平凡的相貌那也是直击人心的。 迷雾森林有些远,御剑的话,需要一点时间。一路上,薛半蹲在倾洹的脚跟前,背靠着倾洹的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那个时候,我也没想过要去寻死。”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路上他一直想着温至殊的时光,“那个时候我一直在想,没了眼睛的程钏钦为什么还是那么温柔的模样,好像失明对他没什么影响。可是,我没了那张脸,我觉得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也不会再喜欢我。” 倾洹觉得自己莫名奇妙被责怪了:“哪里来的这种想法?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你说过啊,不论是一见钟情还是见色起意……”薛抿唇,觉得有些受伤,“是啊,你看中的始终只有我的脸。” “……我那是假设。”倾洹有些无奈,“你怎么就当真了?为什么记得不是后面那句‘喜欢你’?” 薛笑了笑,摇头:“那个时候是真的绝望,我在想,我这张脸没了,我还有什么?你那段时间一直在照顾我只会让我觉得很愧疚。那日,我拿着刀,想了很久很久,却没想到自己居然选择了死亡。” “是吗?”倾洹垂眸,眸光落到了薛的唇上,泛着红光,“你回头。” “恩?”薛没有回头,只是扬起了头,而后上方视线一黑,倾洹的脸就埋了下来,腰弯的幅度很大,唇就落在了薛的唇上。 跟在后头的久目瞧见了前方的两个在秀恩爱的人,不免觉得委实有些无语,干脆闭眼不看。 “怎么了?”帝辛浅笑着开口,显然他也看到了前面的两个人。 “他们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般事情,当真不要脸了。”久目‘哼’了一声,“你快一些,这样就看不见了。” 帝辛‘恩’了一声,加快了速度。 “为……为什么?”一吻结束,薛有些吃惊地看着倾洹的脸,“你突然地,做什么?” 倾洹添了一下下唇,笑:“忽然就觉得,很想亲吻你。”他之气腰板,过了一会儿又完了下来,“怎么办?” “恩?”薛的脸红得滴血,还没消下来,哪知道这人又弯下腰,“怎么了?” “意犹未尽,还想再来一次。”倾洹笑眯眯的,完全不觉得尴尬。 第二百零二章:番外——华灯初上,宝马香车 关于七夕节,这就像是一个神秘至极的节日。七夕又称乞巧节,是家家户户的女儿们出门寻觅良婿的日子。 宋楠楚下朝回少傅府,一路上总觉得自己成了一条街上的焦点,是不是有小姑娘给他来个小花环什么的,弄得他有些发蒙。回了少傅府通过老管家的介绍才知道,原是今儿个是什么七夕节,女儿家呢要选择自己喜欢的少年郎送个花环什么的,而后晚间的时候,若是男子也对女子心生喜欢,就可牵手在花市里头走。 “大人相中了哪个?晚间可是要去逛一逛夜市?”管家解释完之后,试探性的 “啊……”宋楠楚笑了出来,他怀里一大捧的都是旁的姑娘送给他的,他到现在连人家的脸都没记住,一个都没有记住,哪里还说什么晚间要同谁一块儿逛一逛夜市? “回头再说。”宋楠楚摇摇头,而后想起了早间顾止袁好像说了什么微服私访,“对了,陛下今儿个似乎要微服私访,这事儿只有我同文覃知道,回头你嘱咐厨房,今儿个菜色弄好一点,准备三人份的量。” “好的。”管家点点头,而后疑惑了很久,怎么陛下在这个时间做微服私访?莫不是还想来一个民间寻美? 是的,管家很疑惑,宋楠楚也很疑惑。他不太明白顾止袁到底是几个想法。前几日两个人刚刚争执了一番,互相也都存着气,他怕到时候在街上他就给顾止袁吵起来。 “伤脑筋啊。”宋楠楚拍着自己的脑袋,准备先回去睡一觉,养足精神了把脾气养好了,回头晚间好好陪着那位皇帝陛下微服私访。 事实证明,宋楠楚的做法是对的。一个晚上,顾止袁对着他从头批到尾,面带微笑,总之他做什么都是错的都是不对的,就是拿了人家姑娘的小花花,这位皇帝陛下不仅斜眼还要阴阳怪气地来一句‘宋少傅真受欢迎,人见人爱呢。’ “?”宋楠楚一脸懵,看看顾止袁的脸,那张脸上带着笑,还能如何?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总不能揪着顾止袁这带有刺激性的语言不放过吧?怎么说,他也是个大度的人。 沈苑不在,这个时候,宋楠楚无比想念沈苑的存在。 “想沈苑呢吧?”顾止袁走在宋楠楚的身边,幽幽开口,“不能陪朕走下去了?” “陛下多虑了,再逛逛吧,回头臣亲自送陛下回去。”宋楠楚扯了一个笑,特假,但是总比哭好。 京城的夜市无比热闹,特别是今儿个还是乞巧节,平日里被锁在家里头的姑娘们都可以出来一觅良人了。顾止袁和宋楠楚走在人群之中,不用说话不用微笑就足够吸引人了。 给两人送花的姑娘不少,但是所有的话纷纷都落入了宋楠楚的怀里。 “陛下?”宋楠楚已经抱不住了,一脸为难地看着还在把花送到他怀里的顾止袁,“臣这……” 顾止袁笑,远山眉温润。他伸手,把刚刚收到的一朵花放到了宋楠楚的怀里,而后伸手拍了拍宋楠楚的肩膀:“乖,这花就当是朕赏赐你的了。” “……”宋楠楚差点趔踞了一下,吃惊地看着顾止袁,“陛下可知这当地习俗?” “哦?”顾止袁挑眉,微笑看着宋楠楚,半响摇摇头,“不知,宋少傅可能说与朕听听?” 宋楠楚咽了一口口水,有些被顾止袁的微笑给勾了魂儿。他就知道,这人安了不好的心。 想了想,他忽而红了脸,伸手狠狠扯了一下顾止袁的手臂,多日来的争吵就这么和解了。 是啊,这个人生来就是将军府的小将军,他生在皇宫后又漂泊在外不知道是正常的,这个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真的是,猝不及防的和解方式。 ----- 彼时,罔缇江君涸衡景穆执还没有闹开来,大家彼时还一起度过了一个乞巧节。 四人正巧路过四川蜀地的一个小镇,大晚上的四个人四处找地方落脚,却没想到竟碰上这个小地方正在庆祝乞巧节。花灯的样式多而杂颜色纷繁,一盏一盏地点燃放入到河中,整个河面被照亮起来,很是好看。 穆执是个小姑娘,又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整个人脸粉扑扑的,激动极了。奈何平日里蜀山管教十分严格,穆执只敢瞪着一双大眼睛看来看去,满眼的都是羡慕,却不敢同自己的两位师兄说上一句。 一边的江君涸摇着扇子多看了穆执两眼,而后笑眯眯开口:“这一时半会儿的呢也找不到,我瞧着这地儿的人都在放花灯,不如我们也放一个,祈祷祈祷,如何?” 穆执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偷偷瞄了一眼江君涸却发现那人并没有在看她而是颇为感兴趣地盯着一排排花灯。于是,她琢磨着这个人也许也想放花灯,倒是个有点想法的人。 罔缇抿唇,他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特别是这般热闹的场面,他岂有不凑的道理?于是扯了扯衡景的衣袖,一脸羡慕的模样:“师兄师兄,放花灯吧,我瞧着很好玩的样子。” “玩物丧志。”衡景说是如此说,结果还是四个人各买了一个花灯,不同样式的。 罔缇的最为奇特,是木兰花的模样,据说这个木兰花的花灯很稀有,只有少数几个,而摊面上只剩最后一个了。罔缇当场就买了下来,喜滋滋地就要去学着旁的人放花灯去。 三个人跟在后头,亦步亦趋。穆执捧着手里头最为普通的荷花花灯,一张脸粉扑扑的,极为害羞。她偷偷看了看衡景的侧脸,一个不注意却和衡景对视上了,立马腾的一下红了整张脸,移开了视线。 衡景愣了一下,而后笑了笑,伸手揉了揉穆执的头:“很开心吗?” “恩。”穆执的声音很小,却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去点头。 “不然回头再买一盏带回蜀山吧?”衡景想了想,在蜀山他们只放过孔明灯,那还是罔缇吵着闹着让大师傅做得粗糙的孔明灯,不算好,放了很多次才放上空。 穆执摆摆手:“不,不用了。”她舔了舔自己有些干燥的嘴唇,“回头,影响不好。而且,蜀山没有河……” “师兄师妹,你们在说什么啊?”罔缇从前头窜了回来,看着两个在说话的人,有些好奇。 “想着要不要买个花灯带回蜀山,你可不是吵着闹着要放?”衡景笑,伸手拿过蹭在罔缇唇边的发带,“想买吗?” 罔缇甩了甩头:“不要了吧,一时兴起而已。” “恩,好。”衡景点点头。 花灯放上河,四个人也没说多看两眼。真的只是一时兴起而已,所以谁也不知道罔缇的兰花花灯撞上了另一盏兰花花灯,而后双双沉入水底。 “堡主?”青诅看着逐渐沉入水底的花灯,而后转头看着唐翎,“怎么办?帮你捞上来?” 唐翎抿唇,她是听说那兰花灯不错才买的,不曾想竟然直接同人撞了入了水:“罢了,不过一盏灯。”她也没有许愿,不过只是一盏灯,还能如何吗? ------ 七夕一到,温至殊跑得比谁都要欢快,比谁都要开心。 南余安跟在他的后头,有些无奈。温家败落已经过去一年的时光,好在温至殊也没有过多纠结温家的事情,更别提对凤家有什么看法想去报仇了。这人啊,心大,总归是有一点好处的。 “别跑太快。”南余安在后头嘱咐,前方浅绿色的身影跑得委实欢快了一些,好像这辈子没有过过乞巧节一般。 “走快一点啊,余安!”温至殊在前方朝着南余安招手,笑眯眯的。他背对着华灯,整个人在南余安的视野里就是印照在一堆华灯里一般,即便是一个单纯的笑容,却像是炸开来的烟花一般,不是一瞬即逝却难以用手捕捉到,“余安,快一些,我们去看耍把戏的!” 南余安摇摇头,加快了脚步。途中路过一个卖玉簪的小摊子,不过一眼,他就相中了一个发簪。浅绿色的玉,不是什么上等的玉石,但是好在样式不错。 那是个犹如蝴蝶一般的玉簪,却是只有一半的蝴蝶。做工很细致,可以说在低等玉的衬托下,做工显得格外的好。 “至殊……”南余安掏钱买下玉簪,刚想着要给温至殊看看,却发现温至殊早就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头。他琢磨着温至殊估计又乱跑了,摇摇头,把簪子放到腰带里,刚放好,前方‘噗’的一下,一场大火猛地铺面而来。 不过是一瞬间的呆滞,南余安就慌了。他一个腾跃,跳入火场里头。他不敢相信,温至殊会在前方的火场里,但是他一点也不愿意逗留,逗留在火场外头。万一呢? 腰间的那枚玉簪还散发着点点温度,隔着衣服,搔挠着南余安…… ------ 关于七夕节,陆禾笙和宋洵从未接触过这般的节日,头一次听说这般的节日还是慕炀之告诉宋洵的。 什么牛郎织女的故事,什么王母娘娘,什么鹊桥。 宋洵听慕炀之说得一愣一愣的,心里免不了在感叹,这慕炀之不去做说书先生简直就是浪费了,这小嘴叭叭的,一刻都不带停歇的。 “所以呢?”慕炀之刚说完,宋洵就接了话茬,“你同我说这些的理由是什么?” 慕炀之瞪大眼睛:“你不想想,外头的姑娘都等着你呢!” “呸。”宋洵啐了他一口,想了想还在后边整理药草的陆禾笙,“这样的日子,自然是要待在家里,好好吃上一顿好的,而后吹吹风的。” 慕炀之觉得宋洵此人无趣至极:“呵。”他干笑了一声,琢磨着这人莫不是喜欢家里的谁吧? 后来的事情的确证明了慕炀之绝对不是一个傻子,当宋洵同陆禾笙在一起之后,慕炀之都不大惊小怪得了。 呵呵,早就知道的事情了,还用惊讶? 第二百零三章:余生此般,往昔难忘(5) 蛮荒的入口在迷雾森林的最深处,隐隐绰绰若隐若现的,谁都不知道那样的一个入口到底是怎么存在的。 伏羲独自一人走在蛮荒的地界上,一步一脚印,大抵是他使了什么术法,一个脚印下生了一朵佛莲,佛莲却并不是盛开的模样,而是一朵花苞,金色的在阳光下却不熠熠生辉,很诡异的模样。 他走了两步,而后缓缓回头看着自己脚印里的金色莲花花苞,看了许久忽而笑了出来:“这算什么?”而后手一挥,脚印里的莲花花苞纷纷不见了,可是还没一会儿,花苞就又出现了。 他抿唇,没再管这花苞,而是扭头接着往前走,漫无目的像是在散步一般。整个蛮荒没有人会比他更加熟悉,可是却没有人陪他一起看。也是,蛮荒这样的地方,除了他还有哪个人愿意待? “黛梓,你不愿意醒来是因为蛮荒不好吗?”伏羲自言自语了一句,而后自我嘲笑了一番,“啊,我又在自言自语。” 蛮荒这么大,所有人都以为伏羲在这儿过活得开开心心,事实上,他过得的确不错,却并不是很开心。 结界处有了一丝动静,伏羲愣了一下,而后浅笑,抬手一挥,本来还是晴天一下子变得阴云密布,雷声滚滚的,好似要下雨了一般。 倾洹一行四人刚踏入蛮荒地界,蛮荒就开始下雨,豆大的雨滴落下,砸在四个人身上怪疼的。 久目‘咦’了一声,有些莫名奇妙地抬眼,而后便是雨滴砸入眼瞳额头上:“怎么回事?” “出事了?”薛没有来过蛮荒,所以根本不知道久目到底在疑惑一些什么。 久目抿唇:“蛮荒之所以被称为蛮荒,不仅仅是因为蛮荒乃是上古之人生活的地方,更是因为这地儿一直不曾下雨,干旱到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在这地儿生存。” “可是……”薛抿唇,“这地儿也有树啊。” “不过几年的时间,很快就没了。”久目摇摇头,“那是伏羲为了自己而栽下的,不过为了美观。” “是不是,伏羲他想下一场雨?”薛砸吧嘴,而后笑,“不过是一场雨而已,能有什么事?也许只是伏羲一时兴起……又或者,他知道我们来了,所以下一场雨?” 久目‘恩’了一声,虽然还是很疑惑,但是薛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伏羲是个什么样的人,久目觉得这个世上没有人会比她更加了解伏羲了,她的前半生打从有意识以来一直是同伏羲生活在一起。所以,她的少时记忆大部分都是和伏羲有关的,自然而然对伏羲也是加倍地想要去了解。 看得多了想得多了琢磨得多了,自然而然地也就了解得更多了。当然,这是久目自己的想法。 “别多想。”帝辛伸手拉住久目的手,“十殿说得没错,把事情想简单一些,不用那么害怕。” 倾洹也点点头,而后看着眼前的雨帘而后伸手接了一点,放到嘴边尝了一下:“很普通的味道,气味也很正常,应该就是一般的雨。伏羲可能无聊了。” “……”薛有些吃惊,“你就不怕这雨有什么不对劲?居然就这么尝了一下,你还真的是……”他有些生气,这人在他们不知不觉的时候就按着自己的想法做事情了。 倾洹笑,点点头:“你不是都说了?这个雨没什么问题。” “别在这种地方莫名地相信我啊!”薛真的很是无奈,伸手揪了揪倾洹的耳垂,“你为什么相信的总是不太一样的地方?” “走吧。”倾洹拉下薛的手,“不过是一场雨而已,哪里来这么多的想法?” 一场雨而已,差点就成了阻挡他们前进的阻碍。不过只是一场雨,好像只要不是什么特定的情况下,似乎最平凡的事情在这里看来就是不一样的,就是令人惶恐的。 “你们特地来找我?”虽然是疑问的语气,但是伏羲却显得胸有成竹的模样,还特意化了一座宅子,宅子正中央一条走道,周围都是水。他端坐在中间的那条走道上,身前放置着火炉以及正在烧着的水,“快开了,喝一杯?” “好啊。”久目点点头,率先坐了下来,坐在伏羲的对面,“我们很久没有这样面对面坐着了。” 伏羲笑:“外头下雨了吧?” “是的。”帝辛接话,而后也坐了下来,坐在久目的右手边伏羲的对边,两人正对着伏羲,“很难的呢。” “雨其实是一种洗涤心灵的仪式,最为普通的仪式。”伏羲抬眸,目光落到了薛的身上,“地府十殿?初次见面呢。果然如传闻里边的一模一样,相貌果然和一般人不太一样。”而后轻轻笑了一声,“男子长成这副模样,若非一生情劫便是一生动荡。不知十殿下,作何感想?” 薛咽了一口口水,看着眼前这个端坐着的男子,说不上威严,却总让他觉得莫名有压力。大抵,心里对于伏羲这样的人还是有一些敬畏的,毕竟是父神的存在。 “一般,没有什么特别感想。”薛抿唇,不自觉朝着倾洹靠近了几分。 “如何说?”伏羲并不打算放过薛的模样,“如何的一般?” “人生在世皆不称意,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堕入轮回,这是一个人必将经历的。而我,贵为地府十殿,虽说一声动荡不安,却不用受这轮回之苦。有失必有得,二者相抵,自然是一般。”薛这人最会的就是长篇大论,从前还是温至殊的时候没有长篇大论过一会,后来做了这十殿下,多了很多机会来说教自己的手下,长篇大论倒是没少过。 伏羲点点头,轻轻‘哦’了一声,而后笑:“水开了。”说着伸手,把水壶拿了下来,而后一个一个杯子倒上水,杯子里是事先准备好的茶叶,“不算懂这些,只是闲来无事,不要介意。” 帝辛点点头:“文曲星的茶艺很不错,回头您可以同他交流一番。”他说话的时候都是带着笑的,好像他来此就是为了同伏羲这般唠家常的。 至此,倾洹一句话都没有说上,也并不想开口说话。在他看来,不奔主题的谈话并没有任何意义,甚至可以说是在浪费时间。 “如果……”于是,在这几人聊了这么久之后,倾洹总算是忍不住要开口说话了,“家常说完了的话,那么我们可以开始正题了吗?”他就这么直挺挺站着,表情不算冷硬,唇角甚至带着笑。 伏羲笑:“开始正题之前,先喝一杯茶水吧。”说着,把杯子推至到了每一个人的面前,“我先来。”一饮而尽之后,拿着空杯子对着四个人示意了一下。 久目深深地看了一眼伏羲,手碰了碰杯子最终还是没有拿起来:“不喜欢品茶,您知道的。” 同时帝辛也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也并不喜欢喝茶。倒是薛和倾洹,毫不客气地一饮而尽了。 “喝完了。”倾洹和薛都拿着自己的空杯子示意了一下,“那么,可以开始了吗?” 伏羲点点头,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想做些什么?” “如何才能让我摆脱地府十殿的诅咒?”薛直截了当,把自己最想要解决的一个问题摆了出来,“诅咒一辈子都不得不跟着我?” “不可能摆脱。”伏羲摇头,“与生俱来,你自己说的有得必有失。既然你坐上了地府十殿这个位置,就必须要有失去的东西。”他伸手指着倾洹,“他正是因为失去了最喜欢的人,因而因缘际会成了神仙。就算没有帝止在其中动手,也还会有其他的人。” 倾洹抿唇:“当年是帝止化作了高人告诉了我所谓的仙草,也是他,带走了温至殊的遗体,更是他诱骗我吞下了那棵仙草。所谓的立地成仙,不过只是一句谎言,所谓的永生,不过只是诱骗的手段。”这些倾洹很明白,比谁都明白。但是,当时的他不明白,一心只想着如何同温至殊在一起,不知道的是……原来,地府的人与天庭的人,永永远远都是两个世界的。 “下一个问题,我来。”久目站起身,“黛梓……我是说,我的母亲呢?” “还躺着。”伏羲手指弯曲,指关节敲击着木质的桌面,“我能为她拿到无数颗心脏,却不能让她活过来。”这是他感到最无力的一件事情,他能为黛梓做任何事情,却再也救不活黛梓。 那么……他做的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渊呢?”薛抿唇,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他?”伏羲反问,“他的存在即是这世间情感的轮回,他活了上万年,总该为他的价值做一些体现了。” “什么意思?”薛总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好的事情,“我不懂。” “你会懂的。”伏羲点点头,而后看着帝辛,“辛苦你了,这么些年躲到了西天佛祖那儿,还换了一张脸。” 帝辛摇头:“您说话变了,从前才算得上是父神。还是出事了,对吗?” “所谓的扭转时间,改变过去……”久目伸手想去拉伏羲,手伸到一半却又怯生生收了回去,“你,没做到吗?” “不过是一己之言,我只是伏羲,我无能为力。”伏羲摇摇头,而后笑了起来,“有些东西,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下雨了……”房子忽然消失不见了,外头的雨落到了每一个人的身上,“上古众神,终将陨落……” 第二百零四章:温存往事,沉沦传说(1)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所谓的地府,哦,一个人也只有一次机会看看这地府吧?带他来的是一名勾魂使——白无常。地府是没有大门的,却也像是有一扇大门,周遭是一片彼岸花,血红色的, 他不太明白这地府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来来往往都是鬼,有的面无表情有的却是吵闹过了头,但都并不算是凶恶的模样。不是说鬼的模样都很可怕吗? 好吧,那也都只是传说而已。 “请跟着前方的队伍,之后会有人告诉你你该去哪里……”白无常目不斜视,他不过只是一般的勾魂使而已,他的职责就是把死去的人类的魂魄带到地府。 他点了点头,而后跟着前面的队伍开始慢悠悠地晃荡着。前面的鬼魂很多,他弯腰,朝着前面看了看,毫无尽头的队伍,都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 朝着四周看了看,白无常还未走远,他连忙喊住白无常:“这个队伍,要排到什么时候?” 白无常掀了掀眼皮,明显也看到了长长的队伍:“等着吧,不过一会儿的功夫。” “一会儿,是多久?”他总觉得这位勾魂使大人说的一会儿根本就不事正常意义上的一会儿。 “大概……”话还未说完,远处就跑来一个长了一颗牛头的人。 “小白小白!”牛头喊得十分大声,周遭的鬼纷纷侧目,“小白,我家殿下醒了!” 白无常愣了一下,而后这才反应过来:“十殿?你是说十殿下醒了?” “对,马面让我告诉你,快去通知五殿,让他……”牛头说得感觉自己的舌头都打结了。 “我知道了。”白无常点点头,“你回去同马面一起照顾好十殿,我会通知五殿的,其他几个殿的……” 牛头摇了摇头:“马面说只需要通知五殿,这是十殿的吩咐。” 白无常愣了一下,不太明白十殿的意思,却还是照着吩咐做了。 包此时正在埋头勾画着名单,心底还不断琢磨着什么时候偷个懒,带着判官好去出去休息休息。于是,这样的想法还没有完成之际,白无常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他一愣明显也没想到:“就我一个人?”他手指指着自己,很是惊讶。他不知道薛找他是为了什么,而且也没道理找他一个人。 “对,说是十殿特意吩咐的。”白无常点点头,表情意外地有些凝重。 包点点头,对着身边的判官耳语:“我先出去,五殿的事情交给你了。回头有重要的事情同我说一声。” 判官点点头,还从来没见过包这副模样过,他倒是有些惊讶,包还从来没这么正经地同他说过话,怎么能不惊讶? 包走在路上,仔细琢磨着之前的事情,到现在他都没缓过劲来。 四百年前,薛是被久目和帝辛带回来的,带回来的时候整个人是沉睡过去的,一点意识都没有。但是尽管这样,薛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伤口,而且还是完好无缺的模样。 整个地府上上下下都为薛跑了起来,而后,聚在一起听久目和帝辛絮絮叨叨说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实话,包到现在都不相信,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醒了?”一进到薛的住处,包就换了一副表情,由沉重转为笑眯眯的模样,“哎哟,一醒就喊我来?想我?” 薛撑着床,斜了一眼包,脸色还是很苍白的,不是因为生病的白而是长久不动而显得虚弱的白:“听说,我这一睡睡了四百年?” “对啊,可把我们这些小人物吓坏了。”包点点头,就这么站在床前,也不说坐下之类的。 “我……四百年前都发生了什么?”薛揉了揉太阳穴,“我好像没什么印象了。” 包故作夸张:“哎哟喂,这事儿你不是应该找蒋吗?怎么找上了我?可别说我让你觉得可以相信。” “不然呢?”薛‘哼’了一声,整个地府,其实十个殿之间很少有什么秘密,他呢也同蒋算是关系最好的人了,但是怎么说呢……终归能算说得上话的只有包了。 包叹了一口气,坐在了床榻上:“你不记得自然是因为四百年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不然谁还能给你施个法术,让你忘记吗?” 薛半信半疑:“对了……那是我的佩剑?”他伸手,指着桌子上的白靳,“我什么时候都有佩剑了?” “你以为你为什么会昏睡四百年?”包轻轻‘呵’了一声,唇角上扬,瞳孔却有几分闪烁,“四百年前你就是为了这把剑同人家司命大打出手,触动了凤凰火,司命呢落入轮回,你呢,昏睡了四百年。” 薛瞪大眼睛,半响疑惑:“你不是说,四百年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吗?” “这算什么大事吗?”包反问,“不过只是你同司命之间的小问题而已,能算什么大事?” “是……啊。”薛点点头,“司命呢?回归仙位了吗?” 包拧眉,叹了一口气:“没有。” “为什么?”薛觉得莫名其妙,司命可是个很爱惜自己仙位的人,怎么可能放弃自己的仙位? “他历了情劫,情劫没过,堕入轮回,永生永世,再不能看破红尘。”包有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委实是个人才,编起故事来毫不含糊,就连他自己都差一点相信了。 回头得把这件事同那些个人说说,到时候可别说漏嘴了。薛也不是个傻子,一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人肯定能一眼就看破,更别提……对了,特别关注牛头那个家伙,嘴不严,怎么看都是那家伙最会说漏嘴,还是薛身边的人。 啊,真的是太危险了。 “情爱不过表面,他如何就看不透了?”薛拧眉,觉得甚是可惜,这世间,所有的情爱都挨不过时间。他知道的。他做这地府十殿之前也只是个凡人,自然也有过一段感情。对方是谁来着?他有些记不太清晰了,都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他哪里还能记得? “你也说了,情爱嘛,凡人看不透,司命成了凡人自然也看不清。”包感觉额头上出了慢慢的冷汗,背后也是。 薛多看了两眼包,漫不经心开口:“你紧张什么?笑都变异了。”说着,他又躺了下来,“我休息了,你走吧。” 对于包说得,薛只敢相信一半。特别是包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心虚。但是,他不太明白包骗自己又有什么意思。 大抵,包坏事做多了,所以很是心虚了。 对此,薛没有多想,安心地又躺了下来。 一出门,包就对上了十几双眼睛,吓了一跳。 “干什么?”包退到了马面的后面,马面同自家小白有些勾当,这个时候肯定是会护着他的,“你们怎么都来了?” 蒋皱眉,拉过包,把他拉远了一些:“薛同你说了一些什么?” “当然是四百年前的事情了……”包抿唇,而后惊叹,“没想到孟婆那丫头说得居然都是真的。薛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关于那人的记忆更是一点都没有留下。伏羲上神不愧是伏羲上神,忘情水做得可真干脆。” “所以,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毕有些紧张,薛的事情他也算是参与了一些,有些事情他知道得也算是比较多的了。 “对……”包叹了一口气,“他连白靳都不认识了,司命的事情也都忘了,还能记得什么?况且……”他眯眼,看了看薛的房门,似乎是想透过房门去看里边的薛,“他啊,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一脸无欲无求。” 蒋点点头:“很好了,伏羲上神也算是为他着想了。” “呵呵……”包笑了出来,全场一片寂静,都看着他,他有些尴尬,“没有,只是觉得……伏羲上神做得太过了。”一场雨一杯茶水,让两个有情人从此忘记对方,硬生生把对方从自己的心上剔除,更甚至的,把两个人的情根都连根拔起来了。 倾洹现在如何模样他不知道,那个人有久目和帝辛照看着,大抵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而薛,大睡四百年,这就是情被剔除后留下的后遗症吧?这样的感情到底是有多深?一睡就是四百年。 蒋抿唇,没有开口。一旁的毕却开了口:“狠不狠,这根本没办法评论。上神他自己也把自己的生命贡献出去了,整个莽荒的入口也给关闭了。伏羲他做了那么多事情,最终还是有了他该有的结局。而他的最后一手,的确残忍了些许,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也许,不错了。”其实,当他听说蛮荒被锁起来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缠绿……可是,他没敢问出口。那个人,再如何,他都不该插手。 当初,蛮荒那一场雨就是用渊的本体炼成的,伏羲早就知道这四人会做这最后一搏,无非就是来找他。他做好了万全之策。他知道,他不过是个神,也会陨落。 本以为在陨落之前等不到这几人了,万万不曾想到,这几个人竟还是来了。 其实光是淋雨根本没用,忘情水——要喝。 那杯茶水,是倾洹和薛自愿喝下去的,怪不得旁人。久目和帝辛没喝,却被伏羲夺走了久目一张脸。 就算是要死,他也不愿意这世间还有一张脸像黛梓,他更不愿意明明受到诅咒却还是不愿意分开的两个人。 既然他要离开了,那么就带走一切吧。 第二百零五章:温存往事,沉沦传说(2) 灵山常年处于檀香袅袅的氛围,整座灵山每日里每个角落每时每刻都在烧着檀香,整个灵山都在烟雾之中。 帝辛从来没想过自己还会有第二次来灵山的机会,可以说,作为一个无法清心寡欲的人,能来灵山这样的地儿当真难得。 “回头。”久目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帝辛扭头,发现久目身上穿得依旧是松松垮垮的大红衣服,脸上挡着面纱。他不免摇摇头,这人来了灵山佛地都这般随便,真的是不可教。 “怎么上来了?”帝辛伸手拉过久目伸过来的手,一把把人拉了上来,“不是说灵山檀香味儿重,你闻着不舒服?” 久目‘哼哼’了两声:“呸,我不上来你也不下去找我。我一个人在山下委实无聊,一点都坐不住。” “倾洹还在打坐,我得看着他,这不是根本下不去吗?”帝辛抿唇,而后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了坐在山泉下头的倾洹。那人正闭目养神,背挺得很直,呼吸却有些紊乱。 “怎么了?他的记忆又错乱了?”久目见帝辛一脸担心的模样,不免也皱起了眉头。 当初,她和帝辛分了两次,一次是把薛送回地府,而后拖地府众人好生照料,而后带着倾洹来了这灵山佛地。来这没什么原因,是伏羲的建议。 伏羲当年就算是死,也拉上了倾洹和薛,更是夺走了久目的一张脸。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她自然是恨伏羲的,但是她也知道,与其让倾洹和薛再一次想起对方,不如让两个人隔开的好。这两个人的命运,若是再这般纠缠下去,即便是几万年都不会有结果的。 薛深知,他是地府十殿,是死不掉的。但是倾洹不是,再这样下去,倾洹很有可能魂飞魄散。他咬牙,昏死过去前把自己的想法嘱托给了久目,无论如何都得把倾洹带走。 久目原先觉得薛夸张了,可是当她看到薛不过只是昏睡,而倾洹却有发疯的现象的时候,她就知道,命运眷顾的是薛而不是倾洹,命运容忍了薛却不能容忍倾洹。 其实,倾洹只是自残,一直由帝辛看着倒也没有什么大碍。后来脑子慢慢清醒了一些,他的记忆就开始出现紊乱。他把那些感情全部忘掉了,忘掉了薛,却在自己的记忆里建立起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没有相貌没有声音,只是站在那里,就足够让倾洹发疯。 “倾洹说,他看见了,看见了一个少年背对着他,站在灯光下,熠熠发光。”帝辛摇摇头,“约莫从前有过这样的场景吧。” 久目抿唇,而后牙齿咬上自己的下唇:“你说,到最后,倾洹会不会就这样……死去?” “只是死去,那都还好。”帝辛叹了一口气,“怕就怕,薛担心的魂飞魄散会落到倾洹的身上。那样,谁能承担这个后果?你都答应了薛,总也不该食言的。” “就没有什么办法吗?”久目看着倾洹的样子觉得十分折腾,倾洹根本禁不住这样的耗,到后来,肯定会迷失在他自己给自己创造出来的世界里,出不来。 帝辛摇摇头:“渊被炼化,这个世上不可能还会有第二个渊。”他抿唇,“当年……渊为什么会同意伏羲的做法?” 久目摸着面纱下自己幻化出来的一张脸,这张脸受不得太阳的灼烧,确切的说,这张脸见不得光,因为……她没有脸,这不过是假的。假的,自然是不能被光照到的。 “他心狠手辣,惯用骗术,渊说不定就是被骗的。”久目恶狠狠地磨牙,她恨死伏羲,可是这样的恨经历了四百年的洗礼却消除了很多。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上会有如此自私的人。 “骗了他吗?”帝辛凝眉,他觉得,如果是渊,应该不太可能会那么轻易就上当,可是渊就是上当了,甚至把自己交托了出去。 这件事,已然被埋在了尘嚣之中,随风而散,谁也不知道的真相被历史的河流冲刷着,而后,再没了这样的故事。 “你是谁?”倾洹闭着眼,再一次见到了这一百多年来缠着他的少年,不露面不说话,只是站着,“告诉我……” 少年的身子动了动,而后转过身来,是一张模糊的脸,唯有一双桃花眼,格外灼眼。他朝着倾洹招了招手,似乎是在喊倾洹过去。 倾洹动了一下,而后朝着少年走了过去。他想知道,这个少年是谁。 画面一转,少年不见了,倾洹发现自己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威严的钟声回荡在耳边,他觉得很熟悉,却委实想不起来。 “你在哪?”倾洹张嘴,大声询问着。而他得到的,只有回荡在了山谷里的回音,其他什么都没有。 倾洹开始四处走动,他暗想:也许走着走着,就能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然而,事实是,他自始至终都停留在一个地方,动不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水从上方落入他的眼睛,眼前一片白茫。而后,他站了起来,拿过一边褪下的衣服。 “你要去哪?”帝辛一把扣住倾洹的手腕,“倾洹,你又看到了什么?” 倾洹看着帝辛,目光有些冷漠。四百年来,失去记忆的他完全变了一个样,看人的眼神都是极其冷漠的。 “蜀山。”倾洹终究还是回答了帝辛。 “去蜀山做什么?那里有什么吗?”帝辛问这话心都在发颤,“你的伤还没养好,只有灵山的佛气才能……” “檀香,我闻到了檀香味。”倾洹挣脱了开来,开始一件一件套衣服。他在幻境里只看到是一座山,其他什么都没有。威严的钟声之外,还有浅淡的檀香。 在他的印象里,一座山,山上会有钟声还有檀香味儿的,只有蜀山了。 蜀山,他根本没有接触过,但是就是莫名其妙的熟悉。好像,蜀山就该是这个样子。 “不行。”久目伸手夺过倾洹的衣服,冷着一张脸,却忘了,她的样子旁的人根本看不见,“等你伤好了,去哪都行。” 倾洹瞪着久目:“给我。” “你如果非得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没话可说。”久目自然也不甘示弱,“倾洹,你的命算是我和帝辛救回来得,你要记住,这条命你没有资格随意挥霍。” “……”倾洹沉默了一会儿,抿唇,转身回了山泉下面,继续打坐。 他无法反驳,他想坚持却发现自己只能妥协。 “所谓的少年……”帝辛忽然开口,久目一惊,眼皮子跳了一下,“倾洹,那个少年存在与不存在,其实都无所谓不是吗?” 倾洹‘恩’了一声,扭头,带着疑惑的目光落到了帝辛的身上。 “就算存在,那又如何呢?”帝辛扯了个笑,惨淡无光,“你现在的身份是上仙,然后呢?作为上仙的你要如何同人家在一起呢?你是,司战上仙,不是吗?” “……”倾洹抿唇,眼睑垂落,“我只是想看看他,想知道他是谁。他看着……很难过。” “终究只是一厢情愿。”帝辛挥了挥手,“你的情缘都在姻缘簿上,你该同谁在一起自是有天来定,你……无需多心。” 倾洹点头,没有作声。 该同谁在一起吗?倾洹闭着眼,他不知道他是否还会喜欢别人……他甚至觉得自己没了喜欢别人的能力。 “你糊弄人的本事,见长。”久目半响反应过来后,笑嘻嘻开口,却发现自己只是扯了扯嘴角,她甚至没有一点想笑的意愿。 “命定的……也许九千年前我不相信命,九千年后……我相信了。”经历了这么多,其实帝辛觉得,有些事情如何挣扎都没用了。 久目愣了很久,而后点点头。做了这么多,就连伏羲都想着要违背天意,到头来不还是一场空?他们连伏羲都赶不上,如何就能成功了?有些事情,真的是只能想想,若是要付诸行动,那么上苍会让你明白,所谓的力量,到底有多强大。 梦里的那个少年,成了一场梦。 倾洹抿唇,脑海里满满的都是那个少年,从他的心尖上踩过去踩过来,然后消失不见。 有些时候倾洹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他记忆如此深刻,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在他的脑海里游荡着。 地府这些日子变得有些清闲,主要还是薛醒了过来,十殿的任务再不用其他殿的人去分担了,这样便好太多了。 此刻,薛嘴里咬着毛笔杆子,看着面前堆积的册子,叹了一口气。而后想起了什么,招了牛头:“你最近躲着我干什么?”近些日子,他发现牛头一跟他对视就移开视线,甚至总是找不到人影。 “啥?”牛头装傻的本事很成功,毕竟平日里就是个傻乎乎的人, 薛笑:“最近瞧不见孟婆了,你说她去哪里了?” 一边的马面面部神经抽出了一下,而后假装咳嗽了一声,抢先回答:“说是同帝辛在一起神游了。” “哦?”薛笑,挑眉,而后垂眸看了一会儿册子,忽又抬头,淡淡开口,“倾洹……最近如何了?” 第二百零六章:温存往事,沉沦传说(3) 薛的问话很吓人,吓得牛头马面背后都出了冷汗,特别是牛头,整个人都在哆嗦。他琢磨着,如果薛想起了什么,那找他算账的可不只是马面一个人,是要连带上整个地府所有的殿下。哦,还有远在灵山的孟婆。 这……他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吗? “什……什么倾洹啊?”牛头哆哆嗦嗦的,说话也不利索,“殿下你在说什么?” 薛叹了口气:“就那司战上仙啊,之前不也来过?”他拿着毛笔笔杆子瞧着自己的下巴,“之前也帮过忙吧?就是地府之前不是出了乱子?” “是的。”马面一把拉住心虚到不行的牛头,点头,故作淡定,“殿下怎么忽然问起他了?” “恩?”薛愣了一下,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随口,吧。” 马面弯腰,行了一个礼:“殿下还是快些工作吧,天上的人自有天上的事情要做,毕竟不是一路人,多说无益。” “……”薛抽了一下嘴角,“从前怎么不见你如此不待见天上的人?” “可能,藏得深。”马面几乎面不改色,说的话越来越胡扯,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成了薛这般的人,说个谎话都面不改色的。 薛点点头,意味深长地多看了马面两眼,而后埋头决定认真工作,把事情都先解决掉再说。 一场动魄惊心的……哦不,是在马面和牛头看来惊心动魄的对话总算是结束了,虽然不明所以,但……总之结果是好的。 两人见薛已经开始认真办公,纷纷脚步轻轻出了门,顺带还带上了门,,关的严严实实的。 一出门,两人四只眼睛对上,纷纷加快脚步,离大殿远了很多才开始说话。 “你说……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牛头总觉得薛根本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冷静,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闭嘴吧。”马面手心都是汗,后背也起了很多冷汗,“殿下这幅样子……去问问一殿和五殿吧。”最明白薛的只有包和蒋,这几人待在一起久了,各自的想法也就好像互通了一般。 牛头有些胆颤:“那什么,我可是什么都没有说的。” “……知道了,没你什么事,你大可放心。”马面伸手拍了拍牛头的肩膀,牛头怕成这样也怪他们把这个人恐吓程这副样子,哎,太天真的人也不是很好。 薛写了一会儿,外头一点没动静的时候忽然停下了自己的手,而后抬眸,目光落到了一边的小札子上面。上头是他的笔迹,上面写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消化。 倾洹是谁?司战上仙?他哪里知道啊。他不过是地府的十殿,天上的人天上的事他怎么可能会知道?而那个人,天上的人,又是为了什么要来帮地府的忙? “……终究是,深情负人。”薛抿唇,眼泪不自觉从眼眶里流了出来,止也止不住。 不是他矫情,倾洹这个人的存在就像是一根刺。他想,他选择忘记肯定是有原因的。至于什么样的原因,无非‘生命’二字,不然又有什么样的事情能够阻挠他呢? 薛伸手,指尖跳出一团火,明蓝色的,一小簇,很好看。 他拿起那本小札子,放到了蓝色的火上头,任由火舌吞噬掉这本小札子。这上面记载了很多东西,关于温至殊的关于宋洵的,关于……他的那些想法。 看到了,权当没看见吧。既然选择回来做十殿自然是当初他认为最好的选择了。当初的自己已经给自己做了最好的安排,他自然无话可说。 指甲扣进手掌心,印出一溜排红印子。疼,但是不愿意松手。 马面把这事儿告诉了包,包琢磨了半响,摇摇头,示意马面不要在意:“你家殿下是个什么性子?他若是知道了什么真实情况,他还能坐在这?他既然坐在这了,那就什么事情都没有。” 不管薛是不是知道这件事情了,包觉得,既然薛没有走没有发了疯一样去找倾洹,那么就是不会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的了。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吧。对谁,都好。 “可是……”马面抿唇,而后被白无常拉住了衣袖。他看了一眼白无常,默默撤回了自己的手,“还望五殿这些日子多多关照我家殿下,马面在此感恩万分。” 包点点头,而后瞥了一眼那两个人的小动作,干咳两声:“小白,你代我松松马面?” “好。”白无常立马点头。而后伸手拉住马面的手,马面冷着脸撤回手,又被拉起。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两个人总算是出去了。 “回头把这事儿瞒住吧,谁也不要说了。”包摇摇头,他刚瞧着马面越想越不对劲,马面能慌成这副样子,估计薛当时肯定给了马面什么不好的感觉。 薛这人……看不住的。 倾洹最近身体越发壮硕,可以说浑身上下就没什么毛病了,除了总是梦到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不管怎么看不管怎么想,倾洹都觉得浑身难受。他还是想去一趟蜀山,去蜀山看看,万一那个少年就在那呢?万一,那个少年也在等他呢? “你是无意穿堂风,却偏偏引山洪。”久目看着明显焦躁不安的倾洹,自己胡乱嘀咕着。 “说什么呢?”帝辛伸手拉过久目,而后透过面纱看着久目那张脸,越发心疼起来。毁容之后,久目一句关于自己的脸的时候都没有说过,好似她的生活不过是在脸上添了一个面纱这么简单。他知道的,好几次看到久目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痛得在床榻上翻滚。 脸被活生生剥走,怎么可能会不痛?不过只是装作什么都没有而已,每日里把自己弄得开开心心,同从前一样,说话是这样做事也是这样,好像什么都没有一样。 “我说倾洹呢。”久目伸手抱住帝辛的腰,习惯性把头搁在帝辛的肩膀上,“他梦里的少年不过是他的幻想而已,说白了就算那人就是薛,那又能如何呢?一场梦,薛不过是一阵穿堂风,而倾洹非得引一条山洪来应和,可不是自己在折磨自己?” “你这个时候倒是看得透彻。”帝辛浅笑,“谁又不是一阵穿堂风呢?你对于我是穿堂风,对于帝止也是。” 久目抿唇,想了想,的确是这样。但凡不能在一起,或者起初根本没意愿在一起的两个人,先被喜欢上的那个人如何就不是一阵穿堂风?而后引来了一条山洪。 感情本身就是琢磨不透的事情,谁都不知道那个底线在哪,隐隐约约好像知道了一点,于是想要顺着这么一点往上爬,披荆斩棘之后遍体鳞伤。好一点的,总算是找对了人。差一点的,还需要把这个过程再经历一遍。次数多了,自然而然就丧失了喜欢人的能力。 “蜀山……”倾洹睁开眼睛,看着拥在一起的两个人,“我可以去了吗?” 久目没有作声,她想让帝辛来决定。 “去吧,找到答案了,不论是如何模样的,记得回来。”帝辛点点头。 这一去……久目知道,若是找不到答案倾洹铁定是不会再回来的。他那样的人,此生终将沦陷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情网里头,一旦走进去,便永远走不出来。 蜀山此行,很是平安。 倾洹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知道蜀山模样的,可是看着这个印象里头的蜀山,又觉得异常的熟悉。兴许,从前的他大梦一场,在梦里头来过蜀山。 他从菁业剑上跳了下来,菁业入鞘。 “来者何人!”他还没走几步,就有一批白衣飘飘站在剑上的少年少女将他团团围住。 “……蜀山弟子?”倾洹的声音有些空荡,这四百年来,他过活得并不好,脾气也给磨得有些差。 为首的少年是一个束了蓝色发带的少年,剑身缠绕着白光,修为应该不低。 “阁下何人?为何擅闯蜀山结界?”少年生了一双凤眼,眼波流转,竟好似有流光在其中转动。 “结界?”倾洹不知,他落下的时候一不小心直接给人家的结界破了,“我来寻人。”一瞬间的迷惘之后,他的双眼开始在人群堆里找寻拥有一双桃花眼的少年。 遍寻,无果。 “不知,阁下来我蜀山找何人?”一个沉稳的男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久经沧桑的感觉。 倾洹转身,掀了眸子去看那人。不是桃花眼,不认识,不是要找的人。于是,他移开了视线。 那人看到倾洹反而愣了很久,而后有些犹豫地开口:“倾洹……上仙?” 倾洹愣了一下,没想到蜀山会有认识他的人:“恩?” “您……怎么会在这?”那人完全没有料到,这个人居然还会再来蜀山,“在下子音……五百年前,是您救了蜀山……哦,也对。”子音笑了笑,有些自嘲的意味,“您是上仙。” 五百年前的事情了,谁还记得呢?也就他们这般的人,想着念着。 “我是……上仙。”这话,似乎有人同他说过。那人,说这话的时候可难过了,他知道的,“我之前来过?” “您不是从蜀山飞升上仙的吗?”子音一下子有些发蒙,怎么这才五百年没见,上仙就忘了这么多事情?不至于吧? 倾洹抿唇:“蜀山可有长着一双桃花眼的人?” 子音摇头:“不曾有。” 没有…… 倾洹愣了半响,而后点点头,转身,身影没入森林之中。他不相信,那个少年就是在这里,他不会错的。 还有一个地方……他忽而想起,记忆里,蜀山的后山有一片梅花林,现今正直夏季,怕是根本没有梅花的。果不其然,过去了,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倾洹愣在了原地,他不知道接下来他还该做一些什么,他还能做些什么,除了等待,他别无他法。 背靠着树干,他坐在了梅花树下,闭上眼睛,这一睡,就是五十年。等他睁开双眼的时候,天空正飘着雪,头顶的梅花也开了。 红与白,相衬相映,很是漂亮。 倾洹扯了个笑,起身准备回灵山继续他的静心修炼。不过是一个转身,他的视野里就出现了一个少年,月牙色的长衫,一头青丝被素色发带紧扣着,脚边还放着一坛子酒。 那个少年听到了动静,有些惊恐地回头,顿时,大风刮过,一树的梅花飘散在了空中,纷繁的梅花花瓣之中,一双桃花眼映入倾洹的眼帘。 只一眼,见色起意也好,一见钟情也罢,他知道,他的心中翻起了一江春潮,再不能平息。 这个世上,最美好的不是相遇,而是……多年后的重逢。 第二百零七章:番外——凤鸣九霄,待君而归 认识那个少年完全是一场没有意义的争吵,蒋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就在那个时候开始就较真,好像不较真就很难受一样。 那是个什么样的少年?蒋也忘了,初初一面好像也根本没有什么心情去看那个人,满脑子都是那人肩膀上的那只小凤凰。他喜欢奇珍异兽,却并不喜欢养,只是单纯地想要看一看摸一摸。 蒋这个人,繁忙是他的生活的写照,不可能有时间去养什么奇珍异兽,但是他会瞧一瞧看一看摸一摸别人的,旁的人呢也不会拒绝,毕竟自家宠物被人喜欢那也算是值得骄傲的事情。 唯独……小凤凰。是的,唯独小凤凰,别说碰了就是看看都很难。 凤凰不稀奇,小凤凰却很稀奇。凤凰一族算是繁衍比较困难的族群,特别是小凤凰,一般是不会让其出凤凰窝的。但是司命肩膀上的那只小凤凰不一样,这小凤凰是司命救下来的,小凤凰还不会说话,但就是不愿意离开他,无奈只能自己先养着。 于是,养着养着就养出了感情,谁也碰不得,看都不能多看一眼,可宝贝着了。 蒋表示自己很能理解,可是当他看到小凤凰微微侧着小脑袋可爱的模样,他就忍不了想碰一碰摸摸头。 结果可想而知,蒋被司命严厉呵斥了。于是,梁子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结了下来,并且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自小凤凰有记忆起,他就知道自己身边总是围绕着两个人,两个总是互相凶神恶煞瞪着对方的人。后来大了一些,他能化形了的时候那两位恨不得抱着他就是亲。这刚学会化形的小凤凰,吓得立马变回了凤凰的状态,且不愿意再化形,这就导致那两人又吵了起来。 小凤凰觉得,这简直就是一种折磨,于是,在那两人吵着吵着的时候就准备离家出走。可惜,还没走出几步,还没从天庭走出去呢,就被上来看望他的蒋撞了个正着。 “要去哪?”蒋笑眯眯的,看着背上背了个小包袱一飞一飞躲躲藏藏的小凤凰,他刚上来的时候就瞧见了这只四处躲躲藏藏的小凤凰,起了逗趣的心就没有喊住,哪曾想这小凤凰逃逃窜窜的就要离开天庭了,“出去游历四川呢?” 小凤凰猛点自己的小脑袋,一双凤眼可怜兮兮地看着蒋,嘴里还小声叫着,看着别提有多可怜了,特惹人怜爱。 “来。”蒋伸手,小凤凰乖乖跳到了蒋的手上,而后乖乖爬上了蒋的肩膀,“要不回头我带你出去玩玩?” “……”小凤凰觉得很憋屈,他就是想过得好一些,不想再经历两个人的争吵了。你瞧瞧,如果它站在蒋的肩膀上被司命看见了,那就又是一场惊天动地的争吵,而他也会是其中唯一的牺牲品。 啊……生活真的很煎熬啊。 离家出走被发现了,小凤凰回去就是一顿批。 “啊,你要离家出走是不是?”司命额头青筋直跳,嘴里叭叭的,“我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离家出走的?哎哟,你瞧瞧这小翅膀,长得硬邦邦的,看来是能自己出去游荡了是不是?”说着,他还伸手戳着小凤凰的小翅膀,把小凤凰戳得一愣一愣的,动都不敢动弹一下。 “是啊,小凤凰是要游历四川了。”蒋在一边附和。 小凤凰觉得更加难过了,这个是不是叫做父母混合双打?可是……这也不是父母啊?顶多算得上,父父?啊,他的家庭结构真的好乱,都分不清谁是父亲谁是母亲了。 “游历四川?”司命脸一黑,“呵,志向挺远大啊?起先也不知道是谁整日里头腻着我,啊?现在由自己的想法了,有了小脾气了,屁股一撅,就要走了?也不说一句?” “……”小凤凰轻轻呜咽了一声,而后脑袋又垂得更低了。哎,养他的人就是大,对……司命就是他老大,就是他的衣食父母,不能抵抗不能反驳。哎,生活真的是太痛苦了。 如是想着,小凤凰越发觉得自己很可怜,可怜到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怎么着?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啊?”司命越骂越上头,一张脸憋得通红。一边的蒋瞧见了,忍不住有些想笑,平日里这人对着旁的人唯唯诺诺的,对着他也就只是一股子嚣张劲,却没想到教育起小凤凰来倒是一套一套的,还怪有范的。 “小白眼狼!”司命哼哼了两声,“你要记住,你是一只凤凰,可不是什么狼,更不是白眼狼!” 一顿批,而后就是罚着打扫司命府的院子。 扫着落叶的小凤凰的小脑袋软趴趴的,看着一点精神都没有。风一吹,落叶又给吹得到处都是,小凤凰越发觉得自己可怜劲的,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离开过,之前也有被司命带着去了很多地方,前几日还被带着去了阴鸷谷。那是魔族的地方,据说那地儿死了不少魔族的人,司命呢也只是受命跟着那什么倾洹上仙。 后来他被司命给遣了回来,这不,刚打包了自己的小包袱想趁着司命不在的日子里偷跑出去,结果…… 惨不忍睹啊。 蒋看着院子里一脸期期艾艾的小凤凰,有些想笑。 “你上来做什么?”司命抿唇,一张脸有些憔悴,近日在下界没少受罪,方才还听说天帝要请他喝喝茶水。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事情……本来就满肚子愁,现在又遇上了小凤凰要离家出走,越发觉得心里头不是什么滋味,说话也就冲了一点。 蒋抿唇:“我就上来一趟,既然你回了天庭,那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回头就回去了。” “你担心啥?”司命皱眉,而后又等不了蒋的回答,摆摆手,“罢了,无所谓了,你且先回去吧。我这里还有事。天君七喊八喊地把我喊回来,又说着要请我喝茶……哎,没事。” 司命说话混乱,逻辑也混乱不堪,蒋一时之间没听明白。等到后头听明白了,那也是千差万别的事情了。谁也没料到最后会落得这般境地,但……也不算是大事,整个天庭都当做没发生一般,依旧各做各的。偶尔听听南衍帝君同汶靖帝君之间的暧昧事情,几个仙友说说笑笑…… 后来,谁都忘了司命,唯有一只小凤凰。 司命出事的事情蒋一点都不知道,他在天庭算说得上话的也就司命一个,但是,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事儿还是小凤凰告诉他的,听到司命被关到原罪牢又被倾洹与缠绿救出来,又听到司命被剥夺仙根……就像是在听说书的一般,没有什么感觉,毫无波澜。 “你想待在地府吗?”蒋看着眼前化作小少年的小凤凰,“地府不比天庭,闲不得……” “我想投胎做人。”小凤凰不等蒋说完,率先开了口,“司命常常同我说,若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那便好了。”所以,在他眼里,凡人也许真的很不错。 “凡人需得遭受很多,七情六欲之苦,离别之痛……”蒋看着眼前明显不食烟火的少年,“你确定吗?” “我相信司命。”少年笑,一双凤眼尤其出神,像是里头流光溢彩一般,耀眼得很。 蒋点点头:“好。”这是司命养出来的少年,长相同司命不一样,性子却差不多。 司命那人,看着对自己的仙位执着万分,骨子里却是向往着凡人。他生而为仙,为众多凡人写下命格簿,看着旁人的生生死死分分合合,看多了腻了却也羡慕了。 小凤凰转世投胎,蒋特意把小凤凰投到了蜀山,那是离天庭最近的地方,那是最适合这个干干净净的少年待的地方。 至于关于司命……蒋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甚至不知道该想一些什么,这就好像是生活之中少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一般,其他并无什么区别。偶尔……当他又看到了什么奇珍异兽的时候,惶惶然想起了这个人,而后觉得心底一抽,到也无甚特别的不同。 说到特别,司命于他而言也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人,只是能说说话能聊聊天罢了。 是啊,司命只是这样一个存在。 有的时候,蒋会去蜀山去瞧一瞧,看看小凤凰如何了。成为了凡人的小凤凰有了一个名字,叫做——思君。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但是蒋偶尔喊着喊着就有点难受,而后就开始想念司命。想着想着,就有些不舒服,而后就不愿意再来看小凤凰。 他忽然开始有些明白毕为何总爱看那些什么戏文之类的了,那些话本子里头总有他想看到的本该有的喜怒哀乐。别人的喜怒哀乐,他总能从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莫怪世人爱看所谓的小说,小说者,娱乐也。 司命怕是这世上写过最大的小说的作者了,他几乎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扔进去了。他做了那么多,可是伏羲给了他什么,帝止又给了他什么? 他不知道司命去了哪儿,他也不想知道。司命同他,到底只是个朋友,甚至说不上亲密无间。 蒋忽然发现,其实除了等待,他一无所有。 待君而归,且共把酒言欢,不过一场镜花水月,摆摆手,散了。 第二百零八章:番外——风雅陈设,流水而过 毕还不是毕还不是地府六殿的还活着的时候,他是太子,一朝太子尊贵无比。 他做了太多亏心事,做了太多肮脏的事情,死后却发现两袖清风,人倒是反而变得羞涩乖巧起来,与之前的他不太一样。毕知道的,他变了,从前不敢有的模样他现在统统都有。从前不敢想象的样子,他如今做起来却是有模有样的,好像这就是他本来的模样。 “毕,回头你陪同我去一趟上头。”蒋拿着包的生死簿,翻来翻去的,想从上面找些东西,“正巧去点个到,而后……你可以熟悉一下天庭。” 毕彼时正在自己撰写什么故事,想让自己殿里头的鬼魂来给他演绎一遍,好自个儿欣赏。 “一定要去吗?”毕写字的手顿了一下,有些为难地看着蒋。说实话,地府他住习惯了,就不太愿意出去,更加不太愿意去接触别人。说到底,整个地府他也就熟悉几个人而已,十个殿还只有六个殿的殿下到来,还有四个正在历劫。而他熟悉的一个是一殿蒋还有一个是二殿楚江王历,其他三个殿的只能算是见了一面,特别是五殿包,只有刚来的时候匆匆见了一面,据说那人正在做什么准备,要去凡间再去找一个判官。 是的,判官。他听说过关于五殿与判官之间的羁绊,委实觉得很是折磨人。而那位五殿,似乎也没见有多大的心情浮动。判官要转入轮回,那人也很高兴地送了判官。 这大概就是一种祝福吧,总算摆脱地府了。 “好歹,你也是地府六殿,总得去上头做个报告之类的。”蒋抬眸,目光落到了身体有一些僵硬的毕的身上,“你不必紧张,回头跟着我就好。”想了想,蒋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会抛下毕去司命那里找小凤凰玩去,而且这个可能性十分之大。 “那什么,天庭其实规矩严,你完全不必担心会有人欺负你。”这是蒋讲过最为后悔的话,因为他真的完全没想到,天庭上还有那四位霸王一般的存在。 从凌霄宝殿出来的毕背后出了一阵冷汗,一直垂着头跟着前边的脚走,走了还没几步路,他不过一个晃神,前边的脚忽然就不见了。他慌慌张张抬头,前面哪里还有蒋的身影。 “……”这他娘的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毕都快要崩溃了,他来的时候就没看路,怎么可能记得回去的路?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于是,大脑都快要爆炸掉的毕就那么晃晃悠悠,晃到了天书阁外头。哦,对了,那个时候被称为御书房,还不叫天书阁。 而他,也就是那个时候见到了缠绿。 恍恍惚惚的,毕似乎也没多大的印象了。只记得,那个少年,一头齐肩绿色头发,一张白净的脸上还有很多细小的疤痕,约莫是打架留下的。一双浅绿色的瞳孔十分凶神恶煞。简直比地府的阎王都要像是鬼煞。 其实,毕真的没有多看那少年几眼,那少年也只是凑巧一回头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毕。一切都只是凑巧,那个少年恶狠狠开口:“看什么看?!”吓得毕倒退了一步,少年明显很开心毕的反应。 下一秒,一只手就打上了少年的脑袋,从屋子里头跳出了一个少女,头发至脚踝,脚踝上绑着铃铛,走一步‘丁零当啷’地响。 少年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而后,毕自然是落荒而逃。 后来是蒋找到了他,带着因迷路而不知所措的毕回了地府。经此一事,毕越发不大愿意去天庭,天庭上的人更是被他列为凶神恶煞一列里头,特别是绿色头发的少年。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毕十分之厌恶绿色,躲之不及。 再一次遇到缠绿,是在东海。他其实那个时候就已经差不多快忘了那个绿色头发的少年,但是,当缠绿一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头,他就认出来了,并且想要快速逃跑。 可惜,被拉住了。 后来的事情,难以启齿,却又让他心动万分。有的时候想想,他得是多矛盾的一个人啊,对于缠绿,他都不知道当年的自己抱有什么样的念头,只觉得对那人必须得抛开。 再后来,地府陆陆续续来了三位殿下,每一位都各自有各自的特点。对于毕来说,起初只是比陌生人稍微要熟悉一些的人,后来玩开了,其实也能说得上一句‘兄弟’。 再再后来,缠绿出事了。 初初听到的时候,毕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缠绿是何人,而后听了旁的人对其的形容,这才反应过来:哦,原来就是那个人啊。简简单单的反应,好似多年前那莫名的一时心动不见了踪影。 毕想了很多,从前的他从前的缠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关系。他想不出来,也无法想象。 大概,很多时候很多有缘无分的姻缘都是这般吧。 “毕!”正沉浸在戏文里头的毕被远处的喊声给惊了一下,扭头,却发现是几百年不曾见面的孟婆。哦,不对,现在应该称她为:久目。孟婆已经换了一个人,是一个老婆婆。薛说了,既然久目不再是地府的孟婆,那就找一个真正的孟婆吧。 所以,孟婆就一定是老婆婆吗?这样的说法,毕无从得知,更加不知道薛的想法。毕竟是十殿的事情,毕也不太好多管闲事。好好地做好自己的事情,好好地做他的六殿,一切都会变好的。 “做什么?”毕坐在长椅上,只是稍稍瞥了一眼那风风火火的女子,“不远万里从灵山赶来,想我了?” 久目脸上还带着面纱,走动带起来的风扬起了她的面纱,脸还是那张脸,只是少了当初的灵动:“薛呢?” “恩?”毕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半响,他猛地站起身,有些不可思议,“他又……?” “……所以蜀山的那个少年就是他吗?”久目气得牙咬得嘎嘣脆,真的是,为什么那人如此任性?! 毕抿唇:“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牵扯到了蜀山?” “倾洹从蜀山带回了一个少年,一双桃花眼灵动万分,明显有薛的影子。我从灵山赶来,十殿里头根本就没有薛的影子。”久目双手握拳,手背上的青筋突突跳着。 “不可能,薛他忘记了一切,如何还能回去蜀山特意寻找倾洹上仙?这事儿……你再好好找一找。”毕总觉得,现在的薛已经不是从前的薛了,来来去去好几回,薛总该断了自己的念头。再加上忘情水,包也确认过,这人完全什么都不记得了,更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 没了情根,如何同人相恋? 久目深深看了一眼毕,而后叹了一口气,转身的时候忽然开口:“毕……当年,缠绿他……” “缠绿是谁?”毕打断了久目的话,咧了嘴唇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一张平凡无奇的脸上一瞬间却像是绽放开来的花一般,这样的笑更多的是点缀,让一个人变得十分出彩。 “我不想瞒着你。”久目显然是知道毕的想法的,“缠绿死了,灰飞烟灭。起死回生之术,不过是一场骗局。你的心……” 毕愣了很久,空气似乎都滞留了。 而后,久目的背后传来了小声的叹息声:“一颗心脏罢了,再者……如你所说缠绿早已经死了,我还留着一颗死了的心做什么呢?这可不是自相矛盾了?” 久目点点头,脚步加快,身影没入了黑暗之中。而毕,久久不能反应过来。其实,当初他隐隐约约是猜到了的。如果伏羲有起死回生之术,当年早就救了黛梓了,何苦还要等待这么久,偏执这么多年? 只是,毕不能接受。他宁愿相信,缠绿还活着,只是不能再相见。就算这只是一个骗术,可是却能让他安心很久。 真的是……为什么非得揭开这血淋淋的真相呢?毕不能理解,所以他更加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哭了,泪水滚落,不同于冰冷的地府。眼泪是热的,甚至可以说是滚烫的。 好烫…… 后来的事情,关于薛和倾洹的事情,毕其实也没有太多地再去关注了。只是他听说了,那个桃花眼的少年啊,不过只是薛的一缕魂魄而已。借由薛的回答,那不过是薛对于倾洹的补偿,薛他依旧是地府十殿,并且从此不再离开。 话是如此说,但是真相又是如何呢?为什么没了情根的薛,依旧要做出此般举动?若说这人看到了从前的手札知道了从前的事情,那还算是情有可原。可是感情呢?所谓的可怜,真的只是可怜吗? 这些,无处可寻、无证可取。 毕开始整日里泡在戏台这边,每天只看一部戏文——梁山伯与祝英台。他觉得这剧很感人,感人在什么地方,他说不出来。他偶尔还会穿上戏服,站在戏台上,扮演着祝英台。 他想,如果他是祝英台那么缠绿是谁呢?梁山伯吗?不,不是的。缠绿那般的人如何是梁山伯?老实敦厚的梁山伯又怎么会是缠绿? 那么,如果非得从这部戏文里头找两人的身影,那他们两个又该是谁呢? 啊,缠绿非得是马文才吧?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却又有富家子弟的贵气和高傲。缠绿其实活脱脱就是一个马文才。那么相对的,他是谁呢?不是敢于追求爱情的祝英台,也不是老实敦厚的梁山伯,那么,他是谁? 也许是……马文才的书童吧?整日里头跟在马文才身边,整日里头唯公子马首是瞻。 对,他就是那个书童。 所以,这到头来就是一场悲剧,对吗? 当马文才苦苦追求者祝英台的时候,当马文才为了死去的祝英台悲痛欲绝的时候,他在哪里呢? 戏台上,甚至没有他的存在。 “形影不离同来往,两两相依情意长,梁兄啊,英台若是女红妆,梁兄愿不愿配鸳鸯?”戏台上,祝英台含羞带怯,语气迟钝地询问着,十分小心翼翼。 梁山伯笑:“配鸳鸯,配鸳鸯,可惜你英台不是女红妆。” 不是女红妆,所以不能在一起…… 配鸳鸯,配鸳鸯,可惜你我本不是一路人…… 第二百零九章:番外——本是天命,偏惹惆怅 盘古开天辟地,天地一片混沌之后开始出现许多生物,伏羲和女娲也就是那个时候出现得。作为第一批出现的人类,他们一生下来便是神。是的,他们把自己归类为神。 那个时候,帝俊被称为东方第一天神,伏羲和女娲与这位第一天神从未接触过,只知这位东方第一天神与妻子羲和、常羲生下十日十月。这些,说到底也只是听说,具体情况,伏羲不曾知。 当时存在的神很多,共工啊蚩尤啊祝融啊,根本就是数不胜数。那个时候,大家都称自己为神,都觉得自己十分厉害。 后来出现了人类,这些生而为神的人更加嚣张,也就导致了共工装不周山这样的事情出现。 那个时候,天地之间一共三个种族:以黄帝等为首的人族、以帝俊为首的妖族以及以伏羲为首的神族。 帝俊虽被称为东方第一天神,却是个实打实的妖神。妖神而已,说不上有多可怕,那个时候妖神也是神,妖与神根本不分的。也就是那个时候,在伏羲与女娲按照天命在一起,说不上有没有感情基础,总之就是在一起了。 “哥哥……”女娲一身大红色的喜服,站在伏羲的面前,面含娇羞,仿若一朵含苞欲放的牡丹。 伏羲目光落到了女娲身上,沉默了一会儿,展颜,朝着女娲伸手:“过来。” 那是女娲一生最为幸福的日子,她从未想过还有一天她会有爱情。爱情是个什么模样?她不能理解,所以她想了很久,也琢磨了很久,而后觉得也许爱情就该是伏羲的这幅样子。 每日里陪着她,再忙都会同她说一说话,会替她刻一个小木人。伏羲为她做过太多的事情,每每想起,她都会觉得很开心。 这样的开心却并没有持续太久,黛梓的出现就像是一个魔咒,缠绕着两个人,让女娲整个人陷入了无言的挣扎之中。 “哥哥,过几日是百花节,你……”女娲这些日子身子有一些羸弱,脸色也有些发白,一双瞳孔里毫无光华,看着十分怜人,“你到时候可有空?” 伏羲头都没有抬,手里执着笔,在奏折上写写画画,眉宇之间尽是肃然之色:“没有。回头,你自己去添一些新衣裳。”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黛梓这些时日缺了什么,你又在意过吗?” “……我会多多在意的。”女娲点点头,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可悲。明明知道这个人的心已经不在自己的身上了,却偏偏还要凑上来。自个儿讨不痛快,大抵就是说的她这般的人吧。 伏羲写着的手顿了一下,掀了一下眼皮,抬眸看了看垂着脑袋的女娲,半响点头:“恩,我还忙,你且先下去吧。” “好。”女娲点点头,扯了一个自以为是漂亮的笑,想要摆给伏羲看却发现那人早已垂下了脑袋,并没有要看的样子。 哀莫大于心死,好像就是这一刻,女娲忽然明白了,原来这个人已经不喜欢她了。是了,她早该看清楚的,有些事情看透就好了。偏偏,她眼瞎,看不清楚也看不透。 一瞬间,她松了一口气。笑容反而从勉强变得明亮起来。她再也没了负担,心底充斥的都是憎恨。 她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救黛梓,不过只是一只麒麟而已,她为什么心一软救了这个人。她恨黛梓,抢走了她的丈夫抢走了她一辈子心心念念着的人。她恨伏羲,当初的海誓山盟当初所谓的天命,就这样简简单单就没了,消失在了过去的时光里。 她啊,恨的太多了,却反而不恨了。 下一刻,她来到了黛梓居住的院落,身后跟着一批宫女,每一个宫女手里头都拿着许多物事。从前,她不愿意对黛梓好,她想着如果黛梓一切从简是不是就不如她了。 现如今,她知道了,不是黛梓不够好也不是黛梓太好,而是她……太差,差强人意。 “上神……”黛梓明显也没想到女娲会来,一时之间,羞愧敬畏充斥在了她的心底,膝盖一软,她跪在了女娲的眼前。她知道,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她的不对。她和伏羲,就合该要被女娲活剐了的,是他们对不起女娲。 女娲笑,伸手扶起黛梓:“这些时日怠慢了你,是我的不对,还望黛梓姑娘宽容。”说着又朝后摆了摆手,“这些都是我挑出来上好的衣物,还有许多首饰,你大可挑拣。” 黛梓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女娲,半响一双眼睛通红了起来:“上神,这事儿是我不对,您却不计前嫌……上神,宽宏大量的是您。”她相信了,相信了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子。 是啊,谁能拒绝这个人的笑容呢?黛梓有的时候甚至在想,当初的伏羲一定是喜欢女娲的,一定有被这样的笑容给迷倒的。她甚至觉得,当年没有被这样的女娲迷倒的人那都是没有眼光的。 对与错,不过一瞬间的念头。 黛梓只是一只神兽,她是妖族的异类又是神族的异类,她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一边,好像哪一边都是错。是女娲和伏羲收养了她,她的感激之情给了温柔似水的女娲,一腔炽热的爱情给了伏羲。 说到底,她一点都不理解伏羲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她就是喜欢伏羲,不论是什么样的伏羲,她都好喜欢。 起先,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做法是否是对的,甚至当她知道伏羲对她也一样喜欢的时候,她都雀跃万分,哪里还想得到其他的什么。后来,当她听到仙婢的碎碎念之后,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一腔热爱是伤人的,伤了她最为感激的那一个人。 于是,负罪感罪恶感愧疚感一下子朝她扑了过来,都快要把她给淹没了。她甚至不敢面对女娲,那是她的罪责。她而后想到了女娲的两个儿子——帝止与帝辛。她想,那两个孩子多可怜啊。 而她愧疚了许久的女娲忽然有一日来了,告诉她一切的一切都没关系了,甚至要对她好。黛梓是个单纯的人,思维也就是那样,她对女娲就差没有痛哭流涕了。 这样的黛梓让女娲同样有了负罪感。她知道,自己不可能简简单单就放过黛梓的,可是当她看到黛梓如此单纯地就相信了她,她竟不知道她该如何进行下一步计划。 也许,所有的一切都是错的。她是错的,所谓的天命姻缘也是错的,所以……女娲想,不然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一切都放下吧。 这是女娲最初的念头,可当她知道伏羲同黛梓突破了最后一层道德线的时候,女娲知道,她不可能就这样罢休了。她不能就这么放过这两个人,她的恨意在滋长。 她知道,这是不对的,她是神本应普度众生,可是现如今却为了并不存在的爱情而大发雷霆。她想问问上苍,想问问夸父,她想知道自己现在这样是否是正确的。 可是,没有人能够回答,她也见不到夸父。 “哥哥,我一直在想,当年,你可曾欢喜过我?”女娲抱着手里头黛梓刚刚生下的女婴,唇角含着笑看着坐在黛梓床边的伏羲,“这个女娃很可爱。” 伏羲并没有回复,而是紧紧抓着黛梓的手,另一只手摸着黛梓的脸。黛梓此刻沉沉睡死了过去,三天三夜的折腾,再如何强悍的人都不可能还活蹦乱跳的,更何况黛梓这些时日的身子骨虚弱得很,整个人一丁点儿动静都没有。 “哥哥,我后悔了。”女娲笑了起来,她想到了帝止和帝辛,那一对双胞胎此刻还在襁褓之中,刚能说能走,可是伏羲却从未关心过他们。她不知道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她知道自己错了,从头错到尾,却不知道错在了哪一个地方,而她又该怎么办。 “后悔了?”伏羲总算是开口说话了,“后悔什么?” “当初为什么要相信所谓的天命?那根本就是骗人的。”女娲看着怀里头眼睛大大的小姑娘,觉得可爱极了,“当初,哥哥,你根本就不喜欢女娲吧?为何要如此强迫自己呢?当初哥哥若是说一声,女娲大可走人,不再纠缠。” 可现如今,两人纠纠缠缠到现在,至今没有说一句‘再见’。 “现在说,可还来得及?”伏羲沉默了半响,忽然开口,“女娲,当年是我缠了你,相信一切皆为天数,把你给拖下了水。当年欢不欢喜你……我一时半会儿说不清。” “但你现在是真的喜欢黛梓的对吧?”女娲惶惶然开口,觉得自己就跟一个跳梁小丑一般,“黛梓到底如何比我好呢?” “我不知道。”伏羲摇摇头,而后起身,伸手扣住女娲的双臂,她臂弯里的女婴忽然哭了出来,一时之间婴孩的哭声响彻整个房间,把伏羲的话给逼了回去。 好像所有的错误都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女娲想过,如果这个时候伏羲能稍微骗一骗她,能稍微哄一哄她,其实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了。她甚至都不会对黛梓下手,更不会丧心病狂到对着一个小女孩下手。 所有的一切都是错误的,所以,女娲她自己也付出了自己的生命。这是报应,总该会降落到她的头上的。 当女娲亲手掐死黛梓,当她把小婴孩丢到忘川河里头,当她双手沾满了鲜血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早已不是什么普度众生的上神,她只是一个嫉妒的女子,发了狂。 当伏羲的剑架在她的脖子间的时候,当鲜血溢满她的全身的时候,她甚至没办法思考。 女娲喜欢伏羲,但是她的喜欢不是不求回报的,她知道。所以,当伏羲一次次伤害她的时候,她就知道,她的喜欢被消耗殆尽了,余下的就是憎恨。 天命姻缘却敌不过露水姻缘,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场错误,当她踏入这场错误,一切就开始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