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妃倾城之梅妃乱国》 第一章 湖中幻影故人曲 时光流转,又是一年七夕。 帝京街道甚是热闹,人群三三两两的行过走散,灯火通明之间传来声声谈笑。这些人中,大多是两情相悦的男女,他们或执手,或笑闹,好一番浓情蜜意。 钟沉信步走在街头,全然不顾身后跟着自己的侍卫因为人群拥挤不能贴近他身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同心结,卖同心结勒。”身边有小贩不断吆喝,钟沉转过脸去看,见到小摊上摆的满摊的同心结。同心结一双巧手将丝带编织成相扣着的心,在七夕情人们喜欢写上彼此的名字,将其挂在树上,寓意为永结同心。 钟沉轻轻拿起一个同心结,微笑着想起那年巧笑倩兮的人儿。 “同心结,结同心,钟沉,我把这同心结挂在这树上,钟沉,陆昭宁,以后这两个人的心就永远结在一起啦。” 耳边清脆如银铃的声音响起来,钟沉略一抿唇,将手中拿着的样式简单的同心结买了下来,这才又向前走去。 十里长街尽头,帝京最古老的一株树,这是一颗雌雄同株的银杏,因是两株合抱,根部相连,枝叶相交,人们便称之为姻缘树。 树下围了很多双携手相依的情侣,钟沉行上前去,自身混成的天子威仪让四周的人纷纷为他让开道来。 这也让他显得有些形影单只,与周围相拥的情侣们显得格格不入。 钟沉缓步行至树下,抬手将同心结挂了上去。 同心结,结同心。 今时今日,却只有他一人来挂这同心。 钟沉将同心结挂上去后,没有在树下停留多久,便转身离开了。 树边的护城河中满是花灯,载着一段段深深浅浅的情意飘荡而过,随波流向远方。 钟沉缓步走过横跨在护城河之上的白石桥,负手而立,嬉闹的孩子从他身边打闹着跑过去,他侧身让开道来,一只手却习惯的往身后一探,像是在护着谁的模样。 可是手边一空,只剩空气流转到这儿,打了个弯儿,又悄悄溜走。 他愣了一瞬将手收回来一看,垂眸着摇头苦笑。 这样的表情在他脸上转瞬而逝,桥上只剩下一个面无表情的男子静静看着桥下地盏盏花灯,看着湖边的少女轻声乞巧。远远望去,桥上俊美的男子,与四周景物交织成画。 他垂着眸,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忽然,耳边传来轻缓的歌声:“山林被云雾层层淹没融进天边的角落......” 心念一动,他欲抬头一看究竟,却见到河上模模糊糊的印出故人的脸。 “钟沉,钟沉,钟沉。”陆昭宁依然巧笑倩兮,看着他扬眉咧唇,一声声唤着他的名,一双眼睛灿若明星。 “阿宁,”他皱了皱眉然后缓缓伸出手去像是要去抚摸河面随波摇曳的脸,眼间盈盈着有些许泪水似落非落,“阿宁。” 有一盏河灯划过来,河面上荡起涟漪,陆昭宁的脸也因为圈圈涟漪而模糊开来,像是要消失不见。 “阿宁!”钟沉伸手未触及到她的脸,却眼见着她渐渐散开,心间顿时一急,脱口大声唤了一句,而后便一头跳下了水中! “陛......爷!您不会游水,小心!” 身后的侍卫一个接着一个扑通扑通的跳下水去捞他,钟沉却在水里奋力挣扎着,不让身边的侍卫来抓自己,嘴里依旧喃喃念着:“阿宁阿宁。” 方才的歌声越渐清晰,悠悠的继续往下唱过去:“飞鸟从梦境里游过凝望你沉睡的轮廓空雾层层淹过林落......” 钟沉听着熟悉的歌声,身子一分一分的沉下去,脑子里只有两个字:阿宁。 侍卫很快扑过来架住他往岸边游去,钟沉上了岸,很快缓过神来,吐出一口水来抬手抚胸喘气。 他粗粗喘上几口气,耳边的歌声也缓缓停了。 钟沉没再听到歌声,心里一惊,赶忙推开眼前的侍卫转头去找,可是几眼扫过去,却终究没有再听到任何歌声。 身边的侍卫生怕他有半点闪失,焦急的凑上来问他:“爷,您怎么样,有何不舒服?是否马上回去让太医来看看?” 钟沉在确认歌声是真的已经停下了之后,方才镇定下来,收回找寻的目光,自己撑地站起身来道:“回宫吧。” 身边侍卫赶忙应了声喏,然后随在他身后准备护送他回宫。 钟沉往前行了两步忽然又停下,转脸跟身边的侍卫吩咐:“把方才在河上唱歌的女子找出来。” 闻言,侍卫皆是一愣,回过神来才齐声道了诺。 钟沉暗着脸色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凌厉的吓人,侍卫跟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喘一声,个个放轻脚步,生怕惹到他就招来重罚。 河上一条画舫缓缓靠岸,在钟沉带着侍卫远去之后,画舫的白衣女子方撩起船帘,迈步上了船板,她半眯着双眸望着钟沉离开的方向,转瞬又敛了视线,抬手将披风上的帽子戴上,然后漠着一张脸离开了。 钟沉从护城河边被侍卫救起来,没有在帝京大街多留,径直便回了宫。 七夕之日已经是近夏末,夜风带了些许凉意,钟沉落水湿了衣裳,又被夜风一吹,回到皇城后,身体竟有些发烫。 随身伺候的太监高晋见他的衣裳已经湿透了,马上着急忙慌的迎上前来:“哎呀,陛下,怎的弄成这样了,您的龙体稍有些闪失奴才可担不起啊。”又赶忙转脸吩咐下人,“快去准备热水,为陛下沐浴更衣。” 钟沉掩唇咳嗽两声,任由着太监宫女们扶着自己进了寝殿,忙上忙下,倒水量温,准备伺候自己沐浴。 “陛下,”在大家急忙的准备好了热水与干净衣服之后,高晋恭恭敬敬的上前来行了个礼,“热水已经备好了。” 钟沉抿抿唇,又咳嗽一声,嗓子有些哑的挥了挥手:“下去吧,我自己来。” 高晋应了诺,弯着腰带着宫仆婢女们退下了。 殿门被吱呀一声关上,大殿里顿时冷清起来,点点星风吹动着烛火闪闪烁烁,照在钟沉的脸上,他的神色立时显得晦暗不清。 他兀自坐了一会儿,才慢腾腾起身,向着浴盆行去。 浴盆里装着满盆的热水,轻袅袅的升腾起热气,却禁不起风中凉意,不到半米又消散开来。 钟沉垂目向下,水面倒映出他的模样,可是他看在眼中,水中却是陆昭宁的样子。大概在这佳节之日,自己触景生情,变得过于恍惚了。 方才在河边听到的歌声好像又悠悠的唱了起来:“飞鸟从梦境里游过凝望你沉睡的轮廓空雾层层淹过林落......” 空灵不乏清脆的歌声,如此熟悉的曲调,那是空雾山上独有的歌,也是陆昭宁唯一会唱的曲子。 钟沉看着水面上陆昭宁的脸,好像在一瞬间回到了当初和她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情投意合,两小无猜。 而在护城河边,他也是因为这首歌谣让他深陷回忆之中不能自拔,才会如此失控的越水而下,想要抓住被游船荡漾的陆昭宁的笑靥。 想到这,钟沉有些头疼的叹了口气,然后又动了动唇,呢喃着想要呼唤陆昭宁的名字,回过神来,最终又长叹了口气。 第二章 曲中女子寻不见 差不多已经子时,钟沉还在寝殿内等着消息。但由于刚才湿衣回宫,仿似感了风寒,他的头有些昏沉,只得一手靠在皇椅一侧撑着头闭目养神。 高晋敲了敲门,在外头通传道:“陛下,林茂来了。” 听到说有消息了,钟沉立马打起精神,扬声道:“让他进来。” 高晋应了诺,推开门让林茂进殿禀报。又怕夜风再次侵袭了钟沉的龙体,赶忙又关紧了房门。 “陛下。”林茂见到钟沉,立马跪下行礼,却被钟沉示意不必,挥挥手让他速速回禀查探的结果。“找到人了吗?” “找是找到了,”林茂有些犹豫的皱了皱眉,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只不过,今夜在河上唱歌的女子有些多......臣,一共找到了八名女子,皆是今夜在河上唱过歌的,其中还有五位,是常年在河边揽客的歌妓。” 钟沉闻言,皱了皱眉头,这显然不是理想的答案。他抿唇沉吟了一会儿,然后随手拿了笔墨过来,又抽了张宣纸,下笔写了几句话让林茂接过去:“拿着这个去问,找到唱上面歌谣的女子。” 林茂上前将宣纸接过来,垂眸看了看上面的歌词,立马拱手应了诺,便退下去了。 大殿之内很快又只剩下钟沉一个人,冷冷清清地等着几乎不可能的好消息。 约莫是方才落水浸染的湿气上来了,钟沉的头愈发疼痛,于是抬手揉了揉眉心,开口大声唤高晋。 高晋听到呼唤立马推门而进,对着他行了一个礼:“陛下。” “朕先歇下了,”钟沉起身向着床榻行去,“等林茂再来回禀的时候,不要顾及朕,径直来唤便是。” 高晋点了点头,道了句诺,伸手帮他更衣褪鞋,扶他到床榻歇着了。 林茂拿着钟沉给的歌词细细地盘问这适才找来的八位女子,可没有一个人说自己唱过这样的歌谣,只一名女子说好像听见有人唱过,但问起是谁,却不得而知了。 林茂估摸着是因为他去迟了一步,唱这首歌的女子早已离开河边了,因此错开了时间没能查到理想的结果。 折腾大半夜一无所获,想到今夜钟沉暗沉的脸色,林茂有些担忧的叹了口气,还是赶忙去复命了。 行到乾清宫时,正殿还留着灯,寝殿的灯却已经灭了,想来是钟沉已经睡下。 近年来,钟沉因困于情感,夜夜辗转反侧,因此特别厌恶有人扰他安眠,林茂看了眼寝殿,略一抿唇,便作势离开,盘算着明日再来回禀,兴许那时钟沉的愁绪也已消了大半,能够宽恕。 可是方才转身,便听到高晋在身后唤他。“林大统领。” 林茂转身一看,见着是高晋,垂首略行了一个礼。“高公公。” “林统领可是来回禀陛下的?” “是,”林茂道,“可陛下既然已经睡下了,我明日再报吧。” “不用,”高晋转身向着正殿行去,并且示意林茂跟上前来,“陛下说了,等你来了,直接通传。” “直接通传?”林茂心里微惊。 自钟沉的爱人陆昭宁逝世之后,虽是政事清明国泰民安,但是钟沉的脾气却一改从前的亲和,变得有些暴戾,尤其是受不得有人扰他清梦,今日却让人直接通传,大家显然有些震惊。 林茂皱眉抿唇,看来今夜这个在护城河上唱歌的女子还真的非同一般。 只是他没有查出这非同一般的女子在何处,估计日子不会好过。 果然,钟沉从睡梦中醒过来,却听着林茂说没把人找出来的时候,本来就暗沉的脸色又黑了几分,手上青筋暴起,看起来着实骇人。 林茂咽了咽口水跪在钟沉脚下,生怕他抬脚就将他一脚踹翻了。 钟沉沉着眸看着林茂,额间太阳穴因为头疼突突跳着,眉心也越拧越紧。 过了许久,他才稍缓了脸色,舒了口气。“算了,你们都给朕下去。” 听到钟沉这话,高晋和林茂二人如释重负,齐齐道了喏便退下了。 殿内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高晋退出去的时候应他的命令将烛火给熄了,因此大殿内只有清浅的月光可供他视物。钟沉抬手揉了揉眉心,放下手来的时候正好见着脚下薄凉的月光。 “钟沉,这帝京的月光虽亮,但是太凉了。” “钟沉,我还是喜欢空雾山的月亮,等我们成了亲,也常常回空雾山去好不好?” 陆昭宁的话他句句记在心里,可是,这薄凉的帝京月光还在,他却再不能和她回空雾山去了。 许久未闻的《空雾》,和她几近相似的声音。 阿宁,钟沉心中默想,会是你么? 夜凉如水。 宁暮踏着薄凉的月光穿过街道,行到一家客栈之前,抬手摘了头上顶着的披风帽子迈步行进去。 客栈大厅里的人并不多,只有寥寥两张方桌边坐有人,一桌上坐了四五个人在喝酒谈笑,而另一桌只有一人,坐在靠楼梯的位子正在慢悠悠的饮酒。 那人一袭黑衣,外头披了件斗篷,虽是在室内,斗篷上的帽子依旧立着,本就让人看不清轮廓的脸上还戴了半扇银质面具,更加让人认不得这是何方神圣。 宁暮抬眸,视线在那人身上停留了一瞬,神色如常的走进客栈,径直便准备要上楼去。 行到那黑衣男子身边的时时候,宁暮顿了顿脚步,微启了唇,声音低轻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得到:“一切按计进行。” 宁暮脚步只停顿了一瞬,便头也不回地迈步上楼。 那黑衣男子依旧在慢腾腾的喝酒,好似什么也没听到。 得知宁暮上楼回了房间,那黑衣男子的唇边才缓缓勾起一丝笑来。 好戏,要开场了。 宁暮回了房,没过多久又出来了,唤过小二来给自己打了桶水,仔细地将脸上的妆容卸了,又轻轻取下挂在两耳边的耳环,方才沐浴更衣。 帝京月光确实有些薄凉,沐浴后的宁暮站在窗前仔细地打量着帝京的月色。 脸上波澜不惊,可脑海中却不断浮现着钟沉在河边的模样。 她在桥下,他在桥上,她一抬眸,就能看到他的模样。 他还是原来那副样子,长身玉立,英挺俊朗,气质从容,气场浑然。即使穿着寻常人家的衣衫,也有掩盖不住他那与生俱来的王子气概。 宁暮想起他唤的那一句阿宁,皱了皱眉,眸间有一闪而过的恨意。 钟宁么? 呵呵,好一个阿宁。 钟沉,我们来日方长。 林茂接连在帝京寻了好几日,也没得到关于那名唱《空雾》的女子半分音讯,就好像整个帝京从来就没有人唱过这样的曲子,也没人会唱这样的曲子。 可钟沉却很执着,一次次的无果后又让他再去继续寻找,说是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找出那名唱歌的女子。 这夜,林茂照常到护城河边打探唱歌女子的音讯,方方踏上护城河桥,就听到清灵的歌声传来。 “飞鸟从梦境里游过凝望你沉睡的轮廓空雾层层淹过林落......” 第三章 故人音容应犹在 林茂愣了愣,停下脚步脚步仔细听了片刻,再和手中的歌词一对,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林茂大喜,赶忙顺着歌声寻去,只见一白衣女子正蹲在河岸边一盏一盏的将点好的莲花灯放下,口中轻声唱的,正是这首《空雾》。 那女子面向河岸,林茂只看到她的侧脸,他细细观察这皇上执着寻找的姑娘。 身材尚好,面容尚可,并无任何突出的地方,只是声音异常清脆悦耳,如跳动的银铃,如弹拨的玉轸。 林茂定目细看着,这声音犹如天籁,而这侧脸,仿佛有几分相熟。 抿唇默了默,林茂向着那女子行去。 可靠近之时却被女子身后的两个人拿剑给拦了下来。“这里不能靠近。” “我觉得这歌很是悦耳好听,”林茂不动声色地暗地不悦,但他又不想和这两人起冲突,毕竟是来寻人,多少有些冒昧。他退后一步颔首致意,又继续说道。“所以前来,想要问问这是什么歌。” 宁暮听到身后传来意料之中的声音,压了压唇角,又略微沉眸,眼中划过的狡黠很快收敛,转脸看了一眼林茂:“公子是问我方才唱的这首吗?” 林茂在宁暮转过身来的一刹那愣住了,脸上的表情也不由得僵了,他直愣愣的看着宁暮,全然不敢相信。 宁暮见他如此,皱了皱眉,起身朝他走过来,不解好奇于他的反应。“公子?” 林茂被她这一声唤醒,猛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将视线收回,拱手作了个揖:“不好意思,在下失礼了。” 宁暮咧嘴笑了,挥挥手示意手下将剑收起来。“无妨,我方才唱的歌名唤《空雾》。” 林茂抿了抿唇重新起身抬眸看她,目光迎上的她眼睛时,却没有见到那一双熟悉的明眸星目,这才稍稍稳了稳心神。“请问姑娘在七夕之日可曾唱过此歌?” “七夕?”宁暮转了转眸,像是在回忆的模样,过了一会儿才点头回复。“我七夕时在此游船,唱过给我皇......兄长听。” 林茂颔首点头,想来,钟沉要找的人,便是她了。 微风从护城河中吹来,带着夜里特有的水汽,岸边的树得到了水气的滋润,更显得茂密葱荣。而这时的宁暮不禁打了个寒颤。 林茂看在眼里,便问道:“河边水汽太重,姑娘不宜久留。对了,姑娘现下可有空?”他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我有一位朋友想要结识姑娘。不知姑娘可否和我前去一趟?” 为了不暴露钟沉的身分,林茂只得称是自己的友人对宁暮的歌声颇感兴趣。 “朋友?”宁暮面带好奇,心中却冷笑着。刚才林茂眼神当中一闪而过的惊讶,也被她瞧见了。看来这一张脸还是很好用的。 “是的。我那位朋友有诸多杂事缠身,难以抽身前来和我一起寻找姑娘。”林茂尊敬有礼的说道,“前几日他在机缘巧合之下听到了姑娘你的歌声,一直对你念念不忘。还叮嘱我一定要找到姑娘。” 语意诚恳,让人找不到一丝马脚。眼前女子是皇上寻找多日的人儿,定然怠慢不得。 宁暮笑着回应:“能得到你那位朋友的赏识,真是本姑娘的荣幸,可是……”说到一半话锋一转,一脸惋惜溢于言表。 “有难言之隐?”林茂犹豫了一下问道。 他见刚才宁暮的神情以为要答应,可如今这样子倒是让他没底了,不免有些慌张。 “实不相瞒,今日我家中还有一些事情,出来时兄长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忘了归去的时辰。”宁暮不动声色的露出了一幅可惜的样子,无奈的说道。“你瞧着这时辰也不早了,我要快些回去才好,不然兄长怒了,我就要遭殃了。” 说着还特意问了一下跟随在她身侧的人这会儿什么时辰了。一听到已经是戌时了,脸上露出了慌张神情,兀自低声呢喃着。“完了,这下可要被兄长训了。” 天上的月亮比林茂出来的时候朝西侧偏斜了很多。护城河上来往的人儿也渐渐的散去,确是夜深人静了,河水上面散发着星星磷光,打在一行人的脸上,寂静如常。 林茂也无多想,一个姑娘家跟随着一个男子在这时前往其他地方,但凡有心之人,都会有所警惕。于是只能无奈的叹气。“看来我那位朋友和姑娘你是有缘无分了。” “有缘?无分?”闻言宁暮嘴角带着一丝神秘的微笑,别有深意的驳了林茂的失意。“你怎可就此来下定论呢?事在人为,就看你那位朋友是否真的有心了。”宁暮说完后趁着林茂还未反应过来,就巧妙地欠身道辞。 “那么公子,小女子就先走一步了。”说完便带着下人转身离开了。 看着宁暮远去的背影,林茂这才反应过来,大声询问着:“我还不知姑娘姓名,家住何处?” 这么重要的消息如果也没有得到的话,皇上肯定会要了他的命的。 “宁暮。”宁暮应声回过头,故作玄虚,“至于家在何处,不方便透露。” 炯炯有神的眼睛在夜色灯光的照耀下更显得格外的迷人,就连着林茂都看的有些痴呆了,这样看着愈发像了。 林茂瞧着消失在夜色当中的宁暮,摇摇头准备回宫复命。 虽说没请到人,终究此事有了点收获,希望皇上能够满意吧。林茂如是想着只身朝皇城走去。 如今的钟沉倒是让人越来越看不明白了,为情所困,只道是用情太深,如今凭着歌喉来找人,也只为是安慰自己。 哎,若是让皇上知晓了宁暮的存在,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钟沉穿着一件披风站在窗边,翘首看着天上繁星点点,一脸深沉,侧脸也愈发消瘦,看起来直叫人心疼。 自陆昭宁离开以来,钟沉日日沉于思念之中,身体难免有些瘦削憔悴。 钟沉一人站在窗前自言自语“昭宁她会想我吗?” 这几日来,他总想着倚仗梦魇里再见一眼陆昭宁的面容,可要么辗转难以入睡,即使睡着了,也总是无缘。 “为何你总是不来找我啊。”钟沉放下扶在窗栏上面的手,转过身来,一脸憔悴。“多少个夜了,你都没来找朕。” 他是有多怀念阿宁啊! 就在这个时候,高晋走了进来,带着回来禀报的林茂。 因为事先钟沉下的口谕,林茂便无所顾忌的直接入了钟沉的寝殿。 “有消息了吗?”钟沉敛起适才的失意,打起精神询问结果。 “经过我连日来的查访,总算是得到了几分消息。”跪在地上的林茂开口说道。 “说来听听。”钟沉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 “那位姑娘唤做宁暮,我去的时候,她正在唱着皇上您给我的歌词。”林茂一五一十的将寻人的所有细节和盘托出,唯有一点他避而不提,就是对方的样貌。 林茂也不知为何要隐瞒,可是等到回过神来时,就已经如此说了。 闻言,钟沉的内心有了巨大的反应,站起身子踱步着来到林茂的面前,仔细询问。“人呢?”说话间还望向宫殿之外,觉得似乎人就在那儿。 能够唱《空雾》的人,能够唱《空雾》的人他真的好想见一见,哪怕他深知,这个世上不会再有一个陆昭宁,想要迫切见到对方的心,仍然如此激动。即使面上依旧深沉如冰,难以流露出来任何神色心思。 “皇上我无能,未能将人带来。”林茂拱手请罪。“那姑娘家中有事,又因天色已晚,不肯随我而来。” “那就派人去家邸请她。”钟沉敛下心神命令着。 听到这一个指令,林茂犹豫了半晌,组织了一番言语才又将最后道别的情境告知对方。“姑娘名宁唤暮,至于家在何处,她并没有告诉我。” 钟沉眼中捎带着惋惜,提到嗓子眼的话语又再次咽了下去,无奈的转身坐回到了皇椅之上,追究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就算是找到了,阿宁也并不会再回来。 “算了,这事到这里就结束吧。”钟沉挥了挥手,无奈于自己此前的执着。“这几日你也辛苦了去领些奖励,下去吧。” “是。”林茂也有些奇怪这一次居然这么轻易就放过了这个消息。可是说出这个结果的是当今皇上,整个江山都是他的,他想要如何去处理这件事情,他们这一些做臣子的人不该多问这种事情。 可是林茂真觉得可惜,如果皇上能够执意,等到见到对方的时候,也定会被那个姑娘的面容震惊吧。 林茂想着低着头倒退出了宫殿外面。 钟沉抚着额头说道:“高晋,你也下去吧。” “是。”一直等候在一旁的高晋上前,搀扶着钟沉往内殿走去。 等到高晋下去,整个偌大的寝宫内只剩下钟沉一人之时,他闭上眼睛,自言自语道:“算了,都是一场梦。”。 昭宁已经死了,自己又何必这样,把所有的思念都留在一个唱了《空雾》的女子身上呢。若是见了面之后,马上就会心灰意冷,何不在心中保留着一丝想念呢。 外面夜凉如水,冰寒刺骨,又是一个不眠的夜晚。 这一头,宁暮回绝了林茂的邀请回到了老地方,时间不早,因此进入客栈里面人烟稀少,只剩下寥寥的几桌还有人在吃饭。 “上几个好菜。”小二迎了上来,夜色当中有客人前来,尤其是这般长得美妙的姑娘都让他忍不住多看几眼,可是身后跟随着的人却让人觉得心惊胆寒,就连说出来的话也十分精悍短小,透着一股傲气。 宁暮走过身侧之时瞧了一眼小二,蔑视之情溢于言表。 “哎,好的好的。”小二知晓自己的心思被人参透,低下头脸红的疙疙瘩瘩回应道就下去了。 宁暮望了一眼四周,然后选择了一个位置坐下,她的背后若有心人仔细看去,就能发现是一个带着巨大黑色斗篷的人,带着银质面具,材质与着左右的人都格格不入。身上散发出来的感觉也让人不敢招惹。 木制的桌椅显示出了这个客栈已经有了一些年头,在幽暗的灯光之下显示了黑色的痕迹。 菜还没有上来,带着银质面具的人端起了一杯茶水,用着只有他们能够听到的声音问道:“如何?” “一切顺利。”宁暮假装看着四周的装饰,低语说到。 “嗯,接下去就看你的了。”银质面具的人说完这句话,这才喝了一口水,然后站起了身子喊道,“小二结账。”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块碎银子放在桌子上面放下就走了出去。他的身影淹没在浓重的夜色当中,根本就让人看不见他到底是如何离开的。 第四章 南国女子封为妃 日子如同指尖的流沙,呼啸而过,就看不见七夕的影子了,身为一国之君,总就是有着诸多的杂事需要处理。 这一日早晨,带有着浓厚色彩的朝上群臣站立,穿着整齐的官服,不同的颜色衣衫和排位显示着他们不同的官位大小。 钟沉穿着一身黄色的绣龙衣衫,双面绣的精致手工,只有钟沉一个人有资格拥有这般优良的东西。脚蹬黑色长靴,低调奢华,浑身透着一股威严,坐在高座之上,头顶着一个珠帘,晃荡荡的珠子此刻显得犹为安静,挂在额前,挡住了钟沉额头的发线。 “皇上,南国的使者来了,就在外殿等候着。”一个等候在外面的传话公公跑了进来,说道。 “带他们进来吧。”钟沉用着低沉的嗓音说道。 前几日就有消息而来,南国为了表示对大宣的尊敬以及维护友好的关系,所以特意前来朝拜。今日所有大臣集聚在大殿之上,也是为了等候这南国的使者,彰显大宣的能力与对他们这种行为的欢迎。 近几年来,大宣在钟沉的治理之下,每年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有着良好的收成与和善的民风。而且对于周围的一些小国家也颁布了怀柔政策,对所有的文化都进行吸收。尤其南国是边境交织面积最多的一个国家,钟沉更是上心。 每个人都知道其中的利弊,所以这会儿都严正以待,等候着南国的使者前来。 而且听说他们还带来了一位美丽的人儿,这个人儿长的倾国倾城,身上带有一股清香,走到哪里都让人觉得如同清风拂面。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就好像是在说话一样,可以把所有人的心魄都勾走。 就在他们翘首之时,太监特有的嗓音响起:“南国使者到。” 只见着在殿外,一排穿着南国特色衣裳的一群人正缓缓朝着殿门走来。为首之人更是气宇轩昂,自带着一种刚正不阿的气质。 “南国使者拜见大宣皇帝。”一群人来到殿中央,一看见钟沉就率先说道。为了让大宣的人感到他们的诚意,他们特地学了大宣的礼仪。 “几位使者请起,不必多礼。”钟沉看着低下头去的使者,抬手示意他们起身。 “多谢皇上。”使者站起身,头却一直微低,彰显出对钟沉的尊敬。他三分回礼七分夸奖说道,“我们这一路上走来看到大宣生机勃勃的景象,真是让我们感到真的要多像您多多学习才可。” “让国家长治久安是朕的责任。”钟沉并不沉浸于这些阿谀奉承当中,双眼平静的看着使者:“此次你们这一行也累了,此刻先回去多歇息一会儿。”钟沉坐在龙椅之上,双手摆放在两侧,说话间额前的串珠跳动一下,更显得一份尊贵,“晚上准备了宴会,为你们接风洗尘。” “多谢皇上。”使者叩首。 寒暄一番之后钟沉才问道:“不知这队伍中带着薄纱的这位姑娘是?” 在使者们进来时,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走在人群中的这位女子。 走来时身上带着一股梅花的香气,离得近些的臣子,闻到的感觉更强烈。只是碍于南国使者,才没有第一时间询问。 “我是南国的出节使。”女子上前一步叩拜道。说话的声音青翠欲滴,就如同最新鲜的绿萝,在这会儿散发着勃勃生机。 “为何要蒙着面纱?”钟沉好奇的问道。 他记得南国的女子并没有蒙面不能被男人见到脸的奇特风俗。 “朝堂之上朝见群臣,小女子惶恐,适才蒙脸。”女子声音不卑不亢。 “原来如此。”钟沉点点头也无诸多关心。 自从陆昭宁离开之后,已经很少有事物可以激起他的情绪了。 两国又交谈了一番之后,南国就以着舟车劳顿为由先行退下。 等到他们走后,朝堂之上对着当下发生重大事情经过了一番讨论之后也就都退了下去。 夜晚总是来的特别快速,尤其是今夜,每个人都努力地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 在宫廷当中布置宴会的各个宫女太监,所有闲暇的人都赶来帮忙整理着要用的东西。 所有东西的放置都有着及其重要的寓意,是经过了各个部门采光采水,才制作出来的方案。 精致的碗碟全部都是从官窑里面重新烧制出来的上好的东西,上面添置的花纹是工人按照着大宣和南国设置出来的独特造型,象征着两国可以永世交好。这些都是接到消息之后特地赶制出来的,每个碗碟的花纹都不一致,有着细小的微差,从而来显示出大宣的实力。 摆放着的几案采用的也都是难得的紫檀木,只要凑近一闻就可以闻到上面散发出来的美妙的香气。 宴会布置在御花园,这个时节也正是百花齐开的季节,所有花儿争芳斗艳,在这个夜晚里面更是为着此次交好锦上添花。 宫女一个个细心的为着沿边的宫灯点上火,一眼望去,就像是一排整齐的萤火虫躲藏在草丛当中,隐隐约约,看起来神秘极了。 等到月上树梢,南国的使者就在着钟沉的陪伴之下进入了这御花园中。他们看到这美轮美奂的场景都赞叹不已:“真是美啊!”他们环顾四周,脸上露出了羡慕的神情,“这样规格的待遇真是让我们惶恐至极。”说着拱手道谢。 “哎,这是我们大宣的待客之道,应该的。你们是南国的使者,来往大宣如此有诚意,我们怎敢怠慢。”钟沉说的低调却也掩盖不了他内心的愉快,国家的长治久安是他引以为豪的一件事情。 能有这番作为也着实费了很多的心血。 钟沉面上无甚神色的扫了一眼台下,摆了摆衣袖,声音淡淡却带着威严:“入座吧。” “谢皇上。”不仅是大宣的臣子,还有使者都弯下腰拱手说道。 “御膳房做了一些你们南国的美味佳肴,和大宣的精致特色,还有味美甘甜的好酒,今日大家一定要玩的尽兴。”钟沉坐在上座,一身明黄色龙袍,眼神冷清的说道。 在宴会上虽然只谈风月不谈正事,但是偶尔之间的交流也可以让彼此更知根知底。 偶尔小聚碰酒,偶尔浅谈,直到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 夜色浓郁皎洁,宴会旁边的宫灯闪着微弱的晕黄色灯光,配合着皎洁月光挥洒在整个御花园当中,每个人的鼻尖还围绕着阵阵花香,杯盏碰撞之间每个人的笑容都倒映在杯子上面。 只有钟沉位居高座,身侧没有一个人。高处不胜寒,每当这个时候就会让他感觉到倍感寂寞。 如果这个时候陆昭宁能够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可惜造化弄人,想到这里,钟沉感伤着再次接过身边高晋倒满的酒杯,一饮而下。 “皇上,您应该少喝一点。”高晋一直跟随在钟沉的身边,看着他如此豪饮,因此才出言劝告道,“您前几日落了水,要少喝些酒。” “无妨,朕的身体朕明白。”说着拿起空了的酒杯,示意着高晋再将美酒满上。 高晋只是一个奴才,他在钟沉身边侍奉久了,虽有些情谊,但若真的要左右钟沉的想法,这也是无法,所以他见着钟沉坚持,叹了一口气拿着酒杯满上了。 这时使者站了起来,端着酒杯,说道:“看皇上您一人寂寥,特地安排了一段舞蹈编曲,希望可以帮您解了这忧愁。”说完就一饮而下。 “安排了南国舞蹈编曲,有心了。”钟沉睥睨着眼神,说着举起酒杯,用手挡住脸部,微微抬起头,一杯酒进入了肚中,如此洒脱,尽显帝王风范。 南国的美女出门的同时,舞蹈和编曲也是十分厉害的。 只见着在下一秒,一群舞女鱼贯而入之后所有人都停下自己手中的事情,欣赏起了他们的舞姿。 舞女个个面容娇美,身段纤细,在中央开始翩翩起舞。 时而是一只孔雀,时而是一只蝴蝶,造型多变,体态优雅,优美的身段令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的目不转睛。 就在这时,从围成的圈慢慢散去,在中央就如同变戏法一般出现了另一个女子,只见其用着袖子遮盖着自己的脸庞让人看不见整体的样子。如此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俏皮害羞模样更增加了好奇心。 只是这有活力的眼睛直直的望向着钟沉,里面复杂的情绪直击他的心底,瞬间钟沉的心中猛地一颤,就连着一直停不下来的酒杯也放在几案没有动作。 熟悉的音乐传来,女子随着节拍慢慢的将袖子拿下,露出了端庄的面容。同时周围观赏着的人都不禁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可能!” “她的样子!” 底下见过陆昭宁的臣子都张开嘴巴发出了惊呼声。这些声音显而易见的都随风飘到了宁暮的耳朵里面。 “飞鸟从梦境里游过凝望你沉睡的轮廓空雾层层淹过林落......”宁暮结合着音乐和身边的舞女开始一起共同演奏,可是她独特的外貌和熟悉的音乐却将着钟沉的目光牢牢的牵扯住。 一个转身一个挥手,舞蹈配合着音乐旋转着的身姿,如此窈窕充满魅力。 周围的其他人似乎都已经失去了光芒,整个宫殿的中央只有着宁暮还在散发着光芒,就连着月亮也失去了光彩。 每个人的视线都凝聚在宁暮的身上,而就在这时,左脚失去了着力点,舞姿优美的宁暮惊呼一声,摔倒在地。周围的舞蹈在这一瞬间开始凌乱了起来。 坐在位子上的钟沉见状却再也忍不住,眼前就是那个夜里魂牵梦绕的影子,痴呆的慢慢的向着宁暮的方向走去。 钟沉蹲下身子,伸出手来,慢慢地扶起来宁暮。 “你还好吧?”虽然钟沉说着话,但是他的眼神一直离不了宁暮的脸就如同里面存在着另外一个人一样。 宁暮当然也看出了他其中的深意,现下却害羞着说道:“无碍。” 钟沉闻言也不再询问,直接将着宁暮搀扶出了舞圈,说道:“既然受了伤,就不必再继续跳舞了。”说着还不等着宁暮回答,钟沉又转过头去吩咐高晋说道,“给这位姑娘安排太医仔细瞧瞧。” “是。”高晋用着余光看了一眼扶在钟沉怀抱里面的女子,这才离去。 太像了,真的是太像了!高晋的心中不住的感叹道。 钟沉十分照顾大局,站起身子和使者表示歉意说道:“不会扫了诸位使者的雅兴吧?” 宁暮一出现的时候,他就看出来,眼前的这一个女子,就是当日出现在大堂之上用薄纱蒙住了脸的女子。 使者脸上都是笑意,利用宁暮引起钟沉的注意力本来就是他们的目的。 钟沉望向崴了腿的宁暮说道:“你先坐下,其他的事无需你操心。”钟沉看着宁暮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以为对方担心因为这次舞蹈的失败会让她失去生命,于是安慰说道,“朕是大宣的皇帝,安心吧。不会有人错怪你的。” “嗯。”宁暮半垂着眼睑点点头。 钟沉将着宁暮交给了高晋:“好好让太医瞧一瞧,不知道伤了脚踝哪里,不要落下病根。” “是。”女子露足是不得见男子的,因此宁暮被高晋搀扶到了一侧,再进行治疗。 不一会儿太医看诊完毕,有着高晋走到钟沉的耳边说道:“皇上,太医说宁暮姑娘无大碍,用些药酒擦拭脚部就可。” “嗯。”钟沉满意的点点头。 钟沉看着落座在使者身侧的宁暮,良久,终是忍不住的开口说道:“宁暮姑娘看起来娇羞可爱,又在刚才的歌舞编曲当中有着不错表现,深得朕的喜欢,南国是否有意亲上加亲。” 这话一出南国的使者了然于胸,也站起身子拱手说道:“当然,能嫁到大宣,成为皇上的妃子,是我们南国姑娘的骄傲。” “好。”钟沉闻言展开笑颜,同时露出帝王的君威,大手一挥,宣布说道,“传朕旨意封宁暮为梅妃。” “谢主隆恩。”使者和宁暮还有群臣都跪了下来,祝贺道。 “今日真是一个值得高兴的日子,南国使者来访,还带来了如此美艳女子,这使朕真是开心不已。大家不要多礼,快快享受这尽兴的夜晚。”自己这几年日夜思念的姑娘,本来都已经放弃了再相见的希望,没想到居然又在今日,重新见到对方,钟沉的内心如开了花一般灿烂。 高晋站在一侧,看着钟沉脸上好久不见的笑容,也由心笑了。一直看着为情所困的钟沉,高晋心中也难受。这下算是好了,总算是让陛下恢复了以往的样子。 使者犹如兄长一般嘱咐宁暮说道:“暮儿,你可要好好的侍奉陛下。” “嗯,暮儿明白。”宁暮娇羞着点点头。 从旁人看去都瞧不出有任何奇怪的地方,直道是要成为妃子而开心所致。只有宁暮自己知道计划开始了,暗地里的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第五章 此朝最是得圣宠 等到宁暮在宫中的一切都安顿好了之后,约莫又过了几日,南国的使者回去了,当然,因为宁暮已经成为了大宣皇帝的梅妃,所以就留下了。 起初的时候,钟沉害怕宁暮不习惯在大宣皇宫的生活,还特地派人去请教大宣最有学识的大学士,了解了一点关于南国习俗的事情,知道了南国的女子都喜欢冷冷的清香,冬季喜欢赤着脚在自己的闺房里云云。 于是,钟沉特地托人去南国买来熏香还命人定制上等羊毛所做的地毯,铺在宁暮的宫殿里面。 最开始宁暮并不知道这些事情,只是有一天突然感觉在自己的房间里面有着一股熟悉的味道,后面问起自己的侍女,才知道了钟沉在背地里为自己做的这些事情。 “娘娘,您看咱们皇上可真疼您,不远万里为您找来这些东西,就连皇上一直都很器重的宁妃都没有像您这样的待遇呢!”侍女一边给宁暮梳头,现在是夜晚,今晚因为皇上要在御书房跟大臣商量国事,所以先给宁暮所在的暮云宫打了个招呼。 宁暮所在的暮云宫本来是以前一个太妃所居住的宫殿,但是后面那个太妃仙逝了,所以一直空着,正好宁暮来了就填补了这个空位。 本来钟沉是打算把宁暮安排在自己最近的一个宫殿,但是永寿宫只能是皇后居住的地方,况且不管宁暮跟陆昭宁有多么像,钟沉清楚的知道,宁暮不是陆昭宁。 再说了,那个是皇后住的地方,不管钟沉多么喜爱宁暮,也不可能越距。再说钟宁的宁熙宫,钟宁是跟了自己十多年的人,轻重缓急,钟沉还是得分清楚,所以虽然觉得宁暮住的地方离自己很远,但是只要是在宫中,只要自己能够常常看见,钟沉觉得自己就已经无比满足了。 侍女想着自己跟梅妃说这些事情,梅妃应该会很高兴的,毕竟是皇上的后妃,谁不希望皇上对自己更加喜爱一点。 可是奇怪的是,小晴一点都没有看出梅妃脸上有高兴的表情,甚至是连一点幸福都没有。小晴觉得很奇怪。 “怎么了,娘娘,难道娘娘不高兴吗?”从小晴进宫的时候,带她的宫女就说过了,在这里,特别是跟自己的主子在一起的时候,千万不能够多嘴,但是很遗憾,小晴并没有记住这一点。 宁暮皱了皱眉,瞬间就笑开了花,宁暮轻掩嘴唇,“我这是太惊喜了,所以都惊呆了呢!” 宁暮是个很厉害的演员,这样真切的眼神,看得小晴以为真的是这样的,在心里还在窃窃自喜着,以为自己说了什么很有功劳的话。 等到小晴把宁暮伺候好了,宁暮就打发小晴出去了,自己一个人待在大殿里面。这也算是宁暮一个奇怪的习惯,只要是到了晚上,基本上都不要自己的宫女守夜。 这样对于暮云宫的宫女来说是轻松了不少,毕竟没有谁想要一晚上都不睡觉的,梅妃娘娘这个习惯正好让一众宫女得到更多的休息时间。 但是随之而来的疑虑是,万一有什么心怀不轨的人来到这里刺杀或者是对娘娘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那应该怎么办呢? 这件事情钟沉也知道,后面钟沉下令,说是暮云宫以后都不用守夜。后面就再也没有提过守夜的事情了。 但是宁暮知道,虽然没有人在自己门口守着,可是在某个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始终是有人一直在默默的注视着自己。 是的,宁暮真的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但是这是钟沉安排的,自己不喜欢,但是要接受。 就像是刚刚小晴说的,钟沉特意为自己去买了南国的香,柔软的地毯,可是他一定不知道巧的是自己跟其他的南国女子不一样,这两点,恰好都是自己所厌恶的。 但是钟沉是皇帝,所以宁暮必须接受。 小晴退下去之后,宁暮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知道迷迷糊糊之间,自己仿佛又闻到了那股自己不是很喜欢的味道,悠悠转醒。 宁暮记得自己在睡觉之前明明是把香炉给盖住了,为什么还会有这么浓烈的味道?不过就在宁暮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想自己应该知道是为什么了。 钟沉在自己的床边,很温柔的看着自己。是在看自己,还是在看那个跟自己很像的人呢?宁暮在心里暗笑,但是表面上依然是不露神色。 看到宁暮慢慢睁开眼睛,钟沉有点奇怪,不是他以为宁暮会睡很久,自己也没有想过要去把她叫醒。 但是就在自己让高晋把宁暮最喜欢的香点燃之后,不出一刻,宁暮就醒了。果然吗,其实是闻到了自己故乡的味道,宁暮才醒过来的是吧! 于是钟沉更以为自己为宁暮做的这些事情都是有价值的。 “臣妾不知皇上驾到,臣妾该死!”本来宁暮是打算装睡的,但是想了想这一时半会估计钟沉也不会走,与其自己那么痛苦的装睡,还不如起来面对残酷的现实呢。 看到宁暮醒来看到自己之后就打算行礼,钟沉立马按下宁暮的肩膀,让她就坐在床边,笑得很温和,“暮儿何罪之有,是朕错了罢,这么晚了还来找暮儿,没想到扰了暮儿的好梦!” 的确,钟沉看见在睡梦中的宁暮好像没有清醒的时候那样一直紧绷着自己的,那么平静安详,那么的像自己的陆昭宁。 因为内殿之中点起了熏香,温柔的香气一点点随着烟雾升起,弥漫在空气当中。围绕在两人之间。 不知道什么时候,钟沉和宁暮面对面坐在床边,偌大宫殿之中其余人士都已经悄无声息地被屏退,只剩下他们两人。 “皇上不是说今天要讨论国事吗,怎么还是过来了?”面对着钟沉,一直不说话,宁暮觉得有点不自在,于是自己开始找话跟钟沉说。 看出了宁暮的羞涩,更加让钟沉心里燥得慌。这个女人给自己的感觉太熟悉了,可是又那么的不一样。 “本来是这样的,但是想着暮儿,朕就没有办法专心于政事......”说着说着,钟沉就慢慢的靠近了宁暮,今夜是宁暮第一次侍寝。 是的,虽然钟沉早已将她在宴会之上封为了梅妃,可是根据大宣后宫明例,后妃入宫首先需要教习宫女嘱咐宫中规矩,然后清理身体。 毕竟皇宫是神圣至高无上的地方,来到这个地方的女人,也必须是纯洁无瑕的。就是这些规矩条例将她捆绑着,等到了今日,宁暮才算是真正和钟沉独自相处。 “暮儿。”钟沉慢慢的抚摸着宁暮的脸颊,静静地看着自己眼中的妙人儿说道:“在七夕之夜朕在结姻树下就已经听过你的歌声了。觉得美妙于是就派遣人去寻找你,可都无功而返。”钟沉看着眼前穿着一身淡红色衣衫的宁暮,像是再讲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般。 殊不知,这样的回忆就像是淡淡的梅花酿一样,让钟沉的身体酥酥麻麻,舒服不已。 “这倒是机缘巧合,让我再次遇到了皇上。”宁暮眼角带笑。殊不知,这不过是宁暮的策略,让钟沉注意自己便是她的锦囊妙计。 “哎。”钟沉执起宁暮的手来,宁暮的手软软滑滑好不舒服!看着对方红晕上脸的样子说道:“到了如今该自称臣妾了。” 显然是宁暮没有熟悉这样的称呼,之前还一直臣妾臣妾的说着,毕竟那个时候还是有点紧张的,现在放松下来,又忘记了。 宁暮闻言,低下头去,犹如一个做错事情的小孩受到了辱骂,小声细雨的说道:“臣妾失礼了。” “无妨,你还没有习惯着这宫中的诸多琐碎之事。”钟沉虽冰冷,却也不冷酷无情,见宁暮泫然泪下的样子于是补充说道:“等到你有空的时候,朕陪你到处逛一逛,偌大的皇宫,你可以好好瞧瞧。” 宁暮生活在南国,初来大宣,很多东西应该还不甚熟悉,但是有句话说入乡随俗。如今成为大宣的佳丽,一时的松懈钟沉可以不在意,但是既然已经是大宣的人,就要融入其中才可。 如此话语听在宁暮的心里,还是有点心神荡漾,这样的心思很快就呈现在了她的脸上。钟沉真的算是一个很好的情人,如果他真的喜欢你的话,那么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只要你想要,那么都可以得到。 这一点,宁暮一直都知道。 但是宁暮也知道,钟沉毕竟是一个帝王。帝王无情,这是长久以来的道理。宁暮一直都知道钟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宁暮知道,自己一定要防备他,不然的话,肯定也会被他的甜言蜜语给迷失了心窍。 “皇上您对臣妾真好。”宁暮脸上的红晕更甚,表情娇羞,慢慢低下了自己的头。 “你已经是朕的妃子了。”钟沉微微一笑搂过宁暮的身躯,将其面对着自己,“理应如此。” 第六章 无故惊梦忆故人 宁暮的头被钟沉强行的抬起来,宁暮被迫凝视着钟沉黑色瞳孔当中的真诚,恍惚间整个人的心神都要被其吸引而去。 “皇上。”宁暮两颊出现了害羞的红晕,同时用着蚊子般细小的声音喊道。 两个人之间因为这些话语的原因更靠近些了,彼此之间似乎有了一种特殊的魔力,慢慢的吸引着彼此。 钟沉越靠越近,渐渐的就触碰到了宁暮的唇,顺从着身体的本能,钟沉把宁暮压倒在床,眼神温柔的看着宁暮,开始解衣宽带。 一件,两件,衣服慢慢被扔在地上,混着龙涎香和冷清的梅花香。 窗外今日是弯月,只剩下半边的月亮恰似一个配饰,挂在天空。明亮月光透过宫殿的木窗被切割成一块块小木格挥洒在地上。 凌乱的衣服铺满了一地,似乎是在宣示着某个地方正在进行亲密的接触,让人脸红心跳。 被触感占据了所有神经的钟沉,迷糊当中睁开眼睛,看着身下这一个熟悉容貌的人,慢慢的唤道:“阿宁,阿宁!”宁暮知道,钟沉叫的是谁,钟沉口中的阿宁并不是钟宁,而是已故皇后,陆昭宁。 这一个个阿宁让一直勉强着自己清醒的宁暮瞬间就如同被泼了一层冷水一般,含泪的双睑眯成一条细小的缝,里面奔射出来的目光带着绝望,仇恨,就如同一把刀子一样,狠狠的插在了空气里,悄无声息。 宁暮知道,钟沉很厉害,特别是感觉很敏感,只要是有人看着他他都会很明显的感觉到。所以宁暮不敢明目张胆的直视,还是那种显示自己内心的直视。 宁暮伸出手慢慢的顺着钟沉的肌肤往上,悄然无声的来到了他的嘴巴,轻轻的在唇上一抹,藏在丹寇当中的迷幻药就安放在了钟沉的唇上。 一直喊着阿宁的钟沉下一秒因为嘴唇的触碰,尝到了宁暮迷幻药。不一会儿整个人就昏昏沉沉地倒下。 宁暮见状一把推开对方,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看着现在手无寸铁睡得安详的钟沉,眼中神色复杂至极。 这个男人害了那个阿宁,可是刚才却一直呼唤着阿宁的名字,如此做派,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 宁暮想,现在钟沉就在自己的身边睡着,要是自己拿出一个尖锐的利器,那么想要杀害他易如反掌。 但是宁暮也知道,她不能,因为她不能够让他死的那么的痛快,不能让她安排的一切都白费,一定要这个男人付出相应的代价! 宁暮看着因为迷幻药熟睡过去的钟沉心里只是出于一片混沌之中,其实宁暮的心里很乱,很复杂,这个时候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起身,下床,拾起自己的衣服。 这一头昏睡过去的钟沉也不好受,因为他莫名陷入到了梦魇当中。 钟沉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站立在一处空旷无垠没有尽头没有一丝杂物的地方,四周都是雪白的一片。 冷得出奇,白得发亮。 眼前就好像是被布盖住了一样,看不清楚前方到底是何处,钟沉站立在远处眺望着四周,想要从一些景物找到蛛丝马迹。可惜的是雾太大了,伸手不见五指,全部的东西都笼罩在雾气当中,只剩下一个大致的轮廓。 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出现在了钟沉的耳边:“钟沉!” 语音中尖锐上扬,却让钟沉觉得无比熟悉。 是的,即使短短的两个音节,听在钟沉的耳中,也让他马上就分辨出来:“阿宁,是你,是你,对不对!” “钟沉!”对方依旧喊叫着他的名字,与其也还是那样的愤怒。 “你终于肯来找我好了,我想见你,我好想你。”就好像是没有听出陆昭宁的怒气,钟沉诉说着自己对她的想念。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还没有到时候而已。钟沉看着眼前慢慢显示出来的陆昭宁的轮廓,喉哽之中竟然有了一丝的哽咽。 “钟沉,钟沉,”陆昭宁的脸上愤怒之情溢于言表,满脸涨红,穿着一身浅色冬裙,斗篷席地,挽着熟悉的发髻,青丝缕缕。陆昭宁站在远处,一声声叫着他的名字,却不说他话,“钟沉,钟沉。” 钟沉伸手想要去触碰她,她却仿佛离着很远很远,任他百般伸手,也无法触摸到。 “阿宁,”钟沉伸出手去,皱紧着眉头,“我很想你。” 陆昭宁的脸上表情终于有一丝松动,她脸上的愤怒一点点退下去,然后眼眶里浮起星星点点的泪水:“可是我恨你。” 钟沉的心猛然抽痛了一下,他抿了抿唇,过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我……” “你不知道,”陆昭宁只是摇头,然后往后退下去,“你不知道。”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散去,人也离着钟沉越来越远,慢慢的消失在了无尽的边际之中。 钟沉见她离开大惊,立马便要伸手去抓,迈步去追,可是陆昭宁却始终一步一步的散下去,就像是一道渐渐消失的幻影。 钟沉拼了命的向她跑过去,好不容易当手碰到对方的身体的时候,可是陆昭宁却虚幻而过,明明已经碰到了对方,可是手中没有一点触感。 同时眼前的陆昭宁就如同打破了的花瓶一样,开始出现了一道道的裂缝,风一吹,化作了碎片,淹没在了大雾当中。 “阿宁!阿宁!” 用着锦罗绸缎做成的上好床铺之上,钟沉一脸悲伤从睡梦中惊醒。 他瞧着四周熟悉的物件,回想着刚才的感觉,这才明白过来其实这是自己做了一个噩梦。 钟沉抬手皱了皱眉,细细回想刚刚梦中的情境,缓缓地呼了口气,让自己缓了缓心神,又闭眼默了默。 “暮儿……”在床榻上平静了一会儿之后抬起头来,钟沉就看见宁暮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衫,身形单薄落寞的站在窗口,细细一看窗户上竟然留有一个细小的口子,使得这屋外的寒气可以从这道口子传进来,“你怎么起来了?” 毕竟那只是一个梦,钟沉很清楚。虽然在梦里有自己心爱的女人,但是梦境是一闪而过的东西,当时痛得淋漓尽致,现在醒过来还是会有余音,只是不再强烈了。 “看陛下睡得熟,我醒了无事就起来欣赏一下这月色。”宁暮闻声回过头来说道。,神色莫名,嘴角微微上扬。 此时的宁暮沐浴在月光之中,又着一件浅色裹衣,与着钟沉约莫有着三米的距离,此时此刻,钟沉有想起来梦中人,现在的宁暮更像是那个梦中人了,只是比梦里的她平静,而且服帖。 但是这样的气氛,刚刚的梦境,让钟沉产生幻觉,就好像是宁暮随时都会飘走,消失在眼前一般,就如同刚才那个梦一样。 想到这,钟沉沉声说道:“你快过来,不要站在窗口,夜里晚风凉,小心你的身子。”说着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宁暮点点头,低眉顺安的慢慢走到床边坐下,看着钟沉的眉眼问道:“陛下可是被梦惊扰了?” 钟沉是突然惊醒的,猛地一坐起来。宁暮没有想到钟沉这么快就能醒来。本来在发呆的宁暮听到了床榻上的声音,这才发现钟沉醒过来了。 “无事,只是梦到了旧人罢了。”虽然宁暮跟陆昭宁很像,可是对宁暮的喜爱还没有到可以跟她谈论自己最爱的女人那一步。 宁暮很轻微的皱了皱眉,然后做关心状,“皇上有什么烦心事要说出来才好。臣妾自幼生在南国长在南国,承蒙圣恩做了皇上的妃子。不仅如此,皇上待我是真的好,暮儿深感惶恐。日日想着要为皇上做些事情,现在看见皇上如此烦心,暮儿心里好深难受啊!” 钟沉现在是坐在床榻上,宁暮半坐在床边,青丝半撒在床边。再加上宁暮这样的声情并茂,让本来有点心有余悸的钟沉心动了。 但就算是这样,钟沉还是不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宁暮。生在帝王家,最大的忌讳就是告诉别人自己的软肋,不管是谁,饶是现在钟沉如此宠爱的宁暮。 “朕无事,暮儿榻上来,地上寒气重,别是坏了身子。”说着伸出手轻轻的将宁暮耳边掉落的头发梳到耳后。然后手慢慢向下,拉住了宁暮的手。 是啊,宁暮知道自己面前这个男人他是帝王,就算有瑕疵也不会与人挑明。宁暮知晓如今自己的身份,说多了只是徒增忧虑罢了。 钟沉的话就是圣旨,既然他要自己做什么,自己照做就是。顺着钟沉的手,宁暮上了床。 钟沉看着躺在自己怀里的宁暮,并没有之前的害怕和畏惧,也没有那么明显的疑惑,很满意,很中意。这就是自己想要的女人,不听不闻不闹。“嗯。”宁暮也不再说些什么,在钟沉的怀抱之中慢慢睡去。 睡在一张被子里面,感受着身边人的呼吸声,闭上眼睛的宁暮再次睁开眼睛,看着黑暗中只显出轮廓的钟沉,没有说话。 第七章 圣宠之下冰凉心 夜更加深,夜色也变得愈加浓重了,钟沉还是紧紧抱着宁暮,沉沉的睡过去了。两人青丝缠绕,睡容恬静,只是在床榻上紧贴的两个人,却有着各自的心思。 翌日 夜晕时刻,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只依稀露出个侧脸,挂在山头。等到玩石子的小孩再一回头,太阳早已不见。弯弯的月亮就爬上了天空。 御书房内,钟沉身穿明黄色常服,气宇轩昂,神色认真。此时正值酉时,钟沉按照常例正在批阅奏折。偶尔看见极好亦或是荒唐的想法,便拿起赤毫写下备注批语。即使屋内关着窗户,只留下几盏点灯,但是四周分布的夜明珠散发着明亮的光芒照亮着整一个殿堂。 此刻高晋带着一个手里端着盘子的小太监走入到了里侧,走到书桌跟前,高晋示意小太监站在一旁,自己走到皇帝身边,轻轻地喊道:“皇上,酉时已到,皇上今晚可有兴致?” 钟沉没有抬头,只是把自己手中的笔放在一边,看了看自己刚刚写好的批语,然后扫了那个一直弯着腰的太监一眼。 每晚的时候高晋都会来这里询问钟沉是否要宠幸哪一位妃子,在这个深不见底的后宫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了,有过不甘有过怨恨,但是时间让这些东西都变成了高晋的骨血。 作为钟沉身边的总管太监,看着钟沉长大,逐渐成长为这个王朝最高的领袖,高晋觉得自己此生无憾。 钟沉眼珠转了转,将看完的奏折合上重新放回原位,然后端起放在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之后就已经有了决定:“暮云宫吧!” 虽然高晋已经猜到了钟沉的决定,但还是开口道,“恕老奴多嘴,陛下临幸暮云宫的那位是不是多了一些?” 钟沉抬头,看着低下头的高晋,“高公公有什么高见?”嘴角带着玩味,钟沉倒是想看看高晋能够说出点什么来。 “是。”高晋颔首,替着钟沉将着宁暮的木牌拿了出来,轻声和旁边的小太监嘱咐说道,“去通知梅妃。” 高晋安排好了事情请了安也就出去了,屋内又只剩下钟沉一人看着堆在眼前的奏折。 其实高晋想说的,钟沉自己也知道,这几日来自己都是留宿在宁暮那里。宁暮那个女人,对自己言听计从,但是钟沉总是觉得宁暮有点奇怪,给自己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可是转念一想,本来就是因为宁暮跟阿宁很像,自己才把她要到自己的身边的。这样一想,钟沉就觉得心里顺畅多了。 也不知是何缘故。从第一次在暮云宫过夜开始,钟沉就梦见了朝思暮想却从来都没有来找自己的陆昭宁。虽说梦境里面的陆昭宁痛斥自己,让自己难过。可是在钟沉心里。只要能够看见阿宁,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钟沉甘之如饴。 说来也神奇,每当钟沉宠幸了宁暮之后梦中总能见到陆昭宁。没有一次是例外的。 也就是这样,这便让得钟沉更加着迷的露宿在宁暮那里。就算是不跟宁暮发生什么关系,但只要是能够梦到自己心爱的女人,自己心里也是极开心的。 当然,大宣也是有规矩的,就算是皇帝最钟爱的女人也不能够避免。 净身祈福,香体整洁。 简单的几个字就是几个时辰的忙活,暮云宫得到了高晋那边的传话就开始忙碌起来。但是这样的忙碌对于那些宫女太监来说是值得的。 因为这个意味着自己的主子又要得到圣宠,说得难听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要是梅妃娘娘一直被皇上宠爱,那么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日子又会难过到哪里去呢? “多谢公公!”宁暮叫来小晴拿出自己事先准备好的赏钱,慢慢塞给传话太监。这已经不是特例,所以公公开心的收下来了。 “多谢娘娘好意,奴才告退了。” 在这样的深宫中,不管是底层的蚂蚁还是高层的统治者,都需要疏通关系。这一点,宁暮一直都知道,厌恶这些,可是现在自己也成了自己最厌恶的那一种人。 殿内传话的公公一走,小晴就开始指挥手下做事。 “小婉,让小强子找几个人去把浴桶收拾干净,要用前些日子皇上赏给娘娘的雪山泉水。 青青,那匹紫色蚕丝拿去衣司局做好衣裳了吗?” 一个穿着红色宫裙的女孩子走过来,“晴姐姐,已经做好了,” “那好,去拿那件衣服,今晚娘娘侍寝就穿那个了。” 小晴有条不紊的在这里指挥着,反观宁暮,就好像是隔岸观火一样,这件事情就好像是完全跟自己没有关系一样。周围的宫女就迎了上来个个开始忙碌起来。有的去为宁暮提热水,有的前去拿香料,有的去拿待会儿要穿的衣衫。 等到一切都收拾好了之后,小晴到内殿里去找宁暮,“娘娘,东西都准备好了,请娘娘沐浴。” 宁暮本来是在看书,这下把书合上,放在一旁,小晴看这架势,就叫来事先站在一旁的人给宁暮宽衣。 宁暮脱下厚重的衣服,赤身进入浴池内,这池子里面加了香料。还好,这种味道宁暮并不是很排斥。听一些老人说,这样的香汤有着养颜美容排毒的功效,还可以在皇上宠幸的时候增加一些情趣。 不过这些都是宫中的秘闻,到底是不是真的,又有谁知道呢? 不过宁暮不想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毕竟这些跟自己毫无关系。 蒸腾的水汽遮挡着宁暮的脸,让人看不清楚她脸上究竟是何表情。宫女们在一旁给宁暮小心的清洗着身体,一边默默感叹,怪不得皇上这么喜欢梅妃娘娘,娘娘的身体简直就是太完美了,皮肤也是吹弹可破,光滑有力。 一会儿时间后,宁暮起身,在旁边等候着的宫女马上上前,用着事先准备好的布帛轻轻的擦拭着宁暮身上的水迹。趁此拿着浅色衣衫的宫女再马上上前,替着宁暮穿好。 出了浴池宁暮就不能沾地,一路上都由着公公抬着轿子回到了内殿,坐在床边等待着钟沉的到来。 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宁暮一个人。又是宠幸,算起来从那晚自己第一次被钟沉临幸之后到现在,基本上天天钟沉都在自己的寝宫中。 所以自己的药是有用了吗?哼,宁暮冷笑。 每晚自己跟钟沉云雨之后,就会下药,也就是那种药会让钟沉想起自己心里最遗憾最后悔的事情。不出意外,钟沉日日叫的那个阿宁就是他心里的魔障吧! 每夜钟沉睡下之后,宁暮都一直清醒着,直到钟沉醒来之后才能够沉沉睡下,因为看见钟沉那么痛苦的样子,宁暮觉得自己心里才会平静一点,才能够睡得好一些。 虽然宁暮从来没有问过钟沉阿宁是谁,但是每晚都会从钟沉的口中知道这个名字。 哼,你有什么资格再叫这个名字呢?宁暮皱着眉,眼神里面有悲伤有绝望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夜幕低垂,宫殿庭院里面的树因微风吹拂发出瑟瑟声响,钟沉披着黄色的披风来到门开,高晋推开门,接过钟沉身上的披风,也就不再跟进去,候在门外。 钟沉进门之后第一眼就看见经过梳妆打扮的宁暮,一双美睑双目含情,我见尤怜。 “皇上,您来了。”宁暮微抬起头,娇羞地看着钟沉。丝毫没有刚刚独处时候的狠戾,一脸娇羞,满是男人爱的女儿态。 “是啊,暮儿,朕来了。”钟沉点点头然后走到宁暮的身边坐下,伸出自己修长的手让低垂着头的宁暮抬起头来。 两人双目对视,火花渐渐溢出。 漫漫长夜,又是一番折腾,等到事情过去,钟沉已进入梦乡,身侧的宁暮倒是没睡着,睁开着眼睛看着黑暗中的钟沉,良久。 “阿宁,阿宁……”钟沉又开始梦呓。 宁暮侧躺看着自己身边做着噩梦的男人。 这几日在宫中看似受尽宠爱,繁华极致,但是又有谁知道,在这样盛大的殊宠之下,宁暮却没有一刻真心欢喜过。她端视睡梦中的钟沉,好一张俊美挺立脸,可是越是这样英俊帅气的脸庞,越是让宁暮感到心寒。 “阿宁”“阿宁……”宁暮重复着钟沉的话,邪邪的看了钟沉一眼之后,就起身下床。她踱步走到窗边,月光掩映下牡丹盛绽,这还是自己刚入宫时钟沉命宫人移栽过来专供宁暮观赏的,雕龙玉盆用的是上好的汉白玉,镂空浮雕,轻巧精致,显现了宫匠们独特精妙的手艺。 这偌大的皇宫,四下金碧辉煌,处处雕龙画凤,楼阁红砖玉瓦,小湖波光潋滟。放眼望去,处处皆是美景,可没有人知道,再繁华幻梦的景色也不能治愈亡心之人。 即使身子再凉,宁暮也不愿意多披件衣袍,她怕自己暖了身,心也被暖了。就好像她要时时刻刻告诫自己不要被钟沉的甜言蜜语迷失了心窍,因为心暖了,容易忘记仇恨。 第八章 谣言乍起君王怒 时间就如白马过隙,弹指一瞬间就过去了半个月。从宁暮进宫以来,所受到的极致尊荣,是所有后宫女人都没有办法比的。就连是宁熙宫的那位,恐怕皇上都没有这么上心。 这深深后宫当中,哪个主子受到了恩宠,连带着殿里宫女和做事的公公都会殷勤上几分。这几日,就连小晴,不管走到哪里,也不管资历年纪,也总是有人姐姐姐姐的叫着。听得小晴那叫一个舒服。 自己以前就是在暮云宫当值,虽然是跟在太妃身边做事,地位也不算太低,可是现在在宁暮身边,只要宁暮一直这样受宠下去,那么自己的身份一定会更加可观的。 可是宁暮毕竟是一个南国远嫁过来的,在大宣里没有任何权势,免不了会有人在一旁嚼舌根。甚至有些人说宁暮是个南国来的妖女,每日魅惑皇上,导致现在后宫独断专宠。 这些事情这些谣言宁暮当然都知道,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现在钟沉就是喜欢自己,就是沉迷自己给的温柔乡。 而且给暮云宫所配置的宫女太监都是一等一的,甚至是小厨房的人都是御膳房里面最顶尖的厨师。 在衣司局,饰司局等地,因为皇帝的命令,梅妃的吃穿用度甚至是一度跟皇后的等级一样。 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风声,这件事情被朝廷上的大臣知道了。那些臣子最不喜欢的就是看着君王沉迷女色,特别还是一个外国来的女子。 于是这几次就常常有人上奏,请皇上废了这个女人,稍微含蓄一点的就是说让皇上在后宫做到雨露均沾。 看到这些奏折,钟沉的眼睛一眯,狠狠的把这些空儿不空的东西全部都扔到了书桌下面,“哼,一群庸人!” “皇上恕罪!”高晋叫来一个当值的小太监吩咐把这些东西都收拾下去,然后端来一杯温茶水。 拿过茶水,钟沉喝了一口,就重重的放在桌上,桌上其他的书本甚至是沾上了茶渍。 “还真的是胆子变大了,朕一日没有整顿就开始议论起朕的后宫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朕的后宫居然要这样一群整日只会之乎者也的人来指手画脚了!” 高晋一言不发,只是看着这个年轻天子震怒。这样的钟沉高晋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第一次看见钟沉这样维护一个女人。 果然,其实这么多年了,皇帝还是放不下以前的那件事情啊。 龙颜大怒,天下为之震惊。这件事情就这样在钟沉的怒火中悄无声音了。不管是宫里面对梅妃的议论还是宫外对皇帝的进谏,总之这件事情就是这样没有了下文。 这一日闲来无事的宁暮看着钟沉加赏送过来的绫罗绸缎,觉得无聊极了,前几日小晴给自己说了钟沉大怒的那件事情。 说实话,宁暮是有点惊讶的,毕竟没有想到钟沉会如此维护自己。那晚,钟沉没有来自己的寝宫,是的,虽然钟沉为了自己跟大臣发怒,可是从那之后,钟沉明显也是做出了妥协,虽然钟沉没有说什么,可是来自己这里的次数减少了。 习惯了男人的怀抱,习惯了两个人偶尔的卿卿我我,突然一下就不来了,倒是让宁暮有点不适应。 但是很快宁暮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是啊,自己怎么可能会不适应呢?自己本来就很厌恶钟沉,跟他一起就寝也只是为了能够留在他身边然后好做自己的事情罢了,又哪里有什么男女之情呢? 不!不是没有,是不能够有! 这样想,其实这就是男人啊!表面上就好像是把你宠得上天了,但是了,为了自己,自私自利,还是会把你抛在一边。 “其实你早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不是吗?呵呵!”宁暮自言自语着,就对着候在一侧的宫女说道:“去御花园。” 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什么原因,小晴总是觉得虽然梅妃娘娘初到大宣,可是对于大宣的习俗甚至是宫中的一些事情都很了解,完全不像是个才来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但是有的时候梅妃娘娘又会问自己一些关于宫中的事情,所以弄得小晴也搞不清楚。“不过可能是以前梅妃娘娘来过大宣,或者是有故人是在这里吧。” 贴身伺候的婢女得了命令,行礼应了声:“是。” 夏日的炎热还没有过去,但是秋日里面的阴寒却已经有些露出端倪,宁暮穿着一件淡紫色衣衫,锁骨乍现,雪白的脖颈,衣袖上附着飞鹤,裙摆游着青鱼,袖子,花纹精致。 宁暮很少像这般出去,一直都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面。毕竟太后皇后仙逝,免掉了请安,自己现在也是跟宁妃一妃位最高的,因此不用跟嫔妃请安。 再加上宁暮也不喜欢跟别人打交道,钟沉就下旨免掉了众妃跟她请安的条例。处处显示着这个皇上宠爱的梅妃跟平常人不一样的地方。 距离上次盛宴已是大半月过去,御花园内的花却仍在争妍,每天的清晨时分都有花匠前来打理。这里种植的花都是从各地送上来的尊贵品种,而每一朵花都被花匠们精心呵护着,可好歹过了最佳的花期,所以仔细了看,也能寻得几分残花败蕊之影。 宁暮被小晴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就像是一方美玉,被精心呵护着。一路上,小晴跟宁暮说这些平日里发生的趣事。 哪位娘娘的猫,那个宫女的小狗。都是些极为平常的事情,可是在小晴看来,算是她生活中最有乐趣的事情了。 宁暮只是一直听着,什么都没有说。偶尔看一眼自己身边的小晴,估摸着也就十几岁的年龄。但是跟在自己身边却那么稳重,只有现在说起了这些她心中的趣事,才显现出有点小女儿心态。 宫中女人,不免悲凉。 一路过去,听到小晴的声音,感受着天地之间的自然,宁暮的心情方才得到了一丝安宁。 似乎已经没有这般惬意过了,没有被琐碎杂事所烦扰,只要这一点闲暇时光。 宁暮想着看了一眼身侧的这个小晴,然后笑着说道:“去那里在瞧瞧,似乎还有更多稀奇古怪的植物。” “是。”宫女点头带着宁暮望着前方走去。 这一头钟宁在宫女的陪伴下也走进了御花园内。 她也许是在寝殿当中待的腻烦了也要趁着这好光景出来散散心。黑色的发丝用着一只精致的红色玛瑙簪子轻轻的插着,配着一些小巧玲珑步摇,看起来整个人精神而又美艳。 “这个时光的御花园倒是有些冷清。”钟宁看着那凋败的鸢尾,又感叹着钟沉不在身旁,有感而发,“每个人都只知道看着这些东西最美的时候,可惜,这容貌又怎能经受得住时间的流逝呢。” 宫女听着主子的话语,笑着说到:“娘娘,这儿又有谁能有你美呢!” 钟宁闻言笑着拍了拍宫女的手:“就你这张小嘴最甜。” 事在人为,繁花躲不过时光的雕琢这是它无力抵抗的。可是她不一样,她自己除了美好的容颜还拥有更多自己能够掌握的东西。想到这儿,钟宁的嘴角露出了一个自信的微笑。 “是。”宫女也很有信心,即使现在皇上宠幸着刚从南国而来的梅妃。可毕竟她的娘娘跟随着钟沉许多年了,多少有情份摆在那里,是那个新来的梅妃比不上的。 “那人是谁?”钟宁视线四周望去,透过假山处的缝隙看见一女子穿着紫色的衣衫正在走着。 淡紫色的颜色只有宫中到了妃位的女子方可穿着,看着身影,钟宁完全不知道这人是谁。 宫女顺着钟宁的视线看去,只瞄了一眼看了一个大概就明白了过来,于是解释说道:“那大概就是梅妃娘娘吧。” 她侍奉钟宁之余偶尔出去与其他宫女闲谈,都能从其他人嘴里听到关于梅妃的事情,但是因为皇上极为宠爱梅妃娘娘,因此梅妃娘娘基本上都不怎么跟大家见面。 而且本来梅妃也只是才来了不到半年的光景,很多人不认识也是很正常的。 “梅妃啊!”语气微微上扬,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里开始慢慢发酵。钟宁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笑着说道,“走,本宫倒是很好奇,梅妃长的是何……” 宫女听着钟宁的话只说了一半,等了好久都没听到钟宁继续往下说去,于是觉得好奇,抬起头来只见着钟宁大张着嘴巴,瞪大了眼睛,似乎有些惊恐的样子。 “娘娘,您怎么了?”宫女唤了好几声,钟宁都没有缓过神来。 宫女好奇的朝着钟宁的视线看去,只见刚才背对着她们的梅妃手里接过了身侧宫女递过来的花,拿到鼻尖轻轻一嗅,露出了她的庐山真面目。 看到梅妃的侧脸只有宫女心里也明白了娘娘之所以为何会这样,毕竟在钟宁身边侍奉了已有许多个年头了。关于那些事情宫女还是有些耳闻。 第九章 美人突惊情生隙 “陆昭宁,是陆昭宁!”钟宁本是存了满足自己好奇的心思,哪知这一看居然把自己吓了一跳。 钟宁身边的贴身宫女只是看着自己家娘娘身形一顿,但是却不知道,钟宁说完这句话之后,只觉得气血攻心,这个心里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涌了出来,竟是到了自己的脑仁里,突然间就是两眼一黑,整个人被这团莫名的气给困住了,就失去了力道晕了过去。 这钟宁的贴身宫女也是姓钟,单名一个云字。是钟家从小跟着钟宁长大的,本来就是家里给钟宁好生培养的得力下属,这下看见自家的娘娘突然晕了过去,心里急的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开始大喊起来。 随行另外的宫女看见阿云已经被吓坏了,见状忙扶住钟宁的身躯,然后眼中带着焦急的神色大声喊道:“娘娘!娘娘!” 可是此刻钟宁哪里听得到这些人的叫喊声,只是陷入了无边的沉睡中。神情紧张,脸色发白。好一张娇艳的脸庞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惨白的女鬼模样。 很快,阿云就冷静过来,看着一团糟的人群,开始指挥太监跑去叫太医,自己则是和另外的人一起把宁妃抬到了之前的那个凉亭里面,等着太医的到来。 因为是妃级,其实钟宁外出的时候应该是需要一名太医同行的,哪知今天钟宁出来赏花的兴致来得太突然,阿云本是说去太医院里叫太医来,可是钟宁想自己就只是出去看看花,又怎么会出什么事情,于是就免掉了陪同的太医。 哪知,这日便出了这样的事情! 索性宁熙宫离着御花园也不是很远,太医很快就赶了过来,钟宁就被一大群人给围住了,太医在凉亭之中把脉看相,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反正就是走了。 宁暮跟小晴一直在凉亭的一旁看着这件事情的发生和结束。两个人的距离隔得也不是很远,到那头传来匆忙的脚步声的时候,宁暮抬起头看去,钟宁已经被抬了回去。身边侍奉她的公公和宫女们每个人脸上都是惶恐的神色。 小晴看自己主子一直向着宁妃娘娘那边张望的样子,害怕她还不知道那个是谁,于是解释说道:“娘娘,那个是宁妃娘娘,为人温和友善,现在是宫中最有名望的妃子,后宫大小事务在皇后仙逝之后都由宁妃娘娘掌管。” 就像是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样,小晴和宁暮虽然是看见了钟宁晕倒,可是没有一个人过去询问情况。 后宫就是这样,见了面一团和气,但是不管是谁出了事,别人都是一概不管的。否则天知道什么时候一不小心你的身上就被人泼上了一盆脏水! “嗯。”宁暮收回了目光,然后看着手中的花朵说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 “是。”本来还担心梅妃娘娘要多管闲事,那样的话以后要是宁妃出了什么事情的话,还不知道自己要被扣上什么样的帽子。 索性娘娘对这样的事情好像已经见怪不怪了,没有什么兴致,小晴也就顺势搀着梅妃回去了。 从御花园到暮云宫大概是要半个时辰,一路上总是不免会碰到一些妃子宫女。有点眼色的或是有幸去过大宣跟南国的那场盛宴的人可能见过宁暮,看见了总是会行个礼。 不知道的,也就只是当个平常的妃子罢了。 不过还好,宁暮对于这些虚名好像也没有那么在意,就算是遇到那种不懂事的嫔妃顶撞,宁暮也就只是瞥那人一眼,就走了。 “小晴为什么不问我今天看见宁妃没有上去询问?”宁暮一直以为小晴就是那样没心没肺,只是因为在宫中被磨损了性子的女子,看到自己这么淡定应该会觉得很奇怪。 怎知小晴淡淡一笑,轻轻的整理了一下宁暮被风吹得凌乱的衣裙,“娘娘要是过去掺和了这件事情奴婢才是觉得奇怪呢!” 两人正好走到一个湖边,小晴说完这句话,宁暮转过头,看着背对着湖面的小晴。眉眼温柔,月牙弯弯,青丝垂髫,明明是个小女孩的模样,却已经知晓这么残酷的道理了吗! 呵呵,这皇宫可真是一个磨人的地方呢! 宁暮没有再说话,只是往前面走着,小晴知道自己说的话肯定是得到了宁暮的认可,走在宁暮的后面,自己跟宁暮的距离保持的很得当,片刻之后宁暮和小晴一起回到了暮云宫。 宁暮回到宫里的时候总是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是具体是什么她却有点说不清楚。不过刚刚进到内殿里面她就知道为什么不对劲了。 钟沉来了。 是的,宁暮刚刚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梅花的味道,这就是钟沉赐给自己的东西。但是自己从来都不会用,只是每一次钟沉来之前才会让人点上。 钟沉每次来的时候都会提前准备,所以钟沉一直以为宁暮是真的很喜欢这个香。 钟沉正拿着宁暮的书在看,《战国策》。 宁暮皱了皱眉,但是很快就舒展开来,满脸笑容的走向钟沉。 “皇上~”娇滴滴的声音,让人听了全身酥麻,也不愧钟沉这么喜欢梅妃,钟沉身边的徐茂想。 是的,这也是宁暮第二个感到不对劲的地方,后宫这个地方一般都是只有皇上和侍卫太监在里面游走。可是今天,皇上居然把他的贴身侍卫带到了自己的寝宫,还是内殿。不得不说,这真的很新奇。 钟沉本来是低着头,一张严肃脸,可是听到了宁暮的声音,头抬起来了,神情就变得很温柔了,就像是在看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一样。 “暮儿回来了?”钟沉放下书,起身去接行礼的宁暮。钟沉的手温热有力,宁暮娇柔的手被握着,只是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一个火山包围一样,那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皇上怎么不叫人去通知臣妾,要是知道皇上来了,就算是在天边,臣妾也飞回来了啊!”小女儿的姿态又那样显现出来了,宁暮埋怨着钟沉,语气那么骄纵,可是表情却很委屈。 看着宁暮这个样子,钟沉觉得龙心大悦,然后看了徐茂一眼,徐茂心领神会,点了点头就出去了。 “傻丫头,如果你在天边,那么一定不是你飞回来,而是我飞过去找你了!”钟沉有点无奈,宁暮有的时候给自己的感觉很清冷,就算是抱在怀里都觉得那么容易就滑冰为水,从自己的指缝里溜走。 但是更多的时候,却是那样的娇羞,就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让人之想狠狠的疼爱一番,丝毫不希望她受到什么委屈。 听了钟沉的话,宁暮突然抬头,眼神囧囧的看着钟沉,“皇上说话可算数?” “那是自然,朕是天子,说话一言九鼎!”本来还在撒娇的宁暮突然神情变得很认真的问自己这个问题,让钟沉惊了一下,可是男人的天性就是希望女人能够无条件的相信自己,况且自己还是天子。 但是没有想到,宁暮在钟沉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就轻轻抽开了放在钟沉大手中的小手,很勉强的笑了笑,“皇上,刚刚是在看什么书?” 钟沉转身,看着突然变得落寞沉静的女子,看着宁暮拿起自己刚看的那本书,一只手在书面上轻轻抚摸着。 有点生气,说不上来是为什么。难道是自己的回答她不满意吗?哼,钟沉想,这是第一个不满意自己回答的女人。可能就是因为自己的龙威第一次这样被人挑战吧,甚至是看着宁暮好像也没有什么想要解释的样子,钟沉就更加生气了。 然后也没有回答宁暮的问题,就挥了挥衣袖就离开了! 钟沉离开了一会,小晴就进来了,本来是专门为皇上精心准备的茶点,哪知等到自己回来的时候皇上已经不见了。 小晴看看躺在床榻上的梅妃娘娘,只是闭着眼睛,什么都没有说。估摸着娘娘应该已经睡着了,小晴准备悄悄的退下。 可是就在小晴准备退下的时候,宁暮开口说话了。 “我累了,安排沐浴,我想休息一下。”宁暮坐在榻上,给小晴吩咐着。本来以为娘娘已经睡觉了,可突然发声还让小晴愣了一下。 宁暮睁开眼睛看着愣着的小晴,“怎么了?我说的话没有听到吗!”莫名的烦躁,这是进宫这么久,宁暮第一次这么大声的跟自己的侍女讲话。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准备!”不过还好小晴在宫里这么多年都已经习惯了,但是看着娘娘突然的怒气,小晴知道一定娘娘一定是跟陛下起了什么冲突。 接到吩咐之后,小晴就带着宫女给宁暮准备沐浴净身。宁暮躺在床榻上上,想起了刚刚钟沉说的话,“傻丫头,如果你在天边,那么一定不是你飞回来,而是我飞过去找你了!” 然后更加烦躁了,眉头紧皱,就算是闭着眼睛都是满面的愁容。 第十章 宁熙宫中风波起 那天过后,钟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来过宁暮这里。 倒是宁妃那里,最近热闹了不少。不过这也不算是热闹。那日从御花园回来后,因为钟沉突然来的缘故,打乱了宁暮的计划。于是就把钟宁的事情放在了一边,但是她并不知道,就是自己跟钟宁的那一个照面,让宁熙宫现在都还是一团乱糟。 原来那日,钟宁晕倒之后,就被送回了宁熙宫,可是也不知道是何缘故,原本就只是一个小小的惊吓,宁妃居然就一直沉睡不醒了。这可是把宁熙宫上下急的一团糟,钟云先是叫来竹青。 “竹青,快些把梁太医叫过来,就说娘娘还是没有醒来。让他快些过来。若是推脱,就问问他,要是娘娘出什么事情,他有几个脑袋担着!” 说这话时,钟云言辞栗色,看得竹青全身打颤。钟云是宁妃娘娘进宫的时候就带进来的人,一直都是宁妃娘娘最得力的助手,所以宁熙宫上下都很尊敬她。也许是跟娘娘在一起的时间久了,钟云也是那种温和良善之人。 所以今天看见钟云说了这样的狠话,却是惊了竹青。因为一时吓住了,所以竹青愣是没有移开自己的脚。 钟云在说话之后就一直看着昏迷中的宁妃娘娘,哪知转头一看,竹青还是站在自己的身后。本来就已经很着急了,可是看着竹青呆呆的样子,钟云就有点气不打一处来的感觉。 “怎么,腿被打折了吗?站着不动!”其实钟云也不想发这么大的火,可是看着娘娘现在的情况,钟云也是真的被急的有点怕了,要是娘娘真的出了什么事情的话,那么后果是自己不敢想象也无法承担的。 “奴婢错了,奴婢马上过去!”被钟云给骂怕了,竹青一个踉跄就出了宫门。 钟云看着竹青的动作,也知道是自己说话急了一点。可是现在,情况真的是万分紧急,回头看看脸色苍白的娘娘,钟云只是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沉下去了。 “云姐姐,现在可怎么办啊?”钟云身旁还有一个小宫女,看着宁妃娘娘一直都没有醒,甚至是一点醒过来的迹象都没有。宁妃娘娘一直都对宫中的人很好,而且在梅妃来之前,宁妃娘娘一直都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几个伺候娘娘的人虽说是下人的身份,可是每日的生活还是过得不错的。 但是现在娘娘昏迷不醒,要是皇上知道了这件事情,就像是钟云说的那样,别说是太医了,就说这宁熙宫的下人,又有几个脑袋能够担着呢! “你瞎说什么!快去后厨房里去给娘娘做碗安神汤来,兴许一会娘娘就醒了呢......” “是,奴婢这就去!”桃红跑得飞快,开始拉着一些个宫女们忙活起来。 突然钟云好像想起了什么,就从内殿饶了好几个宫殿,然后走到一个宫门口,今天恰好郭星当值站在门口,看见钟云过来,走到钟云的面前,疑惑的问,“云儿可是有什么事情,怎会到了禁军门里来了?” 钟云有点难以启齿,但是这件事情关乎娘娘的性命,所以不得不说。 “郭大哥,还麻烦你去趟御书房给皇上说一声,现在娘娘昏迷不醒,还望皇上前来看看。”在大宣,有个不成文的条例,那就是凡是后宫中的妃子,在朝政时间一律不准出现在御书房和皇上的寝殿中或者是附近。 现在正值晌午,估摸着皇上正在议事厅里面跟大臣们讨论正事,钟云想自己一介女流,还只是一个下人,没有那个资格现在去打扰皇上。 可是现在是性命攸关的时候,从昨日在御花园里面晕倒之后,钟宁就一直没有醒过来。 听了钟云的话,郭星有点云里雾里的,“娘娘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说起来郭星从小就跟钟宁交好,现在是禁军统领。掌管着宫中的所有禁军,是钟沉的心腹。 钟云缓缓说出昨天在御花园里面发生的事情,越说郭星的面部表情越是奇怪,就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很诡异的事情一样。 “前些日子我被皇上派到了大宣与南国的边界查看是否有异样,怎知这才刚回京城就听说了皇上纳了一个南国的妃子。”说起这个郭星还有点惊讶,南国虽然近些年来一直想要跟大宣国交好,可只要是了解两国的人都知道,这完全都只是表面上的交好。 南国的皇帝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前面十几年来一直在南国那边发动战争强行把南国周围的小国纳入自己的国土之内。 怎么可能一转过身,就跟大宣交好。这摆明了就是为了觊觎大宣的国土和财富! “是啊,郭大哥你知道吗?这位神秘的梅妃甚至是跟那个陆昭宁长得极为相像,乍一看简直就是一个人啊!”虽然知道自己不应该多嘴,但是钟云还是说了出来,毕竟这就是让宁妃娘娘受惊的原因。 “怎么会!”郭星的反应更是大,但是想到现在宁妃娘娘的情况,“罢了,这件事情我们改日再谈,现在我马上去找皇上说明此事!”郭星长得就是一副武将的模样,浓眉大眼,英俊神武,有的时候严肃起来看得让人害怕。 但是现在的郭星让钟云有了一点安全感,毕竟郭星是真正的担心自家娘娘,有了郭星帮助,相信皇上应该很快就会过去宁熙宫的。 “那就麻烦郭大哥了!”钟云深深的朝郭星行了一个礼。 郭星急忙走过来抬住钟云的手,“云儿你还跟我客气什么!本来你我都是娘娘提拔上来的人,为娘娘做些事情也是应该的。” 听到郭星这么说,钟云笑了笑,“还真的是我见外了,那这件事情就拜托你了,宫中还有大小事务需要我回去处理,钟云就不再这里多留了。” 跟郭星说了这件事情之后,钟云又是连忙赶回宁熙宫。此时,梁太医正好跟竹青一起到了宁熙宫的门口。见了钟云,急忙的招呼了一声。 “云姑娘好!” 看见梁太医来了,钟云觉得自己就像是看见了希望一样,现在也管不得那么多的礼数了,拉着梁太医就往内殿里面走。梁太医也是五十好几的人了,被钟云急忙的拉着走,差点就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代在这里。 “姑娘慢点,姑娘慢点!”一路上就一直听到梁太医叫着,一直到了内殿里面。因为不敢打扰娘娘,梁太医愣是把自己的声音给吞了进去。 知道自己是着急了一点,到了内殿钟云把梁太医放下,然后自己领着竹青到里房,把娘娘床边的帘子拉上,这才让梁太医进来。 “太医进来吧!”竹青轻轻的说了一声,看着满脸大汗的梁太医,不知道为何,竟生出一丝滑稽感,这便忍不住偷偷捂了捂嘴。 竹青差不多才十三四岁的样子,现在也就是个小孩心性,虽然是看见了竹青笑话自己,但是梁太医只是瞪了她一眼便进去了。 进了里屋之后,所有人都是摒住呼吸的,之前一直害怕娘娘不醒过来,但是现在却又担心自己吵醒了宁妃娘娘。 梁太医走到床边,只是透过纱帘,隐隐约约的看见一个躺着的人影,钟云站在床边,等到梁太医走进了,就把宁妃娘娘的玉手从被子里拿了出来,枕着一方金丝帕,复又在纤细的手颈上面覆了一根轻薄的纱巾。 等到钟云的动作都完了之后,梁太医才敢伸出自己的老手,颤颤巍巍的去给宁妃娘娘把脉。 片刻过后,梁太医收回自己的手。 害怕娘娘着凉了,钟云急忙把宁妃的手轻轻的收回帐子里面,然后确保放进了被子里,这才带着梁太医出了里房,在内殿的大厅里面,吩咐桃红给梁太医倒杯茶来,然后开始询问病情。 “梁太医,刚才是钟云急了一点,还希望太医不要在意,太医可是看出来点什么了吗?” 钟云也知道刚刚自己的动作却是鲁莽了一点,所以先是道歉,然后询问病情。 哪知梁太医只是叹气摇头,什么都没有说。钟云自问自己还是有点眼力见的,可是梁太医这样,自己确实是不知道为什么。 “还恕钟云驽钝......” 梁太医也知道钟云这是护主心切,之前的一切他本来就没有计较,但是这宁妃娘娘的病,自己是确实没有办法。 “姑娘不知,娘娘这病,来得太突然,昨日下官本来已经给娘娘开过安神的药了,本以为不出一个时辰就可以醒过来,哪知到了今日竟然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刚刚在下为娘娘把脉,只是觉得娘娘脉相平稳,没有任何差错。但是后面微臣仔细查探了一下,发现娘娘是心障所致,心里郁结难安,再加上不知是何缘故,加重了娘娘的病情,所以......” “所以,所以朕把你们这群太医养在宫中就只是为了说你们连什么病都查不出来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钟沉出现在宁熙宫。 第十一章 花开花谢花已眠 钟沉本是坐在殿内翻看古籍,郭星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钟沉松散着发,随意躺在塌上,执着一本书册,卷在手中,眼神执着,静静地看着。 郭星从小就知道钟沉喜爱读书,登基以来每日的奏折看来都要花费太多心思,但是钟沉还是没有放弃偶尔一读的习惯,即能消遣时光又可以拿来学习。 这个时段,钟沉本应在议事堂跟大臣讨论国家大事。但今天钟沉觉得莫名疲乏,就让那些大臣回去了。 虽然不想打扰钟沉,但是郭星知道自己现在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因为郭星是禁军首领,从来行为大胆,并没有通传就进了御书房。 “臣拜见皇上。” 男人中气十足,气宇轩昂,不卑不亢的跟钟沉行礼。 钟沉一早就知道郭星进来,不过没有在意。听到他的声音之后,钟沉放下手中的卷册,直直的看着来人。 “你怎么来了?” 钟沉记得郭星前些日子回来,不过回来那日自己早已经为他接风。当时郭星就简要的说了自己外出的经历和查探结果。 “回皇上,臣听闻……” 哪知郭星还没有说完,高晋就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向钟沉禀报,“皇上,宁熙宫那边来人说宁妃娘娘昏迷不醒,已过半日光景!。” 闻言钟沉皱起了眉头,作势向外走去,“去宁妃那里。” “是。”高晋带着几个小太监跟随在钟沉的身侧一同赶去钟宁的寝宫。 刚刚走到一半,还没出门口,钟沉想起郭星还有话要给自己说,便转身看了看依然跪在堂下郭星,“郭统领有什么事等朕回来再说!” 话毕,衣诀飘起,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郭星有点意外,高晋为何这么快就知道了?按理来说既然云儿过来找自己那就没有去找过宫里的其他人。 郭星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钟沉离开的地方,很快就起身然后回了自己的府邸。 路上,钟沉的脸色并不十分好看,宁妃一向老实守本分,按理来说从小跟着自己习武,虽不精通,但身体也还算强健,怎么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于是,等到钟沉进到宁熙宫的时候,就听到了梁太医跟钟云的对话。 大宣后位尚缺,宁妃就算是整个后宫权利最大的女人。钟沉把掌控后宫的权力都交给了她,这些年来她一直兢兢业业,把后宫治理得有条不紊。 说到这点,钟沉对钟宁是由衷感激。 “哼,朕是白养了你们这群庸医!”钟沉走进去,身形凌厉的站在大厅里。 宁熙宫一干人等看见钟沉,急忙下跪。霎时,宫中朝跪倒一片。梁太医见龙颜震怒,心中暗叫不好。 “微臣该死,微臣该死!”但是目前自己确实是没有办法能够治好如此奇怪的症状。 “谁能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钟沉一边走着一边问道,很快就走到了宁妃的床榻边上。 钟云走到一旁把纱帘挽上,钟沉这才能看清钟宁的面貌。 青萝粉黛,唇不点而红,眉不染而娇。即使是躺在床榻中,紧闭着眼,还是一朵鲜艳的娇花。 “听伺候的宫女说,娘娘去了御花园才晕倒的。”高晋回答说道。 “御花园?”钟沉闻言,“随行太医何在,难不成朕的宁妃还会莫名其妙的晕倒不成!” 钟云静静地垂在一旁,听到钟沉的话,只是觉得自己被一股股寒意包围着。 高晋欲言又止,看到皇上神色阴历,只得无奈的说道:“说是在御花园内见到了梅妃,受了惊吓。” 钟沉坐在床榻上,然后伸手轻抚紧闭双眼的钟宁。 钟宁从小跟自己一起长大,十几年来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当年的事情钟沉自然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当初自己固执地要把宁暮留在宫中的时候,就想过这一点。既然自己都觉得宁暮跟陆昭宁很像,那么钟宁自然跟自己有一样的想法。 只是没有想到,钟宁的反应这么大,甚至是晕厥过去了。 钟沉过来的时候,把自己的御医也顺手带了过来。自己看了看,钟沉就让自己的御医来到跟前,给宁妃查看病情。 之前钟沉不在,仅是钟云和太医在这里,宁熙宫的气压就低得吓人。现在皇上亲自坐镇,大家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片刻,太医收回自己的手,钟沉看见他的动作,便双手靠在背后,踱步来到太医的面前,问道,“如何了?” “娘娘的病来势汹涌,是有一股气凝结于胸导致昏迷不醒。”太医将着刚才感受到的脉象告诉钟沉,脉相沉稳,只是感觉很奇怪。 钟沉听着点点头问道:“那何时能醒?” 太医闻言刚站起的身子又啪嗒一声跪在了地上,颤抖着身子说道:“回禀皇上,微臣无能,微臣无能,对于娘娘的病臣不知如何下手,她这一睡也不知道能否醒来。” 沉着自己的性子,钟沉没有说什么,突然又看见了跪在角落里面的梁太医,便转而问他。 “那你呢?”钟沉望向另一个太医。 “微臣无能。”梁太医也低垂着头,似乎都要碰到了地上,因为过于害怕而不敢直起身子,深怕钟沉一怒就宣判株连。 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猫经过花瓶的时候,一不小心把花瓶给弄到了地上。 钟沉瞥了一眼,“哼,混账东西!要是医不好宁妃,朕要你们全部陪葬!” 然后大手一挥,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推到了地上。整个大殿,除了呼吸声,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其他的声音了。 “皇上息怒,不要气坏了身子。”此刻,也唯有高晋能够说上几句话。 钟沉看着他们无能为力的样子,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挥手让他们出去。 “诺。”太医们如释重负般退下了。 “你们也都下去吧,朕在这里独自呆上一会儿。”钟沉看着身侧的宫女太监说道。 “诺。” 高晋看着其他人陆续地离开了,自己也将厚重的殿门轻轻地从外面关上。 只留自己在这内殿之中,因为刚才有太医,后妃在后殿中一律不得露其面目,所以纱帘又被放下来了。等到这个时候,钟沉这才慢慢上前掀起帐子,走到了钟宁的床边,坐下。 虽然是昏迷不醒,但是钟宁的气色如常,就像是睡着了一样,瘦削的身体嵌入在繁华的锦被当中。 钟沉的神色莫名,只是淡淡的看着自己面前这个睡美人,也摸不透这个男人心里的想法。 钟宁之于陆昭宁,长得更加美艳动人,但是钟宁性子很沉稳,长着一副妖艳的皮囊,却有一颗比谁都平静的心。可是,钟宁唯一的缺点就是从不表达自己的诉求。 说自己对钟宁一点感情都没有,那是假的。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女人。在遇到陆昭宁之前,钟宁一直是钟沉唯一的女人。可是,钟宁总是那么平静悠扬,给自己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但是,钟沉觉得,钟宁更像是自己的一个亲人。当初钟沉年幼,根基不稳,是钟宁家里的势力帮助自己,自己才得以这么顺利的登基成了皇帝。 钟宁这一病就是好几天,吃了太医给开的药方,也没有多大的效果,反倒是整个人的肤色更加地苍白了。本来就瘦小的身躯经过这一对重病,整张脸都凹陷了下去。 钟沉现在每次下完朝回来,不像是以前那样,总是要去梅妃那里,而是每天都会来这里看一眼钟宁。询问太医当日的情况是否好转,有几分醒来的把握。 慢慢,宁妃娘娘身体欠安的事情就被传了出来,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忧心忡忡,人心可畏,人言可畏。这宫中,人心吃人啊! 这日他到的时候屋内寂静如常,只有陶瓷之间偶尔不小心碰撞时发出的一些声音。 “宁妃今日如何了?”钟沉站在床侧看着闭着眼睛的钟宁,问道。 “还是老样子,并没有多大好转的迹象。”一直在旁贴身伺候着钟宁的竹青回答道。 钟沉就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情况一般,已经不像是往日那样焦躁不安了。 倒是一直侍奉钟宁的宫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泪流满面的说到:“奴才恳请皇上救救娘娘。” 这个人就是钟云,钟沉眯了眯眼,钟云是钟宁自娘家带过来的丫鬟,自小与钟宁一起长大,主仆二人情同姐妹。 可是钟沉看了看日渐消瘦的钟宁,自己也有点着急。本来之前钟宁的气色还不错,哪知几日过后,钟宁竟是一日不如一日。钟沉只能无奈地说,“朕已命太医日日过来打理,。”说着说着,钟沉觉得自己不应该跟一个小小的宫女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便皱着眉,闭口不说话了。 钟云的脸上露出了悲伤的模样,咬了咬唇,好像是在做什么重要的决定。 钟沉看着钟云欲言又止,“有话就说!” “奴婢斗胆,听闻这民间还有很多隐藏着的名医,宁妃娘娘现在情况紧急,宫中又无人才可用,还请皇上下诏,昭告天下,寻找志士仁人,为娘娘治病!” 第十二章 双生情谊谁堪比 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是这个提议却是由一个小小的宫女提出来的,钟沉深深地看了钟云一眼,那一双深黑的眼瞳开始慢慢眯紧。 时间滴滴答答的在走着,钟云感觉自己都快要僵过去了,终于钟沉说话了,“如此招摇是否不妥?” 这句话钟沉是对高晋说的,现在大宣王朝根基尚有些不稳定,要是现在就这么招摇的去民间广求名医,不知道天下的百姓会怎么看? 高晋微微低下头,“还是皇上考虑的周到。” 听皇上和大总管的意思,是不准备去找人救娘娘了吗! 钟云跪下去,头死死地磕在地上,“还请皇上救救我家娘娘!还请皇上救救我家娘娘!”钟云知道,除了对那个人,皇上从来都不是一个儿女情长的男人,但是自家娘娘好歹在皇上身边都已十几年了,钟云赌,皇上一定不会这么狠心! 对了,钟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眼里闪过一道精光,现在自己只有孤注一掷了。钟云就像是豁出去一样,直起自己的身板,“皇上可还知道是谁帮助您登上了这个九五至尊的?” “你威胁我?”钟云话音刚落,皇上就转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看着跪在一旁的这个女人。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担心娘娘的安危!”钟沉的气势太过盛大,纵使钟云胆子再大,也不敢与天子对视,只能耷拉着脑袋。 不过钟云所说的确实是事实,钟宁一家对皇上有恩,这是不可磨灭的事实,所以如果钟宁出了什么事情的话,那么意味着钟宁背后的势力也会变得动荡不安。 “这件事情朕自有分寸,还轮不到你来提醒朕,来人啊,把钟云拖出去,重打一刻,罚俸禄半年!” “皇上......”高晋看着皇上如此生气,这钟云确实是太不懂事了。但终归是个护主心切的人,高晋还是有点不忍心。 “此事我自会处理,若还有人妄言,后果可就不是这样简单的了!” 本来是过来看望钟宁,自己好心一片,现下却被一个小小的宫女质疑自己的能力,钟沉觉得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大手一挥,就带着高晋出了宁熙宫。 毕竟跟在钟沉身边数十年,高晋又岂会不知道皇上现在在想些什么东西。其实皇上早有此意,只是一直在犹豫。就像是皇上刚刚说的那样,这样是否会有些不妥? “皇上何必跟一个宫女置气,莫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高晋跟在钟沉身边走着,只是看着钟沉抿着一张嘴,什么话都不说。 “朕是如此软弱之人?没了他钟家朕的江山就会保不住了!。”果然,天子还是在为这句话耿耿于怀。 “皇上又岂会不知,那钟云本来自幼与宁妃娘娘交好,从小就是金兰姐妹相称,如今宁妃娘娘出了这样的事情,她不过是一时想不通而已。” 这钟云,高晋接触过几次,确实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虽是女儿身,但是气场丝毫不输给任何男人。 之前钟云本是钟家的暗卫,只是后来一次执行任务落下了伤,这辈子都不能动武了,这才近了钟宁的身,专门照顾钟宁。 钟宁本来为人和善,虽然知道钟云的身份,但是从来不计较这些,一直用真心对到钟云。钟云从小在黑暗冷酷的环境中长大,遇上了钟宁也算是她运气好,于是就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的保护钟宁,不能够让她受到伤害。 “罢了,反正她底子厚,折腾几日就过去了,摆驾御书房!” “是!” 其实钟云说的这些东西钟沉早就想过,本来今天就打算拟个折子放下去,没想到钟云居然把这个主意说了出来。 钟沉是惊讶的,自己虽然身在宫中,可是毕竟是天子,常常出宫微服体察民情。但是钟云常年生活在宫中,纵使偶尔出宫回到钟府,可是她又岂会不知道说出这样一番话会惹出什么样的祸端? 宫中的女人最忌讳的就是跟外戚扯上关系,再说了钟云又是钟家的人,这样的话从钟云的口里说出来,要是有心的人就会拿出来说事。 到时候再来一个裙带关系,那么又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但是最后,钟沉还是昭告天下,广求名医为宁妃娘娘治病。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钟云正躺在床榻上养伤,即使是常年习武的人,被狠狠的打了那么久,不管怎么样都没有办法能够撑过去,再说了钟云本来身上就有旧疾,现在身体更是虚弱了。 不过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虽然自己身上很难过,可是想着娘娘可以得救了,钟云是打心眼里高兴。 这个消息是竹青过来告诉钟云的,竹青看着钟云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只是觉得很心疼钟云。 “云姐姐,你这是何必?” 竹青打来一盆水,将丝帕打湿,然后给钟云擦拭身体。红肿的身体还有惨白的脸,看着竹青只想落泪。 钟云看着竹青悲伤的表情,其实她自己心里真的觉得没有什么,毕竟她说过自己这辈子都要保护宁妃娘娘。 “竹青,你不知道,一个人一辈子有一个信仰那是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竹青不知道的事情很多,就像是高晋说的那样。 其实钟云最开始就是钟宁的侍女,钟云当初是以暗卫的身份进到钟家的。那个时候差不多就是三四岁的年纪,还是那种老把戏。 钟云的爹娘贫穷无力抚养,就把钟云卖给富人家。正好钟磊,也就是钟宁的父亲当时查看自己府中的下人,看中了钟云,觉得钟云的骨骼惊奇,是个练武的好把子。 钟云已经记不清楚自己被钟磊领走时候自己的想法了,毕竟才几岁的年纪,也记不住多少事情。但是和钟云一起的小伙伴却是极为羡慕钟云自被老爷选中。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从那一天起,钟云是正式进入了地狱。 想起那个时候,自己才多大一点啊,就成天跟在一群十几岁的人,看着他们杀人,逼供。最开始自己总是想逃出去,但是这样的想法永远只能是想想,因为被抓住的后果,钟云知道自己承担不起。 不仅是自己,还有家人都会永远被钟家人追杀,直到全家灭亡。 最后,钟云终于是成了钟家人。 不得不说,钟磊的眼光真的很不错,当时的钟云是所有暗卫中年纪最小的,但是武功却也是最好的。沉着冷静,冷酷无情,谁也想不到要杀自己的人竟然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 也就是这样,只要是交给钟云的任务就一定不会失败。钟云也更加受到钟磊的重视,成了钟磊的贴身侍卫。 那个时候钟云见过钟宁几次,来去匆匆,钟云是暗卫,并不能够在明面上出现,所以在钟云成为钟宁的侍女之前,钟宁一直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可是钟云知道,钟云很关注钟宁。钟宁一直都是那么的恬静美好,越长大越是让人惦记。相反,看看自己,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钟云常年束着裹胸,以至于现在真正的做回了女人,还是改不了裹胸的毛病。 在钟宁身上,钟云看见了自己所向往的那种生活。每天看看书,写写字,偶尔外出跟侍女逛逛街,看看外面的世界就会觉得无比的满足。 可是钟云早就看透了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肮脏无比,让钟云都不敢去涉足。但是在钟宁看来,外面的世界就是天堂,每每发现了钟宁的这个心思,钟云只是笑笑,这个女孩子太天真。 钟云很聪明,最后终于成了钟宁的身边人。 一直以为钟宁只是自己所知道的那样天真无邪,无忧无虑。但是很快,钟云知道自己错了。 那样的钟宁只是钟宁想要让大家所知道的钟宁,并不是真正的钟宁。 在钟宁身边的,钟云知道了钟宁其实不只是像一般的女孩那样整日琴棋书画,钟宁最喜欢的是军事,她最爱看的东西是战国策。 她不喜女红,可是能够把刺绣做的很精致,她不爱古琴,可是那个人爱,所以她学,学得指头磨烂却不埋怨。 钟云问过钟宁,那个时候钟宁还待字闺中,“小姐,这样值得吗?” “有什么值不值得的,自己喜欢就好了啊。云,不要盲目,尤其是我们这样的女人,没有本事却总该有点信仰。” 那时钟云知道,其实自己的身份钟宁早就知道了,只是她选择不计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以前的事情那是以前,以前钟云只是盲目的跟从。 可是钟宁想让钟云可以做自己的事情,就算不在自己身边,只要是她开心就好。 可是钟宁不知道的是,从那以后,跟随这个像圣水一样宁静的女人就是钟云决定一生要做的事情啊! 竹青不知道这些事情,只是轻手轻脚的做着自己的事情,然后看着钟云静静的在思考什么。 第十三章 抽丝剥茧倪端现 钟沉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去宁暮的暮云宫了,最初宁暮并不是很上心,每日不过是看看书,写写字,好像完全不在意皇上是否会来到自己的寝殿一样。 后面听宫中的宫女说,也不知道是何缘故,那宁妃娘娘自从去了一趟后花园之后就一觉不醒了。这可把皇上给心疼坏了,现在在整个大宣境内发布诏令,广招名医为宁妃娘娘治病。 说起来这个有点奇怪,能够进到宫里的御医又岂会是平常人家,毕竟是要伺候皇上的人,怎么会连宁妃娘娘得了什么病都不知道。这可着实有点奇怪啊! “小晴,听说那个宁妃生病了?”宁暮招来正在打点床铺的小晴,这些天里小晴话好像少了很多,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小晴嗯了一声,然后整整齐齐的把东西收拾好了之后就走过来了。 “娘娘,喝点茶吧,看了一整日的书了。”小晴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反正就觉得梅妃娘娘好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这些日子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来。 “你怎么不跟我说宁妃的事情了?”宁暮觉得小晴虽然看起来很稳重,其实还只是一个小孩子,每次自己问她一点什么事情,她就一定会把自己知道的关于这件事情的所有事情都告诉自己。 小晴没有想到梅妃娘娘会这么问,毕竟自己以前跟娘娘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她总是淡淡的,后面看着娘娘好像没有什么兴致自己就慢慢的不说这些事情了。 再说了背着别人嚼舌根虽然是很爽吧,可是小晴还是有点害怕自己要是遭报应的话怎么办呢? “娘娘怎么想起这件事情了?”小晴还以为梅妃什么都不关心呢,小晴觉得自己喜欢嚼舌根这个毛病又犯了,但是这个时候小晴才觉得自己是活过来了。 其实从御花园回来之后宁暮就想过钟宁这个人,但是后面因为钟沉的话,宁暮硬是拧了好长一段时间,现在差不多已经不放在心上了,这才想起钟宁的事情。 “现在谁不知道皇上为了宁妃在民间征求名医呢?”端起茶杯,宁暮轻轻吹了一下,然后才小小的抿了一口。 动作优雅而成熟,都说南国的女子豪放开朗。但是小晴并不是说嫌弃,只是觉得在宁暮的身上完全看不出来一点南国人的开放,只是觉得宁暮就像是一直生活在这里一样,一举手一投足都是从骨子里面透出来优雅的感觉一样。 “怎么了?”感觉到小晴的目光一直都在自己的身上,宁暮觉得有点奇怪,转过头去看,只是然后就看到小晴呆呆的看着自己。 “没事,娘娘,奴婢唐突了!”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不尊重宁暮的行为,小晴突然一下低下头去,然后双颊绯红。 其实宁暮真的算不上又多么的倾国倾城,但就是给人的那种感觉,总是很魅惑,让人看了就移不开眼的感觉。 宁暮挑了一下眉,然后又转过身去,拿起自己的书本,开始慢慢的翻看。 “娘娘,听其他宫里的人说,这宁妃娘娘从那天在御花园里昏倒之后就没有再醒过来。” “哦,这样啊,”一副自己早就知道的样子。 说书的人都希望别人可以对自己说的东西感兴趣,所以本来还一直憋着不顺气的小晴这下听到梅妃娘娘好不容易有点兴致了,才不肯就这么放弃呢。 “娘娘你可知道为什么皇上对宁妃娘娘这么上心吗?”小晴拿下宁暮手中的书卷,宁暮抬头看着小晴,一副知道惊天大秘密的样子。 小晴的样子很警惕,就像是一个很呆萌的小老鼠,宁暮觉得有点好笑,“嗯~”话里带着点颤音,代表着询问。 就知道娘娘肯定会想要知道这个事情,小晴有点得意。 “听宫里面的老人说,这宁妃娘娘的父亲就是当朝宰相,还是皇上的舅舅。从小就跟皇上是青梅竹马,只是后面皇上认识了皇后娘娘,然后深深地爱上了皇后娘娘,不过要说起皇上的皇位,据说还是因为有宰相的势力,不然的话......” 后面的话小晴没有敢说,隔墙有耳,自己现在说的这些东西都还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但是后面的话要是说了出来,还不知道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灾祸。 “哎呀,之前给娘娘做的羹还没有做好呢!”小晴急忙叫了出来! “娘娘,我......”小晴很着急,但要是自己私自就走了的话,要是娘娘生气了,怎么办? “好了你去吧!”宁暮现在没有一种看笑话的样子了,莫名的看起来有点感伤。不过现在小晴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只有匆匆的跑出内内殿,然后去看厨房里面的事情。 “宁宁,你在干什么?”一个十几岁的紫衣女孩走到另外一个黄衣女孩子的身边,那个女孩子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面看书。 听到红衣女孩的声音,黄衣服的女孩子抬起头来,然后合上自己的书卷,放在一旁,“还能是什么,不就是我爹爹要我看的那些《女戒》,阿宁,你怎么过来了?” 叫宁宁的那个女孩子很温柔的看着阿宁,有点讶异,平时阿宁都是在表哥家里,表哥都不会让她随便出门,怎么现在突然就跑到自己这里来了。 “嘿嘿,今天钟沉出去了,在家里呆着太无聊了,我就偷偷的溜了出来啦!”叫阿宁那个女孩子笑得很欢快,就像是初升的太阳一样,看着让人觉得温暖无比。 “正好,我都快看了一天的书了,我们出去玩一会吧。”宁宁总是很温柔,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有条不紊的,但是阿宁很喜欢她,虽然宁宁跟自己是同岁,可是就像是大姐姐一样照顾着自己。 “哈哈哈,好呀,我最近听伺候我的丫头说在西街刚开了一个客栈,好多说书的人,可好玩了呢!”阿宁的眼神就像是在发光一样,本来宁宁心里是一片宁静,但是只要是看见阿宁了就会变得很快乐。 “你看你,一个女孩子,好了,那我们去吧,省得到时候表哥回来了找不到你又黑着一张脸。”黄衣女孩子看着另外一个女孩子一脸童真的样子,表示很无奈,但是眼神里面全部都是宠溺...... “娘娘,娘娘?” 很熟悉的声音传过来,宁暮回过了神,“怎么了?” 定睛一看,是欢沁。 欢沁低着头,眼睛看着脚尖,“娘娘,晴姐姐说晚膳准备好了,请娘娘去大厅里面用膳。” 不知道为什么,欢沁就是很害怕梅妃娘娘,虽然她从没有跟下人发火,还一直都是笑脸盈盈,但是欢沁从第一眼看见宁暮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 其实梅妃娘娘真的对自己和其他的人都很好,但是自己就是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到了后面,欢沁知道了,那种东西叫做气场。 “知道了,下去吧!”看看屏风,外面似乎已经点灯了。 “是。”欢沁正要退出去。 “等等,现在是几更天了?”宁暮一边站起来一边伸了伸懒腰,坐了一天了,是有点不舒服。不过这时间过得可真快,但这宫中也着实是熬人呢。 “回娘娘,天刚刚黑下去。”还是低眉顺眼,欢沁从来不会直视宁暮。 宁暮看着自己面前一直低着头的女孩子,“头抬起来。”宁暮觉得自己说话很久没有这么温柔了,但是很明显宁暮看着欢沁的身体抖了一下。 但是欢沁知道,自己如果不照着宁暮说的做,那么后果自己一定承担不起。虽然很害怕,但是欢沁还是抬起了头,一脸惊恐的看着宁暮。 欢沁其实长得很美,眼如月牙弯弯,双唇不抹而红,嘴不抿而笑,宁暮皱了皱眉,以前怎么没有发现欢沁居然是这样的美人坯子。不过宁暮就只是静静的看着,什么话都没有说 这时,突然慢慢有脚步声过来,是小晴。 “娘娘,可以用膳了。”掀开帘子,只是看见宁暮一直盯着欢沁看着,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有点奇怪,小晴是暮云宫地位最高的宫女,其他一切宫女都归她管,看着欢沁这样被宁暮看着,小晴自然而然的就以为欢沁犯了什么错误。 心里有点惴惴不安,小晴走过去,垂着首跟欢沁站在一起,看见小晴走了过来,惊恐的欢沁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晴姐姐......”欢沁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什么事情,才会让娘娘这样,欢沁现在全身都是控制不住的颤抖。 虽然欢沁的声音很小,但小晴站在她身边离得很近,所以还是听到了。听到了欢沁的声音,还有她声音里面的害怕。 小晴悄悄的伸出自己的手,握了握欢沁的手,表示安慰。 “娘娘,欢沁这是......” 小晴跟欢沁的动作都被宁暮看在了眼里,宁暮觉得有点奇怪,自己不就是想要仔细看看这个女孩子吗?怎么这个欢沁给人的感觉就像她自己要被吃掉一样? 第十四章 祸事便从口中出 “好了,你们下去吧,我换身衣服就出去。”宁暮是真的没有打算对欢沁做什么,只是欢沁自己吓住了自己。 还好,小晴轻轻的舒了一口气,“是,奴婢下去了。”小晴拉着欢沁轻轻的退出去,宁暮虽然没怎么在意,但是还是在内殿里听到了门外刻意压低的抽噎的声音。 宁暮真的觉得有点奇怪,自己是做了什么事情吗?为什么会把那个孩子吓得那么厉害?宁暮拿起小晴放在自己床边的衣裙,换好之后,走到铜镜前面,看了看镜中穿着紫纱的女子,“我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宁暮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还算是平滑的脸蛋,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可是看着欢沁的样子,宁暮开始有点怀疑自己了。 出了内殿,小晴早已经在桌旁等待着宁暮。看着宁暮过来的时候,小晴给旁边的太监使了一个眼色,太监就走到门外,片刻就有一群人有条不紊的走进来,端着金盆还有丝帕,以及一些清洁的东西。 “请娘娘净口。”小晴从一旁取出丝帕,然后浸入盆中,很快丝帕就全部都被打湿了,又重新拧干,小晴递到了宁暮的面前。一股淡淡的梅花香味又进入了宁暮的鼻息之中。 皱了皱眉,宁暮还是接过了小晴的丝帕。擦了擦手,小晴又接过了丝帕。 “以后不用这么讲究,一般的清泉水就可以了。” 宁暮又接过另外一个精致小碗,喝了一口,抿了一下就吐了出来。 “好了,你们下去吧,你留下来。”小晴遣散了其他的人,只是留下了一个看起来一点都不起眼的一个小太监。 这个小太监叫阿元,是梅妃的膳管。宫中的惯例便是谁为主子做的膳食,便要在主子下口之前自己先尝一尝,一来试味,二来试毒。 阿元先是给宁暮鞠了一躬,然后就开始拿起事先准备好的银筷把每样菜食都夹到自己的碗里面。一直等到阿元吃完之后,宁暮才开始坐下来吃饭。 “娘娘,皇上都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来见娘娘了......”小晴突然出声,轻轻的在宁暮的耳边说着这话。 看着宁暮吃饭吃的这么安稳,小晴心想,难道娘娘真的一点都不着急吗?虽然现在暮云宫中的待遇还是像以前一样,没有丝毫克扣,但是皇上却对娘娘现在是不闻不问。 小晴本来都已经急的不行了,可是看看宁暮,倒是像一个没事人一样,不紧不慢的。 刚下口,又听到小晴说这话,宁暮还是继续下筷,没有理会。 小晴站在一边,看着宁暮一言不发的吃着晚膳,心里就像是火在烧一样。其实说来小晴并不是为了宁暮着急,只是想着要是梅妃娘娘倒下去了,不知道自己以后的日子还会不会这么好过,所以小晴当然要想办法,为了梅妃,也是为了自己。 慢慢悠悠的,宁暮也把饭吃完了,“撤了吧,今天没怎么走动,肚子里还有些名堂。明儿个一大早弄些薏仁粥来喝。” 其实小晴的想法,宁暮怎么会不知道,只是现在宁暮就是不想要见到那个人,等到什么时候自己想通了,有的是办法让皇上来着自己。 宁暮想,他的缺点自己一直都很清楚,不是吗? 看着梅妃娘娘还是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小晴有点不甘心,但是还是咬了咬嘴唇,温顺的回答,“是,娘娘。” 转身又对着在外面候着的下人,“外面的,都进来打点一下。” “是。”随着一声声的回答,一群人轻声走了进来,宁暮起了身,接过小晴递过来的丝帕,优雅的擦了擦自己的嘴,后面又进了内殿。 小晴有点惆怅,哎,以前自己跟着太妃娘娘,虽然没有人欺负自己,可是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如今好不容易跟了一个深的皇上喜爱的梅妃娘娘了,谁知道这个娘娘竟是个不爱争宠的女人。 “小晴啊小晴,你说你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嗯~小晴可是在说话?”虽然是隔着屏风,但是宁暮耳力惊人,就算是小声说话,宁暮也是能够听到的。 “没有没有,娘娘您准是听错了,”宁暮这一句话可是把小晴给吓得不清,小晴急急忙忙走进去,看见宁暮正在更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就背过身去。 宁暮瞥见了闯进来的小晴,没有理会,只是继续做着自己刚刚在做的事情。过了几分钟,小晴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就没有声音了。 觉得有点奇怪,小晴悄悄转过头去,然后就看见宁暮坐在床榻上,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小晴知道,自己今天已经做了太多越距的事情。 慢慢的走到宁暮的床前,小晴跪了下去,“小晴坏了娘娘的规矩,请娘娘责罚。” 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小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受到什么样的责罚。 看着跪在自己旁边的小晴,宁暮想,这个女孩还是有点自知之明。身为宫女,不守口德,甚至是要谗言后妃去魅惑皇上。其次,仗着自己是大宫女就在娘娘的眼皮底下虽然不是公然,但还是顶撞了娘娘。 不过,宁暮一向都不在乎这些,她想要的东西,不是撒气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就可以得到的。 “今天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去见习姑姑那里领罚,至于怎么说,你自由分寸。”起初进了这深宫中,宁暮一直觉得小晴算是自己唯一能够看得上的人了,虽然有点小心思但是自己还是能够容忍。 可是今天,也许是因为她触到了自己的逆鳞,宁暮有点生气了。 宁暮的声音算是那种软糯却不腻人,听在人耳朵里面很清晰很清脆,可是现在小晴却不会那么想。 在宁暮身边,宁暮从来不会明白的去指责什么人,只要是宁暮身边的人就应该有一定的自知之明,自己犯了什么错,那么就有什么责任去承担。 “是,奴婢知道了。” 果然,小晴一直都是仗着宁暮的脾气好,慢慢的开始得寸进尺了,现在终于是得到了自己应有的处罚。 “嗯,下去吧,我看看书,没有什么事情的话不要让人来打扰我。”每天的生活都是这样过去的,宁暮觉得自己有点累了,虽然每天都没有做什么需要力气的活,但是就是很累,是的,是那种心累。 “是,娘娘。”这一次,小晴知道了自己应该有的处境。 应了宁暮的话,小晴就轻轻的退出去了。走到门口,宁暮看着小晴的背影,又想到刚刚那个害怕自己怕的都发抖的女孩子。 “那个叫欢沁的,是什么来头?”四周除了小晴,再无其他伺候的下人。 小晴停下脚步,回过头,但是并没有走到宁暮的身边,“欢沁本来是官家的女子,只是后面家里应该是犯了什么事情,满门抄家,后面入了宫女的贯籍,一直在宫里待着。” 说完了之后,小晴知道宁暮想要知道的差不多就是这些了,所以就下去了。 “欢沁本是官家的女子,只是后面家里应该是犯了什么事情,满门抄家,后面入了宫女的籍贯,一直在宫里面待着。” 这句话一直在宁暮的脑海里面回想着,怪不得那个女孩子一看见自己就这样。官家女子从小便是娇生惯养,被抄了家,地位变得比一只老鼠都不如,自然是像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 估计是最开始当宫女的时候受了不少的苦,现在才成了这个样子吧。 夜色渐浓,现在正值盛夏,外面突然响起蝉鸣。 怪了,这宫中,岂会有这么集中的蝉鸣?一般这个时候,都有专门的人去树上捕捉鸣蝉,以免扰了皇上的清净。 宁暮拿着书的手突然抖了一下,眼睛里面涌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闭眼,瞬间又睁开了眼,眼里已经又恢复了平静。 就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宁暮放下手中的书,下床,走到偏窗下,打开窗户。夏日的夜里,总是会有一点夜风,带点闷热,却还是会有点凉爽。 “娘娘,有什么事情吗?”外面候着的宫女听到了窗户打来的吱呀声,想着会不会是自己之前没有把窗户关上,正要走进来。 “没事,不用进来了,只是这内殿里面热的慌,我开开床透透气,打点好了你就出去吧,我有点累了,让小晴回来之后就去准备沐浴洗漱。” 看着窗外面浓重的黑色,除了从远远的宫殿里面照出来的光,四周再也没有了任何的光源。什么都看不清楚,什么都没有。 本来都要进内殿了,可是听到了梅妃的话,宫女停住了脚步,因为晴姐姐走之前吩咐过如果娘娘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不要轻易的去打扰娘娘。 那个时候小晴的表情严肃,丝毫没有平时那么好说话,宫女这便记住了。 “是,娘娘。”复又出了殿门然后去看小晴回来了没有。 第十五章 传书一封遭提点 宁暮关上了窗户,现在是盛夏,大宣又处在大陆板块的南部,所以会有点闷热。但是每个宫殿里面都有去热的冰石放在宫殿的角落里面。 回到房间里面,宁暮走到床边拿起自己刚翻看的书卷,又去了书榻上面。慢慢悠悠的翻开书本,还是那一本战国策。 “娘娘,皇上来了!” 阿元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殿门口,毕竟是皇上来了,要是不通传的话,要是出了什么事情的话,自己可是担待不起的。 突然手中一紧,宁暮咬了咬唇,倏地一下就放开了。本来没有什么颜色的唇,因为嘴唇被牙齿的压迫,变得红艳艳,气色好像是好了很多。 轻轻的把自己手中的书拿起来,然后放到铜镜前面,然后就向外面迎过去。要走出门的时候,宁暮又回头看了看什么地方,很快就转过去,出了自己的内殿。 果然,走到大厅里面,就看到了坐在榻上面的钟沉。 “臣妾参见皇上~”宁暮娇声拜见天子,一袭紫裙,飞着白兔,看得钟沉觉得着实可爱。 本来钟沉只是去宁妃那里看看宁妃的病情有没有什么新的进展,但是走到宫门口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身穿紫衣的宫女,有点恍惚,钟沉想起了之前跟自己置气的那个女人。 说起来,自己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去暮云宫了。 “高晋,摆驾暮云宫!”宁熙宫的宫门还没有踏进,钟沉就临时改了道去了暮云宫。 “那老奴现在去给那边说一声?”要是过去的时候梅妃已经睡下了就不好说了。 “不用了,朕就只是过去坐坐,要是梅妃睡下了,朕就归去。” 确实是这样,这不过是钟沉的临时起意,并没有打算让梅妃侍寝,所以钟沉不想那么复杂。之前因为梅妃任性,跟自己置气,钟沉晾了她好久都没有过去。 本来以为她会过来跟自己服软,怎知这个女人就想那个该死的陆昭宁一样那么倔强,而且钟沉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梅妃会跟自己置气。 可是身为天子,钟沉才不会放下自己的身段过去问这件事情,所以两个人就一直都是这样僵着。 后面正好碰上宁妃生病,病情还很严重。钟沉日日守在宁妃身边,只要是下朝就会去宁妃那里看看到底如何了,所以也就慢慢的忘了梅妃这边的事情。 怎知,就是一个寻常的宫女,竟然让皇上想起了梅妃,可见现在梅妃在皇上的心里已经很重要了。高晋在心里默默的想,“老奴知道了,这就安排下去。” 几个掌灯的人随着高晋的吩咐这就改了方向。 于是,钟沉就来到了暮云宫。 “爱妃怎么磨蹭了这么久?”终于看见了自己一直想着的那个人,钟沉觉得自己只要是一看见宁暮就会想起陆昭宁。虽然他们两个人长得很像,但是在钟沉看来,两个人最像的还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宁暮听到钟沉的问话,但是她知道钟沉并没有怪罪自己,就只是随便的问问。心里这下也就放心了一点。 宁暮接过欢沁端过来的茶水,走到钟沉的身边,温顺的把茶递到钟沉的手上,“只是皇上许久不来臣妾宫中,臣妾十分惶恐,可更多的确实惊喜。惊喜过度了,有点不敢相信,相信之后,又想起自己身上着的是常服,女为悦己者容,臣妾当然是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给皇上看。” 宁暮看着钟沉的眼神里面尽是迷恋,活脱脱的就是一个迷妹的样子。看得钟沉更是心神荡漾,心想,看来之前还是朕想多了,暮儿又怎么会跟自己置气呢? “哈哈,我的暮儿果然是能言善辩,”其实来之前钟沉还想过要是宁暮还是那样冷着一张脸对自己怎么办,可是现在他知道自己想多了。 高晋看着皇上跟梅妃娘娘你侬我侬的,就悄悄散了伺候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房间里面就只有钟沉和宁暮两人了。 说了一会体己话,钟沉就抱着宁暮进了内殿,踏进内殿的门口,宁暮本来是双手挽着钟沉的脖颈,突然双手紧了一下,钟沉感受到了。 “暮儿这是怎么了?” “没事,都怪皇上太久没有来看臣妾,臣妾有点紧张。”看得出来,宁暮真的是有点紧张,因为她的手心都已经出汗了。 钟沉眼神灼灼的看了看宁暮,本来今天只是想过来看看她,但是钟沉低估了宁暮对自己的吸引力,每次只要是看见了她,钟沉就觉得自己迈不开步子了。 衣衫落尽,繁花盛开,床榻之上的纠缠,极尽缠绵。 翌日 “皇上,五更天了,该回去了。” “嗯,小声点,她还睡着。给朕更衣吧。” 宁暮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了钟沉跟高晋之间的谈话,因为太累了,后面慢慢的又睡了过去。也不知道睡了多少时辰,宁暮就好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事情,突然一下惊醒了。 猛地一下睁开眼睛,宁暮看见了刺眼的白光。 “小晴,小晴!”有点恐慌,宁暮一直叫着小晴的名字。正好,小晴就在床边候着,保不齐什么时候娘娘就醒了,小晴想着。 “娘娘,奴婢在这里呢!”听到宁暮有点惊慌的声音,小晴急忙走过去,把帘子拉开,看着宁暮一脸惨白的坐在那里。 “娘娘,怎么了?”从来没有看见宁暮这样过,小晴有点被吓住了。虽然昨晚宁暮才给小晴一个很大的责罚,但是小晴知道自己现在必须更加尽心尽力的伺候梅妃娘娘。 看见了小晴,宁暮才觉得自己回到了这个世界上面。好不容易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宁暮这才觉得本来提到了嗓子眼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没事了,对了,皇上是几时走的?”昨晚宁暮没有想到钟沉会突然过来,自己一点准备都没有,后面一直跟钟沉纠缠,不知道为什么,昨日钟沉好像兴致甚高,弄得后面宁暮都有点招架不住了。 所以早上的时候虽然是听到了钟沉走的时候说的话,但是那个时候宁暮还是睡得迷迷糊糊的,所以意识不是很清楚。 看到梅妃稍微恢复一点血色了,小晴这才安心下来,“回娘娘,皇上是三更天走的,那个时候皇上看着娘娘说的正熟,就没有叫娘娘起来。” 要说起啦,梅妃娘娘真的是让人看不透,之前自己跟娘娘说起皇上的事情,娘娘一点兴致都没有,谁知道都已经大半个月没有过来的皇上今天突然就过来了。 要知道,这样的事情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因为皇帝如果要宠幸哪一个嫔妃,就必须有一个记录官记录这件事情。 但是昨晚钟沉本来是打算去看望宁妃,并没有打算临幸那个人,所以就没有带记录官在自己的身边。后面来暮云宫也只是临时起意,所以有点出人意料了。 “让人下去准备吧!”还是有点累,毕竟昨晚真的是闹腾了一个晚上。 想起昨晚的事情,宁暮本来苍白的脸,变得微微发红。小晴自然是没有看见宁暮如此娇羞的那一面,退下去准备伺候梅妃沐浴。 虽然有点害羞,但是宁暮知道自己现在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下了床,身子还是有点不舒服,强忍着那一股不适的感觉,宁暮走到铜镜前面,然后抽出那一本《战国策》 有点出神的看了看那本书,宁暮翻开,一张跟书本赫然不同的纸张出现在了宁暮的视线里面。 “莫要误事!” 简短的四个字,虬劲有力,一眼就能够看出并不是宁暮的字迹。 宁暮抽出那一张纸,现在天还没有亮,所以宫殿里面蜡烛还是亮着。宁暮抽出那一张纸,把书放在一边,走到一个灯盏前面,拿开灯罩,把纸放到蜡烛之上,很快,那张白纸就灰飞烟灭了。 宁暮盖上了灯罩,后面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一样,又拿起灯罩,把自己的衣服一角靠近蜡烛,很快就卷了起来。 满意的看着底下掉落了一点点灰烬,宁暮看了看四周,又重新坐到了床榻上。 等到小晴进来的时候,闻到一股很奇怪的味道,正要询问,宁暮说话了。 “我刚刚不小心碰到了灯罩,小晴你去给我重新找一件衣服过来,这味道熏的我难受。” “娘娘这是怎么了?”小晴有点担忧,“莫不是娘娘身体不适?” “嗯,刚刚下了下床,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灯罩,这会身子软的很,”宁暮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娇羞,一听就能够听得出来。 小晴是个聪明人,一听就知道宁暮是什么意思,一定是昨晚跟皇上太恩爱了,然后没忍住笑了出来。 “住嘴,昨日的教训还不够吗!”虽是说着很严肃的话,但是宁暮的口气并不严肃,只是在吓唬小晴罢了。 “是是是,娘娘说的是,一切都是小晴的错,小晴这就去给娘娘拿新的衣物。正好刚刚皇上赏赐了一批丝缎,我正寻思着给娘娘做入秋的衣物呢!” 第十六章 淮生医术妙绝伦 从那日起,钟沉觉得自己跟宁暮之间的关系好像又恢复到了以前那样,于是时不时的过去坐坐,两人恩爱有加。 但是关于宁妃的病情,却有点不容乐观。 旨意下去的头几日,来往皇宫的能人异士摩肩接踵,只可惜都一无所获,没人可以断言能让宁妃醒来。 坐在一侧的钟沉看着这些人换了一批又一批,脸色越来越阴沉。 若是再这样浪费时间下去,宁儿的病情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这样想着的钟沉,捏着手里的杯子也越来越紧。 就在钟沉要将杯子放下站起身子的时候,一个穿着便服的男子带着东西走到了床边。 这个男子梳着简单的发髻,一件青布衣衫,每走一步路都十分稳重,也不同于其他人,颤颤微微。 见到这一幕钟沉刚要放下的杯子又被重新拿在手里。 许淮生从身侧的宫女手中接过红线,然后上下仔细地打磨一番。 “如何。”高晋等到许淮生重新将红线递过来,然后问道。 “嗯,可以治好。”高晋闻言抬起头打量了一番许淮生,从他们招纳贤士以来,多少人连宁妃娘娘到底是怎么回事都说不清。没想到这会儿听到了可以治好的话,高晋心中不禁起了一些波澜,却还是为了确定而再次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面对质疑许淮生笑了一笑点点头:“是的,我有把握可以让宁妃娘娘醒过来。” “你可知你夸下这海口却不能实现允诺的后果吗?”高晋问道,眼睛紧紧的盯着许淮生的脸,似是妄图从他的脸上看出来点什么。 “我只知娘娘在我的医治之下定能醒过来,所以我并未曾想过我会有何后果。”许淮生说道,话里面的自信让高晋都要感到吃惊。 “那还烦请先生先在这稍等片刻。”高晋看着许淮生轻声嘱咐说道,然后进去向着钟沉颔首。 钟沉本来就在一帘之隔的室内将两人之间所有的对话都听在耳里,这会儿见高晋进来请示自己,视线留在许淮生身上微点点头。 高晋明白,于是欠身走了出去说道:“那么就请你留在宫中,好好治疗宁妃娘娘。” 许淮生得令应了声:“是。” 时间又过去了几日,期间每次钟沉去看望钟宁的时候,发现她在许淮生的照料之下,脸色已经变得好看起来,不再像着以前那样惨白,总算心里有了些安慰。 今日下了朝钟沉如往常一般进去,还没跨入殿门,便听见里面传来宫女的喊声:“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听到宫女的呼声,钟沉立马快步赶到钟宁的榻边,由于钟宁初醒,神情还有些恍惚,钟沉只好拉起她的手不断喊着她的名。“宁儿,宁儿……” 听到钟沉呼喊,钟宁方才完全清醒过来,起身要对钟沉行礼作揖却被钟沉一把拦下了。“宁儿大病初愈,就不要再如此多礼,免了免了。” “皇上,我这是睡了多久了。”钟宁转眼又看到大家都比之前都又添了一件厚衣袍,不免心生感叹,该是入深秋了吧。 钟宁身边的小宫女见到主子醒来,语气难掩激动。“娘娘您可不知道,你都昏睡了廿日有余了,这一场秋雨一场凉的……” 小宫女看了看一旁的钟沉,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终究是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但在场的人看到小宫女的欣喜雀跃的神态,也都跟着乐上心头,没有再拘泥身份场合了。 钟沉将钟宁扶着坐了起来,亲自将汤药喂到钟宁口中。钟沉深知她对自己情谊,失势时的不离不弃,危难时的相扶相助,如若没有钟宁至深的情谊,他不能坐上现在的皇位。 但话又说回来,钟宁对他的好不可置否。但她的某些心思,他也看得一清二楚。 “宁儿能够醒来,许大夫功不可没。”钟沉笑意盈盈却又满含深意地看了看许淮生。 许淮生仍然着一身青布衣衫,几日悉心照料钟宁,宫仆们日夜轮班倒,许淮生却从未稍作歇息。但其眉眼间至今不曾有困乏之意,步子仍然稳健,实则难得的神医。 “娘娘吉人自有天相,草民不敢邀功。”说话间,许淮生朝着钟沉微鞠作揖。钟沉微微一笑,示意他不必多礼。 自钟宁醒来看到许淮生的时候,她的心中便已经肯定了自己猜想的某些事情。寝殿里平静和睦,大家却都各自怀着心思,做着自己的盘算。 许淮生生性淡泊名利不懂巴结讨好,看到寝殿里已没有什么事情,便请退告辞了。钟沉也顺势挥了挥手,让一旁的宫仆婢女也退下,打算就歇息在钟宁的寝宫中了。 钟沉扶着钟宁躺下,自己也脱掉外衣躺在一旁。钟宁久病,但经过许淮生的悉心救治,气色也还尚可。钟沉转过身默不作声,等着钟宁开口说话。 “有些事情,臣妾深知不当讲,但为了皇上的安危……”钟宁轻轻抱着皇上,仿佛像是急切地想要找个依靠。“只是臣妾若说错了话,皇上可千万宽恕于我。” “宁儿,你就说吧。你与朕这么多年的情谊,朕是知道你的,在这你没什么不能说的。放心。”钟沉转过身看着眼前的女人,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梅妃是由南国使臣献于皇上,可皇上你要知道,南国虽与我国交好,但南国国君莫池是个野心勃勃的人,难保不会有什么不轨之心。皇上你还是小心为妙。”钟宁两眼殷切的看着钟沉,声音里含着浓浓的担忧,配着大病初愈后的面色显得楚楚可怜。 钟宁知道钟沉近日荣宠梅妃,但她在肯定了自己的推断之后,还是急切的想要告知钟沉。只是某些事情,她现在还不能说。 果然还是说了。钟沉的表情被夜色席卷吞噬,笑,非笑,不得而知。钟沉突然觉得有些可悲,与他同床的两位女子,或异梦,或异心。 “皇上?您还是生气了吗?”钟宁见他没有作答,以为龙颜还是怒了,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只见钟沉转身握了握她的手。才开始缓缓说话。“其实朕对这件事情也早有警惕,只是朕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什么。而且但凡朕每每去到梅妃寝宫都会梦见故人,沉睡不醒,绝对不是巧合。” “如若梅妃真有二心,早晚会露出马脚,只是皇上你在她身边还望多加小心。”钟宁很担心自己的未来,但更加担心钟沉的生命安危。还是小看这个女人的报复心了,想到这里她有些后悔将祸事引到钟沉身上来,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钟宁自以为自己隐瞒一些东西就不会有人知道,殊不知,这个世上本就没有什么秘密。 在绝对的权威面前,一切的心机谋略都只是纸老虎罢了。 由于钟宁的病才好,于是两人就早早歇下,并没有讨论太多。 第二天,当许淮生去宁妃的宁熙宫中再次为宁妃诊脉时,室内只有宁妃一人,看着眼前这个青布衣,面容白皙俊朗,步伐从容沉稳的年轻人宁妃也是颇多好感。 毕竟眼前这个年轻人可是治好了宫内宫外诸多名医都治不好的病,再加上这么一个淡泊的性子,怎么能不叫人心生好感? “不知许大夫是哪里人?家住何处?”钟宁看着许淮生轻声问道。 “在下是自南方过来的,不过四海为家,到处漂泊罢了。”许淮生的声线一如他的名字和人,清朗淡泊,听起来仿如一汪清泉流过人的心间。 听到这话钟宁的眼睛眨了眨,微阖下眼皮,复又睁开“南方?可是柳州?果然人杰地灵啊。”声音似是感慨。 “是的,娘娘似乎知道这个地方?”许淮生看着宁妃轻声反问。 “嗯,本宫的母亲就是来自那里,从前家母常在我耳边念叨。不知许先生这一身医术是从何处所学?”宁妃继续问道。 “原来是这样,在下幼时能跟着师傅学过一段时间,后来长期漂泊在外,跟着一些民间高人学过一点,只是略知皮毛罢了。”许淮生答道。 “许先生未免过于谦虚,须知,这宫里什么样的太医都有,也不乏皇上为本宫从民间请的一众名医,然而能治好本宫的病的可唯有先生一人。”钟宁一眼不错的看着这个从容自若的年轻大夫。 “在下认为论医术,未必能比得过娘娘口中的这些人,只是在下行走江湖多年,所见所识能较这些人多一些罢了,能治好娘娘的病不过侥幸而已。”许淮生仍旧淡然处之。 “好一个侥幸而已,许先生必得皇上赏识。只是本宫这病不知是否还有什么问题?”钟宁先是满含赞赏,复又一脸忐忑的问道。 “借娘娘吉言,在下认为娘娘的病关键在心不在身,还望娘娘遇事能看开点。”许淮生看着宁妃说道。 “好,多谢许大夫提醒,本宫今后必当多加注意。”钟宁感激道。 这边随着钟宁病好,许淮生之名也已经传遍天下。 真所谓,淮生医术妙绝伦,一朝成名天下知。 第十七章 百官宴席行封赏 宫里树叶几乎已经快要落尽了,北边草原靠牧业吃饭的小国在这初冬之际纷纷进贡牛羊野兽最为肥美的肉食,献于钟沉,意为交好。钟沉龙颜大悦,宴请群臣,顺便行赏许淮生救治宁妃之功。 宫廷果然与寻常地方有着天壤之别,即使是在木叶凋零的深秋,也有着从各地进贡而来的千百种不重样的傲菊整齐的摆放在四处。上下宫仆早在几天之前就忙着筹备相关事宜。以保宴会万无一失。 宴会宫殿也是装饰得别具一格,玉砌的长桌整齐的摆放在群臣面前,文武百官严格按照职位相应坐下。许淮生则坐在正右座,寓意为最尊贵的客人。一般平时再尊贵的客人也只能与一品官员同级,而许淮生却被特意安排了一个单独且豪华的座位。 许淮生的落座位置十分巧妙,似乎是要让正上位时时刻刻都能轻易望见。 “看来皇上对这个许淮生赏识非常啊。”文武百官私下相互议论着。 正上位的主人到了,只见钟沉身着绣着龙纹的玄色锦袍,白祥云图案的腰带尽显他的王者气息,腰带一侧挂着天子独有的双龙墨玉,比起上朝时的威严凌厉,此刻的钟沉更加古朴稳重。他的身后左右两侧分别是近来很是得宠的梅妃与刚大病初愈的宁妃。 “吾皇万岁。”文武百官齐齐行礼跪拜。钟沉站在高位看着文武百官,大手一挥,免了群臣礼数。 宁暮自打进到大殿就已经看到了许淮生,许淮生的座位与她的座位之隔不及五丈。宁暮眯了眯眼,佯装镇定的扫视着堂下百官。但她那不易察觉的恍惚还是被身边的人捕捉到了。 “自朕登基以来,历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诸位爱卿皆是功不可没。文官清廉有才,武官骁勇善战,朕甚是欣慰。”作为堂堂皇帝,冠冕之话自是不可少的啦。而接下来,才是他此番设宴的真正目的。“宁妃的身体能够无恙,许医功不可没,看这偌大宫中,竟无人比得上许医精湛之术,朕甚是痛心呐。” “宫中御医医术高明,草民自愧不如,只是草民误打误撞恰巧能治宁妃的病罢了。”哪怕是这壮观华丽的宫宴上,许淮生仍是青衣布衫,头顶轻微的绾了个髻。与这个个华服出席的人显得格格不入。 钟沉淡笑着示意他不必谦虚。他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宁暮已经微微的捏起了拳头,盼望着这仅是一个宴会而已,毕竟,她并不想让许淮生再牵扯进来,毕竟这个世界上,能真心对她好的人,也只有许淮生了。 可钟沉与宁妃都不想要事情如她期盼的那样发展,她们都想要在背后操作一场好戏,各自为主角的好戏。“淮生你的医术自是精湛,你医好了朕的妃子,你想要什么赏赐呢?” “治病救人本是医者本分,不该奢求有所回报。但草民云游四方也看尽了浮生之事,不想再漂泊流亡,所以草民祈求皇上能留我在宫中为大家尽自己绵薄之力。” 像我这样的人,没有抱负,与其贪图功名利禄,还不如斟酒饮茶唱歌,倒是逍遥自在。宁暮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早就知道事情会是这样发展,却不想一切来得是如此之快。 若不是在这深宫之中,需隐藏自己的情绪,眼泪就已经要夺眶而出。曾经多么厌恨官场争斗的人如今却为了自己,主动要相随在这深宫,伴君如伴虎,自己选择的路,道阻且长。 “哈哈哈哈……”钟沉爽朗一笑,不禁缓缓的拍了三下手。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呢。“淮生之意正是我的心意,我还惶恐淮生游历四方厌恶官场不愿留下,看来是我多虑了。” 钟沉与高晋相视一笑,愉悦之情底下涌动着太多说不清的意味了。高进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玉轴,呈递给钟沉。“今有神医许淮生,医术高明精湛,胜过左右医官,朕特命许淮生为一等御医,赐黄金百两。” 钟沉笑意盈盈的合上玉轴,亲自将玉轴递给许淮生,又回头与堂上两位爱妃对视着,如此荣宠,文武百官都看得出皇上十分看中许淮生,区区太医得以受到如此封赏礼遇,在这睿智圣明的钟沉治理的朝堂之上,还是第一次。 “臣跪谢隆恩,皇上如此礼遇,臣不胜惶恐。”许淮生接过圣旨,一等御前医医,只怕再想脱身怕是很难了。他闭了闭眼,藏将着眼中还没有流出的泪水,在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坐席之上,静静地伫立着,如天降任,如大道行,如赴死。 而堂上落座的三人,此刻心里也平静不起来。宁暮看到钟沉,心里更加地痛恨了,她不知道钟沉是不是有意的,但即便是无意,她也会将这一切的一切都算在钟沉的头上,她会让钟沉付出惨痛的代价。 钟宁今天身着了锦绣罗裙,淡蓝色的上品丝绸上绣着朵朵雏菊,与堂上盛绽的百花相呼应,这就是给她设的宴席,既然她重生了,她也可以。她轻捻起一粒葡萄,细细地品尝起来,果然有趣。 宴席开始,堂下文武百官,觥筹交错,好不热闹。编排多日的舞女也都相继在席间展露她们曼妙的身姿,酒过三巡之后,宁暮称不胜酒力,想要出去走走。便带了贴身丫鬟蕊儿离席。 这偌大的宫中,只有钟沉在的地方,才会显得热闹非凡,而其他地方,都是十分冷清的。宁暮信步走在小湖一旁。 虽说是深秋,但地处北方的帝京还是飘起了小雪,雪花点点打在宁暮淡紫色的衣裙上,由于衣裙的材质是上好的蚕丝,雪花落在上面并不会立马融化,远远看去,好似绣在衣服上的小花。这给淡雅的紫色衣裙增添了几分热闹。 宁暮觉得自己的心就好像粘在衣裙上的雪花,早已冷漠。许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徒有躯壳的死人,脸上笑着,心却在流血。脸上娇羞着,心却在怨恨。 她看不得许淮生一步一步的踏进这深宫,却又无力阻拦,只得避开那看似热闹的宴会。钟沉,你许我的一世,已经完结,而这一世,我将把你所有欠我的,全部报应在你的身上。宁暮,宁暮,宁已暮。 “果然你是朕的梅妃,傲立雪中,美艳动人。”钟沉从后面抱住宁暮纤细的腰身,示意蕊儿退下。这原本是两颗紧连在一起的心,却不知为何,中间多了一道难以道明的阻拦。 “当年楼台荒陌,小桥姻缘阻隔。若非道,岂能如此模糊。若非情,何来如此萧楚。”钟沉借着酒意似是而非的对着宁暮呢喃着。“阿宁,阿宁……” 听到阿宁两个字的时候,宁暮适才心中积攒的怨恨差点爆发。“皇上怎么也跟着出来了。今天本是高兴的日子,皇上为何念起如此悲伤的诗歌。” “这么冷的天,暮儿一个人跑出来,朕甚是担心你着凉。”钟沉用自己的身子紧紧贴着宁暮,边说边张开自己的粗大有力的手掌将宁暮纤手放在自己的手中,轻轻地揉搓。 “臣妾不识大体让皇上为难了,这么大的盛宴,皇上却因我离席。”宁暮眼角含泪,懊悔着自己的任性。她轻轻地揪着钟沉的衣裳,似在央求钟沉不要怪罪与她。娇小的人儿在冬雪之下看着十分的惹人怜爱,梨花带雨的大眼睛让人怎么也厌烦不起来。 钟沉紧紧的握着宁暮的手,摇摇头笑而不语。看着慌了阵脚的娇人儿,心里觉得好生怜爱。“暮儿,这是朕的皇宫,是朕的天下,你怎么乱来朕都不会怪罪于你,更何况是朕应允你出来的。”是的,无论你怎么乱来,朕都不会怪罪于你。 钟沉牵着宁暮回了自己的寝宫,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是钟沉去到宁暮的寝宫,钟沉带她来自己的寝宫还是头一次。 与自己挂满了雕花绸缎的寝宫不一样。钟沉的寝宫磅礴大气,屋里四根柱子皆由玉砌,柱子外围雕着腾飞的金龙。必定是由一位有着玲珑之心的工匠打造。 钟沉的床榻由整块的蓝田玉雕琢而成,如此巨大的整块玉石,天下无双。床榻上随意散落着新鲜的花瓣儿,蚕丝被绣着鸳鸯整齐的铺在花瓣儿之下。应该是刚接到通报的宫女们赶着筹备的。 酒过三巡的钟沉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宁暮了,他温柔地为宁暮解下衣袍,又嫌这样慢了些,终于忍不住粗暴了起来。两个人温热的身体很快就交缠在了一起。 钟沉再也忍不住自己心中的情感,揉捻这宁暮的嘴唇,一遍一遍的呼唤着“阿宁”,宁暮也跟着这一声声呼唤,慢慢地“沉入谷底”。 再说这一头,宴会结束以后,许多大臣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巴结许淮生,上前恭贺。还命下人连夜备好贺礼,好明日一早就送到许淮生的住处。许淮生本就无意这些,称身体抱恙,早早地就离开了这杂乱的地方。 许淮生住在太医院东北角的药庐里面,这里难得一番清净,闲暇之余,观鱼赏花,能在这深宫之中享有这样一番清净他很满足。只是不知道夜夜陪伴在钟沉身边的宁暮,现在怎么样了。 好像,在这个世界上,她,也只有他了。吾妹毋惧,哪怕是拼上性命。我也竭力护你周全。 第十八章 兄妹私见入棋局 冬天越来越近,钟宁细心地打理好后宫事宜,告诫着司衣局为各宫严格按级别分发冬衣。皇帝的冬衣一定要精细缝制,兽皮外袍一定要用上等熏香熏足百日才能供皇上穿着。 吩咐完了以后好似想起什么,又吩咐司衣局总管再为药庐的许淮生添置一件冬衣,并特意告知他,在里衣上绣上几枝梅花。 分发冬衣的日子到了,大部分妃嫔们只能自己派下人去司衣局领取冬衣。而受宠的妃子不但在之前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布料花纹,司衣局也会专程送到他们的寝宫中。 钟沉在书房中的窗边负手而立,看着窗外的宫人们忙忙碌碌,却无不面带欢喜。即便现在天色已暗,大家还是兴冲冲的抱着新衣赶回宫中。 高晋在一旁看着皇上久站不语,便试探着提醒他。“皇上,梅妃已打扮好自己等候多时了,我们现在……” 钟沉看着窗外轻轻一笑,缓缓地合上眼睛,又缓缓地睁开。叹了一口气。 “起驾吧。” 宁暮自接到钟沉要在自己的宫中安寝,就开始打扮自己。 今日看到窗外梅花好不灿烂,便命下人折了几枝放在御赐雕花抱月瓶之中。整间寝店也隐隐飘着梅花香气,加上宁暮身上本就有淡淡的似梅花的体香,两种香味交织在一起,甚是迷人。 钟沉到的时候都已经快子时了。此时的宁暮已经将温好的酒换掉了三次,怕口感不醇了。“暮儿久等了,朕今天奏折有些繁多,没有来得及……” 宁暮连忙拿手指捂住了钟沉的嘴,你我对饮,无言更胜有言。宁暮轻捻着紫色的轻纱半掩着如花的笑靥,魅惑地看着钟沉。钟沉一把揽过只披了一层薄纱的宁暮,转身只见,宁暮身上的薄纱顺着柔滑的肌肤落在了地上。 钟沉将有着朦胧醉意的宁暮抱到床榻上,闭着眼睛,深深地吻了上来。宁暮的手指随着自己的娇喘有意无意的伸进了钟沉的嘴里。丹蔻之下的迷幻药,也顺势进入了钟沉的身体。 经过一番云雨,两人都稍有些乏了,他们紧紧地相拥在一起,紧闭着双眼。 由于迷幻药的作用钟沉不一会儿就沉沉入睡。宁暮警醒地睁开眼睛,嫌恶的推开抱着自己的男人,披好衣衫,悄悄地出了寝宫。 早在白日,御膳房来送饭的下人顺带带来了一封手书,书上告知宁暮今夜三更会在皇宫西北的荒湖边的弃亭等她。宁暮认得这书上的字,自然不会失约。 只是更深露重,宁暮的寝宫离荒湖还有一段距离,宁暮只得沉着身子慢慢地走着。路边草上的霜露早已打湿了宁暮的双脚,寒风一吹,让她不住的颤栗着。但她一想到即将要见到的人,便停不住自己的脚步。 她不知道,在她的身后,有无数双眼睛正注视着她。 宁暮离开寝宫以后,钟沉就醒了过来,他并没有急切地跟着宁暮一探究竟,而是派自己的贴身侍卫跟着她。自己起驾去了钟宁的寝宫。 说也奇怪,现在已经夜深了,可钟宁的宫中仍然灯火通明。钟沉双手推开钟宁的寝宫大门,气质优雅的大步迈了进去。朝着等候多时的钟宁说道。 “她果然有二心。” 刚进来地钟沉面色铁青的站着,俊美的脸上除了严肃以外别无其他的表情,没有厌恨,没有惊讶。 原来这一切都是钟沉设的局,封赏许淮生,赐居药庐,梅花里衣,一步一步都是为了试探宁暮的真心。可显然人心经不起试探。 只是钟宁不知道,自己的大病也在钟沉下的这盘棋之中。她以为这只是自己的计划而已。 “梅妃留着后患无穷,更何况日日潜伏在你的身边,臣妾担心皇上的性命安危。”钟宁着实害怕夜长梦多,看到皇上久久没有做决定,害怕皇上对宁暮动了真心。“还有那许淮生,掌管着宫廷药物,若耍些小小伎俩,使我们大家都深受其害也得不偿失啊。” 钟沉笑而不语,仿似早已在心中有了计划。但他很想听听钟宁继续往下说。 “何不以通奸的罪名处死梅妃和许淮生这两个祸害,反正留着也后患无穷。”钟宁说完以后又觉得自己刚才似乎咬牙切齿了些,又急急忙忙地掩嘴解释,“我只是害怕他们伤害到你,所以有点失礼。” 钟沉笑着摆摆手,他当然不会怪罪钟宁,无论如何她的初衷也必然是为了自己。但是他不同意将两个人就这样处死,兴许是他想要放一放线,诈出更多的猎物,这才是他作为王者应该有的姿态。 当然,还有一层原因就是,他无论怎样都不会伤害那个人。即使她恨他入骨,即使她让他锥心刺骨。“他们只是两粒棋子而已,杀他们没有用处的。” 钟沉邪魅一笑,端起钟宁为他沏的雪芽细细品尝起来。清雅的香味氤氲在那唇齿之间,微微仰头,茶汤细细地流入咽喉,回韵长久,齿颊留香。钟沉眯着眼睛享受着满室兰香,仿佛这个夜晚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果然好茶,宁儿真是有心了。”有好茶喝钟沉的夸赞当然不绝于口,但他却丝毫不提今晚的事情该怎样处置。钟宁在一旁深感焦急,但她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也不能再多说一句。 钟沉品完好茶才慢悠悠的摇晃着身子,劝钟宁不要着急。“他们现在不敢动我,既然是南国派来的,那肯定有一番周全的计划,我们将计就计吧,挖出幕后的始作俑者。” “我的计划需要你的配合,接下来,就按照我说的做就好。”钟沉以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悄声的又给钟宁说了些什么。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派去跟着宁暮的侍卫回来了。 “禀报皇上,适才我跟着梅妃去到了皇城西北角的荒湖,在那儿等着他的人确定就是许淮生。可梅妃已经在回来的途中了,现在要怎么办?”侍卫征求钟沉的意见。 钟沉抬头让高晋摆驾去梅妃的寝殿,不能被梅妃发现任何破绽。转身又叮嘱钟宁不必过分担忧自己,接下来按自己的计划行事。 怕被发现破绽,钟沉一行人只拿了颗夜明珠照明,大家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途中,派去跟踪宁暮的侍卫将所见的情景一五一十的告知了皇上。 宁暮到了荒湖,果然看到许淮生早已等在那儿。 宁暮赶忙跑过去给拿出丝帕给许淮生擦去额头的霜露,许淮生笑笑说自己身体好,不打紧。 “今天司衣局送来冬衣,我看到里衣上绣着的梅花,心想肯定你是想要知会我什么,才约妹妹前来相见。”许淮生对宁暮依旧如从前般满眼宠溺。但听到这里宁暮无奈的笑了,心想这只是巧合罢了。 “兄长一世英明,怎就也跟着犯糊涂了。司衣局给宫里的人缝制冬衣,基本上稍有面子的人都会在里衣做些手脚,以示讨好,哪里是我差人给你的暗号啊。” 宁暮说到这儿面色凝重起来,有些担忧的看着兄长。“自父亲母亲去世以后,兄长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我自是不希望你踏入这场旋涡之中,可兄长却铤而走险硬要飞蛾扑火。” 宁暮满脸潸然,心疼兄长为自己以身涉险,哭着劝许淮生离开皇城,走的越远越好。“兄长历来喜欢游历四方,真的不要为了我将自己束缚在这深宫之中。更何况,伴君如伴虎,哪一天,你说不定就有生命危险。” 许淮生心疼的看着这个原本开朗伶俐的丫头变得如此消沉痛苦,心里很是心疼。 他一手为宁暮擦拭着眼泪,一手拉着宁暮,就像年幼时许淮生安慰将糖人掉在了地上的小丫头一样。 “放下仇恨吧,你本该有自己快乐的生活,何必要搭上性命去报复呢。父亲母亲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也会难过的。”许淮生摇摇头看着执拗的丫头,蓦地拿出严父般的威严呵斥宁暮。“不管怎么样,你今天晚上必须跟我离开这里。” “凭什么,凭什么我父母双双为他所杀,我家破人亡,他却在这皇城之中逍遥自在,过着万人之上的辉煌日子。我绝不会离开,我一定要报仇。” 许淮生知道自己的妹妹甚是执拗,无人能够说服,既然她不走,他自然也要在这宫中保护她。 他的命是她的父母给的,他的医术是他的父母全力培养的,她若放弃,他便为她铺路,她若执意,他便是她手中的剑。 但宁暮不觉得许淮生所做的这一切理所应当,他自小对她宠爱有加,但凡她犯了错,兄长都替她担着,而她的命也是他救回来的。 若要真的较起真来,他早就不欠陆家什么了,但他仍然执意要护自己周全。宁暮甚是感动,但她还是要理智地推开他。 “你走吧,我求你了,我欠兄长太多了……”宁暮哭着求着,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许淮生终究没有领了她的好意,他语气严肃的告诉宁暮。“你不用再劝说了,你若不放下仇恨,我就跟你一起报仇,绝不会孑身离开。” 好生执拗的一双兄妹,好生浓厚的手足之情。 宁暮回宫的时候,钟沉早已躺在了床榻上等待。见宁暮回宫时赤着双脚,心中不免有些心疼。看着宁暮越走越近,赶忙闭起眼睛佯装睡着。 宁明垂眸看着熟睡的钟沉,想起方才的事情,不免对钟沉的恨意又加深了几分。她紧紧的攥着拳头,恨不能立马就杀了钟沉。 第十九章 突患耳疾起暴动 “你竟如此恨我。”转眼已是冬天,钟沉身着貂毛皮草,负手伫立在窗前,窗外大雪如鹅毛般飞扬。四处银装素裹,只有远处的梅花点点,映衬着白雪,倒添了几分生气。 但转眼想到宁暮现在至少在自己的身边,自己至少能够护她周全,倒也宽慰许多。 只是钟沉想到许淮生这般对待宁暮,不禁以为许淮生对宁暮有着男女之情,想到那晚钟宁说以通奸之名处决的时候,他竟差点没能沉住气。 光是听听就已经愤怒成这样,如若成了真事,自己岂不是要杀人? 但他不相信宁暮对他没有半点真情,于是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顺其自然。 这一日,钟沉亦如往常般宿在宁暮的宫中,一番缠绵之后,他随着迷幻药的药效沉沉入睡。 仍是相同的梦魇,仍是熟悉的脸庞。 “阿宁,阿宁……”不同的是,钟沉竟然适逢迷幻药效最浓烈的时分坐了起来,并且清醒将来。这倒是吓了宁暮一跳,她有些暗自庆幸今夜没有出宫私见兄长。 看到钟沉行了过来,如平常般站在床边伫立的宁暮赶忙朝床榻走去。“皇上,你怎么了?是不是做恶梦了?” 钟沉晃了晃脑袋,又眨了眨眼睛,看见宁暮仍然不说话。“皇上,皇上……”可是他只能看到宁暮的嘴型在动,并没有听见声音。 “暮儿你是在说话吗?我好像听不见了。”钟沉一副震惊的样子吓坏了宁暮,宁暮赶忙跑过来抱住钟沉,不断地说着话,问钟沉能不能听到。但钟沉一脸茫然的样子给了她否定的答案。 她仍然执拗着不肯罢休,说话间不禁潸然泪下。钟沉看在眼里,叫她不要哭,宽慰她冷静一些。 宁暮这才想起来找太医,随即急急切切地唤来身边贴身伺候的蕊儿去太医院找太医。蕊儿从没有见过宁暮如此形态。也跟着着急忙慌地朝太医院跑去。 这一夜,宁暮仿似忘了仇恨,时刻担心着眼前这个男人的耳疾,跟着太医的吩咐亲自打水,在太医针灸之时为钟沉擦汗。 转眼已是天亮,钟沉搬回了自己的寝宫。宁暮才得以稍加歇息。蕊儿见娘娘整夜没有合眼,便心疼地央求娘娘睡一会儿,并细心吩咐宫仆将床榻上的黑帘合上,以免影响宁暮的睡眠。 下人们退出去之后,宁暮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想到自己昨日的形态,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怎么睡了一晚之后就什么都忘记了吗?宁暮啊宁暮,你这样担心他作甚。你这般举动对得起谁?” 这段时间宁暮形成了一种惯性思维,只要自己或是身边人因钟沉有了什么反常的举动,她都要强迫自己对钟沉的仇恨又加深几分,许淮生入宫是,这次也是。 这一边钟沉回宫以后,周遭上下着急的为他查探病症。太医院所有一等御医除许淮生外皆来到了乾清宫,轮番问诊,皆是无果。 许淮生因炼制丹药,一直在药庐没有出来过。但这个大家不得不去请许御医出马了。 许淮生到达钟沉的寝宫之时,上下已经成了一团乱麻。钟宁也闻言赶到了乾清宫,哭着询问皇上的病情。 她看到许淮生来了,一面想着他医术高明,应该能够救。又一面防备着许淮生,怕他伤害钟沉。 许淮生仔细地为钟沉把着脉,钟沉大声的问许淮生怎么样了。兴许是急躁,也可能是耳聋患者特有的体征。 许淮生有些奇怪于钟沉的脉象,如此鲜活有力,蓬勃地跳动着。怎么可能是突发耳疾之人的脉象。 许淮生摇摇头,拿不准钟沉是有病还是没病,但也不可能冒昧地说钟沉是装的。只好拱手自称能力不足。 钟宁听到这里,吓得目瞪口呆,连许淮生都难以医治的病症,看来皇上这次是真的遇上麻烦了。 “梅妃到。”也不知是怎么了,宁暮躺在床榻上怎么也睡不着,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一边满脑子担忧着钟沉的病症,一边又强迫自己不要忘记仇恨。 翻来覆去了将近一个时辰,只觉得头疼无力。只好命蕊儿为自己梳妆打扮,穿好衣衫后,便一个人出宫了。 本是想趁着好天气出来散散心,好忘记那些烦心之事。却不想无意间径直穿过御花园,直接来到了乾清宫。还不等自己反应过来,就已经被高晋通报了。 许淮生抬眼看了看宁暮,目光虽没有在宁暮身上多作停留,但细致如淮生,还是看到了她憔悴的面容。 钟沉看到刚分开不久的宁暮又过来探视,心中好歹算有了些欣慰。他吩咐许淮生尽自己所能,按照寻常方法医治试试看。许淮生应了诺便下去筹备针灸草药了。 钟沉又遣退了其他的人,只留了宁暮在宫中作伴,他拉起宁暮的手让她陪自己睡一会儿。两人经过昨晚的折腾眉眼深有倦意,钟沉轻拍着让她什么都不要想安心睡便是。 宁暮不知怎地,在钟沉身边甚是安心。不一会儿便睡熟了。 钟沉睁开眼看着熟睡中的宁暮。适才画的淡妆还没有来得及卸下,眉间的花钿映衬着如雪白肤着实迷人。 钟沉抬起手轻抚怀中人儿的面颊,又害怕惊醒了熟睡的她。只得抬手在脸颊前方的空气中轻轻地描着她的样子。 “同心结,结同心,钟沉,帮我把这同心结挂在这树上。” “钟沉,陆昭宁,以后这两个人的心就永远结在一起啦。” 钟沉笑看着眼前的人儿,如若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是该有多好啊。可惜,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由于没有人敢打扰他们,两人一睡就是半日,宁暮醒来的时候太阳都已经落山了,只剩下了残存的余晖照着大地。 听到里屋的动静,高晋连忙呼唤在外等候了一下午的许淮生进来为钟沉针灸。宁暮想到兄长还在外干站着急急等待,不免有些汗颜。许淮生倒没有多想,只悉心的为钟沉点银针。 许淮生使用的是救治寻常突发耳疾的办法,可差不多五日过去了仍然不见好转。 宁暮在这几日也调整好自己收起了心软,只是每天例行的看望钟沉。这一天宁暮在离开钟沉寝宫时,悄悄给许淮生塞了一张纸条。 宁暮不动声色地请辞回宫,钟沉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并没有声张,那表情仿佛了然字条上的内容。 他看着宁暮背影渐行渐远,转头厉声询问身边的一干御医。“你们这群庸才,为什么都已经这么多天过去了,我的耳疾仍旧不见好转。”一干御医吓得浑身发抖连忙滚下谢求饶。 钟沉无奈的摆摆手让他们退下,又急急地询问许淮生可否有好的办法。 “启禀皇上,我游历多年,在四处结交有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其间也不乏济世良医。”许淮生提点到这的时候钟沉已经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朕就命你出宫暗访你的那些老友,去请他们来替我医治耳疾。”钟沉一副着急的样子命令许淮生快些出宫寻医。 每个人都以为别人正一步步走进自己设的局,却不知道无意之间,自己也成了别人的局中人。 第二十章 淮生出宫寻良医 宁暮望着窗外飘着的鹅毛大雪,眉眼深锁,感觉自己也和同这大雪一样冰冷。 “…………”宁暮仔细数着宫中响起的钟声,推断着时辰。“现在兄长应该出宫见到他了吧。” 如是想着,宁暮不觉有些自嘲,慢慢地又将前几天发生的事情重新琢磨着。 那日,宁暮探视钟沉之时,许淮生正在给钟沉针灸,而钟沉则趴在床榻之上悠闲地闭目养神。 不知是前些日子没有休息好还是她本就体弱,刚一踏入钟沉寝殿的大门就眼底一黑,晕了过去。 钟沉见此情景,毫不犹豫的扯掉额头上的银针大步跨过去将昏迷的宁暮抱了起来。由于动作太大,钟沉的额头青筋暴起,高晋在一旁看着都觉得很痛,但全然没有顾及自己。 许淮生见到小妹晕倒,自然着急,但囿于身份,没能第一时间冲过去给宁暮把脉,将病情探个究竟。 “皇上,还是让微臣看看吧。”许淮生看着钟沉紧张地一遍遍唤着阿宁,自己也跟着急切起来,于是比划着让钟沉将梅妃交给他诊断。 钟沉闻言再三地打量了许淮生,想着这皇城之中,也只有许淮生能够全力地拯救宁暮了。便抱起宁暮走到玉榻边将其轻轻地放下,侧身腾出地方让许淮生好好瞧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况危急,也顾不得拉起屏风悬起丝线了。 许淮生仔细地号着脉,反复的查探。其实在他触及到她的脉搏的时候他就已经得出了只是“太过操劳,没有休息好”的结论,却还是想要再三确认有没有其他漏诊的病症。 钟沉见许淮生查探了许久都还没有得出结论,以为宁暮得了什么疑难杂症,不免心里一阵沉闷,眉宇之间又添了几分焦急的神色。 “皇上不必太过担心,梅妃并无大碍。可能只是前日里太过劳累,休息一晚便好了。”一旁的高晋边听许淮生的话一边写给钟沉看。 钟沉这才放下心来,长松了一口气,命令许淮生务必调理好梅妃的身子。 许淮生给宁暮开了一副调理的药方,又开了一副补身的药膳,命下人去抓来按时煎服食用。 宁暮尚昏迷的时候,高晋赶来通传,宁妃那边差人传来口信,说虽然时辰尚早,差不多也该准备来年祭天用的物品了,她罗列了清单,还请皇上过去查漏补缺。 钟沉知会了事情以后犹豫再三,想着许淮生应该能够照顾好宁暮的,又想着祭天之事关系重大,虽然有些不放心,还是让高晋摆驾去了钟宁的寝宫。 钟沉走后没有多久宁暮便醒了过来,见床榻一旁只有许淮生,便询问其他人都去了哪里,又问了自己怎么了。许淮生如实告知以后,便将宁暮轻轻地扶起,端起药汤喂她。 喝完药以后,许淮生见四下没有人,悄悄地对宁暮说起钟沉的耳疾可能是装。 “什么?”宁暮大惊,激动着抓住许淮生让他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许淮生将钟沉脉搏并无异样,也没有出现过任何并发症的状况告诉了宁暮,叮嘱宁暮小心为妙。 随即许淮生又劝说宁暮不要轻举妄动。“虽说钟沉脉搏并没有任何异常,但这事关系重大,钟沉性格稳重睿智,不大可能会装病。” 但固执如宁暮,她认定钟沉是作歹之人,便不会往好了想他。但报仇不可能凭着意气就能成功的。在许淮生的劝说之下,宁暮决定试探一番。 “丫头饿了吧,我去给你做碗药膳怎么样。”许淮生见时辰不早,想着宁暮应该是饿了,以前在家的时候,每到冬天他都会给她还有养父养母亲自做药膳。 许淮生的药膳不知道多了什么奇妙的工序,比起别人做的少了几分腻味,更多了几分清香,宁暮十分爱吃。 “好啊,小妹好久没有吃哥哥做的药膳了。”宁暮听到许淮生的话,心里十分激动。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候,自己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钟沉回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十分朦胧,想着宁暮刚才的情景,心中难免有些着急。便命摆驾的下人们动作快些。 “暮儿你怎么起来了,许大夫呢?”钟沉进宫的时候看见宁暮孑身一人站在窗前,再环视宫内并没有发现许淮生的身影,有点气愤连他也不可靠。 宁暮看到钟沉回来赶忙迎了上去,动作稍微一猛又感觉有些昏沉。钟沉见状一把抱起宁暮朝床边走去。 此时许淮生正端着药膳回来,钟沉不知道哪来的邪火,直接抓起玉榻边的花瓶就朝许淮生砸了过去,虽然没有砸中许淮生,但正好毁了他手中专门给的药膳。 “我把梅妃交给你,是叫你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她要用膳,吩咐御膳房就行了,轮得到你去准备吗?” “微臣知罪,还请皇上宽恕。”宁儿说过,在皇上面前行事,一定要万分谨慎。 宁暮看到钟沉打翻了兄长精心为自己准备的药膳,觉得十分可惜。但更怕钟沉责罚许淮生,赶忙为他说情。 “皇上,方才臣妾醒来的时候,许大夫一直在旁守着,臣妾听闻许大夫药膳做的十分美味,突然就嘴馋了,才叫许大夫去为臣妾准备的。皇上你要怪罪就怪罪臣妾好了。”说话间宁暮带着几分佯色,嗔怪钟沉没有问清楚就发火。 钟沉看着高晋呈上的绢帛上面写的宁暮的话,拧紧了眉头,在心底叹了口气,摆摆手让许淮生退下了。 “嘣……”宁暮看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忠臣身上,趁机打碎了床边的另一只花瓶。所有人立时朝床榻这边看过来,而钟沉却丝毫不为所动。 看来他是真的听不见。宁暮隐约觉得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打算择机再行试探。 “怎么了?”钟沉转身看到宁暮榻边的碎片。赶忙跑回来询问她有没有受伤。宁暮佯装受惊状,向钟沉请罪。“皇上,臣妾不小心打碎了你心爱的花瓶……” 钟沉仿似听到了自己说得话,又或许了然宁暮将会说什么。没等高晋写好帛书就告诉宁暮不要太自责。 宁暮收起了回忆,仍然望着窗外,大雪已经淹没了整个世界,连梅花瓣儿都越发的不清晰起来。这几日她又试探了多次,钟沉的耳疾时好时坏,她也拿捏不准起来。只得告诫许淮生,行事要万分谨慎,不要落人把柄。 她关上了窗户,不再看那让人心冷的世界。 帝京的街道也被大雪淹没了,由于大雪天气,街上几乎没有行人,许淮生健步走在雪中,踏出的脚印又渐渐被新雪抚平。 还是几月前的那间客栈,还是那个诡异的半遮面人坐在楼梯一侧,由于冬日天色暗的十分早,那人看起来愈发骇人了。 由于大雪天气,客栈大厅就只有那一个人在喝着烧酒。许淮生到达客栈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戌时了。他提着医药箱左右看了看,让小二为自己准备一间上等的客房,再备些茶水饭食送到楼上。 许淮生经过那人时不动声色地将宁暮的纸条塞给了那人便上楼去了。那人嘴角一勾,继续喝着烧酒。等到许淮生差不多已经上去了半个时辰了,才执起放在桌上的剑快步离开了。 许淮生望着眼前的清茶饭食,却无半分食欲。想着事情走到这一步,也很难回头了。他开始有些企盼钟沉的耳疾真的是装的,那样对宁暮的威胁最小。 而如若真的不幸言中,一定要带着小妹离开皇城,再也不回来了。 雪愈发大了,许淮生叹了口气。 明早起来,这个属于钟沉的大宣,该是乱做一团了吧。 第二十一章 民可载舟覆舟矣 天子在这个世界上算是绝对的权威,老人们都说人说,在这快大地上没有一个地方不是天子布设的眼线,没有一个地方可以逃过天子的惩罚。然而,与之相对应的是,天子身边也有着令人生畏的无数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钟沉的耳疾已经有些时日了,但是令人感到惊讶的是,连钟沉亲自册封的神医许淮生都没有办法能够及时医好钟沉的耳疾。慢慢的,窃窃私语着,宫女,太监,侍卫,饶是高晋明令禁止了不准把皇上的病情传出去,可是对于这些这辈子都要烂死在宫中的人来说,还有什么事情比讨论那个有着至高权威的男人的事情有趣呢? 于是,钟沉患有耳疾而且久治不愈的这件事情就慢慢的传开了,先是宫中,大臣之间以至于流传到了民间。 “有事请奏,无事退朝。”高晋尖锐的嗓音又响在了朝堂大殿上面。 堂下群臣议论纷纷,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要说,但是又不怎么好开口的样子。本来这群人一天事情就特别多,看着他们现在欲言又止的样子,钟沉心里莫名其妙有点烦躁。钟沉侧过身叫高晋到自己的身边来。 高晋看见钟沉招自己的手势,连忙弯着腰过去疾走,“皇上有什么吩咐?” 钟沉是想说要是这些大臣没什么事情的话就走,不要在这里叽叽喳喳惹得自己心烦,但是刚刚打算开口的时候,就有人说话打断了钟沉跟高晋的谈话。 是尚书大人,黄志仁。 “启禀皇上,臣有事要奏!”黄志仁走出大臣队列,在众大臣莫测的眼光中跪于朝堂之上,眼神坚定的看着钟沉。 黄志仁为官数十载,当初自己当上皇帝他甚至功不可没。但是他从不居功,只是安安分分的做好自己的事情,为人严谨,刚正不阿。 看见最后还是黄志仁出来了,其实钟沉也不算是吃惊。挥了挥手让高晋回到自己的地方去,高晋看了一眼黄志仁,然后点点头,“奴才告退。”然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爱卿有何事要奏?”钟沉和颜悦色,丝毫没有刚才不耐烦的样子。眼神囧囧,神采奕奕的看着黄志仁,不经意间眼光扫射到其他大臣的脸上,有些大臣本来偷偷抬起头来想要看一场好戏,但是看着钟沉扫过来的眼光,就吓得急忙低下了头。 其实那些所谓看好戏的人,自己才是钟沉眼中的一场戏,只是他们都不知道罢了。 黄志仁直了直身板,“启禀皇上,臣下听闻皇上近来身体不适,不知是何缘故?皇上是我大宣朝的主宰,还请皇上保重龙体!”说完黄志仁就跪下来了,这件事情在他们这些大臣中间已经传开有一段时间了,可是一旦有人在御书房或者是跟皇上在一起的时候,只要说起这件事情钟沉脸色就沉下去了,导致后面大臣们都不敢提这件事情。 以至于有些心怀不轨的人开始在私底下说其实钟沉哪里是得了什么耳疾,其实是一种很奇怪的不治之症,说是耳疾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这样的说法很快就在朝廷中传开,那些一直生活在黑暗中的势力仿佛一直在等待一个时机,很显然,这就是那样的时机,于是一部分开始蠢蠢欲动了。 这两股势力一直是在相互制衡着,一旦哪一方面有了动作,另外一方面就必须开始防备。 黄志仁作为忠良,是誓死效忠皇上的。本来黄志仁一向是不管这些党与之争,但是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风声说是那些人要对皇上不利。 听到这个消息,黄志仁可就不能够不管了。于是他召集一大批自己的同僚和政客开始讨论这个问题。但是因为钟沉的态度,让很多想要进谏的人都望而却步。 看着这些人支支吾吾的,黄志仁是又急又气,这不,没办法了,还是只有自己这个老臣子来出头,希望皇上可以看在自己对大宣的功劳上,听自己一言,好好去辟谣。 黄志仁说完话之后就一直跪在地上,头也是磕头状,大有一种皇上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的气势。 看着黄志仁这个样子,钟沉还有点哭笑不得,黄志仁这个老东西就是看着自己年老功大,还觉得自己不敢动他了是吧! “呵呵,”钟沉皮笑肉不笑,眼神灼灼的看着跪在堂下的那个人,“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就不劳尚书大人费心了!”费心两个字钟沉说得格外的重,仿佛是在暗示着什么...... “皇上,老臣!” “好了,朕累了,”钟沉大手一挥,“没什么事情就退朝了!”黄志仁话都还没说完,就被钟沉给打断了,但是看着黄志仁还想说点什么,钟沉就觉得自己的脑仁都要疼起来了,于是匆匆起身,下了龙椅,去了后堂。 黄志仁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是看着钟沉的态度那么坚决,很明显的抵制,想说的话突然也就说不出口了,于是也就只好作罢。 高晋看着钟沉突然的怒气,什么反应都没有,还是像往常一样宣布退朝之后,就马上跟在钟沉消失的地方过去了。 等到皇帝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朝堂上面的臣子也开始纷纷下朝,只是在路上一直在讨论着今天皇上对尚书大人的态度。 要知道,钟沉一向对尚书大人重视有嘉,再说了尚书大人也有五六十的年纪了,钟沉一直都是把尚书当成自己的长辈来看的,但是没有想到今天居然公然在朝堂上面怒斥,这件事情恐怕真的有点严重啊! 黄志仁还是跪在那里没有离开,黄志仁的弟子看不下去了,就走过去劝他不要这么固执,但是黄志仁就是硬骨头一根,这件事情本来就很严重,要是钟沉一直这样逃避下去的话,大宣的江山怎么办!黎民百姓的生活怎么办!这样的太平盛世还能够太平下去吗! “哼,你们都别劝我,这件事情要是皇上不给我一个说话,黄志仁就要在这里长跪不起了!” 以前其实黄志仁算是一名武将出身,所以说话中气十足。这番话说得豪情壮志,甚至是在整个大堂里面有了回声! 这个大臣看着黄志仁的样子,毕竟是黄志仁的弟子,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老师那样执拗的性子,看这个样子自己是劝不住了,转头看了看后堂,只能期望现在后堂的那位真的可以给老师一个说法。 摇了摇头,弟子下去了,只留下黄志仁一个人还在那里跪着。偌大个朝堂只有黄志仁一个人,就算是自己的呼吸声,仿佛都能够听得见。 后堂 “那个老东西呢?”钟沉坐在椅子上面惬意的喝着茶,茶香醉人,让本来心情不是很好的钟沉这下稍微缓和一点了。 “回陛下,尚书大人还在大殿上面跪着。”高晋接过钟沉递过来的茶杯,看着钟沉慢慢变得不悦的龙颜,心里暗叫不好。 “哼,真的是执迷不悟,不给他点教训他还以为朕真的不敢动他么!”想到黄志仁给自己说的事情,钟沉就生气。 自己有耳疾这件事情本来是打算瞒着大家的,但是没有想到居然闹到满城皆知的地步了,“这件事情是什么人传出去的?查到了吗?” “回陛下,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钟沉很早就给自己说让自己去查,后面知道了真相,但是因为钟沉一直没有问,高晋想了想,也就没有说。 仿佛知道高晋已经查到了,而且钟沉其实早就知道真相一样。 钟沉站起来,走到一个窗口,从那里可以看到还跪在大殿上面的黄志仁,“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就这样到底为止吧,是谁都已经不重要了。” 果然是这样,其实皇上早就知道这件事情是谁传出去了吗!但是皇上还是选择不追究了,不是吗? “皇上,奴才想,皇上应该知道一些事情了。”高晋用的是陈述句,表示肯定。 没有等钟沉出声,高晋就自顾自的说起来了,“现在民间有一个传言,说是皇上并不是天定的天子,因为这样,上天发怒,因此皇上才会突生耳疾且久病不愈。” 说这番话的时候高晋一直低着头,所以看不到钟沉的表情,充满了玩味,隐藏着无奈。其实钟沉知道,高晋就只是说了一部分,民间盛传他不是天定的君主,上天赐下灾难到自己身上,要是大宣不易主的话,说不定灾难就会蔓延到百姓的身上。 因此现在民间那部分势力开始蠢蠢欲动了,各地都开始做出招兵买马的举动,不管官府怎样镇压,都还是不能够完全的阻止这样的行为。 “行了,朕知道了。但是高晋你知道,从朕做出这个选择之后就不能够回头了,不是吗?” 不管自己是不是百姓心中的好皇帝,钟沉只是想知道那个人的想法是什么。 平凡中绽放,一路有你--写在《宠妃倾城之梅妃乱国》上架之际 这是一个网络当道的激流时代,这是一个追逐墨香文化的时代,这是一个需要你我共同支撑的时代。 我的《宠妃倾城之梅妃乱国》就是在这样一个激流中迫不及待地诞生了,和大家见面,我的心情是激动的,同时也是兴奋的。 我是一个专注于将脑中捉摸到的最稀奇的东西,一点点地化成你我都懂的语言,呈现到大家的面前,我们都是追逐墨香文化的一族人,是网络文化共同进退的激流者,是到过书中人物心灵深处的人。 因为有你们的陪伴,因为有你我共同的足迹,才让我对宁暮与钟沉之间的爱恨情仇,逐渐形成了一个更加清晰的展望方向,将变得不那么地平凡;他们在我们的眼中一步步地成长着,最终冲破彼此之间的心灵界限,不断撞击出一股动人心弦的美妙火花,最终绽放出平凡而不失绚丽的光彩,照亮了你我。 在一次又一次地与书中人物的心神对话中,他们一个个地在我脑海中变得灵动起来,犹如一湾平静的湖水,变成逐渐荡出令人动情的涟漪,再汇成一片片波涛惊涌的浪花,冲破那些阻碍他们互相靠近、相爱的重重难关,融汇成大江河流,永远地流淌在我们的心中。 亲人的支持和暖茶编辑的鼓励,是《宠妃倾城》诞生的原动力,我感激这份恩情并重的火星平台,它就像一个多彩的舞台,让我的想象力瞬间有了更大的发挥空间,有了一方立足之地。 感谢读者每天第一时间与《宠妃倾城》中的人物相约,伴我共同完成与书中人物的一场梦幻交流,相信有你们的陪伴,会让那权势高聚的深宫庭院变得更具人情味,也更加生趣,有你们的陪伴,你们的支持,你们的鼓励,会让暮云宫前下的每一场雪都变得更加有意义,更加地浪漫,更加地爱不释手。 待雪花融尽,便是万象更新之时,宠妃们的春天,需要我们共同的期盼。 请支持肖倾姐姐!肖倾姐姐定当不断地给您呈现出更多精彩的章节和文学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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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如何回答,大殿里一阵沉默。 “众卿家觉得此传言可信否?”钟沉继续问道,眼睛定定的看着殿内,不放过每一个人的表情甚至眼神。 “臣以为,此传言不可信,陛下自登基以来,所作所为皆是一个明君的楷模,不知上天有何理由这样做?”丞相钟磊首先站出来,声音一如人名,似洪钟般响亮,带着一股光明磊落的意味。 “老臣自是不会相信这等荒谬的传言,只是陛下的身体不知究竟如何?”依旧是黄志仁。 这个黄志仁一生得先帝赏识,为人忠心耿耿,一生立下功劳无数,在其职位上兢兢业业,尽职尽责,让人难以挑出错来,要说这唯一一个称得上算是缺点的话,那就是为人处世太过耿直,不懂变通。有时执拗起来,能把人气死,然而若是中途放弃,那么他也不是黄志仁了,或许正是因为深知这一点,钟沉还是做出了回答。 “朕确定只是时有耳疾,并无大碍,爱卿不必担忧。”钟沉看着这个年迈的大臣,终究还是无奈的说道。 “这就好这就好,老臣真怕陛下万一有个损失,这大宣的江山社稷不知如何是好。”眼里似是欣慰,满含着泪光。 “启禀陛下,臣有事奏。”钟磊声音响亮。 “哦?爱卿有何事就说出来吧。” “臣以为流言虽不足为惧,可是真正可怕的却是流言引起的民心浮动以及其带来的一系列后果啊。”钟磊满含忧虑的声音响起。 “把此次的情况给朕说清楚!”钟沉沉声吩咐。 “是,陛下,此次叛乱主要发生地方在西面,云州地界尤为严重,其余南面,北面,分别有不同程度的叛乱,乱民们招兵买马,屯粮敛财,组织民兵,分明不同以往那般没有头绪,倒是更像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暴动。”钟磊继续回答。 此话一起,满朝皆惊。 本来大家都因为这次流言心中对皇上的病情多有怀疑,还以为皇上是故意在瞒着病情,不想引起天下动荡不安,要知道皇上不仅年轻。而且成亲还晚,自登基以来一直忙于政务,未曾广纳后宫不说,也并未有皇嗣。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么这江山可就真的不保了,大国动荡,有心之人不断企图得到更多的权力,别国也会觊觎这大好的江山,到时候必定战火四起,生灵涂炭,这锦绣山河不知会变成怎么一副满目疮痍的画面,这好不容易换来的安定场面过上的安逸生活,可就真的不保了。 因此众位大臣虽然平时会意见不一,多有分歧,但是在这样的大局上,都没有一丝的懈怠,谁也不敢说拿这件事不放在心上,因此得知这件事极有可能是有心人在背后操作,不得不说,在朝堂上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听到这话,钟沉本就幽深的眸子变得更加深不见底,任谁也难看清楚其中究竟含着怎样的情绪,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帝王之术罢。 “哦?竟然有这样的事,何以见得这事情就是背后有心之人的操作?”钟沉依旧沉稳的问着,声音不急不躁,带着惯有的低沉平稳。 有高晋在旁及时传话,即使有耳疾,这消息仍旧跟得上整个节奏,并未让人觉得有丝毫的滞后。 “回皇上的话,以往若是出现这样的事,咱们当地的政府官员只要放出消息,一边镇压,一边采取措施制止流言,要不了多长时间,事情就会平复下去,然而此次骚乱不一样,在开始的时候,就能看出来,首先是这个消息,未免传的太快了,几乎是一夜之间就传出来了,根本难以找到源头不说,而且各地政府也屡次派人镇压,但是根本止不住,一旦制止就会有新的更大更严重的流言传出,搞得人心惶惶动荡不已。” 沉了沉声音,丞相接着说“其次,此次暴动参与的人数也较以往的更多,不仅如此,几乎包含了各个阶层的人,有普通的老百姓,有乡绅以及当地有名望的人,更有甚者,还包括了举人士子。”此话一起,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忍不住眼底的震惊。 听到这话,任谁也能想到其中的问题,哪里是可能,分明就是有人早有预谋啊,而且此人手下此人手上的人脉资源之广阔以及心机之深沉都叫人害怕。 “不仅如此,还有多地有人趁着动荡囤积粮食,哄抬粮价,买卖兵器,甚至招兵买马,此举简直是令人发指。”这话一出,朝臣甚至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满殿的哄吵声听得人心烦意乱。 “好了,既然事情已经出了,那么不知诸位爱卿有何高见?或者是有什么好的法子不妨说说?”钟沉看着底下的一众大臣,漆黑如墨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众人。 “皇上,臣以为这次事情的范围已经超出了控制,还是尽早派人去彻查此事,不宜耽搁太久。”有人出言。 “皇上,张大人所言皆是废话,臣以为此事还是派个武将再派个文臣,最好二者相互辅助彼此信任,文臣安抚出谋划策,武将派兵镇压,希望能尽早的解决此事。”黄志仁再次出声。 虽然说话极度不客气,但是大家也是熟知他的性格,因此大家也只是摇了摇头笑了笑,但是还是又点点头,看样子对于他的计策还是多有认可。 连钟沉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眼睛划过一抹幽光,稍纵即逝,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但是可以看出的是他还是比较认可这话的。 “好,尚书大人的话不无道理,但是不知尚书大人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呢?”钟沉再次问道。 众大臣再次互相对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有丞相钟磊听到这话,眉头一皱,随即又像是释然,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回皇上的话,臣以为此事不如交给犬子去完成。虽然犬子平日里无所建树,且年纪不大经验不足,但是也为人臣子还是应该有所锻炼,此事不如就交给他们吧。”钟沉大声说。 听到这话,不少人点点头,刚刚好,这丞相有两个儿子,钟元和钟磊,分别是一人为武将一人为文臣,二者又是亲兄弟,如果配合默契,操作得当,此事应该是比较合适的。 但是也有人明显不是丞相这一派的。 “皇上,虽然丞相所言不假,但是此次事情非同小可,正如丞相自己所言,此二人年纪尚小经验不足。臣以为,此二人难以当此大任。”御史大夫赵无极出声,声线低沉,说话缓慢。 听到这话,也有一些人点点头,是啊,这件事影响这么大,万一经验不足,一不小心出了什么差错,可就是难以弥补的啊。 钟沉看着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最终开口“好了。此事就交给两位小钟爱卿,朕信得过,希望各位爱卿也能给年轻人多些机会。” 这话一出,满朝寂静。毕竟,皇上可是也算年纪轻轻,难道还有人敢说年纪轻就难以承担大任吗? 第二十三章 此去结果未可知 因为二人年纪尚小,还不足以上朝堂,所以退朝以后,圣旨直接传到了丞相府里。但是听到圣旨,二人丝毫不觉意外,镇定自若的接了这旨意。看得来传旨的公公心里也不住的点头,这钟家的人果然还是不错的。 只见圣旨上写: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暴动四起,闻钟家兄弟文武德才兼备,特封钟元为钦差大臣代天巡视安抚人心,钟磊为平西大将军替天行道平复暴动。望二人早日凯旋。 兄弟二人打赏过送旨公公,待将人送走,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回到后院。 松院里,钟磊早已经在喝茶,传旨公公读完圣旨,他就已经回来等在厅里,他知道自己家的两个小子肯定会按耐不住过来找他。 果不其然,一杯茶还未喝尽,兄弟二人已经一起过来了。 看着两道挺拔俊朗的身影,钟磊的心里是极度欣慰的,自己家里总共三个孩子,要说最疼爱的虽然是女儿,但是两个儿子自己还是放在心上的,世上的人谁不望子成龙? “爹,孩儿与弟弟要去做事了!”钟元大声道,声音激动异常,像是个得了奖赏的孩子,丝毫不复刚才接旨时在外人面前的沉稳平静。 “这么大声干什么,你爹我耳朵还没聋。”钟磊板着一张脸声音严肃的说道。 钟元一脸的笑容立刻收起来,努力学着爹爹的样子肃着一张脸“是,孩儿错了,遇事不该这么激动。” “爹,你也别说大哥了,我知道消息时也很激动。”钟昊轻声的说道,声音不疾不徐,平稳清晰。 看着这样性格迥异的两个儿子,钟磊叹了口气,要说这二人的官职还真的与各自的性格相符合。 老大钟元生性活泼,为人豪爽,从小热爱舞刀弄棒,于是自己默许其从小习武艺兵法,也算是文才武功兼备。长大后被送去兵营里训练,从小兵做起,时至今日,终于成为一个将军。 老二钟昊生性淡泊,为人沉稳老成。从小这性格就不紧不慢,遇事也不急不躁。跟着哥哥一起习武也就只是锻炼了个身体,不过这文采很是不错,科举考试可是得了榜眼的存在,从小熟读兵法,精通心机谋略。于军中锻炼过一段时间,现今被送到户部。 这兄弟二人刚好相辅相成,性格能相互弥补。 “嗯,此次动荡非同小可,你二人遇事切记戒骄戒躁,互相商量着来,实在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多问问那些老人,要善于学习,虚心请教别人,千万把这次的事情办好,莫要给为父丢脸!”钟磊声音肃穆,眼神殷切的看着二人。 “是,父亲,孩儿记住了,定不会辜负爹的教导。”钟元声音响亮。 “爹放心吧,我们兄弟二人定会团结一心,解决好这件事,不会丢了咱们钟家的见面。”钟昊声音依旧缓慢。 “好。稍后你二人进宫一趟,见见皇上,他好歹也是你们表哥。” 父子三人迅速的说了会儿话,毕竟接过圣旨后,这个事基本上就算是定下来了,得迅速启程,因此都必须抓紧时间。 没多久,二人进了宫,乾清宫内书房里,钟沉正在桌前练字,只见上书: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笔法肆意洒脱,字体刚劲,铁画银钩。 放下笔,看着自己写好的字,钟沉很满意。 待得内侍通报,说是钟家两个小子觐见,钟沉微微一笑“宣”,声音竟是透着一股难得的豪迈之气。 二人进来后,先是一通请安。 钟沉连忙扶起“咱们兄弟之间,就不必如此虚礼了,这儿又没有外人。”看着二人微笑着说。 “是,表哥。”二人也不再多礼,迅速改了称呼。 于是三人很快变得亲密起来,像是以往他们无数次在一起玩耍时一样。 高晋在一旁既要充当翻译,又要端茶倒水,忙的不亦乐乎,但是心里还是非常高兴的。 皇帝从小就独自一人,小时读书也没个伴儿,幸好这亲舅舅家里有两个年龄相仿的小子,三人经常在一起玩耍。每次皇上好不容易有个闲暇时间,都会去丞相府里,三人好不亲密,又是嫡亲的表兄弟,因此说是亲兄弟也不过如此了罢。 自皇上登基以来,时间都用在了朝政上,因此每每这兄弟二人来到宫中,高晋的心里总是为皇上感到高兴的,毕竟这样难得放松开心的时刻可不是经常都有的。 三人先是说笑了一番,接着还是说起了正事,毕竟时间紧迫。 “皇上,臣以为此次平乱我二人应该先去西面,毕竟那里是最先也是最乱的地方,不知皇上意下如何?”钟元率先说道,声音响亮直接。 “哦?朕的钦差大人,你怎么看?”钟沉戏谑道,声音玩味。 “臣的意见恰恰相反,西面最先发动也是最乱的地方,那么说明西面才是敌人最稳固的后方,而南面和北面则显得薄弱许多,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咱们不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先去南面和北面,兵分两路,率先控制住这两方的民情,再逐个击破,最后对西面形成包围之势,重点攻破。”钟昊声音依旧缓慢平稳,不疾不徐。 听到这话,钟沉嘴角的笑意慢慢扩大。 “昊表弟的话不错,朕也是如此想的。只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假如敌人要是迅速反应过来了又该当如何?”钟沉反问道,看着二人的眼睛。 “臣愚昧,还请皇上赐教。”钟昊回答。 “臣更是想不到了,还是皇上您多多指点吧。”钟元粗着声音。 “朕觉得你们可以率先带领大队人马将南北战乱之地给包围起来,暂时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得到消息后,西面必定有所行动,而你们需要暗中探查,待西面行动1起来,迅速做出反扑,将之包围。再以小队人马对南北两方进行骚扰,防止两面夹击。控制住局势以后,迅速进行围剿,如此才可真正的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钟沉声音清楚,缓缓道来,给人一种茅塞顿开之感。 而二人听到这话,也是眼睛一亮,不住地点头,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不得不说,这江山不是谁都可以做的,首先这考虑问题就要全面许多,角度或许也有不同,这才是真正的帝王之术啊! “多谢皇上提点,臣等一定不辱使命,努力圆满解决此次事件。”钟元低头抱拳,一副标准的武将模样。 “臣亦然。”钟昊语气淡泊,但是眼神之中的坚定却是谁也忽略不了的。 “好了,你二人还是好好照顾自己,若是你们谁出了事,朕可没法向宁儿交代。”钟沉笑着说,眼神里透着一股信任和亲切。 “皇上,不知我二人可否和宁妃娘娘道个别,毕竟此次事情谁也不好说,意外总是说不清楚的。”兄弟两人一致说道。 说实话,在钟家,兄妹三人里最受宠的说是钟宁,但是实际上,钟宁是被一家人宠着的,连这兄弟二人对着这个小几岁的妹妹也是一向宠爱不已。因此,二人进宫还是想和妹妹也顺便好好道个别,毕竟凡事总怕出意外,还是不留遗憾的好。 “还用问,朕早就和宁儿说过了,这会儿正在宫里等着你们呢,快去吧。”钟沉看着二人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 于是二人迅速的告退,转身去了离这乾清宫不远的宁熙宫。 钟宁早已等候多时,桌上饭菜酒水一应俱全。待看到二人进殿,迅速跑过去迎接。 “臣等叩见宁妃娘娘,娘娘吉祥。”兄弟二人跪拜下来。 “哎呀,哥哥们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钟宁快速拉起两人。 “哥哥们快来坐下。”将二人招呼至桌前,兄妹三人坐下来。 “妹妹,此次事情相信皇上已经告诉你了吧?”钟元问道。 “嗯,皇上已经和我说过了。”钟宁看着自家哥哥一脸担忧又高兴的说道。 “宁儿很是为哥哥们高兴,但是心中又非常担心,也不知道这次的事情危险大不大。”声音轻柔满含忧虑。 “宁儿不用怕,这次出发我们带够了人手,那么多人,不会有事的,更何况我们二人皆有武艺在身,你不用担心。”钟昊缓声安慰道。 “我怎么能不担心,只是不管怎么说,宁儿还是要祝兄长二人早日凯旋归来。”钟宁迅速的平复了心情,语气豪迈。 兄妹三人快速的干了一杯。 “妹妹在这宫里也要照顾好自己,莫要让爹娘和我们操心。”钟元轻声嘱咐道,这样平日里声音响亮的人在妹妹面前也不得不放柔了音调。 “是,阿宁知道了,哥哥们不用担心我,一切有皇上在呢,皇上对我一直很好。”钟宁声音里掩饰不住的幸福与欢快,然而真正的感受只有自己知道罢了。 就这么兄妹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快速的用完了午膳,兄弟二人再次告别皇上就出了宫,明日就要收拾东西启程了。 我们谁也无法料到明天究竟是什么样的,但是我们依旧义无反顾。 第二十四章 一时兴起出宫游 自从钟家兄弟领了圣旨前去平乱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钟沉都是在宁妃处歇息的。尽管明眼人都知道皇上不过是在安抚宁妃以及钟家,但是沉浸其中的人依旧甜蜜。 这天上完早朝,钟沉回到外书房准备写字,突然想到什么,再抬头看看窗外,阳光明媚,在这样的季节里遇到这样好的天气真是难得。想着,心里一动,起了一个念头。 “来人啊,摆驾暮云宫。”钟沉大声道。 “诺”。 一路行至暮云宫,看到宁暮,钟沉的嘴角笑意更浓,看到这一幕,不少人都感到惊奇,也知道今天皇上的心情应该是非常好的。 却说宁暮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是一个人待在宫里,每天一个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亦或是策划着什么。 看到钟沉竟然不期而至,惊讶之余,也是脸上挂满了笑意迎上去。 “皇上万安。”侧眼盯着钟沉,眼里似是含着浓浓的情意还有一丝怨念。 “快起来吧。”钟宁站起身。仍旧那样的眼神。 “朕知道,最近这段时间朕一直忙着政事,难免忽略了你,暮儿可是生气了?”钟沉仍旧嘴角带笑,声音戏谑的问道。 “臣妾哪里敢生皇上的气,臣妾只是气自己没用,留不住皇上的心罢了。难为皇上今天路过能来看看臣妾,臣妾已经很是知足了。”宁暮软着嗓音,柔柔的说道。 “还说没有生气,看这小嘴撅得都能挂个油瓶了。”钟沉宠溺的捏了捏宁暮的鼻尖。 “再说了,谁说朕只是路过来看看你?今天朕是专门过来找你的。”钟沉看着这样娇俏的人儿,笑着说。 “那这会儿也不是用膳的时间,皇上不用忙于政务吗?”宁暮软声问道。 “今天天气这么好,暮儿想不想出去玩呐?”钟沉不答反问。 “出去?皇上是指?”宁暮一眼不眨的看着钟沉。 “当然是出宫了,话说自从来到这帝京,暮儿你想必还未曾好好出去游玩过吧?”钟沉似是感慨的问道。 “皇上是说真的吗?今天咱们要出宫?”宁暮一脸的不敢置信,两只圆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上去湿漉漉的,像极了好奇的麋鹿。 钟沉看到宁暮这样的眼神,不禁心里一软。 “是啊,今天朕带暮儿出宫。”钟沉柔着声音回答道。 “好啊好啊,暮儿今天可以出宫了,好开心啊。”宁暮终于可以确定了,开心的跳了起来,满脸的笑意。 钟沉看着这样开心不已的宁暮,心里也感到很满足,唇边的笑意更加浓厚了。 转身吩咐过高晋去准备出行的衣物,因为是出宫游玩,一行人总是需要换便装的。 宁暮看着这样高兴的钟沉,眼神闪了闪。 “皇上。臣妾先回室内换衣服去了。”一脸羞涩的侧过头去。 “去吧,行动快些。” “是。臣妾知道了。” 回到室内,晴儿在一旁为宁暮换着衣服,看着晴儿一件一件的为自己穿着衣服,宁暮的眼睛时不时的瞟去床头放灯的地方,眼睛转了转,宁暮终是忍不住开口“晴儿,去给我重新拿一件新的里衣,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总觉得里衣有些不太舒服。”声音里含着一些困惑和难受。 晴儿虽然有点奇怪,但是还是出去了。 宁暮快速走向床头,看向那本《战国策》,心里不知想着什么。 等晴儿进来的时候,宁暮刚好坐在床头“衣服拿来了没,快点给我换上,皇上还等着呢。” “是,娘娘”晴儿答道。 待两人换好衣服出去,皇上早已经等在外面。 于是,一行人快速的出了宫。坐在马车上,看着窗外的街道,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悠然的笑意,眼睛不住的盯着外面,充满了好奇。 钟宁本来今日看着天气不错想去御花园里逛逛,想着也许能偶遇皇上呢,于是换上了一身亮丽的衣服,整个人光彩照人,美得无与伦比。 带着身边的几个丫鬟,一行人去了花园里,先是在桥边看着池塘里的鱼,游得十分欢快,钟宁心里也不禁感到高兴,就喂了许多鱼食,一行人继续前行,一路走一路闲逛。 “娘娘今天心情很好呢。”钟云在旁边感叹道。 “嗯,难得今天天气好,人心里当然高兴了”钟宁一脸的微笑。 “恐怕多半还是因为皇上吧,最近皇上可是一直挂念着娘娘,天天来咱们宫里呢。”钟云打趣。 “云儿你个小丫头片子,竟然敢取笑本宫,信不信我扣了你的月钱。”钟宁一脸凶恶的威胁着。 “奴婢才不怕呢,不过既然娘娘想要,奴婢就全给了娘娘吧,省的娘娘成天惦记着。”钟云一脸的狡黠。 “好你个云儿,这张嘴是越来越厉害了,看谁还敢娶你?” “没人娶就算了,大不了奴婢一直陪着娘娘。”钟云红着脸说道。 看到钟云满脸羞红的样子,钟宁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云儿,你这表情。。。难道是最近有什么情况?”钟宁试探道,谁知道话一说完,钟云的脸更加的红了。 “原来真的有情况,你竟然敢瞒着本宫,哼,真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钟宁立马侧过脸,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不是的不是的,娘娘,奴婢和郭大哥真的没有什么。”钟云急忙解释,手足无措。 “哦?原来是他。嗯,这小子眼光还算不错。”钟宁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 钟云才反应过来,原来娘娘只是吓吓她。看来再聪明的女人在感情面前都会变得不理智啊。 “娘娘净会吓唬人,却原来是为了诈诈奴婢,唉,娘娘这样也不知道皇上知不知道?”钟云摇着头一脸感慨不已的样子。 “好你个云儿,你还敢取笑本宫?” 两人闹作一团。 一直到午膳十分,一行人才回到寝殿,结果就听到内侍通报说郭统领求见。 听到这话,钟宁迅速打趣的看向钟云,后者不禁满面通红。 只是当听到郭星带来的消息时,嘴角的笑意迅速凝固了。 “郭大哥你说什么?”钟云问道。 “皇上已经带着梅妃娘娘出宫去了,走了好一会儿,据说是出去游玩,微服私访。”郭星的声音不大却也清晰可闻。 听到这话,钟宁的脸色变了变,还是摆摆手叫钟云出去送送郭星。 “郭大哥,你说的可是真的?”钟云似是还不肯相信。 “当然,我怎么可能骗娘娘,不过这个消息迟早要知道的”郭星一脸的严肃,浓浓的眉毛几乎揪在一起,黝黑的大眼睛里带着一丝担忧。 “娘娘没事吧,云儿你还是回去好好安慰安慰娘娘吧,我一个人就走了。”郭星迟疑道。 “没事的,我还是送送你吧,郭大哥以后有这种消息还是先找到我,直接告诉我就是了,让娘娘晚些知道,最起码心情也能好个一天,也好叫娘娘开开心心的用个午膳。”钟云一脸的无奈。 “好的,是我考虑不周了,以后有这样的消息我会先告诉云儿你的。你快回去吧,这会儿娘娘身边肯定需要人。”郭星催促道,声音低沉温柔。 “好,那郭大哥我回去了。” 二人快速告别。 待回到寝殿,宁熙宫里,诺大的宫殿只有钟宁一人,不用想也知道其余的人定是被赶出去了。 钟云不禁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满是无奈和感伤。在这样的感情里,似乎女人永远是弱势的那一方,男人永远都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伤怀难过,而一个女人的生活里似乎却全都是这个男人,如此长时间下去,感情的天平更加不会平稳,更遑论男人那喜新厌旧的性子? 想到这里,钟云不禁感到一阵茫然。不知道郭大哥是什么样子的男人,他也会像是皇上一样喜新厌旧吗? “娘娘,您还是早些用膳吧,待会儿皇上回来肯定回来看您的,看到您这个样子还以为是这些奴才伺候不周,你就当行行好,照顾照顾这些奴才们,快点用膳吧。”钟云劝道。 “他这会儿还会记得我吗?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我?”钟宁一脸茫然无措。 这段时间因我为哥哥们去帝都以外的地方为皇上办事,自己也知道,这些事情有很大的危险性,想来皇上能一直陪着自己到今天估计也已经是最大的极限了罢。 其实一直都有这些传言,只是自己不肯相信罢了,现在终于让事实来说话,证明这传言不是空穴来风。 想到近日里两人之间的甜蜜,皇上对自己的温柔体贴,每每到了晚上,两人总是耳鬓厮磨有说不完的情话。想着想着,钟宁不禁笑出了声,笑着笑着,最终却留下了泪。 你给的甜蜜有多深,反过来你给的伤就有多痛? 事实却是有人悲伤落泪,有人欢声笑语。 却说钟宁等人出宫后,一路马不停蹄,路上看遍了这帝京的人情风味儿,各自言谈欢笑,马车里时不时的传出来一片笑声。 第二十五章 温泉池中临险境 最后马车行过最热闹繁华的长街,渐行渐远,稍后人声已经渐渐的越来越弱,直至安静。 不一会儿,马车也停了下来。 待晴儿扶着宁暮下了车,看着眼前不大不小的院子,白墙黑瓦掩映在一片藤蔓下,周围树木繁盛,只是在这样冬日里看着略显萧条。 早有侍卫上前轻轻推开那关着的大门,朱红色的两扇木门,透着一股子厚重,推开也并未发出什么响声,门前两尊石狮子倒是看着威武霸气。 一行人一同走了进去,宁暮和钟沉一起走在中间,待进的院子里,才知道别有一番天地。 先不说满院子的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单单就是亭台廊阁都奇异的多,看着七拐八绕,还未进入其中已经先叫人看花了眼。 满园的藤萝鲜花,看上去丝毫没有冬天的氛围,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春夏时节,鲜花锦簇,草木葱郁。 转回头宁暮便看见钟沉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明亮的眼里似是含着漫天的星子,熠熠生辉,削薄的唇角牵起,整个人似乎是踏着光,在这天地间,耀眼夺目。 看着这样的钟沉,宁暮不禁有些痴呆了。眼睛定定的愣着神,似乎不知道该干什么。 “暮儿看着我这样愣神做甚么?”钟沉仍旧是一脸笑意,语气含着几分戏谑。 听到这话,宁暮才反应过来,不禁有几分懊恼。 反观钟沉不禁笑的更欢快了。 一行人从一个垂花拱门慢慢的走进去,发现里面又是一番天地,像是一个小小的院子,中间一颗宽阔的梨树,满树的翠绿。枝叶缠缠绕绕,蓬蓬松松的,看着叫人心生喜悦。 然而这看着像是四间小屋子,走进去却又是一番天地,原来是各自自成一院,分别是竹兰梅菊,以花中君子为名。反观院内的装扮以及各自院里的花,也不算辱没了这些名字。 “暮儿,不知你想先去哪个院子?”钟沉反问。 “既然是梅妃,那当然是先去梅院了。”宁暮一脸的理所应当。 钟沉不禁哑然,最终一笑。 进去后,看着院子里一树一树的梅花,真是美得人心醉,也不知道这些花是怎么种的,竟然是一年四季常开,四个院子可不就是四种花四个季节。想着真是叫人觉得不可思议。 两人在这院子里用过午膳,又转遍了整个院子,最后稍作歇息就又出了门。 出门前,两人早已做了决定。 “不知暮儿想去哪里,或者有什么特别想去看的东西,说出来我都会满足你。”自出宫后几人为了不引人注意早已换了称呼。 “我想去湖上泛舟,不知相公能否满足我?”宁暮一脸的戏谑,毕竟君无戏言啊,看他怎么应对。 “这大冬天的泛舟可不嫌冷吗?既然想去水里玩,不如为夫带你去一个好地方。”钟沉反过来说道,眼里似是带着一丝狡黠。 “好啊。”宁暮一脸茫然不解。 于是,一行人改变方向,可是稍后宁暮就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答应的那样快了。 原来,钟沉所说的好地方,是一个温泉庄子,顾名思义,里面的温泉当然是极好的。 到了地方,自然早已经有丫鬟小厮等候在侧,两人一番更衣。 最后两人一起来到池边的时候,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宁暮内里只松松的系了一条玫红色的肚兜,外罩一件白色的薄纱制成的衣服,连内里的绿色缠枝并蒂荷花的图样都清晰可见。头发也并未挽起,而是梳理的柔顺异常,披散在背上,黑亮的发丝被水雾熏得微湿,有一两缕湿发黏在脸上,透着一股别样的妩媚。 整个人看起来性感娇媚中又透着一股异样的诱惑。 看着这样的宁暮,钟沉的眼睛微微眯起,一抹幽暗的光一闪而逝,但还是被宁暮捕捉到,不禁笑出了声,声音细软柔媚又似愉悦之极,带动胸前的饱满微微颤动,一起一伏,走动间,雪白笔直又细长的腿若隐若现。 终于来到池边,这么几步的距离,钟沉却感觉眼前娇俏的人儿像是走了许久。 一把拉住宁暮雪白细腻的手,轻轻的抚摸着“爱妃可真是越来越美了。”钟沉戏谑道。 “皇上可别取笑臣妾了,臣妾蒲柳之姿,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宁暮摇头轻声道。 “爱妃不必妄自菲薄,朕说有就有。”语气一沉,帝王之威尽显。 “是,臣妾来伺候皇上吧。”宁暮娇俏道,声音更是婉转温柔,似是能滴出水来。 说着两人一同下了池子里,池子很大,内壁光滑,脚下像是被稍大些的圆润石子铺成,既不会滑倒也不会搁脚,到显得刚刚好。 进去池子里,池水刚好淹没宁暮的胸口,两人一同泡在里面,烟雾缭绕,仿佛人间仙境。 “皇上~”宁暮声音婉转。 钟沉看着宁暮一脸迷蒙,抬手勾起宁暮精致小巧的下巴,眼神暗了暗,随即俯身吻上那张娇艳欲滴的唇。 宁暮抬手勾上钟沉的肩膀,一脸的沉醉其中,正在两人这意乱情迷之时,只听有隐隐脚步声纷至沓来。 钟沉的眸光一闪,迅速抱起宁暮,两人一起隐入池中。 来人进来后,看到的就是一片缭绕的烟雾,以及水池上方飘散着的一件衣服,看到这情景,当头的黑衣人不禁眯了眯眼“恐有埋伏,大家小心为上。”声音清晰但音色模糊,很难分辨出来是什么人,甚至是男是女都难以清楚。 隐在池中的钟沉用手轻轻捂着宁暮的嘴,眼睛看着这些人幽深难辨。 黑衣人大概有十来个,估计外面也有一部分,渐渐地向着池中央靠近,宁暮看着这些人眼睛眨了眨,似是呆住不知作何反应,然而长时间的不呼吸还是有些难受,于是在钟沉的怀里挣了挣扎,黑衣人听到动静,眼睛迅速向这边看来,眼光如闪电般骇人。 眼看着一剑就要刺过来,在宁暮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钟沉迅速带着她后退,从水中跃起,将宁暮护在身后。 一双幽深的眼睛盯着这些人,即使一身的水也丝毫难掩一身凌厉骇人的气势,高贵威严,凛然不可侵犯。 钟沉愣是凭着这股气势吓得一众黑衣人不敢轻举妄动,当是时,一把长剑凌厉的刺向宁暮,眼睁睁的看着剑尖将至,钟沉迅速反身抱着宁暮转过一圈,剑尖几乎是擦着钟沉的手臂过去,堪堪刺破点皮。 正是危险的时候,互听外面打斗声传来,黑衣人眼看大势已去,迅速撤离。 宁暮看着这一切,早已经愣在一旁,似是被吓傻了已经。 “微臣救驾来迟,还请皇上赎罪。”来人乃是御前侍卫也是御林军统领林茂,声音惶恐。 “想办法给朕查清楚是何人想要刺杀朕,将功赎罪。”钟沉沉声说道,一张脸隐在水雾中晦涩难辨。 “是,臣告退。”林茂说罢站起转身出去。 “皇上,还好您没事,可真是要吓死老奴了。”高晋不知何时已经进来。 钟沉看着高晋“朕的耳疾何时能好?”原来刚才这会儿钟沉的耳疾又犯了,看样子有可能是因为在水里面待得世间过长,也有可能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刺杀。 “唉,待老奴去取来纸笔。”高晋说罢也转身出去。 “暮儿你有没有事?”钟沉转过头看着宁暮问道,眼神难掩关切。 宁暮看着钟沉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似是还未从刚刚的那场惊吓中清醒过来。 “是朕不好,让你受惊吓了。”钟沉看着宁暮一脸认真的说道。 宁暮低头,又轻轻的摇了摇。似是在说没有,钟沉看着这样的宁暮,眉头皱了皱。 一行人快速的换了衣服,坐上马车,急急忙忙的回了宫。 这边钟宁也听到消息说皇上今天出宫遇刺,无比关心的跑来想要看一看,却被告知皇上在宁暮处,勉强的笑了一声,钟宁又转身去了梅妃的暮云宫。 暮云宫里,钟沉坐在椅子上沉默着,一句话也没有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到侍卫来报说是宁妃娘娘求见,待高晋在一旁递过纸,便宣见。 “皇上,听说您今天出宫遇刺了?有没有受伤?”钟宁一进来甚至来不及请安,就急忙拉着钟沉的胳膊急声问道。 “朕没事,宁儿不用担心,就是耳疾有点复发。”钟沉看着钟宁担心的样子解释了一下。 最后钟宁还是不放心,于是钟沉带着钟宁一起回了她的宁熙宫。 只剩下宁暮一个人呆呆的坐在那里,想着钟沉被刺时的场景。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其实当剑尖刺过来的那一刻宁暮的心里是平静的,与其这样备受煎熬的活着,死了又有什么不好的呢?最起码,死了就可以见到疼爱自己的父母了,再也不用每天活在这样的痛苦绝望中,等着遥遥无期的来日。 想到自己痛苦的根源,宁暮的心里更恨了。 第二十六章 我本将心向明月 自从皇帝的耳疾久治不愈,时好时坏,叫人心忧不已。这边宫里几乎所有人都在寻求良方,以期能够治愈皇帝的耳疾,正是如此忙乱的时候,许淮生回来了。 毕竟这可是皇上亲封的一品御医,又是宫中的贵客,地位超然。正好在这种关键时候出现了,所有人自然都对他报了极大的期望。 这天皇上正在乾清宫的内书房里写着大字,内侍来报许御医觐见,钟沉连忙宣进来。 待见到许淮生本人,看到这才没多久日子不见,他整个人看着仿佛清瘦了许多,身上那种从前看着超然物外的淡泊感也少了一些,似乎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的沉郁了,对,没错,就是沉郁,似乎有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压在他的身上。 钟沉看着这样的许淮生“许爱卿你最近看着清减了不少,可是有什么难处?” “多谢皇上关心,臣并没有什么难处,大概在宫里这段时日过惯了安逸的日子,突然出宫有些不太习惯罢了。”许淮生看着皇帝声音徐徐的说道。 “哦?原来竟是这样,那这次出宫寻医不知爱卿你可有什么收获?”钟沉继续问道。 “收获自是有的,只是皇上这个耳疾,臣目前还没有十分的把握,因此正在想办法,不过若是皇上信得过臣,臣一定竭尽全力。”许淮生看着钟沉声音依旧缓慢。 “有收获就好,朕自是信得过爱卿的,只是不知朕这病是否能痊愈不再复发?” “当然能,臣既然说了能给皇上治好,就一定能痊愈的。”许淮生看着钟沉一脸的坚定。 最后两人的对话结束后,许淮生告退。而钟沉继续一个人站在窗前不知道想着什么,久久不语。 这边宁暮听说了许御医回宫的事,眼睛顿时一亮,心想也不知道兄长这些日子怎样了? 想着想着,整个人更加的着急,迫切的想要见许淮生一面。 最终宁暮以想为皇上分忧,寻求耳疾药方的借口将许淮生叫到暮云宫里。 两人一见面,宁暮看着瘦了许多的许淮生,眼泪几乎忍不住落下来,最后还是忍住打发了身边的人,叫小晴去倒茶。 “许御医看着似乎瘦了不少,可是最近身体不好?”宁暮一脸的关切。 “谢娘娘关心,臣没有事,只是最近在宫外到处走动,难免会清瘦,于身体却是有好处的”许淮生看着宁暮轻声回答。 “那不知道这为皇上治疗耳疾的药方是否寻到?”宁暮继续问道。 “回娘娘的话,已经有了些线索,仍需慢慢整理还有研究一番。” “哦?也就是说只需要花些时间,皇上的耳疾药方就能出来?病也能好了?”宁暮一脸激动的问道。 “是这样的。”许淮生看着宁暮这样,淡淡的回道。 “那不知药方要如何研究,或者是寻找,本宫是否可以帮忙?”宁暮一脸意味深长的问道。 “回娘娘的话,这个忙娘娘是可以帮的,臣也会缩短不少时间,更加能准确的研究出来药方。”许淮生看着宁暮回答。 “好,还请许御医指点。” 于是,接下来好长时间里,许淮生都在告诉宁暮一些医书的重点,如《素问》《真经》以及《本草经》,《经纬论》等多部医书,并且像她讲解了如何去寻找对症的药方。 两人好一通忙碌,最后说清楚以后,许淮生告退,宁暮一个人继续努力的查找医书,并不断地做着笔记。 钟沉来到暮云宫的时候,悄悄的不叫人通传,偏偏一个人进来,看到宁暮一个人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专注认真的样子,不断地写写画画,还嘴里一边念叨着什么。 看到这一幕,钟沉感到非常新奇,于是悄悄地走到宁暮的身后,待看到她写的画的都是一些医书上的东西时,感到十分不解。 “暮儿,你什么时候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莫不是朕最近没有好好陪你,你感到无聊了?”钟沉疑惑道。 “皇上,您何时来的,怎地臣妾一点也不知道?”宁暮一脸的惊讶。 “朕已经来了许久了,看见你这么认真专注,没有忍心打扰,也好奇你在干些什么” “臣妾就是闲来无事,想要看看医书,就请许御医指点了一番,希望能为皇上分担一点,早日治好皇上的耳疾。”宁暮一脸温柔的说着,脸上盛放着的是无比贤惠的光芒。 “哦?原来竟然是这样,暮儿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朕?”钟沉声音略带激动的问道。 “是啊,不然臣妾还能是为了谁,臣妾自己可没有事。”宁暮一脸的理所当然,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神清澈动人。 钟沉看着这样的宁暮,心里一片火热。 有人这样为自己担心,为自己操劳,这个人还是自己爱的女人,这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好好好,暮儿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万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不管做何事都要以自己为重。”钟沉深深的看着宁暮,真切的说道,语气认真。 听着这话,宁暮的眼睛眨了眨,欢快的笑出了声。 “皇上,您对臣妾这么好,臣妾无以为报,只得尽力为皇上分忧,但愿皇上能早日康复。”宁暮看着钟沉真诚无比的声音说着这话。 “暮儿你是朕最关心的人,朕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只是朕只怕对你还不够好,不能完全的照顾你。”钟沉仍旧是深深的注视着宁暮。 “不。皇上已经对臣妾够好了,臣妾没有什么奢求的了,只希望皇上能平安顺遂。”说着宁暮一脸娇羞的低下头,似乎羞于这样直白的话和眼神。 钟沉看着这样的宁暮,心里不禁感到无比的妥帖,抬手将宁暮拥进怀中。 两人静静地依偎在一起,任谁看了都觉得这两人无比的甜蜜温馨。 只是有人温馨甜蜜,却也有人心中一把火烧的难以平复。 钟宁知道皇上的耳疾,每日都在佛堂祈祷皇上早日康复,每日都在心心念念着皇上能够看看自己,希望自己心中的爱能够让他感动。。。 然而当听到梅妃昼夜不歇的为皇上寻找药方,皇上心疼不已,竟然亲自相陪时,心里仍旧是满满的苦涩。这世上大概没有什么事情比自己的付出永远都不被那个人重视更让人感到绝望的事了吧? “娘娘,您最近日日为皇上祈祷,怎么不让皇上知道呢?”钟云不禁替钟宁感到不值,语气怨愤的说道。 “怎么让他知道?想知道的人自然会知道,愿意知道的话迟早会知道,我又何必刻意,不过是自己的事罢了,再说我是真心的,并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东西,何必要那样惺惺作态?”钟宁反问。 “是,只是奴婢替您委屈,那梅妃看医书都有皇上陪着,还被传着满宫皆知,可是娘娘您呢,每日里就是一个人在这黑漆漆的佛堂里枯坐着,有谁能知道娘娘的苦心?”钟云还是忍不住。 “真心只要自己做到就行了,这世间大概唯一最不公平的就是这感情了罢,并不是你付出了十分就能得到十分的,能得到五分我就已经满足了。我现在只求皇上的耳疾早日能痊愈。”钟宁认真的说道,满脸感慨。 可是尽管嘴上如此说,但是谁的心里能平静的了呢?世事就是如此的不公平,你付出了不一定会有回报的,有的时候有些付出本就是不计较的,要是一切都计较的清清楚楚了,那哪里还有什么真心真情? 只是想到他心里心心念念的是另一个人的好,只看得到另一个人的温柔,这满心的关注都给了另一个人,自己的心里难免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看着窗前的那轮明月,钟宁的心里不禁感到一丝无可奈何,自己付出了这么多,真的不计较吗? 怎么可能呢,若是不计较,自己为何会在当初做出那种事情来,从前那个善良纯真的自己,已经不知道去向了何方? 可是我想要的仅仅就是你的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动作,仅此而已啊,你能看的到我的心吗? 月光映照着世间的一切,钟宁看着看着,仿佛透过这月光看到了一对男女在灯下一起翻阅书籍的样子。一个认真专注的看书,一个满目温柔的看着那个人,两人一样的认真专注,看起来甜蜜又温馨,仿佛一幅完美的图画。 看着看着,钟宁的脸上不禁流下了一滴眼泪,不知道是被这幅画打动,还是被画中人的认真专注所打动,亦或是被画中流露出的那股温情所打动? 我如此的全心全意,如此的掏心掏肺,甚至感动了自己,我以为只要我坚持就能够让你也感动,尽管不知道你是不是会爱上我,但我知道你会看见,这样也就够了,仅此而已,我就心满意足,然而,如今你竟然连看也不想看了吗?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第二十七章 断魂醒处梦难凭 窗外大雪纷飞,鹅毛般飘飘荡荡,带动着宁暮的思绪跟着起起伏伏,连扑面而来的冷风也没有在意,想起进入宫中以来的种种,钟沉对自己的宠爱与包容,人心的防备与疏离,兄长受到的连累与牵绊,自己满心的筹划和算计,只觉得身心俱疲。 宁暮静静地靠在窗边,倾听雪落的声音,感觉很美很美,美得让她想流泪……倦怠地闭上眼睛,思绪却跟着雪花飘飞,飘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雪落的日子里,世界会如此的美丽,所有的声音都会轻轻地飞扬而去,所有的思想都在宁静的童话里绽放……在雪落的日子里,找到一丝丝温暖,总能在蔓延的荒芜中耐心等待春的嫩芽和夏的繁花......沉静的情动雪落的日子,无望的心灰雪落的日子。仿佛拥有,又仿佛已失落,造物主神奇的手笔,让一颗无助的心,无处停泊...... 这边钟沉下完早朝,看着殿外的飞雪也是思绪万千,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宁儿娇俏的容颜,那般晶莹剔透,那般纯净无暇,双眼泛着愉悦的光芒,仿佛全世界的光都照进了她一个人的眼里,在雪中欢快的笑着跳着转着圈儿,似她周围的寒风飘雪也变得暖意融融。。。宁儿,宁儿,仅仅是想着,他的嘴角就不自觉的翘起来,眼里流淌着温柔让人沉溺。。 “皇上,午膳不知您打算在哪里用?”看着皇上这样,高晋的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滋味儿,尽管皇上看着高兴,可那短暂的回忆换来的岂不知是更大的失落和惆怅,因此他不得不出声打断。 “去梅妃那儿吧”话落抬步而去,似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 高晋赶忙拿了披风撵上去,掩去眉目间的担忧和沉重。 一路走来,这外面的风雪真是极大的,钟沉不得不加紧了步伐,等到了梅妃寝宫,远远的,就看到一个银红色的身影倚在窗边。真真是:美人倚窗前,飘雪落霓裳。不语凝凝处,寒梅花自香。 看到这样的情景,钟沉按耐不住内心的悸动与爱怜,恨不能立刻拥住暮儿,想给她更多的温暖与宠爱,也好过叫这飘雪寒了身心。 待钟沉进了殿门,宁暮快速的迎上去,抬起一张笑意盈盈的脸“皇上,怎么要来也不事先通知臣妾一声,也好叫臣妾备点薄酒给皇上暖暖身子”内心却是忍不住的自嘲:瞧自己这变脸的速度,真是越来越自如了。 高晋早已经在旁向皇帝书写出了梅妃的原话,见状,钟沉拉着宁暮的手,笑着说“朕只是看到这大雪纷飞的场景,想到爱妃孤身一人来到我大宣,也不知受不受得住这严寒,毕竟这南国可是没有这样冷的气候”言罢,不停地揉搓着宁暮的手,似是要借此表明话里的真心。 宁暮嘴上应着“多谢皇上关爱,臣妾无碍。毕竟这宫中碳火暖炉一应俱全,总不会冻着臣妾” “那就好,但凡有任何不适应的地方尽管吩咐下去,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子”有高晋在旁递话,即使有耳疾,两人也能交流的十分愉快,并无任何障碍。 “是,皇上也要保重自己,这样冷的天,也不必时时挂念着臣妾这里。” 两人就这么走进殿内,稍倾,酒菜皆已呈上来,就着窗外的飞雪,室内的情景倒别有一番暖意融融的意味,但个中滋味究竟如何,也只有身处其中的人知道罢了。 饭后,宁妃就祭天为由又将皇上请过去了,宁暮独自一人看着窗外的飞雪,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有室内的碳火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清晰可闻。 这边宁妃宫中,一众宫女太监皆为皇上的到来忙的不可开交,宁妃看着镜中的自己,展颜一笑,起身快步走到殿门口,盈盈美目满含期望的看着来人“臣妾恭迎皇上” “不必客气,这么冷的天还是殿内说话吧”语罢,径自走向殿内。 宁妃快步的跟上去,给钟云一个眼神,遣散了身边的人“皇上,虽说您已有防备,可妾身还是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万一他们忍不住在暗中对您的身子动什么手脚。。。” 话未说完,钟沉已经开口“这事你不用管了,朕心中自有安排,不会有什么事的” 宁妃无奈“是,臣妾知道了”心中还是有极大的不甘一闪而过。 从宁妃那儿喝了茶,又回到大殿里批阅奏折,虽说感情上有着种种不如意,可是对待这江山社稷的问题,钟沉还是很上心的,毕竟他也是一位英明睿智的君王,这一点他时刻牢记。 不觉间,殿内已点上了灯,夜明珠的光泽泛着幽幽的冷,叫人不觉更加孤寂,想起白天看着雪花飞舞的场景而引起的对阿宁的回忆,钟沉站起身来“摆驾梅妃寝宫”。 高晋不知从哪儿迅速做出反应“诺”。 披上披风,殿外雪已经小了许多,地上一片莹莹的白,泛着一层亮光,显得周围的景色竟是亮了许多,不觉萧条,只觉寒冷。 待行得梅妃的寝宫,只见宁暮一人坐着,桌上温着一壶酒,窗户大开,宁暮也还穿着白日里的银红色夹袄,只是披散着头发,寒风吹过叫人看着倍觉凄凉。 钟沉快步走过去,在宁暮面前站定,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抬起头,醉眼朦胧的注视着这年轻的皇帝“皇上,您怎么来了” 高晋迅速的写给皇上看“朕怎么不能来,朕就是想来看看你,没想到你这殿内竟冷清至此,那些伺候的人呢,怎么不好好当差,都去哪了?”帝王威严净显无余。 “皇上别怪这些个奴才了,都是臣妾自己的意思,照顾皇上不周,还请皇上责罚臣妾”话落,已跪了下去。 钟沉哪里会怪罪于她呢,赶忙扶起“暮儿你何苦这样,有什么不开心的都告诉朕,朕护着你。” “不。臣妾只是看着这样的天气,不自觉的想起离乡至今,思念故乡亲人罢了”说着低下了头。 “你来到这里,这里就是你的家,从今往后,朕就是你的亲人”轻轻的抚上宁暮的脸。 宁暮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人,几乎忍不住大声质问起来,亲人,亲人,自己哪里还有什么亲人?父母被害,连唯一的哥哥现在也被卷入这场是非中,不知未来会如何,想着想着,不觉泪眼朦胧,只好紧闭双眼来掩饰眼中的恨与泪。 看着这样的宁暮,钟沉的内心深处被深深的震撼了,曾几何时,她的脸竟与梦中那人的脸重合,犹记得梦中那人也曾以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自己当时内心的苦涩与无奈还历历在目,此刻竟分不清梦与现实。 “阿宁”抬手,轻轻的抚上眼前这张熟悉的脸。。。 “皇上。您在叫臣妾吗”宁暮明知故问。 “啊,朕。。。朕只是看着你这样,内心难受,不觉就叫出口了,暮儿,你还好吗”如此的惊慌时从未有过的,似在掩饰着什么。 “皇上,臣妾还好,只是今晚此时此景臣妾想饮酒,皇上也要来吗”宁暮看着他的眼睛。 “既然爱妃有此雅兴,朕当然舍命相陪了”只是瞬间就恢复了一贯的威严冷清,皇帝果然不愧是皇帝。 两人就这么竟然你一杯我一杯的同饮了起来,高晋在一边低着头,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也不上前阻止,他知道这样的时候是少有的,这个年轻的帝王承受着这诺大的江山也是累的。 似是过了许久,又似是一会儿的时间。两人都已沉沉醉去,高晋吩咐蕊儿以及一众丫鬟太监将两人小心的扶上床,待收拾完整。看着两人的模样,不觉沉沉的叹一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宁暮口干舌燥的醒过来,看到自己喝和钟沉躺在一张床榻上,便想起来不久前两人一起饮酒的事,不自觉嘲笑一声:你何时情绪这样不受控制了,竟然还与他一道饮起酒来,难道自己对他竟是如此的放心吗? 待喝了水,平复了一下思绪,才想起今天自己独自一人对着窗外飘飞的大雪。想起了从前和爹娘在一起的快乐时光,那时候,他们一家四口在一起该是多么快活啊,可是如今。。。难怪,自己今晚会饮酒,看样子人何时都不能免俗啊,借酒浇愁不正是自古以来就有的吗? 转回头,看着床榻上熟睡的帝王,宁暮的眼里满是恨意,若非他欺骗了自己的感情,自己又何至于沦落至此,哪怕是和父母一道死去,也好过这样独自一人寂寞的活着,还将哥哥牵连到这样的危险之中来,想着想着,心中的恨意更是难平。不由得起身走向窗前,也不披衣服,就这样任由寒风吹过自己的身体,至少这样,心里的恨意能得到一点疏解,也好叫自己更加冷静一些。。。 钟沉睁开眼时正看到这样的一幕:女子独自一人站立在窗前,定定的没有依靠,也没有一丝温暖,仿佛站成了一座雕像,没有多余的情感。 夜入疏弦调外声。雪云初霁带湖清。屏温香软绮窗深。独倚虚窗情淡淡,水流清浅韵泠泠。断魂醒处梦难凭。 究竟是谁魂断又是谁梦难凭呢? 第二十八章 我花开后百花杀 下了多日的雪终于停了,屋外的世界一片银装素裹,在积雪的映照下整个天地间一片亮堂堂的,自从上次在御花园晕倒后,钟宁已经许久不曾去走走了,看到这样明亮的天色,沉闷了许久的人哪里能忍得住。 “云儿,去拿件鲜亮点的衣服,本宫换了好出去走走”钟宁轻声喊到,对待这个从小陪着自己的陪嫁丫鬟,钟宁是打从心眼里亲近且信任的,毕竟身边的人也就这么一个能懂自己的一切喜好的,不论自己的喜怒哀乐也就这么这么一个可以分享的人了。 如此这般想着,钟宁忍不住侧过头去打量钟云,自记事起,这丫鬟一直跟着自己,这么多年了,辛酸苦辣的一路走来,自己还未曾好好的关心过她。 “云儿,你跟着本宫大概有多少年了”钟云看着正为自己穿衣的丫鬟问道。 “回娘娘,自奴婢被卖到府上起就一直跟着小姐,至今自有差不多十五个年头了”钟云如是回道,声音平静无澜,带着她一贯的沉稳细腻。 “都已经这么久了,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啊,还记得小时候哥哥们成日里出去玩耍疯跑,本宫也想去,娘总是拘着本宫,也就每次沉哥哥。。。不,现在应该叫皇上了,每次他来家里的时候,本宫才能一道出门,幸好,这么多年一直有你陪在本宫的身边。”钟宁感慨的说道,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使得原本就明艳的脸庞更加的娇媚。 “娘娘不必这么说,这一切又何尝不是奴婢的幸运,能跟在娘娘的身边,奴婢心里很欢喜”云儿轻声的说道,手上的动作不停。 待为钟宁的衣服上挂好一切流苏丝绦玉坠,又将人引到镜子前面,找出钟宁最喜欢的抽丝菊花金簪,为她簪在头上。这菊花金簪是钟宁最喜欢的首饰之一,还是当初成亲时钟沉特地请人打造的,名匠的工艺本就出众,更不必说这还是自己心上人的心意,是以一直被钟云好好的收在单独的首饰盒子里。 梳妆完毕,看着镜子的人,一身淡紫色的撒花短袄,散花水雾百褶裙,身披黑色镶金边的披风,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头上倭堕髻斜插一根镂空菊花金簪,缀着点点紫玉,流苏洒在青丝上。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一颦一笑动人心魂。 看着这样的自己,钟宁自信一笑,起身慢慢的走向殿外,行走间,香风阵阵,迤逦前行,身后跟着一众宫女太监,手抱暖炉。 行至殿外,一阵寒风吹来,众人不觉精神了许多,整个世界都是雪白的一片,连着远处的宫殿也好似变矮了起来,唯有这一片院子里被人打扫的干干净净。 “走,咱们往花园里走走”钟宁余光扫过一众丫鬟,手搭上小太监的胳膊。 “是,娘娘”众人低声应道。 一路走来,寒风扑面,花园里一片萧瑟,地上到处是残枝烂叶,被人踩得不像样子,天光明亮的照着这一片狼藉。 “唉,一次风雪过去,这园里竟是无一点可见的色彩”钟宁感叹道。 只闻“咔嚓”一声,又是一段树枝承受不住冬雪的摧残,零落成泥。 “娘娘,不如去暖房里看看吧,听说这几天菊花开的正好呢”钟云看见宁妃这个样子出声提醒道,宫里人人都知道,宁妃最爱的就是菊花。 “也好,那就走吧”语罢转身。 众人连忙低头跟上,再也无人理会那一地的枯枝败叶。 花房前远远的就有小丫鬟看到宁妃一众人往这边走来,连忙进去通报花房的掌事荣姑姑。 等到宁妃一众人赶到的时候,众人早已站成一排等候在外。 “奴婢拜见宁妃娘娘,娘娘万安。”叩头下跪,整整齐齐,不见一丝一毫的不敬,毕竟这举宫上下谁都知道宁妃娘娘可是最有可能会来日登上后位的。 “都起来吧,听说菊花开了,本宫来看看,你们该干嘛干嘛,不可耽误本职工作。”随和却又不失威严,这就是宁妃。 “是”一众人等快速退下,只留下荣姑姑一人陪在身边,毕竟总得有人给贵人带路。 “知道娘娘喜欢这菊花,奴婢早已吩咐人准备了一间单独的暖房,正打算命人挑几盆开的艳丽的给娘娘送去,没想到娘娘竟然亲自来了,都是奴婢办事不周,还请娘娘责罚。”说着,荣姑姑已经跪下去。 “起来吧,不怪你,是本宫想出来走走,这宫里的事本宫向来赏罚分明,又岂会随便责罚与你。” “是,奴婢这就带娘娘前去那间单独的花房。”话落,低头走在一旁。 待路过一间敞开的花房,钟宁停下步子,看着里面翠绿的一片中夹杂着粉的,白的,黄的,散发着淡淡的幽香的花朵,竟是向来只在盛夏开放的莲花,仔细看去,外面层层的花瓣衬托着莲花和花蕾,好似众星捧月。里面的花瓣很小而较多,中间较圆。外面的花瓣每片都紧紧抱着里面的花瓣,似乎有些支持者。虽然花瓣大小不一,但它们的颜色一样:白中透红,艳而不妖,清而不素。 看到这一片美景的钟宁,不但没有任何的赏心悦目,反而眼中起了一层谁也无法看懂的薄雾,幽深如墨,浓的无法化开。 “这间暖房是皇上专门着人吩咐奴婢准备的,里面的花也是请了民间的高手专门栽种,听说花费了极大的代价,奴婢在宫里这些年竟不知道皇上原来喜欢这个”宁姑姑在旁轻轻的解释,语气含着些许遗憾,或许是在遗憾没有投到帝王所好。 听到这话,钟宁眼里的墨色更加幽深了,眼神里酝酿着谁也看不懂的情绪,似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些,转身一言不发的走了,荣姑姑微愣之后急忙跟上去。 众人还未到花房的门口,远远的就闻到了独属于菊花的幽香,待看到这一室的金黄,不觉眼前一亮,菊花一朵紧挨一朵地开放着,鲜亮而又挺拔。它的花瓣润如玉、轻如纱、白如娟,花蕊是淡黄色的。远远望去,像织不完的锦那么绵延,像天边的彩霞那么耀眼,像高空的彩虹那么绚烂,美丽极了。 、那么多的菊花,一簇堆在另一簇上面,不留一点缝隙。钟宁最爱的当属“金绣球”了。这种菊花因形状酷似绣球而得名,它的花瓣呈香蕉形,一层一层地把花蕊裹起来,重重叠叠,所以花朵很饱满。整个花朵呈金色,又是圆的,因此得名“金绣球”,给人一种雍容华贵的感觉,又让人觉得喜庆、祥和。 看着这满房间高高低低一片一片的金黄,让人不觉爽心悦目。 钟宁喜欢菊花的味道,以及这层层叠叠的金黄似是透着无尽的生命力,在百花落败的时节才开放,或许本身就是一种桀骜的生命。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轻声的念完这首诗,再看着满目的金黄,是如此的张扬,如此的璀璨。轻抚过花朵,留下满手的幽香,意蕴深长。 “云儿,稍后挑选几盆将开的金绣球带寝殿。”钟宁沉声吩咐。 “是,娘娘,那别的花儿可还要拿上一些?”竹青轻声问道。 “这菊花的金黄如此艳丽,哪里还需要那么多的颜色,岂不显得杂乱?”手上轻柔的抚摸着一朵花骨朵,宁妃反问道。 “是,奴婢知道了。”竹青低下头。 这竹青是钟沉当上皇帝而钟宁陪着进了宫以后才有的小丫鬟,到底时日短,人也年纪太小,不够沉稳。 等众人回到宁妃的寝殿,将这一盆盆的菊花摆好,一阵寒风吹过,室内满是菊花的幽香。钟宁看着这高高低低,鳞次栉比的菊花,只觉得赏心悦目不已。 透过这些花,钟宁仿佛看到了自己,与钟沉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以为两人是这世间最般配不过的,毕竟在自己的眼里心里,钟沉就是这唯一的天地,而自己也是唯一能在这天地间盛放的花,唯一,谁知出现了那个人,眼看她夺去了钟沉心里所有的爱恋,自己才明白,原来钟沉的爱也会那么的浓烈那么的真挚,原来没有人是天生冷情,没有人会不在意情爱,没有人不对心爱的人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有的只是没有遇到那个对的人。 这世间的事莫不是如此,当你所以为的一切都已改变,你所珍爱的被掠夺,没有人可以做到心如止水不闻不问,除非你不再在乎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自己怎么可能放下钟沉,这么深重的情感早已是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存在,没有人会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吧。。。 我花开后百花杀。百花杀,既然这天地已不再为我独自一人所有,那么就杀尽这百花! 这样想着,钟宁的眼里再次变得幽深如墨,眼神似是穿透这菊花看向了别的地方或者是别的人。。。 第二十九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自从上次去花房看到那一房间精心培育的荷花后,钟宁的心情始终难以平复,只因那花是为了宁暮而栽种的,从前也是陆昭宁的最爱,看来一个人再怎么样改变,也改变不了某些喜好,就像皇上失去陆昭宁却又喜欢上这个和她长着同一张脸的女人。 如此这般的想着,钟宁的眼里已经泛起了一层幽深的光,宁暮,宁暮。。。她反复敲打着桌子,心里念着这两个字。 即使得不到你的爱,即使你心里始终忘不了那个人,我也不要你的身心全被那个人占据,因为它必然有一样是属于我。钟沉,你知道我对你的爱有多深吗? 谁也不知看似平静的表象下,藏着多少波涛汹涌。 第二天,在宁妃娘娘的请求下,皇上传召她的家人进宫探望,这一消息传遍了整个后宫,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眼红,也有人心如止水。 宁暮坐在窗边,弹奏着《空雾》,这首歌已经被钟沉叫人谱成曲,专门给她送来,看着钟沉满含温柔的脸,她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她还是从前的那个天真活泼的陆昭宁,钟沉还是那个一心宠着她的心上人,一切都不曾变过,他们很幸福。 可是,回过神来,她只有深深的嘲笑自己,这么一个冷情残忍的人怎么懂得爱,他心里应该只有这江山和权力吧,想着想着,手上弹奏的力道也不由的加重起来。 只听“铮”的一声,铉断,手上有一丝殷红流出。 小晴听到铉断的声音,快速跑进来“娘娘,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呢,真是的,看这血流的。”语罢,快速的找到纱布和药,手法娴熟的为宁暮包扎起来。 “没事,你下去吧,我去室内休息一下,若皇上来了记得通报”宁暮面无什么表情地说道。 “是,娘娘,奴婢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就立刻吩咐奴婢,可千万别再伤到自己了”小晴殷切的看着宁暮的手说着。 “嗯。我知道了”语罢转身走向室内。 却说宁妃这边,自从接到消息,满宫的人都在准备,且不说是宁妃娘娘的父母亲人要来,单就钟大人就已经是两朝元老,如今官至太傅一职,更加为辅佐皇帝登基出了不少的力,可是深受皇上看重的,更何况如今朝中几乎一半的人都是钟大人的弟子学生,或是受过钟大人提拔的,面对这样的人谁敢不尊着敬着。 钟宁一直坐在桌前耐心的等着,尽管表面平静,其实心里早已经激动不已。 自从进了宫,自己就远离父母兄长,已经好久未曾见过这些亲人了,也就上次两位兄长要去平定暴动前匆匆见过一面而已,眼看着就要见到父母,如何能不激动呢? 终于,钟云来报“娘娘,老爷和夫人都来了,娘娘”声音也是按耐不住的激动。 钟宁听了这话连忙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微臣(臣妇)拜见娘娘,娘娘万安”皆已跪下。 “快快起来”钟宁赶忙伸手扶起父母。 “爹,娘,你们来了”说着,竟是流下泪来。 “宁儿别哭了,都这么大的人了,爹娘不是都好好的吗”钟母说道,伸手抚上女儿的脸,抹去那些眼泪。 “娘娘近来可安好?”钟磊到底是为官已久,又是男人,再多的心绪也只化作这一句简单的问候。 幸而,钟宁是知道的,连忙笑起来“爹,娘,女儿很好,一切都好”眼里泛着晶莹的光,手还抓着钟母的胳膊不放,一副小女儿家的姿态尽显。 “好了好了,都快坐下说话吧,抓紧时间,莫要辜负了皇上的美意”钟父说道,当先坐了下来。 “嗯,爹说的是”语罢,也坐了下来。 一家三口。你一句我一句,不禁聊的开心不已。 “宁儿,你进宫也好几年了,皇上对你怎么样”钟母到底是做母亲的,还是比较关心女儿幸不幸福。 “皇上对我一直都很好,宫里的大事小事也都是我在管着,皇上从来不曾过问,只是。。”说着,眼睛一暗。 “只是什么?”钟母问道。 “自从最近皇上有了梅妃,就很少来看我了,”钟宁和母亲说起这不觉心酸不已。 “这个梅妃长的据说。。,唉,你也不用担心,长的再像也不是那个人,何况你和皇上从小一起长大,怎么会比不过那个女人?”钟母只得宽慰道。 “是,娘说的对,我心里也明白,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钟宁抬起头看向钟父。 凭着对女儿的了解,钟父知道女儿定是有事请求自己,对这个唯一的小女儿,钟父向来是有求必应的,因此,也不消多说,两人去了室内商量了一番,留下钟母一人在桌上喝茶。 不过短短的一小会儿,两人就出来了,看这样子应该是做出了什么计划,钟母看着这样的女儿,也不知道说什么,毕竟女儿的幸福重要,可是钟母又怕女儿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害了自己,因此只能担忧的看着女儿。 “娘亲不必担忧,女儿不会伤害到自己的”俗话说,知女莫若母,反过来又何尝不一样呢? “娘相信你,只要你过得开心就好。”钟母唯一的期盼也就是女儿过得自在一些了。 一家人又一起吃了顿饭,喝了点酒,很快,时间就过去了,这次见面也就匆匆结束了。 看着父母离开的方向,钟宁迟迟回不过神来,自己该做的已经做了,就看结果究竟如何了。 想着想着,嘴角不禁浮上了一丝说不清的笑意。。。 第二天,早朝开始,自钟沉进了大殿就总觉得大殿里有种别样的氛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放眼望去,只见满大殿的人都规规矩矩的站着,微低着头,似乎平静的很不一般。这么想着,钟沉也不开口,就是静静的看着一众大臣,这些人尽管平日里忧民忧国,把江山社稷挂在嘴边,可是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还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叫人恶心的受不了,因此,钟沉知道,总有人会忍不住先开口的。 不急不躁的拿起高晋手中托盘上的茶杯,饮了一口,吹一吹上面的浮渣,皱了皱眉,看样子今天早上的茶泡的不怎么样啊,但是还是忍着那点不满又喝了一口。 正在这时,有人终于忍不住开口了“皇上,自从上次您耳疾的事被传开,民间传言四起,暴动不安,幸好被镇压,但最近又开始有流言,民心不稳呐,皇上”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皇帝。 只见年轻的帝王不急不躁。仍旧看着手中的茶杯,头也未抬。 咽了咽口水,接着说“传言皆说,皇上之所以会损伤龙体,都是因为有妖女祸国,引起上天的不满,都要皇上顺应天意,杀了那妖女。不知皇上您是何意?”说完,头垂的更低了。 “哦?诸位大臣都听到这样的传言了吗?”帝王只抬头轻轻的扫了一眼,仍旧把玩着手里的茶杯。 只见旁边高晋飞快的用手里的笔写着什么给皇帝看。 众人被皇帝的眼神一扫,只觉得头皮发麻,几乎连喘息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大殿里更是针落可闻。 “是,皇上英明,我等最近都有听到这样类似的传言”户部左侍郎王林说道,一脸刚正不阿。 “那依众爱卿所见,这件事朕该怎么处理呢?”帝王仍旧很平静。 大殿里又静默了一会儿,最终不知是在谁的眼神示意下,有人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 “依臣之所见,此事事关重大,民心之重要不言而喻,因此,臣以为还是顺应天意,诛。。诛杀妖女,平复民心。”战战兢兢的说完,竟是再也不敢抬头去看皇帝的表情。 年轻的帝王看着底下一众大臣,眼中是谁也看不懂的深沉之色。似是在琢磨该如何下决定。又似是在思考问题的严重性,半天不语。 “众位爱卿对此事可有何不同的见解或者办法?”帝王沉沉的问道。 “回皇上。我等皆以为此事就该如张大人所言,顺应民意,替天行道。”礼部侍郎王怀忠说道,音色洪亮。 “哈哈哈哈,好一个替天行道,好一个顺应天意。”钟沉竟是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最后看了一眼礼部侍郎,转手扔出了手中的茶杯。 “叮”的一声,杯盖顺着台阶滚落,而茶杯则狠狠地砸中了王大人的脑门,瞬时,鲜血淋漓。 满大殿一片抽气声,随即是谁也不敢出声的静默。只有不知是鲜血还是茶水,滴答滴答的声音清晰可闻。 “什么时候朕的家事朕的后宫也轮到你们这些奴才来置喙了,还是说看朕在这个位置上做的太安稳了,想换个人来坐坐?嗯?”最后一个反问,尾音上扬,带着不容人忽视的愤怒和气场。 最后看了一眼这些大臣战战兢兢的模样,钟沉起身离开,不发一语。 谁曾想,好好的早朝,结果却成了帝王冲冠一怒。 第三十章 无猜两小芥蒂生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面对着君王的如此怒火,哪里还有人敢多说些什么,只恨不能乖乖的夹起尾巴做人。 然而事情并没有完,随着钟沉前脚刚到乾清宫的正殿,随后奏折都纷至沓来。一一翻阅过去,无一例外全都说的是顺应天意,安抚民心,铲除妖女之类的话。 看完这些奏折,钟沉已经是面色铁青,眼神冷得可怕。 高晋在一旁看着,也不敢多言,迅速去给皇上泡了杯茶“陛下,您歇歇吧。” 看着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奴才,帝王轻声问道“你说,他们这都是商量好了的要一起来逼朕么?” “陛下的心里已经明白一切,何必要来问老奴呢?”高晋满是疼惜的看着这样的帝王,哪里有人愿意被逼迫,更何况是君王呢?唉,这宁妃。。。想着,不禁在心里沉沉的叹了口气。 “哼,朕岂会如此窝囊,连自己的家务事都要受人辖制”说起来钟沉仍旧是一肚子的怒火。 “摆驾暮云宫”皇帝抬腿就走。 “诺”众人连忙低头跟上。 一路走来,钟沉的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等看到宁暮的时候,心情显然已经平静下来。 “暮儿,这会儿在做什么”皇帝进门大声问道。 “回皇上的话,臣妾正在想着皇上呢,没想到皇上就来了。”说着,微低下头,一脸不胜娇羞的姿态,脸颊泛着一层浅浅的粉红。 看到宁暮这样的姿态,钟沉不禁心里一动,伸手抬起这张熟悉的脸,看着宁暮那双和阿宁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心里抑制不住的一阵悸动,深深的沉溺其中。 阿宁,阿宁,是你回来了吗? 宁暮看着钟沉的眼睛,似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那般痴迷的模样,心里不禁感到一丝苦涩。 当我还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不好好的珍惜,现在你心里我已经死了,你却念念不忘,何必这么惺惺作态呢? 随后两人一起用了午膳,期间钟沉体贴不已,竟然亲自为宁暮夹菜盛汤,要知道钟沉向来是一贯的清冷威严,何时做过这种伺候人的事? 高晋在旁边看了,不禁心里发出一声感叹。 用过午膳,钟沉看着宁暮休息,然后自己回到乾清宫,提笔开始练字。 古墨轻磨满几香,砚池新浴灿生光、或劲键或婉转,或如婀娜窈窕的美人,或如矫健勇猛的壮士,或如春风拂面繁花一片,或如北风入关深沉冷峻。 笔势雄奇,姿态横生,出于无心,是其手心两忘,具有了最为生气灌注的特点。 其色,其形,其浓淡枯湿,其断连辗转,粗细藏露皆变数无穷,气象万千。 似高晋这种不懂字的人在一旁看的也不禁入了迷,说不清是哪里好,但就是沉浸其中。 只见纸上写道: 颦颦梦中曾相逢,醒来孤影对窗棂,无边暮色遮泪眼,片片黄纸撒幽冥。一点相思无限恨,身同一地两世生。心随枯叶萧萧落,茫茫归路一人行。 看到这里,再不懂的人也能从中读出一丝真切的悲伤和怀念。 再说钟宁这边,自从用过早膳后就一直魂不守舍,似乎在着急些什么,连丫鬟的呼唤都没有听到,一众丫鬟太监也不敢打扰,就这么一直焦急的等待着。 “娘娘,您好好用些点心茶果吧,早膳都没有好好用,这会儿肯定饿了”钟云在旁边劝道。 “没有听到消息,本宫这心里总是不得安宁,哪有心思用这些,拿下去吧”钟宁焦虑的说着。 “娘娘,其实您这样何苦呢,皇上与您多年的情分在这里,再怎么样也不会忘了您的,这么做万一弄不好岂不是叫那人占了便宜”钟云劝道。 “不,你不懂,我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虚名,我只要皇上的心,我要他能看到我的存在,为了他这么些年我做的错事还少吗?只是明知是错,我也不能回头了。”钟宁一脸的悲切茫然。 “但愿皇上能看到娘娘的苦心,不管结果如何,奴婢会永远陪着娘娘的,娘娘还是先好好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吧”钟云一脸关心的说。 “云儿,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了,你觉得我算是个好人吗?我是不是太坏了?我。。我也不想这样的,只是一遇到关于皇上的事我就是忍不住,忍不住你知道吗?”钟宁的眼里几乎涌起泪花。 “小姐,你在奴婢心里一直都是当年那个善良纯真的小姐,奴婢永远也不会忘记,小姐六岁时因为奴婢的失误受了风寒整整昏迷了两天,醒来第一件事却是保护奴婢,不让老爷夫人惩罚奴婢,在那么冷的雪天,小姐为救奴婢苦苦跪在雪地,全然不顾大病初愈的身体。”说着,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小姐只是太过爱皇上了,希望皇上能看到小姐的好,好好珍惜小姐。” “云儿,只有你懂我。”说着,主仆两人哭做一团。 正在这时,竹青急匆匆的进来“云姐姐,郭统领有事要和您说。” 听得这话,主仆两人迅速分开,钟云快步随竹青一道出了殿门。 “郭大哥,可是有消息了?”一看到郭星,钟云就忍不住出声问道。 “消息传来说,皇上发怒用茶杯砸了朝中的某个大人”郭星认真的说道。 “好,我知道了,我去传达给娘娘,还望郭大哥随时留意,有什么消息尽快告诉我。”钟云柔声说道。 “好的,云儿你好好照顾自己和娘娘,我走了。”语罢,转身离去。 看着郭星走远,钟云急忙转身回殿内。 等钟宁听到这个消息,先是愣了一会儿,其次苦涩一笑,似是早已料到这个结果。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个事情不会这么容易的。”钟宁喃喃道。 看着这样的娘娘,钟云也只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一天的时间过得飞快,乾清宫内不知何时已经燃起了烛光,混着夜明珠的光亮,照的整个大殿里一片明亮。 练了一下午的字又批阅了长时间的奏折,钟沉也不觉得累,似是早已习惯,抬起头看一眼殿外,天色已黑。 “陛下,今晚不知去哪个宫?”高晋很是尽职。 “去宁熙宫吧”钟沉没什么表情的回答。 “诺,奴才这就去着人通知宁妃娘娘宫里。” 高晋低着头慢慢退下。 轻轻的放下手中的笔,钟沉看着殿外的夜色沉默不语。 钟宁听到皇上要来的消息还是很高兴的,迅速的起身沐浴,焚香净身。 等到钟沉进殿的时候,钟宁早已经等在床榻上,体态柔美又不失娇媚,面色红润,看样子是经过了一番细细装扮的。 “皇上万安”钟宁轻声开口。 “嗯”钟沉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皇上是现在就歇息还是要先沐浴更衣?”钟宁柔声问道,声音里含着一丝期待。 “休息吧。”钟沉仍旧是淡淡的。 “好,臣妾来服侍皇上。”钟宁上前。 钟沉不发一语,只是顺从的让钟宁脱了衣服和鞋袜,待躺倒床榻上,仍旧没有什么动作。 看着皇上这样,原本心里满含期待的钟宁也不禁眼中露出失落的神色。 “皇上,今天是心情不好吗?”钟宁轻轻的问着,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没有,朕心情很好。”钟沉仍旧很淡的回答。 “那皇上为何看着有些不高兴,是不是臣妾做错了什么?”钟宁更加的轻声了。 “宁妃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钟沉反问道,竟是一反常态的叫着宁妃的称号。 听到皇上的问话,钟宁反倒是一愣,这话她完全没有想到怎么去回答,自己总不能直接说今早朝堂那一出是自己和父亲谋划好的吧? 看着钟宁愣住不说话的样子,钟沉也不再看她。仍旧是静静地躺着,末了说了声“睡吧。” 宁妃无奈,只得跟着躺下,然而这心里一直不知道充满了什么滋味,皇上今晚能来,自己是没有想到的,因此心情本来是非常高兴的,结果却没想到皇上会是这样的反应。 殿里殿外一片静悄悄的,只余身边那人的呼吸充满了节奏感,然而本该让人觉得安心和幸福的声音此刻对钟宁来说,反倒是一众折磨,难道他真的就一点也不顾及自己吗? 睁着眼睛看着这黑洞洞的床顶,床外隐隐有光透进来,心里始终有一股说不出的憋闷感。 第二天早上当钟宁醒过来的时候皇上已经早朝去了,连昨晚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也不知道。看着身边的空床,伸手摸了一下,没有一丝温度,一如那人对自己冷冰冰的态度。 钟宁可以想见,皇上定是知道了什么,也是,这江山这天下都是他的,以皇上的睿智和心思深沉知道些什么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只是他就真的如此狠心对自己吗? 想起自己这些年来的付出和等待,痴迷与眷恋,钟宁不禁流下了一滴清泪,眼中带着从不曾有过的悲伤。。。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是断人肠。 第三十一章 月夜思情影难双 自从那天早朝的事儿发生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提妖女祸国这件事,似乎它从来没有发生过,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并不是,帝王冲冠一怒为红颜,可是为了这红颜,帝王也不得不做出妥协。 现在每晚该休息的时候,钟沉都会去宁熙宫,只是和宁妃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不是犯了耳疾就是太累,总是早早的歇下,面对这样的皇上,钟宁也不知道怎么办。 宫里都开始传言皇上对宁妃多么多么宠爱,羡慕的人有,嫉妒眼红的人也有,还有人外表平静实则自己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受。 宁暮最近一直很平静,每天不是弹弹琴写写字,就是去御花园转转,偶尔陪钟沉用个午膳,日子过得真是平静悠闲极了。 只是当整个宫里传遍了皇上是如何对宁妃宠爱,如何夜夜恩宠时,宁暮感觉自己的心跳莫名的变得沉重了一点,似乎有什么东西压的她喘不过来气,这样的感觉是为什么,宁暮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是天气的原因,所以人也有点烦躁起来了? 是的,一定是这样,宁暮不断地自我催眠。 像钟沉那样狠心绝情的人,又怎么会是真心的宠爱一个人呢?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他的江山皇权罢了,对自己是,对宁妃应该也是吧。 这样想到,宁暮的心里总算能好受一些。 这一天,钟沉如往常一样来到宁暮的宫中,待用过了午膳,两人一时兴起,下起棋来。 高晋在一旁看着,心想难得皇上今天不务政事,能陪梅妃一起下棋,也能让皇上轻松一点,否则这样一天天的,实在是太累了。 世人都以为皇位是这天下最好的位置,执掌江山社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无所不管无所不能,无人不臣服于这个位置,然而谁又能知道这个位置背后的劳累呢? 尤其是当坐上这个位置的人是一位明君,真正为了这江山社稷操不完的心,劳不完的力。 而眼前这位君主正是这样一位心怀天下,睿智沉稳的君王,因此这背后付出的心酸是常人难以体会的,也只有自己跟着这位帝王,看着他从小到大,这一路走过来的艰辛,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因此,看着他这样轻松的样子,自己比谁都欣慰。 两人不言也不语,就这样你一下我一下,你来我往的下着棋,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高晋不得不出声询问。 “陛下,不知今晚您打算去哪个宫里?”看着钟沉,心里猜测多半是在暮云宫留下了。 钟沉看了一眼宁暮,沉默片刻,终是开口“去宁熙宫。” “诺”高晋转身出去。 “摆驾宁熙宫~”声音尖细。 听得宁暮一阵恍惚,毕竟谁都以为皇上今晚会留下来,毕竟皇上对她的宠爱表现得这么明显。 “朕明天再来看你,早点歇着。”帝王低声道。 “是,臣妾恭送皇上。”平静无波的音调,听得钟沉的眉心忍不住皱了皱,但还是起身离开你。 宁暮坐在凳子上,很久很久,直到小晴呼唤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还对他不死心吗? 不,不,他杀我全家,害我跳崖,欺骗我的感情,我不会原谅他,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 看着宁暮挣扎痛苦的表情,小晴吓了一跳“娘娘,您没事吧?” 宁暮立刻清醒过来,抬起头“你出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语气急躁。 “是,奴婢这就出去。”小晴快速的低头转身离开了。 宁暮一个人慢慢的走到窗边,站定,看着窗外的月光,明亮冰冷的照着这一切,照在她的脸上,也照在她的心上,冰凉的。 而这边,钟沉反身去了宁熙宫,也是不发一语,待看到钟宁穿着他最喜欢的紫色绣金菊衣服,戴着他送的金簪,静静地坐在那儿,他仍旧没有什么表情。 冰冷着一张脸,看着钟宁柔声请安“皇上万安,今晚臣妾特地准备了一些酒水,皇上能陪陪臣妾吗?” 心情也莫名烦躁的钟沉当然说好。 两人就这么一杯接一杯的喝起酒来,本该热闹的场面,今晚却特别的安静,谁也没有多余的解释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两人都醉醺醺的,钟宁温柔的看着自己最心爱的人“皇上,你可知道这段时间以来,臣妾心里有多难受?” 说着,又举杯痛饮。 “臣妾日思夜想臣妾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想来想去,臣妾觉得自己最大的错就是爱上你了,若是没有那么多那么深的爱,臣妾又怎么会一错再错?”声音悲切,满脸泪水,目光楚楚可怜。 钟沉看着这样的宁妃,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没有真心的承诺是空口白话,俗话说,君无戏言,钟沉深知这个道理,从来不曾对任何人轻易许诺,除了。。阿宁! 想起阿宁,钟沉的心里更加沉重,那些承诺,那些对阿宁的承诺,再也没有机会去完成。 “阿宁,来日咱们成亲,我必亲自封你为后” “阿宁,你永远是我心中唯一的妻子。” “阿宁,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相信我。” “阿宁,你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我也要亲手给你摘下来。” 可是如今情尤在,人呢? 钟沉啊钟沉,枉你为帝王,竟然连自己最心爱的女子都保护不了,眼睁睁的看着她一去再也回不来。。。想着想着,眼眶渐渐泛红,他却只能忍住。 “皇上,宁妃娘娘喝醉了,不知皇上是否打算歇息?”高晋在一旁问道。 “叫人扶宁儿去睡吧,朕回乾清宫。”钟沉沉声吩咐。 “诺” 待众人出了殿门,冷风吹过,钟沉的心里才算好受一点。 抬头仰望,天空中唯有一轮弯月,清冷明亮。 “帝京的月亮好是好,就是看着冰冰凉凉的” “还是空雾山上的月亮好,又大又圆,照的人心里都充满了希望。” “有时间咱们回一趟空雾山吧。。” 似真似幻的呢喃响起在耳边,叫人听不真切。 阿宁,阿宁,我们什么时候回空雾山? 这边钟沉走后,没过多长时间,钟宁就头疼的醒过来,叫丫鬟泡了杯茶,喝过后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点。却也反应过来,皇上呢? 听到钟云说皇上在她喝醉后就已经离开,钟宁不禁苦涩的一笑,不爱就果真这么绝情吗?要是那人喝醉了,他会离开吗? 起身慢慢踱步走向窗口,看着窗外皎洁的月亮,钟宁微微一笑,她想起了从前还小的时候,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也曾一起在月下嬉戏玩耍。 那时候,府里特别的热闹,两个哥哥,还有自己,他,一群孩子,过年的时候总是迟迟不愿意睡觉,大家一起满园子里疯跑,现在想来那时的大家多么快乐啊,自己也没有现在这样爱而不得的痛苦。。 笑着笑着,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眼里似是藏着说不清的悲喜交加。 暮云宫里宁暮独自一人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心里沉甸甸的,透着一股沉闷。 索性起来,独自一人立在窗边,一如以往的不穿衣服,似是想这样能让自己更加的清醒一点,不用心里再想那么多,好一心一意的去实行计划,好好报仇。 然而这样月光明亮的夜晚,人的大脑越来越清醒,想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阿宁,来日咱们成亲,我必亲自封你为后” “阿宁,你永远是我心中唯一的妻子。” “阿宁,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相信我。” “阿宁,你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我也要亲手给你摘下来。” 一个一个的誓言,那么真切,那么真心,此刻却像一个一个的耳光,打在人的脸上,那么疼那么响亮。 想着想着,泪水不知不觉已湿了脸颊。 钟沉啊钟沉,既然已经有了心爱的人,为什么又要对我承诺那么多,为什么在给了我那么多甜蜜的回忆之后,转身抽离,还要留下我独自一个人面对这些爱与恨!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我父母,毁我幸福,将我玩弄于鼓掌之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竟然如此的恨我? 这一夜,多少人难以入眠,沉浸在自己的情思中无法自拔,今夜月圆,心中所有的怨恨、疲倦,都会屈服这圣洁的月光,我盼望梦中与你心迹的相会,期盼你微凉的指尖抚摸我干涩的面庞,让我再一次相信爱情的真谛。 对月抒情,形单影只,情难自己的又何止是那一个人? 第三十二章 此心坚定报亲仇 近日以来宫里伺候皇上的人都能察觉到皇上的烦躁不安,皇上的脾气变得更加暴戾冷厉了,但是一想到他那时好时坏的耳疾,谁也不敢说些什么,更不用说这人是皇上,再不明事理的人对皇权大过天的道理还是知道的。 自那日醉酒之后皇上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想到这儿,钟宁不禁黯然神伤,是不是自己醉酒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皇上生气了?还是说皇上真的已经厌倦自己了? 在心里不断地揣测推断,可惜到最后还是没有想出个合理的答案。毕竟君心难测,谁知道他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谁叫自己爱上的人是这样一个深沉的帝王? 无奈有之,心酸有之。 钟宁起身走到铜镜前,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曾经抚媚多情的脸颊此刻看来充满了哀愁,一双眼睛里满是幽怨,再也不复从前的纯真。 老去光阴速可惊。鬓华虽改心无改,试把金觥,旧曲重听,犹似当年醉里声。 这世上最可怕的事莫过于青春尤在,此心已老,时间悄无声息的改变了很多东西,尤其是人心。 想到自己爱了皇上这么多年,做了这么多事,两人自成亲以来自己兢兢业业,操持这诺大的后宫,从来不曾出过半点差错,他却为何不能看到这些? “云儿,我是不是看着已经显老了?”钟宁摸着自己的脸。 “娘娘,您说什么呢,虽说当初为了等皇上登基,娘娘您是在闺中等了些年,可是如今也是正当好的年纪啊,这满宫的女人呐,就娘娘您最好看了!”钟云看着自家小姐,认真说着。 谁说不是呢,算一算钟宁如今也才不过堪堪二十出头罢了。正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还未完全褪去少女的青涩,却又多了一些独属于女人的韵味儿,两者交织成了一种独属于这个年纪的女人独特的魅力,一颦一笑皆是美丽动人。 “那为什么皇上近来总也不来看我,宁愿一个人住在乾清宫,也不愿来我这里吗?”钟宁一脸悲切。 “娘娘别多想了,皇上只是政务繁忙而已。”钟云一边为宁妃慢慢的梳理头发,一边说道。 主仆两人就这么慢慢的聊着,或许这宫里的女人只有这样才不会胡思乱想,有更多的寂寞,但也有人依旧平静如往昔。 宁暮看着窗外恍恍惚惚的太阳,已经记不清这是自进宫后第几天了,该做的事还没有做,而在这段时间里自己的心一开始被报仇占据,满心都是对钟沉的恨,在慢慢的相处后,那些从前两人之间甜蜜的回忆被唤起来,自己的心也变得苦涩起来,看着钟沉对宁妃的宠爱有时也会酸涩无奈,连自己都说不清究竟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了。 想着想着,内心更加的苦涩。 爹,娘,你们说女儿该怎么办呢?如果女儿最后没能为你们报仇,你们会怪女儿吗? “娘娘,快到午膳时间了,不知道娘娘中午有什么想吃的?奴婢好叫御膳房尽早做出来”小晴站在旁边看着宁暮小心翼翼的问道。 小晴感觉最近梅妃娘娘似乎总是这样不开心,从来不发脾气的人最近也变得偶尔暴躁起来,似乎有什么烦心事在困扰着娘娘,因此,最近满宫的人能不招惹是非就尽量不多嘴多舌,各尽其职,只希望能不要惹到娘娘生气。 看着小晴这样小心翼翼的样子,宁暮也知道自己最近的情绪不太稳定,看似平静,却经常动不动就变得暴躁起来。 “没什么特别想用的,就和平时一样吧”宁暮轻声说着,眼睛平静的看着窗外。 “是,奴婢这就安排。”小晴认真的回着话,仍旧带着一些小心翼翼。 看着这样的小晴,宁暮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情又变的烦躁起来。 “小晴,本宫看着很可怕吗?”宁暮看着小晴问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小晴。 看着娘娘这个样子,小晴的心里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毕竟从来不发脾气的人发起脾气来才是最可怕的,何况娘娘毕竟是娘娘,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很有可能自己的小命就没有了,毕竟这宫里就是这么的吃人,小晴从来比谁都看得清楚。 “不是的,奴婢只是担心说错了话,惹得娘娘心烦。”小晴还是那么的小心,甚至微微低下了头,企图躲过宁暮的盯视。 宁暮看着小晴小心翼翼的样子,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毕竟自己总不能无缘无故的对着身边的人发脾气。 “好了,本宫又不是狼,还能吃了你,以后和本宫说话别这么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本宫记得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宁暮颇为无奈说道。 “是,娘娘,奴婢知道了。” “嗯,下去吧” 等用过午膳,宁暮看着外面阳光似乎明亮了一些,于是打算带着身边的人去御花园里逛逛。 “小晴,咱们去御花园里转转吧,这一天天的也太无聊了些。”宁暮抬步已经走了出去。 “是,娘娘”小晴带着一众宫女太监紧跟着出了殿门。 御花园里,百花凋零,唯有梅花开得正艳,梅花不会与其它花争妍斗艳,可在这不经意之中却又显得那么高贵。它没有樱花那样色彩缤纷,花团锦簇,也没有松柏那样颜色单一,四季常青。它并不那样花枝招展,婀娜多姿,仅仅有五六片那淡雅、清香,对于严寒的侵蚀毫不僻易的粉红色的花瓣。虽然不能招引那些美丽的蝴蝶,但却受到万人的瞩目。 小小的花瓣,细而有劲的枝,淡淡的粉白,缠绕在周身的芳香。那是一种在冬天才傲然开放的花,那是一种在雪中才显得更加纯白的花,那是一种雪花压不到的花。 梅妃就这样独自一人站在梅花树下,仿佛整个人都融入了这满园的梅花,变得和梅花一样高洁,却又比梅花多了一些清冷和靓丽。 钟沉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自己心爱的人儿站在梅林里,漫天飞舞的花瓣和满园的阳光,让他觉得他不是现在冬月的梅林里,而是在春天的桃花林里一般,连那凛冽的寒风似乎也变得柔和起来了。 “暮儿,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钟沉一开口,让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的宁暮吓了一跳。 “皇上?皇上万安。”宁暮看到皇上先是惊讶了一番,立马反应过来。 “不必惊讶,朕已经来了一会儿了,只是不想打扰你。”钟沉轻轻的说着,一双眼睛满含珍视的看着宁暮。 在钟沉这样温柔而专注的目光下,宁暮竟羞红了脸,却又舍不得低下头,看着他那双如黑曜石般明亮的眸子如此专注而深情的盯着自己,宁暮的心里竟然可耻的生出了一丝幸福感,甜甜的。 这世上哪有女子不渴望幸福呢?哪有女子不渴望自己心爱的人满心满眼里都是自己呢?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 “皇上怎么会打扰到臣妾,看到皇上臣妾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宁暮的眼里也充满了娇羞,仿佛一个陷入热恋中的女人。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里是苦涩的。自己此生还能得到幸福吗? “暮儿,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对吗?”钟沉深深的凝视着宁暮,眼里是谁也读不懂的深情还有执着。 听到这话,宁暮的心忍不住一颤,多么熟悉的话语啊,这话他曾经也对自己说过,可是结果呢? 自己还可以再一次相信他吗?还是说这些承诺他可以轻易地对任何一个女人说出口。 宁暮的眼里一丝挣扎一闪而过,心里是说不出的烦闷和难过。 钟沉久久等不到宁暮的回答不禁再次出声“暮儿,你在想什么?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宁暮几乎忍不住大声质问起来,我曾经是那么坚定不移的相信你,可是结果呢?结果你又是怎么对我的?你为什么要杀我全家,竟然连我也不放过?想到那些自己独自一人默默疗伤的日日夜夜里,自己心里的悲痛和绝望,宁暮的心迅速的又变得冰冷。 “暮儿?回答我!”钟沉用劲扳过宁暮的肩膀,眼里的执着像一把利剑几乎刺进宁暮的心里。 宁暮的心瞬间仿佛被扔进滚滚的岩浆中,滚烫而疼痛“好,那我问你。。。” “皇上,宁妃娘娘病危!”突然而至的声音打断了宁暮即将出口的话。 “怎么回事?”钟沉皱着眉头问着。 “回皇上,宁妃娘娘受风寒高烧不退,太医束手无策。”来人跪在地上,大声禀报。 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宁暮,钟沉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终是没有说出口。 等皇上以及身边的人都离开以后,宁暮目光定定的看着远方,没有什么焦距。 又一阵寒风吹过,梅花飘落,似是漫天的飞雪打着旋儿,久久不愿落地,似乎在遗憾着什么。 那些没有问出口的话,终是随风而去,成了一些人生命中永远的遗憾。。。 看着这漫天飞舞的花瓣,宁暮的心仿佛被从岩浆中捞出,又被扔进冰水里,沉沉浮浮,最终碎成一片一片。 呵,自己终究还是太过天真,问不问又有什么区别,事实就是事实,这仇恨如何能忘? 第三十三章 见兄忆往泪雨下 自那日梅花林里见面至今,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宁暮的心里也终于平静下来,打算开始实行自己的计划。 午膳过后,宁暮静静地坐在窗前,一遍又一遍的弹奏着那首被谱成曲的《空雾》,眼神坚定而幽深,手上的动作飞快,姿态优美,一首婉转空灵的曲子被弹出了一丝肃杀的感觉。 小晴站在一边看着这样的宁暮,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似乎自己面对一座大山一般,沉重而坚定。 许久许久,琴声方歇。 夜,终于来了。 晚膳的时候,宁暮特地叫小晴出去打听了一下,得知皇上今晚在宁妃那里,宁暮的眼神一黯,低下头,心里快速的计划了一番。 小晴看着这样的娘娘,想到最近皇上已经许久不曾来过这里,不禁暗叹一声,娘娘肯定是心里失落,难怪最近这么平静,总是哀伤的看着窗外,眼里没有一丝色彩。 “娘娘,您也别多想,皇上最近总是去宁妃那里的还不是因为宁妃娘娘病的严重,等宁妃娘娘病好,皇上肯定会经常过来的。”小晴出声劝慰道。 因为最近宁暮虽然看着“失落”,可是并没有发脾气之类的,一直对身边的人都挺温和,或者说是淡淡的,因此小晴说话也不像那段时间一样小心翼翼,又恢复了从前的话唠样子。 “嗯,本宫知道,没事的,谢谢你,小晴。”宁暮看着小晴眼神真挚的说着。 “娘娘,您别这么说,能被派来伺候您,是小晴的福气。”小晴略微羞涩的说着,微垂着头。 看着小晴这个样子,宁暮不禁微微一笑,小晴这丫头平时爱说些这宫里的八卦,偶尔发发牢骚,说实话,在这深宫里的日子确实是寂寞而无聊的,能有这么一个丫鬟陪在身边,确实多了很多乐趣,因此,宁暮对小晴这个贴身丫鬟还是多了许多纵容的。 “小晴,你进宫大概多少年了?”宁暮一边喝着茶,一边轻声道,眼神平静无波。 “回娘娘的话,奴婢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来到这宫里了。”小晴一边说一边指挥这些小丫鬟把晚膳摆上桌。 “那你的亲人还在吗?” “奴婢没有亲人了,奴婢是刚出生就被婆婆捡回去的,在奴婢快八岁的时候,婆婆去世,恰巧宫里正在挑选一批小丫鬟,奴婢就孤身一人来到这宫里了。”小晴说着,嘴边带着一丝淡淡的笑,丝毫没有对命运不公的抱怨和感伤。 看着这样的小晴,某一刻宁暮是羡慕的,羡慕这样安之若素的生活态度,内心丝毫没有一丝怨恨和阴暗的东西。 想一想,宁暮略微的笑了笑,也没有再说什么。 用过晚膳,宁暮让小晴给自己泡了一壶浓茶,小晴不解,但也没有多问,就静静地出去了。 宁暮一个人站在窗边,手上端着茶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月光。 原来看久了,原本觉得冰凉的月光也不再那么冰冷,毕竟当心冷下来,还有什么东西更能让人觉得冷呢? 今夜没有风,也不觉得多冷,就是月光也是若隐若现,似乎被乌云遮住了脸。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走,终于到了后半夜,想着殿里的熏香应该起了效果,宁暮换上一身颜色稍暗的衣服,系好披风,戴好帽子,换了双轻便点的鞋,急匆匆出了门。 一路往西北方向,疾行而去。 七拐八拐,终于见到兄长。宁暮急忙扑上去,拉住兄长的手“兄长,我来晚了。” “你我兄妹之间何必说这种话,再晚我也会等你过来,只是你在这宫里多有不便,尽力小心才是。”许淮生满是担忧的看着宁暮。 不待宁暮回答,又开口“这夜晚这么冷,你怎么也不多穿点衣服,冻坏了可怎生是好?”言罢,急忙脱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宁暮的身上。 “兄长,我不冷,还是你穿上吧”宁暮急忙想脱下披风,却被许淮生按住了手。 “妹妹,这宫里真的太危险了,步步杀机,我实在不忍心看你再这样以身犯险,你还是跟我走吧。”许淮生看着宁暮,语气焦急而满含忧虑。 “不,你该知道,就算我跟你一起离开,这余生也没有任何幸福而言的,我此生所有的幸福在爹娘已逝时就已被埋葬,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苦苦挣扎呢?”看着哥哥清俊的眉眼里充满了担忧,宁暮摇头。 “爹娘已经去了,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要我怎么办?阿宁!”许淮生的心里充满了痛苦。 自己这一生好命被爹娘收养,悉心教导,却再也没有机会尽孝,这唯一的妹妹,自己说什么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就此泥足深陷。 宁暮看着这样的兄长,心里也满是无奈,其实自己也明白这宫里的危险,可是父母死去的那晚,记忆犹新,想起来,心里的恨意怎么也止不住! 还记得当时自己和钟沉在帝京相遇,得知他是才登基的新帝,自己的内心也挣扎过,也曾一度想要远离。可是。。可是后来,钟沉每天陪着自己,两人一起游遍了这帝京的角角落落。 “阿宁,来日咱们成亲,我必亲自封你为后” “阿宁,你永远是我心中唯一的妻子。” “阿宁,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相信我。” “阿宁,你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我也要亲手给你摘下来。” “阿宁。。。” 一句句那么真切,自己接受了钟沉的求婚,满怀欣喜的回到家,想要求得父母亲人的祝福,却不想,等待自己的竟然是一场灾难。 回到家,本来以为父母会怪罪自己不辞而别,任性的独自一人去帝京找钟沉,却不想父亲和母亲只是担忧的询问自己有没有事,出门可曾遇到过危险,待自己说了这一路的历程,以及自己和钟沉之间的事,父亲态度坚决地反对自己和钟沉在一起,自己内心深处当然不愿就此放弃,于是苦苦哀求,劝说父亲同意。 “阿宁,你知道咱们家为什么从帝京搬到这空雾山吗,就是因为得罪了新帝啊,差点阻碍他登基,他能这么轻易的放过咱们,爹已经别无所求了,只是爹担心你进宫后的日子不好过啊,没有背景没有亲人在身边,仅靠帝王的宠爱怎么能长久?” “爹,我相信他,求你也相信他好吗?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求爹爹成全阿宁吧,爹爹说的问题,女儿都考虑过,可是女儿就是放不下啊,爹~”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你进宫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宫里的女人哪个是好相处的,你这么单纯,爹是真的不放心,你看看爹娘,这样的日子过得不好吗?” “不,爹,女儿主意已定,女儿一定要嫁给他。”自己是那么的坚定不移。 漫天火光里,母亲满身是血的倒在父亲的怀里,父亲悲痛的大喊,声音响彻了整个空雾山。 最后,一个黑衣人来到自己面前,看着那黑衣人略感熟悉的身影,自己还在想那人是谁,却不想父亲何时扑到那黑子人身上。 最后,父亲勉强看了自己一眼,大喊了一声“阿宁,快走,快走啊” 自己至今都忘不了那一幕,母亲倒在地上,父亲满身是血的与黑衣人苦战,整个院子烟雾弥漫,火光漫天,那一晚的月光似乎都是红色的。 自己被人追赶至悬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漫天火光的所在,脑海里快速的回忆了一遍与钟沉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在心底对钟沉说了一声再见。最后,想到父母死去的样子,满是悲痛绝望的跳下了悬崖。 记得当时耳边的风,内心的痛和绝望还有害怕。悬崖下那么黑,仿佛一个无底洞。。。 此刻回忆起来,宁暮的脸上泪水涟涟,一双明亮乌黑的大眼睛里满是痛苦和挣扎,嘴唇都被咬出了鲜血,手心也被自己的指甲狠狠地刺痛。 想起父亲的话,自己当时怎么就那么天真,怎么就那么傻? 看着这样痛苦的宁暮,许淮生的心里心疼难受的几乎窒息。 我的傻妹妹,你可知道看着你这样兄长心里有多难受吗? “好了,兄长你不必再劝我了,妹妹心意已决,这仇是一定要报的,我也要让他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宁暮的一双满含泪水大眼里写满了坚定。 不知何时,天空下起了大雨,宁暮的脸上泪雨交杂着“兄长,今晚约你出来,只是想好好和你说说话,毕竟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还请兄长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假如妹妹今后出了什么不测,兄长一个人也要好好的活着,不要为我难过,与我而言,那样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语罢,宁暮转身就走,黑色的披风在雨里淌过一个沉重的弧度。 许淮生定定的看着雨里越来越小的身影,沉默不语,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第三十四章 两女相见斗机锋 自从那天见过兄长以后,宁暮的心思更加的沉淀下来,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焦躁,甚至有时候,当她静静地盯着身边的人看的时候,那人的心里会有一种说不清的惧怕。 现在放下了那心里的最后一丝奢望,心态好了许多,人也不会一天到晚的胡思乱想,总算是平静下来,有了明确的目的,人也不会迷茫了。 这天宁暮用过午膳,一个人正坐着无聊,想起前些日子收到的消息,心里不禁感到一丝不安,原来他们的计划虽然实行了,但收到的效果并没有那么好。 那些流言和暴动很快就被钟沉以雷霆手段给镇压下来,早就知道钟沉这人心思深沉且睿智,但他们也没有料到他反应这么迅速,几乎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就做好了最有利的安排,看样子,他们还是低估了钟沉的手段。 仔细想想也是,一个能在危机四伏的深宫里长大且在关键时候能斗倒那么多人,并迅速坐上皇位的人,又怎么会简单呢? 只是从前的自己一心爱慕他,两人之间你来我往,点点滴滴都是些甜蜜回忆,一起那么长时间的相处自己都未曾想过这些罢了,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在爱情里面,那个人都是最完美的罢。 看样子现在他们想要斗倒钟沉需要面临的困难更多了,毕竟他们都低估了对手。不过这样也好,毕竟太容易达成的计划。反而叫人难以安心。 就目前的局势来说,自己还是尽早的取得钟沉完全的信任和宠爱比较重要。 今后还得小心行事啊,宁暮在心里告诫了一番自己。 转回头,看天色还早,就这么整日待在这暮云宫也真是无趣。 想了想,宁暮唤来大丫鬟小晴。 “去给本宫找身衣服,听说宁妃娘娘病了,咱们也去看看,免得有人说咱们不通人情。”宁暮对着小晴说。 “是,娘娘,那不知娘娘是想打扮的艳丽点呢还是想朴素一点?”小晴看着前方的花瓶小心翼翼的问着。 “你这丫头。怎么关键时候人变笨了,咱们是去看望病人的又不是去给下马威的,当然是朴素一点好了。”宁暮看着小晴,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怎么别人家的丫鬟都那么精明能干,自己家的就一天到晚对那些八卦之类的事情感兴趣,反而到关键时候却总是掉链子? 想着,宁暮略感郁闷。 小晴快速的找了衣服过来,宁暮看着小晴手上的衣服,是白色绣云边的广袖连衣裙,颜色简单但款式活泼又不失清新。 嗯,还不错,穿着这个去看望病人既不会显得无理,也不会显得过于沉闷。毕竟自己可是南国来的皇帝宠妃,南国人的热情和身为宠妃该有的骄傲自己都应该表现得明显一些。 在小晴的伺候下,快速的换了衣服。两人又去了镜子前面,看着镜中人的面庞,宁暮不觉恍惚。 “娘娘,奴婢为您梳一个堕马髻,您看如何?”小晴一边给宁暮梳理头发一边轻声说。 “好啊,你看着办吧。”宁暮随意的答道。 说实话,小晴这丫头这点还是很好的,就是无论做什么事都很认真,这梳头发也应该是以前专门跟着姑姑们学过的,因此这手艺还是很不错的,总之,宁暮很是受用。 看着小晴的手轻轻的在自己的头上翻飞,很快,一个偏向右侧的发髻就已成型。 堕马髻,亦名“倭堕髻”。为一种偏垂在一边的发髻。《后汉书?梁冀传》:“寿色美而善为妖态,作愁眉、啼妆(妆)、堕马髻,折腰步,龋齿笑。”李贤注引《风俗通》曰:堕马髻者,侧在一边。”寿,孙寿,梁冀妻。一说:发鬂松垂,象要坠落的样子。故又叫“坠马髻”。《乐府诗集?梅花落》:“天姬坠马髻,未插江南珰”。坠马髻在唐天宝年间,又始出现,到贞元时,重为们女梳作而流行。唐时有人将蔷薇花低垂拂地形态,譬作堕马髻式。堕马发髻,各代微有变化,但其基本特点,偏侧和倒垂的形态未变。唐温庭筠有“倭堕低梳髻”;明吴嘉纪有“岸傍妇,如花枝,不妆首饰髻低垂”诗句。 因此,这个发髻被小晴梳来还是很好看的,再在头上微微的斜簪着两根流苏白玉簪,看起来温柔又大方。 等到一切收拾完毕,再带上一些皇上赏赐的珍贵药材,两人一起向着宁熙宫的方向走去。 等到了地方,看着这个据说是仅次于皇后娘娘正宫的一座宫殿,诺大的宫殿,从内到外透着一股高贵庄严之气,看着殿外的御林军值守于此,守卫严密,殿内也被打理的一丝不苟,里里外外丝毫没有松懈的地方。 装扮上,华贵而又不失庄重,不论是整个宫殿的布局,还是小到一个普通的茶杯或者花瓶,一件件,皆为不凡。 看着这些,宁暮的脸上不动声色,仍旧跟着通报的宫女一步步的往里走,本来按理说应该是宁妃自己亲自来接或者再不济也该是身边的贴身宫女来迎接,但是结果却是一个小小的传话宫女前来迎接,说是宁妃娘娘病重无力而钟云要为娘娘煎药无力分心,但事情的真相究竟是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待到宁暮进到室内,终于见到钟宁本人时。看着宁妃就这么静静地躺着,宁暮不是一点感触也没有的,只是全都被压在了心底,表面上不动声色罢了。 一丝缅怀一丝酸意,还有一丝被背叛的痛楚,一齐涌上心头。 宁暮缓缓的走上前“听说姐姐病了,妹妹特意前来探望,还望姐姐莫怪妹妹我太过唐突。”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清亮。 “梅妃有心探望本宫,本宫不胜荣幸,哪里会觉得唐突了,只是本宫有病在身,皇上说了不让本宫起来待客,真是对不住梅妃了。”钟宁一脸幸福而又高傲的说着,竟然不肯顺着宁暮的话以姐妹相称。 身边的竹青想,娘娘一向待人温柔大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傲过,仿佛还带着一丝挑衅的滋味,也不知这梅妃是哪里得罪自家娘娘了。仔细一想,难道是因为梅妃太得圣宠,娘娘不高兴了,嗯有可能,可是娘娘以前也不见得对别的受宠过的妃子这样过啊?这么一想,竹青又不禁一脸困惑。 “姐姐说的哪里的话,既然是皇上心疼姐姐,妹妹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只是自妹妹入宫以来,姐姐可是接二连三的病倒,妹妹倒是担心莫不是妹妹冲撞了姐姐?”宁暮故作疑问。 “梅妃说错了,本宫自幼和皇上一起长大,这住的地方也离皇上的宫殿这么近,哪里是一般人能冲撞的了的?只怪我这身子不争气,太过娇贵,受不得一点凉。”钟宁一副不胜柔弱的样子。 可是宫里谁都知道,宁妃娘娘可是会武的,虽然武功不高,可是这身体绝对比一般的女子好的多。 “噢?既然姐姐这么说,那妹妹可就放心了,说实话自妹妹进宫以来,皇上从来不让妹妹去拜见各位姐姐,妹妹今天来这头一遭可不是连路都认不清?”说罢,以袖子掩嘴而笑,可是话中炫耀的意思明显。 “看样子梅妃是真得皇上欢心,这样也好,皇上身边多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本宫也放心,毕竟本宫暂时执掌凤印打理这诺大的后宫,一天事务繁杂,倒是不能完全顾得上照顾皇上。”语气欣慰,就像一般人家的正室对小妾说的话语,个中意味,不言而喻。 “不用姐姐说,那是妹妹应该做的,只是妹妹初入宫。凡事到反是皇上为妹妹着想的多,反过来成了皇上照顾妹妹,妹妹心里实在是愧对姐姐。”说着微低下头。一副惭愧的模样,看着真是楚楚可怜。 “嗯,本以为梅妃初入宫,会多有不适,如今知道梅妃你有皇上照顾本宫也放心了,毕竟皇上待各位姐妹一向如此,惯来是个体贴的。”钟宁语气感慨。 “唉,有姐姐这话妹妹也就放心了,本以为皇上就对妹妹一个人多有怜惜,妹妹不胜惶恐,如今知道皇上对新人向来如此,也好教妹妹接受的心安理得。”说着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 却不知宁妃听到这话,心里不禁咬牙切齿,看样子这是要打算长时间霸占皇上的意思啊,本来自己就是随口说说,谁知道这个梅妃竟然打蛇随棍上,有了今日的话,今后她若是再独宠,还有谁能说什么?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都是收不回来的,宁妃只好假装头疼,不再多做纠缠。 事实上,钟宁的病来的突然,现在也正是虚弱的时候,并不是假装。 而这边宁暮出了宫殿,脸上的娇羞纯真通通逝而不见,只剩下一脸的冰冷和漠然。 命运之门总是这样,有缘分的人就是怎么也牵扯不断,既然来了谁也别想逃过? 第三十五章 千方百计寻药方 宁暮回宫后想着最近一直在忙的事,连忙翻出几张药方,看了又看,最终还是决定叫许淮生来帮忙。 不多时,许淮生被传唤进了暮云宫的寝殿,担心是宁暮有事才会找自己,因此许淮生走的很是着急,生怕宁暮会有个什么事。 “微臣拜见梅妃娘娘,娘娘万安。”许淮生看着宁暮一脸的担忧。 “许御医不必如此客气,快快请起。本宫自从听了御医的指点,不断地查阅和翻找古籍,倒也发现了一些药方,但是不知是否得当,还劳请御医帮忙看看。”宁暮看着许淮生声音柔和。 “微臣自当为娘娘和皇上效力。”说着低下头。 宁暮于是赶紧唤了晴儿去将那几张药方寻出来,交给了许淮生。 许淮生看到这些药方,也不禁为之动容,一则自己在医术上比较痴迷,看到这些东西总是忍不住研究一番,另外看到这些东西,想也知道宁暮是花了很大的心思的,毕竟医书古籍繁复杂乱,能从中查找出这么多东西,花费的心思和时间可是相当的多才行。 仔细一看,那上面很明显就是宁暮的笔迹。想到宁儿小的时候都是自己一笔一划的教她读书习字,宁儿最烦这些东西,但是每次都只能苦着一张脸跟着自己一点一点的学,那张小脸都要皱成一团,许淮生不禁笑出了声。 “许御医你看药方笑什么呢?”晴儿好奇的问道,身子前驱。 宁暮听到这笑声,很快就明白过来,知道许淮生是在笑话自己,毕竟也就自己小时候调皮,不爱写字,总是被爹娘逼着跟哥哥一起练习,而且就算跟着哥哥一起写字,也是哥哥手把手的教自己,甚至就这样,自己的字也写不好。 想到这些,宁暮的脸上又是窘迫,又是怀念,那时候爹娘都在自己身边,每天还能督促自己学习,虽说不爱习字,可是那时候的日子过得真是开心快活啊,哪里像现在呢,步步为营,过得小心谨慎。 宁暮的眼睛不觉黯然,然而只是瞬间复又清醒过来。 “晴儿说什么呢?这就是你跟着姑姑学的规矩吗?”宁暮声音严厉,一脸的严肃之色。 “娘娘,奴婢知错,还请娘娘责罚。”小晴满脸惶恐的跪了下来,一双眼睛里满是哀求。 “微臣无妨,还望娘娘不要责怪晴儿姑娘了,微臣这就来看这个药方。”许淮生声音清朗温柔。 “罢了。既然许御医为你求情,还不快起来?今后行事说话小心一些。”宁暮转头对跪在地上的晴儿说道。 “是是是,晴儿知错,谢娘娘,谢谢许御医。”晴儿诚惶诚恐的站起身子,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悄悄站至宁暮的身后。 许淮生看着这些药方渐渐沉迷,宁暮看着这样的许淮生不禁微微一笑,这就是她的哥哥啊,每每遇到医术上的问题总是这样的精益求精,小心翼翼,生怕错过了什么。 室内的纹银刻字雕花铜炉里碳火燃烧的声音时不时的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细微可闻,倒显得宫殿里过于寂静。 谁也没有打扰许淮生,任由他一个人在那里定定的琢磨。 许久,许淮生终于抬起头“娘娘,这些方子,有些对皇上没有什么作用,有些方子臣也有些不太确定,还需要慢慢琢磨,不知微臣是否可以带回去慢慢研究?” “好,本宫信得过许御医,况且皇上的身体确实也不能有任何差错,必须得小心谨慎。” “嗯,微臣也正是此意,那微臣先行告退。” 目送着许淮生离开,宁暮看着殿外的夜色久久不发一言。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竟然已经漆黑了。 “晴儿,今天也不是本宫刻意针对你,只是这许御医深得皇上信任看重,而且本宫也很是敬重他,本宫总觉得许御医看着像我在南国的哥哥,感觉无比的亲切,因此心里总是不希望有人提出质疑,你明白吗?”宁暮看着无边的夜色,目光没什么焦距的说道。 “是,娘娘,晴儿知道了,晴儿一定会吩咐整个暮云宫的人都小心伺候许御医,绝对不会有半点不敬的地方。”晴儿坚定的回答,原来是这个样子,难怪自己老是觉得娘娘每每和许御医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许御医看,且声音里总是透着一股子的亲切,平日里对许御医也是信任有加,今日听到娘娘这么一解释顿时就明白了不少。 明白的同时,晴儿的心里也是美滋滋的,娘娘对自己可是真好,不仅没有责罚自己,还给自己亲自解释,心里那一点害怕和芥蒂也立马就清除的干干净净。唉,娘娘毕竟是来自南国那么远的地方,肯定时常想念家里的亲人还有故国吧,想着,晴儿又觉得自己还是多多陪娘娘说说话,逗娘娘开心才是。 “娘娘,奴婢给你讲个笑话吧?” “哦?说说看”宁暮一脸的戏谑,她可不知道自己的小丫鬟还有这个能力。 “从前有一个农夫,他呢种的稻谷迟迟不肯发芽。他很着急,等啊等,稻谷终于发芽了,可是长得太慢了,他每天都去看看,还是很着急,想着这样不是办法,自己还是要想法子才行,看到小孩子每天蹦蹦跳跳的说是跳高高长得快,于是他也想了个办法。娘娘您猜猜这个农夫干了些什么?”晴儿一脸的神秘,故作高深的道。 宁暮心里觉得这个故事不怎么好笑,但是讲故事的人倒是很有趣“哦?他做了什么?”还是装作很好奇的样子。 “他呀,竟然自己动手,把每一颗稻谷都往上拔一点,想着这样的话稻谷也可以长得更快了,可是没有多久这些稻谷就不长了。。。他是不是很笨,是不是很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晴儿说的一脸欢快,甚至自己一个人高兴的笑了起来,前俯后仰。 过了一会儿,听见除了自己的笑声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晴儿终于反应过来,不禁吐了吐舌头。 “娘娘是不是觉得这个笑话不好笑?要不奴婢再讲一个吧?”晴儿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用了,每天讲一个就行了。讲的挺好的。”宁暮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眼神平和的看着晴儿。 看着这样的娘娘,晴儿也收起了笑意,尽管不易察觉,可是自己还是看到了娘娘眼神深处似乎有着淡淡的忧伤。晴儿不禁头疼的想,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娘娘高兴起来呢? “传膳吧,叫御膳房送点清淡的汤来。”宁暮一脸淡然。 “是。”晴儿轻轻的退下去。 宁暮起身慢慢踱步到窗前,看着窗外的月亮,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冷清,似是一只眼睛在冷冷的看着这时间的无常世事,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就是冷,不禁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胳膊,闭了闭眼。 没过多久,晴儿回来,把晚膳摆上桌子,宁暮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用完了晚膳,喝了些汤,又来回的走了几圈消消食。 “晴儿,去叫人把那些医书给本宫搬过来,晚上就在这里看,不去书房了。”宁暮吩咐道。 “是,娘娘。”晴儿快速叫人帮忙。 乾清宫里,钟沉一个人坐着批阅奏折,过了许久高晋忍不住走了过来“皇上,不知今晚您打算去哪个宫里?”因为钟沉登基不久,还未曾纳入新人,因此每晚也不用翻牌,反正就那么两个宫殿。 “天色已经黑了么?”抬起头,看着殿内早已经亮起来的夜明珠,钟沉不觉恍然。 “是,已经黑了。”高晋看着钟沉,满眼的心疼,皇上真是太辛苦了。 “摆驾去暮云宫。”果不其然,钟沉看着外面,声音透着一股疲惫。 钟沉进了大殿,看到的就是宁暮一脸认真专注的模样,手机捧着一本医书,面前的桌子上也摆满了医书,眼神里含着一种难以描述的色彩。 钟沉眼睛闪了闪,来到宁暮的旁边,抬手拿过她手里的那本书, “暮儿,这么晚了还在看书?”钟沉放下书,抬手拂过宁暮的脸颊,轻轻的。 “皇上来了。”宁暮连忙起身行礼,起的太急,甚至身子摇晃了一下。 “别请安了,就坐着说话。看你最近都累成什么样子了,朕的病自有御医们来治,你没必要这么操劳的。”钟沉声音里含着一丝无奈和心疼。 “臣妾只是闲来无事罢了,这样既能为皇上分忧,又能打发时间,没什么不好的。臣妾真的不累。”宁暮看着钟沉这样,不禁出声安慰。 “皇上待臣妾这样好,臣妾总想着替皇上也分担一点,真正要说累的应该是皇上才对,皇上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宁暮一脸的关切。 “朕没事,有暮儿这样体贴,朕心甚慰。”钟沉把宁暮拥进怀里。 两个人静静地依偎在一起,室内伺候的人不知何时早已经退去。 第三十六章 遭遇陷害遇危机 第二天,宁暮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抬手摸去,还有一丝余温,怔怔的坐了好一会儿,宁暮还是喊来晴儿为自己穿衣。 晴儿一边手上忙碌着,嘴里也不停“娘娘,皇上走的时候可是特意说了,叫您今天早上好好休息,不准我们打扰您,还说今天不叫您看医书,有时间了就去花园里转转。” “知道了,就你话多,还不快点收拾。”宁暮一脸的无奈。 晴儿吐了吐舌头,手上快速的行动起来,不一会儿衣服就已经穿好。 坐在镜子前面,晴儿想了想,为宁暮梳了一个飞天凌云髻,高高的耸起,显得人精神很好。然后又找出来一只碧绿的发簪,还有一对同色的耳铛,为宁暮戴好。 看着镜子里高贵宁静的人儿,宁暮摸了摸自己的脸,微垂下眼睑,不过一会儿,就站起身来。 “去把许御医请来。”宁暮吩咐。 “是,娘娘。”晴儿转身出去,复又进来,很多事都得一些二等丫鬟去做,晴儿总是不能轻易离开宁暮的身边的,毕竟这宰相门前三品官,更何况是皇帝的妃子? 宁暮端着茶杯,想着皇帝的病,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治好,自己费尽心思是为了取得皇上的信任和宠爱,毕竟这宫里面失了宠爱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不多时,许淮生进来了。 “微臣叩见娘娘,娘娘万福金安。”许淮生看着宁暮单膝跪下。 “许御医快快请起。”晴儿连忙上前扶起许淮生。 自从听了宁暮的话后整个暮云宫里的人都对许淮生客气敬重之极。 “叫许御医过来就是想问问关于药方的事,不知皇上的病到底能否治好?”宁暮一脸担忧的问道,似是非常关心皇上的样子。 “回娘娘的话,微臣正想来说此事,药方臣已经全部看过,发现其中有两副药方有相似之处,最后将两副药方合成一副药方,估计有极大的可能治愈。”许淮生解释道,一脸的信誓旦旦,对于医术上的问题,他每次表现的都很自信,这一点也是最让人信服的地方。 “好,不知现在可否把药煎好立即服用?” “想来应该是可以的。”许淮生自信道。 “晴儿,你去药房亲自看着抓药,亲自监督煎药,务必看仔细了。”宁暮一脸认真严肃的吩咐晴儿。 看着娘娘这么认真严肃的样子,晴儿也立马慎重起来,毕竟她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转身拿着药方快速的带着两个宫女就走了,人手多些毕竟方便。 “希望这次的药能有效吧。”宁暮不无感慨的说道,毕竟这个药方可是花了她不少心思的,幸好她曾经跟着哥哥一起学习过这些东西,因此看起来才没有那么吃力,所以别人以为她费了多大的功夫和心思精力,事实上并不是那么难,不过这个事要是让别人来办,一般人还是很难找到这些药方的。 “娘娘放心,不管药方是否有效,皇上的病现在都可以治好,毕竟娘娘花费了这么多心思,微臣不会让娘娘的心思白费的。”许淮生看着一脸担忧的宁暮轻声劝慰道,一如从前那么温柔细腻而又体贴。 听了兄长的话,宁暮的心里感到既骄傲又难受,骄傲的是自己的兄长这么优秀,在医术上的造诣真的是很深,而难受的是原本性情淡泊厌倦官场的兄长,为了自己来到这个皇宫,如同囚牢一般把那颗向往自由的心给禁锢。然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啊。 想着,宁暮的眼里充满了悲伤,有泪光闪烁其中。 许淮生看着这样的宁暮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这里可是宁暮的寝宫,耳线众多,也不知道有些什么人。 不久,晴儿带着一碗药回来了,碗上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看着这碗药,宁暮问道“本宫是否能尝尝味道顺便也试试药性?”看着许淮生。 许淮生想了想,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当然能,这本来就是给皇上的药,只是是药三分毒,娘娘没有病的话还是少喝一点好。” “好,本宫知道了。”宁暮说完,就端着药碗使劲的喝了一口。 喝完,不觉皱皱眉头“这药味道真是苦。”旁边晴儿立马端过蜜饯来递给宁暮。 听着宁暮的话以及表情,许淮生不禁感到一丝疑惑,药有那么苦?按理说不应该啊。 想着想着,旁边就听到晴儿的声音。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晴儿扶着宁暮,一脸的着急。 宁暮此时脸色苍白,整个人缩成一团,看上去像是受了极大的痛苦。 许淮生看到这一幕,立马冲上前去,也不管是否会被人看出什么。 伸手按上宁暮的手腕,许淮生的眉头皱的更紧了,端过一旁的药闻了闻,不禁骇然。 “快去给你家娘娘煎一碗绿豆汤,要浓一点的汤。”大声吩咐道。 没敢耽搁,立马就有人快速的出去。 不一会儿,宁暮已经被扶到床榻上躺着,许淮生在一旁,一边轻轻的为宁暮扎针,一边时不时的把脉。 “暮儿,暮儿。怎么回事?你们娘娘到底怎么了?”突然,外间响起钟沉焦急的声音,比起平日来少了许多沉稳和冰冷。 声音越来越近,人也已经到了床前。 “许淮生,告诉朕,宁。。暮儿这是怎么了?”钟沉大声的质问许淮生,眼睛紧紧的盯着床榻上的宁暮。 “她是吃了给你熬的药。药方没有问题,具体的原因还要等一等再说。”许淮生一边为宁暮继续扎针,一边说道。 “人到底有没有事?现在朕只关心这个!”钟沉的声音依旧含着一些怒气,也不知道在气些什么? “人没有什么大的危险,最起码不会伤及性命。”许淮生看了一眼钟沉,声音淡淡的说道。 “不会伤及性命?那就是说还是有危险?”钟沉不放心的问道,紧紧的盯着许淮生的动作。 “这个得看娘娘自身的体质,不过有臣在,还请皇上放心。”许淮生看着钟沉声音依旧缓慢,似乎刚刚那失态的一幕是别人的错觉。 “有你在?刚刚你不是在这里吗?结果呢?你叫朕如何放心?”钟沉声音里的愤怒似乎更大了。 正在这时,晴儿端着一碗绿豆汤走过来“许御医,您要的绿豆汤。” 许淮生连忙接过,先是闻了闻味道,接着又自己尝了一口,确定没有问题后,才让人给宁暮味到嘴里。 看到这一幕,钟沉的嘴角抽了抽,想说些什么,最终没有开口,罢了罢了,只要暮儿平安的醒过来,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现在不知许御医可否告诉朕原因何在?”钟沉看着陷入昏迷中的宁暮问着许淮生,声音缥缈。 “方才臣已经说过了,这药方是娘娘整理出来,由臣经手核实,确定无误了才煎的药,说明有问题的是药,而不是药方。至于这药是怎么回事,臣就不得而知了。”许淮生解释道,声音沉稳缓慢,却又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药是谁煎的?”钟沉扫视了一圈殿里的人。 “回皇上的话,这药是娘娘让奴婢亲自监督着煎的。”晴儿连忙跪下。 “哦?除了你之外,这药还经过哪些人的手,尤其是可疑的人。”钟沉看着晴儿,轻声嘱咐。 “回皇上的话,奴婢带着欢沁和蕊儿两个人一起跟过去,但是她们两个是没有机会的,因为这药根本没有经过她们两个人的手,其余的就只有药房里抓药的小童,以及亲手煎药的人了。”晴儿仔细的想着,一边回忆一边回答道。 “来人呐,把这些人都先收押起来,给朕仔仔细细的盘问清楚了,朕想知道到底是何人想陷害梅妃也想害朕?”钟沉吩咐下去。 “微臣已经给娘娘扎过针,想必要不了多久娘娘就能醒过来,醒过来以后不要下床活动,先好好休息,然后记得每隔一个时辰喝一碗浓浓的绿豆汤,这汤可要小心着煎,不能再出一点的差错了,否则,再厉害的医术也救不回来了。”许淮生看着一边的晴儿吩咐道,但是同时也是说给钟沉听的。 毕竟这宫里最安全的可就是皇上身边了,要是皇上都没有能力保住一个人的话,那么还有谁能? 钟沉盯着许淮生看了看,最终还是叫人退下了。随后又把高晋,晴儿等人遣退。 待得室内只有两个人的时候,钟沉坐在床边,看着宁暮沉睡的样子,伸手轻轻的抚过宁暮的脸颊,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似是失而复得的珍宝,带着些小心翼翼的感觉,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温柔,叫人看了只会觉得这是一个深情的男人在看着心爱的女人,这种目光,再无他解。 暮儿啊暮儿,朕该拿你怎么办呢? 想到今天发生的一切,钟沉的眼睛漆黑如墨,浓的似要将这世间的一切东西都染黑,复又清明,只定定的看着宁暮。 第三十七章 功夫不负有心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可能是一小会儿,也可能是几个时辰,宁暮的眼皮动了动,从沉睡中醒来。 一脸茫然的看着周围的一切,看到钟沉躺在自己的身边时,脸上的表情变了变,突然想起来自己是在试药,然后。。,以后得事情就不记得了,难道自己出了什么事?这药方有问题? 想着想着,宁暮不禁着急起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忍心打扰钟沉。 轻轻的坐起来,准备穿上衣服,出去好好的问问小晴。谁知道,突然不小心身体软了一下,立马摔倒在床榻上,不仅摔疼了自己,也惊醒了沉睡中的钟沉。 “暮儿,你醒了?”钟沉立马清醒过来,声音带着惊喜。 急忙伸手过来拉住宁暮的手,复又抬起来摸摸宁暮的脸,眼中的惊喜和小心翼翼显而易见。 “皇上,臣妾这是怎么了?”宁暮看着钟沉声音软软的,带着刚醒过来的鼻音,听起来令人心疼至极。 “你喝过药晕倒了,药有问题。”钟沉柔声回答。 “是药有问题,确定不是药方有问题?”宁暮不放心的继续问道。 “确定是药的问题,药方是对的,刚才朕还喝了一碗,一点事都没有。”钟沉声音依旧温柔而低沉,两眼宠溺的看着宁暮。 宁暮在这样的目光中低下了头,脸颊红红的,睫毛微微颤抖。 “暮儿你刚醒过来身子还没恢复,许御医说了不能动,需要好好休息。”钟沉看着宁暮一脸的温柔。 “是,皇上,臣妾知道了。”宁暮靠在钟沉的怀里,一脸的乖巧。 “嗯,朕迟早会查到究竟是何人在搞鬼,竟然想要同时陷害你我二人!”钟沉声音里带着一股凌厉,眼神里也是一片漆黑。 宁暮听着这话,眼睛眨了眨,微垂着眼睑。呵,这人呢,总是贪心不足! 自己的确想要报仇,但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要钟沉就这样死去,自己要的是光明正大的夺取,让他也尝到痛失所爱的滋味! 两人静静地依偎拥抱在一起,没多久,高晋就在外面喊到“皇上,该早朝了。”声音不大不小,似是怕打扰了两人,但是又不得不打扰,略微矛盾。 “知道了。”钟沉看着外面回了一句。 “暮儿,那你再休息一会儿,朕就先去早朝了。”钟沉看着宁暮一脸的不舍和担忧。 “皇上去吧,臣妾没事,皇上不用担心臣妾,反倒是皇上昨夜里照顾臣妾,想来是没有睡好的,还望皇上千万保重龙体,不可过于操劳。”宁暮看着钟沉也是一脸的不忍。 “朕知道了,你快些躺好,不许再倒下。朕晚些时候再来看你。”钟沉抬手按着宁暮的肩膀,阻止了宁暮想要起来的动作。 待钟沉站稳,早有内侍候在一旁,手上捧着朝服,另有两人人急忙上前为钟沉穿戴打理衣服。 明黄色的长袍上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袍角那汹涌的金色波涛下,衣袖被风带着高高飘起,飞扬的长眉微挑,黑如墨玉般的瞳仁闪烁着和煦的光彩,俊美的脸庞辉映着晨曦,带着天神般的威仪和与身俱来的高贵,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看起来凛然不可侵犯。 最后穿上一双黑底绣金线龙腾的靴子,又戴上高高的冕冠,整个一身才算是完全穿戴好。 准备抬脚出去时,钟沉又拧转头对着宁暮一笑,最后终于还是走了。 宁暮看着钟沉离去的方向,久久的难以回神。 没过多长时间,整个人又沉沉的睡去。 待醒来时,已近中午,晴儿走过来不禁惊喜“娘娘,您醒了?”连忙扶起宁暮。 宁暮靠在床榻上“刚才醒,什么时辰了?” “已经午时了,皇上期间来看过您一回,最后走的时候吩咐奴婢不许人打扰到您呢。”晴儿一脸开心的说道,想到自家娘娘这么受宠,心里也跟着得意,以后自己在这宫里的地位也会越来越高的,肯定会越来越受人尊敬,想到早上自己去御膳房时,那些人对自己一脸恭敬,一口一个晴儿姐姐的叫着,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宁暮看着晴儿这个样子,就知道这个丫鬟在想什么了,不过也并没有责怪晴儿。毕竟这个丫鬟虽然虚荣,但是没有什么坏心,且心底光明磊落,有什么事都表现在脸上了,对外还算谨慎小心,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嗯,本宫知道了,给本宫穿衣吧。” “是,娘娘,可要传膳?毕竟娘娘一天都没吃东西了。”晴儿关心的问道。 “叫些清淡的吧。”宁暮声音淡淡的。 随后,晴儿先是出去叫宫里的丫鬟传膳,复又快速的进来打起床帘,为宁暮穿衣,梳妆打扮了一番。 虽说重了毒,可是到底年轻,这很快就恢复过来,就是脸色差了点,人有些乏力,别的还是没什么事的。 用过午膳,宁暮的力气总算是恢复了一些“晴儿,今天天气如何?” “回娘娘,今天天气很好,适合出去走走,但是御医说了娘娘您的身体应该多休息,皇上也嘱咐过奴婢好好看着娘娘您,因此您看。。?”晴儿小心翼翼的回答,既要回答的娘娘高兴,还要记得皇上的嘱托。 “没事,本宫觉得今天已经好多了,咱们去御花园里走走吧,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有本宫担着呢?”宁暮说道,声音没有什么力气。 晴儿看着娘娘,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想着自己小心一些就是了,因此没有多说什么,叫上一众丫鬟,给宁暮披上厚厚的披风,一行人就出了寝宫。 御花园里,阳光明媚,就是早前的一场雪已经把那些树多半的枝叶都给打没了,看着更加的萧条了。 一行人就这么走着走着,也不知道拐到了哪里,刚转过路口,就看见前方一片人影在靠近,细细一看,原来是宁妃娘娘一众人。 两方人马都看见了彼此,也都楞在当场,不知道该怎么办。 宁暮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都愣着做甚么,还不快给宁妃娘娘让路?”目光凌厉的看了一眼身后的众人,众人立马反应过来,往路两边退去。 钟宁也一脸和蔼的说道“梅妃好好的和这帮奴才置什么气,咱们都是一家人,谈不上让路不让路的,大家都慢慢的也路就过去了。听说你昨天替皇上试药试出问题了?先下身子可好些了?” “姐姐说的是,谢姐姐关心,妹妹身体好多了,关键是药成功了,只要能治好皇上的病,别说是试药了就是叫妹妹去死,妹妹也心甘情愿。只是为难了皇上。”说着泫然欲泣。 宁妃立马脸色就变了“梅妃是说药成功了?可以治好皇上的病?”声音似是不敢置信。 “是的姐姐,皇上吃了药觉得挺好,关键是许御医也说了,皇上这病一定能好。”宁暮一脸的笑意。 “能治好就好,能好就好,只要皇上身子康健,本宫比什么都高兴。”一脸的喜不自胜。只是瞬间,脸色又变了,似是嘲讽似是怀疑“只是苦了梅妃妹妹了,这么辛苦的为皇上寻找药方不说,还为了替皇上试药险些出事,本宫真是自愧不如啊。”一脸惋惜。 “姐姐不必惋惜,于妹妹而言,能治好皇上的病比什么都重要,不管是谁治好的,关键是结果,不是吗?”宁暮眉毛上挑,目光炯炯的看着钟宁。 “妹妹说的是,这颗无私的心呐看样子真是一心扑在皇上身上了?”一脸的意味深长。 听着她的话里的语气,看着她的表情,不知为何,宁暮的心里一跳,最终忍住心悸,微微的一笑。 “好了,本宫忙着准备年节祭祀的事,就不和梅妃多说了,梅妃若是身体没好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说着,转身就走,蓝色的披风在风中扬起一道细微的弧度,如风过无声。 宁暮看着宁妃离去的身影,眼睛眨了眨,眉头微微舒展开来,一笑而过。 一行人又继续走了走,最终原路返回。 刚回到宫殿不久,皇上就已经过来,看到宁暮身体恢复了这么多,不禁感到非常高兴。 “暮儿,这次朕的病可以说是你治好的,宫中这么多的御医,包括许淮生在内都没能治好朕的耳疾,但是你却治好了,说罢,可要什么奖赏?”钟沉看着宁暮连眼睛里都是一片笑意。 “臣妾只是担心皇上夜不能寐,因而想要想办法治好皇上的病,与其说是为了皇上不如说是为了臣妾自己,所以说为了自己还需要什么奖赏了,其实许御医也帮了臣妾不少,皇上要赏的话还是奖赏许御医吧,至于臣妾自己能看到皇上的病大好就已经是最好的奖赏了。”宁暮温柔的说着,一张脸上满是柔顺,似是一个一心为了丈夫的妻子,无欲无求。 “说到底还是暮儿你的这份心意最为珍贵,总之朕说过的话算话,这奖赏一定会有,毕竟这次你可是为这江山社稷立了大功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皇上的病总算是大好了,也算没有辜负了梅妃娘娘的一番苦心,高晋在一旁由衷的感叹道。 第三十八章 钟家儿郎凯旋归 自从皇帝用了梅妃的药,整个人大好起来,耳疾也几乎痊愈,谣言暴动几乎也是不攻自破。 而钟家的两个儿郎平乱也已经结束,即将归来。 早朝上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非常高兴的夸奖了一番钟元钟昊兄弟两人。 “今有钟家二子平乱即将归来,我大宣朝从此又多了一对文武双全的忠臣啊,实乃我大宣之福。”语气快慰。 文武百官听到这话,也纷纷符合称是。于是,下了早朝,不少人都向丞相钟磊道贺。 这边钟宁的宫里也收到消息,钟云十分欢快的回到寝殿内室“娘娘,娘娘您知道吗,两位少爷平乱成功,即将回来啦!”语气喜不自禁。 听到这话,钟宁也是一脸的高兴“你说真的吗?哥哥们要回来了?”语气似是不敢置信。 “是啊,现在娘娘也不用担心了,听说两位少爷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呢。”钟云欢喜道。 “这可真是太好了。”钟宁不禁双手合十,十分感谢老天的模样。 想到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担忧全都有了好的结果,这颗心总算可以放下了,皇上的病已经快要好了,哥哥也快要回来了,都是好消息啊。 果然,这天晚上,钟沉来到了宁熙宫,不管是为了什么而来,钟宁的脸上心里都是高兴的。 “皇上,听说您的耳疾终于要痊愈了,臣妾心里真是高兴。”钟宁一脸的喜悦,声音温柔似水,衬着这本就艳丽的脸颊更是娇艳如花。 “嗯,朕知道你高兴,想必你也知道了你的两个哥哥都即将凯旋归来,到时候朕必定有封赏。”钟沉看着钟宁还是很欣慰的说道。 “哦?不知道皇上想要赏赐些什么啊?臣妾可要好好的替哥哥们多讨要一些。”钟宁开着玩笑般的说道。 “这个到时候就知道了,不过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了,你的苦心朕都知道,难为你一边操劳着这宫里的大小事,一边还要为朕担忧。宁儿,朕也要好好封赏你一下。”钟沉一脸的感慨,拉着钟宁的手说的认真。 毕竟这从小到大的情分不说,钟宁也确确实实帮了他许多,大到这江山皇位,小到这宫廷琐事,甚至他的一衣一线,她的付出他不是不明白,只是。。有些东西是给不了的,比如这感情。 感激就是感激,亲情就是亲情,他总能分的清楚。 听到这话,钟宁心里一动,目光闪了闪,不禁从钟沉的怀里抬起头,看着这个英俊伟岸皎洁如月的男子,心里的爱意喷涌而出,这是自己从小爱到大的男人啊。 想着,不禁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钟沉的脸颊“沉哥哥~”一句轻声的呢喃脱口而出。 这是小时候他们在一起玩耍时钟宁的称呼,已经好久没有听到她这样的呼唤了。 看着钟宁动情的模样,钟沉的心里忍不住浮上一丝内疚,说到底,他总觉得对她亏欠良多。 “宁儿,朕有事情要对你说。”钟沉柔声道,眼神中含着一丝温柔。 面对钟沉这少见的温柔,钟宁忍不住深深的沉溺其中,久久不愿清醒过来。 “皇上有什么话就说吧,臣妾听着呢。”钟宁轻声说道,紧紧的抱着钟沉。 “你知道这次为了朕的病,梅妃差点就失了性命,因此朕心里是感激的,同时也觉得愧疚于她,这次封赏你的时候,朕也必须对她有所封赏。”钟沉斟酌这语气和用词缓慢开口。 “皇上!您不是已经知道了她乃是南国的奸细吗?谁知道她到底有什么目的,说不定就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呢?你怎么就这么轻易的相信与她?更何况,对于您的耳疾,臣妾都有所怀疑,说不定,说不定这件事从头到尾就都是她一个人策划的,毕竟也只有这枕边人才最有机会对您下手,臣妾自己是万万做不到也做不出这种事的,其余就只有她了,臣妾可不像皇上那么好骗!”钟宁声音激动的说道。 “不,宁儿。这件事朕相信她没有你说的那种用心,朕信她这次是真心为朕治病。”钟沉看着她声音坚定不移。哪怕真的是她做的,朕也选择相信,相信她不会真心想要害朕,相信她是爱着朕的,钟沉在心里补充。 “皇上~,您真的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了吗?这次是耳疾,下次呢?您到底是怎么了,以前您绝对不是这样的。”钟宁一脸的不敢置信。 “好了,朕自己做的决定朕知道。放心吧,朕已经决定了,祭祀大典之前就颁发圣旨封你为贵妃,封宁暮为皇后,大典以后就举行典礼!”钟沉一脸果决的说道,脸上是不容置疑的决断。 “不,不会的。”钟宁不断的摇着头,眼泪不禁涌了出来。似是悲伤之极的模样。 “宁儿,你知道的,朕对你从来就只有亲情,朕感激你,敬重你,但是朕对你,的的确确没有一丝的爱慕之意。这正妻之位,朕,给不了你!”钟沉说的果断,却不知这话入了钟宁的心,就像是寒冰魄剑,每一剑都带着血肉翻飞,锥心刺骨的疼。 “可是我爱你啊,我一直都爱你啊”钟宁一脸的绝望之色,悲痛欲绝的呐喊,似是这这句话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瘫倒在地。 “好了,宁儿,快起来罢,朕就是和你说说话,并不想看到你这样。”钟沉看着她这样,心里也是不忍,不禁安抚道,连忙将人扶起。 连哄带安抚,好长时间,钟宁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钟宁醒来的时候,钟沉已经去上早朝了,看着身边的位置,钟宁一个人坐着愣了很久很久。 这边下了早朝,御书房里,钟沉坐在桌案前一个人正在沉思些什么。 高晋来到一旁“皇上,钟家的两个小少爷回来了,正在外面等着呢” “叫进来!”钟沉立马来了精神,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诺”高晋一面答一面低头转身出去。 不一会儿,就把人带到面前。 “微臣钟元(钟昊)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两人一齐单漆跪地,声音洪亮。 “都起来吧。”钟沉看着两人。 “是。”两人迅速起身,站到一旁。 “这次出去事情办的不错,你们可自觉有什么收获?”钟沉一脸感兴趣的样子。 “谢皇上夸奖,微臣与臣弟此次出去为皇上办事,幸不辱命,也从中了解了民间百姓疾苦,知道这太平盛世甚是得来不易,臣等必将竭尽全力守护这江山盛世。”钟元抱拳,一脸坚定的说道。 “是,臣也是如此,在这次出行的这么长时间里,我们见识到了穷苦百姓的生活,也看到了许多从若未见的事情,受益良多,微臣必当和哥哥一起为皇上为这天下百姓守护这太平盛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钟昊声音依旧缓慢,平稳的不似常人。 听到两人的话,钟沉微微一笑,眼里的满意之色显而易见。 “好,不愧是我大宣的好儿郎,不愧是我钟家的好儿郎,更不愧是朕的好兄弟。”钟沉站起身,一边一个,拍在两人的肩膀上。 随后几人相谈甚欢,能看出来,两人经过此次的磨炼确实成熟稳重了许多,尤其是钟元,本来毕竟是武将,个性比较粗狂鲁莽,但是此次回来,整个人仿佛沉淀了下来,非常的平静,说话也不似从前那般随口就出,显得谨慎认真了许多。 而钟沉在言谈之间也表现了对两人的信任和欣赏,满意之极,说明了今后一定会重点培养两人。但也了防止外戚坐大,想来两人的职位也不会过高,但必定会很重要。 稍后,得了皇上准许的两人又去了宁熙宫,想要和长时间不见的妹妹报个平安,顺便也看望一下妹妹。 还未进门,钟宁就已经迎上来“哥哥~”,扑到两人的中间,一手一个,挽着两人。 三人一路有说有笑的进了寝殿。钟宁给钟云使了个眼色,将身边的人都打发干净。 坐下来以后,钟宁看到身边没人,脸上的表情也没有那么高兴,反而带了一丝的勉强。看着似乎有什么心事。 两人对视一眼,钟元开口“妹妹可是有什么事要对我们说?” “哥哥,昨晚,皇上对我说,这次事情过去之后要封赏妹妹,嘉许贵妃之位”钟宁一脸的生无可恋。 “那是好事啊,你怎么。。?”钟元不禁疑惑。 “为什么是贵妃之位,难道不应该是后位吗?”钟昊疑惑,想来问题就出现在这里了。 待钟宁告知皇上欲将皇后之位许给宁暮时,两人不禁脸色大变,对视一眼,随即开口安慰钟宁。 “放心吧,此事回去后我们会找爹爹商量的,当初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不然我们家何必费尽心思人力物力财力帮他坐上皇位?”钟元说道。 “是啊,妹妹不必担忧,此事不会就这么叫那个南国来的女子成了的,有爹爹和哥哥们在,你只管放心就是。”钟昊也出言安慰道。 如此,兄妹几人的见面也算是说了很久,至于谈了什么,外人无可得知。 第三十九章 风云变幻天莫测 正当兄妹几个不知道筹划着什么的时候,远在大陆最东端的雪国来拜访,消息传的沸沸扬扬。毕竟雪国是这个大陆上除了大宣以外算是最强大的国家了,一年四季,冰雪覆盖,那里的天气极度的严寒,因此那里的人也锻炼出了一副强健的体魄。 早朝上见过雪国的来使之后,晚上的晚宴必然是不可少的。听说这次雪国的使者里面,也有身段十分妖娆的女子,虽然没有看到正脸,但也非常引人遐想了。 此话传到后宫里,也非常的引人深思。然则不论众人如何的抓心挠肺,也只有等晚宴时分一探究竟了。 钟沉独坐于乾清宫的内书房里,看着手中的地图,沉思着。在这块昊天大陆上,能数得上的大国只有大宣,雪国,以及北音了,南国算是众多小国里比较强的国家,因此数十年前的混战中,南国才能带领着一众小国抵抗这几个大国的联合攻打,虽然损失惨重,但是到底还是抵抗住了,因此这些小国又以南国为首,也算的上是一方势力了。 听说新晋的南国国君池莫野心不小,且此人心思深沉,要不是因为当初国力受损,也不会轻易的对大宣俯首称臣,不过想来这也是缓兵之计罢了,只是这雪国此次前来,倒是不知究竟有何计划,想着,钟沉的手指不断地敲打在桌案上,缓慢却有力道。 听到消息的钟宁,此刻却是嘴边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看着眼前的白瓷茶杯里,氤氲而出的雾气,遮住了她的表情,叫人看不真切,唯有嘴边的笑意久久不散。 “娘娘,奴婢听说此次雪国来访,目的不知,但是想来美女佳人是带了不少的,不知娘娘作何打算?”钟云在旁轻声问道。 “嗯,这些本宫都知道,且不管他带了多少女人,这些女人不知有没有一个能入的了皇上的眼里都很难说,所以本宫不用担心。” “是,娘娘高见,那奴婢去准备娘娘的香汤,以及晚宴上的礼服?” “嗯,去吧。” 这深宫里处处危机,却也有常人享受不到的荣华富贵,连这沐浴用的香汤都讲究颇多,平日里保养用的,伺候皇上之前用的,还有那参加宴会时用的,大概自己唯一没有用过的就是那祭祀时用的吧,钟宁默默的想。 祭祀可以说是每年年前的大事,基本上只有帝后才有资格参加,不知今年是皇上一人参加还是?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晚宴已经到了。大堂里坐满了文武百官,钟沉一身玄色银边冕服,端坐于高堂之上,一身威严贵气不可挡,左边坐着一身银红梅花刺绣长裙的宁暮,右手边坐着一身紫色绣金菊的钟宁,一个清冷傲然,一个绮丽端庄。俱是一样的贵气逼人。 “雪国使臣到~~”通报的内侍嗓音尖细悠长,清晰的传到大殿上。 不一会儿,就见一行人慢慢走近,为首一人据说是雪国的四皇子,一身金色的皇子冕服,看起来富贵逼人,脸颊俊秀,一双眼睛看着钟沉。 “萧瑜见过皇上。”俯身作礼。 “四皇子不必多礼,请上座。” 接下来其余众人一齐跪拜,又分别赐了座位,毕竟来者是客,因此不管身份如何,皆是上座。 “朕听闻雪国皇帝近日身体抱恙,不知现已如何?”钟沉看着萧瑜似是担忧的问道。 “谢皇上关心,我父皇的身体前段时间的确是多有不适,但还好宫中御医众多,现在总算是康复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朕还担心不已,正打算派我国御医前去,现在得知你父皇业已康复,朕也算是放心了。” “皇上,我来到京都后听闻皇上身体似乎也有不适,不知现在是否已经大好?” “朕只是小问题,没有民间传闻的那么严重,且现在已经康复,四皇子不必担忧。” “那就好,还望皇上保重龙体。”萧瑜笑着说。 两人之间短短的一段对话,不知蕴藏了多少机锋?非政治敏锐的人难以想象其中的深意。 众人接下来一道举杯祝贺皇上龙体康健,推杯换盏间皆是笑意盈盈。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样的笑容,连嘴角弯起的弧度似是都相似。 歌舞升平,一片和乐融融。 不多时。又有雪国的四皇子起身“皇上,家妹久仰皇上大名,而且内心倾慕已久,听闻我要来大宣,也一道跟着过来,此次还专门为皇上排练了一段我雪国的惊鸿舞,还请皇上笑纳。” 语毕,还不待钟沉出声,鼓声已经响起。 语调沉沉,真是有大鼓声声震九霄之势,在这样激烈的鼓点声中,七个白衣女子当前迤逦前行,步伐飘逸,领头女子面带轻纱,神情缥缈。 水袖轻扬,步伐眼神皆变得凌厉而急促起来,旋转,跳跃,飞身,聚拢,散开,节奏瞬间飞快到了极点,时而激昂,时而轻盈,时而欢快,时而沉重,带动人心。所有人俱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场上的女子,动人心魂。 曲调在某个激动的时刻戛然而止,场上的人也迅速的停下动作,除去当头一人,其余皆俯身跪拜下来。 “雪国萧云见过皇上。”声音清脆,落入人耳似是含着冰珠般清凉。 听见声音,众人方醒过神来,齐齐盯着场中女子,见其落落大方,一身白裙,头戴白色琉璃饰品,整个人看起来晶莹剔透,似是冰雕雪刻。一双眼睛里,漆黑如墨,却冰冷无温,看着钟沉却又似是情意无限。 “雪国公主不必多礼,朕今日才算领略了雪国的惊鸿舞,果然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无愧其名。”钟沉笑着说,声音平稳,眼里依旧一片清明。 “萧云谢过皇上夸奖。”音色如旧,听着这样的声音对人来说仿佛也是一种享受。 “皇上,我这个妹妹大概是害羞了,不过我在来之前,已经被父皇告知,愿意以一女与新皇结秦晋之好,惟愿两国情谊长存。”萧瑜站起来,一脸认真的说着这话。 听到这话,文武百官反应不一,有人似是早已预料,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子,甚至与有荣焉,也有人眉头紧皱,不知在思虑什么。 钟沉依旧带着笑意,“朕自登基以来,一直忙于政务,不曾充实过后宫,雪国公主若是入宫,朕必当欢喜,只是这正妻之位,朕怕是难以许诺。” 听到这话,雪国公主萧云的眼里似是一瞬间闪过什么,复又清明。 宁暮看的清清楚楚,这种眼神她再也体会不过了,那是一种心如死灰的绝望。皱了皱眉头,她只当做什么也没有看见。 “哦?我听闻皇上现在并没有皇后,这后宫并没有主,难道是我的消息落后了?”萧瑜似是疑惑的笑问。 “四皇子说笑了,在之前梅妃治好朕的耳疾时,朕已经许诺过,这皇后之位乃是梅妃的,君无戏言。”钟沉声音坚定,不容置疑。 听得这话,底下一种官员不禁感到震惊不已,似是难以接受,彼此交头接耳。钟宁的眼中愤恨之色一闪而过,宁暮也是惊讶的张大了眼睛。 “皇上,臣以为皇后之位言之过早,梅妃治好皇上耳疾固然立了大功,然而终究不是我朝之人,臣等难以接受。还望皇上收回成命”有大臣从座位中走出。 话落,整个大殿一片寂静。 钟沉却似早有预料,微微一笑,并不多做纠缠“四皇子,想必你也看到了,就算朕答应,这朝中的官员,这天下的百姓也不会答应,不知这联姻之事四皇子是否还坚持?” “皇上,即使我不想坚持,可是我这妹妹的心意,我却不能不成全啊,罢了罢了,家妹一心都在皇上这里,我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但求皇上善待,全家妹爱慕之心以及这两国情意长存之计。”萧瑜一副无奈的模样。 “好,今日大宣与雪国结为姻亲,朕封雪国公主萧云为雪云贵妃,入主紫云宫。” 此言一出,雪国来使俱是笑意盈盈,拜倒答谢。 晚宴又恢复到一片祥和安乐的氛围里,只是各自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也只有自己知道了。 宁暮呆呆的坐在座位上,还沉浸在钟沉的话语里,不知道作何反应,却不知场上有多少人在盯着自己,毕竟这未来大宣的皇后之位,可是分量不轻啊,大概大家都在想究竟为什么皇上想要立她为后,又或者在想着用什么办法打消皇上的心思? 雪国的四皇子萧瑜也盯着宁暮看了几眼,若有所思。 殊不知,钟沉看着底下的众人,暗自将这些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沉着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不动声色。 等到第二天,雪云贵妃的之名已经传遍京都。而雪国这一群来人,也将要在大宣过完年,之后再回国。 随着年关将近,天气也越来越冷,看似平静的天象下,谁也不知道正在酝酿着怎样的风云? 第四十章 谁恨离人扯相思 听说,宫里新来的贵妃娘娘美丽之极,有倾国倾城之色。 听说,这位娘娘整天一身白裙,首饰也是白水晶琉璃玉,整个人冰冷之极。 听说,贵妃娘娘一曲惊鸿舞让人惊为天人,似天仙下凡。 听说。。。 从此,这宫中无人不好奇,新入宫的娘娘到底是怎样的绝色佳人?叫人心向往之。 紫云宫,乃是前朝明宗皇帝为自己心爱的宠妃历时三年建造,一如它的名字,紫气东来,云烟缥缈,整个紫云宫的屋顶上都是以紫色的琉璃水晶打造,衬得天边的云霞一片神秘莫测,不似凡尘。 宫殿整个看起来富丽堂皇,神秘魅惑,又不失精致大气。 至于钟沉为什么给萧云赐了这么一个宫殿,究其原因,还是身世背景,雪国虽然客气,但是该有的重视还是要有的。 此刻殿内,钟沉端坐于主位上,手上端着一杯茶水,看着萧云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 “公主你近日在宫中可还住的习惯?” “回皇上,臣妾很是习惯,请皇上无需担忧,皇上太客气了,臣妾既然已经入宫,皇上唤臣妾名字吧”声音如珠如玉,清脆悦耳。 “那好,朕便唤你云儿吧”钟沉笑意盎然。 殊不知,萧云听到这话,却是心头一震,一双缥缈如墨的大眼睛里氤氲着一丝雾气,迅速的低下头去,如似害羞般低下了头。 “嗯”轻声的应了一声。 在这里又坐了一会儿,钟沉就起身离开了。事实上,这几天钟沉一直如此,虽说封了个雪云贵妃,但是宫里真正见过她的人却是少之又少,她几乎从来没有出过寝殿。钟沉也只是每天过来看看她,并没有在这里留宿过。 声旁立着的白衣婢女,看着钟沉出了宫殿的大门,迅速的跑到窗前,看了又看,确定人已经走远了,又飞快的跑回来。 “公主,您觉得这个皇帝怎么样?”婢女云琴大胆的问道。 那天和萧云一起跳舞的几个女子,都是她的贴身丫鬟,各个都是身怀武艺,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生来专门为她培养的,比死士还要忠诚的存在,因而一个个在她身边说话都显得随意很多。 “我不知道,再说他好不好又与我能有什么关系?”萧云的脸上始终是淡然的,冰冷的。 “公主,您这样怎么能行,毕竟您还要在这个人身边待一辈子的。”云棋也忍不住出声。 “是啊是啊,公主您还是慢慢试着接受吧,不然这样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云书最是活泼开朗,也迅速的跑过来接话。 “云书!公主的决定岂是我们能置喙的,你不能替公主做决定!”云画出声呵斥,这里她最是年长,也算是领头一样的存在。 听到云画的呵斥,云书不禁吐了吐舌头,悄悄的站到后面,不敢再出声。 “公主,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只要你开心快乐,让我们做什么都可以,只是还请你能保重自己,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云画看着萧云,轻声说道。 听到这话,萧云的眼睫颤了颤,抬头看着这几个陪着她一起长大的婢女,无奈的叹息一声。 “嗯,我知道,你们放心吧。”终于轻声答应。 听得这话,每个人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疼惜和无奈,终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缓缓的站起身来,萧云一步步走到窗前,外面只有呼啸而过的北风,没有雪也没有落叶。 算算日子,自己已经离开这么久了,他也应该按照约定娶妻,过上了幸福美满的日子。 自己,也如约嫁到大宣朝,来到这个远离故国的深宫里。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原来这句话的感受,自己此刻才算是体会至深。 宁熙宫里,钟宁喝着茶,微微的笑着,眼里却没有一丝温度,想到那天晚宴时候皇上说的话,她的心里是一阵阵抑制不住的烦闷,尽管知道这不可能成真,但是一想到钟沉竟然一直有这样的心思,她就忍不住的恨。 明明已经知道了宁暮是南国的奸细,他还是放不下她,难道在他的心里没有了那个人,只要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也值得被如此对待吗? “云儿,你说我该怎么办?”钟宁也只有在钟云的面前才会暴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看着娘娘满脸的痛苦愤恨,钟云的心里也是止不住的刺痛,尽管不知道结果如何,但是她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的祈祷,不论如何,娘娘,您选的路,我陪着您走下去! “娘娘且放宽心吧,皇上的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不论如何,这皇后之位都是娘娘的,别的人哪里配得上?”钟云轻声安慰。 “是吗?可是为什么他的心里不这么想,”钟宁语气凄然。 “娘娘,您别想了,不管怎么样,皇上的心里都是有您的,有老爷在,这皇后之位必然也跑不了,你何苦这么伤心?” 钟宁不语,只是笑着,眼里止不住的悲伤流落。 紫云宫的殿后是一片紫竹林,冬天的时候也不减其风光,风一吹,竹叶漱漱下落,寂静无声。 萧云坐在这竹林中弹着琴,一旁的香炉里焚着香,香气悠远绵长,在琴声的渲染下,整片竹林都一片浓郁的忧伤。 一旁站着的云琴和云棋,看着这样的公主,心疼却也无奈。 突然,云书急匆匆的跑过来“公主,公主,四皇子来了,四皇子来看你了。”气喘吁吁的停在萧云的旁边。 云棋无奈道“来了就来了,云书你慌什么,干什么都这么毛毛躁躁的,这性子可得改改。” 云书吐了吐舌头,站直身体“公主,四皇子在殿内等你呢?” 萧云停下手上的动作“知道了,回去吧”站起身来。 一行人慢慢的往回走,不一会儿,就回到紫云宫。 大殿里,萧瑜一身深紫色的华服,腰间一条黑色银边镶红宝石的腰带,头戴白玉冠。整个人看起来卓尔不凡,温文俊雅。 看到萧云走近,整个人温柔的笑起来,瞬时如云开雾散,天光晴朗。 “云儿,近日在这宫里过得可习惯?”声音清朗如人。 “我过得很好,谢谢四哥挂念。”两人不是一母所生,谈不上多么的亲近。 “嗯,四哥就是来看看你,怕你在这宫里有什么难处,毕竟咱们可是一家人。”特意强调了一家人几个字。 “呵,一家人,一家人父皇也不会狠心把我嫁到这里。”萧云声音里含着深深的嘲讽。 “云儿,你不要怪父皇,毕竟他也有难言之隐。你四哥我这么多年不也这么过来了吗?”萧瑜温声说道,似是话里有话。 “四哥,那你恨父皇吗?” “恨?不,那是弱者才有的情绪,想要什么东西得自己去争取,没什么可恨的,因为从我出生起,我就知道这时间从来没有公平之说。”萧瑜眼里闪着莫名的光。 看到这样的四哥,萧云才知道,原来自己以前一直小看了这个四哥,原来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伪装。就像父皇,看似对自己疼爱不已,从小培养,谁知道,到头来原来自己的作用不过是联姻罢了。 “四哥,我能求你件事吗?”萧云看着萧瑜,眼里带着一丝哀求。 “说罢,什么事” “我想求四哥能帮我好好照顾秦天,他为我已经做了很多了,我不求别的,只求他能好好活着。”萧云的眼睛紧紧的看着他,无限的哀求涌起。 看着这个不甚亲近的妹妹,萧瑜笑了。 “好,这件事我一定能帮你,不仅如此,或者我能帮你们更多。”萧瑜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说着这话。 “嗯,谢谢四哥,云儿无以为报,唯有祈求四哥所愿皆能成真。”萧云轻声说道。 “好,但愿你的话能实现吧,不过。。你也不是无以为报,只是暂时我还不能告诉你,等着吧,四哥还会再来看你的。”笑着说完这句话,萧瑜转身走了出去。 萧云仔细想着萧瑜的话,自己能帮到他?先是感到一丝不解,随后又好像是明白了什么。眼里又泛着无尽的缥缈,眼神透过虚空,似是在看向什么人。 天哥哥,你在做什么,你有在想云儿吗?你是不是已经如约成亲了? 想着想着,两行清泪滑落腮边。 身边的云琴云棋迅速上前,一边一个“公主~” 身边所有人都感到无比的悲伤,为什么老天要拆散这样一对有情人呢? 谁恨离人扯相思,唯有清目泪两行。 第四十一章 一入宫门深似海 暮云宫里,宁暮一个人坐着静静地发呆,思绪不断地翻飞,不知道该如何理清。 回想昨晚上,钟沉依然留宿在了暮云宫,两人一番柔情蜜意,宁暮依偎进钟沉的怀里,想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事情到底会怎么进展。 正出神间,忽然听到钟沉的声音“暮儿,过几天就是祭天的时间了,朕想带你一起去。”语气里很是认真。 “但是估计这帮老臣是很难说服的,毕竟祭祀是大事,只有历代的帝后才有资格,但是你,还未来的及举行封后大典,估计这次祭天应该不可能了,不过你放心,这是早晚的事。”没有给宁暮回话的时间,接着说道。 听到这些话,宁暮一脸震惊的看着钟沉,似是万万没想到,他这话的意思是想要自己做皇后?如果没有理解错的话,应该就是这样了。只是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能当上皇后,这样固然有利于自己报仇计划的实施,但是这件事不是应该不可能实现的吗? 作为一个“他国”女子,尤其是南国,宁暮很清楚,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当不上皇后的,因此也从来没有想过,但是现在钟沉这么说了,算不算是意外之喜? “皇上,只要你有这份心意,对臣妾来说,已经很是惊喜了,虽说臣妾也很想和皇上结为夫妻,但是臣妾断不敢为了一己私欲而置皇上于两难,置天下与不顾,臣妾毕竟不是那妲己褒姒,皇上也不是那等昏庸无能之辈。因此,臣妾不敢奢望。”宁暮感动的看着钟沉,语调沉沉而哀伤,眼中又闪烁着幸福与感动的泪光,温柔而缓慢的说道。 宁暮知道,钟沉听到她这样说,会更加怜惜她的,不但不会改变决定,反而会更加的坚定决心。 果不其然,钟沉看着宁暮,眼里涌动着无限的爱怜与疼惜,最终沉沉的叹了口气,伸手将宁暮抱的更紧。 “暮儿,你不必担忧,不论如何,朕一定要你成为这大宣的皇后,朕的妻,此心不改。” “皇上~~” 宁暮将头深深的埋在钟沉的怀里,两只手紧紧的搂着钟沉的腰,身子也紧紧的贴着钟沉,似是感动之极。 感受着怀里人儿对自己的爱恋和依赖,钟沉笑了笑,伸手轻轻的抚过宁暮的背部,宁暮缓缓的抬起头,两人深深的对视一眼。钟沉看着脸颊红红,无限娇羞的宁暮,手从背部移到衣领处,轻轻拨开衣领,再顺着来到腰间,手指就那么微微一动,宁暮本来就薄透的衣服瞬间就散开,脸颊不禁更加的红透了。 一夜温存,软玉温香抱满怀,春至人间花弄色,露滴牡丹开。 想到这儿,宁暮的脸不知不觉又烧了起来。 “呀,娘娘,您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生病了?”晴儿在旁惊呼。 “乱说什么,我哪里有脸红,更没有生病。”竟是连本宫都忘了称呼。 吓得晴儿连忙闭了嘴,只是奇怪,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这边朝堂上,钟沉端坐于高位,抬眼看着这帮大臣,即使知道他们不会接受,但是这件事他也必须做到。 “众爱卿应该都知道,过几日就是祭祀的时间了,朕虽然还未立后,但是已经有所打算,这次祭祀,朕欲带着梅妃前往。”帝王只是陈述一个想法,却是不会问他人的意见的,即使话说出来就是等着被反驳,却也不会带着疑问。 如此一个炸弹,怎么不叫众朝臣震惊,本以为此事是皇上在酒宴上为拒绝雪国公主而随口一说,却没想,竟然是早已经有了想法。 “皇上,此事万万不可啊,梅妃娘娘来自南国,并非我朝中人,俗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皇上还是要多多考虑清楚才好。”尚书黄志仁一马当先,声音洪亮。 听到他的声音,钟沉颇为头疼,却也在意料之内。 “皇上,臣也以为此事不妥,自古以来。要封后的女子,莫不是于江山社稷有功,于德行文才有名,而梅妃娘娘并未于江山社稷做出什么贡献来,也未有才名,就贸然封后,这不符合祖宗规矩。”兵部侍郎王源出列。 “胡言乱语,民间也有俗语云:出嫁从夫,她既然已经来到我大宣,成为朕的妃子,如何不是我大宣的子民?她治好朕的耳疾,使暴动停止,朕的身体健康不重要?这难道不算是有功于社稷?朕与之日夜相处,难道会不知她的德行文才,更何况朕这个耳疾,可是宫中无数御医都难以治愈,这还叫无才?”钟沉大声反驳。 听得这话,众大臣稍微沉默,皇上自登基以来,每每于朝堂上总是言简意赅,少有发言,今日却说出如此长的一段话,可见,帝王心意已决。然而,明知道这样,这群大臣也不得不阻止。 “皇上,江山社稷不是儿戏,皇上也不似民间百姓可随意娶妻,臣等对于此事,是万万难以答应。”礼部侍郎李忠贤大声道。 “是啊皇上,且不论皇上怎么说,臣等万万不会同意此事,再说皇上后宫妃嫔尚少,臣以为,皇上可在年后选秀来充实后宫,好为大宣开枝散叶。”又有朝臣接话。 听到这话,钟沉反倒是笑了。 “好了,此事稍后再议,既然众位爱卿意见这么大,朕也不是那等一意孤行之人,此次祭天还是按照去年的规格来吧,朕一个人去。”钟沉说完话,转身离开了朝堂。 留下一大群立在原地一脸茫然的朝臣,稍后反应过来,大家又是义愤填膺,也有讨论热切,言辞激烈的,唯独钟家父子三人沉默不语,转身离了朝殿。 朝堂与后宫总是密切相关的,因此这边刚下了早朝,后宫众人已经听到消息。 宁熙宫里,钟云听到郭星传来的消息,嘴角顿时笑意全无,担忧的看了一眼钟宁,还是将消息告知。 钟宁听到皇上在朝堂上说想要带着梅妃一起去祭天时,愣了愣,旋即,一挥手,将桌上的茶壶茶杯花瓶等瓷器全部掀翻在地。 茶水流了一地,钟宁瞪着一双大眼,原本妩媚的双眼里,此刻满是滔天的怒气。 殿内一众丫鬟小侍均是战战兢兢的立在一旁,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钟云看着一地的碎片水渍,给竹青使了一个眼色,竹青立马蹲下去收拾起来。 “娘娘身体要紧,上次御医已经说过,娘娘这身子不适宜生气,情绪切忌起伏太大。娘娘还是顾着些自己的身子吧”钟云轻轻的劝道。 “光靠自己顾着有什么用,他也不是不知道,却还要做出这种叫人伤心的举动,难道本宫付出的不够多吗?”最后一句完全是歇斯底里,钟宁红着双眼,一脸的泪水。 “娘娘,自您选择入宫那天起,您就选择了这一切,不是吗?还记得当时夫人和老爷极力劝阻,可是娘娘您还记得当时说的什么话吗?”钟云反问道。 听得这话,钟宁抬起头,一张泪目似是透过虚空看到了过去。 “宁儿啊,爹娘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你知道不管你做什么决定爹娘都不会狠下心来阻止你,但是你要明白这深宫里没有那么好过啊,一入宫门深似海,要是有帝王的宠爱还好,一旦失了这宠爱,无疑是度日如年,宫中女子众多,然则皇帝却只有一个,你难道要和这众多女子争抢吗?”娘亲语重心长的话尤在耳边,父亲也在一旁祈求的看着自己。 还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爹,娘,女儿心意已决,死,亦无悔。”一字一句,坚定不移。 “死,亦,无,悔。”钟宁重复着这句话,慢慢的坐下来,眼神慢慢的由呆滞哀伤变得坚定,最后凌厉起来,里面闪烁着莫名的色彩和光亮。 是啊,这一切都是自己做的决定,自己选择的路,这是一条没有后悔的路,即使不如意,不幸福,自己也已经没有了后退的余地,况且,自己那么那么的爱他,离开他以后得人生也没有了意义,既然如此,还有什么伤心难过的余地,去挣去抢,哪怕遍体鳞伤,万死不辞。 钟宁深深的闭上了眼睛,微微的笑了起来,带着一丝苦涩,一丝决绝。 钟云看着娘娘这样,心里也非常的难受,但是总算松了一口气。想娘娘自生下来就是金枝玉叶,夫人老爷和少爷们疼宠着长大的,从未受过苦楚,虽娇宠却不娇纵。自小善良懂事,一路顺遂平安,从未尝过什么苦。 可是自从入了宫,这一路过来的艰辛,自己都看在眼里,难道是老天爷看不得人事事顺心如意? 每日兢兢业业,将这诺大的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一心也扑在了皇上身上,不辞辛劳。结果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想着,钟云也忍不住红了眼圈。转过身,去拿了仓库钥匙,为钟宁取一套新的一模一样的茶具和花瓶,将一切收拾的整整齐齐,似乎刚才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第四十二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萧云静静地立在紫云宫殿内的后窗旁,看着竹支在风中摇晃,晃动了谁的愁思,摇动了谁的心。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一种古老而坚定的承诺,是浪漫而美丽的传说。执手千山万水骤然缩短,执手恩怨情仇悠然消散,执手泪眼不忍相看,执手相思,相思难眠。执手之时,冷暖两心知;执手之时,悲喜两忘。无奈的是执手后的悲哀,无奈的是分手时的凄绝。执手因为爱。爱的越真,心越清纯;爱的越深,情越质朴。执手时,绝不疯狂,绝不偏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执子之手,生死两忘!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该是一种并肩站立,共同凝望太阳的升起、太阳的落下的感觉;该是一种天变地变情不变的感觉,是见证岁月、见证感情的感觉。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当你哭泣的时候,有人陪你伤心,倾听你诉说,为你抚平凌乱的发和憔悴的颜容,告诉你明天依旧阳光灿烂;当你笑容明媚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和你一起明媚,而他静静地站在一旁,微笑着看着你和阳光一般地灿烂。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该是一幅两个人同撑起一方天空的风景。象两棵独立的大树,你们共同撑起一方天空,枝叶在蓝天下盛放,树根在地底下相互扶持。风也罢霜也罢,雨也罢雪也罢,执子之手,每一刻都是如此的美好,每一刻都是一首动人的情诗,每一刻都值得用所有的时光去回味。 只是越回想过去的动人时光,越是觉得现在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秦天,晴天,曾经有你的每一天于我都是晴天,现在你又是谁的晴天? 一股难言的心酸烦闷涌上心头,萧云怔怔的看着窗外,心头怎么也没有着落。 “公主,四殿下又来看您了。”云棋突然出声,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嗯,我知道了”萧云落寞的转身。 大殿内,雪国四皇子萧瑜还是上次的装扮,白玉冠,深紫华服,整个人温润如玉,气质如竹。 “四哥,你来了。”萧云微微一笑,走上前去。 “嗯,四哥来看看你,感觉你总是一副忧郁的样子,怎么,在想着那个人吗?”萧瑜关心的问道,却又带着一些了然。 “我没事,不知四哥上次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想必今天来就是要与我说清楚的吧”萧云一脸淡然的反问。 毕竟是雪皇打小细心培养出来的人,对察言观色以及政治都有些见地,上次萧瑜只是略微一提,她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 “对,你身边这几个丫鬟也算是你的心腹了,我也就不刻意避着她们了,今天来看你,的确是要给你把事情说清楚。”萧瑜仍旧一脸的笑意。 看着这样的四哥,萧云不禁想到,只怕宫里的那几个哥哥是没有什么机会了。 “四哥有什么事说罢,只要妹妹能帮的上忙,一定不会推辞。” “不,我并不是单方面的叫你帮忙,而是要与你做个交易。”萧瑜紧紧的盯着萧云的眼睛,眼里闪过一道光。 “哦?与妹妹做交易?四哥不妨说说看。”萧云一副好奇的模样。 “父皇的身体,不用我说,想必妹妹也知道,因此,关于这皇位,众兄弟大概都会有一定的想法,然而,四哥自觉并不讨父皇喜爱,自身也没什么优势,因此四哥不得不想别的办法,朝廷内部再强大的势力恐怕也比不上这大宣朝的支持,所以。。。妹妹需要帮我的,就是得到大宣皇帝的支持,而我能给妹妹的,自然是护着妹妹的母妃,以及秦天,一旦我坐上那个位置,他们的安危以及下半生想必就不会有什么可担忧的了,只是不知妹妹意下如何?”一口气说完,萧瑜仍旧一脸温润的笑意,端起茶杯,低下头,静静地喝着茶,想是给萧云留下了足够的思考空间。 听完这番话,其实萧云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难道自己要去想办法得到大宣皇帝的宠爱吗? 微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光线下倒映在脸上,眨了眨眼睛,萧云还是问了出来。 “四哥,妹妹真的很想帮四哥,哪怕没有这些条件,你我兄妹,我为四哥做些什么也无可厚非,只是,这大宣皇帝似乎对我并不感兴趣,妹妹就怕办不到四哥的嘱托。”萧云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妹妹,说实话,以你的容貌和自身条件,想要得到任何男人的宠爱都不是问题,只是看你自己想不想了。四哥把话已经说清楚了,接下来就要看妹妹你的了。只要妹妹尽力,不管结果怎么样,四哥答应你的事都会想办法做到的,这一点妹妹不用担忧。四哥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萧瑜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从容的说完这番话,又低下头去喝茶。 “嗯,容妹妹好好思量一番,四哥的话,妹妹记在心里了,只是妹妹不知,四哥你明明和这宫里的宁妃娘娘的母家交好,为何却要找上妹妹这么个在宫里无依无靠,也没有什么根基的人。”萧云一脸疑惑的问道。 听到这话,萧瑜的眼睛闪了闪,想到那天晚上自己和钟磊两人在交谈时,窗外一闪而过的影子,呵呵,自己这个妹妹,还真是不愧于父皇的教导。 “毕竟你我是兄妹,可比一个外人可靠的多了,不是吗?”萧瑜看着她,一脸的理所当然。 最终兄妹两人细细的商讨了一番,没过多长时间,萧瑜就放下茶杯离去。 静静地坐着思锁了一会儿,萧云的嘴边缓缓的展开了一丝微笑。 几个宫女,看到萧云好不容易露出了一丝笑脸,互相对视一眼,也都松了一口气,每天看到公主一副愁思难解的模样,她们每个人的心里也都不是滋味,整日里也跟着郁闷,现在终于好了一点了。 只是想到公主还要想办法获得大宣皇帝的宠爱,她们心里又更深的疼惜起来,毕竟公主爱的人不在这里啊。想着,每个人的眉头重新皱起来。 暮云宫里,宁暮和钟沉两个人对坐着,一人手捧一杯香茗。 “暮儿,朕竟然不知你还有这等泡茶的手艺,朕从前喝过最香的茶是在宁熙宫里,今后可就是你这里了。”钟沉笑意盈盈的说道。 本来,宁暮也是一脸的笑意,只是听到这话,脸上的笑意淡了淡,垂下头做出一副害羞的模样,等到抬起头喝茶的时候,又已经是一脸的笑意了。 “皇上抬举臣妾了,臣妾哪里有皇上说的那么好,想来臣妾的茶艺定然是比不上宁妃姐姐的,只不过皇上今天带给臣妾的茶叶好罢了,说来都是沾了皇上的光。”宁暮一脸娇羞的柔声说道。 “哎,话不能这么说,朕才是那个品茶的后人,技艺如何,朕说了算,不过,改天你们两个要是有兴趣,倒是可以切磋一番。”钟沉摆了摆手,愉悦的说道。 “是,皇上的话,臣妾必定记在心里,改日有时间,一定去请教宁妃姐姐,必不辜负皇上的美意。”宁暮从善如流。 “朕真是捡了个宝,暮儿你能歌善舞,还医治好了朕的耳疾,如今更是叫朕发现了这么一个技艺,说不定,还有什么朕没有发现的吧。”钟沉看着宁暮,一副与有荣焉又带着好奇的模样。 “当然不能什么都被皇上一次性看穿了,否则还有什么意思,再说了,俗话说得好,男人啊,都是喜欢新鲜感的,臣妾可是害怕皇上哪天厌恶了臣妾,到时候臣妾可怎么办?”宁暮半开玩笑的说着,一脸的俏皮,整个人显得古灵精怪。 看着这样的宁暮,钟沉略微失神。片刻,恢复过来,脸上的笑意不禁更大了。 “皇上~,今天早朝的事,臣妾已经听说了,臣妾不想让皇上承受如此巨大的压力,因此,臣妾想着,此事不如就这么算了吧,只要皇上的心中有臣妾,不管是什么位分,臣妾心里都是知足的。”宁暮放下茶杯,拉住钟沉的手,一脸真诚的说, 此事,她本来就没有奢望过,从前没有实现,今后实现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件事,你不用管,朕自有主意。”钟沉喝了口茶,低头看着宁暮抓住他胳膊的手,那么小,那么软,抓住了他心里所有的疼惜。 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这样,有些人拼命也得不到的东西,有些人却唾手可得。 说到底,情之一字,不过是,彼之蜜糖,吾之砒霜,罢了。 第四十三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这天早上用过早膳,萧云静静的坐着思索了一会儿,想到昨天四哥对她说的那些话,萧云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云画,我想了想,咱们既然已经来了宫里,不管是为了生存还是什么,都不能对这里一无所知,最起码每天发生了什么大事小事,都应该知道一点,这样也好应付一些突发状况,你说呢?”萧云看着贴身婢女云画,缓声说道。 云画看着这样突然有了想法,不,应该说是活力的公主,觉得无比的欢喜,公主自从离开雪国就一直看上去无比忧郁,整天闷闷不乐,从来也没什么要求,更不见露过一丝笑脸,她们这些身边的人无不是担忧心疼之极。 现在终于有了点要求,自己怎么能不给公主办好? “公主说的对,奴婢也这样觉得,只是之前咱们都在自我封闭中,没有和这个紫云宫以外的人有过交流,现在既然公主这么说了,奴婢会尽快安排下去的,一定做到宫内事事了如指掌。”云画看着萧云,肯定的答复道。 “好的,快点安排下去吧,顺便打听一下,皇上最近每天都会路过或者去的地方都有哪些?” “是,公主。” 云画转身离开,立即将事情安排下去。 “云书,去给我找身衣服来换上,等会儿咱们可能要出宫去转转。”萧云轻声吩咐道。 “是,公主,奴婢马上去。” 不一会儿,云书就为萧云将衣服捧过来,又由云棋和云书两个人一起为萧云将衣服换好。 一袭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外罩品月缎绣玉兰飞蝶氅衣,内衬淡粉色锦缎裹胸,袖口绣着精致的金纹蝴蝶,胸前衣襟上钩出几丝蕾丝花边,裙摆一层淡薄如清雾笼泻绢纱,腰系一条金腰带,贵气而显得身段窈窕,气若幽兰,颈前静静躺着一只金丝通灵宝玉,平添了一份淡雅之气,耳旁坠着一对银蝴蝶耳坠,用一支白玉琉璃簪挽住乌黑的秀发,盘成精致的柳叶簪,再掐一朵玉兰别上,显得清新美丽典雅至极。黛眉轻点,樱桃唇瓣不染而赤,浑身散发着股兰草幽甜的香气,清秀而不失丝丝妩媚。散发着贵族的气息,美的不食人间烟火,美的到了及至。宛如步入凡尘的仙子。 看着这样的公主,几个婢女都忍不住露出笑脸,公主永远都是这么的美。 收拾完毕,云画也已经回来了。 “公主,奴婢打听了一下,据说皇上是新登基不久,勤于政务,一天多半的时间都是在乾清宫的内书房里批阅奏折,偶尔去宁熙宫看看宁妃娘娘,其余的时间多半都在梅妃娘娘那里,这几天都会陪梅妃娘娘用午膳。”云画将打听来的消息全部一字不漏的说了出来。 “梅妃?这个梅妃是何等人物?很受宠吗?”萧云忍不住继续问道。 “这个梅妃听过是南国来的使者里面的,具体身份不是很清楚,但是据说特别受皇上的宠爱,尤其是,听闻昨天早朝上,皇上想要带梅妃去祭天,要知道这个祭天可是帝后才有资格前去,而皇上却想要带这个梅妃娘娘,岂不是说明皇上想要立她为后?”云画小声的分析道。 周围云书云棋几个丫鬟听了这话,也是不住的点头,眼里流露出赞同之色,同时也怀着一丝担忧。 “哦?原来皇上那天在晚宴上说的话是真的,本来我和四哥都还以为,这个事是皇上拒绝立我为后的借口,没想到。。。这个梅妃到底是何许人物?”萧云不禁感到十分好奇。 毕竟那天晚宴自己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那只舞蹈上面,对其余的人和事都没有投入太多关注,因此此刻想起来竟然是印象全无。 想到这里,萧云不禁发出一声无奈的苦笑。 “既然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么公主您是否还打算。。?” “当然,咱们出入宫,哪怕是有不周到的地方,皇上也不会怪罪,总不能一直待在这紫云殿里不声不响的?” “嗯,公主说的是,此刻咱们是去。。。?” “就去梅妃的暮云宫吧,就当是见识一下皇上的宠妃,估计稍后也能遇到皇上。” “是,公主。” 萧云只带着云书和云画二人,就出了紫云殿,这紫云殿在这宫里地理位置算是比较好的,不管是去哪里都不算远,而暮云宫却是离的比较远的,如此一来,三人走了许久,一路还要问路过的宫人,才算是终于到了。 当然,几人一路前行也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眼光,毕竟看萧云的打扮和长相都是无比的耀眼,待得知竟然是雪云贵妃,一众路过的宫人急忙跪下来请安,萧云一一将人扶起,也给宫人留下了好印象,原来雪云贵妃不仅美貌,同时还这么的温柔善良。 此时,三人看着眼前的暮云宫,萧云不禁感叹道“这暮云宫虽然离皇上的寝殿远了些,但是看着清幽,装饰上精致却不华丽,整体看上去就像是远离这深宫的喧哗浮躁,遗世而独立。可见这皇上对这个梅妃确实是不一般的。” “公主,咱们的紫云殿才是宫里人人都羡慕的呢,景色优美,祥云高照,你怎么说这个地方好呢?”云书不服气的问道。 三人一边慢慢的走,萧云一边解释“这深宫里要想过得舒适安逸,最最不能凡事样样都赶在人前的,这个梅妃已经得到皇上的宠爱,就应该低调。而看样子,皇上也是也了让她远离宫里人的眼光,同时还要有一定的地位,可算是费了心的。” 云书点点头,似是明白了。云画却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整个人都保持一副谨慎稳重的模样。 萧云看到这样的两人不禁点点头,心里是满意的,这个云画为人沉稳谨慎善于察言观色,而这个云书呢,为人活泼机敏,善于应变。自己带这两人,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眼看着即将到达,云画对着萧云轻轻的点了一下头,立马一个人快速的上前,只见她不知对着门口的侍卫说了些什么,不多时有一个小丫鬟出来在门口看了一眼,又立马跑进去。 云画又迅速的走了回来,两人一边一个,紧紧的跟在萧云的身后。 不多时,殿门口出来几个人,只见为首的一人,穿着一件略嫌简单的素白色的长锦衣,用深棕色的丝线在衣料上绣出了奇巧遒劲的枝干,桃红色的丝线绣出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一根玄紫色的宽腰带勒紧细腰,显出了身段窈窕,反而还给人一种清雅不失华贵的感觉,外披一件浅紫色的敞口纱衣,一举一动皆引得纱衣有些波光流动之感,腰间系着一块翡翠玉佩,平添了一份儒雅之气。手上带着一个乳白色的玉镯子,一头长的出奇的头发用紫色和白色相间的丝带绾出了一个略有些繁杂的发式,确实没有辜负这头漂亮的出奇的头发,头发上抹了些玫瑰的香精,散发出一股迷人的香味,发髫上插着一跟翡翠制成的玉簪子,别出心裁的做成了带叶青竹的模样,真让人以为她带了枝青竹在头上,用碳黑色描上了柳叶眉,更衬出皮肤白皙细腻,整个人看起来清新别致,却又不失华贵。 萧云在心里轻轻的叹息道“果然不愧是皇上喜欢的人。。” 殊不知这边宁暮看着眼前之人,眼睛也是一亮,心里更是轻叹“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自己从来未曾见过似眼前人这般的绝色佳人,由内而外的气质均是不同凡响。 看样子那天晚宴上两人都没有好好的观察过对方,此刻甫一见面,两人均是被对方的姿华风貌所折服,又或许是那种内里的气质,总之,谁能说的清楚呢,反正两人都对对方颇有好感就是了。 “雪云贵妃,快请进来坐吧”宁暮上前一步,微笑着说,眼里闪烁着动人的光。 “梅妃姐姐不用客气,叫我云儿吧。”萧云也上前一步,静静地看着对方的眼睛,脸上没有什么变化,可是眼里的笑意是遮挡不住的。 “好,云儿,你也唤我的名字吧,我叫宁暮。” “宁姐姐”语罢,轻轻一笑。 两人对视一眼,均是笑意满满,拉着对方的手进了暮云宫的殿门。 感情也如云,万千变化,云起时汹涌澎湃,云落时落寞舒缓。感情的事如云聚云散,缘分是可遇不可求的风,谁也不知道何时会聚拢,何时会吹散。 有些命里遇见,从相识到相知,到最后的相忘于江湖,似乎都是命中注定。朋友说,缘份就是深深浅浅生活中的礼物。缘分到了,自然有人向你走来。有些情缘不问因果,有些人遇见只是一场烟花易逝,有些人遇见注定改变一生,有些人遇见注定要终其一生来遗忘。。 不过这刹那间的相遇,岂不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第四十四章 有花堪折直须折 暮云宫内,宁暮和萧云二人对坐于桌案旁,一人手执一杯香茗,氤氲缭绕而出的雾气沾湿了眼睫,宁暮端起素白底纹青花的茶杯,浅浅的品尝了一口。 “唉,若是叫皇上喝到云儿泡的茶,想必才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宁暮笑着玩笑道。 “此话怎讲,难道皇上也擅长茶艺一道?”萧云一脸的好奇。 “不,皇上他只会喝茶,哪里有时间学这个?只是皇上曾有一次喝过我泡的茶,夸赞不已,说是原以为宁妃姐姐的茶艺已经够好了,没想到喝过我得茶却觉得更胜宁妃姐姐一筹,但是今日我喝了云儿你泡的茶,才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宁暮一脸的笑意。 “宁姐姐缪赞了,我却觉得这个约摸是因为新鲜感,须知,不一样的人做出来的饭菜口味都是不一样的,更遑论是泡茶这么细致的活儿?从前皇上没有喝过姐姐泡的茶,自然以为宁妃的茶是最香的,可是自从喝过姐姐泡的茶,不一样的感觉来了,于是皇上以为姐姐的茶才是最好喝的,现在姐姐喝了我泡的茶,却也以为我泡的茶更好喝,不过让皇上喝来,想必还是姐姐的茶好喝些。”说罢,掩口一笑。 宁暮想了想,却是一脸的不解“既然云儿说了是因为新鲜,那么皇上喝了你的茶因该觉得你的茶更好才是,怎么还会觉得我泡的茶好喝?云儿你可是说话说糊涂了,把自己绕进去了?” 萧云听到这话不禁笑的更欢了,好一会儿,才答到“自然是因为”语罢,稍有停顿,引得殿内所有人都看向她“情人眼里出西施啊!”语毕,兀自掩嘴低笑。 宁暮听到这话,却是楞了好一会儿“情人眼里出西施?妹妹且等着吧,我倒是认为你的前一番话或许更加的有道理。”语罢,低头用戴了细长金色护甲的手拨弄着茶杯。 “姐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云儿初次见到姐姐便一见如故,引为知己,因而言语间多有随便,若是有什么话犯了姐姐心中的忌讳,还望姐姐莫要见怪?”萧云一脸的小心翼翼。 “没事,不关你的事,云儿不必自责,说起来,你还是皇上亲封的贵妃娘娘,不必在我面前事事小心的,你看我在你面前不是连礼都未行吗?说来也是我刚才一时被妹妹的姿容所倾倒,竟是忘了请安。见了妹妹,我才知道这世上啊,竟然有人如此佳人,果真当的起绝色二字。”宁暮看着萧云一脸的调侃。 “姐姐快别取笑云儿了,见姐姐没有生气云儿的心里才算是好受些,再说姐姐比我先进宫,不管是从资历还是论品德,姐姐都当的起我这一声称呼,因此还望姐姐莫要与我生疏客气了。” 语罢,喝了一口茶,接着道“若论姿色,在云儿心里,姐姐才是从未见过的芳华,这份美,可不是单单来自于姐姐的样貌,还有那种自内而外散发出的气质,柔中带刚,遗世独立,颇有一番风华。” 听得这话,两人俱是会心一笑,彼此间似乎又更近了一步。 不多时,晴儿来到宁暮身旁“娘娘,午膳时间到了。” “那好,你去传膳吧,记得告诉御膳房雪云贵妃今天在咱们宫里用膳,都给本宫把看家的本领拿出来!”宁暮一脸认真的吩咐晴儿。 “是,奴婢知道了。”语罢,转身离去。 “云儿,我看你那紫云宫离我这也远,就不过问你直接给你把午膳定下了,你想来也没什么事,今天就在我这里用吧,或许比不上你从雪国带过来的御厨,你也多将就一下,或许能喜欢这大宣菜式的味道也未可知,就像你自己说的,尝尝鲜。”宁暮看着萧云,豪爽道。 “嗯,既然姐姐都已经吩咐下去了,云儿也就不推辞了,只是就怕云儿一旦尝鲜尝出了稀罕,以后天天来姐姐这儿讨饭,姐姐可要嫌我烦了。”语毕,掩嘴而笑。眼睛弯成一道细细的月牙。 “那你尽管来吧,我这暮云宫不算多富裕,可还能叫你吃个够的,来就是,管饱。”宁暮一脸的调侃。 “哎呀,倒真叫姐姐说成个赖皮了,还真是人生头一回这样耍赖。” 听得这话,殿内众人都忍不住以袖掩唇,低声的笑起来。宁暮更是毫不客气,笑的不能自已。 钟沉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欢喜的场景,看到宁暮那大大的笑容,钟沉眼睛一闪,步伐稍稍停顿,复又快步跨了进去。 “说些什么呢,这么开心。”低沉有力的声音传进殿内。 正在说笑的众人立马停住了笑声,待反应过来,殿内伺候的奴婢跪了一地。宁暮和萧云也起身请安“臣妾不知皇上驾到,有失体统,望皇上恕罪。” 钟沉上前,一左一右,扶起二人“都起来吧,朕不是天天来?见到朕还这么拘束做什么?” 殿内众人起身,宁暮撒娇道“皇上说的好听,咱们要是真无视皇上,且不说皇上您心里什么感受,传出去可不就是成了藐视皇威?” 钟沉听到这话,愉悦的笑出了声“就你这张巧嘴能说,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都是有理的,好好好,都是朕的错”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轻的刮了一下宁暮的小鼻子。 萧云看到这一幕,眼里快速的闪过一道光,而云画和云书二人也似极为惊讶,想过皇上会宠爱梅妃,却没想过会这么的宠爱。看来,自家公主走的这步棋真正是恰到好处。 “皇上,我与云儿妹妹一见如故,两人很是投缘,所以才聊的这么开心呢。”宁暮一脸欢快的说着,手紧紧的抓着钟沉的胳膊,像个孩子一样。 看到这样的宁暮,钟沉也是由衷的笑了起来“哦?你们两人竟然这么快都以姐妹相称了,好好好,既然如此,以后有时间了云儿你就多多的过来这暮云宫,两人也好做个伴,不会觉得无聊。” 竟是叫一个贵妃过来一个妃子的宫殿,可见宠爱至深。 “皇上可用过午膳?” “未曾,看样子朕是来迟了啊”一脸的揶揄道。 “不迟不迟,只要皇上想吃,这御膳房什么时候做不出来,晴儿?”宁暮声音略微抬高。 “娘娘,晴儿姐姐出去了,刚刚娘娘好像叫晴儿姐姐去传膳。”欢沁不知何时进来说道,一脸的小心翼翼,言罢,还偷偷的看了一眼钟沉。 “嗯,本宫知道了,你去给御膳房再说一声,皇上的午膳也给备着。” “是,娘娘。”语毕,低头,转身离去。 一众人退到一旁,宁暮和萧云分别一左一右坐到钟沉的两旁。 “皇上,您可不知道,这云儿妹妹啊,今天可是给臣妾露了一手”宁暮边说,还偏过头对着萧云俏皮的眨眨眼。 “哦?这是怎么回事?”钟沉疑惑的看向萧云。 “皇上,您可别听宁姐姐瞎说,都是姐姐太懒了,臣妾进来这殿内竟是连杯茶也没有,臣妾不得已只好自己动手了。”说着,一脸的无奈。 “此话皇上可要听臣妾解释解释,臣妾啊,今天一见到云儿妹妹,整个人都愣住了,想着世上竟然有如此的绝色,光看着妹妹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思招呼妹妹喝茶?唉,未曾想,竟然被妹妹告状告到皇上这里,臣妾真是冤枉啊。”宁暮一脸的夸张,表情转换的非常到位,变脸之快看的一众人闷笑不已。 萧云羞红了脸,低下头去捂着嘴笑,钟沉看着这样的宁暮,眼睛里都是笑意。 不多时,午膳被摆上了桌,看着一盘盘精致的饭菜,三人都觉得胃口大开。或许,这心情也会影响食欲? 餐桌上,钟沉经常给宁暮夹菜,而宁暮也吃的欢快不已,偶尔两人也都会问问萧云,这一顿午膳,可谓是,其乐融融。 “晴儿,去把上次皇上赏赐的果子酒倒一壶。”宁暮吩咐道。 “是”晴儿复又转身。 “今日初次见面,妹妹敬姐姐一杯,今后还请姐姐多多关照。”说罢,萧云端着精致的琉璃酒杯,一饮而尽。 “云儿客气了,今日得云儿相陪,我已经很久未曾如此开怀了,来,姐姐也敬你。”宁暮说的一脸的认真。 不多时,两人齐齐端起酒杯,宁暮看着钟沉“臣妾敬皇上一杯,皇上整日为天下百姓操劳,妾身敬佩。” “臣妾亦然。”说罢,两人对视一眼,齐齐一饮而尽。 三人推杯换盏,一顿午膳,用的好不热闹。不论是晴儿,还是云书云画,亦或是钟沉身边的总管太监高晋,看着这一幕,都感到欣慰。 午膳后,萧云稍坐一会儿就起身告辞回宫,独独留下钟沉和宁暮二人。 这果子酒虽然味道甜美,但是喝多了也易醉人,钟沉看着沉沉睡去的宁暮,想着她今日开怀大笑的模样,伸手轻轻抚过她耳边的鬓发,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似是又轻轻的呢喃了一句什么。 第四十五章 迷梦如雾伊人故 宁暮的一颦一笑明明还是和从前的陆昭宁一样,可是整个人却再也没有从前那般的快活,当看到她那因为醉酒而红扑扑的脸蛋越发的诱人,钟沉不觉之中便看的入了迷。 一旁的侍俾和太监们见到如此暧昧的场景,都十分知趣,各自退下了。 “阿宁,如若你是真的还爱我,为何不愿意真正回到我身边?如此煎熬的时日,何时才是尽头。” 钟沉心中不禁产生的这样强烈的想法惹得自己也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毕竟这不是凭他一人能够决断的。 轻叹一口气,拾起落在那可人儿身上的目光,抬眸间却已然发现那些太监婢女们都已不见了踪影。 连同围帐都已经被悄悄地拉将了下来,如此光景,他怎能舍弃她? 轻轻的拉过她软软的身子,以便让她倚靠在自己宽大的胸怀之中,睡得更加香甜舒适一些。 午间暖暖的阳光从窗户的缝隙之中射进来,直接打在光滑的桌面上,再将那光芒毫不吝啬的折向宫殿的各个角落,如此一来,整个屋子都显得通透明朗起来。 钟沉居高临下的欣赏着怀中人儿酣酣的睡颜,心中感到莫名的踏实。 他伸出白皙明净的手,轻轻摩挲着她光滑细腻的皮肤,看着宁暮时不时嘴角上扬的可人模样。 钟沉终于忍不住,将一个甜甜的吻烙在她的额头上,紧接着,他就像是着了魔一般,从她的额头一路向下,眉心,鼻尖,直至到达樱桃般的丰唇之上。 一阵肆虐之后,暮宁猛然的恢复了意识。 “嗯?” 闷哼的同时,她的眉头皱了皱,钟沉竟然觉得她有几分俏皮的可爱,于是就更加停不下动作了。 搞清楚状况以后的暮宁亦迷迷糊糊的回应着他…… …… 良久的旖旎,使得宁暮和钟沉两人的身体都困乏起来。 停下动作后,钟沉轻轻的将宁暮拥在怀中,看着她满脸的倦容,满意的合上了双眼。 早已清醒的宁暮也不说什么,感觉到自己身后这个男人深深浅浅的呼吸,判断出他已经困顿了,于是她也乖巧的蜷缩在他伟岸的臂弯里静静的睡了。 明媚的阳光向大地洒下恩泽,透过山间薄凉的雾气,让空雾山变得迷离性感,小草尖尖举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儿,十分吃力,却又放不下。 远处的光影里,婀娜的身姿亭亭玉立,随风飘来的淡淡香味,和再熟悉不过的歌声幽幽的传来…… “阿宁?” 钟沉试探性的呼唤着。 声音分明就十分微弱,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受到了惊吓的鸟儿一般,骤然破裂。 那身影自然也是随之悄然消散了。 “阿宁!阿宁!” 钟沉急切的喊叫,却像是被世界遗忘,抑或是犹如一颗落入深海的砂砾一般悄无声息。 他沮丧极了,眉头拧做一团,气呼呼的到处转圈,瞳孔张开到极致,恨不得把这座山看穿。 睡梦中的宁暮被钟沉的呼喊声惊醒,待听清了他口中呢喃的名字时,她的心稍稍乱了起来。 宁暮使劲转过头去,将眼角的余光探向钟沉,他紧张的神情让她心头一紧。 尽管过了这么些时日,哪怕是他已经拥有了暮宁,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放不下陆昭宁 此刻,宁暮的内心很是复杂,一边对钟沉爱的热烈,另一边又恨的深沉。 “钟沉?” 银铃般的笑声在钟沉的身后响起,他猛地转身,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再仔细一听,除了微风的嬉笑也再没有别的声响了。 他心说定是自己又产生幻觉了,可是又忍不住想要去寻找,去挖掘她所有的踪迹。 “钟沉,钟沉?” 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钟沉却又不敢动弹,生怕自己的一举一动又让她的气息荡然无存,之后自己再陷入无尽的迷惘之中。 说来也怪,他僵立之中,一只纤纤玉手就那么轻巧的搭上了他的肩。 宁暮紧盯着钟沉神色的变换,见他额头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忍不住伸出手去替他他擦拭了一番。 正欲收回手来的当儿,钟沉的大手却突然覆了上来,紧紧抓着宁暮的纤细的手指贴在自己脸上,不再动弹了。 宁暮也不反抗,任由他的意愿,很是温顺。 钟沉小心翼翼的转过头,心脏顿时就兴奋的无可名状。 果然是宁暮! “阿宁?真的是你吗?” “是我啊,除了我,这里还有谁啊?” 她言笑晏晏的样子真的是让钟沉心花怒放,他赶忙伸出双手来将她一把揽入怀中,真实的感觉让他高兴的快要窒息。 宁暮被钟沉紧紧的搂着,胳膊被他禁锢的有些生疼,她吃痛的闷哼了一声,却又不能反抗。 宁暮知道钟沉定是又梦见了从前的陆昭宁,她心知肚明的是他不过是将自己作为陆昭宁的替代品罢了。 思虑至此,她不由得又回忆起那个血腥的夜晚,陆家府邸上上下下,无论男女老幼统统成了这伪君子的剑下魂。 宁暮每每想到这个深仇大恨,胸口就闷的喘不过气来,恨不得立刻砍下钟沉的头颅来祭奠她那些无辜惨死的亡灵。 钟沉感受到怀中人儿的不适感,稍稍放松了力气,柔声道:“阿宁,我是不是弄疼你啦?” 陆昭宁撅着小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对他责备道: “哎呀,你太粗暴了,把人家箍的胳膊都快折了。” 听完她的抱怨,钟沉暧昧的刮了刮她的鼻尖,宠溺霸道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心中正怀恨着钟沉的宁暮被他的吻给激怒了,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从她的怀抱中挣脱了出来。 “阿宁,阿宁!” 陆昭宁俏皮的从钟沉的臂弯中逃脱,飞快的跑远了,而钟沉只得在后面一个劲儿的追,可是陆昭宁偏偏犹如一只蝴蝶,到处逃窜,他实在追不上她。 当钟沉的声音再度急切的传到宁暮耳朵里时,她的内心充满了厌恶,是他爱她,可也是他让她家破人亡! 宁暮冷眼旁观他的梦呓,甚至有些耐不住他的聒噪,睡个觉都这么令人心生厌恶。 寒冷干燥的小风犀利的穿梭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诡异的声响,时不时有一只小麻雀抱怨似的叫几声。 宁暮感受到了丝丝凉意,情不自禁还打了一个哆嗦,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更衣。 正欲开口唤人来更衣,却又忍住了,毕竟他也会累,让他好好休息吧。 为何要比如关照他?哼…… 宁暮在心里自我嘲笑了一番后,拿起被随意扔放在床边的衣服来,自己一件件穿上了。 冬天的时日变换总是很短,不多时便又迎来一个黄昏,夕阳微醺,烂漫的霞光在天边苟延残喘,宁暮斜斜的倚坐在她特意摆放于窗前的千藤椅上,心里盘算着自己的计划。 钟沉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慵懒的眨眨眼睛,发现身边的人儿竟然踪影全无。 “宁暮?” 浑厚有力的男声从卧殿传出,打破了宁暮的思绪。 美丽的唇角勾出一抹邪魅狡黠的弧度,很快便又恢复如初。 宁暮没有回应他,而是直接站起身来朝卧殿走去。 “皇上。” 醉酒过后的余韵和宁暮的媚态相合并起来,让她显得更加温婉动人。 钟沉自个儿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太阳穴,刚刚在梦里四处寻找调皮的陆昭宁让他的精神近乎透支了。 宁暮见钟沉一脸疲惫的模样,上前去关切的问候道: “皇上您脸色欠佳,可否身体不适?臣妾找个太医给您瞧瞧吧!” 宁暮说罢便准备传唤晴儿,还未等她开口,她的面前冷不丁的出现了那张放大的俊脸来。 “我的病,只有你能治愈。” 肉麻的情话坦然自若的从钟沉口中流出,他们含情脉脉的深情注视着彼此,一起堕入甜蜜的漩涡。 被钟沉再度紧实的怀抱圈住,宁暮这次却并未做出任何的反抗,内心装满仇恨的她在钟沉清醒的时候还是十分小心翼翼。 “宁暮,我的力气是不是用的有些过了?” 钟沉故意的发问,倒是让宁暮有几分意外,但是她随即又淡定了下来。 “皇上您乃九五至尊,大宣天子,拥有您宽阔温暖的怀抱已是这世上最为幸福的事情,臣妾怎会嫌弃挑剔?” 显然,宁暮的话让钟沉很不是悦,对于他来说,宁暮的回答只不过是在敷衍他,毫无真实性可言。 宁暮啊宁暮,你到底还要傻到什么什么,你真的就那么恨我吗? 钟沉暗自神伤,放开怀中的人儿,淡淡吩咐道:“为朕更衣吧。” 宁暮应了声诺便熟练的操作起来。 看着在自己身前忙碌的心上人,钟沉忍不住又跟她答起话来。 “宁暮,距离祭天的日子越发的近了,你都准备好了吗?” 宁暮稍稍怔了怔,哼,祭祖这样的“大日子”当然会为他好好准备。 她莞尔一笑,诚挚的看着他的侧脸,道:“皇上大可不必为此事担忧,臣妾定会做好分内之事,不给皇上平添麻烦。” 第四十六章 碎梅生情拢人心 祭祀之道,自生民以来,则有之矣。 皇家祭天,何等的威严,泱泱之国,乃子民之福。说白了就是天子为固大权,向天下昭告:朕是上天派来继承大统,只要朕还在一天,这万人之下的至尊之位,为朕莫属!朕才是名正言顺,是最有资格坐上这龙椅的人罢了。 这几日,宫人们都在筹备三日后的祭天大典,热热闹闹,忙得不可开交。倒是妃嫔的寝殿里,比往日清肃了不少。 自昨日钟沉御汤一场嬉闹之后,宁暮地心中莫名地寡欢了许多。她虽不知钟沉这般做的目的是什么,但总不免存了些疑虑,微微察觉到了什么,又似看不透彻地给压了下去。 倒不是因为钟沉的瞒着自己请来什么鬼斧的“按摩师”来捉弄自己,而是钟沉的这一场嬉闹,算是在都逗自己开心,还是另有意味?总之,心中就是说不出的怪异。 难道当真是他察觉到了什么了吗?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吧! “东风才有又西风,群木山中叶叶空。” “只有梅花吹不尽,依然新白抱新红。” 宁暮站在萧瑟的寒风之中,一手执着藤织小花篮,一手捻起篮中的残花,一遍又一遍的撒向湖中。 眼前,梅银一片,碎玉千重,不禁触景生情,一行热泪潸然。 接着又悠悠地唱起了那首歌: “飞鸟从梦境里游过凝望你沉睡的轮廓空雾层层淹过林落......” 又是这首熟悉的曲调,这首《空雾山》是她唯一会唱的曲子,也是唯一葬在她回忆的幽魂。 歌调越唱越悠怅,斗转之间,只见湖东面,钟沉带着高晋一行人踏着碎雪来了。 格嗤格嗤的,靴底同雪面摩擦的声音传得越近,宁暮的歌声也越发转悲。 钟沉远远闻着歌声,一面略有心思地走着,心中霎时如被掏空了一般,猛地一痛,他煞住脚步,抬头望着这漫天飘零的碎粉落白,也呆出了神。 痴情人遇上痴情人,究竟是孽,还是缘! “暮儿!” 过了不知多久,钟沉的声音才夹杂在高晋等人跟随的脚步声中,在宁暮的身后洪亮地响起。 这一声叫唤,也不知饱含了多少深情,好似一个刚刚失去爱人又失而复得的痴情人在呼唤,他的声音,是那么地令人不平静,可为何还会令我内心波澜不停? 宁暮仍旧呆呆地站着出了神,对于钟沉的呼唤,她似乎并未听见。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出了神。 “梅妃娘娘?” 高晋见势,赶紧飞也似地迈步上前,催醒了宁暮。 宁暮这才反应过来,见钟沉正用那漆黑如墨,又带着一点精光的双眼款款地望着自己,忙欠身惶道:“臣妾有罪,一时撒出了神来。皇上恕罪。”声音似有些无力。 钟沉色栗微沉,本想吓她一吓,但见一抹轻雪飘落在她湿红的脸蛋上,不免心生疼惜,转而解下自己的貂绒披风披在她的身上,接着问道:“方才在想什么呢?” 宁暮眸间一股悲婉流动,微将篮中的最后一些梅花瓣全部撒入湖中,只笑说:“只是想起了故国的光景,生了一点情绪。” 钟沉见她满目怀秋,想想她嫁到大宣也时日良多,这转眼就要到了年关,是该抽个空放她回南国一趟同家人一叙,这般想着,心中不免对这个女人更生了些疼惜,忙安慰道:“你若真的想家了,待祭天典礼结束之后,朕亲自陪你回一趟娘家。暮儿,这样可放心?” 在这皇宫中呆久了,宁暮也觉得自己的心性在慢慢发生变化,就怕呆得越久,当初的那股坚决的恨意会被钟沉的“好”逐渐地消磨掉,呆得越久,她就越害怕,越怕真的到了那一天,自己会心慈手软,报仇的意志会被这所谓的“爱”消融掉。每每想起许淮生还卷在其中,心中不禁又坚定了一些。加上这宫中嫔妃间尔虞我诈的戏码,本就不是她的意愿,能出宫透透气,短时来说,也是再好不过,当下微笑着向钟沉点点头:“臣妾谢过皇上。” 钟沉自以为自己的承诺解开了她的心结,心下甚至高兴,笑道:“风大了,朕送你回去吧。” 说着,替她轻轻抚去身上的雪花。 钟沉送宁回来后,两人拥怀轻聊了几句,钟沉就因尚书黄志仁和武将郭星的匆忙觐见而离了暮云宫,去了御书房,走时钟沉对宁暮的温怀还依恋不舍,倒是宁暮静静地劝他说:“黄、郭二位大人都是我大宣的栋梁之才,皇上莫要为了我而误了要事。” 我大宣!这三个字的咬字尾音都十分地清晰地撞进钟沉的耳膜,他握着宁暮的纤手,终于心满意足地唤了高晋踏出了殿门,朝御书房而去。 待钟沉离开后,宁暮唤了小晴到身旁来,询问宁熙宫那边的事。 小晴本快人快语,但见梅妃沉静了好几日,突然问起宁熙宫,心下大觉怪异,反笑着问道:“娘娘这是要窥探军情吗?” “晴儿你这丫头可越来越不像话了!” 小晴自知嘴杂忍不住,忙跪下认错:“娘娘恕罪,晴儿只是觉得宁熙宫那边似乎对咱暮云宫的人有所芥蒂,才……才忍不住……” “好啦好啦!就你心思多。”宁暮倒也没有真的责怪她的意思,只是替她从不忌讳的这种直言快语担忧才微有责怒,毕竟是自家的侍女。何况宁暮自进宫以来,对于嫔妃间的争宠,向来都是抱以淡泊处之,而小晴的这句话,恰恰逆了她心中的本意,明显着说自己要跟宁熙宫明争暗斗的意思,能不生气吗? 也许是小晴与宁暮相处久了,日渐感受到了她的心性和脾气。 之前虽然见着她,总有一种不可忤逆不可靠近、靠近一步就可能掉脑袋的厉威,所以对这位从南国来的梅妃娘娘,她从来都是提心吊胆地伺候着,心存敬畏,甚至是恐惧,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小晴日渐发现,这个梅妃娘娘其实还是好的,也许只是高冷一些罢了,心中这么想着,言辞举动也不禁大胆了起来。 但这一回,小晴似乎感到自己猜错了,果然宁暮方才还微有笑容的脸上瞬间多了一点愠色,她淡淡地唤道:“晴儿,你过来。” 小晴颤抖着两腿,即使她再想冷静,但面对此时的悲怒叫织的宁暮,她吓得手心都滑出了汗。 “娘娘!饶命饶命!” 宁暮一只玉手微微地抬起,掌心向着小晴,似要掌嘴,不想小晴一下软了腿,差点摊倒在地,却见宁暮陡然一笑,竟自“噗嗤”笑出了声来,丹蔻往小晴唇间轻轻地滑过,一颗乳白色的要丸就送入了小晴的嘴中。 “不许吐出来!” 宁暮巧笑着呵斥小晴咽下去。 小晴早已吓得双腿不能合拢,只得乖乖地照做。心里却想:娘娘给我吃的是什么,万一是毒药,我可就完啦! 害怕之余,却见宁暮笑嘻嘻地把她从地上扶起,说道:“小丫头,你怕什么啊,这可是好东西。” 小晴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宁暮趁机给自己喂下的那刻乳白药丸透着一丝清凉。 “这是我向许大夫要的清露丸。” 小晴微愕,看着面前这个突然笑盈盈的梅妃,霎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咋舌道:“娘娘……这……” 宁暮轻轻挽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的凤榻边,就像拉着亲姐妹似的一同坐下,略有意味地笑问道:“这颗清露丸具有润嗓去火的神奇功效,晴儿觉得怎样?” 小晴哪里还敢说话! 梅妃此举,一来极暖人心,也许她已经从哪里得知道自己近日喉间不爽,才向许淮生要了这些清嗓的药丸,如此细心,替一个下婢着想,在宫中所有妃嫔中,恐怕梅妃是第一人,不禁心生感激。二来小晴也知,宁暮此举,亦可能是为了拉拢人心,但就算是如此,在人心冷淡,生了病没人管的皇宫中,宁暮的举动,足已让小晴热泪盈眶,只是擦拭着泪珠,说道:“谢娘娘,谢娘娘。” “晴儿,自小被卖入宫中,生了病,无人管,也没有人会来慰问,娘娘可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以后娘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晴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其实,自从蕊儿和欢沁等人见到宁暮后,各人的眸间露出的那股恐惧与怪异,让宁暮一直放不下心来。她们为何如此惧怕自己?那种眼神,她恐怕到死也不会忘记。 这几日,随着钟沉等人忙着筹备祭天大礼的事宜,暮云宫也清静下来,这让宁暮有更多的时间休整身心,来思考着偌大的皇宫之外的事。就像她说挂念的,消除小晴等人对自己的戒备和异样的目光,也许才是目前最有利的事。 在心机横溢的皇宫中,学不会拉拢人心的手段,如何能安心笑到最后? 想到这里,宁暮嘴角间,一丝无意的狡笑迅速闪过,不仅小晴没发现,就连宁暮自己,也没能发现。 而御书房那边,钟沉同黄、郭二人谈的似乎并不顺心。自走出暮云宫的那一刻,他的心一刻也安静不下来,总觉得有什么大事发生。果然,在郭星上禀了边关的战报之后,钟沉的心更沉重了。 第四十七章 龙颜怒,钟宁终不宁 向来威严肃静的御书房内,此刻却弥漫着一股僵持的气息,空气近乎要凝成一团。 黄志仁与郭星相视一眼,皆默然不语。 惹怒龙颜可不是什么好的兆头! 终于,地上的碎茶杯和钟沉掌心中汩汩滴下的鲜红,让黄、郭二人的这场面圣在午膳前草草地结束了。 “宁妃娘娘,郭大人求见!” 钟云的声音打断了正在静心刺绣的钟宁。 不多时,钟云就把郭星引入了宁熙宫内殿,虽隔着一层珠帘,郭星仍能从薄纱雾似的珠帘之后,辨出钟宁微微转动的婀娜身姿,心中百感交集。 “云儿,你先下去吧。” 钟云朝郭星瞅了一眼,两人对视着点点头,钟云便唤了殿门外的两名婢女一同离开。 “你们两个,随我一起去司衣局走一趟,看看娘娘给皇上准备置冬的新衣做好了没有。” 钟云的声音十分响亮,两名婢女应声随她离开。 “郭统领,脸色为何不好?”钟宁见钟云轻轻掩过殿门后,才掀帘而出。 郭星见她气色比之往日好了不少,心中大是畅然,只是他那副铁铮铮的外表,硬生生地把这股藏匿在心中已久的柔情给掩盖在了皮骨之下,过了良久,他忽热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郭统领,郭大哥?” 这一声轻唤出的“郭大哥”,竟让郭星一个猛将之躯手足无措,他望着眼前这个心心念念,如今已是高贵的娘娘的美人,心中登时一阵酸楚。他愣了一愣,回了一声:“昂。” 好不可笑的回应! 郭星突然愕然的表情,让钟宁有些意外。注目在这张稳重英气的脸上,她第一次看到了这个男子向来与寻日里不一样的目光,膝间轻轻一软,险些跌倒,好在郭星反应巨快,一个箭步上前,壮硕的右臂已挽到她的腰间,替她稳了稳身子,待她站稳之后,郭星这才双面通红地向后退了一步。 “郭某失礼了。” 钟宁微微起伏的胸脯在郭星的余光下轻轻晃动着,他心里虽有心思,但却不敢直视。 钟宁的喘息声还未完全平静,她定了定神。马上回神说道:“郭统领,有什么事吗?” 气氛终于正常了一些。 郭星的紧张之容也很快消去了。他忙取出腰间的一份书信,小心翼翼地呈上。 “娘娘,战事不妙啊。” 郭星紧锁眉头,未等钟宁将那书信上的内容一字一句地看完,便将南国国君莫池亲自率军于镇夷关俘获大宣一名大将及五百将士的事道给钟宁听。 钟宁听完,吃惊问道:“皇上可已知此事?” 但见郭星点点头,接过她回递过来的战报,匆匆塞入腰间,继而抱拳说道:“娘娘,此事已经震怒皇威,恐怕还得请钟大人出面一趟。” 钟宁岂有不明其中之委? 她知道郭星此来,正是奔着自己是钟家的女儿,欲借此来请自己的父亲钟磊出马,毕竟钟磊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在朝臣之中,乃是德高望重之辈,出个谋上个谏,对朝政的势向影响颇大。当下暗暗捏定主意,对郭星说道:“郭大哥,你放心,我会抽个时间去见见家父,国事即家事,我身为皇上的枕边之人,岂能撒手不管。” 郭星刚正不阿地道:“娘娘能这么想,真乃我大宣之福。” 钟宁知道郭星对自己说话一向客气,怕他见外,忙道:“郭大哥,钟宁虽嫁给了皇上,但初心仍不敢忘记。还记得小时候,郭大哥手把手地教我和沉哥哥骑马射箭之术呢。若非今日身份差别,宁儿多想回到当初。那年的光景,这些年来,一刻也不敢忘记。” 钟宁的这一番话,让郭星的一腔热血当即沸腾起来,他逐渐抱紧的双拳慢慢地松开,说道:“臣怎敢同娘娘和皇上叙念起什么旧情。”话语之间,暗藏着诸多无奈。 两人又相谈了一会,郭星正要离开,正巧闻见殿外钟云的脆声响了起来:“娘娘,司药局的人送来一碗药膳,说是许大夫吩咐,专程给宁妃娘娘送的。” 钟宁向郭星使了个眼色,郭星应意踱步而出,于殿外遇见前来送药膳的钟云,两人打了个照面,便此分离。 钟云带进来两名司药局的婢女,命她们将送来的药膳放置在桌上,便打发她们道:“请回去告诉许大夫,就说我家宁妃娘娘谢过他的好意。”说着,未等钟宁放话,自行打开了膳盒,娴熟地取出随身所藏的银针试了试毒。 探入那碗山药羹之中,但见银针并不异样,云儿这才安了安心,打趣地笑道:“娘娘,这许大夫药炉子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啊,隔三差五地差司药局的人给咱宁熙宫送东西。您说,他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说来钟宁的心思很久不在许淮生身上,自从初次见他之时,本还对着他抱着一些好感,但自从得知那夜他与梅妃私会之事后,她心中便对这个南方来的神医埋下了种种疑根,若非他同梅妃走得太近,钟宁本还想将他收为心腹,如今细细一想,这种想法烟消云散,不复重生。 见婢女钟云一脸疑虑,钟宁反倒宽慰她道:“她一个山野大夫,能有什么企图?就算他有,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对本宫干些什么罢!” 钟宁在轻尝这碗许淮生送来的药羹之后,心中略有所动,想了想,突然问起钟云:“这两日,暮云宫那边,”他说着,顿了一顿,又道:“梅妃娘娘那边,可有什么举动?” 这中间的一顿,将暮云宫直接转向梅妃,意思就是想知道宁暮在做些什么。 钟云是个聪明的丫头,见娘娘神情有些犹豫,知她是怕殿外有耳,说话才谨谨慎慎, 钟宁见状,忙凑近她耳旁,悄悄道:“娘娘,我听那边来的人来传,梅妃娘娘,这两日好像气色不是很好,看来是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钟宁听到此话,神情耐人寻味,眼中闪过的那一丝高兴之色,很快被钟云捕捉在眼里,但很快,她就假装一如刚刚听见这个消息一样,故作惊讶道:“哦?是嘛!”她一边轻悠悠地摇着羹勺,两只眸子里清波流动,似正在下什么心思。 在尔虞我诈的皇宫之中,别说每个人都是戴着面具行走,就算是面对镜中的自己,也需要时时戴着面具。什么心思,谋划,除了自己,绝对不会有真正的第二个人同自己分享。钟云很清楚这一点,她知道眼前的这个宁妃娘娘再也不是自己当初所认识的钟家小姐,那个摔一跤会找兄长哭鼻子的宁儿,不经意间,细梅微蹙之下,心中暗自一叹。 当初的那个天真的钟宁哪里去了! 没有钟家小姐钟宁,只有宁妃娘娘钟宁! “沉哥哥,你还是当初那个爱护我、关心我的沉哥哥吗?” 钟宁心中反复地问着自己,不知不觉间,一股悲意涌上心头,泪珠滴在了锦袖间。 情绪一发不可收拾的钟宁,突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股潸然。 “娘娘,您别这样啊,皇上要是知道了,会心疼您的。”站在一旁的钟云连声劝慰道。 “他会心疼吗?他心疼的只有他的江山和他的梅妃!” 那个南国来的女人,不是什么善类,她是敌国派来祸害我大宣的妖媚蛇蝎啊! 皇上啊皇上,你为何还对她如此执迷不悟! 宁儿只盼着你回心转意! 你依然是我的沉哥哥! 我钟宁才是唯一爱你的女人啊! 钟宁的这番话,藏在心中很久,她多想把这些倾诉出来。但见身边站的是婢女钟云,最终借着两汗清泪兜兜转转地咽回了肚中。 都说宫中的女人狠起来,那是比蛇蝎虎豹还毒个十倍八倍,心软起来,内心比什么都柔弱。一朝入宫,终生只为争同一个男人,这里的女人甚至把这个男人当作了自己活下去的信仰,这是何等可怕的事。这种孤注一掷、只为一个男人誓死付出的忠诚,在钟宁身上,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可是她最终会得到什么?她一刻也不敢想象。泪眼一横,方才悲伤的情绪转瞬即逝。 好可怕的女人! 这种不复黄泉不回头的执迷劲,在钟宁自己看来,都觉得越发得恐怖。若是钟沉再继续受那心存异心的梅妃的迷惑,待到某一日,指不定钟宁会做出什么极端之事。 都是你们逼我的,都是你们逼我的…… 丹蔻愠红,钟宁内心所有的独白,都狠狠地发泄在拿着羹勺的玉指之间,深深陷入在肌肤之下的指甲印痕,把她心中的这股仇怨和愤恨一点一点地暗暗发泄出来。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竹青的通报,让钟宁的心咯噔了一下:“梅妃娘娘来了。” 第四十八章 帝踪不寻荒湖行 宁暮突然摆驾宁熙宫,这让钟宁很是吃惊:这个女人想干什么?到了嘴上,却变成:“什么风把梅妃给吹来了呀。” 两个后位之争的妃子相遇,能有什么好事? 钟宁暗暗哼了一声。她的神情显得有点不自然,但碍于宫中的礼数,对于这个突然驾临的梅妃,也只有笑脸相迎。 倒是宁暮,从踏进宁熙宫的那一刻起,再到温柔地挽过钟宁的手,每一个动作都习惯而自然。 宁暮笑道:“宁姐姐,前些日子,我的一个家乡人捎信来,说是在莽山狩猎之时,采到了几株上等的仙灵草,要往大宣送。我就琢磨着待东西捎到了之后,就请许大夫将其研磨成一些保肌的药膏,赠于姐姐一些,姐姐说可好?” 宁暮心中自信,就算钟宁对自己再有什么不满,但盛情难却之下,她也不会对自己的款款厚意拒之千里,所以就有什么话就敞开了明说。 钟宁面无表情,心中却一阵冷笑。她眼中掠过的一丝犹豫,让宁暮微微吃惊:“莫非姐姐是嫌弃么?” 钟宁皮笑肉不笑的道:“梅妃有心了。只是本宫想起去年沉哥哥特意命人给我研磨的保肌药膏还存着一些,只怕梅妃再给我一些,本宫这一年半载的都用不完了。” 宁暮知她是怕受了自己的人情才钟沉与她的旧事来推辞,当下微笑道:“宁姐姐此刻不答应我,只怕一会见了皇上,我也会托皇上之口,将这好东西赠于姐姐一同分享呢。” 钟宁不知她此话有何深意,道:“梅妃你难道不知今早皇上于御书房中因为战事不顺龙颜大怒,还弄伤了自己的事吗?皇上哪里还有空理会这些琐事?” 钟沉受伤了? 钟宁的话一下提醒了宁暮,她略一沉思,紧接着蹙眉而起,对于钟沉弄伤自己的事,她确实未从得知。再者,圣怒对她来说,本就不是宫中什么大事,入宫以来,她早已看淡,都说伴君如伴虎,皇帝愠令之下,臣子便要掉脑袋的事,在看她来,终不过是帝王之术。 听到钟沉受伤的消息,宁暮心里虽不吃惊,但也难掩焦色,道:“皇上方面,确实是妹妹疏漏了,做得没有姐姐好。” 钟宁暗自冷哼一声,并未多说些什么。 钟宁心对宁暮闻听钟沉受伤之事表现出的冷静,感到诧异。但尽管如此,她也不能将这些愤怒表现给这个情敌看。故作自己也才得知不久而已,说道:“本宫也是刚刚听御书房那边的人报说,说是不知哪个该死的奴才没伺候好,才惹得皇上龙颜大怒。” 宁暮望着钟宁,面不改色,心中踌躇:这一大清早地也没听到什么风声,她是如何这么快得知的。越想越觉得其中微妙。 她虽然身在宁熙宫,同钟宁说着话,但心早已飘到了钟沉身上,不知怎地,她终究还是对这个害死自己全家的仇人心生担忧,这是她最不该想的。 想着想着,心绪又飘回了暮云宫。 “雪势这么大,在山中迷路的人还回得了家吗?” 宁暮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飘落的雪花,不由地发出一声感叹。 尽管是身在暖殿之内,但外面的寒风凛冽,肆意地欺凌着宁暮的身子,仍时不时地吹动着玉窗,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宁暮下意识地呵了呵冰冷的手,终于感到有些冷了。 若是此刻,钟沉在她的身边,他一定会解开衫袍从身后为自己小心地披上,然后说一声:“暮儿,外面冷,快到我怀中来。” 想到这里,宁暮心中一暖,嘴唇不觉动了动,叫道:“皇……” 不知何时,一件貂绒大衣已经披在了自己的秀肩之上,但见小晴正瞪着一双大眼笑盈盈地望着自己,见到此景的宁暮,心中一凉,不禁有些失落。 “娘娘,您怎么啦?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皇上那边来消息了吗?”宁暮在暖殿内踱着步子。 小晴摇摇头,说道:“方才我还看到郭、黄二位大人朝御书房方向匆匆而进又匆匆离开呢。” 自一早从宁熙宫回来,宁暮的整颗心都是揪着的。一来此次边关发生战变,大宣军队在镇夷关一带驻营突然遭到莫池军队的偷袭,对宁暮来说,并非什么好事。 南国君主莫池此次突然对大宣挑起梁子,擒获大宣少将成毅以及五百将士,如此明着胆儿的宣战,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 她很清楚,南国同大宣一旦决裂,自己这个从南国远嫁古来的公主,便会成了大宣皇朝的众矢之的。那么自己的计划又如何成功实施? 眼见着再过一天,就是祭天大典,千万不能出了什么差错才好。 边关战况的突变,加上祭天大典的临近,让钟沉的脑袋沉重了不少,从夜色初明的早晨到落日西下的夜暮,他一刻也未曾停歇过。 才昼夜的功夫,人就消瘦了许多,连高晋见了,都觉心疼不已。 纷至杳来的战报和朝臣的奏章已经在御书房的桌上堆成了山,而钟沉仍旧坚持着批阅,高晋几次瞧见他打起哈欠昏昏欲睡又用力睁眼继续批阅,终于忍不住劝道:“皇上纵然心系天下,也不能这样不吃不喝不睡觉啊,老奴看着都心疼,也不知要是后宫的那几位娘娘瞧见了,还不知道要心碎到什么地步。”说着,一边偷偷抹泪,一边接过从殿外送进来的御膳,本都已经将一些驱寒补身子的御膳呈到了钟沉的面前,最终还是被钟沉挥手而拒。 夜幕低垂,御书房内,高晋用手撑着脑袋,昏昏欲睡,期间几次被自己梦中惊醒,瞧见正在批奏章的钟沉,又安心谁去。 三更之时,有一次高晋被窗子被风声惊醒过来,本想起身前去关窗,不想回头没瞄到钟沉的身影,挠头纳闷:“咦?”疑惑间,御书房外来人了。 只见几个婢女正手持夜明珠照路,朝御书房匆匆而来,人群中央簇拥着的正是宁妃娘娘钟宁。 “皇上呢?” “老奴…….老奴罪该万死啊,方才打个小盹儿,醒来就发现皇上不见了。”高晋自觉失职,慌忙磕头请罪。” 钟宁怒道:“赶快去找!皇上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是是是!” 高晋忙起身吩咐下去,派人寻找钟沉。钟宁看了一眼方才亲手去御膳房为钟沉熬制的姜汤还飘荡着丝丝白起,心中有些恼怒。 钟沉失踪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暮云宫。小晴在第一时间,就给宁暮通报了消息,顺带连钟宁给钟皇上熬制姜汤的事也不漏提,但见宁暮听了之后,脸上倒没起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眉宇间稍稍添了一丝忧虑。 在暮云宫殿内徘徊了片刻,她才忽热想起问起小晴:“皇上平日里最喜欢去什么地方?” 小晴不假思索地道:“如果是白天,就是御书房,如果是夜里,那当然就是咱暮云宫啦。” “胡闹!” 宁暮的一声似笑非笑的呵斥,让小晴马上打住了嘴,但仍旧掩盖不住她那双眸子间露出的一抹淡淡的邪笑。 “外面雪大的很,皇上突然夜出,也不知会遇上什么危险。” “娘娘,您放心吧!皇上文武全才,就算遇到什么刺客……”,小晴刚说到“刺客”两个字,自觉嘴滑,说错了话,忙连胜呸道:“呸呸呸,我这坏嘴,咱们皇上才不会遇上什么危险呢!” 钟宁从御书房回来再回到宁熙宫,其间来过暮云宫一次,想必也是为了钟沉失踪的事着急向来宁暮这边探探情况,怕就怕钟沉真的夜半兴之所至,拐来梅妃这边也不一定,但没在暮云宫找到人的她,失望之中不免有感到一丝庆幸。 一国之君失踪,毕竟不是什么小事。 宁暮想着钟沉若只是在这偌大的皇宫中走走,兴许溜达个半个时辰也就该回来了。但事与愿违,高晋派去的一行人,将整个皇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人,这让宁暮心下有些急了,钟沉这是要把皇宫闹的鸡犬不宁吗? 望着天空中骤急的雪势,宁暮第一次感到寝食难安,有种力不从心的疲惫感。转念想到了许淮生,当下唤住刚刚离去的婢女小晴,当即书写了一封信,捎她送去。 小晴心如一片明镜,兀自猜测梅妃娘娘此举定是奔着皇上的事而去。当下也不敢怠慢,匆匆提上暖炉,搓了搓手,带着一股只欠东风的阵势朝太医院东北角的药庐狂奔而去。 许淮生见来人是梅妃娘娘的亲身侍女,忙亲自相迎。 许淮生所住的这座由松木搭建,虽不像其太医院那般拥有“四梁八柱”的豪华阵势,但里里外外散透出的一股淡淡梅香,给人一种“暗香浮动,占尽风情向小园之感”如痴如醉之感。 药庐旁的一方碧池更是霜中一点红,一株娇小的寒松盆景,静静地生在池塘中央,孤削如笔,繁华落尽,它却独占青绿,让首次来到此地的小晴看得目瞪口呆。 “是小晴姑娘么?快请里面来暖暖身子。” 许淮生一身青布衣衫,手捻一株刚刚断了枝丫的梅花从屋内走了出来。他见到小晴,初时还没认得出来,囿于天寒,小晴来到药庐时,整个人已经裹在了厚厚的御寒大衣之中,只露出了两只清澈的眼睛用于探路。她见到许淮生出来,忙一步化作三步,奔上前去,取出藏于袖中的书信交于他,一边呵着手,一边打趣道:“许大夫,晴儿奉梅妃娘娘之命,前来递赠书信一份。这份情义,日后你可别忘了还我呀!”说着匆匆离去。 “小晴姑娘!” 蹦跳之间,小晴的身影已经远去。许淮生搓搓手,拿着书信,将手中的梅枝一同带进屋内。待看了信的内容,得知妹妹宁暮欲约自己在荒湖边相见,忙收拾了琐事,颈间裹了一层围巾,便匆匆冒雪出门。 夜是如此清冷,颤颤的感觉如一粒碎石,轻轻地击在许淮生的心底,此刻的他,内心幽若一潭温湖,随着离荒湖的距离越近,越荡越紧。他远远望见,皇宫内灯火通明,一波又一波赶来的侍卫正在巡逻。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宁暮,细细碎碎的往日回忆,又回荡在肝肠。果不其然,小晴没有骗他,临近荒湖前,他渐渐放慢了脚步,看见湖边站着一个人影,喉间一股激动冲出,刚喊了一声:“宁儿!”身子不由地一抽搐,一把透着杀气的刀刃已经架在了句子的脖子之上。 “你……你们!” 许淮生这才察觉自己中计了,但两名侍卫的刀就架在自己的脖子之上,而望见宁暮还在那里背对着自己站着,不得不暂时屈服,心中暗叹一声,极是无奈。 许淮生识得,这个用刀架在自己项上的方脸男子是御前带刀侍卫常卿,是钟宁父亲钟磊的心腹。这才恍然大悟,懊悔自己中计,竟信了那丫头小晴的话。 “许大夫,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赏月,还是赏美人啊?”常卿一脸狡笑地问道。 “让我过去,我有话对梅妃娘娘说!”许淮生望着站在那里不动不动的宁暮激动的说道。 “梅妃娘娘?”常卿带着一脸挑衅的疑惑问道,“难不成许大人,大老远冒着风寒霜冻,就是来这荒湖和梅妃娘娘私下……约会么?”这“约会”两字,刻意重重一顿。 “你别胡说,我约梅妃娘娘到此……”许淮生不知今夜自己怎么了,话语漏洞百出,是太过紧张的缘故,话说到一半,又立马收回。却见侍卫常卿露出一脸狡笑,一副落井下石 之色,反问道:“是你约梅妃娘娘到这里,还是梅妃娘娘约你啊?”眸中露出的一股精光,耐人寻味。 第四十九章 可怜淮生下牢狱 御前侍卫常卿这句耐人寻味的反问,令许淮生怒火中烧。 对于这场正在临近的危机,明显,他全然未知。 许淮生心中虽有无数个计策飘过,但因受限于别人的刀口之下,此时此刻,也只能化作一团团烟云。 常卿见许淮生临危不乱,除了初时见他面有愤怒之外,没有寻常大夫的惊恐表情,心里倒是对他生了几分钦佩,暗想此人还真不简单。 纷乱的雪花飘散在荒湖的夜空之下,阴风惨惨,整个皇宫都被包裹在寒冷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许淮生抬头望见北面的天空中出现了一颗星辰,忽明忽暗,似乎要照亮整个帝京,又似乎要马上坠落一般。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今夜的皇宫,所有人都是提心吊胆的。 他眨了眨眼,试图看清此刻站在荒湖边上的背影,见她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松了松紧紧握住的双拳,掌心里全是汗。 “宁儿……” 常卿心中喊着,他被常卿押着离开荒湖之时,又回头瞧了一眼荒湖边,这一眼,如同要诀别一样,他皱了皱眉头,第一次感觉到一股迷茫的恐惧袭上心头。 几个面带厉色的侍卫在前方举火带路,许淮生被押去了宁熙宫,而这一段并不远的路,许淮生感觉却像走了数年。 来到宁熙宫时,他的双腿就像被灌了铅水一样,已经重得抬不起来,脑中却还在回想刚刚荒湖边上的情景,直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才让他回过神来。 “许大夫,你这是怎么了。” 一身紫色霞帔、白色貂绒披肩的钟宁从珠帘之后走出,出现在许淮生的面前。 这身紫色霞帔遍刺折枝小葵花,衣裙边缘分别以金圈之,珠络缝金,在夜光之下,显得俏皮端庄。 许淮生朝她打量了一眼,便转头看着殿门外,一股誓死如归的表情。 “许淮生!本宫问你话呢!你如何不答?” 面对这样的许淮生,钟宁一双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她连问三遍。 但见许淮生目光坚毅,仍是不答话。 钟宁终于忍不住,怒唤道:“来人!给我掌嘴!” 侍卫常卿犹豫了一下,道:“娘娘,这……”刚要说什么,却见钟宁一道精光射来,如同要吃了自己似的,当下欲言又止。只有低眉顺眼地回道:“是!” “皇上把后宫交给本宫来打理,就是信得过本宫。这许淮生半夜去荒湖与梅妃私会,他们二人背着皇上,做下如此欺君的苟且之事,本就罪该万死,掌几个嘴怎么了,难道本宫的这点命令,你们都不听吗!” 钟宁训人之际,在场无人敢插嘴,也只有许淮生仍旧一脸坚毅地挺在那里,面不改色。 “常卿,你可是明白事理之人,可别给钟家丢人!” 常卿会意后,指着身旁的一名年轻侍卫说道:“你,掌他的嘴!快!” 这名年轻侍卫做事倒是干净利索,听到常卿下令,竟马上照办,下手毫不犹豫。 “啪!” 一个巴掌重重地落在了许淮生那张刚正不阿的脸上,许淮生眉头微微横起,身子仍旧纹丝不动。 哪只常卿一声呵斥:“混账东西!娘娘说的是掌嘴!”气得一脚就把那侍卫踹翻在地。 那名年轻侍卫一看就是新来的,常卿甚觉羞愧,自己的手下竟然如此不经招架,不只脑袋不灵通,身手也出人意料的差,心中溜溜一想,乘着钟宁还未发话前,一个箭步上前,抱拳说道:“娘娘息怒,这个是新来的,不懂事,千万息怒,息怒啊……” 只见钟宁坐在椅子上,正在静静地吹着手中那杯冒着丝丝白气的茶水。 常卿偷偷抬头瞄了她一眼,本想视她脸色再决定是否继续往下说,不料钟宁并不多增什么愠色,宁妃的这般举动,让一向看人脸色说话的侍卫常卿心里瞬间没了数,只盼着她莫要因为刚才的事加罪于自己才好。 气氛僵了片刻,常卿脸颊上早已是豆汗淋漓,背后的衣衫都湿透了,但见钟宁仍是不发话,心中暗暗叫苦。 就在这时,一直不言的许淮生突然说话了:“宁妃娘娘不必大费周章了。许某与梅妃娘娘清清白白,天地可鉴。就算此刻是皇上站在我面前,我也是这句话。” 听到许淮生的声音,钟宁手中的茶杯挺了片刻,哼道:“捉人抓脏,本宫是个明理之人。若非有十足的证据,怎么会怀疑到许大夫的头上?本宫知道,许大夫是个有抱负的栋梁之才,将来定是前途一片光明,现下为了一个祸国的狐媚吃牢狱之灾,何苦呢?” 钟宁的这番话,虽说得不中听,话中之意仍旧要给许淮生留条后路。 许淮生十分清楚钟宁的用意,她不过是想要借自己的把柄拉拢自己,但他知道当初自己走上这一条路,一切都是自己选的,与任何人无关,包括宁暮。想到这里,倒是自己先释怀了不少,冷冷地道:“许某还是那句话,娘娘不必大费周章了。许某这个人没什么大的本事,除了一身还上得了台面的医术,就是这一身不怕死的胆。什么事都冲着我来,意图冤枉梅妃娘娘,这种栽赃之事,就算皇上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做!” 钟宁怒道:“好你个许淮生!本宫给你脸,你还不要脸!” 只听“啪”地一声,许淮生眉头紧紧一皱,右脸已经如火烧一般,留下了一个血红的掌印。 钟宁的这一巴掌打得如此狠厉,连站在一旁的侍卫常卿都看得心惊肉跳。 钟宁冷笑道:“这一巴掌,是替我自己打的!本宫要让你记住,这世上除了皇上,还没有人敢这么跟本宫作对!来人,把这个与梅妃通奸的贱人许淮生押下去,重责一百大板,关入大牢,等待候审!” “是……” 侍卫常卿这一声“是”非常小声,连起伏的气息都听得见。 被大雪和寒冷笼罩的宁熙宫,此时此刻,弥漫着一股阴森的气息,久久不曾散去。 钟宁单手撑在额头之上,孤自靠在椅背上眯着已经疲倦很多天的眼,打了片刻的盹儿,直到看到许淮生被侍卫常卿等人押下去时,他那双愤怒的双目中露出的一丝稍纵即逝的恐惧,突然笑着醒来,竟还发出了声。 正巧婢女钟云从内堂出来,取了一件大衫准备给她披上,见到她这场无声无息、只有嘴角发出阴笑的梦呓,被吓得不轻,再次回想起,四更时许淮生被送来审问的那一刻,自己躲在殿内的墙角看到钟云对许淮生动怒的场景,一向气定神稳的练武之人钟云的心也安宁不下。 钟宁的这一觉一直睡到了五更,醒来发现肩上多了一件大衫,想来是钟云那丫头夜里怕自己冷给自己添的。 已经五更天了。 高晋派去寻找钟沉的人回来了一批又一批,每次都带回来空消息,让钟宁的心焦躁不安。 “这么多人,一批接着一批地派出去,难道连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找不到吗!皇家还养着你们这帮饭桶干什么!再去找!找不到皇上,你们也别回来了!” 整个宁熙宫,到处都响彻着宁妃娘娘几乎绝望的呵斥声。 钟沉啊钟沉,你到底去了哪里? 不只是宁熙宫,甚至是整个皇宫,都能听得到宁妃娘娘的声音。而暮云宫那边,今夜却静的出奇。 外面雪越下越大,宁暮下令让所有的婢女不能擅自离开宁暮宫,和钟宁一样,她的内心也并不平静。 朦胧的夜色低垂,小晴端来了一碗热茶,用心疼的眼神看着她:“娘娘,您都在这儿站了好几个时辰了,您就歇歇吧。” 宁暮扯了扯肩上的大衣,此时此刻,她只穿着一件单衣,肩上只披了一件御寒的大衣,一头乌黑的头发已经放至肩上,这是入睡前的妆扮。 “几更天了。”宁暮望着窗外,问小晴道。 “都五更天不止啦。娘娘,也不知道皇上找着了没有,昨晚宫里灯火通明的,听乾清宫来的一个小太监说,听说宁妃昨夜一整晚都没睡好呢。”小晴望着宁暮的背影说道。 哪知宁暮根本没在意小晴说着什么,她的心似乎早就飘到了另外一个敌方,无意间发出的一声感叹让小晴呆了很久:“外面的雪势这么大,找个人应该很辛苦吧。” “娘娘,是在担心皇上吗?”小晴看出了她的心思,张口便问道。 宁暮望着大雪,又发出一声轻叹:“爱一个人和恨一个人,世人是不是都会选择去爱一个人,去恨一个人,那个人也会很辛苦吧。” “什么爱爱恨恨的,好饶舌啊,娘娘,您在说什么呢?把晴儿听得糊里糊涂的。”小晴搭拢着两只似乎要尽全力竖起来的耳朵,痴痴地望着宁暮说道。 终于,天亮了,暮云宫外,一株梅枝断在地上,一个贼头贼脑的小太监的身影在雪地里滚了三滚,才来到了暮云宫外:“晴儿姐姐在吗?出大事啦!” 第五十章 今身犹似笼中凤 暮云宫外,顷刻的功夫,断枝便洒得满地。 在宁暮住进暮云宫前,暮云宫外就生长着一株梅花树,因常年无人打理,所以长得并不好。自从宁暮搬进宫来,因为经常亲手料理,所以昔日的那株梅花树倒算是有了些起色。 暮云宫内,小晴本在专注地和梅妃搭话,忽然听到殿外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飞也似的奔了出去。 只见来人一身朱红冠服,是个瘦瘦小小的少年公公。 小晴见他从雪地里狼狈地爬起,一脸滑稽相,知他是给地上落着断裂的梅花枝绊一跤,也不禁掩嘴偷笑。 “晴儿姐姐,出大事啦!”小公公小喜子一见小晴,就如同捡到了金元宝似的,宛若马上要扑向咬她一口。 小晴下意识地欠了欠身,将又一次给梅花断枝绊倒的小喜子小心地扶起,关切地问道:“小喜子,出什么事啦,瞧你这副慌慌张张的模样,是不是跟谁打赌又输光了月俸啦!” 小喜子擦去脸上的雪渣,连声呸道:“晴儿姐姐,你怎么能这么咒我呢!梅妃娘娘在吗,我给你报个事……”说着,朝四周瞅了一眼,凑近小晴的耳边,呢喃了几句。 只见小晴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假装冷静地道:“小喜子,你先去吧!” 小喜子应了一声,就匆匆离去,他走了一段路,小晴又把他给唤回来,偷偷塞给他几两碎银,在他耳边也呢喃了几句,两人这才拖拖拉拉地互相告别。 小晴站在暮云宫外的雪地里,捶捶手,跺跺脚,刚刚落下的新雪都被她踩出了陷儿。 到底要不要告诉梅妃娘娘呢? 小晴心里打着战鼓,连连锤手,脸上表情的变化十分大,一会愁一会又像有了什么计策似的,忽而柳暗花明,忽而眉田枯涸,犹犹豫豫个不停。 就在这时,宁暮突然把她唤进内殿:“晴儿!” 暮云宫内殿,宁暮已经自行梳妆打扮好了,只是那一头乌黑的秀发还散在肩上,看见小晴从殿外迈步进来时,面带忧愁,似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忙借口唤她到身边,说道:“晴儿,平素里我这头饰都是你帮忙打理的,没你的帮忙,我还真的不知这些金金银金的东西都要往哪插呢!” 小晴心下暗松了一口气,她自知方才在殿外耽搁久了,梅妃一定对自己起了什么疑心。知道最好什么事也不要瞒着她好。 “在外面发什么呆呢?”宁暮有意无意地问道。 “没,没什么,就是一个要好的小太监来还我碎银子来啦。” 小晴一边替宁暮梳着秀发,帮她打理着头饰,几番樱唇微动,欲言又止,经过几番的心里挣扎,她最终还是逃不过宁暮那双温柔下仿佛能把人心看透的眼睛,轻轻地说:“娘娘,听说许大夫被关入大牢了……” 听到“被关入大牢”这几个字,宁暮的心如被石砸了一下,紧接着,她的右手拇指指甲一下深深地陷在了食指的肌肤里,留下了一道要靠得极近才能看到的印痕。 宁暮望着铜镜中渐渐模糊的自己,心里再也不能平静了。 “听说,是宁妃娘娘下的令。说是……说是…..”小晴略有顾忌地说着,直到看到宁暮脸上并无什么怒色,这才敢接着往下说:“说是许大夫昨夜里冒着大雪,一个人往荒湖那边跑,像是约了什么人在那里见面,结果就被抓住了……” “哦?” 宁暮静静地听着小晴娓娓道来,坐在梳妆台前,有意无意地应着。此刻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根本没有人知道,就连经常服侍她的小晴也不知。 “他们说……说是许淮生许大夫和……”小晴说到这里时,下意识地低下眉去,目光却不敢同宁暮对视,停了片刻,她才接着往下说:“说是许大夫和娘娘您昨夜在荒湖边上私会,做了…….做了对不起皇上的苟且之事…….” “苟且之事”四个字方吐出嘴,小晴马上就自觉地闭上了嘴,忽然扑通一声,膝盖碰冰凉的在地上,眼泪哗哗地就流了下来,说道:“娘娘!这些都是宁熙宫那边的人造的谣,娘娘千万不要受了她们的激将之计啊,晴儿知道娘娘和许大夫是清白的……皇上不见了,娘娘是有多担忧,晴儿都一一看在眼里呢,怎么可能是外面那些人说的,和许大夫有不正常的男女关系呢!她们一定是想诬陷娘娘您!” 宁暮站起身来,挽起小晴的一双手,将她从冰凉的地上扶起来,仍旧关切道:“你先起来吧,地上凉。” 小晴生怕在自己说了这么一番话后,梅妃会发怒,但是过了良久,也没见到宁暮有什么愤怒的征兆,暗自纳闷下,望着这个看似平易近人的梅妃娘娘,回想起昨日她让自己去太医院东北角的药庐给许淮生送信一事,越想越是害怕,心下打鼓:难道娘娘真的和许大夫……转念又想起这些日子跟在梅妃身边,受了她不少的好处,她对自己的好也是没得挑剔的,怎么会想到这个像梅花一样淡泊幽雅的梅妃娘娘会跟一个不起眼的许淮生扯上什么不干不净的关系呢? 就在小晴纳闷不解的时候,宁暮突然开口说话了,她的话让呆站在那里很久的小晴花了很长时间才清醒过来:“晴儿,昨日我让你给许大夫送的信,可曾亲手交到他的手上?” 宁暮问起这件事时,眉宇突然轩起,但整个神情依然给人十分冷静的感觉。 小晴想也不想地答道:“信是我亲手交给许大夫的,不会出错的。娘娘……许是其中出了什么问题吗?” 宁暮用着稍稍警惕的目光望着身边这位天真善良的婢女打量了片刻,她不敢马上判定出什么端倪,只是摇了摇头,算是给小晴一个回应。 随着殿外大雪压断梅枝的声音在耳边交织地响起,宁暮开始感到有些头晕,也不知是真的身体不适,还是心理作用。她挥了挥手,对小晴说道:“我有些乏了,你先下去吧。”语气之中,微有些不忍责备的无奈之意。 “是….”小晴见她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只当她是听了自己的这些话才变成这般,心中也不禁内疚起来。心想:娘娘,你可要撑住啊…….小晴已经无人可依了,你要是倒下了,日后咱们暮云宫就要惨啦…… 这番话,她也只能在心里暗暗地盘算着,并不敢当着宁暮的面直接说出来。 “我去给娘娘打盆热水来……” 小晴说完后,便向殿外走去,她步伐很沉重,谁想人还没走到殿外,外面呼啸的寒风之中,靴声橐橐地跑来了很多人。 几个身穿飞鱼冠服,腰佩绣春刀看起来气势惊人的男子,将瘦小的小晴挡在了殿门之内,把小晴吓得吃了一惊,手中的脸盆“哐啷”一声,一下打翻在地上。这一声意外的巨响,惊动了刚要准备歇下的宁暮。 一瞬间,一团杀气向暮云宫弥漫而来。 “宁妃娘娘驾到!” 宁暮从内堂出来,见钟宁正带着几个侍卫硬闯暮云宫,将暮云宫的其他婢女都吓得不敢吱声,心中有数地继续往外走。 直到与钟宁照面,宁暮的脸上暗自泛起愠色才渐渐掩盖在一脸无辜的微笑之下,她笑盈盈地道:“宁姐姐,今天怎么又空往暮云宫来啦。额,这么大的阵势,是要做什么呀?” 钟宁目光冷冷的,不等宁暮向自己行过礼,便自行挥袍踏入殿内。到殿内之中,她瞥了一眼白玉桌上、小晴沏过不久的一杯热茶,面带冷笑,说道:“梅妃好生有雅兴啊!这残花几时能上得了台面入得了茶了?你也能喝得这么香?”说着,走到桌前,本来还是笑意横生的脸,突然多了一丝狠厉,袖袍一甩,直接就把玉桌上的那杯梅花茶给刮翻了,碎茶杯零落满地 “残花败柳!也配?!” 钟宁的这个动作,几乎要把整个玉桌掀翻一样,没吓着宁暮,却把身后的侍卫常卿吓得腿软,他暗暗地咽了咽口水,心思早已不在这座暮云宫内。 “常侍卫!” 没想到钟宁会突然叫唤自己,一时开小差的常卿吓得连着擦了好几把汗,他马上跨步上前,向一脸傲气的宁妃娘娘做了个抱拳躬身的姿势,准备听候她的指挥。 “你把昨夜看到在荒湖边看到的情景,说给梅妃娘娘听听。”钟宁说着,紫金袖袍一挥,在白玉桌前稳稳地坐定。 常卿擦了擦汗,说道:“是……” 过了良久,常卿才微微直了直身子,走到宁暮的跟前,嘴唇微颤,又犹豫了片刻,紧接着非常突兀地反问道:“梅妃娘娘,难道您忘了吗?昨夜亥时,在荒湖边上,咱们还见过面呢!你与许淮生许大夫在月下私会,我可正巧路过……” “你撒谎!” 常卿才说了一句,就被站在一旁的小晴的愤怒声打断了。 好大胆的丫头! 钟宁的目光一下投到这个一脸怒色的婢女小晴身上,转了一转,哼道:“一个下贱的奴才也敢插嘴!来人,掌嘴!” 本以为钟宁的势不可压的气焰,在场无人敢压制,但见一个小侍卫走到小晴的身前,方要抬手落掌,一直保持冷静的宁暮发话了:“谁敢动她!” 宁暮的这一声出头话,让常卿又咽了咽口水,他似乎闻到了一股从未闻过的硝烟的味道。 钟宁望着宁暮笑道:“妹妹是在说笑吗?一个下贱的婢女,本宫身为后宫之主,怎么就不敢动她了,难道本宫一个皇妃的身份,还抵不过你梅妃身边的一个小小女婢吗?” 宁暮嘴唇微颤,她很快恢复了冷静。她朝小晴看了一眼,却见小晴正用乞求的目光望着自己,又见她摇摇头,似乎有什么话要说,那大概的意思就是让她别冲动,不可为了自己和宁妃当面作对。 在之后的片刻钟里,暮云宫殿内,除了听到婢女小晴被人拖到殿外挨板的惨叫声外,再无其他的声音。 宁暮努力地保持着冷静,拇指的指甲又一次深深地扣在自己的食指的肌肤里,她在和自己打内心战。 随着寒冷的殿外小晴的叫声越来越小,宁暮的心,和殿外的那些碎梅一样,乱成了一团。此时此刻,她忍不住想到了钟沉。如果钟沉在身边的话,他一定不会让自吃苦,他一定会说:“暮儿,有朕在呢。”可是钟沉,你人又在哪? 不知几时,连下了几昼夜的大雪,终于消停了。 钟宁的声音拂过暮云宫,在场的所有下人都听到了:“梅妃、许淮生二人因犯下通奸的欺君之罪,现将梅妃娘娘禁足,没本宫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暮云宫!” 钟宁离开暮云宫时,还特意回头望了一眼,看到暮云宫满地的凄惨碎梅,嘴角拂过一丝冷笑…… 第五十一章 朝臣心乱问帝踪 从暮云宫回到宁熙宫的钟宁,无故间气色好了许多。 钟沉失踪的这两日,她的心一刻也不曾安宁过。 高晋派去的人每次都是带回叹息声。对于这帮无能的侍卫,钟宁觉得自己内心哪怕有再大的怒火,也都无力发泄了。 这偌大的皇宫找不到钟沉,难道他还会凭空地消失在帝京吗? 钟宁倚在床榻之上,用手撑着额头,唤了在堂外等候多时的钟云,问起:“云儿,郭统领现今人何在?可曾到宫中寻过本宫吗?” 钟宁这两句问的很急,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太过思念钟沉的缘故。 钟云替她取下额头上已经冰冷的毛巾,重新给她换了一条温热的,安慰她道:“娘娘,这两日,您为皇上的事可操碎了心了。可别不搭理自己的凤体啊。等皇上回来了,看到您这样,只怕会怪罪我们伺候不周的。” “都过了一昼夜了,还没有皇上的消息…..本宫的心如何静得下来……” 钟宁叹了一声,呼吸渐渐匀称起来,终于睁开眯了有一刻的双眸,余光从钟云一脸担忧的脸上静静地滑过,然后又渐渐地闭上了双目。嘴里微动:“等郭统领回来了,就向本宫通报一声……可不要忘记了……” 钟云见她连说话都甚是吃力,昏昏欲睡,知她想独自歇息,当下知趣地行了个礼,应了一声:“是……”便唤了其他的婢女一同离去。离开时不忘把地殿门轻掩上。 刚走出宁熙宫没几步的钟云,只觉一只大手轻轻地按在了自己的肩头,她一个反手去抓那只突然伸来的手,却听见身后郭星的声音。 “嘘,是我!” 钟云见到郭星突然出现在身后,高兴得忘了礼数,抱住了他那两只壮硕的臂膀,大喜道:“郭大哥!” 郭星朝四周瞅了一眼,将钟云拉到一个角落,问道:“云儿,宁妃娘娘的病好些了吗?” 钟云十分意外,宁妃得了风寒之症,也不过是昨夜四更才有的事,郭星是如何这么快就得知的?她那两只灰溜溜的眼珠,在郭星的脸上咕噜地转了一转,笑道:“郭大哥,你这刚回来,就问我宁妃娘娘的事,郭大哥可真是挂记咱宁妃娘娘啊……” “别胡说……”郭星一声似笑非笑,又似责骂的呵斥,让钟云笑得更加神秘了。 郭星生怕钟云刚才的这番话被什么人听去,一脸严肃地看着她说:“云儿,日后可不许在外面胡说这些混账话,这些玩笑话可不能乱开。”说着,丢下一包厚厚的药包,对钟云再三嘱咐道:“记得亲手熬给娘娘喝下,若是她怕苦,你就耐心点,哄着她喝下。” “啥药啊!这宫外的药,还能比太医院的药灵吗?” 钟云努努嘴,远见着郭星地从宁熙宫翻墙离开,这才呢喃地提着他交代的药,向司药局走去。 皇上嫔妃的寝宫,除了皇上,还没其他的男人敢大摇大摆的进进出出。就算是郭星,每次来宁熙宫也是悄悄地来,悄悄地去,他是武将出身,所以倒也来去自如。 从宁熙宫出来后,郭星才从袖中掏出方才钟云在院内偷偷递给她的药丸,于掌中轻轻地捏碎,从碎药丸内取出了一张字条,只见上面写道:“帝踪不寻,恐朝中贼臣借风使舵,速通知我爹爹。” 郭星看完内容后,便将字条撕了个粉碎,然后埋进乱雪之中,身影一闪,迅速离开了宁熙宫。 而此时,在帝京的东、西长安门之外,那些佩戴着牙牌的朝臣们,早在昨夜星月未散之际,便已着上一身庄重的朝服,排着队地向皇城涌来。明日就是祭天大典,按照礼数,今日除了特殊告假过的京官,其他人都必须参加朝会。 钟沉素里虽对朝政不似先皇那般完全上心,他也不喜欢上朝,但对于此等隆重的祭天大典,即便他是当朝的皇帝,在这么多德高望重的大臣面前,也没有理由说不参加就不参加,缺席更是不应该。 群臣们从寅时起便纷纷动身,到太和殿时已临近辰时。金灿灿的龙椅之上,却不见有钟沉的身影。 群臣又等待了片刻,见连平日里伺候皇上的高晋也不见来到正殿,一些老京官满脸终于开始按捺不住了。 不多时,太和殿内,怨声四起,已经乱做一团。 “皇上为何不来上朝!可是龙体欠安吗?” “高公公,你可是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皇上为何没来上朝啊?” 朝臣们见到高晋一脸慌乱的从太和殿外奔进,哪里肯放过他,围着他就是一阵乱问。 高晋虽是钟沉身边的红人,但毕竟是宦官,这些京官各个也都是有权优势的,还有一些事钟家的亲信,按身份和地位来说,高晋比他们还差了一截,他们自然是不会惧怕区区一个太监总管的,有什么话也是直说。 “听说皇上最近常常沉溺于后宫之事,荒废了政务,连奏章也是命人代批的。高公公!可有此事啊?” 面对群臣的喝问,高晋心中暗呸:“一群老东西!”一面又笑脸盈盈地躬身哈腰,安抚这些怨声连连的群臣:“各位大人,皇上今天……龙体欠安,各位大人莫要着急,一会待宁妃娘娘到了,自会给大人们一些满意的交代。” “满意个屁!高晋,你就是个狗太监!” 不知谁在混乱的怨声中,狠狠地骂了高晋一声。 高晋的脸色立刻拉了下来,他的目光向四下迅速一扫,结果没揪出骂人的人来,心想这帮老家伙还真能折腾的,搞这些把戏,简直可笑。 面对堂下的群臣,高晋并不怎么理会,反而半眯着眼,将拂尘往臂上一搭,站在那里,有意无意地听进一两句朝臣的议论。 “听说皇上最近经常沉迷在后宫的酒色中,十天有九夜地往梅妃娘娘那儿跑,高公公,不是我说话难听,若是皇上真的是受了那妖妃的蛊惑而荒废朝政,我等这些先皇的部下可甚是心寒,就是先皇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啊!”说话的是钟鼎。 钟鼎,四十五岁,一张干瘦的脸上满是怨怒之色,他嘴角边的两撇胡须时不时地抽动着皮肉,在高晋的眼里,这个老臣子为就是个老奸巨猾诈的角色,若非仗着他的独子曾救驾有功,钟沉又怎么会把如此见风使舵的小人留到今日? 在钟沉登基前,高晋曾经问过钟沉:“太子,对于钟鼎,您怎么看?” 当年尚自年幼的钟沉连想都不想地就给了高晋这样一个答案:“不忠不孝,不是什么好鸟。” 高晋是有多恨钟鼎,钟沉也许很清楚,因为当年钟沉排除万难,成功登上帝位之后,高晋几次不放弃,曾隔三差五地就来暗示钟沉除掉钟鼎,但钟沉每次总是睁一只睁眼闭一只眼,甚至这样回答他:“区区一个钟鼎,有朕在,你有什么可惧怕的?就算是当年的允皇叔站在朕的面前,朕也无所畏惧!” 每次听钟沉提到“允皇叔”三个字,高晋的背脊上总会生出一阵阵煞骨的寒气。当年之事,又会时不时地浮现到眼前。 那个经常会在梦中叫唤着“阿宁,阿宁……”的钟沉,每次从噩梦中醒来,除了看到那张永远也触碰不到的陆昭宁的脸外,还有一张中年男子的脸,他总是带着阴魂不散的狡笑,经常出现在钟沉的梦中,令他睡不安稳。 每次钟沉被噩梦惊醒,伸手朝着空气中一片乱抓之时,高晋总会及时来到他的身边,替他擦去汗珠,为他暗暗叹息。 “皇上,您又做噩梦了……有老奴在呢!” 自先皇去世之后,钟沉的母妃也因为悲伤过度,不久也离世,把钟沉孤零零地留在世上。他虽坐拥整个天下,享受着其他人享受不到的权势,但自先皇和母妃去世后,钟沉曾经因为饱受失去亲人的痛苦,长期一个人独处,除了与钟家人有所来往之外,再无其他什么交心的朋友,性情也日渐孤僻起来。直至遇见了陆昭宁,情况才有所转变,人才变得日渐开朗。 高晋心中却把钟沉的心事看得很明白,这世上,除了陆昭宁和允皇叔外,没有人能够扰乱钟沉的心。 “高公公!回答不上来吗!还烦请高公公引路,带众臣们去要见皇上罢!皇上是什么情况,一看便知!” 钟鼎一腔洪亮的声音,几乎要震破高晋的耳膜。 高晋回过神来,一对老眼之中,一道杀气敛了一敛,然后迅速闪到钟鼎的脸上,过了半响,刚想说些什么,却听殿外一个高声响起:“宁妃娘娘到!” 钟宁的到来,让高晋暗暗松了一口气。 此时,朝堂之上,瞬间鸦雀无声,就连刚刚还怨声连连的钟鼎也哑了口。 跟随着钟宁来的除了侍卫常卿,还有当朝丞相钟磊,这种阵势,一下把太和殿内的其他声音压了下去。 高晋见钟宁来了,忙低眉哈腰地奔上前去,唤了一声:“见过宁妃娘娘,娘娘千岁!” 高晋这么声势浩大地一叫,堂下的群臣们也连忙跪拜,跟着行礼:“娘娘千岁!” “皇上昨夜通宵批阅奏章,因为受到风寒,今日龙体有所欠安,所以不便参加朝辉。先前已经请太医院给把过脉了,现下情况有所好转,这会儿正在本宫那里养着身子,各位大人,可有什么疑议吗?” 群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叹息连连,有的沉默不语,见宁妃放下话,又见宰相钟磊在一旁劝说:“皇上为了国事日夜操劳,如今龙体欠安,各位大人,不妨多把心思放在明日的祭天大典之上,其他有乱朝纲之事,不可胡乱猜测啊。” 钟磊的这几句极有深意的话,传在众臣的耳里,瞬间就奏效了。 “既然宰相大人都这么说了,我等还有什么好疑议的……散吧,散吧!大伙散吧!” 钟鼎挥挥袖袍,一脸不爽地朝殿外走去,高晋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也哼了一声,拍了拍拂尘,一副生无可恋地离去。 而就在众臣离去之际,在太和殿的某处角落,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晃了一晃,朝着暮云宫的方向纵身而去。几个轻盈的飞跃,就消失在落满积雪的屋梁之后。 不久,一只飞鸟的尸体“咚”地一声,重重地砸在了雪地里,皇城又恢复了一片沉寂。 第五十二章 偶遇乞儿闻帝归 “飞鸟从梦境里游过,凝望你沉睡的轮廓,空雾层层淹过林落......” 《空雾山》熟悉的歌声一遍又一遍地飘荡在皇城上空。 梅花落尽阶前月,玉桌上之上,一片白芷,缓缓地燃着零星,冲淡着殿内的梅香。 宁暮静静地坐在一把古琴前,双鬟不整地弹奏着这首《空雾山》的曲子。 泪沾红抹胸。何处相思苦? 略有悲惋的歌声飘到过荒湖边,也飘到过此刻沉眠的御书房,更飘到过繁花似锦的宁熙宫上空。 “那个梅妃娘娘,又在唱那首悲歌儿了……” 钟云一边给钟宁轻揉着背,一边听着从暮云宫飘来的歌声,嘴中绵绵地提了一句。 钟宁只顾闭目享受着,她侧着娇姿,倚在温热的榻上,听着歌声渐渐地低沉下去,鼻中冷冷地一哼,睁开的眼又徐徐地闭上。 “梅妃娘娘现在连暮云宫都出不得,看来也只能唱唱歌儿了,哪里还有力气跟宁妃娘娘您作对呢!” 钟云的这句话,原本是想煞煞梅妃的士气长宁妃的威风,没想到正在闭目中的钟宁突然睁开眼来,对着她就是一斥:“哼,云儿,你话中之意是说,是本宫使坏禁了她的足,使了卑鄙的手段,才害得她沦到如今这般无力与本宫抗衡的地面么!” 钟云急忙下跪,解释道:“不是不是!娘娘误会云儿了,云儿不是那个意思。那个梅妃她就算没有被您下令软禁,她……她也没有能力与娘娘您抗衡,是云儿口误,是云儿口误……” “云儿啊云儿,你这拿捏的手法倒越发进步了,可你这脑子怎越发不灵通了呢?起来吧……本宫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钟宁微阖下眼皮,复又若无其事地又闭上,宛若刚刚同钟云的一番话没有聊过一般。 钟宁的内心也许是平静的,但对钟云来说,虽算是虚惊一场,但钟宁刚才的一字一句,甚至是说话的语气都被钟云悄悄地听在了心里。 钟云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声:“娘娘,云儿记住了……”起身又继续为钟宁拿捏酸疲的后背。 午时很快便到了。高晋派去寻找钟沉的人手又回来了一波,人刚进皇城,便至奔宁熙宫。 这些所谓武功高强的探子,此次回宫又是带回一通无用的消息,气得把钟宁的胸口堵了三堵,若非钟云照顾得及时,恐怕又得晕过去一次。 没有成效的胡乱搜寻,让钟云的眉头皱了一次又一次,她甚至开始怀疑,这个高晋高公公是不是真的有心想要寻找皇上回来,还是另有端倪? 对于朝中大臣那边,钟云也是费尽了心思,好不容易才靠着父亲钟磊的关系,堵上了几个见风使舵、意图扰乱人心的贼臣的嘴,暂时将钟沉失踪的消息封锁在偌大的皇宫之内,只盼着明天不要出了什么事才好,否则凭着自己一个后宫妃嫔的身份,到底怎么也拦不住那些要求面圣的臣子们的心。 这钟沉,必须找到! 眼看明日就是祭天大典,见不到钟沉,难道真的要面对群臣,打自己和当朝丞相的脸吗?此刻,她唯一的希望,就是郭星了,高晋那些人对她来说,根本不可再信。 一轮少见的暖阳渐渐地移至帝京的天空,除了方才下了一点轻雪,此刻的长安街,厚厚的积雪已经被人扫净,也不似之前那么冷了,偶尔傲立的梅花枝叶在风中摇曳,倒是给沉寂的帝京添了几丝生机。 郭星一身青布便衣,腰间常佩的御赐宝剑并没见到。他一脸沉重地穿梭在长安街的各个角落,身后一队衣着怪异的人马,刚好从他的身边冲冲经过。 马队很长,约莫有十来匹,全是高额肥腿的红白野马。红的那几只,让郭星忍不住驻足多看几眼。 郭星乃武将出身,从小就对兵马感兴趣,当这批神秘的珠宝商队从身边经过时,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几匹血红的骏马身上。 马身蒸腾出彤云似的血气,筋骨非凡的气息,犹如神马丢在尘烟之中,出奇的亮眼。郭星仅凭第一眼,就辨出了这三匹红马定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 看到这里,他心里不禁鼓噪起来:若非身有重任,恨不能追随马队而去,就算花上大价钱,也愿意讨个一匹半匹回来。这么想着,自己又笑了,像此等神驹,恐怕就算自己愿意出高价,兴许马的主人也不愿卖呢。他带着一丝遗憾继续行走着。 郭星将长安街的各个角落都走了遍,不觉日落西山,心中本已绝望,今日恐怕找不到钟沉了。忽然间,一只脏兮兮的手一把抓在了自己的大腿上,让他吃了一惊。 “水……水……”一声乞求的低喊,一下冲进他的耳膜。 郭星顺手将地上的那人扶起,哪知那人还是软软地瘫在地上,似不愿起来,又似没有力气起来。 还未等郭星问及他是谁,发生了什么事,那人突然晕厥在地。再次醒来时,人已经被郭星抱往一间客栈的榻上歇息。郭星救了他。 “水……水…..” 郭星替他端来一碗水,喂着他喝下,见他蓬头垢面,一身陋衣,毫不狼狈,只是那张满是灰的脸上,露出的一双清澈而深邃的眼睛,显得特别的奇特。这双熟悉的目光,倒令郭星刚刚松平的眉宇,再次轩起。 “多谢……”那人喝下一碗清泉,向郭星道了声谢,又软软地倚在床榻上。 郭星见他比刚才有了些力气,才说道:“这位兄弟的身子,倒像是饿了好几日的光景。郭某已经叫了店小二去给你准备些热食来给你充饥,你且耐着性子等等。” 鉴于并不认识此人,也不想多添什么麻烦,郭星对他只是做了些一般善人会做的客套之事,本想待他吃完店小二送上来的一碗热面,再给他些银两后便离开,不想这个一身乞丐陋衫的男子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不让他走。 四目相对之下,郭星又一次皱了皱,心想帮人帮到底吧。当下又走回来,问起:“有什么需要郭某出手帮忙的,不妨请说。” “我……我是从柳州来的……” “柳州?”,想起前几日被宁妃下狱的许淮生也是从柳州而来,郭星刚刚轩起的眉宇又稍稍复平。 “怎么到了帝京来了……” 那人一面吞着热面,对于郭星的问话,他犹豫了有片刻,迟迟没有回应。 郭星以为自己的话太过唐突,犯了对方的隐私,当下忙笑笑,说道:“郭某唐突,兄弟若有难言之隐,也不必在意郭某刚才的话。” 那人又吞下两口面,一声不吭地将碗里的汤喝干后,才吞吞吐吐地道:“我……我是柳州来的盐贩,来这里已经有七八日光景,哪知……三天前的一个夜晚,有几个自称是……是京官老爷的人,闯入我家,把我……把我辛苦贩盐挣来的钱都抢走了……”说到这里,已经热泪盈眶。 郭星听到这里,也不禁为他叹息,当下从腰间掏出几两银子,塞到他的手里,宽慰道:“这帮作歹之人,定会有恶果相报。兄弟,你也不必太过伤心了,我身上所带的碎银不多,这些都给了你罢,你拿去作救急之用。” 哪知那人连连摇头,又把碎银两塞回郭星的手里。 郭星以为他是嫌少,有些尴尬:“郭某今日出行不便,身上没带太多的银两……” 那人又摇摇头,说道:“大哥误会我了,你已经帮我太多,我怎么能再受你赠银的好处呢?” 郭星一笑,又强行把银两塞到他身上,站起身来,说道:“是郭某误会了。不知兄弟现今安在帝京的哪个角落,若不嫌弃的话,郭某愿意相送一程。” “大哥直接唤我乞儿吧。我自小无父无母,也是个孤儿。今日受到大哥的恩情,来日我必不忘相报。只是我那个屋不避风的家,早在那夜,都已经被那帮歹人烧成灰烬,已经无家可归……” 郭星点点头,说道:“若是兄弟真的无家可归,不嫌弃的话,可以考虑到郭某的陋室暂时安个几日的光景,待困难排除,再另寻安家之处,也未尝不可。” 那人站起身来,激动地便要纳头跪拜,却被郭星扶起。 郭星望着他那双深邃而清澈的双目,一时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只是略有所思地笑了一笑。 此人眉宇之间流露出的气质,好生熟悉啊。 转眼间,夜幕降临。 宁熙宫内,钟云正在焚着香给钟宁安神。 “云儿,什么时辰了……”钟宁问道。 钟云起身,看了一眼殿外的天色,答道:“卯时快过了吧。”瞥见钟宁又合上双眼,道:“娘娘,还在担心皇上吗?皇上是天子,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一会就回来了。娘娘,您宽宽心吧。” “云儿,你取面铜镜过来。” 钟云只道钟宁准备梳妆打扮,哪知当自己将铜镜拿到她面前时,见她对着铜镜呆呆地看了好一阵,一脸愁容地问自己:“云儿,你说这两日,我是不是老了许多……” 钟云微笑道:“宁妃娘娘还未过桃李年华,怎么会老呢!只是娘娘过于思念皇上,这几日操碎了心思,憔悴了些罢了。” 钟宁道:“憔悴?到底还是老了……” 钟云见她本来绵绵的双眸钟陡然添了一点零星,忙自觉地闭上了嘴,不再继续说下去。 香焚尽了,钟宁也起了一丝睡意。 钟云本打算退身而去,不想听到外面来报:“宁妃娘娘!大喜大喜啊!皇上找到啦!” 本一副病怏怏的钟宁,在听到这一声通报之后,突然睁开双目,又唤住了钟宁,又慌又喜地对着铜镜左照又照,照见镜中的脸,又对钟云道道:“快……快!云儿,快给本宫梳洗,本宫要去面圣,快帮本宫看看,云儿,这妆容,憔悴么,这头钗……皇上见了,会喜欢么……” 第五十三章 玉清池,翻云覆雨 “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天边晚月渐收,帝京阴冷的天牢中,一个素白囚衣的孤瘦身影站在牢窗前,良久不动,干裂的嘴唇微微地动着。 这首名诗,他已经念了不下三遍。虽身陷牢狱,牢中恶劣、潮湿的气息并未掩盖住从他身上散透出的铁骨气概。 许淮生望着从视线中渐渐移开的残月,走到牢中的一堆干草之上,侧身躺下,假装经沉睡过去。 不刻,外面狱卒开锁的声音撞进他的耳膜,他悄悄竖起了耳朵。 因为背对着牢门,他只能靠着一双耳,辨听外面的动静。 只听牢头对另一个狱卒叮嘱道:“这可是重犯,看守好了,可别出什么乱子。” 从他们谈话的声中,许淮生知道,自己有伴了。 当下什么也不想,又阖上双目,伴随着渐渐松稳的呼吸声,若无其事地睡去。 这一夜,天牢之内,过得十分平静。而皇宫那边,却是灯火通明。 郭星披星戴月地进宫,直奔宁熙宫,与素里来访宁熙宫所不同的是,今夜他是专门带了通行的令牌而来,走得是光明正大的大路。 双脚刚踏进宁熙宫的郭星,一个箭步上前,向钟宁报道:“宁妃娘娘!皇上安然而归!” 钟宁以为郭星会带着钟沉直奔自己的寝宫而来,哪知探着脑袋朝殿外看了几次,也没瞅见钟沉的身影,不免有些失望。 她问道:“皇上呢?” 郭星有所顾忌地顿了顿,起身说道:“皇上此刻正在龙泉宫。” “哦?” 钟宁挑了挑眉,又会意地点点头,脸上突如一朵桃花绽放,双目含星,说道:“郭统领辛苦了,皇上就交给本宫吧,他刚刚回来,定是周身疲劳,是该先舒舒筋骨。”说完,便要请离郭星,不想郭星似乎还有话要说。 钟宁望着她,疑惑道:“郭大哥,还有什么事吗?若没有其他事,郭大哥也早些回府歇息罢,可别累坏了自己,明日还有大堆的事要你帮忙处理呢。” 郭星难得从钟宁的口中听到一句关心自己的话,一听听她这么说,心下甚是开心,不觉痴醉了许久,喉间一塞,又把刚才想说的话咽回了肚中。 钟沉回宫的消息,并未马上传到暮云宫,所以,皇上已经回宫的消息除了郭星和钟宁知道,就连高晋也被蒙在鼓里。 钟宁在打什么算盘? 龙泉宫,玉清池内,缭绕丝丝雾气。 换了一身晚妆的钟宁在钟云等人的簇拥之下,悄悄地往龙泉宫方向赶来。 一种“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心情正在漫延她的全身。随着她朝龙泉宫步伐的迈近,变得越来越强烈。 钟沉失踪的这几日,她几乎度日如年。除了对钟沉的思念,就剩下这一副隐隐而发的寂寞身躯,无人倾诉。终于在听到钟沉回宫的消息后,这种枯田汲雨的情绪,瞬间就要爆发了。 刚刚来到龙泉宫,钟宁就唤离了所有的女婢,包括形影不离的贴身丫鬟钟云,终于踩阶而上,轻轻推开了龙泉宫的殿门。 玉清池中,香雾萦绕,洒满花瓣的温泉池里,露着一个男子的皓臂。 钟宁望着他那甘露欲滴的伟岸,痴痴地走近。几步的距离,回眸而望,但见玉清池的地上,已经落下好几件钟宁的香衣。 钟宁解下身上的最后一件衣衫,露出了一身金丝凤凰红兜,那一起一伏的胸脯,慢慢地贴在了池中已昏昏睡去的男子的背脊之上,忍不住轻探出香舌,对着他的背脊,一阵温柔地热吻吻。 “沉哥哥……我好想你啊…….” 钟宁一把搂住了钟沉的脖子,慢慢褪下了底裙,一双雪白的玉腿,缓缓地探入玉清池的温泉之下。 过不多时,但见池内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水面上的那些花瓣也跟着轻荡起来。 “沉哥哥……你不知宁儿有多担心你,你怎么能这么坏呢?这么一声不吭地消失……” 钟宁微闭着双目,搂住钟沉,轻轻地咬上他的唇,又是一阵热吻。 随着钟沉悠悠地转醒,钟宁感觉到一双温热的手掌,徐徐地探到她的私密处,突如其来的一阵肆意游动,让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发出了一声娇息。 她放松地享受着这个男人带给她的快乐,嘴角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两人互相温抚之际,钟沉嘴唇颤动,嘴里忽然低声地喊起:“阿宁,阿宁……” 这一声叫唤,一下浇灭了钟宁内心刚刚绽放的火花。 她用尽全部的目光,看着钟沉的脸和他那蹙起的眉宇,一股恨意从心底油然而生,接着,一滴清泪滑落,随着玉清池中的水花一起荡成了涟漪,她的脑中很快地拂过一张女人的脸,那是陆昭宁模糊的脸。 她有些心灰意冷,但钟沉突来的一把拥搂,又把她的心点燃了。 钟宁心中明白,钟沉是把自己当作了已故的陆昭宁,想着向着,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滴在在了钟沉的肌肤之上。 “你为什么还惦记着她……为什么……” 钟宁咬住钟沉的嘴唇,多想就这么狠咬住不放。但顷刻又深陷在钟沉的温抚之下。终于,池中的水花乱溅,花瓣越荡越快,钟宁忍着心中的痛,发出了时起时伏的娇喘……她越陷越深,最终将心中的一切杂念抛向了九霄云外,只顾享受着钟沉给她带来的快乐。 一番池中云雨,一直持续到了天亮,才得以停歇。 今日,钟宁的看起来气色润红了不少,想是昨夜同钟沉尽情交缠之后的受尽了好处。 她回到宁熙宫后,吩咐钟云给自己整理妆扮,从换庄服到插头钗,钟云眼中看到的钟宁,今日竟然全程带着笑容,不禁暗暗惊奇。 “云儿,你瞧本宫这顶夜明凤冠如何?” 钟宁对着铜镜,头戴一顶金丝夜明珠镶边的凤冠,看了又看,问起钟云。 “宁妃娘娘戴上,自然是好看!真是好看……” 钟宁站起身来,宛如把自己当成了后宫之主,一身的母仪之范,在丫头钟云面前尽显无余。 正在她高兴之际,郭星突然匆匆来访。 钟宁刚刚绽开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对钟云道:“你先下去吧!” 钟云欠了欠身,点点头,退到了殿外。 “郭大哥。午时还未到,你怎么入宫来了。” 郭星一脸愁容,在殿内徘徊了几步,看到钟宁,这才放下紧所已久的眉头,说道:“宁妃娘娘,我有一件事要同你坦白。” 郭星同她交耳了两句,但见钟宁神色突变,用一双饱受欺骗的怒目光看向郭星,责怪道:“你,郭大哥,你……你为何昨夜不说……”说完,双面泛起一阵羞耻,转念又回忆起昨晚在玉清池中与钟沉共浴,分明听见他口喊“阿宁”,不是钟沉还有谁?但郭星接下来的一些话,让她重新燃起的希望,一下又自行浇灭了,她开始怀疑,也许自己昨夜与钟沉云雨之时,太过陶醉,听得有所恍惚了也不定。 “宁妃娘娘,那人是我昨日在长安街角救下的。初时见到他,只觉得十分熟悉,并未发觉有什么异常,没想到将他带回我府邸,唤人替他洗净面容之后,竟发现那人跟当今圣上生得一模一样,简直毫无差别。” “普天之下,怎么会有长相完全相同的人呢?”钟宁一脸不信的样子。 郭星说道:“宁妃娘娘,您已经见过皇上了吧。可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钟宁默了片刻,又回想起昨夜在龙泉宫内和钟沉做的事,越想越是后怕,不觉脸颊已经烧得通红。 “娘娘?” “额……” 钟宁魂不守舍地应了一声,背脊上一丝冷汗慢慢冒出。她强迫自己把昨晚的龙泉宫的事忘掉,若事郭星所说属实,自己竟和一个低贱的盐贩做了那种羞耻的事,要是传出帝京,岂不叫天下人看笑话? “娘娘,寻找皇上之事,恐怕要从长计议。皇上失踪一事,来得十分蹊跷,只怕事情没我们想得这般简单。乞儿心地善良,我看得出来,他也并非什么容易作歹之人,还请娘娘马上做下决定,为大局考虑,让乞儿暂且代替皇上出席祭天大典,先赌住乱臣之口才是当务之急啊。” 郭星说得十分严肃,连眼都不曾眨一下。 钟宁也知午时的祭天大典是万不能拿来开玩笑的,当下别无它法,也只有纳进郭星的建议。只是这个来自柳州的盐贩,对帝王的礼数完全不懂,他当真能够代替一身帝王之气的钟沉主持这么隆重的祭天仪式,瞒过朝臣的眼睛吗? 说话间,竹青急匆匆地跑进来。禀道:“宁妃娘娘,您快去乾清宫看看吧,皇上……皇上嚷着要出宫呢,谁也不敢拦啊!” 钟宁斥道:“胡闹!”凤袍一甩,朝乾清宫而去,郭星随即跟上。 人来到乾清宫时,但见满地落着碎茶碗,就连前朝老名匠霍十三当年上贡给皇上的青花古瓶也被摔地粉碎。 钟宁见钟沉正在和几个婢女拉扯不休,争抢另一只青花古瓶,不禁怒火中烧,一时滑了嘴,竟指着钟沉的叫道:“混账东西!你在做什么?那可是皇上最爱的青花古瓶!” 宁妃娘娘的这一声怒喝,没把钟沉吓到,倒把在一旁看戏的婢女们看得糊里糊涂,张大了嘴。宁妃娘娘居然对着皇上大吼大叫,确实是骇人听闻。 这出戏可越来越精彩了。 钟宁激动之下,竟忘了自己的身份,见郭星向自己暗暗递来眼色,这才察觉自己失态了,尴尬地唤离了所有的婢女,只留下郭星和钟沉两人。 钟宁静静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和钟沉生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意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但他的目光里流动出的波光,十分平庸却又清澈,时而深邃时而空洞,像是沉哥哥又不像是沉哥哥,把钟宁看的一阵眩晕。 钟宁本还坚信,眼前的这个叫乞儿的盐贩,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钟沉,直到瞄到他耳垂上的一颗细小的黑痣后,钟宁如被冷水浇了一身,背脊凉飕飕地。 “郭大哥,这位漂亮的姐姐,是什么人啊。” 乞儿洪亮的声音,让钟宁的目光又集中到他的身上。 第五十四章 弦忽断,黑衫伏梁 王乞儿听见钟宁的怒声,转身见到从殿外走进一个凤冠霞帔的女子,模样端庄美艳,一下就呆住:“郭大哥,这位漂亮的姐姐,是什么人啊。” 钟宁见王乞儿呆在那里直扰扰头,向自己望来,眼神之中,就像他真的不认识自己一样。 郭星从王乞儿的手中接过那只前朝的青花古瓶,道:“乞儿,这位是……宁妃娘娘。” 王乞儿一愣,呆了一会,突然意识到什么,吓得连忙跪地,纳头便拜:“娘娘……草民不知是娘娘驾到,娘娘恕罪,恕罪啊……” 看到身着龙袍的王乞儿朝着自己跪拜,钟宁一下没晃过神来:他到底是钟沉还是王乞儿? 她努力地使自己回到现实,愣间回神,蹙眉问郭星:“郭统领,这是……”犹如还在做梦一般,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此刻这个长身俊朗、有着和钟沉一样俊脸的男子,竟然不是自己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大宣皇帝沉哥哥,而只是一个地位下贱的卖盐郎。 郭星提醒她道:“他不是皇上,是王乞儿。” 郭星见钟宁满面疑容,当下走近她的身旁,低声道:“宁妃娘娘,您还在想什么,当务之急,把该交代的事交代给乞儿,午时一到,他便是皇上,皇上便是他啊。” “他可不是皇上!一个卖盐的怎么能跟尊贵的皇上相比呢!”钟宁陡然怒斥道。 郭星见她固执,力劝道:“宁妃娘娘,大局为重啊。” 大概是听进了郭星的话,钟宁向王乞儿嫌弃地瞅了一眼,又忍不住问郭星道:“以假乱真,真的可以瞒得住那些大臣们精明的眼睛么?” 郭星略有犹豫,叹道:“只怕瞒不过高晋高公公……” 钟宁听他提到高晋,眸中又飘过一丝忧虑,说道:“本宫虽不喜欢高晋这个人,但他应该是个明理之人,对皇上还算忠心,应该不会捅出什么篓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补上一句:“这么重要的节骨眼,高晋这厮若要想捅出什么篓子,本宫也绝不会放他活着回宫的!”说完,嘴角露出一丝狠笑。 郭星见她说到最后时,眼神之中杀气渐露,不免看得有些惊心,仿佛突然不认识她一样,背脊冷汗直冒,默在那里没有说话。 “这个王乞儿,还烦郭统领多花点心思。本宫可不想在他身上出了什么乱子,坏了皇上的名声,丢了我钟家和我父亲的脸!”说完,径自拂袍而去。 “是……”郭星应了一声,护送着她出去。待她走远了这才返回乾清宫,严肃地问起王乞儿:“王兄弟,昨日我在府中交代于你的那些事,你吸收了多少,可还记得。” 王乞儿搔搔头,犹豫道:“记得一些。只是郭大哥,你让我冒充皇上,这种事可是要被杀头的啊,要是……” 郭星见他双腿抖得厉害,忙给他定心,道:“兄弟莫要心慌,祭天大典说到底就是皇家祭祖的一些仪式罢了。忍忍就过去了。” 王乞儿早已是豆汗淋漓,哪里能冷静的下来,嘴边呢喃道:“我知道,我知道……郭大哥,一切都听你的,我尽力而为便是……尽力便是……”声音渐渐地低沉下去,越发没了底气。 郭星拍拍他的肩膀,点点头。 这时,从暮云宫方向飘来了那首熟悉的歌声。 “是谁在唱歌?” 王乞儿一下被歌声吸引住了,便要提步痴痴地望殿外走,却被郭星及时拉回,提醒道:“王兄弟,你又忘啦?” 王乞儿见郭星双眉突然飞起,眼带责备,忙吓得后退两步,低下眉去,不敢作声。 “除了我和宁妃娘娘吩咐的事,其他的事,王兄弟还是不要去乱操心为好,以免乱了方寸。这宫中可不像在外头,兴许你说错了一句话,甚至是走错了地方,也会掉了脑袋的。到时,就算有两个郭某也保不住你啊。兄弟,切记,切记!” 王乞儿点点头,但又忍不住偷偷拉起耳朵,听着这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歌声,痴痴地醉在那里。 《空雾山》的旋律不断地飘荡在暮云宫的上空。 宁暮黛眉轻点,一袭白色的梅花百水裙落地,胸前衣襟上钩出的几丝蕾丝花边,配上雪白的貂绒披肩,裙摆之间,犹如清雾笼泻绢纱,添了一点活泼的味道。 半个时辰前,小晴用一支银簪替她挽住了那一头秀发,替她盘上精致的柳叶簪,再到院外掐下一朵梅花给她细心地别上,所以,今日宁暮的妆容,显得格外的清新动人,典雅至极。 虽然被软禁在此,足不出殿,但她那走到哪里都会散发出淡雅气息的身姿,配上嘴间的一抹微笑,简直美得有些不食人间烟火,把一旁的小晴都看得连声称奇。 那方看起来有些年代的古琴,在她的纤纤玉指之下,一下就变得灵动起来,琴韵之中,不乏朝气,不失深情。 暮云宫的琴声和太和殿那边隐约传来的乐师的奏响,形成了巨大的对比。 “嘭~” 琴弦崩断,雪白的指间肌肤点点的鲜红渗出。 “娘娘,都出血了……” 宁暮一双玉手停在空气中,宛如正在失神。连小晴跑进内堂给她取来了一块纱布,替她包扎了受伤的手指,她仿佛也没能察觉到。 “娘娘,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娘娘?” 宁暮回过神来,像是忽然回忆起了什么,望着小晴,发起了呆。 “晴儿,今天是什么日子,外面为何会有琴瑟之音。”宁暮问道。 “梅妃娘娘,今天是祭天大典啊,好像是乐师们在为大典的开场奏乐呢。” 宁暮站起身来,徐步走到窗前,望向外面的梅枝,久久地出神道:“他们找回皇上了……”语气像是在问小晴,又像是在自己感叹。 “晴儿不知道。这祭天大典肯定是要有咱们皇上参加的啊,可是都已经这么久了,也没见那边传来什么新的消息,奴婢不知皇上是否回宫了没有。”小晴一脸踌躇地回答。 连一向消息灵通的小晴都不知钟沉是否已经安然回宫,宁暮心中猜测,如果他们真的已经找到钟沉,这会应该就是宁妃命人把消息给封锁了,所以才一直没传到暮云宫来。 钟宁疑惑道:“娘娘,您在想什么呢?” 宁暮摇了摇头,不自觉间,思绪回到了昨日早朝之后。 依然是满堂的琴声,只是玉桌上还燃着小晴刚刚点上的白芷。 青烟散入空中,把内殿潮湿的气息掩盖下去。 指下刚刚收音的宁暮,瞥眼之间,见到空中一缕尘土散落在古琴之上,心中暗惊,知是梁上有人,以为暮云宫中进了刺客,当下也不声张,唤离在旁服侍自己的晴儿,借口道:“晴儿,我有些口渴了,这茶水干了,你再去烧一壶来。” 小晴只当她是真的口渴,提起桌上的茶壶,在手中轻轻摇了摇,嘴里“咦?”了一声,心想刚刚还有呢,怎么点香的功夫,这会就完全没啦。她心中虽然感到奇怪,但见宁暮催促的紧,也只有应声提着茶壶跨出殿去。 “娘娘,我去啦!” 小晴的这一声回应似乎是有意大着声喊给宁暮听。 宁暮侧耳倾听空气流动的声音,果然梁上正埋伏着一个人。 那黑影不声不息地攀在梁上,已经藏了很久,但始终未见有什么动作。 宁暮无法判定来者是敌是友,就在她刚要起身做些什么时,小晴已经提着新烧的茶水奔进殿来。宁暮连忙收手,又将袖中微微露出的锋芒敛起。 “宁妃娘娘!外面那些人死活都不肯放奴婢走出暮云宫,晴儿跟他们说了好几遍,说我们梅妃娘娘想要喝茶,让他们不要拦我的去路,没想到那些狠崽子却说,让我在外面抓几把雪给融了给娘娘直接泡茶喝呢!一个个臭不要脸的,好不嚣张!”晴儿一边抱怨这,双腿不觉已入内殿,晃眼看到宁暮把什么东西迅速藏入袖中,咦了一声,转而淡定地笑了一笑。 宁暮只怕被她发现了什么,微清嗓音,镇定地走来,对小晴说道:“你再去和他们理论几番,就说是梅妃娘娘放下话来,他们若敢违背,将来告知给皇上听,看他们还有几个脑袋敢拦住你!” 宁暮的这一句话,饱含了太多故意的加怒之嫌,好在小晴眼中虽有疑惑,但嘴上并未猜疑什么,毕竟是女婢,既然梅妃娘娘都发话了,当下也不敢乱做什么,只有照办。 小晴应了一声,不知是真的借了梅妃这句提士气的话,还是另有原因,只见她又提着茶壶,往殿外飞奔而去,这一去,久久没有回头。 宁暮知小晴这丫头聪明,处事也比其他的婢女来得圆滑,见她此次出殿,迟迟不回,心想是不是她真的发现了什么端倪,为了不避嫌,这才积极地把自己支走。 一缕尘烟在空气中拧作一团,宁暮又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 她若无其事地在堂上一步步地走着,目光慢慢移到了梁上,空荡荡的一片,没有见到有人影,她蹙了蹙眉。 她的目光又小心翼翼地向四下游走,突然间,一只大手抓在了她的肩头。 宁暮吃了一惊,本能地转身,向后一躲,匕首迅速亮出,朝面黑衣人的胸膛刺去。 “是我!”黑衣人一个退步,几招便夺下她的匕首,低喊了一声,然后迅速拉下面纱。 宁暮一惊:“是你?你怎么敢来这里,快离去。” 黑衣人喉间颤抖,嘴里发出一丝狡笑,对宁暮道:“少废话。计划准备的怎么样了?” 宁暮听见他那沙哑低沉的声音,心中甚感嫌弃,忍了片刻,才竖起眉头,对他低声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再不走,被人发现了,你会害死我!” “呵呵呵……” “你不是都死过一次了吗?还会怕死吗?”那人阴险地笑着。 话刚毕,外面靴声橐橐,一行人正急匆匆地踏雪而来。 “快走,被发现了,你我都活不成!”宁暮几乎把所有的力气都压在这句话中。 黑衣人听见殿外有风声,当下又拉上面纱,哼了一句:“别忘了计划,你的仇恨……”说完身子一闪,不知怎地,消失在暮云宫的殿内。 确认黑衣人已经离去,宁暮这才暗自抚平了心情,她微微理了理面容。 但听殿外的靴声越来越近,宁暮又将匕首盖在了袖袍之下,一脸镇定地等待来人。 来的是高晋高公公。 第五十五章 赐凤冠,早有意 “高公公到!” 高晋一把拂尘挎在臂上,一脸严肃地朝暮云宫迈步而来。 等他喝开钟宁派来的那些守在暮云宫外的侍卫之后,干枯的细眉一挑,昂首挺胸地从这些侍卫当中穿过,直奔暮云宫。 “梅妃接旨!” 宁暮早就闻见外面高晋的声音,但不知他竟是前来宣旨的。当下心中大胆确认钟沉已经 回宫,定定神,镇定地朝殿口走去。 接着,宁暮循礼听旨。 只见高晋从腰间取出一卷玉轴金丝黄布,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宁氏梅妃,秉性柔嘉,持躬淑慎,于宫尽事,堪为六宫之典范,甚得朕心,因后位空缺,无人接替,暂册封宁氏梅妃为后妃之首,授于国母之衔,午时随朕出行天坛,例行祭天大典之仪。钦此!” 高晋的声音特别响亮,暮云宫里里外外的人,就连下婢都听得一清二楚。 “梅妃娘娘,快快接旨呀。”高晋躬身,笑盈盈地提醒道。 宁暮回过神来,接过圣旨。疑惑道:“高公公,这是皇上的意思?” 宁暮的这一句询问,在高晋看来极其天真,他忍俊不禁道:“梅妃娘娘,圣旨自然是当今圣上的旨意,难不成老奴还敢假传圣旨不成?”说着上前将宁暮恭敬地扶起。 看见宁暮满面疑惑,高晋倒是耐人寻味地笑了一笑,接着,拍拍手,唤进几名司衣局的姑姑,说道:“好生伺候梅妃娘娘更衣。” 但见四名司衣局的姑姑手捧一顶金灿灿的凤冠,一套金贵黄服,貂绒翟纹外衣,走进来。 这套凤袍的领缘绣有金云龙纹,衣上翟了纹,以几圈小轮花点缀之,十分亮眼。 不一会的功夫,但见宁暮脚踩一对金凤绣鞋,身披凤袍,头顶凤冠来到了殿中。 高晋见她换上这一身凤袍之后,一下子容光焕发起来,不禁拍掌称奇,笑说:“皇上的眼光真是神了。梅妃娘娘,穿上一身凤袍,果真有母仪之范,金贵得很哪!快快随老奴前往太和殿,受众位大臣的朝拜吧!”说着,不等宁暮说什么,命人簇拥着她,高调地往太和殿而去。 一行人到太和殿,正巧碰见穿着一身凤袍的钟宁也来到殿外。 四目相碰之下,钟宁瞄到宁暮一身光艳的凤袍,瞬间便不爽了,又望见高晋一脸的喜色,一下恼羞成怒,指着高晋,高声问道:“高公公,谁给你的胆子,把这个祸国的贱人给带到这太和殿上来的!”说完,上前大袖一挥,对着高晋就是一巴掌。 高晋吃她一耳光,嘴角的皮肉抽动了一下,眼中露出的怒意很快地掩盖在微笑之下,说道:“宁妃娘娘,高晋怎敢擅自主张,违背娘娘的命令,放梅妃娘娘出来,自然是当今皇上的意思。”说得不紧不慢。 “你胡说!”钟宁斥了一声,又想抽高晋一个大耳光,没想到高晋吃一堑长一智,狡猾地向后退了一步,钟宁一个踉跄,巴掌落了空,人差点就翻倒在地,幸好钟云身手敏捷,箭步上前,一把力气送到她的臂上,双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这才将她稳稳地固在地面。 好在有惊无险,群臣皆嘘唏一声。 钟宁的脸如火烧一般,怒道:“大胆高晋!你……你竟敢跟本宫动手!想造反吗!” 没想到高晋挑挑眉,朝恭敬地她行了个礼,说道:“老奴哪敢跟宁妃娘娘动手,只是万岁爷有旨,命老奴将这圣旨当着众位大臣的面,亲手交给梅妃娘娘。老奴是护旨心切,怕将这金贵的圣旨给碰坏了,所以才斗胆躲开娘娘,娘娘宽宏大量,想必不会怪罪老奴吧……” 高晋话语之中,含着几分敬畏,又有几分得意,在众臣看来,倒也说得十分得体。 钟宁压了压心中的怒火,这才记起高晋刚才的话,转声道:“高公公,你刚才说,你是奉皇上之命,向宁妃递交圣旨,此话是何意?” 高晋心中哼了一声,向群臣悠悠地扫了一眼,清了清嗓子,高声道:“皇上有旨,因为后位空缺,梅妃贤良淑德,甚得人心,所以册封宁氏梅妃为后宫之主,以皇后之衔,按例履行祭天之仪,待祭天大典过后,再行昭告天下,正式册封为大宣皇后,各位大人,你们都听懂皇上的旨意了吗?”说着,从腰间取出圣旨,将其高举。 群臣见到圣旨,面面相觑,当下又看看宁妃,有的面带犹豫,希望宁妃发话。 但见钟宁突然伸手,就要从高晋手中抢过圣旨,不料高晋早有预防,身子向后一退,又即躲开了,紧紧得抓着圣旨,瞪着钟宁。 钟宁恼羞道:“这是假的!高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假传圣旨!擅自主张!你要册封这个祸国的狐媚为我大宣之后,你这不是想祸乱朝纲,造反吗!” “宁妃娘娘!”高晋沉声叫道,一步一步地走近钟宁,高举起圣旨,提高嗓音,说道:“宁妃娘娘,您可看清楚喽!这可是当今皇上亲手拟写的圣旨……”说着,将圣旨递到朝中的一位老臣面前,说道:“万大人,宁妃娘娘年轻,眼力不佳,也是情有可原。不过,万大人,您可是朝中德高望重的大臣,皇上的亲笔和这玉玺之印,是真是伪,您应该不会和宁妃娘娘一般犯糊涂吧!您请当着众位大臣的面,帮忙鉴定鉴定,这圣旨,到底是真是假!”高晋说到这里,嘴唇微微颤动,已经激动不已。 大臣万里躬身接过高晋递来的圣旨,皱眉看了好几遍,兀自点了好几次头,最终说道:“这确实是皇上的亲笔,这玉玺的章印也是真的。” 高晋冷哼一声,又悠悠地接过圣旨,走到钟宁的身前,笑里藏刀地道:“宁妃娘娘,万大人都开口了,圣旨是真的,难道宁妃娘娘,还要质疑吗?宁妃娘娘若还是怀疑这圣旨的真假,那么您就是质疑皇上的意思,”说着,渐渐放低语调,顿了顿,道:“娘娘,圣旨是半旬之前,皇上亲手拟写,秘密递交到老奴手里的,皇上叮嘱下来,要老奴选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吉时,再行向众位大人宣告圣旨的内容。这个答案,宁妃娘娘,您可满意?” 钟宁听他说这道圣旨是钟沉早在半个月前便拟写好的,心中登时凉作一块,悲愤、嫉妒、恼怒,所有的恨意,下一子都集中在她那一双投向宁暮的目光之中。 宁暮见她满眼恨意地看向自己,突然觉得她有些可怜,不禁替她惋惜,又想到钟沉竟在半个月前就将册封自己为后的诏书写好,感动得心中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澜。钟沉,你为何要待我这般好?这一定只是你精心的阴谋。 宁暮啊宁暮啊,千万要冷静,莫要被这个害你全家的仇人一点点的好处迷惑了心智。 宁暮满怀心事地站在那里出神,仿佛在这大殿之中,只有自己与这些朝臣格格不入,一颗心不觉飘到了皇宫之外。 稀罕什么呢? 就算得到了皇后的名份,又能代表什么呢? 入神之际,听见高晋轻唤了一声:“梅妃娘娘”,见宁暮回过神来,高晋顿了顿,道:“梅妃娘娘,皇上对您可是寄托厚望,皇上看重梅妃娘娘,老奴可是都一一看在眼里,替您记在心里。可千万不要辜负他的厚爱啊。”说着,恭敬地将圣旨呈给宁暮。 宁暮怔怔地接过圣旨,目光投向了身后的钟宁,见她恨恨地望着自己而来。那种眼神,就像是要吃了自己一样。 “云儿!我们走!”钟宁唤上钟云,准备气冲冲地离开,不想群臣忽然一拥而至,把她围得前进不得。一阵嘴乱:“宁妃娘娘,皇上为何没来?” “皇上一直呆在宁妃娘娘的寝宫修养龙体,今日为何没来?您倒是给我们一个说法啊!国不可一日无君,宁妃娘娘,这祭天大典在即,群臣皆到,就差皇上一人,这……这成何体统啊!” “你们这群老不死,皇上来不来,是他的意思,我一个后宫的妃子,说话能顶什么用!你们一个个逼着本宫带你们去面圣,你们倒是自己去啊!” 钟宁的这些话倒有些狗急跳墙,把群臣看得目瞪口呆,待她说毕,整个太和殿突然躁动起来。 “宁妃娘娘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 “我们也是为着朝政社稷着想,今日皇上若不来朝中,我等这帮老骨头,就跪死在这太和殿上!还请宁妃娘娘,去请皇上来!国不可一日无君,我大宣国法朝纲不能乱啊!” “见不到皇上,我等怎能安心!” “宁妃娘娘,请为我大宣的江山社稷着想啊!” 在几个老臣的带领下,众臣也纷纷跟着下跪,顷刻间,太和殿内,人影跪倒了一片。 高晋纹丝不动地站在一旁看戏,他将拂尘搭在臂上,微合着双目,挺着腹部,脸上倒是显得异常的惬意,眼缝中露出的那行笑意,似在嘲笑这帮老臣滑稽的举动。 哼,果真是一群老不死。高晋悠悠地想着。 “是谁在朕的太和殿中,说朕的坏话!” 殿上噪声四起之际,外面突然阔步走来一个金灿灿的人影:黄袍披身,龙冠镶髻。由一支 御林军护着而来,他的身后跟着郭星郭大统领,声势浩大,把在场的所有人的气势都给压了下去。 阳光洒落在他那威武挺拔的玉身之上,显得无比金贵耀眼。 钟沉容光焕发,一脸自信地向太和殿走来。 “皇上……” 宁暮心中低喊了一声,望着钟沉正一步步地向自己靠近,心中如五味杂坛,各种情绪一下交织成一团,久久不能动弹。 第五十六章 一番苦心护龙威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见到钟沉的这一刻,宁暮心思荡漾,犹若轻舟荡在碧江之上,一股憋了许久的情感,霎时间都流露在双眉之中。 远山苍翠,近影含羞,说不清,道不明。 “皇上……” 宁暮本盼着钟沉见到自己,会高兴地喊着:“暮儿,我回来了,你可有想我了?” 等到一行泪珠湿在心里,她才晃过神,觉得哪里有所不对。那钟沉竟连半道的目光都没向自己投来。 这还是见着自己热情相迎的钟沉吗?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钟沉吧……. 仅仅一步的距离,钟沉与宁暮间的距离,宛若隔开了万重山。 “是谁在背后说朕的坏话呢?”钟沉走近群众,用一道带有责意的威严目光,将这些跪在地上的老臣都扫了遍,哼了一声,“你们这些老骨头,连朕生了病想在宁妃扰些清静,你们也要怨怨叨叨,你们说,你们到底是怀着什么心哪!” 这番话被他刻意压低了声调,在众大臣看来,是龙颜微怒,是皇上要给各人降罪的征兆。 所有人都默了。 只有钟鼎悄悄地挪了挪身,高声道:“吾皇龙体欠安,不能自理政务,本是情有可原。但,终日沉迷酒色,莺歌燕舞于后宫的温柔乡中,此等圣行,就算是在先皇和太祖皇帝那,也不曾见过呀。” “大胆!”在一旁看热闹的高晋见钟沉,早飞也似的奔到他的左右,一阵嘘寒问暖后,突然听见钟鼎讨厌的声音,马上便是一声斥去。 高晋也不过是借着钟沉在身边,底气更足。 钟鼎面不改色,并不搭理高晋的话,继续面朝着钟沉,说道:“以前,天下人都说,皇上是明君,勤于朝政,一心为着天下百姓着想。” 钟沉淡淡地听着,听他继续说: “自从我大宣与南国联姻,莫池把南宫公主嫁到帝京之后,皇上十天有九夜地就往这个梅妃的寝宫里跑,夜夜欢歌,溺在这个女人的怀中,久而久之,就荒废了朝政,如今天下人都在说,皇上现在只听信这个梅妃娘娘的妖言,是宁氏梅妃干扰朝政,意图控制我大宣皇帝的心智,祸国殃民,待我大宣人心大乱之时,南国君王莫池就兵临城下,血洗我大宣!” “哈哈哈哈哈哈……” 钟鼎挺着身躯,义正言辞地说了一大通,没想到钟沉却发出一阵连绵不断的大笑。 钟鼎嘴角的皮肉抽动了一下,脸上已经通红,沉声叫道:“皇上!天下人不仅说了这些,还说,梅妃欺君犯上,同那来自柳州的山野大夫,许淮生通奸!” “哈哈哈哈哈哈……” 钟沉捧腹大笑。群臣面面相觑,尴尬地默在那里。 钟鼎霎时间又恼又羞,不知该说些什么。 钟沉莫名地这一声畅快的大笑引发了众臣频频皱眉。殿中一阵交头接耳:“皇上这怎么了…… ” 钟宁见钟沉突然笑个不停,忙向站在一旁的郭星递去眼色。 郭星握在剑柄的手,微微渗出冷汗,紧紧了手背,见宁妃突然递来一个眼色,思踌了一会,按着御赐宝剑的剑柄,阔步上前,道:“皇上,郭星有事禀报!” “郭大……郭统领,请讲!”听见郭星的声音,钟沉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咽了咽口水,连忙说道。 高晋嘴角泛起一丝得意,乘着钟沉说话之际,特意朝跪在群臣中的郭鼎瞥了一眼。 郭鼎一脸生无可恋地跪在地上,满脸的不爽。 “南国君王莫池,曾于镇夷关偷袭我大宣的驻扎兵营,俘获我军一名少将成毅以及五百将士,此事……我大宣与南国的关系已日渐不如一日,莫池不安本分,狼子野心,是和是战,还望皇上早下决断!” 郭星突然提起莫池偷袭大宣将领之事,乃是暗藏深意,自入殿以来,他一心都在鼓噪,忘了将边关的战报一并跟王乞儿说,这才借机将此事通过话语传达给王乞儿,好让他一概吸收,以免朝中大臣提起这事,到时一概不知,岂不是尴尬,惹人怀疑? “郭统领……这……” 王乞儿突然咋舌,刚刚提起的袖袍,顿在空气中,眼珠子兀自溜了许久,半晌没憋出什么中听的话来。 群臣的目光都在地面,哪里还敢抬头一睹龙颜,看看这个钟沉是什么表情,是喜是忧还是怒,都只默在那里,等候皇上继续发话。 郭星心细,目光在王乞儿身上转了一圈回来,瞧见他手指微微抖动,看样子十分紧张,马上继续说道:“对付莫池,郭星有一计策,不知当讲不当将,只怕皇上责怒。” 王乞儿愕了一下,突然笑嘻嘻道:“郭大哥有什么好主意,痛快地说了,我不会取笑你的。” 群臣几乎是同时皱了皱头,大概是觉得钟沉身上哪里有所不对劲,和郭星的这句对话,像是有玩闹的闲聊,丝毫没有君王对臣子的威严之色。 郭大哥?郭星什么时候成了您的大哥了?高晋摸着光秃秃的下巴,心里想。然后轻咳一声。 王乞儿似乎明白他的意思,意识到自己口误,连忙改口为:“郭…..郭统领,你直说吧!” 其他人心里都打着暗鼓,总觉得这个皇上的身上出了什么问题,一下子又说不出来。 倒是宁暮站在那里,犹若一朵孤梅,没有说话,也没有怀疑什么。 郭星看了一眼宁妃,又看了一眼站在那里孤影如梅的宁暮,声稳音亮地说道:“臣所想的,对付莫池的计策,就是梅妃娘娘,臣斗胆献计,将梅妃娘娘作为人质,莫池念于南国公主在我大宣手中,绝不敢轻举妄动。” 王乞儿挺了挺身躯,自作聪明地问道:“那么……这个梅妃娘娘现在在何处?” 钟沉的这句话,引来了所有大臣的目光,把一旁宁暮的目光也一同吸引了过来。 宁暮望向他的侧影,有些吃惊。 也许是从未见过这么多惊奇的目光集中自己身上,本来一脸笑意盈盈的王乞儿,突然间哑然失色,手捻额头,有些晕意。 钟宁见状,伸手抚住,面向群臣,责道:“皇上龙体刚刚有所好转,大人将军们,有什么要紧之事要报,不妨写在奏章里,待大典过后,再呈递便是,何必在今日把所有的政务一并了清,皇上的身体,还要不要了?你们这些做臣子的不心疼,本宫可还心疼着呢!” 也不知钟宁怕王乞儿言行失误,在朝中大臣面前闹出什么笑话,这才出面解围,还是把他当成了钟沉,总之,护夫心切。 宁暮见钟宁先行援手扶住脸色不佳的钟沉,刚刚迈出的步子,暗暗地收起来,眉梢多了几分担忧,目光流离之际,与钟宁正巧投来的目光相碰。 钟宁的目光,含着得意,骄傲,带着精光和笑意的眼睛,似乎在对宁暮说:钟沉是属于我的。他有什么长三两短,也是我钟宁也是第一个有资格去予以关心的人。 宁暮避开她的目光,望向别处。 钟宁见她撇开目光,心中波涛汹涌。 所有人陷入默然,场面好不尴尬。 钟鼎的声音又一次响起:“皇上看起来面色不好,龙体欠佳,皇上可还有力气主持午时的祭天大典么?” 钟鼎轻蔑地笑了一笑,笑地无声无息,无影无迹,没有人看见他的狡笑。只听得见他的声音。虽然略带着一些不敬,但在群臣听起来,也只是急于关切国事罢了。 钟宁凤袍一挥,发话道:“本宫说了,皇上只是龙体欠安,出行天坛,并未有什么大碍。皇上身为天子,自有皇天护体,哪里不能走动?” “天坛与朝天崖相比,自然要离长安近多了。朝天崖的道路,宁妃娘娘是知道的,堪比蜀道,上去容易下来难。我大宣的历代皇帝,哪一个不是身强体健,拥有神武之躯,所以往年的祭天朝拜,也往往完成的顺利。如今老臣看皇上的面容,似乎……”钟鼎说着,刻意顿了顿,“似乎有些力不从心哪,宁妃娘娘,皇上可还能率领众臣出行朝天崖么,臣就怕……皇上龙体欠佳的情况下,去往的途中,车途劳累,皇上会禁受不住。” 钟宁威声道:“皇上自小习武,体魄雄厚,十五岁时便曾随先皇驰骋于兵场,如今武功更进,区区一个朝天崖,算得了什么?本宫都去的了,难道你们还怕我大宣皇帝没有这个能力吗?简直混账!钟鼎,本宫的话,你可得一字一句地听清楚喽,不只天坛皇上会去,就是朝天崖,本宫也会陪着皇上去!” 高晋看他们争的热闹,不忘顺嘴提上一句:“对对对!宁妃娘娘这回可说对了,当然还有梅妃娘娘,哦,我们大宣将来的皇后娘娘,也会毅力坚定地陪着皇上一起去朝天崖,各位大人,还有什么不可放心的?”说着笑了笑,补上一句:“哦,当然,还有老奴,也会相伴皇上的身边,若是途中真出了什么差池,有老奴的脑袋在这里做担保呢!你们这些人,还啰嗦什么?” “对对,朕什么地方都能去,都能去……”脸色稍有好转的王乞儿,突然插了一句,这句话让所有的朝臣再次将目光转到他身上。 “午时一到,出行天坛,祭先祖,过礼之后,再向着朝天崖出发!”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大臣们的呼声高起,王乞儿紧张的脸上慢慢地绽开了一朵花。双眼大放精光的细节,这些变化,都被宁暮看在眼里。 第五十七章 舍身挡箭,血染花容 “骑驴担酒祭祖坟,一路春光满眼新。” 民间的祭祖仪式尚且如此,皇家祭祖,自然是要更为隆重的多。 百官按照官职大小,分由从皇城的左右宫门有序而入。一身黄袍、笑容满面的王乞儿,手携已获皇后头衔的宁暮,率领着百官,朝着天坛的中心一步步地行近。 宁妃跟在二人身后。在她的身后,跟着丞相钟磊、统领郭星,尚书黄志仁、高晋、侍卫常卿以及钟鼎等文武百官,其他人也有序地紧随其后。 皇帝亲命的遣派大臣,引着众人行了一张龙纹香案之前,先是口呼:“拜先皇之灵,跪!” 只见手捧帛爵的百官,纷纷面朝皇家先祖的御案,恭敬而拜。 遣派大臣行至香案之前,一同跪下,然后再呼:“请皇帝上香!” 高晋耳听口令,手捧一炷香,恭恭敬敬地走到钟沉的身前,小心地递呈给他。 接着,由遣派大臣引领着完成了一系列的祭祖仪式,百官及后宫嫔妃等已经拜倒在天坛的四方。 宁暮朝钟沉看了一眼,见他的目光始终停在别处,仿佛不认识自己一样。想起方才走仪式时,两人肌肤相碰的那瞬间,钟沉的手显得冰凉,宁暮感到十分奇怪。两人一别重逢仿佛相互陌生了很多。 百官纳头跪拜御案,宁暮抬头望向蔚蓝的天空,眉梢扬起,她看见东面本还是清澈见底的天空,突然变得阴沉下来。接着,一行受惊的飞鸟从天坛上空匆匆飞过。 郭星也侍卫常卿也察觉到周围空气的气息变得有些奇怪,两人的目光碰到一起,都暗中按住了腰间的兵器。 练武之人的直觉十分灵敏,周围有一点的风声草动,哪怕是空气的变化,都会很快被他们察觉在眼里。 郭星按住剑柄,目光在天坛的四周慢慢地游动。意图找出什么,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目光又在群臣之中扫了一眼,这些大臣倒是没有什么异样,一个个静静地跪在地上,听候遣派大臣的口令。 郭星又把目光转向钟沉,继而将目光全部投到梅妃的身上,见她的表情有些奇怪,心里打了个鼓:这个梅妃,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待钟沉上完香后,只见高晋忽然抬头看着空中正在流动的一团疑云,抱怨了一句:“这天色怎么说变就变啊!” 高晋的声音惊动了群臣,但见群臣纷纷抬头望天,果见蔚蓝的天际中,无端多出一朵乌云,黑压压地,仿佛就要贴向地面。 “怪啊!” 霎时,群臣之中,噪声四起。 “这天气真是叫人闷慌……”王乞儿张望四下,也忍不住抱怨起来。 宁暮见他开始焦躁,忍不住去提了一句:“皇上耐耐性子吧……” 王乞儿哪里肯管宁暮说着什么,突然气急败坏地对着群臣说道:“朕不管啦!这黑压压的乌云,可把朕看得心乱,气闷得很,这跪也跪了,拜也拜过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送朕回宫,朕快受不了啦!” 也许是没见过大场面,太过紧张的缘故,王乞儿已经按耐不住性子了。他嘴里嚷着说着,便要丢下众人,私自离开天坛。 钟宁哪里能容他这样大肆胡闹,当下沉声叫道:“皇上!回来!” 让郭星和钟宁一直担心的事发生了,只见王乞儿头也不回地往天坛外走去,仿佛就算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王乞儿越走越急,眼见着自己离护驾的御林军越来越远,忽然觉得耳边的空气一下子烫了起来,一道雪白的光亮照进他的瞳孔,接着只能听到嗡嗡的耳鸣。 空中尘土飞扬,降下来四五个黑衣人。 “护驾护驾!有刺客!” 不知谁喊了一声,场上大乱。百官吓得失色。 王乞儿睁开眼来,发现自己正被郭星扶住右臂,郭星一边护住自己的安危,同时剑锋出鞘,一边同行刺自己的黑衣人激烈地交起手来。 王乞儿吓得连忙抱头,在郭星的掩护之下,躲开那几名黑衣人的追杀,没想到因为惊慌,双腿一软,自己摔到在地。这一意外,可把群臣吓了一跳又一跳。连宁暮也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 看着郭星和黑衣人激斗,宁暮有些站立不安,蠢蠢欲动。似乎想要冲进刺客中间,去救人。 不想天坛的四周的空中,又跳出了几条人影,一道道紧随不舍的剑光,威逼王乞儿而去。 刺客越来越多,群臣纷纷往御林军身后跑。 “弓箭手准备!护驾,护驾!”侍卫常卿若隐若现的声音夹杂在风中之中,让人听得不是很清晰。 御案翻到,大家逃命的速度一个比一个快,就连遣派大臣这会都不知偷偷躲到了哪里。 御林军很快就将这批刺客包围在了中央。 嗖嗖嗖! 三箭放出,当场射杀了三名黑衣人,一名黑衣人正好死在王乞儿的怀中,把王乞儿吓得抱住了郭星,惊慌大叫。 郭星没想到自己刚刚掩护他逃离这些黑衣人的重围,王乞儿又自己慌乱地跑回重围之中。御赐宝剑锋芒一转,又撂倒了一名欲要行刺的刺客。 郭星的剑将那刺客当场刺死,鲜血乱喷,飞溅在王乞儿的脸上,黄袍染红了点点鲜红。把王乞儿吓得不停地抚胸。 御林军的箭一支支地放出。黑衣人又被射杀了几个。 看到满地刺客的尸体,本以为黑衣人已被驱尽,不想东面的一处角落,露出了一个鬼祟的身影,那双熟悉的眼睛,被宁暮望得一清二楚:一支弓箭悄悄已经对准了钟沉的背影。 宁暮望着角落里所有人未曾发现的箭,心中的波澜越荡越疾,再望望钟沉,仍旧站在这一支暗箭的正前方,他丝毫没有察觉到背后的危机。 宁暮的心慌了,连心跳的声音仿佛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我不能让他这么轻而易举地死…….宁暮内心不断地挣扎着。 嘭! 箭离弦的声音,弹近宁暮的心口。 宁暮皱了皱眉,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十分难看,倒在钟沉的怀中,一支渗透着寒气的箭,一下插入她的小腹。 王乞儿抱住她的身子,人一下瘫倒在地,看傻眼了。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护驾啊!”高晋的尖叫,把所有的御林军都调动起来。 躲在东面角落的那个身影,见刺杀败露,忙将身子迅速一埋,朝着长安西街方向仓惶而逃,消失在天坛之外。 “护什么驾!救人啊!” 王乞儿惊慌地抱起昏倒在自己怀中的宁暮,朝着高晋等人大喊大叫。 “快传太医!” 高晋看见梅妃嘴唇都白了,也吓得手足无措,就连一向痛恨宁暮的钟宁,看到她倒在血泊之中,胸前插着一箭,有吓得面容失色,由着钟云扶着,悄悄地离开了天坛。 王乞儿抱着宁暮回到乾清宫时,双腿已经再无力气,将宁暮小心翼翼地放置到龙榻之上时,高晋见他一下双腿岔开,犹如瘫痪了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冰凉的地上,嘴唇不断颤抖着,那种一眼就能看出的恐惧,是高晋从未在以前的钟沉身上看到过的,几乎是走到了绝望的边缘。 高晋想去扶起钟沉,没想到钟沉双腿重如铅块,全身打颤,根本听不见他的一句话。 高晋以为他的耳疾又犯了,又连着唤了好几声:“万岁爷……您可不要吓老奴呀,您这是怎么啦!”见钟沉坐在地上喘着气,高晋的一把老泪几乎就要崩出来,他从未看见过这样的钟沉,心中十分心疼。 “梁太医来啦!” 太医院的梁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跨入殿来。他看见钟沉坐在地上,一副伤心的样子,再转目去看看躺在龙榻之上的梅妃,心中有了数。 梁太医小心翼翼地走到榻边。 高晋早在他进来之前,已经叫人将纱帘拉到了两边,好让太医院的几位太医一来到钟沉的寝宫,马上就能给梅妃看看伤势。因为情况紧急,素里需要隔纱替后宫妃嫔诊脉的规矩在此刻,也顾不上死板地遵循了。 梁太医向钟沉拜了一拜,立刻起身,小心翼翼地从伸出自己的老手,去给宁妃把脉。 片刻过后,梁太医一脸沉重地收回自己的手。站起身来,转而对钟沉禀道:“恐怕不妙。” 王乞儿坐在地上,一个人伤着心,高晋不知他在想什么,见梁太医皱头紧锁,似乎梅妃的箭伤,十分难治。 “梁太医,你如实相告。不必吞吐。” 梁太医看了一眼脸上血色渐无的梅妃,故意压低声音,道:“梅妃娘娘所中的这支箭,只怕是一支毒箭。” “毒箭?”高晋转目去看梅妃,说道:“不管是不是毒箭,梁太医,这梅妃娘娘都必须救活喽,皇上已经册封了宁氏梅妃做皇后之衔,我大宣的皇后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我恐怕都得掉了脑袋……” 听到“大宣皇后”和“掉脑袋”这几个字,梁太医吓得咽了咽口水,躬身说道:“我等一定尽力而已,保梅妃……保皇后娘娘凤体无恙。” 高晋听这两句作保的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似笑非笑地道:“好,有梁太医这句话,咋家就放心了。”说完,命人将梅妃送回暮云宫,并派人进行救治。 待把梅妃送走,高晋叫醒了瘫在地上出神的钟沉:“皇上,皇上?” 王乞儿本还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之中,听见高晋的声音,如见了鬼似的,屁股挨着地面,向后退了好几步,指着高晋颤声道:“高……高公公,你……你想要干什么……” 高晋见他神色慌张,不知他失踪的这两日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会带回一身窘态,怎么也想不通,忙安抚道:“皇上,是老奴高晋啊,您怎么啦!” “郭……郭统领呢,宁妃,宁妃娘娘,快带我去见宁妃娘娘……”王乞儿坐在地上,拉住高晋见的手臂,哀求道。 第五十八章 危在旦夕,晴儿欲救主 不觉,日已西沉。 暮云宫内,灯火通明。 小晴听说梁太医要为梅妃拔箭,慌慌张张地端来一盆热水,准备了毛巾。 梁太医见她是十指紧握,自己掐着自己的手,知她太过担心梅妃,笑了笑:“小晴姑娘,你先到外面歇息吧。娘娘交给老夫照看。” 小晴连连摇头,用恳求的目光,对梁太医说道:“梁太医,你可一定要救活我家娘娘,我家娘娘菩萨心肠,好心肠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死呢?你就让我多陪陪娘娘吧!” 说着说着,又连忙呸了一声:“唉,我这张坏嘴,梅妃娘娘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哪里回这么容易就倒下呢!”说着自觉地垂手站在一旁,也不影响梁太医给梅妃治伤。 此时,梅妃小腹上的箭枝,已经被梁太医先行小心地折断。梁太医在太医院已经呆了三十多年,曾经几番救治过先帝,而且行医的手段相当的高明,就连朝中的几个驰骋沙场的将军受了重伤,也是他给一一治好的。 在帝京,他的医术说排第二,恐怕没有人敢排第一。 积累了大量行医经验的梁太医,唤了小晴取了火来,自己戴上了医用手套,将一把消过毒的小刀从药箱中取出,对小晴说道:“小晴姑娘,你把这小刀在烛火里烤红了。” 小晴对医术一窍不通,只知梁太医吩咐的,必然是有用。她接过他递来的小刀,放在温火之上,缓缓地烤着。好奇道:“梁太医,这把小刀烤来干什么的?” 梁太医正在给梅妃配药,兀自连连摇头,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半晌才听见小晴的声音,说道:“这支毒箭已经深入到梅妃娘娘的肌肤之下,若再不强行取出,恐怕毒性深入。这把烘烤过的小刀,是用来给梅妃娘娘取箭头之用。”梁太医边说边从小晴手中接过小刀,一脸严肃地说道:“一般人中了箭,往往只需直接拔出箭头,再消毒敷上金疮药后,休养些日子伤势便自行可全愈,但是梅妃娘娘的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直接拔出箭头这么简单了。”说着,将一双老眼埋到烛火旁,仔细地烤着刀。 外面,夜幕低垂。梁太医在暮云宫中已经滞留了有两个时辰,经过一番大汗淋漓,最终替宁暮拔出了埋进肌肤之下的箭头,他才如释重负地收拾起药箱,对小晴说道:“小晴姑娘,老夫已经给梅妃娘娘处理了伤口,那支毒箭也已经取出,只是梅妃娘娘的情况,我也不能马上判断出什么,好在目前箭上的毒还未完全渗入到梅妃娘娘的骨血之中,是好是歹,就看下半夜了….”梁太医说完,将药箱背在身上,小晴将他送到殿外,然后离去。 送走梁太医的小晴,唤离其他的婢女,独留自己吩咐宁暮。 望着躺在床榻上的宁暮,小晴在恍惚中,认为她只是睡着了,并未觉得梅妃会出什么事,没想到,守到半夜,宁暮突然额冒汗珠,刚刚有了点血色的嘴唇又渐渐变得惨白起来,到了后半夜,随着殿外的寒气越来越重,小晴提宁暮拿来了一床被褥,准备给她盖上。不想,指尖碰到宁暮的身子,冰凉如水,再摸摸她的额头,额头的肌肤已经可以烫手,渐现出一些发烧的症状。 “啊!” 小晴心里喊了一声,吓得连忙拔腿奔出殿外,因为担心宁暮,竟忘了自己的身份,毫无顾忌地朝乾清宫飞奔。 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颊间滑落,她丝毫没有察觉。一心祈祷着梅妃平安。 人快奔到乾清宫前时,却遇到了正巧也要去乾清宫探看钟沉的钟宁。 钟宁向钟云使了个眼色,示意拦住小晴。 钟云一个跃身,翻到了小晴的面前,臂一横,将她拦在身前。问道:“这不是暮云宫梅妃娘娘的丫头么?这么晚了,你不呆在暮云宫伺候着你家主子,跑这里来干什么。难道梅妃娘娘没教过你这后宫的规矩吗?” 小晴心里本就担心宁暮,见天上突然跃下细长的人影,以为是刺客,定睛一看,见清是宁妃身边的丫鬟,这才抚了抚胸,虚惊道:“吓死我啦!钟云姑娘,你……你这是干嘛呀,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你这么急匆匆地跑这里来干什么,乾清宫可不是你随便来的地方。”钟云威声道。 小晴来不及解释,就要向乾清宫跑去。钟云却将她死死地拦在道路中央。 “我要去见皇上,求他救救梅妃娘娘,晚了可要出大事了啦。” 两人说着,钟宁已经走近。 小晴见到宁妃,马上便吓得魂飞魄散一样,不敢直视她的脸。 钟宁的精光在小晴的脸上缓缓地转着,认出她是梅妃的侍女,想起当日暮云宫,自己命人将这丫头拖到殿外的雪地里,打得个半死不活,也没见她向自己求饶过,当时就觉得这丫头骨头硬朗,倒是个对主子忠心的人。现在又在乾清宫附近碰到她,不免对她生出两道疑光。 问道:“这么晚了,皇上已经歇下,不许任何人打扰他的清梦。梅妃的伤势再重要也不及皇上的龙体重要,你这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地跑到这里来,简直坏了后宫的规矩。果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头,连这般狐媚妖精的举动,都如此相像,本宫唤你回去,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 上回在暮云宫因为护主心切,小晴吃尽了宁妃给的苦头。心下早已对这个看似温柔善良的宁妃产生了惧意,见她命令自己回去,内心挣扎不休,想到太医院那边不是靠着自己跑一趟就会有人愿意帮忙的,只恨自己的身份卑微,不能马上让太医院的人来给梅妃娘娘治病,不禁生起一番内疚。 小晴想过:皇上素里最宠爱梅妃娘娘,若把此事告知给皇上,他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所以就决定冒着擅离值守的罪名,决定到乾清宫找皇上救梅妃。怎会料到一向视梅妃为死敌的宁妃娘娘竟然也在这个时候来找皇上。想着想着,心中觉得不妙。 钟宁见她站在那里不说话,突然走过来,挽住她的手,温柔地宽慰道:“小丫头,还长得不错,也是个美人胚子。跟在快死了的梅妃娘娘身边,本宫真是替你的前程感到可惜呀。” 听到钟宁说“梅妃快死了”,小晴哪里能忍受地住她这般诅咒自家的主子,慌张地撒开她的手,向后退了一步,说道:“宁妃娘娘,梅妃娘娘对我的好,我都一一记在心里。我不许你咒她死。就算您想要她死,皇上和老天爷也不会同意的。”说着,泪眼如断了线的珠子掉了下来。 钟宁看见她双眼微红,忙走上前去,又去拉起她的手,掏出香绢替她擦去泪珠,微笑道:“小丫头怎么这么不经说呢。本宫还记得上次在暮云宫前,你护主心切,挨了几十个的重板子,也没见你哭得像现在这般伤心,”说着,顿了顿,压低声音说道:“宁氏有什么好,她终究是外族人,现在大宣和南国的战况,你也不是不知道,以后会越加打的凶呢,你现在跟着她,迟早是要吃苦头的。不若……跟了本宫吧。” 小晴吓得忙撒开她的手,慌慌张张地跑开了。 也不知是钟宁那股满含阴谋的眼神惊坏了小晴,还是这番话吓走了她,见小晴惊惊慌慌地跑开了,很快就消失在乾清宫附近。 钟宁拉拢小晴失败,道:“这丫头的骨子还挺硬的。本宫迟早要收拾了她。”说完,鼻中冷哼一声,朝乾清宫拂袖而去。 一轮淡月悬在空中,把乾清宫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钟宁来到宫外时,看见高晋高公公刚好走到殿外,吩咐过守夜的太监:“你们可得小心地守着,皇上若有什么闪失,你们知道该怎么办。”便轻轻关上了殿门。 放眼望去,殿内的灯光已经熄灭,想必钟沉已经歇下了。当下唤上钟云,便要离开,却被高晋看见。 高晋唤住了她:“宁妃娘娘!”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她的面前,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带着别有深意的笑容看着钟宁。 “哟,是高公公呀,有什么事吗?”钟云笑道。 高晋瞄了一眼钟宁,恭声道:“宁妃娘娘,这么晚了,你来乾清宫是来找皇上的吧。不巧呀,皇上刚刚服了安神药,睡下了。老奴看您是白跑一趟了。” 高晋的这番话说得非常的客气。 钟宁笑里藏刀地道:“是嘛!本宫也是猜测皇上已经歇下,这不,刚刚要回宫,高公公,若没有其他什么事,本宫就不多留了。”说毕,也不等高晋恭送,让钟云牵了手,傲然地离去。 高晋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取出藏在袖中的两颗白玉圆珠,在掌中润了润,转弄起来。对于这个宁妃,他向来事不喜欢的。爱屋及乌,才是他特殊的嗜好。 此次去乾清宫看望那个钟沉的希望虽然落了空,但钟宁好歹知从小晴那丫头的嘴里,知道了梅妃的情况,看样子伤的很严重,命不久矣。 回到宁熙宫的钟宁,唤了钟云近身,凑近她的耳旁只轻轻说了两句,钟云的脸色都白了,心情一下子重下来。 第五十九章 生死迷茫人不省 也不知钟宁昨夜在钟云耳旁说了什么,今日天刚亮,钟云就早早地起身,漱洗完毕后,朝着司药局的方向悄悄地去了。 翻墙爬梁的这种事,在从小习武的钟云看来,犹如一碟小菜。很快,她就只身潜入了司药局的大院内。 院中走动着一些来取药的宫女、太监们。 钟云的目光向他们当中一扫,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小晴那丫鬟正提着一包药,从司药局的大门走进来。 钟云将身子隐入墙后,只露出一双眼睛:见小晴提着那包药向后堂而去,便悄悄地跟了上去。 钟云轻步如燕,每跟踪小晴一小段路,便将身子隐入柱身后挡一挡,待小晴没发现自己,又继续跟着,不多时,已经跟到了后堂煎药的地方,钟云这才停下脚步,然后将身子埋入墙后,侧耳偷听。 半晌过去了,没听见有什么人说话。钟云又忍不住探出眼睛,两道利索的目光在堂内转了一圈回来,看到小晴正背对着门口,臂膀微微颤动着,拿着一把摇扇对着一个药罐,左右煽着,那药罐的上空,白气腾腾而起,已经冒了有一小会,过不多久,药汤已经沸腾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小太监的声音,钟云忙将身子一侧,完全埋大柱之后。 “晴儿姐姐,晴儿姐姐在吗?” 钟云认得这个年幼的小太监,以前和宁妃去乾清宫找皇上时,经常在高晋的身边看见他,虽然互相间没说过话,但正是因为打过很多次的照面,所以这张脸看也看得熟了。 正在堂内认真煎药的小晴,听到小太监小喜子的声音,顺口应了一声。 小喜子看见小晴在那忙活,笑嘻嘻地走到她身边,就要去拿她手中的摇扇,帮忙煎药,“晴儿姐姐,我来帮你吧。” 小晴躲开他伸来的手,故意将摇扇微微侧一边,笑道:“小喜子,你不在高公公那儿做你的事,跑这里来做什么?” 小喜子搔搔脑袋,倒是有点害羞,笑嘻嘻道:“这不是怕晴儿姐姐忙不过来嘛,你一个小姑娘家,要照顾梅妃娘娘,又是取药,又是煎药的,嘿嘿,想来今天高公公也没给我什么重活儿干,我闲着也是无聊,就想来给你当个帮手。晴儿姐姐,我来帮你吧。” 哪知小晴听到他说自己是小姑娘,以为他是瞧不起自己,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沉了下来,玩闹似的把他推开,撅嘴说道:“哼,我怎么就是小姑娘了?小喜子,你这是瞧不起我吧,为我家娘娘做点事,怎么能就忙不过来了?” 小晴说完,才不管小喜子,瞥了他一眼,兀自对着药罐煽起来。 小喜子见她不领自己的情,搔搔脑袋,搬了一张凳子,在小晴的身旁坐下,瞪着一双圆溜溜的清澈大眼,看着她不说话。 小晴见他老盯着自己看,脸上一羞,嗔道:“你干嘛一直看着我呀,你这个贼头贼脑的小太监!” 小喜子托着腮,仿佛没听见她说的话,目光仍旧在她脸上打着主意,笑嘻嘻道:“晴儿姐姐,你长得可真好看,我是越看越喜欢呀。” 小晴知他是在逗自己,迅速伸出摇扇,在他的脑袋上轻轻地敲了一下,鼻中哼了一声,边煽边噘起嘴,说道:“你喜欢有什么用呀,你连个男人都不是嘞。” 谁知话刚毕,只见小喜子一张本是笑容的脸,满是自卑,阴阴沉沉地,看起来十分伤神。 小晴意识到自己的话说的过分了,伤了他的自尊,也有些尴尬,连忙主动去拉他的手,道歉道:“小喜子,我说错话啦,你别这样,我没有恶意啦。你不是说要帮我吗?来来,来替我煎一会药,我出去一会。” 小喜子见她说话十分有诚意,这才渐渐收起忧伤的脸,笑嘻嘻应了她一声:“那好,咱们可说好啦。你以后可不许胡乱说些伤我自尊的话,不然……不然我们就不能好好玩耍了。”说着,接过摇扇,娴熟地煽起来。 小晴摸了摸他的头,急匆匆地跑出了后堂,绕过走廊,便迫不及待找起茅房来。 兴许是这几天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她的肚子频频不舒服,小晴手按腹部,难受地想着。 钟云躲在柱后,眼看着她离开,这才潜入堂内。不料,一不小心,碰倒了门口的一盆小花,盆栽翻倒,惊动了正在看药的小喜子。 “谁?是谁在外面,是晴儿姐姐吗?” 小喜子站起身来,要到门外看个究竟,没想到钟云趁着他没注意,从背后一抬肘,在他的肩头,轻轻地一敲,将他敲昏过去。 钟云也没想到这个小太监居然这么吃不住力气,见他晕倒在地,连忙窜进堂内。 那药罐上的白气升得很高,看样子已经快好了。钟云背过身子,谨慎地向四下瞅了一眼,身子隐隐抖动,把什么东西撒进了药汤之中,然后拿起药罐,将药汤晃匀,动作好不利索干。 离开时,她瞅见小喜子还躺在地上,生怕惹人怀疑,走过去,用手在他的人中上轻轻按了一下,见到小喜子的眉头有了些动静,马上就要醒过来,钟云迅速窜到门外,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咦?”小喜子摸摸头,从地上爬起,看见自己带来准备往紫云宫送的盆栽,翻在地上,泥土弄脏了走廊的板砖,搔搔头,嘴中呢喃了一会,又望望四下,看见一只野猫从东面的屋顶窜了下去。忍不住骂道:“原来是这小东西捣的鬼!”俯身将翻到的盆栽扶起,顺顺了叶子,庆幸道:“幸好没给折了。不然高公公还不打断我的腿?”转身回到堂内,见药汤已经煎好,忙熄去了火。 待小晴解决了私事回来,小喜子这才手托盆栽,向她道了声别,往紫云宫而去。 原来,自昨夜小晴去乾清宫找钟沉救梅妃失败后,准备沿路返回暮云宫,途中正巧遇见提着灯笼的高晋,犹如看见了救命稻草,奔近时,咚地抱住了高晋的大腿,一下哭了出来,求他救救梅妃。 朦胧的月夜下,看见小晴那双楚楚可怜的眼中,沁满了泪花,再听见她的哀求,高晋十分同情,忙将她扶起,惊讶道:“小晴姑娘,这么晚啦,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小晴擦干了眼泪,将梅妃高烧的事报给了高晋听。高晋一听,也吓得失色,忙从腰间取出一块令牌交给身边的小喜子,让他连夜去太医院请人。 带着梁太医赶到暮云宫时,已经耽搁了有半个多时辰。众人只盼着梅妃还没烧出什么事,没想到一摸她的额头,梁太医大惊道:“这才不过半夜的功夫,梅妃娘娘已经高烧成这样了,恐怕……” 宁暮双眼已经微微翻白,不省人事。梁太医已经要放弃,见小晴仍旧不断地乞求自己救救梅妃,只有又从药箱中取出了医针,给宁暮胡乱扎了几针,见她的气色有所好转,这才松了半口起,但接着一抚脉,听她脉象紊乱,翻起丹蔻,粉红的指甲不知何时,已经渐变成紫色,再看她的嘴唇,也变成了紫色,模样好不吓人。 “梁太医,你一定要救活梅妃娘娘啊!求求你了。”小晴哀求着。 梁太医看看高晋,又看看躺在床榻上的梅妃,叹了一声:“唉~”,摇了摇头。 “梁太医,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吗?”高晋皱着眉头,问他。 梁太医拱手说道:“老夫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毒已经渗入了梅妃娘娘的筋脉,若不及时配出解药给梅妃娘娘喂下,恐怕熬不过三日。”最后两个字,说得十分低沉和绝望,仿佛不想让一旁的小晴听见一样。 “三日?怎么会这样,梅妃娘娘究竟是中了什么毒,就连梁太医你都解不了么?”高晋追问道。 梁太医一脸愁容,说道:“老夫行医三十余载,见过许许多多的病症,像梅妃娘娘的这种忽冷忽热的症状,还是第一次见,老夫也不能仅凭着这不到一夜的功夫,马上断定出梅妃娘娘到底是中了什么毒,甚至……恐怕不仅仅是中一种毒这般简单。” “不只一种毒?”高晋眼露疑惑,问道:“你的意思是说……” 梁太医点点头,勒了勒药箱的背带,皱眉道:“老夫猜测,箭上的毒至少是由三种毒药混杂在一起研制而成,梅妃娘娘此刻身上出现了不同的三种症状,发作的时间,都分别错开,是三种毒的可能行比较大。高公公,老夫医术学浅,也只有尽力而已,边看边治。” 高晋道:“那,梁太医想如何救治?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梅妃娘娘,就这么毒发等死。皇上已经有意要将后宫的正位交给她,如今授予了皇后之衔,只要到时再昭告天下,她可就是我大宣正统的当朝皇后,这梅妃,千万不能有事。” 梁太医会意地点点头,说道:“老夫尽力而已便是。这就马上回太医院,多叫几个中用的人手,连夜帮忙配出解毒的方子,希望能帮梅妃娘娘先熬过难关再说。高公公,老夫先告辞了!” “有扰了。”高晋点点头,命小喜子将梁太医送到门外。 果如梁太医所说,到了后半夜,宁暮的体温渐渐降下来,本来以为宁暮高烧退去没事,小晴刚刚安定的心,她每隔一会,就伸手去探宁暮的额头,探到第五六次,小晴刚刚落定的石头,一下子又悬了起来,宁暮的身体越来越热,额间的温度却越来越低,已经开始发低烧。 这样忽冷忽热地折腾了一整晚,小晴哪里还能睡的着,天刚亮没多久,就往太医院跑来,好在昨夜里,梁太医叫了几个厉害的弟子帮忙研究解毒的方法,今日一早就出结果了,药方是否有效,还得等宁暮喝下药后,再继续观察才能对症。 宁暮的情况,也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第六十章 虚虚实实宛若梦 小晴回到暮云宫,见宁暮双眸微睁,似有些意识,在她的耳边喊了几声:“娘娘”,怎奈怎么都叫不醒宁暮。 她将宁暮从床榻上小心地扶起,用掌心轻轻地支撑着她的后背,尽量让她能够坐立起来,然后靠着自己的臂膀,吹凉了药汤,一口一口地喂着她喝下。 起初时候,宁暮还无力张口,直到小晴陪着她说了些话,她的嘴唇才微微张开,连泛白的目光中也添了些星点,似有转醒的迹象。这令小晴激动不已,她叫了声:“娘娘。” 这些其实都只是假象,宁暮到底还是没有醒过来。小晴刚刚燃起的希望,一下子又被浇灭了。 待宁暮勉强吞咽了几口药汤之后,小晴才轻轻放下纱帘,准备等她将药吸收了,再回来探看她。 小晴轻步走到外殿,替梅妃将那把断了弦的古琴,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放回了琴盒之中。回忆起昨晚遇到宁妃之事,此时还心有余悸。 梅妃娘娘这次若是没挺过去,晴儿,你还有谁可依靠的呢? 小晴托着下巴,坐在玉桌前,出神地想着。 不觉,夜已微凉,暮色悄悄地降临了。 月凉如水,外面生起一些寒意。月光透过微掩的小窗,一缕缕地照进暮云宫殿内的地板上,一片皎洁。 过了许久许久,殿内的白芷焚尽了,一缕轻烟从不知何时被戳破的窗纸中飘了进来。 小晴用手撑了撑额头,她感觉一阵头晕,以为是自己太过疲累,刚想站起身来清清神,没想到当即双腿一软,又重新坐在了椅子上,接着,软绵绵地趴在玉桌上,睡了过去。 过不多时,宁暮的身体开始发颤,身上香汗淋漓。嘴唇已经渐褪去一些紫色,她发出了很小的声音:“不……不……不能让他……轻易……死……不……”梦呓中的宁暮,一双手紧紧地抓在了被褥,她的手背上慢慢地暴起了一根根细小的青筋,她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痛苦。 一定是做噩梦了。 那是在寒冷的冬季,飞鸟绝迹、银装素裹的荒山里,两个有情人手牵手地走在雪地里,他们互相扭打、嬉闹着,男子搂着女子的细腰,女子依偎在男子宽厚的怀中,两人靠着对方的体温,互相取着暖,然后一起静望着眼前的山河,耳听着呼啸的风雪声,一起陶醉在那里。 “阿宁,你愿意嫁给我吗?” “钟沉说愿意,阿宁就愿意。” 男子一笑,从背后搂抱着女子,带着幸福的笑容,望着天空,笑道:“钟沉说,阿宁必须嫁给钟沉,请问,阿宁愿意吗?” 女子娇笑一声,并未马上回答她,忽然推开他的胸膛,朝前方的风雪中跑去。边跑边喊:“钟沉!快跟上来!”跑了一阵,又回头对着身后,高声喊道:“钟沉!陆昭宁说,她愿意!” 男子在后面追逐着女子的脚步,看着她的身影在风中起舞,大声地喊道:“钟沉听不见!陆昭宁在说什么!” 两人像对山歌一样,一人一句地在风雪中喊着给对方听,仿佛要让周边的每一座大山都能听得见他们的誓言。 风雪越下越大,女子眼见着男子就要追上自己,伸出手准备去和男子伸来的手握一起来,不想就在这时,空中风雪骤疾,大雪将男子的身影渐渐隐去,没在他对自己的声声呼唤中,风雪里,突然出现了一道锋芒,剑光照进女子的瞳孔里,然后刺进了她的小腹,女子的手按住了小腹,独自站在大雪中,伸手向前方抓去,口中喊着:“钟沉,救我……钟沉……”身子一软,面朝雪白的天空,身子雪地里仰去,倒在了血泊里,而她的手仍旧挺在空气中,欲要去抓那个男人的手。 “救我……” 宁暮五指紧紧地抓住被褥,口中低唤着钟沉的名字。小腹的伤口已经裂开,她的牙齿在打颤。闭着眼睛,表情比之前看起来,更加痛苦。 生死之际,恍惚之间,绝望的边缘,她感到有一只温热的手掌,握向了自己冰冷的手,自己冰凉的肌肤,渐渐有了些温度,接着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地想起:“暮儿……” 宁暮微闭着的眼睛慢慢地睁开了一条缝,看见床榻边坐着一个人影,她真想马上睁开眼,好好看清这个男子的脸,但在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之后,仍捕捉不到他的面容,只隐隐听见气息的宁暮,再一次看到自己走到了绝望的边缘。 “暮儿……暮儿?” 是钟沉的声音。 晕过去的那一刻,她确定那是钟沉在叫唤她。 这个男子正是钟沉。他坐在榻边,眉宇紧锁着,握住宁暮的手,一遍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叫了三四声以后,看到宁暮渐渐地合上了双眼,知她已经晕厥过去,从身上掏出了一粒药丸,塞进她的嘴里,强行让她咽下。 夜色低沉,月亮缓缓地向西移动。 钟沉坐在床榻边,把宁暮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等她的身体渐渐有了正常人的温度,这才让她躺下,轻挪被褥,回头望了她一眼,这才悄悄地离去。 风吹动着窗子,玉桌上的烛火已燃尽,天亮了。 小晴从绵长的怪梦中转醒,按着仍旧隐隐发疼的脑袋,向四周望了望,怪道:“我怎么睡着了?” 她轻拍两下自己的脑袋,欲要使自己清醒过来。忽然想起梅妃,连忙跑进内殿,拉起纱帘一看,人还在,伸出手去探宁暮的额头,惊喜道:“咦?看样子好多啦。“ 她以为是昨夜喂给梅妃的药汤起了效果,看着正在沉睡中的宁暮,如释重负一般,肩头松了一松。 自前晚打乾清宫回来,钟宁就没睡过好觉,翌日的晌午,看到钟云回来复命,她的心才微微放下。 这又过了一夜,昨晚,她又为钟沉的事失眠了。 王乞儿,钟沉,两个名字在她的脑中交织个不停,一开始还分得清谁是谁,时间久了,有时真的越弄越糊涂,到底谁是谁,如何也想不明白,天下间,怎么会有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呢? 钟宁并非是性子急躁的人,也许是钟沉的失踪,加上王乞儿的事,各种接踵而来的怪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甚至连脾气也发生了变化。这几日在朝臣面前的表现,也不令自己满意,她自信自己将来一定会得到皇后之位,所以,即使现在梅妃被授予了皇后的头衔,好在皇上的旨意还未公布于天下,未及正式进行册封,自己当然还有希望。 一向自信的钟宁,也许在这一点上,胜过宁暮。她知道,想要真正地当上皇后,成为后宫之主,仅靠着一味的鲁莽,是不可能达成目标的,没有权谋,不能沉下心来去步步为营,终究是失败者。毕竟日子还长着呢。 要是换作以前,该多好啊。 那个时候,没有陆昭宁,没有南国公主,只有钟宁和她的钟沉。 可惜,物是人非,如今一切都变了。钟宁明白,自己不能再向以前那样,终日沉浸在失意的往事之中,必须做出点什么。而王乞儿,朝中的那些大臣,都将成为她的盘算。 她心里着,将主意打在了那个假钟臣王乞儿的身上。谁会知道她在计划什么,没有人会知道,就连钟云也不曾真正地了解过她。 高晋与皇上形影不离,钟宁只怕他在这两天里,已经从王乞儿身上发现了什么。所以,这一天,她唤上钟云,又往乾清宫而去。 巧的是,今日高晋因为公事,人并不在乾清宫。 钟宁向钟云递了个眼色,支开了乾清宫的所有下人,让钟云在殿外把风,自己独自入殿。 “皇上?” 若大的乾清宫走了一圈,竟找不到王乞儿的身影。 去哪儿啦? 钟宁有些失望,准备提裙王殿外走,瞥见黄帘之后,隐隐透出一条黑影来。 “皇上,您又调皮了,出来呀!” 钟宁的话就像在哄孩子一样,她朝黄帘徐步走近,只见帘后的黑影动了一下。 钟宁露出一丝冷笑,伸手去掀开帘子,帘后站着的正是钟沉。 钟宁愣了一下,这才记起,此人是王乞儿,并不是真正的钟沉。回过神来,说道:“你躲在帘后干什么?” 王乞儿说道:“高公公让躲的。” “高晋?”钟宁皱了皱眉,大概明白了什么。心想:看来高晋已经发现了。 王乞儿道:“高公公说,让我躲在这里,不许出来。” 钟宁鼻中轻轻哼了一声,命令王乞儿走出来。 王乞儿怵在那里,死活都不肯出来,连连摆手:“高公公说了,没有他的命令,不许我出来。娘娘,您别逼我啦。” 钟宁瞪着他,道:“是高公公的命令大,还是本宫的命令大?” 王乞儿又摇了摇头,还是不愿出来。 钟宁别无他法,本来有些话要问他,看到他如此囧样,一下没了心情。有些生气地背对着他。 “出不出来,你自己看着办吧。” 王乞儿听见她一声嗔怒,以为她生气了,犹豫了好一会,最终还是从黄帘后走出。 钟宁听见他走动的声音,心下有些莫名的高兴。转过身来,静静地打量着他,心想:你要是沉哥哥,那该多好。 真正的钟沉,从来不会这么对钟宁言听计从。可惜你不是。 钟宁的一双柔目,在王乞儿的脸上动着心思,叫道:“你过来,靠本宫近一些。” 王乞儿不敢同她直视,哪知钟宁偏偏让他必须看着自己的眼睛。 两人仅有一步的距离之时,王乞儿感觉自己的肩头渐渐地重了起来,钟宁不知何时,已经靠在自己的怀中,一双玉手,在自己的胸口上轻抚着,口中说着一些话:“沉哥哥,那晚的事,你还记得么?” 王乞儿咽了咽口水,他很紧张,并没有回答钟宁,只闻得见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香味,不觉陶醉在其中。 “沉哥哥,那一晚,也许会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最快乐的时光? 王乞儿感觉到她的身子越贴越近,仿佛要和自己融在一起。听她说着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又咽了咽口水。 “你从来没有像那晚那么安静过。这样的沉哥哥,宁儿好喜欢。你知道吗?” 钟宁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直到听见王乞儿的声音:“宁妃娘娘?”钟宁的心如坠进万丈深渊,一下子清醒过来,咯噔地疼了一下,继而满面羞红地推开王乞儿。一脸嫌弃地责怒道:“你……你好大胆子,想对本宫做什么?” 王乞儿吓得跪倒在地,把头磕得咚咚响:“娘娘,小的没对您做什么呀,是娘娘您……您自己抱着……抱着小的不放的。” 钟宁指着他,道:“你……”登时说不出话来。 第六十一章 梅生新枝,各怀心思 钟宁脸上的红晕渐退,定了定神,说道:“本宫今日来,只是来提醒你一些事。既然你已经到了这宫里来,也吃住了些时日。如今你代替了皇上的身份,日后在群臣的面前,和他说话做事,你便要做出一番皇帝该有的样子来。那日在朝堂之上,你的表现,可是令本宫十分不满意。本宫希望你日后会有长进,他日若再犯此尊卑不分、和臣子称兄道弟的低级错误,本宫定对你不饶。” 她在殿中轻缓地走着,继续说道:“本宫本对你失望之极,想来你一个乡野的卖盐郎,不懂得宫中的规矩,对于帝王应该有的威严礼数,也是参透不全,这些且不怪你,但皇上英明神武,雄才大略,非平凡男子可比,更何况你一个卑贱的卖盐郎呢?”她顿了顿,“过去的事,再是糟糕,本宫也不想重提。但今日,本宫对你说的话,每一个字,你可都得一一记在心上,千万不可再出什么差错,闹出什么笑柄,否则为了大局,本宫也不敢肯定,到时候是否能保得住你了。就算本宫要保你,那些朝中的大臣,会放过你么?本宫的这番话,你自己好好斟酌斟酌。” 钟宁的这一番话,原本不过是一些训斥的话,语气沉厉。但在王乞儿看来,这一番话分明就是对自己一顿警告和威胁,把王乞儿听得腿脚软了一通又一通,忙低眉顺眼道:“是……小的……小的谨遵娘娘的话……” 钟宁淡淡一笑,走过去将他扶起,伸手去替他理了理衣领,微笑道:“日后高公公对你说了什么话,你都得如实禀告给本宫听。若存半点的欺瞒之心,你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是……是……小的明白……” 钟宁道:“这趟浑水既然已经搅开了,如今你也别无退路。王乞儿,你给本宫听好了,日后在宫中,见到任何人,你都必须自称朕,就算是在本宫面前,你也得自称朕,懂吗?” 王乞儿忙道:“小的……朕……朕明白了……” 钟宁伸手抚了抚他的肩头,这一抚之中,饱含了太多的深意。然后,袖袍大气地一挥,唤道:“云儿,我们回宫!”便同钟云朝宁熙宫而去。 话说钟宁前脚刚走,高晋不知何时从侧廊探出身子,眼看着钟宁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乾清宫附近的廊道上,这才移步出来,他摸着下颚,好像在琢磨着什么,挑了挑眉头,带着一名宫女,迈入殿内 “皇上?”高晋半俯着身子,如捉迷藏似地,在殿内悄声走着,步伐十分缓慢。他向黄帘走去,一掀黄帘,看见钟沉还背对着自己站在那里,满意地点点头,说道:“皇上,您见过宁妃娘娘啦?” 王乞儿哪里还敢多瞄他一眼,故意和他的那道犀利的目光避开,吞吞吐吐道:“没……没……” 高晋细眉一皱,让他从黄帘后出来,拉着他的手,走到龙榻边,嘴里哄着:“皇上,您身子不好,应该要多休息才对,老奴命人煮了一碗安神汤,皇上,您趁着热喝下吧。”说着,向身旁的宫女递去一个眼神,让她将手中的一碗汤药呈上来。 “皇上,来,老奴喂你,喝完,睡一觉,身子就会好得多了……”高晋温声地哄着,将安神汤一勺一勺地往王乞儿嘴里送去。 不一会,王乞儿就将那碗安神汤喝了个干净。很快泛起了睡意,悠悠地躺下。高晋替他捏了一会酸痛的肩膀,眼见着他慢慢阖上了双目,这才带着嘴角的一丝笑意,唤离了宫女,一起离去。 宫中的日子过得飞快。经过两三日的折腾,终日沉浸在阴郁的暮云宫,终于让人看到了一丝生气。殿外的那株梅花树,不知也是长出了新枝芽。 小晴的心情也比之前好了许多,大概是因为看到宁暮的气色渐有好转,血气也在慢慢地恢复,小晴心中消失的希望又重新燃起,就像那株梅花树一样,被大雪压断了旧枝,浑身是伤,终于有一天,又长出了新枝,甚至连枝头的小花都开得比先前美了。 “梅妃娘娘,晴儿坚信,您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您快点醒过来吧。”小晴坐看着依旧躺在床榻上的宁暮,心里祝祷着。 又过了两天,梁太医所说的最难熬的三日都已经过去了,小晴看着始终未曾醒来的宁暮,又开始慌乱了。再伸手去探她的额头,鼻息,似乎没有什么异常变化,夜里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忽冷忽热,嘴唇发紫的症状,但始终就是无法转醒。 小晴终于忍不住了,这一天,她在太医院门口徘徊了有半个时辰,才看到一个身穿医服的少年向自己走来,询问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小晴把梅妃的情况向他述说了一遍,那少年却说道:“姑娘来得不巧,师傅刚刚向皇上告假还乡,这会恐怕已经上路了。” “什么?”小晴在院中徘徊了几遍,不愿意离开。她拉住那梁太医的弟子,恳求道:“梁太医医术那么好,你是他的弟子,医术肯定差不到哪里去。求你去看看我家娘娘吧!” 那少年一边脱去手中的医用手套,一边说道:“小晴姑娘还是回去吧!秦某入宫也不过才两日,对这里的一切事务还不甚熟悉,但太医院的规矩我还是懂的。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够出诊给什么人看病的。” 小晴听他这么一说,有些生气,大着声道:“我家娘娘可是皇上亲封的梅妃,能和其他人乱比较的吗?” 那少年一脸不屑,道:“我不管是梅妃柳妃还是其他什么妃,在秦某眼里,只有圣谕才是唯一命令。” 小晴气得指着他,骂道:“你……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分轻重呢。要不是看在你是梁太医弟子的份上,我才不会这么跟你客气。” “哟,这梅妃娘娘身边的丫鬟到底是有底气,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秦某更是不敢答应你了。小晴姑娘,请回吧!别妨碍我做事,师傅不在,我的事可多着呢!”说完还做了个请客离开的手势,见小晴瞪来一眼,当下也不理睬她,转身便往太医院内走。 “这个冷血的家伙,也不知仗着谁的威风,”第一次有人把小晴气得无言以对,从太医院出来,将那梁太医新收的弟子骂了一路,嘴里怨叨着:“梁太医怎么会收你这么一个冷酷无情的弟子,也不知梁太医是怎么想的。” 梁太医不在,这个冷血的弟子又不肯代治?还有谁能治梅妃的伤病呢? 小晴在太医院的门口徘徊了着,忽然想到了许淮生,但转念才记起,许大夫被宁妃下了天牢,如今都已经自身难保了,肯定不能指望了。想来想去,还是把希望寄托在了太医院的这些人的身上,而想让这些人心甘情愿地为梅妃娘娘治病,目前也只有请皇上和高晋公公出面了。 最终,她还是想起去求高晋帮忙,毕竟在小晴看来,高晋不会像宁妃那样,视梅妃为眼中钉,去求高晋,才是目前最保险的办法。 晌午时分,皇城的上空,出现了一朵极为少见的云霞。 小晴正向乾清宫方向走着,本来心中捏了捏主意,走到半路,突然换了个方向,不觉便朝着紫云宫方向行去。 原来去往乾清宫的途中,她看到了一个鬼祟的身影,从太医院方向悄悄地出来,待那身影转身察看身后是否有人时,小晴将身子迅速隐入一座假山之后,探出半只眼,终于看清那个人的面容,高额鹅蛋脸,浓眉大眼,眉宇间透着一股若隐若现的城府,不是今早在太医院和自己发生口角的那个梁太医的弟子,还是谁? 小晴没有看错,那人正式梁太医新收的弟子,秦天。 他去紫云宫做什么? 小晴这才想起,紫云宫里住着的是从雪国嫁过来的萧云公主。如今已经被皇上封为雪云贵妃,下人们习惯称她为云妃娘娘。 在小晴看来,这个云妃娘娘倒是和出身世家的宁妃娘娘有很多的不同,但听着皇上封给她的名字,就知道这个云妃娘娘有多么得出世。入宫这么久来,从未听过紫云宫出过什么热闹,为人低调的很。 对于这个萧云,小晴还是保持有好感的。总比那个宁妃强吧。 小晴细细地想着,见秦天的身影已经进了紫云宫。心中的一团疑虑突然消去:他果真是去紫云宫,云妃娘娘的病就给看,梅妃娘娘的病就不给看,我看这个姓秦的家伙也非什么善类。 她不曾往下多想一步,只道是这个秦天是来给云妃看病的。心中兀自哼了一声又往暮云宫而去。 云烟缥缈的紫云宫,屋顶上紫色的琉璃水晶,将天边那片的云霞衬得那般出尘脱俗,弥漫着一股神秘的气息,隐隐之间,透着一些魅惑,让看人想看却看不清,这云雾之下,这个来自雪国的云妃,每天都在做些什么? 自秦天入殿而来,便被云妃的两个贴身婢女云书、云棋拦在院中。 “你是何人,来紫云宫做什么?谁派你来的?”云书竖起一对眉,质问他道。 秦天躬身行了一个礼,说道:“回姑娘的话,在下在太医院做事,是梁太医新手的弟子。听说云妃娘娘近来身子有些不舒服,所以……梁太医就派我前来跟娘娘诊个脉,两位姐姐,就放在下进去吧。” 哪知云书一声喝斥,像看坏人一样看着他,说道:“我们云妃身子好的很呢,也没生病。你从哪里听来的疯言疯语,你请回吧,云妃不见任何人!” 第六十二章 转醒早有迹,只是未到时 秦天没想到云书、云棋两个婢女会如此固执,无论自己怎么解释,她俩就是不让自己去拜见云妃。秦天别无他法,只得从怀中掏出一条丝巾,递交到云书手里,好言说道:“既然二位姐姐不让我进去,在下也不为难你们。只是这丝帕,还请二位代为转交给将云妃娘娘。” 云书接过他递来的丝帕,见绢上绣着日落春山云霞图,绣工还算精细,又见那粉红丝帕上散着一些紫罗兰的芳香,哪里像一个大男子会带在身上的东西?分明是女子所用。又见他这会儿又说得如此诚恳,无奈下,只有勉为其难,先收下再说。 云书道:“东西也给了,你还不走么?” 秦天是极不愿意马上离开,但见云书催促得急,无奈之下,再看这紫云宫一眼,告辞道:“那有劳二位姐姐了。在下告辞了。” 云书和云棋对视一眼,确认秦天已经离开,这才往殿内走去。 云棋看了一眼云书手中的丝帕,问起:“云书,你打算怎么办。” 云书将那丝帕往袖中一藏,说道:“咱们能怎么办。你难道忘了四皇子交代过的话吗?” “咦?”云棋搔搔头,一副记不清的样子。 云书道:“我看刚刚那个大夫,不像是什么好人。他让咱们把这丝帕交给公主,这也太奇怪了吧。四皇子交代过,在大宣朝的皇宫之中,可是危机四伏哪,走到哪里都得多留一颗心眼,若非不得已的情况下,不要随便和这里的陌生人说话。刚刚那个人,言辞有诸多破绽,你也不是听不出来,说不定是什么人派来要害我们公主的呢!”她说着,还不忘拉住云棋的手,悄悄提醒道:“云棋,我们都不想公主在这里有什么事吧?” “嗯,”云棋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你说得对,还是不要惹麻烦的好。”说完,两人又如刚才出来一样,带着笑容,手牵手地往殿内走去。 紫云宫殿内,和殿外上空一样,也是青雾缭绕,犹如人间仙境一般。 仍旧是一身白衣白裙,水晶琉璃玉的头饰,那张冰冷的脸。雪国公主萧云正坐在一张玉桌前,望着手中的一把精致的匕首出神。 那把匕首呈弯月的形态,匕首上刻着一个“天”字,雕刻的风格不像出自大宣,也许这是她从家乡带来的吧。 云书和云棋两个婢女见云妃正望着一把匕首发呆,两人对视一眼。云书走过去,问道:“公主,你在看什么呢?这把匕首你都瞧了不下十次啦。” 云妃怕被两个女婢发现自己的心事似的,忙把目光从匕首上移开,将其收入袖下,站起身来,说道:“不过是一个旧物罢了。” “哦?”云书看了看云棋,故意问道:“云棋,咱们公主想必在思念什么人吧,你说呢?” 云妃没想到云书这个丫头会这么大胆揭破自己的心事,脸上不禁微微一红,嗔怒道:“说什么呢,才没有。” 云妃脸上绽开的娇羞,让云书和云棋忍不住抿嘴偷笑。 云书性格最是活泼,好奇心也比云棋来得重一些。看见云妃被自己随便一说,就红了脸,猜到她肯定有事,又顺嘴提了一句:“公主,您在想谁呀,是不是在想皇上呀?” 提到“皇上”二字,云妃的笑容突然停住了,似乎记起了什么事,云书见她兀自愣了一会,以为自己猜中了,转念间又皱了皱眉,提道:“想来这个大宣的皇上,也有些时日不曾来看望公主了。也不知这个皇上,成日在忙些什么,听说大宣的皇帝最喜欢徘徊于后宫的嫔妃之中。公主来大宣的日子也不短了吧,他也只不过才来一次,倒像是没把公主放在心上一样。” 云妃淡淡地道:“他把不把我放在心上,与我有何相干。” 云书道:“公主,难道你就不奇怪吗?你就不想这个大宣的皇帝,每天都在做些什么?” 云妃道:“他在做什么,又与我有何相干。我可不会去讨好他。” 云书见提起大宣皇帝时,云妃表现出一脸的冷淡,甚至不解。在她看来,大宣皇帝其实还算好人,云妃为何总是不愿提起他。难道就因为他是大宣朝的皇帝吗? 不过,云书的这些话,对萧云来说,并非没有一点心动的念头,对呀,那个钟沉,他每天都在忙些什么? 她细细地想着,但很快,这种好奇的念头就被心中的另一股情绪给压倒了。 天哥哥,你可好? 不觉,夜幕临近了。 小晴打了盆热水回到暮云宫,到了内殿,本想给梅妃擦擦脸,见到床榻上空荡荡的一片,吓得当场便将手中的脸盆打翻在地,亮晶晶的水洒了一地。 “宁妃娘娘……”小晴心里叫了一声,“不好”,连忙奔出暮云宫去找高晋,她向高晋述说了宁妃的情况,高晋道:“晴儿姑娘别慌,咋家马上派人去寻找。” 高晋叫上了一些人手,去皇宫各处寻找梅妃。 因为先前有过钟沉失踪的例子,这一次大伙都抱着更加谨慎的心,将整个皇宫都绕了遍,除了暮云宫,无人问津。 原来宁暮两天前早就转醒过一次,随着这两日箭伤的愈合,她也渐渐恢复了力气,虽然身体不似昔日那般好使,好在武功底子在,终究是能够站得起来,靠着自己的力量,也下床走动了。 这一两日,她假装昏迷,看到小晴为自己的事急得不可开交,心中也是一片感叹,心想:晴儿这丫头对自己还算忠心。 可那天伤口裂开的夜里,她挣扎在生死边际的噩梦里,分明看见钟沉来过自己的身边,亲手抱着自己冰冷的身体,还呼唤着自己的名字,用身体向自己传递着温度,将自己从生死关头给拉了回来,自己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当时恍恍惚惚的她差点就相信那只是一场梦境。可是等到后来转醒,看到小晴正巧不在,她又感到口渴,想要起身去倒杯水,无意中从床脚边发现了一枚同心结,登时想起了往事,那些随着仇恨已经逝去的美好回忆,又浮现在眼前。 “同心结,结同心,钟沉,我把这同心结挂在这树上,钟沉,陆昭宁,以后这两个人的心就永远结在一起啦。” 小小的同心结,一下就将宁暮的心带回到钟沉的身边。 那瞬间,她感觉自己解开了藏在心中的疑虑,那一晚,钟沉确实来到过自己的身边。当然,这件事她不会透漏给任何人,因为她不是别人,她是宁暮。 念着旧情,有什么用呢? 已经死去的心,还能复活过来么? 宁暮暗暗地叹息一声,将那同心结偷偷收了起来。本想着小晴要是知道自己已经醒来,一定会很高兴,但转念一想,又改变了主意,心想宁妃对自己还有所忌惮,而钟沉的心,自己也不确定是真情还是假意?所以,她又把自己变回了那个被困在生死关头的宁暮,瞒着小晴,瞒着钟沉,瞒着皇宫里的所有人,倒想看看这些人,在自己倒下时,都在做些什么? 入宫之前,她就知道宫中每一个人都不简单,包括钟沉。他毕竟是皇帝,她始终相信那句话:一切不过帝王之术罢了。 假装昏迷的这几日,宁暮也没闲着,许淮生下狱一事,始终是她心中最记挂的事。自己已经把哥哥卷入到了这场未知的危机之中,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他面临危险而见死不救,报仇事大,但和手足之情相比起来,哪个更轻,哪个更重,宁暮不可能分不清楚。毕竟,许淮生才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对自己好的人了。 这次从生死边缘走回来的宁暮,对于这偌大的皇宫中的人心倒是看透了一些。有一天中午,小晴和前几次一样,给自己端来了一碗药。宁暮静静地躺在床榻上,暗暗猜想,那药多半是太医院的人开的方子。本来觉得没什么问题,正巧小喜子突然来找小晴,小晴便将药汤搁在桌上,人离开暮云宫了一会。 在这一会的功夫里,宁暮迅速地起身,她始终相信,宫中的这些人,各个都是笑里藏刀,钟沉尚且如此,他掌管下的这些下人们,又能好到哪里去呢?思着想着,宁暮从身上掏出了一根银针,将银针探到药汤之中去试毒,想看看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没想到,过了一会,银针突然变黑了,宁暮心中仅剩的一丝信任一下子烟消云散消了,她突然觉得,人心真的好可怕。 会是小晴这丫头吗? 细想之下,又觉得小晴不会害自己吧?她图什么呢?到底自己还是她的主子,她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吧,也许背后另有隐情。难道是宁妃? 没有十足把握的宁暮,也不敢妄下判断,打草惊蛇从不是她想要的结果。是谁想要害自己,也许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宁暮心中捏定了主意,在始终的半个时辰里,她哪里都没去,倒是去了太医院悄悄地兜了一圈,毕竟药是开医院的人开的,药出了问题,若说和他们无关,根本没人会相信。但这一天,除了看到来往的几个太监宫女,并未发现什么异常。而自己的药素里都是小晴照看的,看来只有通过小晴,才可能追寻到真相下毒的人。 返回暮云宫的途中,她看到高晋带着一批人在宫中走动,像是在找什么人,宁暮心中一跳:该不会是晴儿那丫头发现我不见了,这才惊动了高晋吧? 宁暮哪里还容得自己多想一刻,见高晋带着人往紫云宫去搜人,无声无息地绕小道回到了暮云宫。 好在小晴还没回来,估摸着也是去找自己了。她连忙整理了一下面容,又静静地躺在了床榻之上,闭上了双眼,心里想着一些事。 小晴回来看到自己还在,她会相信自己是真的昏迷了吗? 第六十三章 计出破绽惹生疑 高晋带着人,很快搜进了紫云宫。 云书和云棋听到殿外传来的靴声,马上到殿外来看个究竟。 但见高晋带着好多人,两旁的几个侍卫高举火把,火光照亮了所有人的脸。 云书道:“你们是什么人!这里可是云妃娘娘的寝宫。” 高晋笑道:“是咱家,各位,打搅啦。”说着,手一挥,示意身后的侍卫分散到紫云宫四处去搜人。 云书见他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派人在紫云宫附近搜起人来,有些不将自己当回事,向云棋使了个眼色,云棋连忙奔进殿内,向萧云禀道:“公主,外面……高公公带着好多人来了。” “嗯?” 萧云有些意外,似乎并不在意,淡淡地问道:“他来做什么?” 云棋道:“不太清楚,像是在搜什么人。” 萧云道:“皇宫里,丢了什么人么?” “云棋也不知。公主,要出去看看吗?”云棋问道。 萧云道:“让他们进来吧,免得闹出了什么误会。” “是……”云棋领命后,又即往殿外奔去,见到云书,凑近她的耳朵旁,轻轻说了两句,只见云书会意地点点头,从殿前的台阶上徐步走下,问高晋道:“高公公,你这是……” 高晋朝殿内看了一眼,微笑道:“打搅了云妃娘娘的清梦,咱家实在不好意思。不知云妃娘娘可曾歇下了?” 云书笑道:“云妃娘娘请高公公入殿喝杯茶水呢,请吧。” 高晋向四下扫了一眼,眯了眯眼,微笑道:“有劳了。” 云书和云棋在前引路,并肩走时,云书偷偷凑近云棋的耳旁,悄悄地问了一声:“公主怎么把他给请进来了。” 云棋来不及回答,一行人已经踏足殿内。 “高晋给云娘娘请安。”高晋见萧云正坐在玉桌旁,背对着自己,连忙上前向她行了个礼。 萧云转过身来,不知何时,脸上系上了一块薄纱,将她的美貌挡去了,只露出了一对清丽的眉眼,“高公公不必多礼。不知高公公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高晋躬身道:“打扰了云妃娘娘的休息,高晋实在过意不去。” 萧云淡淡地道:“高公公不必客气。只是,不知这宫里发生了什么急事,连高公公你也被惊动了。” 高晋忙解释道:“高晋也是迫不得已啊,云妃娘娘有所不知,自从在那日天坛皇家祭祖大礼之上,皇上遭到刺客的袭击,这皇宫里每日都不太平。前几夜,宫中又潜入了几名不速之客,结果没抓到人,倒弄得人心惶惶。这不,皇上为了后宫几位娘娘们的安全着想,特命高晋连夜到各处巡逻,看看是否有可疑之人,以保证几位娘娘万无一失。” 对于宫中的事物,萧云仍旧和初入皇宫时一样,确实一无所知,她点点了头,微笑道:“原来是这样。” 那日在天坛举行皇家的祭祖仪式,所有人都去了,唯独这个来自雪国的萧云公主,早在钟沉失踪前,就以“最近身体不适,偶感风寒,”为由,命云书云气棋两个丫鬟推辞了皇上的邀请。 在那个时候,高晋便猜到这个萧云公主是个不喜欢凑热闹的人,对于任何事不闻不问,就算是祭天大典这么重要的国家大事,她也总是表现出一副冷冷的态度。也不知是仗着背后的势力,还是天性使然。就连钟沉每每提起她,也不禁感叹:“这个雪国公主,还真是人如其名,清淡如云,冰冷如雪。” 当下就是料定了萧云对宫中的知事,犹若一张白纸,所以就借口是奉皇命前来巡夜,造访打搅到她的歇息,自然也是情有可原。不管别人信不信,只要萧云信了就行。 高晋心中细想着,又瞅了一眼外面的夜色,恭声说道:“娘娘,时候不早了。高晋也要回去向皇上复命,娘娘早些歇息吧。”说得客客气气,十分得体。 萧云微微一笑,点点了头,示意云书和云棋送送高公公。 云书和云棋轻轻地答应了一声,便将高晋送往殿外。 高晋离开之时,云书忍不住顺嘴提了一句:“高公公,皇上最近很忙吗?他可好久没来紫云宫看云妃娘娘了。” 高晋看看云书,心想云妃是个冷淡的人,身边带来的丫鬟对她的事却如此上心,倒也有点惊讶,对云书笑了一笑,回道:“皇上日夜忙于政务,是有些忙。就连吃饭睡觉之事,有时也抽不出时间来,没什么事的话,咱家告辞了。” 云书嘴唇微动,似乎还有话要说,怎料高晋偏偏不给她说的机会,抛下一句话,便十分套地躬身点头,唤了所有人手,匆匆离开了紫云宫。 “这个高公公,怎么这样啊。”云棋忍不住在背后抱怨了一声。 不过婢女云书的话,倒是间接提醒了高晋。 想想自从雪国和大宣联姻以来,美若天仙的萧云公主嫁给大宣皇帝做嫔妃,也有些时日了吧。除了初次见面时,按照礼数,钟沉来到过紫云宫一次,问候过雪国公主,可之后的日子里,不是往暮云宫跑,就是往宁熙宫跑,倒是把住在紫云宫的云妃给冷落了。 若非萧云公主生性喜冷不喜热,在宫中言行低调,恐怕大宣皇帝冷落雪国公主的事,迟早要传到雪国人的耳朵里,那时雪国便会以“大宣对雪国公主招待不周,蔑视雪国”为由,与大宣解除盟国之约,加上南国与大宣的关系恶化,到时大宣就不单单只有南国这么一个敌手这么简单了,何况还有一个远在北边的北音,在背后虎视眈眈呢? 想到这一茬,高晋自然是不会坐视不理,毕竟,他还是大宣的子民。 说来也怪,高晋带着一行人从紫云宫出来后,路过灯火通明的宁熙宫,高晋的步伐竟犹豫了一会,宁熙宫的主子是宁妃,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自己这么匆匆忙忙地带人闯进她的寝宫,她势必会对自己有什么怨言,就算到时候面上不提,恐怕心里也不会高兴到哪里去。 高晋摸着下颚,在心里细细地分析着,若是梅妃不是自己醒来在皇宫中走失,而是被什么有歹心的人给掳走,再若是这个歹人不是别人,而是背后拥有强大势力的钟家小姐宁妃娘娘的话,恐怕这个平日里看似最得体的宁妃,是最有可疑做这种事的人。就算她不做,只要她有这种心意,也会有人替她做。 高晋想了很多,倒是希望是自己分析错了。 身后的侍卫见他停步在宁熙宫前,迟迟不曾下令,忍不住问道:“高公公,只剩宁妃娘娘的寝宫了,咱们还搜不搜了?” 高晋思忖了有片刻,正准备下令,忽见夜幕之下,急匆匆地跑来一个人影,口中叫道:“高公公!找到啦!” 听见小晴的声音,高晋终于暗松了一口气。 待小晴气喘吁吁地跑近身前,高晋问道:“晴儿,这是怎么回事?” 小晴笑道:“在……在荒湖边,我去荒湖边跑了一圈,发现娘娘昏倒在地上呢。” “荒湖?”高晋心里一跳,心想去紫云宫之前,他的人手搜找过那片荒湖,并未发现荒湖边有什么人,更别说是失踪的梅妃了。难不成皇宫还有另一个荒湖吗? 见小晴兴冲冲地说起找到梅妃的过程,又见她神色飞扬,别提有多高兴,高晋想问的话,到了喉间,又咽回肚中。 不该呀,难道去荒湖时,没搜得仔细,才没发现晕倒的梅妃吗?可是小晴说的又分明是荒湖边,若是当时荒湖边上真的躺着梅妃,就算是自己老眼昏花没看到,难道这帮擅武的手下们也看不到吗? 高晋摸着下巴,看着小晴,眼中的精光渐渐会聚成一个点。笑道:“既然娘娘已经找回来了,晴儿姑娘也不用再担心啦。待咋家遣去这些人手,这便随晴儿姑娘一起去暮云宫,给梅妃娘娘请个安。” 听说说谎的人,虽然口上说着谎话,但眼睛之中细微的变化却瞒不过别人。 高晋微眯着的老眼,两道目光半刻也没离开过小晴的脸,他想从这张充满兴奋的脸上,瞧点什么细微的变化,可惜,并为捕捉到什么异常。 难道真的是自己的疏忽? 高晋微微一笑,唤去了所有人,让小喜子马上跑去太医院请人。 一行人赶到暮云宫时,天已经快亮了。辰月从灰蓝的云朵背后露出了一点光芒,出现在暮云宫的正上空。 宁暮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双目完全阖上,除了均匀的呼吸,没有其他半点的动静。 “怎么样?”高晋问秦天道。 秦天站起身来,道:“梅妃娘娘只是昏迷,她腹上的箭伤,我也帮她看过了,目前愈合得挺不错,并无大碍。” 高晋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你是梁太医的弟子?” 秦天躬身道:“在下秦天。” 高晋打量着他,又点点头,询问道:“入宫多久了。” 秦天如实答道:“有几日了。” 高晋道:“年纪轻轻地就能进太医院,看来你这个人的本事也不小。能被梁太医看上收为弟子,能力一定也是卓尔不群。” 秦天忙微笑道:“高公公过奖了。” “为何想到入宫做事?”高晋继续问道。 秦天笑了笑,道:“说来惭愧。秦某入宫,也只是为了混个生计。” “哦?”高晋摸摸眉毛,看着他道。 “是这样,因为……半年前家道中落,家里人的日子一直过得不顺人意,本来是想就此潦倒一生,好在一年前遇见了梁师傅,他同情我的遭遇,就将我收为弟子,前几日受到师傅推荐的好处,今日才能入得了宫,在宫中为做事。” “原来如此。”高晋点点头,“这么说来,你和梁太医之间倒是很熟。” 秦天点点头:“是的。入宫以前,一直寄住在师傅的家中。” 高晋道:“既然是梁太医的弟子,咱家信得过你,日后你就负责给梅妃娘娘看诊吧,直到她的伤病完全好转。如何?” 秦天看看一旁正抿嘴得意的小晴,忙道:“高公公,师傅告假,临走前将太医院的一些事宜嘱托于我,只怕……” 小晴笑着插口道:“你怕什么,秦神医?高公公的意思,连我这个小丫头的都听懂啦,你怎么还听不懂呢?高公公是要你负责你给我家主子看病,随叫随到就行,可不是让你不管太医院那边的事呢!” “哈哈哈,还是晴儿姑娘一点就通啊……” 高晋晋眯着眼,看着秦天,说道:“秦大夫,这段时间,梅妃娘娘可就交给你了。” 秦天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答应道:“是……” 第六十四章 一片苦心终转醒 梅妃失踪一事,倒是一场虚惊。 高晋从暮云宫出来后,又回头望了暮云宫,心中泛起了一丝莫名的忧愁。 这个梅妃,难道真的有问题? 钟沉的心思,对于高晋来说,无疑是最清楚不过。 钟沉虽然对这个南国来的公主十分得喜爱,但她毕竟是一个异族人,就算她已经嫁到了大宣朝,成为大宣的妃子,但身世却不容改变,这个梅妃是否有异心,也不能仅凭着短短几个月的相处,就能妄下断定,说不定往往就是这样的女子,最该令人怀疑,那副善良的美貌之下,也许隐藏着令人想不到的阴谋和野心呢?到底她还是南国人啊。 回到乾清宫的高晋,又照常给王乞儿呈上来一碗安神汤,亲手看着他喝干,汤药见底,高晋安然离去。 这一夜,乾清宫、宁熙宫和紫云宫倒是过的十分平静。钟宁和钟云密聊了一些事后,也早早入寝歇息。唯有暮云宫内,宁暮的一颗心始终是悬在空中,不曾落下。 她在愁什么? 原来,白日里她转醒后,偷偷溜出暮云宫,造成了失踪的假象,去了一趟太医院再回到暮云宫的她,本想就这么躺在床榻之上,细细一想之下,觉得十分不妥。在宁暮看来,小晴这丫头不同于其他的丫头,她极是聪明,当她回来看到失踪的自己又出现在床榻上,作何想法?她势必会怀疑自己,就算为了照顾到主仆间的关系,她不会马上当面揭穿自己,那以后呢?今日在她眼里落下的种种疑点和失误,难免日后会成为落在她手中的把柄,万一她并非像自己说期盼的,完完全全忠心于自己呢? 对于小晴,宁暮还是有所放心不下,毕竟人心难测。 所以,干脆将计就计,一错到底。看见高晋一行人正朝着紫云宫方向搜人而去,她悄悄地去了荒湖边,为了避免惹人生疑,她狠下心来,将自己弄昏在地。殊不知,这片荒湖,高晋刚刚派人搜寻过。 宁暮静静地躺在那里,她并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睁开眼睛,因为她知道,还未到时候。 一切等到天亮再说吧。 云雾完全开了,又是一个清晨。 小晴打了一盆水到床榻边,准备给她擦脸,看到悠然转醒的宁暮睁开了双眼,小晴喜出望外,道:“娘娘,您可终于醒啦,你受伤昏迷的这几日,可把晴儿担心的,您不知,晴儿有多担心您。” 宁暮伸出手去,替她轻轻抚去眼角的两滴泪珠,微笑道:“晴儿,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说着,一副无力的样子。 “娘娘,您慢点。”小情见她有欲下榻的动作,连忙搀扶着她走到窗前。 “雪停了……”宁暮如沉睡了很久,双眼凄凄地望着窗外的天色。 “嗯,停了好些时日啦。”小晴叹道,“娘娘,您饿不饿,冷不冷,我去给您弄点吃的去。” 对于小晴殷勤的举动,宁暮倒是习惯了,见她一脸热情替自己弄来一件大衣,披在自己的肩上,又急匆匆地奔出殿外,不免也有些感动。昨夜心里想过的那些话,瞬间就被抛在了脑后,兴许是自己想多了呢? 入宫以来,宁暮有时觉得自己变得多疑,对宫中的一切事都多留着一颗心眼,已经有些不像是从前那个活泼开朗、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感叹物是人非的她,第一次有了离开这里的冲动。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今日你对仇人犯下种种慈悲,将来你的仇人就会将它们以更残忍的手段回报到你的身上。” “成大事者,是永远不会心存有一丝的儿女私情。你该想明白了。” “陆昭宁已经死了,你现在是宁暮,背负着家仇。对你的仇人,坚决不能有一丝的心软。” 那个几番潜入宫中和自己秘密传话的黑衣人,又出现在宁暮的脑海中。 这一番番话冷血无情的话语,一遍一遍地刺激着宁暮的心,使她刚刚开始出现的薄弱的意志一下又推到了顶峰,一下变得强大起来。 究竟为了什么? 出神间,小晴不知何时,已经悄声站在身后。 小晴望着宁暮的背影,手中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面食,没有去打扰她。 过了良久,宁暮觉得冷了,回身之际,看到小晴用一双惊讶的眼睛看着自己:“娘娘,先吃点东西吧。” “嗯。”宁暮应了一声,不知怎么的,这一天,她的目光始终没有和小晴正视过,仿佛怕自己和她对视,心中的秘密会被她看穿。她也是太过担心了,或者说,是复仇计划正在影响着她,使她的神情变得有些恍惚不自然。 “娘娘,您脸色又不好啦。是哪里不舒服吗?”小晴递过一双干净的筷子和汤勺。 宁暮只是笑了笑,这一抹笑,显得十分疲惫,过了片刻,她感到身体渐渐暖和了,忽热问起:“晴儿,皇上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小晴摇摇头,道:“奴婢也不知。听小喜子说,皇上最近足不出殿,都呆在自己的寝宫,好像哪里也没去。不只是咱们暮云宫,皇上不曾来过,就连宁妃娘娘那,皇上好像也很久没去了。” “是嘛。”宁暮淡淡道。 “不过,说来也奇怪,自从那日在天坛遭遇刺客之后,皇上好像就没怎么出现。兴许是乾清宫那边的人,怕皇上遭遇什么不测,有什么闪失吧。又也许是皇上忙着处理政务也不定呢。”小晴一双亮闪闪的眼珠溜溜地转动着,似真非真的几句话倒是点醒了宁暮。 “遭遇不测?”宁暮秀眉微蹙,安静地看着小晴。 小晴以为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胡话,连忙捂住了嘴巴。 根据小晴的描述,宁暮心中大胆猜测,目前宫中除了高晋,其他人应该很久不见到钟沉。回想起那日在朝堂之上,钟沉的言行举止确实有些古怪,哪里像是那个沉稳、满腹城府的钟沉,一个皇帝?即便他穿着一身龙袍,却也没有半点天子的气概,倒像是市井之徒。 宁暮的心中很快对这事起了疑心。她凑到小晴的耳边,轻轻说了两句,小晴点点头,便离开了去暮云宫。 钟沉,你究竟在下一盘什么样的棋? 宁暮心中捏了一捏,她走到橱柜前,取出了一件黑色衣衫,并去除发髻上的所有头饰,就连脸上的一些粉黛也一一洗净,带上了那把匕首,将脸一蒙,从一条暮云宫后的一条暗道,悄悄地离开了。 偌大的皇宫,到处都是巡走的带刀侍卫,宫门之外还有一支禁军把守,就连郭星也带着御赐的宝剑,在皇城之气巡逻着,别说是人,就是连苍蝇也飞不进来,守备森严,这一切都被躲在暗角的宁暮看得清清楚楚,她万万没有想到出一趟皇宫,竟是如此困难,又回到了暮云宫。 原本特意支开小晴去给自己办事,就是为了给自己出宫争取时间,然而郭星等人在宫外把手,让宁暮疼了头。她在暮云宫中徘徊了有三四来回,紧紧主意,最终向着司衣局方向而去。 而此刻,在帝京的天牢之内,许淮生正安静地坐在一堆干草之上,微闭着双目。在他隔壁的,关着一个不知犯了什么罪的重犯,根据这些天几个狱卒闲聊,他隐隐听出,那个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的男子,姓王。 披头散发、同样是一身囚衣。和许淮生相比起来,这个姓王的倒更像是一名重犯。他慵懒地侧身躺在阴凉的地上,脚上的鞋子已经破得不成样子,连脚趾都露在外面,样子极是狼狈凄惨。但令许淮生好奇继而想不通的是:这个被狱卒口口声声唤为重犯的王姓男子,从入狱来的那一天,便没见到过有人将他带走进行狱审过。不是很奇怪吗?难道是已经定刑的死囚吗? 也不知他犯下了什么罪? 许淮生想探探他的话。等到狱卒收拾了酒饭后,他睁开眼来。目光向隔壁一扫,见那姓王的仍旧躺在地上,就像死尸一样。 许淮生又向四下里瞧了一眼,确保外面没有人来。这才站起身来,轻步走到钢栏前,低低地唤了声:“喂,兄弟……” 那姓王仍旧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仿佛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天牢内潮湿的天气和封闭的钢墙,使许淮生的声音轻轻地回荡在空气中,许淮生并不敢太大声说话,又将声音压低了,再次探问道:“兄弟,你犯了什么罪,怎么来的……” 那姓王的重犯仍旧没有搭理许淮生,不耐烦地挪了挪身子,眯眼睡去了。 “唉……”许淮生叹息一声。 就在这时,外面来人了。听到脚步声的许淮生,又重新坐到了那堆干草之上,闭眼睡去。 狱卒响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快点啊。”接着便听见开锁的声音,狱门打开了。 “是是是,麻烦你啦。”另一个清脆又低沉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那声音分明有点装腔作势的味道,这让许淮生的心头微微一惊,微闭着的双眼没有马上睁开,他的眼睫颤动着。 “许大夫,你家亲戚来看你了,快点啊,别给我们惹出什么麻烦。”狱卒不近人情的声音再次撞进许淮生等人的耳膜里。 终于,人声消失了。狱卒已经离开了,到了天牢外把守。 “你是谁?”许淮生睁开眼来,用一道满含惊疑的目光打量着来人。 只见站在自己面前的事以为眉清目秀的少年,步履轻盈,体态修长。好生英气的少年公子。 许淮生心中被他的气质所惊讶。再细瞧之下,却从他身上嗅到了什么端倪:体带馨香,吐气如兰,就连女子都自愧不如。 “许大夫,你……不认得我啦?” 第六十五章 冒死出宫探手足 许淮生睁大了眼睛,又将眼前这翩翩公子,重新打量了一遍。颤声道:“你……” 那少年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女扮男装的宁暮。 “你怎么在这里?快走。”许淮生向四下看了一眼,紧张地说道。 宁暮低声道:“哥,我还你受苦啦。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许淮生道:“你不用管我,快离开这里。” 宁暮摇摇头,用疼惜的目光看着他,道:“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宁妃娘娘会将你下狱?” “唉,”许淮生叹息一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那日,你的婢女小晴前来药庐给我送信,我本……” “咳咳!” 许淮生本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宁暮听,哪知隔壁犹如死尸的王姓重犯,突然动了一动身子,接连咳嗽了两声。咳嗽声惊动了二人,接着就听见狱卒的脚步声:“时间到了!” 也许淮生兄妹二人谈的太过投入,连狱卒何时走进来都没能发现,幸好隔壁姓王的重犯的两声有意无意的咳嗽,提醒了他们。 许淮生向宁暮递过一个眼色,宁暮微微直了直身子,变化了神色,转身对狱卒笑道:“多谢狱卒大哥了。”说着,仍有些不舍地迈步出去,眼见着那狱卒将狱门锁上,宁暮心中一阵凄然。离开之前,回头望了一眼关在许淮生隔壁的人,散乱的头发之下,露出的两点精光,让她一眼便记住了,让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好熟悉的眼神。 本来今日偷偷出宫去看牢里的许淮生,已经是危险之举,宁暮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暮云宫时,已经是星夜月凉之际。 一股凛冽的北风吹乱了她的发髻,她从殿外迈进步来,抬眼看到小晴、欢沁等丫头正跪在地上,那高晋不知何时也来了。 高晋坐在一张椅子上,悠悠地转动着手中的玉珠,看样子在等什么人。 “梅妃娘娘,您这是去哪啦?怎么穿成这样。”见到宁暮,高晋马上便起身相迎。 宁暮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晴和欢沁,定了定心。说道:“高公公,你怎么来了。” “老奴奉皇上口谕,前来请梅妃娘娘去乾清宫一趟。梅妃娘娘,这便随老奴去吧!”高晋恭敬地说道。 “好。”宁暮淡淡地应了一声。 小晴替她沐浴梳洗了之后,给她换上了一身轻松的晚衫,大概是怕她冷,又去取来一件外衣,披在她的肩上,笑道:“娘娘,皇上终于想起来找您啦。晴儿这就给您好好打扮一番。” 宁暮没有听清她的话,心思全在许淮生被下狱之事上。 梳洗完毕后,小晴目送宁暮出来,走到暮云宫的殿外,宁暮示意小晴不用再送。高晋笑说:“梅妃娘娘,晴儿这丫头对您还真是忠心啊。连老奴见在眼里,都觉得你们亲如姐妹,哪里像是主子和下人的关系,可真是好啊。” 宁暮没有去细想高晋的话。渐渐疾起的寒风吹着她的脸庞,抚动着她的衣裙,撩乱着她不安的心。 钟沉,别来无恙。 这句藏在心中的话,只有她自己能听得见。犹如生死相别之后的一番感悟,久久回荡在她的心头。她皱了皱眉,朝着乾清宫走去。 来到乾清宫,笑着说道:“皇上在里头呢,老奴就不打扰皇上和梅妃娘娘了。”转身对殿外的守卫道:“你们都退下。” “是。”两名守卫知趣地按刀走开了。 许久没和钟沉在这样一个宁静的夜晚里独处的宁暮,今夜却显得很不自然。 从迈入殿内,待高晋关上殿门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宛如被蒙上了一层轻雾,连自己都看不透彻了。 “皇上……”望着钟沉的背影,宁暮只是轻喊了一声。 钟沉转过身来,熟悉而又陌生地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说道:“朕……哦,是梅妃啊。” 好不陌生冷淡的问候。宁暮一言不发地望着眼前的这个钟沉。 “朕的梅妃,你冷不冷,快到朕这里来。” 宁暮微微欠身,向他行了一个礼,走近他的身边。本以为钟沉会像昔日那般,一把将自己揽入宽厚的怀中,让自己感受他臂膀的温暖,没想到这次钟沉只是呆呆地望着自己,就连一双手也不知往哪里放。 “皇上,你怎么了。”宁暮诧异地问道。 钟沉面上拂过的一丝尴尬,被宁暮完全看进了眼里:“梅妃,朕……朕有些不舒服。” 宁暮皱了皱头,心想:昔日里他都是喊着暮儿,何曾像今夜这般冷漠。听见钟沉喊着自己梅妃,宁暮心里倒是有些不舒服。 “咦?梅妃,你怎么了?”钟沉问道。 宁暮摇摇头,笑道:“皇上,臣妾没事。臣妾服侍您歇息吧。” 说着便要去给钟沉更衣,却把钟沉吓得面目飞红,连忙后退一步,摆手道:“不不不,梅妃,朕自己来。” 宁暮心中一紧,见他推脱,也没说什么。 宁暮从来不是什么主动的人。即便她对钟沉爱得深沉,只要他不对自己做些什么,自己同样也是淡淡的态度。 “皇上,你……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臣妾说吗?”躺在钟沉怀中的宁暮,突然问起。 感受着怀里美人儿对自己的爱恋和依赖,钟沉不但没有做出什么冲动之举,倒是显得十分冷静,他仿佛不敢和怀中的宁暮对视,一双手也是捏在了被褥之上。 如此娇艳的美人就躺在自己的怀中,王乞儿怎么会不动心呢?他只是不敢。 宁暮眼中的钟沉笑了笑,他微微侧过身子,好像极力避开宁暮的身体,把被褥抓得越来越紧,额间豆汗淋漓,紧闭着双眼,道:“梅妃,朕……朕累啦,睡咯。” 钟沉此举令宁暮十分惊讶。她望着他的隐隐颤抖的背影,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恐惧,他似乎很害怕。 他在怕什么?宁暮一时间想不通。 很快,这个钟沉如死猪一样,一睡便到天亮。就连宁暮起身,他也没被惊醒。 除了在耳边不断起伏的鼾声外,宁暮甚至连自己的心都听不见了。 这一晚,她失眠了。 这才是我认识的钟沉吗? 窗外的月光洒在宁暮凉如水的脸上,宁暮回头望了一眼此时正躺在龙榻之上,睡得比谁都香的钟沉,望着他的背影,终于动了心思。 乾清宫冰凉的地上,落着宁暮的身影。她取出了藏在身上的匕首,握在手里,刀锋对准了此刻鼾睡中的钟沉,慢慢地走近。 一步,两步,刀锋已经对准着钟沉的背影,却忽然停住了。 原本流动的空气,好像一下子凝固住了。 一直勉强着自己清醒的宁暮,和上次动了刺杀之心的自己一样,霎时间感到有一层冷水浇在自己烧得如火的心头,她的胸脯缓缓地起伏着,仅凭着紧促的呼吸声,就知道她很紧张。 那双少了点泪花的双睑,渐渐眯成一条细缝,从眼里射出来的精光,带着绝望和杀意,盯着钟沉,看了良久,始终没有动手。 宁暮很快发现,钟沉的身子动了一下,不得不将匕刃重新藏入袖子。失去刺杀机会的宁暮,不但没有为此次的刺杀失败感动可惜,反而觉得更轻松了许多。 王乞儿转过身来,从龙榻上爬起,揉了揉一双好像没睡够的眼睛,惊奇地看着宁暮,问道:“梅妃,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宁暮笑了笑,说道:“没什么。臣妾睡不着,望望月色。” 王乞儿朝窗外看了一眼,奇怪道:“朕怎么没看见有月亮呢。” 宁暮微笑道:“天快亮了,皇上若觉得累,再睡一会罢。等天亮之后,臣妾陪着皇上出去走走。” 王乞儿搔搔头,笑道:“梅妃,你可真是一针见血,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累呢。” 宁暮伺候着他小心地躺下,又细心地去替他盖上了被褥,温声说道:“皇上,您继续睡吧,臣妾在这守着你。等你睡醒。” 王乞儿哪里还看多看梅妃一眼,从见到宁暮开始,王乞儿就对她抱以敬畏之心,看着这个像宛若菩萨一样的梅妃,和自己说着这么好听的话,他的心一刻也不曾冷静过。那眼神就像在看神仙一样,不敢接近,更没有半点的非分之想。和宁妃相比,这个梅妃虽然没有十分惊艳的美貌,但却让人越看越舒服。 宁暮坐在龙榻边,看着闭上了双眼,不刻便打起了鼾声。宁暮轻身起步,独自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慢慢开散的云雾,站在那里。 再也不能这么优柔寡断下去…… 她给自己暗暗地打了一副强心剂。仇恨对此刻的她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天蒙蒙亮,乾清宫的上空,透着一丝神秘之色。 高晋带着几个宫女来了。 “老奴来给皇上和梅妃娘娘请安啦!”高晋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听到声音的宁暮,唤醒了还在睡梦中的钟沉。 不刻,待高晋命宫女将梳洗之物拿进内殿,替二人更衣、梳洗之后,才把人带到前殿来。 “皇上,梅妃娘娘,昨晚睡的可好?”高晋带着笑意问道。 未等宁暮开口,王乞儿忙道:“好好,好好!高公公,朕有些饿了,快去吃点东西吧。” 说完,笑着看看一旁的宁暮。 宁暮微微一笑,并未说些什么。 “老奴已经命御膳房准备了一些新的早点,宫女们马上就会送来的。”高晋笑眯眯地说。 “朕已经饿得不行啦!高公公,快点。”王乞儿催道。 第六十六章 深宫寂廊遇二妃 待高晋命人伺候皇上与梅妃梳洗. 不刻,就有十余个身穿紫色宫服的宫女,手捧着各种精致食盒,陆续地走进乾清宫的大殿内。 她们每个人都打扮得体,人手托着一个黄色绣龙布罩着的精致食盒。 好不壮观的景象。 她们将食盒小心地放到桌上,便垂手待命。 高晋先命人取出一根银针去试毒,然后又唤了专人对这些食盒内的食物进行一一“尝膳”,待确认没有问题之后,高晋才挥挥手,唤离了所有的宫女。然后转身对皇上和梅妃道:“皇上,梅妃娘娘,请用膳吧。” “哇,这么多吃的啊。” 王乞儿有些迫不及待,两只眼珠自那些宫女入殿以来,便没离过她们手中的食盒。 王乞儿看看梅妃又瞧瞧高晋,用探视的语气,小心地问道:“高公公,这些,朕都可以随意吃吗?” 高晋笑道:“皇上,您是天子,整个天下都是您的,这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呢,自然是可以。” 王乞儿望着满桌的早点,有银耳桂圆汤、八宝薏米粥、梅花糕、茶食刀切、杏仁佛手、香酥苹果、合意饼等,不禁咽了咽口水,吃得津津,竟忘了自己此刻的身份,顺嘴问了一句:“高公公,怎么都是些甜品啊,当皇帝的都喜欢吃甜的嘛!” “.…….” 这句话可把高晋尴尬地脸色忽紫忽白,偷偷看了一眼宁暮,见她脸色倒没什么变化,当下连忙打话道:“皇上,您就是皇帝呀,这些吃的都是为您准备的呢。” 咬了半块合意饼的王乞儿,看到高晋的余光向自己射来,一愣之下差点没被噎死,高晋又帮他倒了杯水,替他顺顺喉,轻拍他的背脊,说道:“皇上,这些可都是您最爱吃的食物,您怎么给忘记啦?” 王乞儿这才回想起自己的身份,忙道:“是是是,都是朕的最爱吃的。” “梅妃娘娘,您也吃点吧?”高晋转目瞟到宁暮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忙问道。 宁暮微笑着点点头,目光在这些食品中缓缓地游走着,高晋见她迟迟不动手,问道:“娘娘,没胃口么?还是这些东西,娘娘不喜欢?” 宁暮摇摇头,道:“只是这些东西太多了,一时间看得有点不知该从何下手。” 高晋伸手去替她夹起一块梅花糕,呈到她的面前,笑盈盈道:“梅妃娘娘,这是梅花糕,您尝尝吧。” 宁暮接过他递来的梅花糕,轻轻咬了一小口,然后抿嘴细嚼起来。 高晋问道:“怎样?” 宁暮点点头道:“确实好吃。” 王乞儿见她说好吃,也忍不住伸手抓了一块,便往嘴里塞去,梅花糕散发着淡淡的梅花香味,入口即化,让尝到甜味的王乞儿不禁连声称赞:“好吃!高公公,好吃!”咧嘴笑着,又伸手去抓了两块,拿在手里。 王乞儿的此般举动,都被宁暮一一看在眼里,她用惊疑的目光,静静地望着他,越看眼前的这个钟沉,越发觉得奇怪。因为高晋在场,心里有什么疑问,也不好直说,她笑了笑,站起身来,突然牵过钟沉的手,将他的手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用关切的目光打量着他,温声说道:“皇上,天冷了,臣妾给您暖暖手。” 王乞儿和她的肌肤相碰,哪里还敢多和她靠近一刻,吓得手心里全是汗。 宁暮皱了皱眉,追问道:“皇上,您很热吗?怎么手心里一下冒出这么多汗呢?” 王乞儿吓得一下撒开宁暮的手,抱住了高晋的手臂,不敢拿眼睛看她,说道:“没,朕没事,梅妃。” 宁暮眼神迷离看着王乞儿。 高晋连忙帮忙打话,笑道:“梅妃娘娘,老奴看皇上今天身体有些不适,说话也有些……”说完,问王乞儿道:“皇上,您是不是累啦?” 王乞儿恨不得他这么问自己,毫不犹豫地答:“是,朕……朕有些不舒服,身子有些疲累,高公公……送梅妃回……回去吧。” 高晋看向宁暮,笑道:“梅妃娘娘,老奴命人送你回宫吧。一会老奴会命来医院的人来给皇上瞅瞅,这将近年关,帝京的温差飘忽不定,就算像皇上身板子再好的人,也总有一两日不适应,梅妃娘娘,请吧。” 宁暮回头看了一眼王乞儿,并未说什么话,向高晋点点头。 “来人!送梅妃娘娘回宫!”高晋提高嗓音喊道。 殿外马上便奔进两名宫女,护送着宁暮朝暮云宫走去。 宁暮前脚刚从乾清宫出来,钟宁在女婢钟云的陪伴下,后脚便朝着乾清宫而来。二人在廊中碰了个正巧。 “实在是巧啦,妹妹别来无恙。”钟宁微笑道。 宁暮欠了欠身,笑回:“给姐姐请安。姐姐可是要去找皇上么?” 钟宁道:“怎么,妹妹这是刚刚从皇上那出来的?”今日的钟宁面带笑容,显得十分和蔼,大概是经过了几日静心的修养,心情也变得好了。 她在宁暮身边缓步绕了一圈,目光在她的衣衫头饰等打量了一遍,说道:“听闻妹妹这几日一直在修养伤病,今日看起来气色不错嘛,不知之前所受的伤病好些了吗?” 宁暮知她说的是那日在天坛为钟沉挡下毒箭的事,笑了笑,道:“多谢姐姐关心,幸得有太医院的梁太医为我整治,才让我捡回了一条小命。” 钟宁脸上的笑容一僵,旋即又微笑道:“是嘛,这梁太医果然是太医院的顶梁柱子,听说妹妹当日所中是一支混了好几种剧毒的毒箭,想不到这才几日的功夫,如今已经恢复得这般好。这梁太医的医术果然不是吹的。对吗,云儿?” 钟云点头笑道:“是呀,娘娘。” 话刚毕,宁暮就把目光投向钟宁身边的这个,身穿淡黄婢女服的丫头身上,见她一双剑眉自然地挺起,眉眼之间带着点英气,笑问:“这位是钟云姑娘吧!” 钟云没想到她会忽然询问自己,当下看看钟宁,见钟宁的面上始终带着微笑,才对宁暮道:“是的,梅妃娘娘,奴婢姓钟,单名一个云字。” 宁暮微微一笑,走过去,忽热拉起她的手,继续问道:“好一个英气的名字呀,云儿姑娘。云儿姑娘,不知今年年方几许,可曾婚配?” 看到宁暮如此热情,又问及自己的终身大事,钟云一下子有些适应不过来,更多的是感到一种意外,如今自己的一双手又被她握在手里,也不好撒开,一时间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钟宁微笑道:“云儿,梅妃娘娘问你话呢,你如实禀告便是。” 钟云定了定神,忙道:“是。”旋即对宁暮道:“回梅妃娘娘,过了年,女婢就逾二九了。” 宁暮微笑道:“那你与我差不了多少。不知云儿姑娘,可曾有婚配?是否有心上人了?” 听到“心上人”三字,钟云的脸上马上一红,看看钟宁又看看宁暮,她的脑中很快地闪过一个男子英气的笑脸,想着那男子的脸,便痴痴站在那里,失了神。 “云儿,梅妃娘娘问你话呢!”钟宁提醒她道。 钟云噔地一羞,连两只耳朵也接连飞红起来,最终勉强回了一句:“还没。” 钟宁笑道:“妹妹,本宫这便要去乾清宫给皇上请安呢,如果妹妹没什么事的话,本宫带云儿先去了。” 宁暮见她走得急切,也不多问,当下放开钟云的手,欠了欠身,道:“那姐姐慢走。” “云儿,我们走。”钟宁提高声音,唤上钟云,头也不回地径直朝着乾清宫走去。 待钟宁二人和宁暮距离得远了,钟宁二人才聊起来。 钟云这才边走边道:“娘娘,这个梅妃不是一直昏迷着的吗?这会居然能下床走动了,看样子好像没什么事呀。” 钟宁停下脚步,眉梢间掠过一丝疑虑,忽然记起什么,问钟云道:“本宫之前交代给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钟云目光向四下里一扫,低声道:“回娘娘,稳妥得很。” 钟宁点点头,再三叮嘱道:“此事千万不可大意。” 钟云道:“是,娘娘请放心。那个马夫曾经拿马场里的一匹烈马试过,那马在食用问荆草之后,立刻引起了各种兴奋,出现站立困难,接而马肢麻痹,身体的各个神经皆会受到严重的损伤,前期会出现一些食欲不振的正常症状,不会引人怀疑。但因为虽然是中了毒,身体的各处神经活动依然能继续维持正常,要到末期方能看得出,中了问荆草的马,毒发的时间也由锁服用的问荆草的量决定,服用得多,在几个时辰内就会出现暴毙的症状,服用的少,毒发最多也挨不过十多日。”她顿了顿,道:“我看梅妃娘娘今天的气色虽然看过去没什么异常,也许是正是因为服用的量不够。云儿相信,时间一久,她也会和那马畜一样,暴毙身亡。” 钟宁嘴角飘过一丝笑意,用满意的目光看着钟云,说道:“云儿,这事办得好。不过你可千万不能大意。你在梅妃的药汤之中下过问荆草一事,千万不能被你我之外的第三人知道。就连那个马夫,也不行。” 钟云略有惊讶地看着她,道:“娘娘的意思是……” 但见钟宁笑道:“你知道该怎么做吧。”说完,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 第六十七章 月夜林间拜真龙 夜末时分,安静的御书房内。 王乞儿歪头靠在御案上,脑袋摇摇晃晃,早已昏昏欲睡。 高晋凑近他耳边,叫了两声:“皇上?” 王乞儿哪里还能睁开眼来,迷迷糊糊中只看到眼前的一片人影团在一起。高晋的脸也看不太清楚,旋即咚地一声响,趴在御案上,打起鼾来。 高晋鼻里暗哼一声,见他已然熟睡,走到御案旁,在桌上的一堆奏折一一拿起翻看了一番,见这几日朝臣呈上来的奏折,不是提议废除梅妃皇后头衔的事,就是一些对付南国君王莫池的计策,高晋将这些搁置了很久的奏折,一一浏览了一遍,从中抽出了三份奏折,乘着无人,迅速藏入了袖中。 月凉如水,天牢之内,潮湿的气息更加重了。 “给咱家把门打开。”一个娘娘腔的男人声音惊醒了正在沉睡中的许淮生,他背对着狱门,缓缓睁开了眼睛。 等待了这么多日,终于有人来提审隔壁姓王的重犯了。 许淮生很快听出了是高晋的声音:“带走!”高晋一挥手,命令两名狱卒将那王姓重犯地架起,那王姓重犯也不反抗,任由着两个狱卒将他押着带离天牢。 许淮生只道是高晋在提审犯人,也没多想,挪了挪身子,侧身睡去。 高晋等人将王姓重犯从天牢中带出后,便朝着帝京西南角的一片树林中而去。 四人进了小树林,高晋突然从两只袖里同时掏出两把刀,一左一右,毫不犹豫地刺进那两名狱卒的身体里,只见银白的月光之下,两名狱卒口喷鲜血,倒在血泊里,四眼翻白。 高晋俯下身子,伸出那双干枯的手去探那两名狱卒的鼻息,见人已死,这才站起身来,咚地一声,朝着眼前这个披头撒发的囚犯重重一拜,老泪纵横,道:“皇上!您这是何苦呢!” 那囚犯站在月光之下,背对着高晋,良久才转过身来,散乱的头发之下,一双带着精光的眼眸望着跪在地上的高晋,沉默了半晌,将他扶起,说道:“高公公,朕这么做,也是为了我大宣江山着想。并非是什么胡闹之举,还请高公公替朕保密。” 那囚犯虽然一身散发将他的面容完全遮住了,但从他的言行举止,乃至说话的语气,分明就是失踪已经的钟沉。 “老奴一直想不明白,皇上为何要这么做,好端端的皇帝爷不做,却要去那阴冷的天牢之中白白受罪呢?”高晋叹息道。 钟沉哈哈一笑,脸上看不出一点得受苦之意,反而欢畅得很,似乎很以坐牢为乐,只见他拍拍高晋的肩膀,神秘地笑道:“高公公,你说过,自古以来,人心难测,即便是在朕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一定完全忠心于朕。” 高晋纳闷道:“老奴愚钝,不懂皇上的意思。” 钟沉负手在背后,向前走了两步,笑道:“朕倒想看看,要是有人发现,此刻坐在龙椅之上的是一个市井卖盐郎而不是真正的钟沉,朝中的那些人会怎么做,究竟谁对朕是忠心,谁又对朕怀有异心,到时候立见分晓。” 高晋被他一点,猛然醒悟,旋即笑道:“皇上,您所说的那些人中,恐怕还包括一向得您宠爱的梅妃娘娘吧。” 钟沉抬头望着夜空中的冷月,并未回答高晋。 高晋见提起梅妃,钟沉本来笑意盈盈的脸上陡然多了一丝忧愁,又见他抬头望着空中的月亮。看出了他的心思,问道:“皇上,您在担心梅妃娘娘吗?” 钟沉转过身来,道:“不管怎样,朕心中都希望,她和别人不一样。” 高晋道:“不过,说来这个梅妃娘娘确实和别人不太一样,老奴看得出,她似乎对宫中的这些权争暗斗的把戏不怎么感兴趣。” 钟沉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这就是朕喜欢她的原因。” 高晋道:“可皇上不是对梅妃娘娘还不能完全放下心吗?” 高晋顺口提的一句,戳中了钟沉的心事。对于宁暮,他还是喜欢的,那种感觉和对钟宁时的感觉不一样,也许是因为她长得像陆昭宁的原因吧。但,终究又是有区别的。 高晋道:“皇上,老奴还有一事不明,那夜,您是如何失踪的。老奴派人到处去寻您,几乎要将帝京翻了个底朝天,却怎么也没找到您哪。此次,若非林大统领给我飞鸽传信,老奴怎么也不会想到,您会流落于那些乌合之众当中。” 钟沉道:“若非这些乌合之众,恐怕朕此次还真的就回不来了。” 高晋道:“皇上,此前您到底遭遇了什么事,为何会和那些乞丐生活在一起。” 钟沉叹道:“此事说来话长。高公公,待有机会,朕再同你仔细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一遍。只是现下,朕对此事也还未完全弄清楚,也无法确定那夜害我之人到底是谁。真相也就无法追寻。” 高晋道:“一切听皇上的吩咐。皇上如此英明,想必心中也有了些主意。只是那王乞儿,怎么跟您的面貌完全相同,若非亲眼见到了皇上,打死老奴都不信呢,那龙椅上坐着的竟是一个市井的卖盐郎。” 钟沉神秘地笑了笑,袖子一挥,迅速往脸上一挡,随即撒开,望着高晋叫道:“高公公?别来无恙啊。” 高晋吃了一惊,指着眼前的钟沉狠狠地道:“钟……钟鼎!” 眼前的钟沉突然换了另外一张面容,把高晋吓得连着退了好几步,一跤摔倒在地。他指着这个和钟鼎长相相似的男子,颤抖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只见那人双手叉在腰间,哈哈哈大笑道:“高公公,朕吓坏你了吧!快快起来,哈哈哈!” 高晋从草丛中颤颤巍巍地爬起来,颤声道:“你……”许久说不出话来。直到这个有着和钟鼎一样的脸的男子将袖在面上伸手一挡,又变成钟沉的脸,高晋这才恍然大悟,忍住一把老泪,又哭又笑道:“皇上,您太贪玩啦!可吓煞老奴啦!这变脸的神奇本事,您是从何处学来的?” “这哪里是什么神奇本事,传闻江湖间,流传着一种易容之术,这种神奇的变脸之术,被少数人所掌握,朕的运气好,这种奇才偏偏就被朕给遇见了,高公公,这个本事,你觉得如何?” 高晋虚惊一场,擦擦汗道:“皇上,老奴快被您吓傻啦。”他顿了顿,陡然间,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拍掌说道:“老奴懂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呀。有了这种易容的本事,想要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拥有完全一样的长相,倒也不难。老奴懂了,懂了。” 钟沉道:“高公公,玩笑归玩笑。朕不在宫里的这些日子,宫里的事务还要劳烦你多多留心。现下大宣和南国的战势已变,若是我朝此次新派去镇夷关的使者与莫池谈判失败,恐怕两国交战,难以避免。”他说着顿了顿,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一旦交战,战火之下,受苦的便是那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其间的利害,朕心里十分清楚。” “哦,对了,皇上,您看看这些。”高晋见他说完这番话,愁上眉梢,知他忧于国事,忽然想起出宫之前,从御书房内偷偷带出来三份奏折,当下一一呈给钟沉。 钟沉接过奏折,仔细翻看了一遍,说道:“这些正是朕所担心的事。黄志仁、郭星、钟鼎,对于南国与大宣之事,他们虽都献出了看似可行的对付计策,但都是短暂之计,莫池在沙场驰骋多年,虽然是武力出身,但也不是傻子,除去梅妃的皇后之衔,再将其扣为人质,以此来和南国谈条件,要挟莫池,并非万全之策,莫池此人,老奸巨猾,朕曾经派人暗中了解过,他的胆子很大,不但杀人不眨眼,甚至做事干净狠厉,从不吃人情那一套,他的野心,可不只是对付我大宣朝这般简单,拿梅妃做挡箭牌,不是长久之计,朕是不会同意的。” 高晋躬身在一旁,听他分析了一遍,嘴唇微动,却欲言又止。他的这些细微的举动都被钟沉看在眼里,钟沉皱眉道:“有话直说。” 高晋道:“是。”转声道:“皇上,自从皇上失踪之后,宫中发生了很多事。宁妃娘娘曾以许淮生和梅妃通奸的罪名,将梅妃禁足于暮云宫内,若非那日老奴按照皇上先前的计策,将早拟好的圣旨,当着众位朝臣的面,宣读给他们听,册封梅妃娘娘皇后的头衔,恐怕如今梅妃娘娘早就已凶多吉少了。” 钟沉皱了皱眉,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高晋凑近他的耳边,细说了一句,只见钟沉的面色突然大变,道:“不,不会的。暮儿不会干这种事。朕相信她!” 高晋道:“唉,皇上信有什么用,您现在又不在皇宫,不能挺身给梅妃娘娘出头。老奴觉得此事甚有蹊跷,许淮生被宁妃娘娘下狱,也是毫无征兆。说下狱就下狱,宁妃娘娘只凭着常卿常侍卫的一面之词,就草草了之,恐怕其中的原委还不只我们所看到的这些。” “此事,朕自会查清楚。你帮朕办一件事,明日……” 第六十八章 星夜出宫探病母 叮叮当当的开锁声,很快消失在越发阴冷的天牢之中。 钟沉重新被带回天牢,还是慵懒的动作,散乱的头发,他倚在干草之上,闭眼睡去。 听到声响的许淮生睁开眼来,隔壁瞥了一眼,喊道:“喂,兄弟……你犯了什么事啊。” 钟沉挪了挪身子,终于张口说话了,语气十分冷漠:“与你何干。” 许淮生尴尬地皱了皱眉,向四周瞧了一眼,见狱卒们都已经到外面守着,当下才大起胆来,从干草堆里爬起来,挪到钢栏边上,低声说道:“之前多谢你啊。” 钟沉侧了侧身子,故意避开他看见自己的脸,说道:“老子又不认识你,你谢老子干什么。睡你的觉吧,年轻人。” 许淮生从他对自己说话的语气之中,能大概感受此人的秉性,不太喜欢与人交流。 许淮生心中暗叹一声,又回到干草堆上,躺了下来,望着铁窗外黯淡的月光,闭眼睡去。 高晋命人将钟沉送回天牢之后,便从长安街的西门抹黑绕转回宫。到宫门时,已是月隐星稀,正值宫门前的守卫换班,本想着光明正大地走大门,毕竟身上带着钟沉给的令牌,出行也十分方便,但离宫门只有十几步之遥时,只见宫门前,一个高大峻拔的身影在宫门口来回走着,正是掌管左、中护卫的禁军统领郭星,高晋犹豫了。 郭星怎么来了?高晋摸着下巴,心里暗暗地打鼓。 过了一会,宫外来了一批快马,马上之人身穿禁军卫服,他来到宫门前,直接跳下马背,就径直奔向郭星,然后单膝一跪,向他呈上了一封书信:“郭统领,急书!” 郭星结果拆开书信,看了信上的内容之后,突然脸色急变,怒声道:“此有此理!这群暴民,是要造反吗!”说着,手按在腰间的御赐宝剑,眉宇竖起,来回踱了几步,说道:“你奉我的命令,在西南角加派些人手,务必在天亮之前,将这场暴动给镇压下来。” 那士兵接过郭星递来的一块刻着“禁”字令牌,应道:“是!”旋即跃上马背,扬尘而去。 高晋躲在附近偷看了很久,他不想同郭星正面交锋,毕竟深夜出宫,是件容易引起怀疑的事,何况郭星身为皇城左中护卫的禁军统领,他的主要职责是保护皇城的安全,自己此刻出现在他的面前,太过唐突,势必会被询问,正踌躇着无计可施,忽然宫门内走出一个人来。 钟宁身旁跟随着婢女钟云,与宫门口的郭星碰面了。 “宁妃娘娘?”高晋心中十分惊讶,“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 郭星见到钟宁,也是十分惊讶,忙即迎步上去,抱拳道:“郭星见过宁妃娘娘。娘娘,您怎么会来这里?” 但见宁妃一脸愁苦,说道:“郭统领,家母病危,本宫正要回府去探看她老人家。” 郭星惊讶道:“怎么会如此突然?” 钟宁道:“已经病重有些时日了,不想云儿这丫头大意,今夜才突然跟本宫提起,郭大哥,本宫必须回府一趟。” 郭星略有犹豫,道:“这……宁妃娘娘,可有通行的令牌。” 钟宁转目看了钟云一眼,说道:“因为走的时候匆忙,不曾带在身上。” 郭星道:“既是钟夫人生病了,娘娘身为子女,自然是为母亲担心,急于出宫去探望,也是情有可原。这样吧,宁妃娘娘,郭某愿护送娘娘一程,待娘娘探望过钟夫人,郭星再行护送娘娘回宫。” 钟宁点点头,微笑道:“有郭大哥的帮忙,我就放心了。” 郭星听到她这一声“郭大哥”,腼腆地笑了一笑。叫人:“来人,备马!” 便见一守卫牵来三匹马,郭星站在一匹高额黑马之前,对钟宁恭声道:“娘娘,请上马吧!” 钟宁从未见过如此高背大马,有些惧意,强笑道:“郭统领,本宫不会骑马。” 郭星犹豫道:“这……这样吧,云儿姑娘,你与娘娘同骑一匹马,郭某一匹。” 说着伸手去帮忙,将钟宁小心地扶上了马背,钟云有武功底子,区区高额大马对她来说,再简单不过,足底轻轻一蹬,便跃上了马背,与钟宁骑在了同一匹马上。 钟云和郭星嘴里各自唤了一声“驾!”但听马儿嘶鸣一声,随即扬尘而去,消失在皇宫附近的官道之上。 钟宁三人刚刚抵达钟家府邸,便见府邸大门“咯吱”一声敞开了,只见府邸内兴冲冲地奔出一个人来,是钟府的家丁。 “大小姐,是大小姐回来啦!” 那家丁见到钟宁竟高兴得忘了参拜此刻已是宁妃身份的钟宁,又奔进府内。过不多时,但见钟府管家钟伯带着一些下人,来到了钟府门口迎接钟宁。 钟伯见到钟宁,满眼晶莹的泪花,说道:“大小姐,您可总算回来啦!老夫人她……” “我娘怎样了!”还坐在马背上的钟宁见到管家钟伯,激动地问道。 钟云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一下跳到钟伯的面前,喊了一声:“钟伯!” 钟伯见到眼前站着一个英气的姑娘,身穿宫服,有些老眼昏花,一时间没认出来,看着钟云愕然一片,道:“你是……” “钟伯,我是钟云呀!云儿,您不记得我啦!”钟云提醒道。 钟伯将钟云细细打量了一眼,激动道:“你……你是钟云钟丫头?” 两人叙谈之际,郭星已将钟宁从马背上小心地扶下来。 钟宁道:“钟伯,我娘怎么样了。” 钟伯擦了把老泪,回道:“小姐,您快进去看看吧!大夫都看过好几回了,这都过了好几日了,也不见夫人的病情有所好转哪。” “我爹呢?”钟宁问道。 “就在半个时辰前,文渊阁派人来府上把老爷接走议事去了。” “我去看看我娘!”钟宁焦急道。 钟伯便领着钟宁等人,入钟家府邸而去。 有些时日不曾回家的钟宁,一脚踏进钟府,一路经过的假山、水塘等府钟宁儿时常玩的一些地方,不禁触景生情,暗叹物是人非,如今的钟府,在自己嫁入皇家之后,变得不如之前那般热闹,一路走过去,除了一些守夜的下人外,到处都静悄悄的。 钟宁一行人在钟伯的带领下,来到了钟夫人的房间。 为了不打扰钟夫人休息,钟伯唤离了其他的下人,带着钟宁走进房间。 钟夫人李氏,出身于大户人家,在嫁给钟磊之前,跟随父亲李辉,给皇家烧制陶瓷贡品,李家说烧制的陶瓷,是全天下最赫赫有名的,就连先皇在世时,也曾对其称赞不已,各种赏赐更不在话下,因为烧陶的本事好,所以李家也靠此祖传的绝技捞了不少好处,金银珠宝,黄金银票,那是如流水般源源不尽,所以李家与钟家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可以算的上是门当户对。一个富可敌国,一个权倾朝野,钟家的势力也因为钟李的联姻、得到李辉的支持,在朝中日渐强大起来。 “夫人,您睁开眼看看,是谁回来啦……”钟伯在一旁,老泪闪烁。 “娘……是宁儿呀,这才多久,您怎么就生了这么大的病。”钟宁早已经坐在床榻边上,握起钟夫人的手。 听到钟宁的声音,钟夫人似乎有了意识,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眼里泪光闪烁,她吃力地伸出手,想去抚摸钟宁的脸,说道:“宁儿,是你呀……” 钟夫人对钟宁只说了这一句,便再也说不出话了。 钟宁见她眼里的光越发黯淡下去,似有要马上晕过去的征兆,静静地握住了钟夫人的手,问钟伯道:“钟伯,娘这是怎么啦,怎么会病得这么严重……” 钟伯叹息道:“唉,大小姐,夫人自从去了一趟寒光寺之后,就一病不起了。大夫说,夫人这是受到了风寒的侵袭,加上夫人年事已高,身体本就虚弱,这样一来,更加挨受不住了呀。唉……” “钟夫人病的如此严重,你们可有请太医院的人来府看过吗?”站在一旁,许久没有说话的郭星突然插嘴道。 “太医院的人来过几回,但每回都草草了事,开了几次旧方子,也不见有什么起效。”钟伯一脸愁苦地道。 “难道太医院的梁太医也没有办法吗?”钟宁追问道。 钟伯道:“老爷派人去请过梁太医,但是正逢这几日梁太医告假还乡了,梁太医的弟子又推脱说太医院的事务太多,忙都忙不过来,哪里有空出宫给夫人看病。” “什么!”钟宁怒声道,“太医院的这些人,竟也学会仗势欺人起来了。钟伯,你马上派人进宫,把太医院的所有人都带到府上来,如果他们不肯,就说这是宁妃娘娘的命令,我倒要看看,这些人还敢不敢推脱了。” “让我去吧!”郭星抱拳说道。 钟宁犹豫了一刻,走向郭星,眼露感激,说道:“郭大哥,麻烦你了。” 郭星只向她点点头,便奔出钟家府邸。 第六十九章 夜宿钟府,待诊钟母 “宁儿……我的乖孩子……”郭星前脚刚走,只见钟夫人悠悠转醒过来。 钟宁听到母亲的声音,哪里敢多怠慢,奔到她的身边,眼里闪烁着泪花,应了一声:“娘,宁儿在这呢。” 钟宁陪着她说了一会话,钟夫人比刚才清醒了一些,但口中仍旧不断地呼唤着钟宁的名字。 钟宁见到一向笑脸迎人的慈祥母亲,如今却变得如此病怏怏,甚是心疼。 钟宁偷偷地擦了擦泪,安抚着母亲睡下之后,问起钟伯:“钟伯,母亲病重一事,可曾通知我二位哥哥。” 钟伯回道:“早在前两日,老爷命我给二位少爷传去了书信。大少爷现在人在兵营,日夜带兵,这几日听说也是忙得不可开胶,二少爷在户部,这几日倒是没什么事,但二少爷似乎不太愿意回府呀,大小姐。” “二哥不愿意回府,此话是何意?”钟宁问道。 钟伯叹了叹,道:“唉,我也不瞒大小姐了。其实,前些日子,正巧二少爷回府,本来是高高兴兴的事,却因一个烟花女子,二少爷和夫人之间起了争执,夫人一气之下,就搬去了寒光寺区住了几天,去寒光寺的途中,因为舟车劳累,夫人受了些风寒,加上二少爷的事,就从此一病不起了。”钟伯说着,竟擦起泪来。 “什么,烟花女子?”钟宁埋怨道:“二哥一向明事理,怎么会做出如此糊涂之事呢?钟伯,你随我到厅里,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于我听。先让母亲好生休息吧!” 钟伯道:“是。” “你们好好看着夫人,有什么事,马上禀报。” 待两名丫头齐声应道:“是。”钟伯这才同钟宁及钟云一起到前厅去。 两人细谈了一会,对于钟府二少爷钟昊的事,钟宁算是知道了个大概。但但钟伯说到了后面时,钟宁的表情慢慢发生了变化,她有些吃惊,问道:“那烟花女子柳氏,究竟有什么本事,竟让二哥如此沉醉于她?此女本事倒是不小。” 她皱眉说着,茶杯端在手中,掀起茶盖,轻轻地吹了吹,又沉声问道:“钟伯,过些时日,待宫里的事务处理的差不多,我就去见见那柳氏,我倒要悄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女子,竟将我二哥迷得神魂颠倒,连家都不回了。” 钟云插嘴道:“可是大小姐,去烟花之地通常都是些花天酒地的男子,您怎么去呀。” 钟宁笑道:“云儿,女扮男装不是你以前经常干的事嘛,在宫中呆久了,你怎么连这点花招都想不出来了?” 钟云恍然大悟道:“小姐聪明过人,是云儿愚钝了。” 话说郭星从钟家府邸出来,跃上马背,便一路挥鞭朝着太医院狂奔而去,幸得钟家府邸离太医院的路程并非太远,郭星快马加鞭,不刻便来到了太医院前,见到太医院灯火通明,郭星微微松了一口气。 院内走出一个人来,正是守夜的秦天。 秦天见到郭星身披禁军衫袍,腰佩镶金宝剑,器宇不凡,一看就是朝中的武将,礼貌地问道:“不知这位将军深夜来太医院,可是有什么急事么?” 郭星见这位身穿医服的少年,一身英挺,相貌也算是中上,鉴于礼貌,抱拳问道:“敢问这位大夫是……” 秦天见他向自己行礼,连忙躬身回了个礼,说道:“在下姓秦名天,是梁太医的弟子。” 郭星对太医院这次的事历来不是很了解,自己认不得这个少年大夫,也是情有可原,当下只是笑笑,说道:“在下郭星,是掌管皇家左、中护卫的禁军统领,秦大夫,宁妃娘娘的母亲生了重病,请秦大夫随我去钟家府邸走一趟,为钟夫人看诊。” 秦天见他声称自己是禁军统领,却又在自己的面前自称“在下”,完全没有一个统领的架子,心底对他倒是有些赞赏,连忙说道:“原来是郭统领,请恕秦天眼拙。实不相瞒,前几日,钟家已经派人来到过太医院,请了些人手到钟府中去过,也给钟夫人把过诊,开过药了,若是钟夫人按照方子按时服用,这会也应该好得差不多了才是,如何会是病重在身呢?” 郭星道:“钟夫人身体本就虚弱,加上这几日钟府发生了些事,钟夫人心里看不开,又加重了病情。还请秦大夫,随郭某走一趟吧!” 秦天在院中踌躇了很久,郭星见他有些为难,连忙问道:“秦大夫,可有什么难处吗?” 秦天叹道:“唉,郭统领不知,并非我不为钟夫人治病,只是……几日前,高晋高公公命我专职于给梅妃娘娘看病,除了皇上和梅妃娘娘外,其他人都不能看。” “岂有此理!”郭星是个稳重的汉子,听到他说只给皇上和梅妃看诊,也是看不过去,说道:“秦大夫,钟夫人可是宁妃娘娘的母亲,宁妃娘娘此刻也在钟府,若此次你拒绝了,宁妃娘娘会如何看你?医者救人,本就是本职,郭某恳请秦大夫随我去钟府,若是你怕在高公公那不好交代,等事后郭某代你去向高公公说清缘由,放心,一切由郭某承担。”郭星说着,双手抱拳,向他行了一礼, 秦天在院中踱了个来回,说道:“好吧!郭统领既然已经这么说了,我若再拒绝,实在是不该了!”秦天眼带笑意,因为时间所迫,直接就坐在了郭星的马上,朝着钟家府邸一路狂奔。 郭星将秦天带进钟府,见过钟宁等人后,便由着钟伯带去钟夫人的房间,给钟夫人把脉。 过了有半刻,钟宁问道:“秦大夫,家母是何状况?” 秦天沉声道:“夫人的脉象紊乱,时昊时坏,恐怕不多花些时日,难以治好。” “本宫不论你用什么办法,都要治好母亲的病。”钟宁带着一些恳求,认真地说道。 秦天低头答道:“我尽力而为便是。” 钟宁道:“本宫要的不是你尽力而为,而是必须治好我母亲的病。” 秦天道:“是。” 钟宁道:“今晚你别回太医院去了。本宫让钟伯给你安排一间厢房,暂时留宿在府中,时刻帮忙照看我母亲的病情。若我母亲真的有什么事,一来一回地往太医院去请人,也是耽搁时间,不如直接就在府中住下吧。” 秦天看了看郭星,犹豫道:“这……” 郭星知道他的难处,当下凑近钟宁的耳边,将高晋命秦天专门照看梅妃的伤病之事告诉了钟宁,只见钟宁的脸色立刻沉将下来,有些不太高兴,说道:“高公公那边,有本宫挡着。秦大夫,不用畏惧。倘若高公公真的因为此事去为难你,本宫还会出面保你,只要你尽心尽力地把家母的病给治好了,本宫保你前程无忧。” 秦天道:“娘娘言重了。有娘娘此番话,就算得罪了高公公,秦天也在所不辞。”说罢,向钟宁行了个礼。 钟宁笑了笑,眼露满意之色,唤了钟伯,道:“钟伯,你去西厢房给秦大夫收拾出一间房。” “是,小姐。”钟伯一边应声,一边向着秦天道:“秦大夫,请随我来吧!” 秦天微微一笑,又向钟宁行了个礼。便跟着钟伯去了钟府的西厢。 钟伯将秦天送去了客房,便拱手告辞,说道:“秦大夫若有什么需要,可尽情吩咐。我先回去向小姐回个话。” 秦天拱手相送,说道:“慢走。” 钟伯一走,秦天随即关了房门,一副笑脸在转身之际立刻便沉了下来。对于钟宁和高晋,虽然在面上,他都是言听计从,服服帖帖,但内心里其实是充满了不满,只是想到自己的身份还不足以和他们对抗,只能委曲求全。虽然在太医院做事,但他并没有名利之心,他真正挂记的只有心中的佳人。 屋内的灯光很亮,各种陈设也很非常大气,果然是大户。秦天从桌上顺手倒了一杯茶水,兀自冷笑了一番,自嘲道:“都说离皇帝越近的地方,权势斗争越是激烈。想不到我秦天今日也要走上这一条路,若不是为了阿云,就算让我做太医院之首,我连看也不看一眼。”他笑着笑着,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恨不得此刻手中拿捏的就是一杯酒,那也就能一解千愁了。 “阿云,我一定会带你离开皇宫的。你要等我,我发誓,不管有多难,用尽什么手段,我都要带你离开这个人间地狱,和你一起回草原,过着我们向往的生活。你要等我……” 他冷笑着,突然往椅子上重重一坐,趴在桌上,闭上了眼。 很快,迎来了黎明。整个帝京都笼罩在灰蓝天幕之下。 皇宫里,带刀侍卫在宫内各处来回巡视,宫门口同样有郭星派下的禁军把守,今晚宫里过得十分宁静。 萧云在婢女云书、云棋的服侍下,也准备入寝歇息。不想刚刚脱了外衣,准备睡下,想起了故人,又辗转难眠,心闷之下,又穿好衣衫,准备去紫云宫中的花塘边上走走,不想却见到云书和云棋两个丫头正在附近的走廊中,闲聊着什么。 “这两个丫头,怎么也没睡。”萧云心里想,微微一笑。本想走过去和她们二人打声招呼,没想到待走近了几步,隐隐约约听到云棋和云书提到丝帕一事,心中登时起了些好奇,便又悄悄地走近历来一些,站在柱身之后,静静地听着她们聊着。 云棋对云书问起:“云书姐姐,那条丝帕,你可还收着吗?” 第七十章 朝会四怨帝安睡 云书似乎已经忘了丝帕一事,道:“什么丝帕?” 云棋笑了笑,道:“你忘啦!就是那天,那个自称是太医院来的人,要你我转交给公主的丝帕呀。” 云书经她一提醒,这才恍然大悟,敲敲自己的脑袋,道:“你说的是那件事啊。瞧我几天忙的倒是忘记这事了。” 云棋道:“那你以为我说的是哪件事呀。”说着,凑近云书的身边,拉着她的手,问道:“云书姐姐,咱们真的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给公主吗?” 云书道:“咱们又不知那个人的真正来历,谁知道他是不是来害公主的呢。丝帕我已经收好啦,一直都放在我的房间里。”她说完,向四下里瞧了一眼,见四处没人,反拉住了云棋,叮嘱道:“此事,你可不要告诉给公主,这件事对公主是利是弊,咱们还不知道呢。” 云棋道:“可是咱们这样不是欺骗公主吗?你将丝帕私自替公主收藏起来,要是被公主发现了,怎么办。” 云书笑道:“傻姑娘,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公主又不知道,只要你我都不在公主面前提起,她不就不知道了吗?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一样。我们也是为了公主着想呀。” 云棋点点头,道:“嗯,云书姐姐,我觉得你说的对。” 二人说完,便回各自的房间去了。 萧云站在暗处将她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心想:这两个丫头有什么事瞒着我么。 当下抬头望望天上,只见月亮渐渐模糊,不刻就躲进了云朵之后,实在无聊,便又返回房间,对着那把刻着“天”字的匕首,痴痴地看起来。 “天哥哥,你现在过得好吗?” 终于,熬过了漫长的黑夜。云雾大开,帝京的入宫官道之上,陆陆续续可见一些前去赴朝会的京官,经过昨夜内阁一夜的议事,众臣都带着自己的昨夜拟好的奏折,入宫面圣而去,好不热闹。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高晋高声呼喝。 但见堂下的众臣借沉默不言,互相之间,目光却转个不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手中都带了奏折,却不知该由谁先行上奏。 王乞儿打了个哈欠,似乎是昨夜没睡好,眼睑之下挂着两个黑眼圈,倒有些纵欲过度的样子,见朝臣们各自不说话,王乞儿有些不耐烦,挥挥手,说道:“你们有什么事快快上报,别磨蹭了。朕还要回宫睡一觉呢!” 群臣面面相觑,只见尚书黄志仁第一个走出来,一步上前,说道:“臣,黄志仁,有事启禀!” 高晋眯着眼,瞅了他一眼,跑下阶来,从他手中接过了奏折,然后递交到王乞儿的手里,说道:“皇上。” 王乞儿接过奏折,抓抓脑袋,又看看高晋,装腔作势地咳嗽了一声,一来时为了消除紧张,而来想必是记起了高晋的叮嘱,想要在朝臣面前装的威严一点,他微微挺直了腰板,这才慢慢吞吞地翻开了黄志仁呈上来的奏折,从头到尾,眯眼看了好几遍,遇到有些字不认识,他就咳嗽一声,拿眼瞟向一旁的高晋,用近乎自己他们两能听见的声音,尴尬地问高晋道:“公公,这个字,朕……朕不认识。” 高晋对着他悄悄做了个嘴型,低声道:“毅。” 王乞儿呵呵一笑,抓抓脖子,将手中的周折放下,清了清嗓门,刚要张口,忽然听见堂下传来黄志仁的声音:“皇上,自镇夷关南国君王莫池偷袭我军,抓走成毅少将与五百名驻营将士,我大宣与南国之间的关系日渐恶化,依臣之见,两国交战已成趋势,臣恳请皇上,对镇夷关加派人手,以达到巩固边防之效果,并预定一个期限,派一名可靠的使者前去南国与莫池谈判,要求放回我军将士们,若是莫池不答应,倘若又到了预定期限,我大宣朝便可立刻对派兵征讨南国。” 黄志坚话毕,只见钟鼎马上站了出来,他瞄了黄志仁一眼,大声说道:“臣,钟鼎有看法!” “钟爱卿,你有什么看法?”王乞儿又挺了挺身板。 钟鼎说道:“臣认为,黄大人此计不妥。” 王乞儿道:“你说,有什么不妥的呀?” 钟鼎道:“臣认为,大宣与南国之间,宜和不宜战。南国虽小,眼前来说,兵力虽远输于我大宣朝的兵力,但众人皆知,南国君王莫池,广交四方好友,几乎什么人都结交,传闻这几年间,他似乎还与莽山的流寇有着隐秘的关系,臣已经派人证实过,莫池确实和莽山的那些流寇有着兵马交易。皇上,目前,看似南国在兵力衫差强人意,实际上早已在暗中获得了迅猛的发展,现在又有了莽山那些流寇的支持,倘若大宣与南国交战,恐对我大宣不利啊!” 黄志仁反驳道:“皇上,臣认为,钟大人所言虽固有一番道理,看似是为了大宣目前的局势考虑,但大宣与南国议和终究并非长远之计。那莫池一直怀有吞并各国的野心,如果为保我大宣局势而以曲求全,对莫池对我军的进犯忍一时之怒,谋求短暂的安逸,势必会增长莫池的气焰。此乃是弱国作为!待有朝一日,倘若真如黄大人所言,莫池的势力日渐膨胀,同时又有并吞大宣的蓬勃野心,势必也会进犯我大宣。养虎为患的道理,想必钟大人也不是不清楚。臣坚持认为,对于莫池,只有用强才能以暴制暴,压住他的气焰。” 钟鼎道:“皇上,现在与南国开战极是不妥,倘若真到了那一天,莫池对我大宣真的有什么意图不轨之心,而我大宣又有南国公主在手,到时可将其扣为人质,臣相信,莫池不会轻举妄动。” 钟鼎话毕,只见内阁大臣赵东阳一步上前,附和道:“皇上,臣认为,钟大人此言甚是有理,对付莫池,我们还有梅妃可作为棋子之用,何愁降服不了一个区区的莫池。” 赵东阳话毕,但见内阁大臣王威马上从黄志仁身后站出,铿锵有力地说道:“皇上,虽然有南国公主在我朝,可以帮助我朝对付莫池,但我等得知皇上有意将后位封予梅妃娘娘,虽然目前梅妃只是获得了皇后的头衔,并无皇后的实权,但我等也知道,皇上要在朝天崖祭天仪式之后,正式册封梅妃为我大宣的国母,一旦梅妃娘娘接受了正式册封仪式,就要昭告天下,待到天下人都知她是我大宣朝的皇后,那时,恐怕再以梅妃考虑进对付南国的计策之中,恐怕不妥。倘若到时迫不得已,梅妃真要沦为我朝对付莫池的人质,势必要被废除皇后之位,立后又继而废后,天下人会怎么想?他们并不知皇上和我等这些朝中臣子们的一片心思啊!权宜之计,要么在梅妃娘娘还未被授予正式册封为皇后之前,除皇后之衔,要么为了两国的和气着想,我大宣只有暂且委曲求全于那莫池,对他们此次的侵犯视为不见,任由着他们来。权益之下,臣还是同意黄志仁黄大人之见,这才是对我大宣的未来最为保险的计策,坚决不可养虎为患。” 钟鼎鼻中哼了一声,反驳道:“皇上!臣坚持认为不可与南国交战!” “钟鼎!”也许是因为钟鼎说话时的神色太过嚣张,黄志仁突然一声喝去。 钟鼎笑道:“黄大人,你们既然都认同宜战不宜和,那么,我倒要听一听,倘若两军交战,有何良策可以对付那拥有百战雄狮之称的南国军王莫池!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派兵偷袭南国军队,也抓几个南国将领回来,然后抢回我军被俘的将士们,还是直接攻打啊?是向南打还是向北打啊?不妨请黄大人与赵大人各自说说你们的想法?” 黄志仁板着一张脸,有些气怒,道:“钟鼎,本官是文臣,这些兵家的博弈,自然有我朝优秀的将军们代为出手拟策,并非我的本职。你又何须急于听我一个文臣对于兵家之事的见解呢?这不是为难人吗?” 钟鼎冷哼一声,目光转向站在他侧对面的郭星,问道:“郭统领,你身为我朝优秀的武将,你可有什么看法?” 郭星乃是武将出身,善于打战,但对于权谋之术还是知之甚少。当下为了避免尴尬,只有一步上前,抱拳说道:“皇上,郭星虽身为武将,但一直以来就是以奉命保护皇城的安全为职责,与那些军帐之中的军师相比,自识还差得远。但也知,权宜计策最讲究的是随机应变,目前我军与南国军队的战势时刻都可能发生变化,恕臣不能马上给出一个完全的保障之策,用什么计策,还得根据我军的兵况而定,就与太医院的大人们一样,有时须对症下药方能正确治愈病根,岂是钟大人所说的那样,仅靠在朝堂之上一两句话便可说清的?所以,臣,暂无任何较为完善的计策!” 正在堂下的大臣们为了南国与大宣之事争论不休时,龙椅之上却传来一阵鼾声。 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许多人脸上虽露不满之色,但却无人敢开口去打扰皇上的清梦。 原来王乞儿坐在龙椅上,听着大臣们分析目前的局势问题,觉得甚是枯燥,听着听着,就不觉就打过好几次的哈欠,一不留神,脑袋摇摇晃晃,开始进入昏昏欲睡的状态。 站在一旁的高晋,拿眼色暗示了王乞儿好几次,示意他认真听政,谁想王乞儿哪里肯搭理他,脑袋近乎垂到胸前,大肆闭眼睡起来,睡得沉了竟开始打起鼾来,高晋无奈,只有干巴着一张老脸,站在一旁,等待他自己转醒。 “皇上?”高晋在王乞儿的耳边轻轻地叫了一声。 王乞儿梦呓之中答应了一句,随即又点头睡去。 终于,堂下的大臣有些忍耐不住了,怨声忽起。 私下议论道:“我等辛苦地讨论国事,皇上怎么在睡觉,这成何体统啊!” “太不像话啦!真是太不像话啦!” “皇上看起来怎么一副永远也睡不饱的样子,你们看看……” “听说,皇上最近日每夜留恋于梅妃娘娘的寝宫,两人每夜地欢歌对酒……” “这副疲倦之色,倒还真像是纵情酒色过度的一回事……” “嘘……” 也不知谁嘘了一声,朝堂上登时安静下来。 高晋见朝中大臣起过怨声,担心王乞儿此番子在朝堂上,当着众臣的面,睡得昏昏沉沉,会损害皇帝的名声,连忙唤了一声,说道:“各位大人,皇上因日夜批阅各位大人的奏章,影响了睡眠,现下需要多多调养身心,今日的朝会便到此为止吧,各位大人,还有什么事要奏的么?如果没什么事要奏,各位大人请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众臣互相望望,都叹息一声,齐声跪拜:“吾皇万岁!”带着一阵怨,散去。 第七十一章 思思步步溯往事 话说自朝会结束之后,王乞儿在朝会上睡觉之事,便在宫内传开了。 钟宁自昨夜见过钟夫人,吩咐了秦天留在钟府照看钟夫人的病情,便由着郭星护送,与钟云二人一同回到了皇宫。 钟云替她揉了一会肩膀,向她提起皇上在朝堂上睡觉一事,说道:“娘娘,今天朝会之后,听说皇上是被人抬着回到了乾清宫。” 钟宁道:“抬着?” 钟云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见钟宁示意自己继续说,这才说道:“刚才宫里传得沸沸扬扬,说是皇上在朝堂上,乘着大臣们议论重要的国事之时靠在龙椅上睡着了。” 钟宁有些生气又有些惊讶道:“竟有这种事?” 钟云道:“云儿也不太清楚,是方才给娘娘去司衣局取衣返回途中,听到几个宫女在廊间说聊。” “好大胆子,是何人在背后乱嚼皇上的舌头,皇上可不是那种人。”钟宁皱了皱眉,说道:“云儿,除了这种刻意破坏皇上清誉的无聊之事外,你便没有其他事可向本宫说的吗?” 钟云停下了手中的活,说道:“娘娘,云儿还打听到了一件事,也是与今天早上的朝会有关。” “哦?”钟宁似有兴趣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钟宁点点头,道:“听说在今早的朝会之上,尚书黄志仁黄大人与侍郎钟鼎钟大人为了我朝与南国一事,起了争执。” 钟宁道:“继续说。” 钟云道:“黄大人向皇上提议,我朝与南国只能战不能和。而钟大人则坚持不与南国为敌。” “哼,南国几次犯我大宣,挑战我大宣军队的耐性,早已是狼子野心,有谁看不出来的。这个钟鼎,分明是胆小怕事。”钟宁道。 钟云继续说道:“后来,兵部侍郎赵东阳赵大人,向皇上提了将梅妃娘娘扣为人质一事。” 钟云说到这里,钟宁的眼神里突然间有了一些精神,她有意无意地问钟云道:“云儿,在今天的朝会上,可有什么人向皇上提出,废除梅妃娘娘的皇后头衔一事么?” 钟云道:“有。” 钟宁更加精神起来,旋即说道:“继续说。” 钟云微微一笑,道:“王威王大人,倒是向皇上提出过,废除梅妃娘娘皇后之衔一事,并建议将梅妃娘娘扣为人质,也是支持宜战的一方。” 钟宁眸子间渐渐露出了一丝得意,她笑了一笑,问道:“其他大臣对于梅妃皇后头衔一事,都是些什么看法?” 钟云犹豫了一下,道:“娘娘,大人们似乎都对废除梅妃皇后头衔一事没有什么异议,只是……后来皇上在朝堂之上睡着了,大人们也就此事结束了讨论,朝会也便散了。” 钟宁道:“好了,云儿,你越发不得了啦。什么时候本事变得这般大了。不过,你所打听来的这些消息,本宫还挺乐意听。你凑过来,本宫再交代你一件事。” 钟宁说完,将钟云招近身前一些,凑近她耳旁,说道:“找个机会,将众位大臣有意除去梅妃皇后头衔一事,散布到宫外,我本宫倒想看看,有多少人支持此事。” 钟云应声道:“是。” 钟云做事的手脚倒是利索,钟宁早上方交代于她的事,她只花了一个下午,便办得稳稳妥妥。 众大臣有意除去梅妃皇后头衔一事很快就在宫外传了起来,传到最后,竟变成皇上有意废除梅妃皇后的头衔,以及梅妃祸国殃民的话。 身在宫中的宁暮,当然也听到了一些有关自己的流言,她倒是不怎么在意,反而是小晴丫头在听到宫里人议论起梅妃祸国、迷惑皇上一事后,替梅妃生气。 前半刻刚听到,后半刻就从去司衣局的途中,返回暮云宫,向宁暮禀告了这些事。 但见宁暮淡淡地一笑,像是自己置身事外一眼,说道:“这些流言蜚语,不用在意便是了。” 小晴憋着气道:“娘娘,那些下人们都在议论您呢!她们怎么能这么诬陷梅妃娘娘你呢?实在太不像话了。” 无论小晴表现得如何气愤,宁暮总是一抹微笑置之,然后说道:“你理会她们做什么。不用为了这些事,跟自己怄气。” 小晴道:“娘娘,您可以忍得下这口气,晴儿可忍不下。更何况,这些流言蜚语说得都是您啊,您怎么能如此置身度外呢?晴儿都想替您喊枉呢。” 宁暮双手搭在小晴的肩膀上,示意她坐下,说道:“晴儿,你在生什么气呢。这宫中之事,你也不是不懂,有些事。并不是仅靠着一个人的力量,就能想干什么便能干什么的。只要皇上相信我,你相信我,其他人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晴双肩一沉,仿佛一口气呼出了心口,说道:“娘娘,您这么善良,他们怎么还能这么冤枉您呢?晴儿记住娘娘的话便是。日后那些话,左耳朵听进,就让它从右耳朵放出来,不理他们。” 宁暮微微一笑,转身背对小晴之际,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掠过一丝愁来,她并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散布着自己祸国迷惑皇帝的流言,但她可以确定,这件事定于钟宁逃不了干系。 “娘娘,我听说小喜子说,最近御花园里的花开了不少,自从您受伤昏迷之后,身子也时好时坏,晴儿想,老是呆在宫里,对您的伤病并不好。什么时候有空,晴儿陪您去走一走,散散心吧。”小晴忽然提道。 本事一脸心事的宁暮,转身面对小晴,便换上了一脸的笑容,她微笑道:“好。” 对于到御花园赏花,宁暮倒不是很喜欢。毕竟目前对于她来说,藏在心里唯一的急事,就是许淮生之事。她看看小晴,又想起那日偷偷潜出宫,去天牢里和许淮生见面,只听他述说了一句,便因为狱卒来催人而草草离开,两人便谈不成话。 不行,我必须得再择个时间出宫一趟。宁暮心想。 她一面以微笑示意小晴去给自己倒杯茶,一边在心里对着许淮生下狱一事,暗暗地下着心思,回想起那日叫小晴给许淮生送信之前,自己书写的情景。 书信的内容是:吾兄,小妹思来想去,还是不忍你卷入这场危机之中,所以决定日后,但凡我对皇帝有任何的行动,希望吾兄能够将自己置身事外,不可为了我,而与皇帝作对,你是小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小妹不希望兄长出什么事。 她将心中的话,顺手写了下来,本想着交给小晴,让她偷偷带去给许淮生。当将信装入信封之时,她犹豫了,她觉得自己此举真是太过愚蠢,纵使自己拿小晴那丫头当做亲姐妹一眼看待,又怎会知道小晴对自己是否也是忠心呢? 从那刻起,宁暮便有了额外的心思,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将刚刚置笔写下的书信弃于烛火中烧尽了。她又重新提笔写了一封,只见她写道:“许大夫,听闻你医术高明,任何疑难杂症都能手到病除。皇上近来耳疾时好时犯,希望大大夫能倍加用点心思,尽力治好皇上的耳疾病痛。 短短的几句话,道尽了自己对钟沉的关心。她将信上的湿墨轻轻吹干之后,再装入信封之中。这才唤了小晴来身边,交代她将信送往药庐,并再三叮嘱须亲手交于许淮生许大夫的手里。 小晴当是应了一声,便匆匆地奔出了暮云宫,朝着太医院旁的药庐去了,期间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回想到这里,宁暮并未从过去的细枝末节中发现什么疑点。 她在宫中缓缓踱了几步,又想起那日钟宁带着侍卫常卿等人,声势浩大地到暮云宫来闹事,还将小晴狠打了一顿,再想起当时钟宁对侍卫常卿所说的话:“你把昨夜看在荒湖边看到的情景,说给梅妃娘娘听听。” 当时侍卫常卿是这么问自己的:“梅妃娘娘,难道您忘了吗?昨夜亥时,在荒湖边上,咱们还见过面呢!你与许淮生许大夫在月下私会,我可正巧路过……” 荒湖? 宁暮边走边思:我那日交给小晴的信中,从未提起约淮生去荒湖见面之事。如何淮生自己却去了荒湖边?难道是小晴这丫头偷偷将信的内容换掉了,再假我之名,将信送到淮生的手里,这才导致了这场误会吗? 宁暮越想越不对,又想起许淮生被下狱之后,自己曾经问起过小晴,是否有亲手将信送到许淮生的手里,小晴当时的回答毫不犹豫,倘若真的是她在送信的途中动了手脚,陷害淮生与我,也犯不着这么明目张胆吧,她大可随便编一个理由,然后骗我说,信在途中曾经经转过其他人的手,以此来转移我的对她的怀疑,可是她为何没有这么做呢?除非…… 宁暮分析到这里,脑中一个念头闪过:难道是在小晴不知情的情况下,信被人做过手脚么? 第七十二章 步步惊析逼真相 “娘娘,您在想什么呢?”小晴端起一杯茶,望向她的背影。 “晴儿,我问你一些事,希望你如实回答我。”宁暮道。 “是。”小晴应道。 “先搁桌上吧,晴儿,去把门掩上。”宁暮吩咐道。 咦?娘娘这是要做什么?小晴将手中的茶放到桌上,带着一脸的疑惑,缓步走向门口,按照宁暮的吩咐,将殿门轻掩,只放了一道细光进来。 “娘娘,还有什么吩咐吗?”小晴很快又走到了宁暮的身后,垂手站立在原地。 宁暮转身,走近她的身前,静静地望着她,然后挽起她的一双手,温言道:“晴儿,你自扪心而问,我待你如何?” 小晴认真地道:“娘娘您宅心仁厚,待我就像亲人一样。您的好,晴儿会一辈子都记在心里。” 小晴是个聪明的丫头,脑子动得也快。她见宁暮突然对自己这般亲切作态,猜是有什么事要靠自己帮忙。当下也只是如实回答,把该说的说给她听了。 宁暮的眼睛,就像一道光芒,照进小晴的眼睛,仿佛要照亮她身上所有黑暗的地方,她想知道,这个丫头是否有什么秘密瞒着自己。但此刻小晴脸上的表情,却让她的想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心,一下子软化了。 她有些心软不定了。 两颗晶莹的泪珠,不知何时,悄悄地挂在了小晴扑红的脸蛋上。 宁暮笑了笑,敛去脸上的肃色,露出一抹微笑,问道:“晴儿,你怎生哭了。” 小晴咚地一声,突然跪地叩头道:“娘娘,晴儿知道您一直记挂着许大夫下狱之事,您心里有什么事,就直接问晴儿吧。您若怀疑是晴儿将那信动了什么手脚的话,晴儿想给自己喊冤。” 宁暮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此事,倒觉得有些惊讶。 宁暮微微一笑,俯身去将小晴从冰凉的地上扶起,说道:“先起来。” 小晴眼里泪光闪烁不止,轻敛哭腔,说道:“娘娘,您有什么话就直接问吧。可不要这样折煞奴婢了。” 宁暮道:“晴儿,许淮生许大夫下狱一事,我觉得甚是蹊跷,所以才想要从你这知道点什么线索。现下皇上忙于其他政务,虽然对此事并没有过问,但宁妃娘娘那边,一定不会放过此事,她不会就此罢休,等过些时候,待其他事解决了,此事怕是迟早也要向皇上提起的,到时也会对我进行降罪。” 宁暮说到此处,顿了顿声,道:“晴儿,我不怕被降罪,只是怕无辜的人受此牵连,而白白丢了性命。许大夫与我清清白白,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样蒙受不白之冤。你,可愿意帮我吗?” 小晴刚刚被她扶起,听到她这么说,旋即又咚地跪下,抬头看着她,动容道:“晴儿愿意帮娘娘。就算……就算豁出了这条小命,也要帮娘娘救出许大夫。” 宁暮又将她扶起,眼露感激,说道:“许大夫医术神妙,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虽不是太医院的人,但医术决计不会逊于太医院的那些师傅们,如果真因为此事而无辜死去,不管对皇上还是大宣来说,都是一种巨大的损失。再说,昔日皇上的耳疾,也一直都是许大夫给帮忙医治的,有许大夫在,皇上就不用日夜遭受耳疾的痛苦了。晴儿,你说说,许大夫值不值得救?” “嗯,值得。”小晴点点头,转瞬忧愁道:“可是,娘娘,许大夫是被宁妃娘娘下的天牢,听说被打入天牢的人,几乎犯的都是死罪啊。宁妃娘娘的命令,谁敢违抗呀。除非皇上下令放了许大夫,否则娘娘想要救出许大夫,可是比登天还难。何况,她还有个做丞相的父亲在背后撑腰呢,估计就算是皇上出面,她也不能轻易放人呢。” 宁暮道:“嗯,你分析的有些道理。且让我好好想想,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可以救出许大夫。” 宁暮的心中虽有了主意,但她仍旧在小晴面前缓步走着,一副沉思的样子,她所谓的主意大概就是劫狱,只是她知道,若非迫不得已,此计万不能作为完全之策来用。 她问小晴道:“晴儿,我们想救出许大夫,还是必须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个清楚。晴儿,你好好回想,那日我交给你的那封信,让你拿着去找许大夫,去往药庐的途中,你可曾遇到过什么人没有。” 小晴在脑中搜索了一遍,摇了摇头。 “奇怪了,那日我让你交给许大夫的那封信里,从未提起什么荒湖边约定见面之事。”宁暮皱眉道。 “娘娘,您的意思是说,您写的那封信,信的内容被人换过了吗?”小晴瞪着大眼问道。 宁暮沉思道:“信一定有问题。如果不是在送去的途中被人掉了包,许大夫又怎么会遭人陷害。” “万一是许大夫自己保管信时,不小心让坏人乘机做了手脚呢?”小晴瞪着大眼道。 “对啊!”宁暮被小晴一语惊醒,大喜道:“晴儿,你这么说,倒是点醒了我。信在被送去的途中不可能出什么问题,最终却出了问题,也就是说,一定在许大夫看信之前,出了问题。晴儿,你真是太聪明啦。” 小晴挠挠头,惊讶道:“娘娘,晴儿还是没懂。” 宁暮笑道:“晴儿,你想想看,无论怎么说,问题就是出在信上,对不对?” 小晴道:“对呀,可是到底是哪出为了呀,娘娘。” 宁暮眼波转动,仿佛像是自己看到了一线生机,说道:“那日当你按照我的吩咐,将信送到许大夫手里之后,或许许大夫并没有马上将信拆开来看,而是耽搁了一会才看到信的内容。” 小晴面露喜色,恍然大悟,说道:“我懂啦!一定是有人乘着许大夫忙其他事的功夫,将信做了手脚。” 宁暮笑道:“晴儿,只要有了这个线索,要救出许大夫,可就有希望了。” 小晴点点头,又愁眉苦脸道:“可是娘娘,咱们只凭着在这里分析,该怎么去查清事情的真相。晴儿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的办法。现下许大夫人又被关在天牢里,那日我将信交于他之后,在药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呢。” 小晴所愁苦的事正是宁暮最担心的问题。 此事若想清查得彻底,势必要从许淮生口中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心里盘算着,兴许就在今夜,还得冒一次险。 她向着小晴笑了笑,心想晴儿这丫头的心思果真与其他丫头不一样,有时甚至比自己都来得好使。今日若不是她在一旁时不时地参进几句,自己怎会这么快想到信是在许淮生接到之后才出了问题的。 她看着小晴,想到方刻之前,自己还对她有所怀疑,也不禁心感愧疚。 也许自己不该把怀疑的目光投掷到她一个端水倒茶的小丫头身上,怀疑晴儿的忠心,更是不该了。 她心里想着下一步的计划,走到窗前,望着殿外院里的梅花枝,感受凉风的吹袭,过了一会,面容才渐渐平静下来。 此刻帝京的天空,就像是一块被灼洗干净的蔚蓝粗布,弥漫着回暖的气息。 宁暮信步走在皇宫中,小晴跟在她的身后,带着她四处观光。 入宫也有好长日子了,宫里的一些景物、楼阁、屋宇、奇花异草等,自己倒是还未完全看过一遍。 换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白靴的宁暮,罩着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的鹤氅,在小晴的陪同下,出现在了御花园内。 刚步入御花园,便瞧见一倩影从对面的雅廊中,迎面走来。 “那不是宁妃娘娘吗?她怎么也来了。”小晴眼尖,马上便认出了廊中走来的两人,是宁妃与她身边的丫鬟钟云。 宁暮微微一笑,倒没怎么意外,目光抛向湖中,一双纤手仍旧向着湖中央撒着鱼食,她对小晴说道:“想是宁妃娘娘也听说了,御花园的梅花开得正好,也是来赏花的吧。” “咦?今天赏花的美人还真不少呀。” 小晴不经意的一句话,让宁暮停下了手中的活,只见御花园的另一个走廊里,也走来了三个人来。 “梅妃娘娘,那是云妃娘娘和她从雪国带来的丫鬟。”小晴低声提醒道。 宁暮微微一笑,又向湖中撒起鱼食来,湖中的鱼儿在吃了她所喂的鱼食之后,游得越来越轻盈,把她惹得开心地笑了:“晴儿,你瞧,这些鱼儿,倒挺活泼的。” 小晴笑道:“那是它们知道,这是娘娘您在它们送吃的,高兴了,自然就活蹦乱跳起来啦。您瞧它们吃得多开心呢。” 宁暮知她是在逗自己开心,也笑了笑。 不多时,由云书、云棋陪同的萧云已经踏过长廊,来到了宁暮的身后。 也许是互相之间不常照面的缘故,见到萧云的宁暮,对眼前这个来自雪国的公主竟有些生疏。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宁暮忙停下手中的活儿,微笑道:“萧姑娘,可也是来赏花的吗?” 比起“云妃”这个称呼,萧云确实更喜欢宁暮的这一声“萧姑娘”,一向冰冷的她,见到亲和的宁暮后,却笑了,她向宁暮点点头,这一点头之中,更多的是姐妹久别重逢后的心情。 云书的眼中也掠过一丝笑意,悄悄对萧云道:“想不到梅妃娘娘也在这里。” 也许是这些日子萧云将自己的心封闭起来,对宫中的人与事都不怎么在意的缘故,当曾经与自己促膝欢谈的宁暮站在她的面前,萧云竟也显得有些茫然了,如今的这个宁暮,似乎更自己有了一些距离,看着她站在自己的面前对着自己微笑,萧云突然感到有些不真实,也不知是为什么,但就是这样的感觉,让她心中随即生起一丝酸楚。 第七十三章 御花园三妃相遇 萧云重翻记忆,渐渐想起自己刚刚入宫的时候,曾经于暮云宫内,和钟沉、宁暮二人对酌,那时融洽的情景,至今仍旧回荡在肝肠。昔日的光景是那么得美好,而今只叹物是人非,再好的朋友,由于不常见面,多少也会变得生疏了罢。不知那当初喊着自己“云儿”宁暮姐姐可还记得自己? 今日一见眼前的这个宁暮,倒比之前所见的清瘦了许多,萧云从心底里发出了一声感叹。 萧云对后宫的事不怎么熟悉,自从丫鬟云画离开皇宫去四哥身边帮忙做事,她的身边便只剩下云书和云棋两这个丫鬟,好时常有在消息灵通的云书在身边,这宫里各处住着些什么人,大概是什么情况,听云书说的多了,萧云夜多多少少也知会一些。 看到萧云那张冰冷的脸在见到宁暮后,倏然多了一些笑容,站在一旁的云书也不禁感到惊奇。 小晴偷偷凑近宁暮的耳边,低声说道:“听说这些日子云妃经常封闭在自己的宫中,不怎么喜欢四处走动,也很少和紫云宫外的人交流呢。就连对宫外的人说话有时也变得冷冰冰的,听说她对皇上也变得冷冷淡淡的呢。” 也许只有女人最了解女人,宁暮一边将小晴的话听进心里,一边回忆起昔日在暮云宫内,钟沉、萧云和自己对酌欢声的情景,心中甚是怀念。也不知她可还记得那份情谊?她无法知晓,但唯一能让她看得出来的是,萧云在宫中,似乎过得并不怎么快乐。 想到这里,宁暮心中起了一丝莫名的怨意。都说伴君如伴虎,钟沉啊钟沉,今日你的后宫已有三个女子,来日你究竟还要害多少女子到你这庞大的深笼之中呢? 宁暮心里虽然想的是对皇帝纳妃制度的不满,其实更多的是对钟沉的埋怨,甚至是一股十分隐秘的醋意,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罢了。 钟沉,你究竟还要与多少女人牵扯不清,才会善罢甘休呢? 她暗暗想着,心头感到一阵酸楚。 “娘娘?”小晴忽然在宁暮的耳边轻轻唤了一声,“宁妃娘娘过来了。” 宁暮反应过来,收起微凄而又怡然的表情,见钟宁不知何时已经轻步走到了自己的跟前,有些惊讶。 “妹妹,这么巧呀,今日怎么有空来御花园赏花?”钟宁笑盈盈地问宁暮道。 小晴道:“回宁妃娘娘,我家娘娘前些日子受了点伤病,如今身体好转了,太医院的大夫们说,四处散散心,对娘娘的伤病是有好处的,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会恢复的更快呢。” 钟宁笑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你家主子都还没说话,你倒是一口气儿地为她将所有的缘由都说得清清楚楚,半点也没含糊。”然后转目对身旁的钟云说道:“云儿,日后你多学学晴儿的这张嘴。在这宫中,不是仅仅凭着一身的好武艺就能博得众彩的,有时,会说话,也是一种讨人喜的本事。” 小晴原本只是一时嘴快,想替宁暮说话,没想到宁妃的这一番却另有深意,言下之意不就是说自己比较圆滑,会察言观色地奉承自己的主子吗? 小晴渐渐涨红了脸,连忙垂手低眉,不再多话。 “不过,人情归人情,这宫里的规矩,该懂的时候也该一一懂得清楚才好。什么时候该主子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说话,你们可也得分得清清楚楚。”钟宁认真地道。 “是。”小晴小声地应道。 宁暮伸手去轻拍小晴的衣袖,意思是安抚她不要将宁妃的话放在心上。 小晴当然也知道宁暮的心意,只是钟宁刚才的那番话,纵使是说得有理,但终究让人听起来不怎么好受。一时间,小晴垂手站在那里,显得有些委屈。 钟宁笑了一笑,这才把目光转到了萧云主仆三人的身上,见到一身雪白的萧云,她说:“云妃娘娘,今日可是御花园中的稀客。本宫还是第一次见你会来这里,可也是与梅妃一样,一同来赏花的?” 萧云淡淡道:“是的。” 短短的两个字,就让钟宁感受到了一个冰冷的气息。好一个冰脸美人,这下宫里可够热闹了。 和钟宁说话时,萧云淡淡的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她仅礼貌地回了一句,便再没第二句话。一双目光在钟宁的脸上暗暗地转动着,淡妆浓抹堪比西子,娇艳高贵,不可方物。比自己还要美上一倍。与梅妃相比,这个宁妃赢在五官与装扮上,加上发髻上的金贵头饰,一下就将所有的光芒聚拢到她的身上,而梅妃更多的是在气质上略胜过宁妃一点。 果然是京都第一美人。萧云看着钟宁,心里暗想。 “云妃妹妹,怎地也没唤个侍卫随行?虽是在宫中,但还是小心为妙。”钟宁笑道。 萧云闻言,淡淡一笑,道:“多谢宁妃娘娘关心,以前在雪国的时候,萧云自小跟着几位哥哥习过武,所以也能够自己保护自己,宫中的侍卫应该留给该保护的人。” “哦?”听到萧云自报会武功的事,钟宁的眼中多了一些疑虑,但很快这种疑虑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她笑问:“想不到云妃妹妹看似柔柔弱弱,竟是身怀武艺,我身边的丫头云儿,也是自小习武,倒也有些身手,有机会你们可以切磋切磋。” “云儿怎敢同云妃娘娘动手。”钟云是练武之人,毕竟老实,到了喉间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一下就泼得干净,没有藏着噎着。 钟宁笑道:“云儿,本宫知你在武艺上有些火候,但云妃娘娘都说了,她从小跟着雪国的几位皇子习武,自然身手也是不凡,说不定身手还比你好呢!何况武艺的切磋,本来就不分地位尊卑,主子与奴才们偶尔有着一些共同的兴趣爱好,找点时间交流一下,不但能够增进主仆间的感情,也会让这后宫有趣起来,不是么?” 钟云道:“娘娘说的有理。”话毕,突然一步向前,向萧云抱拳道:“云妃娘娘,奴婢斗胆邀战!” “哼,你这个人确实够大胆的,敢跟我们公主动手呢。”站在萧云身后一直不曾说话的云棋,突然天真地说了一句,语气轻轻柔柔。 云棋的这句话,把本来借势说话的钟云,听得耳朵一阵红一阵白的。钟云虽是女子,但同时也是习武之人,是最要面子的人,云棋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在她看来分明是在指责自己的不是。钟云将这些话听在心里,岂能高兴。 也许是因为雪国是大国的缘故,钟宁对于萧云以及她从雪国带来的丫头,说话也留了些情面,她仍旧温和地笑了笑:“云妃妹妹,我这女婢钟云说话直来直去,不太懂事。本宫所想,练武之人之间互相切磋一下技艺,本倒也是一件为后宫生趣的事,也就没想着过分去分什么尊卑,切磋一事,就此作罢吧。云儿,以后这件事,不许在云妃娘娘面前再行提起。退下。” 钟云的脸蛋红作一团,应道:“是。”然后一步退到钟宁的身后。 钟宁言罢,转向园中的梅花,缓步上前,素手轻轻地抬起,随手折下了一枝开得正艳的梅花,捻在手中把玩了一下,又放在鼻前,闻了一闻,笑赞:“这花儿虽小,倒也挺耐闻的。” 她不说手里的梅花香,只说花味耐闻,话中的意思耐人寻味。 钟宁一人独看梅花看得正入神,萧云身边的婢女云书忽然禀道:“宁妃娘娘,云妃身体有些不适,想要先行回宫休息一下。” “哦?”钟宁故作惊奇地转身来,目光在萧云的芳容上打量了一下,笑道:“云妃妹妹,不常出紫云宫,在外面呆久了,有些不适,确实是情有可原。赏花与身体健康相比,自然是身体来得比较重要。一会本宫命人去太医院给你请个人去紫云宫,给云妃妹妹过过诊。” “是。”云书与云棋异口同声地答应着,先后向钟宁与宁暮行了个礼,一人扶住萧云的一只纤臂,一起离开了御花园。 萧云刚来便匆匆走了,钟宁并不觉得扫兴,倒是惬意得很,毕竟这个雪国来的公主,待人一向都那么冰冷,在钟宁看来,确实也显得无聊。 钟宁又顺手折下一枝梅花,走到宁暮的身边,问道:“妹妹的身子可好些了吗?这几日也没见到妹妹常来宫中走动,本宫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宁暮笑道:“已经好多了,除了偶尔咳嗽力乏,别的大碍倒是没有了。多谢姐姐关心。” 钟宁转目去看钟云,似乎带着一股失望责备之含意,钟云心知她暗指的是下毒之事出了问题。 钟宁对宁暮道:“那便好。如今妹妹的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等皇上顺应天意,完成了祭天仪式之后,本宫想邀妹妹一起出宫游玩些时日,去散散心,不知妹妹觉得如何?” 宁暮正好也想出宫,见钟宁提起,倒也十分愿意,只是不知她为何会突然有邀请自己出宫游玩的想法,对于此事,宁暮并未想得太多,也许她正的事闲着慌呢,毕竟宫中的女人都寂寞。 宁暮笑道:“一切听姐姐的便是。” 其实,宁暮的心中觉得很奇怪,今日的宁妃,好似心情特别好,待人也不像昔日来到暮云宫那副嚣张的气势,说话也沉稳得许多。那日在暮云宫因为许淮生荒湖一事,她下令将自己禁足,还命人将小晴狠打了一顿,举止嚣张,与今日稳重温和的她,当真判若两人。 宁暮有时在想,这就是在深宫中呆久的女人该有的样子吧。看什么形势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今日所见到的敌人,明日可能就会成为朋友,今日所见到的敌人,明日同样有可能会成为朋友,而她与钟宁之间,会吗?在宁暮心中,她始终认为钟宁是将自己视为眼中钉的,这种想法从自己入宫开始,就已经扎根在心里。也许在这偌大的皇宫内,自己除了小晴,已经不会再有第二个朋友。而对钟宁,更是妄想。 第七十四章 咫尺天涯痴人心 话说秦天奉宁妃之命入宫给萧云看诊。 这一日,他背着医箱,满面春风地来到紫云宫。 出来迎接他的依旧是云书、云棋那两个婢女。 云书与云棋见到秦天,相视一眼,一步步踏下阶去。 秦天见二人前来迎接,先行对二人行过礼,大声说道:“秦天奉宁妃娘娘之命,来为云妃娘娘看诊。”然后转声笑道:“二位姐姐,我们又见面了。” 云书拿眼瞟了他一眼,似有打趣之意,故意问云棋道:“云棋,怎生又是这个人啊。今日还拦他不拦?” 云棋却不知为何,竟忍不住抿嘴偷笑,她也瞟了秦天一眼。然后对云书说:“云书姐姐,这回人家有宁妃娘娘撑腰呢,咱们想拦也拦不了呀。” 云书悄悄地白了云棋一眼,转声对秦天道:“既然是宁妃娘娘的命令,那你便随我们进来吧!” 秦天应声道:“是。”跟在二人身后,上了台阶,不刻便入了紫云宫。 皇上的妃子是金贵之躯,宫中“男女授受不亲”的规定相比民间更为严厉,即便是经常在宫内四处走动的太医,为娘娘看病诊脉之时,也不能触及其肌肤,只能以一根细丝线经由第三人通过纱帘递送到妃子们的手腕上,借此进行听脉。 隔纱递线听诊的道理,秦天是知晓的。他从医箱中照例取出一根细线,交至女婢云书手里,然后自己取了一张椅子,在纱帘之外坐下,等待云书将细线系到云妃娘娘的手上。 过了好一会,都不见云书与云棋叫自己开始诊脉。秦天有些急了,催问道:“请问,二位姐姐,系好了吗?” 云书不答,只对着云棋嗤嗤地笑了两声。又听见纱帘外秦天问道:“请问好了吗?” 云书接过线后,她并未将线直接系在萧云的手腕上,思来想去,便起了玩闹之心,她向云棋笑了笑,悄悄地把秦天递过来的细线系在了床榻的一脚上,然后便听到纱帘外的秦天催问道:“请问,秦某可以给娘娘诊脉了吗?” 云书忍着笑,大声回道:“秦大夫,你开始吧!” 秦天擦了一把汗,松了一口气。伸出手指,轻轻地搭在细线之上,登时屋内安静了下来。 躲在纱帘之后的云书和云棋相视一笑,再转目去偷看萧云的表情,见她一脸平静,云书连忙吐了吐舌头,萧云将秀眉微微一蹙,轻轻地瞪了云书一眼,似有责备她俩胡闹的意思。 云书拿眼瞟云棋,见她也是不断地在忍笑。 各行都暗藏着一些门路,就算是太医这样重要的职位,也是有各自省下麻烦的路子。其实,对于大多数的太医而言,并非他们的医术功底不深厚,而是他们想尽量缩短看诊的时间,图个方便好为下一个病者过诊,所以多数太医在入宫以前,便已偷偷地将当日要过诊的病人们的病情都打听得一清二楚,待到真正要借线听脉之时,面上虽是在诊脉,实际大家心里都清楚,太医们端坐在那里,静思默想着不是脉象如何如何,而是如何对症下药。 然而,秦天入太医院不久,加上梁太医也未曾将太医的一些秘密门路教授给他。秦天只道是真的要手把手地借线给娘娘们听脉,便也老实照做了。 “秦大夫,我家娘娘的脉象如何呀?”云书忍不住笑问道。 秦天眉宇轩起,并未马上回答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听脉。他又把了一会,轩起的眉头越皱越紧,口道:“奇怪,真是奇怪。” 云书明知故问道:“秦大夫,哪里奇怪啦?” 秦天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无脉象,无脉息……这……” 云书耳灵,隔着远也能听见他那细微的声音,故作愠道“你好大胆!娘娘分明还好好的,你怎么敢乱说,秦大夫,你可得将娘娘的脉象听得仔细喽。”说着,又将系在床榻脚的细线悄悄地解下,随手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想看看这个太医院来的年轻大夫,究竟本事有多高。 她说道:“秦大夫,你再好生诊诊。” 秦天点点头,又伸指搭在线上,这会他那轩起的眉头,渐渐地放平了,过了一会云书问他:“秦大夫,可诊出了什么吗?” 秦天随口道:“恭喜娘娘,是喜脉呀!” 听到声音的云书脸上一红,忍不住从纱帘后冲出来,指责秦天骂道:“你……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得的是喜脉呢?” 秦天故作惊讶道:“什么?难道秦某方才所诊之人不是云妃娘娘而是你么?” 云棋噗嗤一声笑了,就连躺在床榻之上的萧云也忍俊不禁。只有云书,此刻一张俏脸涨红得如同猴屁股似的,一脸羞容,她见秦天对着自己邪笑了一下,才知他是故意来逗自己,不禁一掩面,匆匆躲入纱帘之后,羞愧难当。 “公主,你瞧这个人,他是个大夫,怎么能随便开这种玩笑,来欺负人呢!哼。”云书躲在纱帘之后,一脸委屈。 秦天歉声道:“是秦某过分了。还望云书姑娘莫要生气。秦某向你赔个不是。” 萧云待人虽冰冷,但也并非什么不懂情理的人,她在纱帘内听到他们的对话,心想:这位太医院的秦大夫为人倒是大度,云书和云棋这么逗他,他倒也不生气,还将所有的过错一并揽在自己的身上。 萧云不想将事情闹得过分,她命云棋将自己扶下床榻,对云说道:“好啦,云书,莫要再寻秦大夫的开心了。说到底此事也是先因你们二人淘气,你们瞒着秦大夫,将细线绑在了床腿之上,又将细线绑在了云书你自己的手上,这会才闹出了误会,还不快向秦大夫解释清楚。” 云书和云棋相视一眼,走出纱帘外,二人向秦天欠了欠身,异口同声道:“秦大夫,对不起。” 雪国来的两个丫头倒是耿直,有错便认,也不藏藏噎噎。云书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就好似刚才的事没有发生过一样。 秦天笑道:“既是误会,解开便了。二位姐姐不必挂怀。只是娘娘…….”他说着,又向纱帘后的萧云拜了一拜,说道:“云妃娘娘,请让秦某为您继续把脉。” 云书本想着按照之前借线隔纱过诊的方式,让秦天继续给萧云把脉,没想到戴着面纱的萧云忽然从纱帘之后伸出纤腕,说道:“云书、云棋,你们二人已经耽搁了秦大夫太多的功夫。秦大夫,你就直接给我把吧。” 云书和云棋面面相觑,见公主都发话了,当下也没有话说。 秦天面露喜色,应道:“是。”起身,伸出手去,搭在了萧云的手上。二人肌肤相碰,秦天羞红了脸,此时无数个念头从他的脑中飘过,他哪里还有心思继续诊脉。 “秦大夫?”云书见秦天愣在那出神良久,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秦天被她这么一唤,才回过神来,又继续听着脉。 “秦大夫,我家公主的脉象可有什么不妥?”云书问道。 秦天道:“云妃娘娘的脉象端直而长,指下挺然,似有气血不足、阴虚胃寒之趋势,不知这几日,娘娘的身体,可有出现其他的什么不适么?” 萧云道:“其他的不适之症倒是没有,倒是这几日,常在夜中失眠,有些睡得不好。” 秦天点点头,目光向四下里一扫,见东面的玉桌之上,摆着一盆寒兰,淡黄色的唇瓣开得正水嫩,叶上色泽光鲜。秦天走过去,凑近轻轻一闻,花香浓烈,袭人心脾,一下子精神起来。 秦天问道:“这盆寒兰,摆放在这里有多久了。” 云书道:“有好长些时日了。这是高晋高公公派小太监送来的盆栽,说是云贵一带种植出的上等花卉,能为寒殿增添一些生机。” 秦天道:“此株寒兰乃地生植被,其耐寒性并不强,且不说不适宜摆放在像紫云宫如此湿寒之殿,长期摆放,生长必定不好。这株寒兰却是叶姿优雅,极为俊秀,定是后期人工掺入了一些保鲜的药剂,其花香浓烈,初始闻起来,沁人心脾,倒是可以提神助兴,但若是长期吸入花香,便会出现兴奋过度之症,常常会使人夜中失去睡意,时间一久,便会造成持续性的失眠之症。” 秦天说道此处,但见云书和云棋面面相觑,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云棋搔搔头,说道:“怪不得这几日我与云书姐姐,一到夜中,也总是睡不好呢。原来缘由出在这里。” 秦天点点头,道:“加上云妃娘娘本就体寒,冬天里食欲不佳,体质略显无力,夜里又睡不好,两相之下,便会出现身体不适,待秦某为娘娘开个驱寒安神的方子,麻烦二位姐姐,拿着方子去司药局抓些药,并煎煮成药汤,服侍娘娘喝下,如此坚持喝个两三日便好了。” 云书和云棋互相看看,待他写完药方,便向萧云告辞道:“公主,那我们去了。” 萧云隔着纱帘向她们二人点点头。 终于,寒殿之内只剩下秦天与萧云二人了。这是秦天梦寐中的事。 他向纱帘慢慢地走近,深情款款地望着帘后的倩影。心中喊道:“阿云,我们终于可以见面了,阿云……..” 站在纱帘后的萧云见到秦天慢慢走来的身影,一颗心莫名地跳得厉害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紧张。 就在秦天伸手抓住了纱帘,准备掀帘而入之时,殿外高晋的声音高高地响起:“皇上驾到!” 秦天心中一惊,刚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见身后的脚步声越发近了,无奈之下,只有退到一边,躬身等待接驾。 第七十五章 寒芒沾腥入宗府 秦天心中憋着一股闷气,握住的拳头在自己做的大腿上重重地锤了一下。 皇帝竟在此刻摆驾紫云宫,是令萧云万没想到的事。毕竟自己入宫这么长时间,钟沉不够才来过这里一次。 很快,王乞儿与高晋踏进殿来。没见到有婢女前来相迎,高晋有些不太高兴。心想:这个雪国的公主倒是挺会待人的,连个迎接的下人都没有。 萧云从纱帘之后轻步走出,余光向一旁低着头的秦天看了一眼,并未认出秦天。 见到皇帝的萧云,又是一脸的冰霜花容。 高晋道:“云妃娘娘,皇上来看您啦。还不快向皇上请安。” 萧云这才走到王乞儿面前,欠了欠身,淡淡地说道:“萧云给皇上请安。” 她自称“萧云”而不自称“臣妾”,在高晋看来,这是对大宣皇帝的不敬。他笑了笑,说道:“云妃娘娘,入宫的日子也不短了吧,对皇上如何还这般见外?”然后走近萧云身旁,低声道:“对皇上,您该自称臣妾。” 萧云目望前方,似乎没把高晋的话听在耳里。 高晋一怔,心中虽对她此番待人的态度不满,但碍于礼数,嘴上也不明说。他摸了摸额上两撇干瘦的细眉,瞟见了不知何时跪在一旁的秦天。倒有些意外,问道:“这不是太医院的秦大夫吗?怎么,云妃娘娘今天可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秦天见高晋提问自己,这应他道:“是的。” 王乞儿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来自雪国的公主,见他一脸冰霜之色,自己进殿也有些时候了,她的一双目光都不在自己的身上多停留过一刻,咽了咽口水,对高晋委屈道:“高公公,她好像不太喜欢朕。” 高晋伸出在他的手腕上轻轻按了两下,示意他保持冷静。 王乞儿挺了挺身子,清了清腔势,说道:“云……”只说了一个“云”字,怎奈却记不起下面该说什么,若是不是高晋在一旁时不时地提醒几句,恐怕早已闹出了笑话。 王乞儿道:“云妃,我们有些时日没见面了。朕这次来,就是专程为了看你,你……你这些日子可有想朕吗?朕可是非常思念你啊,思念的每天都吃不好睡不好。” 在高晋看来,王乞儿的这番话简直是滑稽可笑,真正的钟沉又怎么会说出如此献殷勤的话呢? 高晋挺着身躯,若无其事地看着这场好戏,他瞄了萧云一眼,想看看这个冰霜美人在听到皇上此番热烈的情话后,脸上的表情会有什么变化。 对于王乞儿的情话,萧云似乎并不动容,她故意转开话题,道:“皇上,日理万机,今日怎么想起来紫云宫坐坐,萧云还以为皇上是不会再踏进这紫云宫了。” 王乞儿看看高晋,又继续说道:“这……..这还不是因为朕想你嘛,朕……非常思念你呀。今晚朕就留下来陪你吧!小美人……” 看着言行有些轻薄的钟沉,萧云第一次眼露出一丝惊异之色,她显得有些抗拒。 跪在一旁的秦天目光望着地上,两只拳头早已暗暗握紧起来,脸色也是忽紫忽青,看起来非常生气。面对皇帝对萧云的挑逗,他心里有诸多不爽,碍于身份,怎奈都无法当场发作。 直到见到王乞儿在高晋的指点之下,去抓起萧云的一双手,眼见着萧云一脸的不愿意,拼命地躲开皇上的手,秦天终于忍不住满腔的愤怒,他忽然高声叫道:“皇上!” 高晋瞥了他一眼,问道:“秦大夫,这里没你的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 秦天双腿如铅,跪在地上,并不愿意走。 高晋示意王乞儿继续轻薄云妃,王乞儿哪里懂得什么帝王恩宠妃子的礼数,按照自己说琢磨出的流氓手段,走到萧云的身前,强行拉过她的手,按在自己的手上一阵抚摸,欲要亲吻她的香脖,谁想嘴唇方凑至她的身前,萧云突然掏出了一把匕刃,毫不留情地在自己的臂腕上轻轻一划,只见鲜血汩汩流下,王乞儿看到自己受伤了,吓得面容失色。惊慌之下竟向后退了两步,一下坐倒在地。 高晋将他扶起,指着萧云道:“大胆云妃!你竟敢身藏凶器,意图刺杀皇上!” 秦天也没想到萧云会做出如此极端的事。当下心中一片混乱,为萧云担心。 此时云书和云棋正好从司药局取药回来,二人刚到殿门口,就看见钟沉满手是血,萧云拿着沾满鲜血的匕首站在那里,吓得当场便将手中的药打翻在地,药渣洒落一地。 云书和云棋连忙奔到萧云的身边,一人一边扶住萧云。 “好个亵渎皇威的奴才!见到皇上,你们还不下跪!”高晋指着刚刚奔进殿的云书和云棋怒声道。 云书和云棋一脸宁死不屈的神色,只是护在萧云身边,连高晋的问话,竟也不答了。 “来人,将这个意图弑君的云妃关入宗人府,等待发落!”高晋一声呼下,殿外便跑来了两个侍卫,强行将萧云从云书云棋二人的手中带走。 “公主,公主!”云书和云棋死死地拉住了萧云,不让侍卫将她带走。 萧云有些凄然地看着两名女婢,连声道:“云书,云棋,撒手。” 云书云棋的力气不及两名侍卫,两人一下就被推倒在地。 高晋催道:“带走!”带着钟沉,一起撤出了紫云宫。 云书和云棋跪倒在地,双双哭得很伤心。 秦天眼睁睁地看着高晋命人将心爱的人强行带走,心痛不已,两只拳头朝着坚硬的地上,重重地一锤,只恨自己无能。 “秦大夫,求你帮忙救救我们公主吧!云书给你磕头了!”云书和云棋从地上爬到秦天的面前,哭着磕头。 心爱之人有难,秦天身为七尺男儿,怎会见死不救?他先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将跪在地上的云书和云棋一并扶起,说道:“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云妃出事的。”说完,向殿外匆匆走去。 被带入宗人府的萧云,面上并未有什么伤心之色。她只恨自己方才那一刀划得太轻,她万万没想到之前看像翩翩君子的钟沉,今日竟会对自己做出如此轻薄之举。 呆在宫中的时候,想到此生都无法再见到心中的情郎,萧云早已看破了尘世,几番生出出家的念头,现下因为一场意外,犯下了弑君之罪,她更是将一切看得淡了,与其闷在深宫之中老死,不如成全自己的心。方才在紫云宫内,她用匕首伤到钟沉,本是一场意外,却被高晋说成是弑君,生性淡然的萧云,本就不爱解释,即便是此刻身陷危机的她,面对对自己提审的宗人令也是止口不言。 “云妃娘娘,您就没有什么话要说的吗?”一名中年宗人令问道。 萧云只是痴痴地望着地上,并不理睬他的话。 宗人令道:“云妃娘娘,在皇宫内,私藏凶器,可是大罪,以凶器伤害皇上,更是弑君的重罪,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要为自己辩解的吗?” 也许这个从礼部刚调来的新一任的宗人令,见萧云一身柔弱,面相善良,又生得跟天仙似的,看起来并非会做出什么弑君之事的人,所以暗生恻隐,对她审问的话中,替她暗暗留了些辩解的空间,他继续问道:“云妃娘娘看起来不像是会对皇上做出什么大不敬之举的人,可否向本官道明今早在紫云宫发生的事,本官也好为娘娘酌情处理啊。” 然而萧云对待此事的冷淡态度,让这位热情的宗人令有些力不从心。他对宗人府看守的侍卫吩咐道:“看好云妃,不许出什么差错。”说完,回头看了一眼萧云,带着一丝无奈离开了。 秦天前脚刚迈出紫云宫,高晋后脚便将他唤到了乾清宫为王乞儿包扎伤口。 听闻皇上遇刺的钟宁也随之赶来乾清宫,但见王乞儿坐在龙榻上,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秦天正在给他包扎伤口,似乎并不像外面传的那么夸张:皇上伤得严重,已经昏迷不醒? 等待秦天为王乞儿敷上了药粉,包扎好了伤口,钟宁这才开口问候道:“皇上,您的伤……” 见到钟宁的王乞儿马上站起身来,却被钟宁轻轻按在了龙榻之上,钟宁微笑道:“皇上,您受了伤呢,该多休息呀。” 对于钟宁,王乞儿心中是惧怕的。如果说对他来说,暮云宫的梅妃娘娘是菩萨,那么,钟宁便是阎罗。见到钟宁,他起初还有些惊慌,但有高晋在一旁给他暗暗定心,所以也冷静了许多。 王乞儿有些嫌弃地问道:“宁妃怎么来这里了。”却不敢拿眼与钟宁对视。 钟宁也看出他对自己的惧意,当下温柔地一笑,挨着他的身边坐下,抚着他的伤口,说道:“这个云妃,素里看起来,温文尔雅,柔柔弱弱的,竟对皇上下得去这狠手,实在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然后转声吩咐秦天道:“秦大夫,现在连皇上也受了伤,梁太医又不在,后面几日可要辛苦你了。” 秦天道:“这是秦天的职责。”他一心挂念萧云,急于离开,向钟宁等人拜了拜,说道:“娘娘,皇上现下已有大碍,秦天先行回太医院,院里还有很多师傅交代下来的事还没处理完。” 钟宁点点头。秦天背起医箱,朝着殿外走去,恨不得能马上飞到宗人府去看看萧云。只是他明白,想进宗人府,对自己来说,实在是比登天还难。这么想着,心中一阵懊悔。只恨自己当初没有勇气,没有将萧云从她的兄长手里抢出,若是当初这么做了,兴许此刻二人已经双宿双飞,哪里还要遭受此般分离的痛苦。 第七十六章 夜行出宫频遇阻 有关云妃因为行刺皇上而被送入宗人府之事,宁暮也听闻了。 这天夜里,她乘着小晴睡下,才悄悄换上了黑衣人的装扮,准备出宫去天牢中探看许淮生。她借着月光行路,一路见过几尊被月光照得雪亮的汉白玉石雕,见它们扭动着身躯要腾飞似的,几个禁军守卫,手按刀柄,在眼前来回巡视着,整个皇宫俨如被一股浓烈的森严气息包围着,自己此刻也如同一只笼中之鸟,哪里还能伺机飞得出去。 随着夜色越来越凉,藏身于石雕背后的宁暮,渐渐地感受到这尊汉白玉虎狮石雕表面说散发出的丝丝寒气,这些寒气正在侵袭着自己的肌肤,不一会,她就感到有些冷了。原想着暮云宫已算是寒冷之地,没想到这皇园中的几尊石雕所散发出的寒气竟更加煞人。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正踌躇着无法穿过这些禁军的眼皮,忽见东北角的漪兰殿方向火光闪耀,不一会青烟四起。有人声大喊:“失火啦!” 接着便看见一群侍卫和一群宫女、太监手提着水桶一起向漪兰殿跑去。 宁暮本想乘着混乱出宫,足下一蹬,刚刚窜入屋顶,忽见东北角一个鬼祟的身影向着皇宫西门逃去了。月光照耀下,宁暮分明看到那黑衣人手中抱着一卷铺盖,铺盖之下露出一双女子的细脚来,她心中一惊,暗道:出事了。情急之下,并未多想,竟忘了出宫的计划,朝着那黑衣人逃走的方向,紧追不舍。 约莫追了有半刻,见那黑衣人忽然跳入东面的墙角,不见了。 宫中突然潜入了采花大盗,破坏了宁暮心中原定出宫的计划。宫中失火,皇上获知后,必定会对此事进行连夜追查,倘若自己此刻出宫,必定会被当成怀疑的对象,现下唯有马上返回暮云宫,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才能躲过怀疑。 宁暮心里细算着,足下一蹬,迅速从撤离。不刻便绕过了所有人的眼,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暮云宫,飞也似的换了衣服,便熄了灯,假装沉睡而去。大概过了三四刻,禁军守卫终于搜到了暮云宫。 宁暮暗自冷静了一下,这才假装刚刚醒来,顶着朦胧的睡意,走去了前殿探个究竟,原本还在熟睡的小晴听到声音之后,嘴里兀自抱怨了几句,匆匆穿上了鞋袜,揉了揉迷糊的眼睛,一起来到了前殿。 带头来搜查的是丞相钟磊的心腹侍卫常卿。 宁暮见过他,所以也并不怎么意外。 常卿一脸严肃地将暮云宫殿内的所有人都看了一遍,问宁暮道:“梅妃娘娘,一刻之前,可曾见过什么可疑的人经过这里么?” 宁暮摇摇头,转声去问小晴道:“晴儿,你留意了吗?” 小晴忍不住打了哈欠,也摇摇头。 宁暮道:“常侍卫,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宫中入什么刺客吗?” 常卿道:“梅妃娘娘,这皇宫有禁军把守,戒备森严,哪有那么多刺客能够三天两头地轻易闯入?是方才漪兰殿失火了。” 宁暮惊讶道:“失火?可曾查出是何人所为?” 常卿一脸负气,道:“让我查出是何人所为,我定饶不了他!”他说着,对宁暮抱拳说道:“梅妃娘娘,既然你们也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那常卿先告辞了!” 宁暮目送他离开暮云宫,这才松了一口气。对小晴道:“晴儿,你速去打听一下,现下是什么情况。” “嗯。”小晴点点头,奔出暮云宫。 夜过得很快,转眼已经过了卯时。 禁军侍卫赶到乾清宫来报:“皇上,大事不好啦!” 听到声音的高晋,板着一张疲倦的脸,指着来人怒斥道:“干什么慌慌张张!” 那禁军小侍卫急声道:“高公公,漪兰殿失火啦!” 高晋吃惊道:“失火的原因找到了没有?” 那禁军小侍卫连连摇头,道:“不……不知道。” “深更半夜,打扰咱家的清梦,你就跟咋家说这些没用的。立刻去查!”高晋打了个哈欠,愤怒之下一脚将那小侍卫踢翻在地,那小侍卫吃力不住,一不留神,便四脚朝天,整个人从冰凉的台阶上滚下。 “咱家就不明白,皇上养着你们这些侍卫有什么用?这宫里三天两头地出事,还让不让人安心地睡觉了!”高晋气急之下,将那小侍卫骂了个狗血淋头。 “还不快去!”高晋怒斥道。 那小侍卫吓得连声应道:“是是是!”正要拔腿便跑,高晋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即唤住他,吩咐道:“多派些人手,顺便暗中清点一下宫中的人数,看看少了谁没有,然后再回来向咋家禀报。” 那小侍卫应了声“是”,连忙领命飞奔而去。 “外面出什么事了,高公公?”一脸惊诧的王乞儿不知何时站在了高晋的身后。 殿外的月光照着王乞儿那张清瘦的脸庞,显得有些苍白。他这副头发散乱、打着赤脚连鞋也不穿的模样,把高晋看得有所恍惚,差点以为是钟沉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吓得抚了抚胸,说道:“你干么跟鬼似地站在咋家的身后。” 王乞儿搔搔头,垂手木在那里,当他看见方才高晋见到自己时的脸色,心里大是不解,自己还从未见过高公公惧怕什么人的样子。 “愣在那里做什么,给咱家入殿去。”高晋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呵斥一声。 王乞儿这才蹑手蹑脚跟进殿内。 高晋在龙榻边上坐了下来,示意王乞儿过来:“来,过来给咱家捏捏肩。” 王乞儿低眉哈腰地照做了。 “想不到你这贱痞子一双粗手还挺灵活的,捏得咱家还挺舒服的。”高晋闭着眼,悠悠地享受着王乞儿为自己捏肩。 也不知捏了多久,王乞儿突然沉下脸来,木在那里想着什么。 高晋问道:“怎么不捏了,给咱家继续呀。” 王乞儿一脸苦色,突然跪倒在地,问道:“高公公,我……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高晋本是一脸享受的神情,在听到他的这句话后,突然睁开了双眼,两道精光射在王乞儿的脸上,把他逼得不敢与自己直视。 王乞儿道:“高公公,我……我害怕。这些日子呆在宫里,我真的感到害怕。我……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卖盐郎,可不想把命送在这里,你们.......你们找别人当皇上吧,我……..我不干了。” “哼,王乞儿,谁借你的胆子向咋家说出这番话,你给咋家站直了,听好喽,皇宫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懂了吗?”高晋将王乞儿从地上强行搀起,让他挺直身板,本想给他鼓励,不想王乞儿在听了自己的这番话后,双腿抖得更加厉害,根本就站不稳,瘫在地上。 “王乞儿,你如果还想活着出皇宫,就给咋家把腿站直喽,你现在是皇上。”高晋说话时,语声都不觉颤动起来,他更多的是感到生气,他并没意料到平日里对自己言听计从、胆小如鼠的王乞儿此刻竟会对自己提出要离开皇宫的事,一时间气之不过,就想着威胁他。 谁想王乞儿此刻真的事惧怕极了。也许是因为昨日云妃拿着匕首刺杀他的事,让他有了心理阴影,任由高晋软硬兼施,这个王乞儿就如同废物一般,瘫在地上,始终不肯起来。 高晋无奈,只有撒手任由他坐在冰凉的地上,且看看他接下来想要干什么。 看了半天,王乞儿竟什么也不做,正在高晋放松戒备时,王乞儿忽然如疯了一样扑向高晋,一口咬住了高晋的耳朵不放。 高晋耳朵被他这么一口咬下去,哪里还能经受得住,他疼得大叫一声,一脚踹在了王乞儿的腹部之上,然后将他按在地上,怒声骂道:“去你的王八羔子混混!你竟然敢咬咱家,你算哪根葱!若不是皇上留着你还有用,凭着你这孬样,咱家早就剁了你。” 高晋恼羞成怒,捂在左耳的手上沾满了鲜血,他万没想到王乞儿竟如疯狗一样,咬住自己的耳朵不放,若非自己闪得及时,恐怕耳朵便要被他撕下半块。他疼得站在那里哎哟哎哟地叫着,又气又怒。鉴于王乞儿现下还有利用价值,也不将他怎样。 “你们……你们到底要怎样,我还不想死……不想死……”王乞儿被他踹中了腹部,疼得趴在地上,站不起身来,眼里满是凄然。 高晋眼中凶光一闪,掐住他的脖子,眼里冒着凶光,威胁道:“你给咱家记住喽,日后再敢对咱家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咱家一定会要了你的命。” 王乞儿被他掐住脖子,软软地倒在地上,高晋见他比刚才冷静了一些,这才缓缓放开手来。王乞儿双眼充满了血丝,一双充满愁怨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那双暗藏着无尽的求生欲望的眼睛,最后随着眼泪的流出,渐渐地合上了。 “来人啊!传太医,传太医!”高晋捂住受伤的耳朵,难以忍受得疼痛一阵阵侵袭着他的耳朵,他奔出殿外大喊着。过了良久,才有人听到他的声音,太医院来人了。 “出什么事了,高公公?”匆匆赶来的秦天,望着高晋那沾满鲜血的耳朵,忍住笑惊问道。 高晋挥挥手,示意他先去看看皇上。 秦天奔进殿内,只见皇上倒在地上,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连忙进行抢救。过不多时,王乞儿从一阵疼痛中醒来,人已被抬至暖榻之上,身上也盖了被褥,他用一双无力的目光望望高晋,又望望秦天,又渐渐露出了惊恐之色。 “皇上?皇上?您怎么了?”秦天按住王乞儿乱动的手,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心头一跳,又看看站在一旁同样是脸色难看的高晋,不知发生过什么事。 “高公公,皇上这是怎么了?”秦天问高晋道。 高晋平复了心情,说道:“刚刚皇上做噩梦了,咱家正巧赶来……”话还未说完,秦天追问道:“高公公的耳朵这又是怎么啦?” 高晋掩住耳朵,说道:“你只管给皇上看好病便了,咱家的病不用急着管。” 秦天见他不愿意说,当下也不多舌。躬身说道:“高公公,既然皇上没什么事,那我先行告辞了。” 高晋巴不得他快点走,忍着耳上的疼痛,向他点点头。 第七十七章 漪兰殿中失人踪 秦天从乾清宫为皇上看完伤势后,冒着寒夜便向宫外赶。不想途中遇到常卿等人从面前经过,询问道:“宫中发生了何事?” 常卿哪里有空理会他,不耐烦地瞅了他一眼,便带着一行侍卫朝着西面去搜可疑之人去了。 秦天问不到话,感到无奈。当下抬头望了一眼月色,背着医箱,从午门匆匆离开了。 返回太医院的途中,秦天一路都在寻思着方才在乾清宫看到的情景,高晋与皇上的神色,令人奇怪。方才之前,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越想越不对劲。高晋的表情与皇上的举动,一点也不正常。 别人的事,他再是充满好奇,也只是放在心上想一想,并未打算去多关心。他一心只记挂着被送入宗人府的萧云的安危。急匆匆赶回太医院的他,纸墨在桌上一摆,写下一封匿名书信藏于身,便出了太医院。 还是那么只有一丝生气的帝京,被寒凉紧紧地包裹着。 东北角一处颇有气势的府邸前,朱漆大门上方悬着“天麟府”的匾额,大门两侧,立着两只威风凛凛的大狮子,门口站着两个服侍怪异的守卫。 径直踏进府去,约莫两百来步的距离,便见得一栋楼阁之后,现出一幢低矮而宽阔的建筑,大门紧闭,前方有一块不大的场地,周边摆了各类兵器与一些石锁石墩。这是天麟府的练武场。 此刻正是午休之时,本空无一人的练武场上,却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在他的对面,站着一个更加魁梧的身影。 站立在凉风下的萧瑜脸上冒着豆大的汗珠,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地暴起,手中所捏的刀柄也滑不留手,眸中的精光落在对面的一个双手持锤的赤膊大汉身上。 此刻四下耀眼的冰刃隐隐地散发出的压抑气息,仿佛让整个练武场已经陷入了十面埋伏般的困局之中。 一阵叮叮当当的交锋,刀锤相碰,在空气中迸擦出激烈的火花,一股白烟当即冒起,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赤膊大汉突然双脚仰天,脑袋朝着背后的石砖地上摔去,这一摔,只剩下一丝呻吟,再也起不来。 “四皇子好功夫,奎婴甘拜下风!”那魁梧大汉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向着萧瑜重重一跪。 萧瑜哈哈大笑,将他从地上扶起,一脸的得意,说道:“奎将军,你何须自谦,我知道你是故意让着我的。起来吧!” “四皇子,信鸽又来了。” 萧瑜和雪国将军奎婴聊的正欢时,身后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一身白衫,正是萧云从雪国带来的婢女云画。 萧瑜笑容一紧,朝奎婴摇摇手,示意他先下去。奎婴知趣,手臂放在胸前,向他行了礼,便从练武场上撤离了。 云画见练武场上只剩下萧瑜一人,这才走过去。将从信鸽脚上解下的一份书信呈给萧瑜。 萧瑜拆了信,只见上面写着:萧云弑君,已入宗人府,署名:隐君子。 看到信的萧瑜大惊,略带着一些责备,问云画道:“这个叫隐君子的人,几番向我们提供宫内的消息,他到底是什么人,你查了这么久,怎么一点进展都没有。” 云画道:“因为信鸽回来的日期没有规律,奴婢也不好下手追查。” 萧瑜认真地叮嘱道:“这件事,你一定要盯紧了。只要一有线索,马上向我禀报。” “云画,你以我的名义,马上入宫,探听一下此消息的虚实。”萧瑜皱了皱眉,道:“倘若此消息是真的,云儿的生死事关雪国的未来,那么我绝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云画接过他递来的令牌,藏于袖中,应道:“是,四皇子。” 宁熙宫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娘娘,昨夜宫中失火了。”钟云看着坐在软榻上半阖双目的钟宁,低声提醒道。 钟宁睁开眼来,问道:“何处失火?” 钟云道:“是漪兰殿。好在火救得及时,没什么大的烧毁。” 钟宁听到时漪兰殿,只是冷冷地笑了笑,并未表现出什么在意之事,过了好一会,她手捻额头,悠悠问及钟云:“那漪兰殿是何人所住,本宫倒是有些忘记了。” 钟云道:“回娘娘,漪兰殿如今并未入住什么人。听说在先帝时期,住着一个外族来的公主,后来这个公主莫名地得了病,死了。漪兰殿便从此没有人再住进去过。” “哦?外族公主?”钟宁眼里闪过一丝惊奇,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而又兀自笑了一笑,她问:“云儿,你说帝王们都喜欢从外族来的女子么?” 钟云知道自己对漪兰殿的介绍,让她想起了住在暮云宫的梅妃及紫云宫的云妃,想到她们二人一个是从南国来的,一个是从雪国来的,又偏偏都嫁给了皇上做妃子,这不恰好印证了她的那句“帝王们都喜欢从外族来的女子么?” 钟宁道:“昨夜宫中失火,可查清失火的原因了没有?” 钟云摇摇头,道:“此事是由常卿常侍卫全权负责,不过好像还没查出什么线索。” 钟宁听到她的这一句“好像还没查出什么线索”,不禁脑袋犯疼,对钟云道:“云儿,自从皇上将那个女人娶回宫后,本宫便没有一日睡得好的。”她说到这里,忽然拉过钟云的手,拍着她的手背,说道:“云儿,本宫知道你武功高强,寻找皇上的这件事上,你一定要帮本宫多多上心。本宫自恃这些年来待你不薄,本宫需要你的时候,你可万不能抛弃本宫独自面对。” 钟云听她提到失踪的钟沉,心中也不免替她感到一阵心疼。大宣的皇帝失踪这么久了,私下派去的探子去往各地都寻找了,竟还是没有一点消息。没有钟沉的大宣,让她感到有些无不从心,即便自己现在是贵妃的身份,到哪里都是受人尊重,可是她心里的苦,除了能对钟云说说,还有谁能够倾诉的呢? 钟云看出她的心事,一旁宽慰道:“云儿誓死效忠娘娘。您睡一会罢。”钟云说着,取过一件毛毯,小心地披在她的身上。方见着她合上带着一丝疲倦的眼,心里起了一些欣慰,便听见殿外一阵喧哗。侍卫常卿带着一批手下匆匆赶到宁熙宫求见。 “常卿有急事,求见宁妃娘娘!”常卿洪亮的声音犹如一个大钟撞进钟宁刚刚安静的心。 钟宁有些不耐烦地睁开眼,命钟云出去看看。 钟云来到前殿,但见侍卫常卿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追随在他身后的侍卫也是各个狼狈不堪,就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激斗一样。 “常侍卫,娘娘已经歇下,你有什么事,直接向我说吧!”钟云眉宇轩起,说道。 常卿会意,凑近她的耳边,将昨夜宫中失火的情况进行细报,只见钟云听了之后,大是吃惊,道:“可曾抓住了纵火之人没有?” 常卿摇摇头,道:“根据昨夜看守漪兰殿的两个老宫女所供,在失火前,曾经看到过一名宫女在漪兰殿附近的园子里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是去干什么。” “宫女?”钟云惊讶道:“如果昨夜的这场火真是人为所纵,而那两个老宫女所言又是属实的话,只要沿着这条线索去找,查出昨夜失火前曾在漪兰殿附近出没的宫女是谁,那么,这场无名之火,很快便会水落石出的。” 常卿点点头,道:“钟云姑娘所言极是。我这便去将昨夜去过漪兰殿的所有宫女找出来,一一问清便了。”话毕,喝令所有的手下,前去漪兰殿。 漪兰殿位于皇宫的东北角,殿前开掘有一块园地,园中奇石罗布,其古柏藤萝,皆数百年物,在这寒冬之际,倒为花园点缀得情趣盎然,几株由木化石做成的盆景,乍看似一段久经曝晒的朽木,敲之却铿然有声,乃是从西域进贡而来的珍贵石质。 看守漪兰殿的两位老宫女双双都已逾五十年纪,发髻斑白,高而微胖的那个一脸慈爱沧桑,但双眸却像是秋日里的第一道霜,根根银发,半遮半掩,若隐若现,脸上条条皱文,好像一波三折的往事。而矮而精瘦的那个,她身上所穿的宫服有些褪色,生着一只鹰勾鼻,油腻的头发一半白一半黑,常卿带人来到漪兰殿时,她手里拿着一把竹扫帚,正在清扫着殿前的一些枯叶。 “老妈妈,把所有的宫女都叫来。”常卿板着一张脸,下令道。 两个老宫女互相瞅瞅,都知意地欠身点点头,不一会,便把这漪兰殿中的所有宫女都叫到了常卿的跟前来。 常卿的一双冷目在这些高矮胖瘦不一的宫女们的身上来回扫视着。过了良久,忽然问道:“人数都齐了吗?可漏过什么人没有?” 那个高胖的老宫女齐妈妈回答道:“也没清点过,也不知是不是都在这里了。” 常卿眼中精光掠过,在那些排成横队的宫女面前缓缓走着,边走边道:“昨夜里漪兰殿失火,想必你们也已经知道。失火的原因也已经查清了,已经可以确定是人为纵火。究竟是不是你们当中有谁故意纵火引起的,只有将所有的事一个一个地查清楚了,才能知道。如果让我查出是你们当中有谁刻意纵火,你们是知道后果的。”他顿了顿,又道:“倘若那纵火之人愿意自己站出来承认错误,我会像皇上求情,对其从轻发落。你们可得想清楚了。” 常卿的目光在这些宫女当中来回扫视,他意图能从这些陌生的脸上看出什么异样,可惜事与愿违,过了半晌都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他将齐妈妈叫到一旁,问她道:“齐妈妈,你昨夜说漪兰殿在失火之前,曾经看到过一个宫女鬼鬼祟祟地出现在附近,此话可是属实?” 齐妈妈道:“是的。” “那也就是说,昨夜出现在漪兰殿附近的那鬼祟宫女,很有可能就是与此次的失火有关。胡妈妈,人数清点完了吗?”常卿转声问那矮小精瘦的老宫女。 胡妈妈走到他面前,支支吾吾地道:“好像……好像少了两人。” 第七十八章 宫中枯井现男尸 “好好查查,到底少了谁!”常卿有些激动道。 “是……是。”齐妈妈与胡妈妈眼露惧意,齐声回道。 “春茗。” “在。” “夏香。” “在!” “秋草。” “在。” “.…..” 常卿站在一旁,板着一张严肃的脸,看着齐妈妈与胡妈妈对这些宫女进行点名。 当叫道宫女“冬梅”的名字时,却听不到回应。 齐妈妈皱了皱眉,随即又喊了一声,宫女当中仍旧无人应答。 齐妈妈看看胡妈妈,脸现担忧。 “蕙香?”不刻,齐妈妈微带紧张的声音再次在众人耳边响起。 “常大人,少了冬梅和蕙香。”齐妈妈如实禀道。 常卿手按刀柄,严起一张脸,鼻中冷哼道:“这漪兰殿少了两个大活人,你们都没发现,到底是怎么办事的!马上给我去找,找不到人,齐妈妈胡妈妈,拿你们是问!” 常卿脸色铁青,已然触生了肝怒。齐妈妈与胡妈妈见到此景,都只敢低头躬身地应着,哪里还敢多辩驳一句。原本胡妈妈有话要说,嘴唇微动之际,却见齐妈妈向她暗暗递来一个眼色,那意思是说“使不得”,性格急躁的胡妈妈只有将本来要脱口的话一块咽入了腹中。 乘着常卿放松了警惕,众人散去漪兰殿各处寻蕙香与冬梅,齐妈妈将胡妈妈偷偷扯到一边,拉拉她的衣角,带着惊慌,碎声问道:“你前些时候跟我说蕙香那事,该不会是真的吧。” 胡妈妈一脸愁苦,压低了声音,急道:“我哪知道蕙香这孩子真的会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她若真的和她那宫外的小情郎私逃出宫,我一定打断她的狗腿。” 齐妈妈叹息道:“唉,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这会人都不知逃到哪去了!” 胡妈妈兀自想到了什么,反拉住齐妈妈的手,道:“你说,昨晚的那场火该不会真的是蕙香所为吧。” 齐妈妈摇首,一脸愁容:“哎哟,你问我?我去问谁呀!说不定那火还真是蕙香和她在宫外的小情郎勾结所纵,这样她才有机会乘乱私逃出宫呀。” 胡妈妈道:“如果蕙香真的已经私逃出宫了,这会肯定也找不到人了,那个侍卫看起来不是好惹的,一会问起,我们该怎么解释呀。” 齐妈妈道:“还能怎么解释,如实说了罢。” 两人说谈间,散去四处寻找蕙香和冬梅的人都返回了漪兰殿前。宫女们按照方才之前的队形站好了位置。齐妈妈问道:“找到人了没有?”宫女们齐声应道:“没找到。” 齐妈妈向胡妈妈使了个眼色,胡妈妈走向常卿,禀道:“常侍卫,人……人没找到。” 常卿眸中疑光登起,很快察觉到她倏然之间脸上带有异色,知她是有事瞒着自己,当即问起:“胡妈妈,漪兰殿素里可是你与齐妈妈负责打理的。如今两个大活人不见了,你们该如何向我交代,向皇上交代?”常卿说着,向着空中做了个抱拳的姿势,就如同皇上此刻在他面前一样。 胡妈妈见他声沉色栗,明显要加罪于自己,哪里还敢多说一句,她暗中瞟了一眼垂手站在一旁的齐妈妈,见她也是一脸愁容,默在那里,连屁都不敢放。 就在这时,漪兰殿外奔来一行人。待近了,才看清是五个人,其中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抬着一块由白布盖住的担架,白布之下隐隐露出一双大足来,把眼尖的胡妈妈吓了一跳。 常卿问道:“这是何物?” 来人巡逻皇宫的侍卫,只见带头的侍卫向常卿禀道:“常大人,这是刚刚在漪兰殿后的一个枯井里发现的。” 常卿道:“掀开。”说着,顺势往后退了一步,以便自己身边的两名侍卫将担架上的白布掀开。 这么一掀,让齐妈妈和胡妈妈等人吓得面色一白。 几个胆小的宫女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大人,是一名男尸,看样子是昨夜刚死的。”那侍卫查看了担架上所躺着的男子后,禀道。 “马上去查清这名男子的身份和来历。”常卿微松一口气,吩咐道。 “是!”两名侍卫领命而去。 常卿察觉到当这名男尸被抬过来时,齐妈妈与胡妈妈的脸色异常,便留了颗心眼,乘着她们二人私下递过眼色,常卿忽然怒声问道:“齐妈妈胡妈妈,你们二人也算是宫中的老人了。有些该交代的事如果不交代的话,你们是知道后果的。如果不想将事情闹大,你们最好乘早交代清楚,那失踪的蕙香与冬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着,从刀鞘里缓缓地拔出刀,用嘴轻轻地吹了一吹,呼地陡然一撒手,刀刃沿着手臂方向飞去,径直插在了右边的一株树上,刀身晃动,嗡鸣不止。 齐妈妈与胡妈妈吓得双腿一软,双双下跪,胡妈妈手指颤抖,惊慌道:“大人啊,我说,我说,事情是这样的……” 待常卿听她将蕙香与宫外情郎私通的事道得一清二楚,过了良久,才皱了皱眉,道:“这么说来,这名无名男尸有可能就是与蕙香私通的情郎喽?” 胡妈妈应道:“正是。只是不知,他怎么就死在了这宫中,想必是给宫里的侍卫们当成了刺客误杀了罢。” 常卿怒声道:“混账东西!宫中有严令,没有通行令不能乱走,虽是戒备森严,但误杀一个人岂是儿戏?何况,宫中的禁卫都是从千万人中挑选出来的,岂会是此等眼瞎草菅人命的人渣?定是这厮与那蕙香勾结,两人意图私逃出宫,自己撞伤了哪里断了气也不定。” “是是是,大人说的是,是他咎由自取。”胡妈妈吓得赶紧打话道。 常卿瞥了她一眼,说道:“我也不为难你们二人。不过你们漪兰殿丢了人,就是你们二位当妈妈的失职,我也暂且不治你们的罪。吩咐下去,继续找,直到找到蕙香和冬梅为止。找不到,你们二人自己知道怎么做,自不用我多说。” 齐妈妈和胡妈妈互相看了一眼,皆低着头,应道:“是。” 齐、胡二位妈妈也是怕死的人,听到常卿这么吩咐了,当下也不敢在这件事上有些许的怠慢,她唤了所有在漪兰殿做事的宫女,又将漪兰殿翻找了一遍,结果人没找到,胡妈妈倒是自己吓得自己晕倒在廊中,好在一名宫女经过发现晕倒的胡妈妈,这才叫了人来帮她弄醒。 待胡妈妈醒来,见到齐妈妈和几个宫女正围在自己的跟前,对自己七问八问。 “胡妈妈,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宫女看着她焦急地问道。 胡妈妈看看众人,脸上的惧意渐渐消隐,过了一会才恢复了平静。众人见她忽然指着廊顶的一处地方叫道:“你们快把那吓人的劳什子取下来。” 众人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瞧去,只见靠近廊顶的柱身上飘着一块血布,一枚铁镖穿过布身,将它牢牢地钉在了柱身之上。 看到血布,丫鬟们也吓得面容失色。过了半晌竟没有人敢去将那它取下。 齐妈妈恨铁不成钢,命人搬来一张高腿椅子,足下一蹬,亲自踩着椅面,费了好大的一番力气,伸手去将那血书给扯了下来,好在铁镖插的不深,随着血布被扯下,只听呛地一声,铁镖一起落在地上。 齐妈妈从椅上下来,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地上,早已满头大汗。 “这是什么东西呀?”大家围起来,盯着那血布看了又看,见上面写着些骇人的字,知道事情不妙,齐妈妈马上唤人去通知常卿,并将事情报说于他听。 常卿赶到漪兰殿,从齐妈妈等人手里接过那块血书及铁镖,见那血书之上写着一些恐吓的话,知此事不小,当下拿着二物去乾清宫面圣而去。 高晋见他急匆匆地跑来要求面圣,告知他皇上正在午歇,不便见任何人,任何事现在都经由他代为处理 常卿是钟家的亲信,见高晋身为一个宦官,竟自擅自主张,代替皇上管事,心里满是不爽,说道:“高公公,此事事关重大,非得向皇上亲自禀报为好。” 高晋见他不愿将事情禀报于自己,冷冷地一笑,说道:“皇上有令,最近他龙体恙,有什么事只管向咱家汇报便行,待咋家根据所报上的事情的轻重缓急,再行挑出比较急于处理的一些事,再禀报于皇上亲自决断。常侍卫,你可还有什么意见?” 常卿心中忍了一口气,最终说道:“既是皇上没空,那此事便等皇上何时有空了,再来禀报便是。” “常侍卫!你站住了!”高晋叫道,他从台阶上缓步跟下,说道:“常侍卫,咱家问你,昨夜宫中失火一事,此事可是由你全权负责?” 常卿止步,又回过身来,见高晋面带笑容地问起失火一事,知他要借此事来责难自己,当下暗自冷静了一下,说道:“是我负责的。高公公,有什么高见么?” 高晋笑道:“既是由你负责,那便再好不过了。皇上让咱家来问你,昨夜宫中失火一事,你查得怎么样了?” 常卿道:“目前未果” “哼,未果?”高晋脸色微变,看人的目光中也增添了一丝凌厉,他将扶尘搭在手臂上,在常卿面前缓步走着,边走边道:“常侍卫,咋家可是派人查得清清楚楚了,昨夜宫中失火,可并未一场意外。乃是人为做致,纵火之人可曾抓到了吗?” 常卿脸色涨得铁青,答道:“我已经加派人手去查了,相信很快便会有消息。” “很快是多快?宫中失火,这么大事都发生了,你们这些巡保后宫的侍卫到底是干什么的?皇上留你们,无非是为了你们能保卫后宫的安全,现下那漪兰殿莫名其妙地就着火了,到底是什么人所为,你身为堂堂的带刀侍卫,都过一夜了,竟查无所获?传出去,天下人还以为是皇上慧眼不识人,养了一些只会吃饭说话不会办事的饭桶呢!” “高公公!”常卿见他拐着弯骂自己是饭桶,岂能不生怒?当即便要去摸刀鞘中的刀,却见高晋一阵冷笑嘲来:“常侍卫,你该不会要在晴天大白日之下,想对咱家动刀子吧?”高晋说着,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嘴上的气势却仍旧不饶人。 只听呛地一声金属的重响,常卿鼻中冷哼一声,又将刀推回刀鞘。侧眼望着别处,冷冷地回道:“怎敢!” 两人正僵持间,只见廊中走来几个人影。前方一个女子妆容庄重,面带笑容,身旁跟着一个英气的丫鬟,二人身后跟着几个宫女,一行人正朝着乾清宫快步赶来。正是钟宁等人。 第七十九章 谣言四起指妖妃 “常卿见过宁妃娘娘。” “奴才给宁妃娘娘请安。” 常卿见到宁妃到场,甚是惊喜。倒是高晋见到钟宁突然来到乾清宫,那双枯瘦的眉毛轻轻一皱,似乎有些意外,他旋即盈笑满面地迎赴上去,向钟宁问候了一声。 “高公公,常侍卫,你们二人在这儿闲聊着什么呢?本宫今日前来探看皇上,听说皇上昨日受了些惊吓,现下在宫里养病,可有此事?”钟宁看着高晋道。 高晋笑道:“是这样,娘娘。皇上昨夜做了噩梦,今日小歇了半日,心情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哦?做了噩梦?此事一会本宫倒要好好问问皇上。”钟宁说着便要入殿。高晋却将她拦在跟前。 钟宁面容微板,道:“高公公,你这是做什么?难道想拦本宫么?” 高晋连忙躬身退开,笑盈盈地解释道:“娘娘误会了。咱家是怕娘娘来得太突然,还未向皇上通报过,怕娘娘这么进殿,惊扰了皇上的休息,那便不好了。” “高晋,你最近爱管的事可越来越多了,连本宫见皇上你都敢拦道,你这是安着什么心眼?”钟宁道。 常卿见到钟宁气势压过高晋,心中甚是得意,连忙奔到钟宁跟前,禀报道:“宁妃娘娘,方才属下要求见皇上禀报昨夜漪兰殿失火一事,高公公也拦着不让属下进去。属下也不知他安着是什么心。”他说着故意压低声音,越说越没声音,尽显自己受了委屈。 钟宁道:“高晋,你好生大胆。常侍卫乃是皇上亲命的禁卫首领,你拦他,究竟是何居心,若是误了要事,本宫看看你如何向皇上交代?莫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高晋碍于她是皇妃,背后又有当朝丞相撑腰,也不敢将事情闹得过分,两颗眼珠在眶中转了一转,又退到一边,让出一条道路,假笑道:“咱家怎敢拦宁妃娘娘呢?刚刚咱家不过是跟娘娘与常侍卫开个玩笑罢了。既是娘娘想见皇上,咱家哪有不让见的道理?给咱家一百个胆子也干不出这种事呀,咱家这便带娘娘和常侍卫进殿。” 常卿瞥了高晋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得意。晃着脑袋,手按刀柄,紧随钟宁一步一步地登阶入殿而去。 “娘娘,不是咱家不让你们见皇上,而是皇上实在不便下榻。”高晋边走边解释道。 钟宁转目瞧了他一眼,用着惊疑地目光打量着他的嘴脸,道:“高公公方前不是说皇上的龙体经过小半日的修养,如今已经无大碍了吗?怎么,这会又变成不便下榻?” 高晋笑了笑,没继续接话。 说话间,钟宁注意到他的左耳包扎得犹如粽子般,极是滑稽可笑,也不禁笑着问道:“咦?高公公的耳朵是怎么了?何时受的伤?看清来伤势不轻呀。” 高晋强笑道:“咱家不小心自己给磕的。” 钟宁瞥了一眼常卿,两人心中都是一笑。 说话间,人已经到了龙榻之前,但见王乞儿正躺在龙榻中央,双目紧闭,金黄的被褥盖住他的全身,就连四肢也给藏得严严实实。 高晋笑道:“宁妃娘娘,皇上刚才说累了,这会已经睡熟了,咋家建议,我等还是不要打扰为好,若是惊扰了皇上的清梦,恐怕不好办呀。”说着又替王乞儿将被褥扯了一扯。 钟宁见王乞儿似真的已沉睡,当下也只有退出内殿。 高晋见她不与自己为难,躬身行了个礼,待替王乞儿盖实了被褥之后,也随之来到前殿。 钟宁忽然常卿道:“常侍卫,有关漪兰殿失火一事,你查得怎么样了,可有什么新的进展?” 常卿愁苦道:“此事牵扯的疑点越来越多,宁妃娘娘,恐怕不是一两日能查得清的。” 钟宁点点头,道:“常侍卫,你一会来宁熙宫,将事情一字不漏地向我说实。”说毕,唤上了钟云,先行回宁熙宫而去。 常卿本想将事情向皇上禀报,不曾想过皇上竟因龙体之恙卧榻未醒,听到宁妃发下话来,只有随后赶去宁熙宫。 高晋见他们匆匆而去,心中有些不爽,唤了小喜子来身边,让他悄悄跟去宁熙宫,偷听常卿与宁妃细报了些什么事再回来向他回禀,小喜子挠挠头,连声应着去了。 钟宁在钟云的陪同下,前脚刚回到宁熙宫,常卿后脚便跟着赶到。他将从漪兰殿中发现的那块血书与铁镖一并交于钟宁,说道:“娘娘,这是漪兰殿的老妈妈发现的。” 钟宁毕竟不是练武之人,见到常卿将东西递来,便要伸手接过来看,钟云忽然提醒道:“娘娘,让奴婢来吧。” 钟宁刚准备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向钟云一笑,点点头,示意她接过察看一番。 钟云从常卿手中接过铁镖和血书,常卿道:“娘娘,这镖我查看过了,没毒。” 兴许是因为梅妃中了毒箭一事还心有余悸,钟宁与钟云二人对于镖、箭之类的铁器甚为留心,万一这不知来历的铁镖上也被人喂了什么剧毒呢? 看到钟宁毫无顾忌地要亲自伸手去接,钟云哪里能让她去冒这种险?二话不说,待见到钟宁点过头后,便即伸手接过铁镖,在手中转看了有一会,确定真的无毒之后,才将铁镖再转递到钟宁的手上,让她细看。 钟宁拿着铁镖,感觉镖身冰冰凉凉的,不过是一般的飞镖罢了。但当她见到布上沾满血迹时,却被惊吓得不轻,只有钟云知道,钟宁一直有个晕血的惧症。 “云儿,你帮本宫念念,这血布上写着些什么?”钟宁强自定神。 钟云见她面颊上的红晕渐失,帮忙念道:“皇帝小儿,荒淫无道,若不杀尽妖妃,必将扰你后宫永世不得安宁。”待她念完,见末尾还画着一枝血梅。 常卿道:“一派胡言,定是有小人作祟,故意写着这些骇人的话来吓唬我们。” 钟宁听了这段话后,起始虽有些害怕,她凝眉半晌不说话,过了一会,忽然说道:“我看未必。”然后看看钟云,眼中如暗柳之中又见一朵明花,她的嘴角间露出了一丝常卿难以理解的笑容。 常卿望着她的表情,思了一思,猛然悟出她的意思,说道:“娘娘,这妖妃和末尾的一枝血梅,指的不就是那暮云宫的……梅妃娘娘么?”他说到最后,刻意将“梅妃娘娘”四字放缓,重点顿了一下。 漪兰殿丢失了两名宫女,无端惊现出一具无名男尸,加上血布一事,让此事更为骇人。很快在宫中传开了来。 消息几经流传,经过一些宫女、太监的口传出,就变成了一些更为夸张的谣言,说是因为皇上娶了梅妃这个妖妃,才给皇宫带来了大难,从宫中进入刺客、失火到宫女失踪一切奇奇怪怪的事,都是因梅妃身上所的晦气所致,在常卿等人的暗中推波之下,此事又渐渐传到了宫外,传到了一些京官的耳朵里,甚至就连宫外的一些老百姓也知道了。 这一日,钟宁故意让钟云陪着自己在宫里的四处逛走,为得就是听听一些宫女在私下说聊着什么,果不出所料,常卿办事极快,早将血布之事神不知鬼不觉地散播到宫人们的耳朵里。从御花园兜了一圈回宁熙宫的钟宁,心情一下子便轻畅多了。就连钟云也说道:“宁妃娘娘,您今天的气色可真好。” 钟宁在椅子上徐徐坐下,缓缓地品着香茶,面带微笑,并不去回答钟云,心底突然滋生起的这番喜悦,别说是钟云,而是任何人都无法体会得到的。 这天傍晚,看守天牢的狱卒们不知哪里来得好心情,竟在牢狱中摆起酒菜来,大肆做酒。 喝酒猜拳的声音扰得许淮生心烦意乱,他从干草堆上刚躺下,又立马坐起来,总觉得哪里不舒服,浑身起了焦躁。也许是因为天牢中空气潮湿的原因,闻着周边的霉味,他甚是不安,而躺在隔壁牢狱里的钟沉却纹丝不动地睡在那里,犹如死了一样。 许淮生终于坐不住了,他从干草堆中跳起,扑到狱门前,连敲了数下,嚷道:“喂!大白日的喝什么酒,吵死人了!”许淮生从未如此急躁过,也不知自己今天是怎么了,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心情,随着外面狱卒交相碰酒的声音变得越发强烈起来。 怎奈那些狱足沉浸在酒聊之中,哪里肯来理会许淮生。 许淮生连嚷了两声,也没人注意到自己,就连一声警告与呵斥都没有。他气得在干草堆上重重一坐,兀自生着闷气。 这时,睡在隔壁的钟沉挪了挪身子,有力无力地张口说话了:“闷的话,便睡一会罢。” 许淮生听见他的声音,有些惊讶。转头去看他时,却见他侧过身子,似乎有意避开自己,再喊他时,却见他呼声大作。 睡得这般快?真是个怪人。许淮生心中甚感惊讶。 过了一会,天牢渐渐安静了下来。 只听外面的狱卒聊起:“你们听说了没有,最近宫里出了很多奇怪的事。” “你指的是那妖妃作乱的事吧?” “是啊是啊,听说自从皇上娶了那南国来的公主之后,皇宫里就跟闹鬼似的,一天不如一天安宁。” “这事我也听说了,听说还有说书的先生将此事改编成了书戏呢。” “也不知是真是假,这个梅妃娘娘还真是个妖妃呀。” 几人说谈得尽情,不觉越聊越大声,不知谁“嘘”了一声,将他们的声音压了下来:“这事你们别再嚼舌根了,宫里的事那都是皇上家的事,关我们什么事呀。来来来,继续喝酒。” 第八十章 金銮殿上欲加罪 几个狱卒说聊方毕,许淮生便听见隔壁的干草轻轻地动了一下。 这些狱卒的话,一字一句地都被许淮生听在耳里,他不禁为宁暮担心起来,怎奈自己身陷天牢,连天牢都走不出,哪里还有余力帮宁暮做些什么?真恨不得自己立刻化作一只鸟儿飞到宁暮的身边。 外面的流言蜚语,宁暮也听说了。与上次一样,她仍旧没怎么将这些谣言放在心上,倒是对这些天宫中所发生的事,她倒很有兴趣。 她回想起昨夜宫中失火时,分明看见东北角方向有个黑衣人抱着一卷被褥朝着宫外逃之夭夭,再结合外面所传的漪兰殿宫女失踪一事,她心中做了个大胆的猜想,昨夜所见的黑衣人手中所抱的被褥中藏的不是别的什么,而是那失踪宫女,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宫中失踪的是两个宫女,那小小的被褥中最多也只够容得下一人之身,如何能藏下两个? 宁暮心中动着,正边走边思忖。正巧小晴从殿外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差点便和她撞了满怀。 “晴儿何事如此慌张?”宁暮问道。 小晴擦了一把汗,端起桌上的一杯茶,咕噜噜地灌下了一大口。宁暮见她打进门便喘息不止,当下让她先平定一下心情,道:“莫急,晴儿,有话慢慢说。” 待晴儿又喝了一口水,这才说道:“娘娘不好啦。常卿常侍卫领着好多人,正往这里赶来呢。” “常侍卫?”宁暮目光一定。 小晴点点头道:“是啊,就是那当日诬陷娘娘和许大夫的那个侍卫常卿常侍卫。” 宁暮问道:“他来做什么?你别慌,坐下慢慢说。” 小晴哪里还能坐下慢慢向她细说,她忽然拉起宁暮的手,催道:“娘娘,您不能呆在这里啦,我看那常侍卫气势汹汹而来,定没有什么好事。您进去躲一会罢,等他们来了,我就说娘娘您出去了。” 宁暮笑道:“晴儿,该面对的事终要面对。你让我躲,好,我听你的,进去躲了,那要躲到几时才肯出来面对那些人呢?你莫要自己先慌了阵脚。” 小晴听她这么一说,反倒心定了许多,她向宁暮点点头,然后往她身旁站去。 只听殿外碎步混杂,来了很多带刀侍卫,为首的正是常卿。 常卿来到殿前,便见到宁暮正站在殿中央面相殿外,似乎早知自己会来她殿上一样,从她的脸上见不到半点的意外之色。 “梅妃娘娘,咱们又见面了呀。”常卿笑着跨入殿中,示意身后的侍卫站在殿外守候,不必跟进。 宁暮见他一脸谄笑,便知没什么好事,当下也不直接问穿他,且看他想要干什么,她暗自镇定了一下心情,然后笑望着常卿道:“常侍卫,此番阵势,有何见教?” 常卿笑道:“我怎敢对梅妃娘娘有什么见教呢?梅妃娘娘,这都是众位大人的意思,请梅妃娘娘随我前去朝中一谈吧,众位大人都已等候您多时了。” 小晴见常卿要将宁暮带走,暗暗摇头,叫道:“娘娘……” 宁暮向她微微一笑,示意她留下,说道:“晴儿,你好生呆在宫里看着,等我回来。”然后面上肃色都转,对常卿道:“不必催,我随常侍卫去朝中走一趟便是。” “娘娘……”小晴急唤了一声,但见宁暮已经被常卿带走,小晴只有暗暗叹气。 宁暮被带至皇宫主殿,只见满朝的文武百官站立成两排,一些德高望重的老臣犹如钉子钉在地上,腰板直挺,不怒自威。 宁暮踏进大殿内,目光满朝的文武,亦无半点畏惧,反而比放在在暮云宫时更显坦然。 她望着这些大臣,一双眼睛里仿佛能透出光来,将他们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无非是要降罪于自己。想到这里,她的目光从这些老臣之中落在了殿台上高晋的脸上,但见他向自己投来一丝同情的目光。 宁暮淡淡地一笑,想听听这些人说些什么。 “梅妃娘娘,乘着皇上不在,我等便在这里把话与你直说了罢!”沉默了许久的殿内,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 宁暮闻声而去,见说话的是一名满头银发的老朝臣,笑了笑,客气道:“大人请说。” 那老朝臣见宁暮言行端庄,说话客气,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句话在喉中滚了一转,最终才说道:“老臣陡然问梅妃娘娘一句,希望梅妃娘娘能够如实回答我等!” 宁暮道:“大人直言便是。” 那老朝臣听她这么说了,更加鼓足了勇气,战战兢兢地说道:“天下人都说皇上最近荒废政务,全是因为梅妃娘娘在旁干政,用谣言迷惑了皇上,才致使君心日渐颓废。对于此事,梅妃娘娘,可有什么话要说的么?” 宁暮淡淡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老朝臣见她异常地镇定,倒有些畏惧,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想了好一会,才说:“近日宫中还流传着一些事,都同娘娘有关。我等并未什么迷信之人,只是这些接踵而来的怪事来得太快,把我等都弄得糊里糊涂。昨夜宫中失火,还弄丢了两个宫女,对于这些事,梅妃娘娘可有什么看法吗?” 宁暮万没想到这些老臣为了给自己加罪,竟将几桩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一块牵扯到自己的身上,不禁觉得暗暗好笑。她定了定神,说道:“宫中失火与失踪之事,我也是刚刚听闻不久。只是这两件事,不是该归后宫禁卫大人所管么?大人却来问我这些,不知大人此举何意?难道大人认为,是那火是我所放的,人也是我弄丢的么?” “老臣……没有此意。”那老朝臣被他一问,反而先失去了镇定。 “大人,你身在朝中也有二三十载,对于这种空口无凭之事,怎能随意加罪于一人头上?我实在不解。”宁暮竖起眉,声音犹如风铃声般清脆。 那老朝臣被她一眼道破心机,自我感觉颜面尽丢,不断避开宁暮的目光,连声说道:“我也是臆测,臆测。”说着自觉回到原位,不再说话。 “臆测之事,岂可乱说?”高晋随口插了一句。 宁暮心中自信这些大臣拿自己没办法,毕竟空口无凭在事实面前,永远站不住脚。 “哼!你这个妖妃!别以为皇上护着你,我等便不敢拿你怎么样!你这个祸国的妖妃!” 不知是谁忽然痛骂了一声。 高晋耳尖,马上便听出是钟鼎的声音,他将臂上的拂尘轻轻一搭,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叫道:“钟鼎钟大人!有话便站出来说,何必躲在角落充当小人呢?” 高晋的这一番话把钟鼎一言引到了朝堂中央。但见钟鼎呵呵一笑,说道:“各位个人,最近宫中屡屡出事,难道你们便真的相信这些只是意外和巧合吗?你们且看看,这是什么!”说着将手掌一摊,将一块血布拿到众臣面前一一展示。 “这块血布乃是昨夜失火宫殿的宫女发现的。也不知这白布上沾的是何人的血,且让我为众位大人读读这血布之上所写的文字吧,相信听完之后,众位大人的心中自会有决断。”钟鼎一脸得意道。 “皇帝小儿,荒淫无道……”钟鼎刚刚念了两句,便见高晋一声呵斥过来:“大胆,竟然冲犯皇上!钟鼎,你是何居心呀?” 钟鼎笑道:“高公公这么激动干什么。我不过按照这血布上所写的念罢了,要说冲犯皇上的可不是我,乃是写下这血书之人呀。”他说着,对众朝大声道:“各位大人,稍安勿躁,且听我继续将这血书念完。”钟鼎言毕,朝中登时安静下来。 “皇帝小儿,荒淫无道,若不杀尽妖妃,必将扰你后宫永世不得安宁。”钟鼎故意将嗓音提了一替,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楚,然后装作一脸惊讶之色,慌张得嚷道:“哎呀!不得了,不得了了呀。各位大人,这血布之上,不但有文,还有画呀。” 一个老臣大声问道:“钟大人,血布上到底画着什么呀!” “这血布之上……”钟鼎故弄玄虚,刻意将声音拖长了,最终一脸惧色,道:“是……是一枝血梅花!” “什么?血梅花?” “这有何含意呀?” 朝中众臣不禁议论起来。 钟鼎道:“各位大人,还不明白吗?这枝血梅代表的就是梅妃娘娘啊!” “钟大人,散布谣言,可是要下牢的,仅凭着几个字和一张画,便把矛盾指向梅妃娘娘,未免过了点吧!”高晋忍不住插口道。 钟鼎呵呵笑道:“高公公,事情已经清清楚楚了,所有的怪事都是梅妃所带来的。自从皇上娶了梅妃娘娘之后,宫中大小怪事接连不断,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吗?梅妃是妖妃!梅妃是妖妃!” 钟鼎在朝堂上大声地嚷着,登时,满朝声讨妖妃的声音便跟着一起响起。 第八十一章 乾清宫前讨妖妃 面对着朝堂上声呼要声讨自己的朝臣们,宁暮心中一片视死如归之感。 “各位大人,咱家觉得仅凭着宫内流传的一些蜚语,怎么的也不能照此对梅妃娘娘进行加罪吧!”高晋的话中,明显带有袒护宁暮之嫌。 “妖妃!斩杀妖妃!杀妖妃!还我大宣安宁!”在钟鼎的带动之下,一些反梅妃的势力一下子都冒出头来,竟皆跟着大声喊起。 霎时间朝中大乱,高晋见事不妙,见宁暮站在那里独自面对,当下快步走到她身边,说道:“梅妃娘娘,您还是躲一躲吧!随奴才来。”话毕,乘着群臣混乱之际,悄悄带着宁暮从侧堂撤退。 钟鼎眼尖,瞄见宁暮跟着高晋向侧堂走去,当即大声呼叫:“各位大人,快瞧啊!妖妃要从侧门逃走啦!” 这一声呼叫,引起几名大臣跟着起哄:“捉住妖妃!别让她逃了!杀妖妃!” 几个乘势作乱的朝臣,跟在钟鼎身后,竟去追宁暮和高晋而去了,登时朝臣上人影散尽,大家都朝着乾清宫涌去。 “高公公,他们想干什么?”宁暮没想到这些朝臣竟如此嚣张跋扈,她停下脚步,问高晋。 高晋哪里还能跟她解释那么多,求着她跟着自己先到乾清宫躲避再说。 宁暮无奈,只有跟着她往乾清宫方向而去,待入了大殿,高晋便命人将殿门牢牢地关上。 “高公公,我们这么做,只怕会更加激怒他们,使朝中更乱。”宁暮道。 高晋摆摆首,道:“唉,梅妃娘娘,您万万不能出去呀。听老奴一言,出去就是死,躲在这里就是生。” 宁暮惊问道:“此话是何意?为何出去便是死?” 高晋叹道:“梅妃娘娘,您有所不知呀,咱家没办法跟你解释太多,这事关先皇的一些秘密。” “今日之事,怎又牵扯到先皇的身上?我不懂。”宁暮纳闷道。 高晋带着她进内殿,边走边道:“梅妃娘娘,总之,您听老奴的,千万不要出这乾清宫。” “高公公,你不说清楚,我不会安心呆在这里的。”宁暮欲要他说出真相,所以言辞之中带了些激将。 高晋见她要出去,连忙拦住,跪拜在地上,求道:“老奴这是为了皇上才拼死保住您呀!您可不要辜负了老奴的一番心意!” “为了皇上?对了,皇上呢?”听他提及皇上,不禁问起钟沉。 高晋躬身道:“梅妃娘娘,皇上就在里面,请随老奴来。” 高晋带进内殿,将龙榻边上的纱帐轻轻拉开,宁暮见到钟沉正躺在榻上,双目微睁,眼圈发黑,又见被褥颤抖着厉害,她好奇之下,不禁伸手去将被褥掀开一看,竟吃了一惊,颤声问道:“高公公,皇上这是……” 只见王乞儿四肢皆被绳子所缚,动弹不得,他的嘴唇也似乎睁不开,整个人犹如中了邪似的,除了一对眼睫毛微微颤动,便跟瘫子无差别。 “高公公,你对皇上做了什么?”宁暮竖起眉头,怒声道。 高晋见事情再也瞒不住,只有将王乞儿冒充皇上的实情告诉给宁暮。当宁暮得知此刻躺在龙榻上的不是大宣真正的皇帝钟沉后,整个身子一颤,半晌才缓过神来。 高晋见她不信,当下走到龙榻边,伸手去扯下王乞儿脸上的面具,费了一些劲,才将一张人皮面具撕扯下来,面具之后露出一个陌生男子的脸来,宽额小眼,此等相貌连钟沉的百分之一也及不上。 看到面前的钟沉倏然间变成了另外一个普通男子的脸来,宁暮的心头一凉,她问道:“高公公,可否将实情告诉我。皇上究竟在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到底还瞒着我什么?” 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高晋不好回答,说道:“梅妃娘娘,外面情势紧急,老奴看您还是先解决您自己的事吧。皇上的事,待外面的风波平息之后,老奴再一五一十地向您禀报。” 宁暮道:“高公公,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是怕我会想这些秘密泄露出去吗?” 高晋忙道:“梅妃娘娘误会了。唉,好吧,既是娘娘想知道,那老奴便把一些事告诉于你也无妨。梅妃娘娘,事情是这样的……” 高晋长话短说,将先皇与外族公主的一些事告诉给了宁暮大概,唯独钟沉的事,他仍旧迟迟守口如瓶,不愿多说半个字。 宁暮听完先皇与外族公主虐恋的故事,心中感到一片凄然,动容道:“先皇为何要杀死他心爱的人,难道帝王都是这么狠心吗?” 高晋道:“梅妃娘娘,先皇也是被逼无奈呀,那西域公主的死,乃是因为朝中的一些不怀好心的恶臣逼宫而梁成的悲剧,西域公主死后,先皇非常心痛,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从悲痛中走出来。”他顿了顿,继续道:”昨夜失火的漪兰殿,便是那西域公主所住的旧宫,虽然如今已经无人住,但先皇留有遗旨,漪兰殿内的所有陈设都必须保持原样,每日要有宫人前来看守打理宫中的一切,就好像西域公主还活着一样。” 宁暮听完先皇的故事,得知先皇在西域公主死后,仍旧将她曾经住过的宫殿保留下来,意在怀念他心爱过的人,一时间,感触颇多,动容不已。 高晋见她站在那里久久不曾说话,低声唤道:“梅妃娘娘……” 宁暮回过神来,强笑了一下,问道:“高公公,你让我躲在皇上的寝宫,是不想让我和那西域公主一样,落得个被乱臣逼死的悲剧,对么?” 高晋点点头。 宁暮知他是因为钟沉的原因才这般待自己,心中也是有些感动。但对于钟沉的事,她依然想弄个明白,只是看高晋最终肯不肯告诉自己了。 “妖妃出来!妖妃出来!” 宁暮与高晋方谈到这里,忽听乾清宫殿外噪声四起。靴声橐橐,夹着兵器敲地的声音,愈传愈近。 高晋连忙走去前殿,透过门上的窗纸,只见方刻之间,殿外聚集了很多人,除了那些朝中的大臣,就连保卫皇宫的禁军也来了。 高晋眨眨老眼,隐约看见在侍卫常卿的身后还站着一些弓箭手,手中的弓箭已拉好,等着下令即可朝着乾清宫内发射。 也许是宁暮不想亏欠任何人的人情,当她看了一眼殿外的情势,见自己已经被包围在殿内,知道今日恐怕不好活着出去,对高晋道:“高公公,他们都是为了我而来。便让我出去面对,免得拖累于你。” 高晋将她拦在身前,不让她出去,苦苦哀求道:“梅妃娘娘,千万使不得呀。您要是这么出去,那些弓箭手不会手下容情的,这一去必定万箭穿心哪。您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奴还有什么颜面去见皇上啊!娘娘,请三思!”高晋说着,双膝往地上重重一跪。 也许是因为高晋年纪大了,若非他在宫中身肩宦官之职,在宁暮看来,此刻这个满脸皱纹,鬓发斑白的高晋,与一般慈爱的老人又有何两样?心中不忍他跪在冰凉的地上,连忙将他扶起,说道:“高公公,您这是何苦呢?” 高晋擦了擦泪,道:“皇上曾经交代过,无论如何,在他回宫之前,都要老奴保住梅妃娘娘。” 宁暮心中冷笑一下,她甚至觉得此刻的自己有些可笑。 因为仇恨,让她始终无法轻易相信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好,总觉得他的好就像这世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让自己无法真实地抓住。钟沉,你对我可还有真心? 宁暮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以来仇恨在她心里占据了十分重要的地位,二来,这日子来,钟沉对她的爱,似乎已经不像是做做表面功夫这般轻浅,倒是十分地真诚,究竟自己该不该退一步,去接受他的这份好呢?她的心情是复杂的,至少现在她无法从自己的内心得到答案。 常卿与与钟鼎等大臣聚集在乾清宫前声称要斩杀妖妃之事,很快便传到了钟宁的耳朵里。 仍旧坐在宁熙宫喝着茶的她,看到钟云向她来禀朝臣在乾清宫前拿人之事,心中一笑。 钟宁笑道:“云儿,这回梅妃可再也没辙了吧。” 钟宁刚刚绽出的笑容顿然消去。钟云见她刚刚还高兴,这会眉头突然凝作一团,也不知她在担忧什么。问起:“娘娘,梅妃娘娘出了这事,您不是该高兴么。” 钟宁摇摇首,站起身来,缓步走着,她问道:“云儿,有一件事,本宫始终觉得很奇怪。” 钟云道:“娘娘,指的可是问荆草一事?” 钟宁点点头。 钟云道:“这件事,我也觉得十分古怪。上回在御花园遇见梅妃娘娘,奴婢见她气色上好像没什么异常,反而便中了毒箭那会来得更好了。”她说着,心中也想不通,陡然之间,双目现出惊奇,问道:“娘娘,难道是梅妃发现了药有问题么?” 钟宁没有回答她,只是细想着另外一些事。 第八十二章 步步紧逼入帝宫 一个身穿雪白衫的丫鬟,从天麟府的后门悄然步入。 到了前院,经过练武场,她疾步来到了东厢房。 她在门上轻敲了两下,房内的人便将门为她打开了。 一双手掌从她的腰间绕过,倏然抓住她的手,将她搂在怀里。 “四皇子……”云画脸上一羞,欲要躲开萧瑜突如其来的搂抱,不料萧瑜手劲突然一大,已将她牢牢地困在宽厚的怀中。伸手在她的颚下轻轻地一勾,贼笑道:“你终于来,本王可想死你了。来,让本王亲一口。” 只听“啵”地一声,萧瑜已经在云画的脸上用力地吻了一口。 云画被他冷不防偷吻了一下,脸上绽出了红晕,一片潮红。 “四皇子,不要……”云画口中轻叫着,身子往后一倾,双腿一软,已经被萧瑜扑倒在软绵绵的榻上,由于萧瑜太用劲,一时间整个床榻都震荡起来。 不一会,云画被萧瑜一阵吻得有些犯晕。她躺在那里,任由萧瑜压着自己的身子,感受着从他身上散发出的一阵男子气息,不觉身下发软,湿了一片。 也许正是因为她从未与男子有过这么近的肌肤接触,所以萧瑜的一点点挑逗与轻抚,竟有些害羞,旋即便令她全身变得瘫软,无法自控。 云画心里是知道的,萧瑜这么对自己,不过是图个一时之快。毕竟来到大宣这么长时日,除了自己,他再也没有接触过别的什么女子,宠幸自己不过是解解他的寂寞罢了。 这么想着,云画心里并不好受,但是她知道,自己这一生只会忠于四皇子,只要四皇子愿意,自己又有什么可值不值得的呢? 想着想着,一滴清泪滑落到脸颊,沾湿了萧瑜刚刚凑近的嘴唇。 萧瑜眉头一皱,脸色突然一黑,有些生气,微板着脸问道:“让本王欺负欺负怎么了,你不高兴是么?哭什么。” 云画没有回答她,只是眼泪不断地流着。 萧瑜见她哭泣,一时觉得扫兴,从她身上起来,叫道:“滚出去!” 云画抽噎一声,竟自掩面开了房门跑出去了。 萧瑜见她委屈地跑开,自知自己方才说话重了些,连忙后脚跟了出去,又将她死死拉住,拦在廊中央,怜惜地看着她,柔声道:“刚才是本王说话重了一些。你别放在心上。” 云画只是低着眉,说道:“奴婢怎敢和四皇子计较。” 萧瑜见她说话不同自己直视,语声哽咽,似受了什么莫大的委屈却独自强忍,当下拉起她的手,按到自己的手掌之中,一边轻抚,一边说道:“好了好了,本王日后会对你温柔一些,不再像刚才那般鲁莽,好不好。” 他的声音犹如暴雨后的清铃,动听又动人,说得极其真诚。 云画笑了一笑,点点头,这才抬起脸来看他。 萧瑜微微一笑,又伸手触摸她的脸,去安慰她几句。情不自禁下,动作便亲昵起来。 这时,雪国大将奎婴忽然从身后的廊中走来,正巧看见廊中他们二人的身影,见他们举动十分亲昵,有些反常,奎婴觉得不好意思,连忙又从廊中撤离,躲入一面墙后,因为与萧瑜二人离得甚远,只能远远地窥见他们在说着些什么,却不曾听见他们实际谈了些什么内容。 奎婴皱了皱眉,心中大有看戏的乐趣:没想到四皇子竟有这种嗜好啊。笑了一笑,旋即调头离开。 萧瑜与云画二人仍旧站在廊中谈着一些事。两人暧昧耳语了一会,萧瑜提及萧云被送入宗人府一事,只见云画的脸上渐现出担忧之色,她说:“四皇子,我已按照您的吩咐,入宫去探听了一番,公主现在人确实是在宗人府。” 萧瑜眼露惊疑,皱了皱眉,道:“云儿怎么会行刺皇上呢?本王不信。此事定是另有内情,云画,马上备马,通知奎将军,让他即刻随我入宫面圣。本王定要向皇上将此事弄清不可。” 云画欠身应道:“是。”便去后院让人备了一匹骏马,牵到天麟府门口时,奎婴也带着双锤来到了门口。 萧瑜见他出门都带着两只重锤,似是准备好要去打架的阵势,带着点玩笑的味道,说道:“奎将军,你这两把神锤,就搁在府上吧,要是这么招摇地带进宫,恐怕给人的印象不好。” 奎婴将两锤重重一碰,只听得当地一声金属响亮的声音,两锤所交之处,渐渐冒出了一丝白烟,把看守后院马厩的两个马夫看得目瞪口呆。 “拿着!”奎婴朝着两名马夫说道,双掌突然一撒,将一只重锤朝着他们丢了过去,本想着他们二人合力也应该能够接住,没想到那两名马夫合力接过他的重锤之后,旋即便因无法承受住他掷来的钢锤的重量,双双坐倒在地,再也无法将钢锤抬起。 “哈哈哈!”奎婴见他们连自己的一只钢锤都抬不起来,反倒哈哈大笑起来。 萧瑜笑道:“奎将军未免也太高看他们了吧!”说着一勒马辔,吩咐那两名马夫道:“去府里多喊几个人来,将奎将军的这对神锤,完好无损地抬到他的房内,不可误事。” 两名马夫擦了一把汗,齐声应道:“是。”便奔进府中去喊人一起帮忙抬钢锤。 萧瑜对云画道:“云画,我与奎将军入宫面圣,这里的一切便交于你看管了。有什么事,等我与奎将军回府再说。” 云画点点头,目送着萧瑜与奎婴策马卷尘而去。 待两人在皇宫门前下马后,萧瑜向守卫展示了通行令牌,便与奎婴一同疾步入宫。 话说朝中一些反梅妃的势力在乾清宫前声称要斩杀妖妃,不仅发动了禁军,就连御前神弓箭手也动用了,这会乾清宫外已经密密麻麻地围满了人。 钟鼎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殿外响起,把殿内的高晋听得生起满腔肝火,恨不得马上冲到殿外,将他杖毙当场。怎奈自己受钟沉所托,有心要护住梅妃周全,只怕不好再出面鲁莽行事。 高晋在殿内来回踱了好几遍,宁暮见他一张老脸上的皱纹逐渐拢在一起,脸色越来越难看,知他因为自己的事犯愁,走过去,对他说道:“高公公,他们要对付的人是我,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如此相护。若是怕将来皇上怪罪的话,就说此事全是我一人的决定。” 也许是因为外面情势太过紧急的缘故,高晋将宁暮的话在耳里,感觉迷迷糊糊的,一时也理解不全她说此话的意思,见宁暮已独自去打开殿门,一道强光马上射入殿内,高晋急得只暗暗锤掌。 宁暮心知,如此躲在乾清宫内避开朝臣们的声讨终究不是办法,与其躲在殿内当缩头乌龟,不如理直气壮地与他们面对面将事情说清楚。谁想刚踏出殿门外,一股杀气便即袭面而来,一支长箭突然射向自己,最终射在了离她只有数寸远的红柱之上。 好不惊险! 高晋见到殿外有人竟自私对准宁暮放箭,从殿内拔腿奔出,向殿外大声呵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此箭是谁发的!给咱家站出来!”高晋望向常卿身后的一排弓箭手质问道。 常卿咽了咽口水,他也没想到身后的弓箭手竟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竟有人敢擅自发箭。 弓箭手们面面相觑,被高晋这么一呵斥,一时间默然无声。 不刻,见到一个弓箭手手拿着一只弓走出来,大声说道:“此箭是我发的。” 高晋面红耳赤,怒斥道:“谁给你下的命令,让你对着梅妃娘娘发箭的?混账东西,你想弑妃吗!” 那弓箭手神色嚣张,似乎是受了什么人指使,理直气壮地道:“没有人给我下命令,是属下自己发的。这个妖妃迷惑皇上,祸国殃民,害我大宣没有一天安宁的日子,属下早想一箭射死她了!” 高晋怒道:“放肆!咱家问你,谁指使你说这些话的。” 那弓箭手将身板挺得更加直了,冷笑道:“哼,高公公,没有人指使我,射杀妖妃,乃是天命所授!今日不射杀妖妃,不服众心!” 宁暮望着这名异常嚣张的弓箭手,秀眉微挺,知此人定是受人指使,才敢当着所有朝臣的面说出这番藐视宫规的大不敬之话,再望望常卿等人,见他们的脸上都是一副看戏的表情,心中反而一定,眉宇渐渐舒平。她走到高晋身旁,对高晋道:“高公公,你莫要为难他了。他一个小小的禁卫,又怎么敢自己擅自乱来呢?想必是一时没控制好弓,让弓箭脱了手,纯属意外而已。” 那名弓箭手见宁暮为自己说话,眼中露出一丝意外,但随即冷哼一声,嘴中朝着宁暮骂了一声:“妖妃!” 高晋的怒息方平,见这名弓箭手说话越发放肆起来,岂能不怒?他旋即黑下脸来,道:“你们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岂能容你们胡乱放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各位大人,这些奴才不懂规矩,难道连你们也不懂了吗?这可是皇上的寝宫。” 几位老臣面面相觑,一时竟无言来答。 高晋话毕,只听人群之后传来一阵鼓掌的声音,掌声一起一伏,仿佛是有意拍得缓而带了些节奏。 “说的好,说的好!说得漂亮!”只见不知何时,萧瑜与奎婴已经来到乾清宫。众人见到他从一些禁卫当中走来,纷纷让开了一条道。 萧瑜摸摸鼻子,指着高晋,边走边笑道:“高公公的这番话,字字珠玑,说得连本王这个外人都觉得甚有道理,真不愧是皇上身边的人,会说话,极会说话。” 萧瑜的出现,让高晋有些意外,但他随即一想,猜到了他是为了云妃之事而来,又马上敛去怒色,笑道:“恕咱家有失远迎,不曾注意到四皇子的到来。还望四皇子莫要怪罪。” 萧瑜向他挥挥手,面带笑意,道:“罢啦罢啦!”眼珠一转,面带春风地道:“高公公,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这么大的阵势,又是弓又是箭的,可把本王吓坏啦。” 不等高晋答话,萧瑜的一双满带笑意的目光已经转到了宁暮的身上,他向宁暮微微一笑,说道:“如果本王没认错的话,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梅妃娘娘。” 出于礼貌,宁暮向这位雪国的四皇子含笑点了点头。 第八十三章 宗人府上留二妃 萧瑜伸了个懒腰,目光在那名擅自发箭的弓箭手身上悄悄落定,然后向身旁的奎婴使了使眼色,便见奎婴向那名弓箭手踏步走去,一下抓住了他手中的弓,客气地说道:“借我们家皇子使使。撒手!” 奎婴的一只手刚刚触到弓身之上,那名弓箭手便感到从他手上传递过来的强劲,又见他目露凶光,哪里还敢多靠近他一点,立马乖乖地撒开了手中的弓,任由他拿去了。 奎婴拿走他的弓,旋即递交到萧瑜的手上。 萧瑜接过长弓,观赏了一番,握在手中把玩了几下,连声赞:“真是一把好弓!”然后问道:“哪位壮士愿意借一支箭于本王?” 话方毕,只见奎婴走向常卿身后的一排弓箭手,要了一支箭,然后大步走回来,将箭递至萧瑜的手中。 萧瑜接过他的箭,余光经过宁暮,旋即向她身后的红柱瞥了一眼,瞳中精光一缩一放,箭嗤地一声已经离弦,将那支插在红柱上的箭射落在地。瞄准、拉弓、发箭一套动作下来,几乎就在瞬间,好不娴熟利落。 萧瑜发出的箭几乎是从宁暮的耳旁掠过,但宁暮却感受不到一丝动静,连他所发的箭影也不曾瞥到一下。 众人同时唏嘘一声。谁也想不到这个雪国的四皇子,他的骑射之术,竟已达到了如此箭出无影、出神入化的地步,都不禁暗暗惊叹,一时间皆不知说些什么好,都是一副吃惊的表情。 倒是萧瑜瞥见众人脸上复杂的神情后,兀自朗笑了几声,将弓箭交给奎婴,然后拍去衣袖上的尘埃,面对身后的一众朝臣行了个礼,带着一脸的谦逊,说道:“本王献丑了。” 钟鼎谄笑道:“四皇子果真乃神人!这箭术恐怕早将我朝中的所有人都比下去了吧,厉害,厉害。” 话刚脱口而去,便引来了一些老朝臣的目光,有些朝臣一脸不满之色,余光瞥向钟鼎,鼻中哼道:“钟鼎钟大人,你此话说得未免有点过了吧。我等哪个不知我大宣皇帝从小精通骑射之术,年纪轻轻,便拥有一身的好武艺,箭术上,更不用多说,四皇子的箭术虽高,但同我们的皇上比起来,恐怕也未必高到有多惊人的地步吧。” 钟鼎不顾大宣的颜面,过分夸赞恭维雪国皇子,怎么看都一种有“涨他人的士气灭我朝的威风”之嫌,不禁令一些忠于大宣的老朝臣动容。 钟鼎见气氛不对,识趣地闭了上嘴。 萧瑜笑道:“这位大人说得极是,素闻皇上文武双全,精通各种武艺,小王哪里敢同大宣的皇上相提并论。小王的箭术和皇上相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了罢了,这位大人说得是。”他说着,清了清嗓子,又将话题转到宁暮身上,笑说:“久闻梅妃娘娘才艺过人,歌舞琴棋样样精通,当日在宴会上一见,便觉得娘娘气质与众不同,不知本王今日可有荣幸,聆听梅妃娘娘为我等弹奏一曲?” 众臣以为萧瑜是不知当下的情势,所以才对梅妃邀曲,各人面面相觑,都不觉得有些尴尬。 钟鼎笑道:“四皇子,想听这个妖妃弹奏曲子,恐怕今日不是个好时候。” 萧瑜故作惊讶道:“妖妃?你们怎敢如此称呼梅妃娘娘,难道便不怕皇上治你们大不敬的罪吗?可否告诉本王,你们今日这番阵势,究竟所谓何事?” 一个老朝臣道:“此乃我大宣的国事,恐怕不便和四皇子细说。” 萧瑜点点头,说道:“自然,自然。不过,既是大宣的国事,怎不见大宣的皇上亲自出面处理?” 萧瑜这么一提醒,众臣才纷纷反应过来。 一个老朝臣问高晋道:“高公公,皇上呢?皇上是否身在殿内?” 高晋道:“咱家早便告诉过各位大人了,皇上这一两日龙体抱恙,一直都在安心静养,无暇亲自出面处理大小朝政。各位大人,还是请回去吧,有什么事等明日早朝之后再来禀于皇上便是,惊扰了皇上休息,咱家可担当不起呀。” 钟鼎道:“高公公,我等都到了这里了,岂有说走便走的道理。今日若不诛杀妖妃,我等便不会离去。高公公,我看你就是一心想袒护这个妖妃,你若真的想袒护这个妖妃,可莫怪我和其他大人说些难听的话。自古宦官干政,可都是没一个会有什么好下场的,还请高公公明哲保身,办事动用些分寸。” 高晋一脸肃色,道:“钟大人,今天只要有咱家在,便不会让你们对梅妃滥动私刑。钟大人何必借话威胁咱家呢?咱家不过是按照皇上的心意办事而已。” 萧瑜站在一旁,越看越觉得有意思。笑道:“各位,依本王看吧,你们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在这里徒做争辩,本王看着也辩不出什么好结果来。万一辩到最后发现是一场误会呢?与其在这里争论不休,还不如先将此事暂以权衡处之,莫要伤了和气。” 萧瑜一本正经地说着,瞥了一眼周边的几个老朝臣,见他们脸上的怒色有所消散,情绪也比刚才缓和多了,又继续说道:“这样吧,本王倒是有一个建议,也许可以暂时解决此事。”他顿了一顿,道:“既然这几位大人指定梅妃娘娘是妖妃,非要诛杀她不可,而高公公则又以身相护梅妃娘娘,坚持为梅妃娘娘辩解,本王作为一个外人,并不懂你们大宣的国法与规矩,看着你们在这里争辩,本王也无法判定到底孰是孰非?看着都替你们头疼啊。”说着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似乎真的很头疼。 一个老朝臣插口道:“四皇子,你是大宣的贵客,也是皇上的贵客,那也就是我等这些大宣臣子的贵客,你若对此事有什么看法,也不妨说出来,让我等也听听看。” 萧瑜手臂在胸前横放,以雪国的礼数向说话的老朝臣行了一个礼,他微笑道:“依本王之见,这样如何?你们可先将梅妃娘娘送入宗人府,待事情弄清之后,审明了其中的原委,若查出梅妃真犯了什么重大罪过的话,再予将她定罪也不迟。何必要咄咄逼人,此刻就要置人于死地呢?你们想想,若是你们真的将梅妃诛杀于此,传到大宣子民的耳朵里,他们会怎么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大宣的臣子欺负你们的皇妃呢。” 萧瑜说完,只见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有些刚才还顽固不化的老朝臣,也渐渐地有让步的意思。 萧瑜问高晋道:“高公公,对于本王的提议,你认为如何?” 高晋看看宁暮,又望向萧瑜,说道:“四皇子此建议倒是公平。现下咱家也拿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来,只是要委屈梅妃娘娘在宗人府呆个几天。”他说完,又望向宁暮。 只见宁暮淡淡一笑,并不曾与他直视,也不曾说话。 萧瑜心下一笑,又转向众臣,说道:“对于本王的这一建议,高公公并无意见,不知各位大人是否还要坚持己见?” 老朝臣们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一阵低声议论。 萧瑜瞥见钟鼎嘴唇微动,似有什么话要说,旋即接着说道:“我看钟大人似乎很同意本王的建议,不知钟大人此刻是何想法?”他说着,笑看着钟鼎。 钟鼎咽了咽口水,一些话在脑中转了一圈,最终变成:“我并无异议。”话毕,连忙与奎婴的凶光避开,便默在那里无话。 萧瑜拍掌笑道:“好!既然你们双方都没有意见,那便按照本王的建议,先将梅妃娘娘收监宗人府,其他之事,等查明之后再作决断。”说完,走向宁暮,笑意顿去,说道:“委屈梅妃娘娘了。”说着,压低了声音,说道:“还请娘娘到了宗人府后,见着吾妹,向她带个话,就说本王一定会向皇上为她求情的,让她不要害怕.....”说着,眼露感激。 其实从萧瑜提议要将自己送入宗人府,宁暮便猜到他的目的,否则以他一个雪国皇子的身份,岂会随便插手自己一个与他无亲无故的外人之事?当下也不说什么,回了他一个微笑,便由着两名侍卫将自己带去宗人府。 萧瑜目送她的背影,心中一声叹息,竟生出一丝怜惜。心想:想不到这个梅妃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如此镇定,还真有些与众不同。 不觉间,乾清宫前的人都散尽了,萧瑜还站在宁暮离开的方向望着什么。 “四皇子。”奎婴突然喊了他一声。 萧瑜回过神来,他也不知自己站了多久。他对着奎婴笑了笑,回头拍了拍奎婴的肩膀,奎婴问道:“四皇子,你刚刚为何要替梅妃说话?” 连奎婴都看出来,萧瑜是在为梅妃说话。萧瑜只是笑了笑,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忍不住想替这个仅有几面之缘的梅妃解围,也许这只是他一时激起的兴致吧。 他走向高晋,说道:“高公公,本王今日前来......” 高晋已猜准他的来意,不等他说完,便道:“四皇子的来意,咱家已经猜了个大概。只是不巧,皇上今日龙体抱恙,不见任何人。还请四皇子择日再来吧。刚才的事,咱家先在这里替皇上谢过四皇子了。” 萧瑜点点头,又兀自笑了笑,道:“素闻皇上宠爱这位南国来的梅妃娘娘,有意将大宣的皇后之位授封于她,于情于理,本王都该站在高公公这一边,不是吗?” 高晋道:“四皇子真是个明理之人。但是,四皇子,皇上今日不便见任何人。有关云妃娘娘之事,咱家会在皇上面前为她提情一二。四皇子,这样你可放心了吧!” 萧瑜如获得一个满意的答复,笑道:“有高公公为吾妹在皇上面前提情几句,本王便放心多了。只是......” 第八十四章 知人知面难知心 高晋见他欲言又止,道:“咱家也是个爽快人。四皇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萧瑜道:“只是本王万万不敢吾妹萧云会对皇上做出如此大不敬的事。高公公,是否其中另有隐情,还请高公公帮忙向宗人府落实清楚的好。” 高晋细梅一挑,眼珠溜溜一转,似乎有终结话题之意,道:“四皇子,这......咱家就不清楚了。此案是宗人府接手的,咱们不在其职,能做的就是替云妃娘娘多在皇上面前提情几句,其他的咱家便做不了。还望四皇子莫怪,咱家也是力尽所能。” 萧云点点头,笑道:“既然如此,那本王便不打扰高公公做事了。本王先行告辞了。”话毕,挥挥手,示意奎婴马上离开。 高晋目送着他们离去,嘴角的皮肉跳动了一下,这副神情似笑非笑,眸中的一丝得意,尽显无余。 高晋入殿之后,随即便将殿门紧闭。光线微弱的乾清宫大殿内,弥漫上一股阴森的寒气。 高晋的脚步声在殿内轻轻地响着,一步步地走向内殿,走向龙榻。左耳隐隐地发烫,依旧给他带来无边的疼痛。 高晋是个有恩必报,同时也是个有仇必报之人。对于钟沉,他认为自己是忠诚的,但没有钟沉在身边的高晋,就如同一头猛兽渐露利爪,把宫中的所有人都当成了猎物一般,任由自己玩弄、厮杀,这是钟沉在的时候所体会不到的,所以他很以此为乐。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王乞儿,眼中露出的一股欲望,令他的这张老脸突然变得丑陋起来,他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是王乞儿却永远也忘不掉他这对充满兽性的眼睛。 王乞儿看着高晋那张此刻犹如厉鬼般的脸,喉中不停地颤动,想叫却叫不出声来,他的四肢被绳子束缚得紧紧,一次又一次用尽全力挣扎着,眼里求生的欲望伴随着一股血丝与泪水的流出,渐渐地模糊了他的双眼。 高晋掐住了他的脖颈,如同变态的恶魔一般,将他往死里掐。 起初时,王乞儿的双腿还能够勉强踢蹬几下,渐渐地,随着高晋的手劲越来越大,这个苦命的卖盐郎再也无力反抗了,一直发抖的双腿也渐渐变得僵直,他不动了,只有一双满含怨恨与悲伤的眼睛,死死地瞪着高晋。 高晋将手一撒,伸手去试探王乞儿的鼻息,自己也吃了一惊,他颤抖着一双干枯的老手,眼里露出了一些恐惧,随即渐渐消失,化成了一声声冷笑,接着又恢复了平静,整理了衣襟,若无其事地向殿外走去。 翌日清晨,胡妈妈的惊叫声从漪兰殿背后的那口枯井里传了出来。 侍卫常卿很快带着人手闻声赶到现场。 “怎么回事!”常卿望见枯井之中脸部朝下的男尸,质问胡妈妈道。 胡妈妈吓得跪倒在地,战战兢兢道:“不知道啊,打扫的时候才发现的。” “抬上来。”常卿叫了两名手下跳下枯井,将男尸抬了上来。 常卿皱眉问道:“胡妈妈,此人你认识么?” 胡妈妈蹲下来,有些畏惧地靠近地上的男尸,瞅了一下,便说:“不认识,没见过这个人。” 常卿向身旁的侍卫使了使眼色,便见那侍卫走向那尸,伸手在男尸的身下一摸,然后向常卿摇摇首。常卿立即知意,得知此男尸是个正常的男子,并非宫内的太监。 “胡妈妈,今早发现男尸之事,你先不要声张出去。最近宫里不是很太平,你说话行事也最好小心一点。”常卿认真地嘱咐道。 胡妈妈见他话中有话,有些威胁自己的意思,她是个逆来顺受之人,见常卿发下话来,必定有他自己的主张,又怕自己因为多说了什么话,引来什么杀身之祸,连忙应道:“是,是。” 事后,常卿命人将这具男尸偷偷地抬离漪兰殿附近。 这天中午,常卿看见几个乾清宫的小太监带着一名来历不明的人朝乾清宫方向走去,他觉得奇怪,本想悄悄跟去一探究竟,不想钟云忽然出现在他的身后,两人走到了暗处说话。 “钟云姑娘,你怎么来了。”常卿疑惑道。 钟云道:“常侍卫,宁妃娘娘有事请你帮忙。” 常卿笑道:“宁妃娘娘实在太客气了。”说着从钟云手中接过一个沉甸甸的盒子。 钟云微笑道:“娘娘说了,此事若办成了,还有更多。”说着在他的手上暗暗地推了一推,一个纸团便塞入了他手中。 常卿会意地笑了一笑,便见钟云已经悄悄地从假山后消失而去。 常卿将那盒子在手中掂了一掂,满眼流光,再打开盒盖一看,见盒内安静地躺着三根金条,嘴角一勾,满面春风地离开了。 宁暮被押着来到了宗人府,负责对她进行提审的宗人令见到她,不禁发出感叹:“又送来一个。”听了押送的侍卫告知宁暮的身份,以及所犯的罪后,宗人令马上便犹豫了,梅妃的名号他不是没有听说过,听说她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如今怎么也沦落到这里来了? 宗人令接管了此案后,便安排好宁暮囚禁在何处,并拟定了何时对其进行提审等事宜,一切倒也不因宁暮有着皇后的头衔而做太多的特殊安排,皆是按照宗人府的规矩来。他走时看了一眼宁暮的背影,摇头叹息道:“自古红颜多薄命。”说罢,甩甩袖,调头离开。 宗人府内亦设有牢房,牢房内设有床榻、一桌一椅,相比一般的牢房,只是条件并没有那么艰苦罢了,其他圈禁管制的规矩与普通的牢房并没有什么两样。 宁暮被送入牢房之时,恰巧见到被关在自己对面的牢房中的萧云,两人目光碰在一处,都是相视一笑。她们似乎都从双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无畏生死的淡然,这种感觉就像看到自己一样,总觉得十分地亲切。 等所有人都离去了,四下里静悄悄的,仅剩下宁暮与萧云二人。萧云自入宗人府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了,她的声音很轻,她询问道:“梅妃姐姐,你怎么也进来了。” 这一声“梅妃姐姐”的道出,让宁暮瞬间找回了当初在宁暮宫与她欢畅对酌的美好回忆。宁暮向她回了一个真诚的微笑,说道:“人生便如同一场变数无常的戏剧,明日的命运今日又怎么猜的到。萧姑娘,你在这里过得可好?” 萧云也笑了,她道:“梅妃姐姐,萧云还是喜欢听你喊我云儿。也不知梅妃姐姐是否还记得,昔日你我以及皇上三人于云暮宫对酌成三人的美好情景,这么久了,只怕梅妃姐姐是记不得了。” 宁暮听她提起昔日欢酌之事,也不禁动容起来,笑道:“那日的情景,宁暮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云儿妹妹。” 萧云见她还记得,会心地笑了。两人都笑得十分开心。 安静的宗人府禁牢内,萧云与宁暮二人互道一些心事。二人聆听对方的事后,都不禁为对方惋惜。 萧云许久不曾与人如此情节的说话,一时间心中生情,难以抑制压抑在心中的情感,她问道:“梅妃姐姐,你可曾有过一个真正与你相爱的人?”她注视着宁暮,只盼着她会和自己有一样的答案。 宁暮淡淡地一笑,她道:“有过。” 萧云道:“是皇上吗?” 宁暮没有再继续回答萧云,她笑着转开了话题,问起萧云心上人一事,看见萧云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些忧伤,知她入宫之前情路似乎并不顺意,忙宽慰道:“有缘自会相见。云儿妹妹,莫要如此悲观,兴许有一天,你又会见到你心爱的人。” 萧云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她道:“梅妃姐姐,倘若你从未和自己心爱的人分别过,你是不会体会到我现在的心情的。我和他,永远都没有机会相见的。” 宁暮道:“只要心中留存有一丝期待,兴许这份期待在某一天也就实现了呢?” 萧云看向她,眼中燃起一丝希望,她有些激动,追问道:“真的还有希望吗?可是我连他的面都见不到,还谈什么期待。” 宁暮道:“既然见不到,那就想办法去见他。万一他也想见你呢。有些人,一生可能只会见到一次,错过了可能就真的永远也见不到了,云儿妹妹。” 萧云受她点醒,幡然大悟,大喜道:“梅妃姐姐,我懂了。只要心存期待,就会有希望,谢谢你给了我勇气和动力。”说完,萧云兀自笑了笑,转声问起宁暮:“对了,梅妃姐姐,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你心爱的人,是皇上吗?” 宁暮出神地回她:“是与不是,重要么……”倒像是在反问自己。 萧云不解道:“梅妃姐姐,皇上那么爱你,你一定也很爱他吧。” 宁暮道:“爱一场,恨一场,不过红尘数点,云儿妹妹,四皇子让我告诉你,他一定会救你的,让你莫要担心。” 萧云见她突然转开话题,知她有难言之处,当下微微一笑,说道:“梅妃姐姐,你今天见过我四哥了。” 宁暮点点头,道:“四皇子看起来,十分爱护你,云儿妹妹,你有这样的一个哥哥,真令人羡慕。”说着,嘴角勾起一丝微笑,暖人心扉。 萧云道:“四哥是除了父亲之外,对我最好的人,这话倒是不错,但我并不希望他对我太好。” 宁暮不解道:“为什么?” 萧云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不喜欢他对我太好。” 宁暮道:“你怕自己亏欠他太多。” 萧云呆呆地出神,道:“也许吧。” 第八十五章 暮云宫行饮梅茶 安静的宁熙宫,飘荡着一股龙井茶香。 钟宁放下了手中的茶,缓步走到殿外,见天空中飘着一些云朵,大为感慨:“当了娘娘,看这天空,也会变得更窄一些。” 钟云跟在她的身后,见她突然对着天空发出这样的感叹,不禁奇道:“娘娘,女婢不明白,既是更窄一些,那为何还有那么多人想要当上宠妃娘娘呢?” 钟宁笑了,她以居高临下的视角,看着钟云,语重心长道:“云儿,你可有听过井底之蛙的故事么?” 钟云摇摇头,道:“娘娘,奴婢没听过。” 钟宁沿着廊道边走边道:“从前有一只青蛙,它自小便生活在一口枯井里,它觉得它的天地便是它的所有,是它的一切,每当它抬头看到天空时,它便觉得最宽广的是它所见到的那片天空。因为它这一辈子就只能活在小小的枯井之中,所以,外面的天地,便再也及不过它眼中的小小领地。” 钟云还是不明白,她问:“娘娘,如果那只青蛙它可以跳出那口枯井外呢?那它是不是就知道外面的天地有多广了?” 钟宁低笑,双眼之中泛过一抹清冷,道:“如果它不出那口枯井,那么它就会永远觉得自己的天空是最大的,而它的这一生,便也会活得更加快乐。因为它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很多。所以,对于它来说,那是一口给它带来荣耀与快乐的枯井,既然这么快乐,它又怎么舍得往外跳呢?” 钟云将她的话听得云里雾里,倒是没有往下深究其中的含义,只是望着今日的宁妃,笑如春风,步伐轻盈,仿佛又让她看到了昔日钟家小姐的影子。钟云打心底里为她高兴。 两人有说有笑地向御花园而去。而郭星站在皇宫中的某一角,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眼里的钟宁,总是显得那么动人,可爱,在此刻,这种感觉显得尤其得强烈。 早在多年以前,这个钟家小姐刚刚成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的时候,郭星便曾给自己下过决心:此生甘愿做她的守护将军。无论在别人眼里,她变成什么样,是好还是坏,他都会在背后默默地支持着她,直到她获得她所要的快乐。可是遗憾的是,钟宁似乎并不完全明白这个七尺男人的心,她的心已经牢牢地与另一个男人绑在一块,而那个男人在郭星看来,是全天下最完美的男人,是自己永远不能相比的,他拥有全天下最大的荣华富贵,全天下最至高无上的权力,只有他才能够给予钟宁小姐幸福,而自己,拿什么去和他做比较? 郭星想到这里,不禁暗自神伤,叹息一声,悄悄地转身离去。 钟宁今日的心情极好,本想由着钟云相陪去御花园赏赏花,途中看见一个熟悉而又慌忙的身影拂过长廊,往宁暮宫方向而去,心念一转,临时更改了主意,望着那人的身影,笑问钟云道:“云儿,那是梅妃身边的婢女小晴么?” 钟云眼力好,回道:“是她。” 钟宁的嘴角勾起了一丝蕴意深刻的微笑,她对钟云道:“云儿,咱们去暮云宫走走,本宫想看看这没有梅妃的暮云宫,如今是怎生一副情景。” 钟云欠身道:“是。” 从御花园转去暮云宫的路程并不远,一两刻便到了。还是那株梅花树,偶尔带着些松香的庭院,只是殿前的地上没了先前的那些厚重的积雪,昔日那有些寒冷的暮云宫,今日感受起来,倒是增添了一些暖意。 庭院内,出现了一个身影,她半弯着纤瘦的腰,手拿一把竹帚,正低头认真地扫着地上的落花与枯叶。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小晴面露喜色,转身叫道:“娘娘......”看到身后站的不是宁暮,而是钟宁与她的婢女钟云,小晴有些失望,慌忙之间欠了欠身,喊了声:“奴婢给宁妃娘娘请安。” 钟宁面带微笑,走到她的跟前,目光在她的身上打量了一遍,说道:“本宫今天来,没别的事,就是来看看。”她说着,已经踏入殿内。 还是昔日来到暮云宫时看到的那张玉桌,只是并未燃着白芷。 “宁妃娘娘,您如果没什么事,奴婢先到院里打扫去了。”小晴欠了欠身。 钟宁笑道:“本宫听说梅妃娘娘喜欢喝梅花瓣泡制的茶水,每日都要喝上一两杯,梅花瓣所泡制的茶水,到底是何滋味?” 小晴道:“宁妃娘娘若想喝的话,晴儿去给您泡制一壶来。但是需要一会功夫。” 钟宁笑道:“本宫不怕等,你去便是。” 小晴欠身行礼,便取了茶壶,出殿而去。 待小晴走后,钟云问道:“娘娘,云儿不懂。您不是计划好去御花园的吗,怎么又来到梅妃娘娘这里。” 钟宁面带深意,含笑道:“云儿,我问你,除了皇上,素里与梅妃娘娘走得最近的人,是谁?” 钟云道:“是小晴姑娘。” 钟宁道:“云儿,想知道某个人的一些事,有时候通过身边人的嘴说出来,往往比直接问那个人要来得更有效。” 钟云似懂非懂地道:“娘娘的意思是......” 钟云还未说完,小晴忽然从殿外提着茶壶走进来了。 钟云不再言说。 小晴轻提茶壶,于玉桌上沏了一杯茶,再将茶会放置在桌上,便垂手站立在一旁,躬身说道:“宁妃娘娘,请用茶。” 钟宁微微一笑,端起温柔的茶杯,一股淡淡的梅花清香迎面扑来,她只抿嘴浅尝一了小口,登觉茶香沁人,淡淡地道:“味道倒是可以。”她悠悠地将茶杯放在桌上,说道:“本宫记得你叫晴儿。” 小晴道:“是的,娘娘。” 钟宁面含笑意,道:“晴儿,本宫之前因为梅妃的事罚了你,你是不是很记恨本宫?” 小晴低眉道:“宁妃娘娘,奴婢怎敢。” 她说的是“奴婢怎敢”而非“奴婢不敢”,总体言行恭敬,只是细细一听,才让人觉得语气之中微含着点不屈的悻悻之意。 钟宁道:“你看着本宫。”顿了一顿,道:“本宫再问你,你怪不怪本宫之前命人重罚了你。” 这么一问,小晴眼波流动,一时间,竟无法回答出来。 钟宁心中发出一声冷笑,她站起身来,瞳孔里散发的精光宛如两道温柔的剑光,落在小晴的脸上,与生俱来的一种居高临下的母仪之范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她对小晴柔声说道:“本宫知道你心里一直记恨本宫,怪本宫当日让人罚了你,你是不是认为本宫很可恶?”她说着,缓步走近小晴,一种自发的威严将小晴逼着地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去,小晴竟不敢同她直视。 小晴边往后退去,边道:“宁妃娘娘,小晴从来......没有觉得您可恶。” 钟宁徐徐地停下了步子,在她身前站定,眼中的威逼之气转化为一点高傲和温婉,微笑道:“你不用如此惧怕本宫,本宫又非什么吃人的妖怪。你还怕本宫会吃了你不成?” 小晴连忙道:“奴婢不敢。” 钟宁笑道:“本宫听说,梅妃与许淮生许大夫于荒湖边私会一事,竟与你这个小小的丫头也扯上了一些关系。根据宫中知情人所查,梅妃当日向许淮生发出秘密私会一事,都是由你这个婢女在给他们二人充当传信人。可有此事?” 小晴激动道:“宁妃娘娘,梅妃娘娘是冤枉的。她根本就未曾和许大夫私会过。” 钟宁道:“梅妃与许淮生于荒湖边上私会一事,可是有人亲眼所见,难道还会是假的不成?笑话。” 小晴连忙跪地,语声激动:“宁妃娘娘,梅妃娘娘确实是冤枉的,那日她写了一封信交给奴婢,奴婢亲手将信交给许大夫手中,但梅妃娘娘写给许大夫的信上,并没有提到要约许大夫在荒湖边见面一事,一定是有人想要陷害梅妃娘娘。” 钟宁与钟云相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一笑。 钟宁道:“本宫记得,当日许大夫与梅妃私会,可是被常卿常侍卫亲手抓住,百口莫辩的事,怎么可能是有人胡乱诬陷呢?难道你怀疑常侍卫在说谎么?” 小晴俏眉微蹙,道:“宁妃娘娘,此事明显就是有人想要陷害梅妃娘娘,如果梅妃娘娘真的与许大夫在荒湖边私会被常侍卫所抓,那么,为何当日梅妃娘娘最后现身的地方是在暮云宫,而不是和许大夫一样,也被常侍卫所抓呢?” 钟宁没想到小晴这个小小的婢女看问题的思路竟如此清晰丝毫不含糊,也不禁有些惊讶,她皱了皱眉,仍旧保持着微笑,说道:“小晴,本宫知道你一心想为梅妃开脱,但是此事事关皇上的声誉,不是你我随随便便的分析与猜测,便能将梅妃与许淮生私会一事撇得干干净净的。虽然本宫也不相信梅妃会干出此等背叛皇上的事,但事实摆在眼前,本宫也不得不信。唉,梅妃怎会如此糊涂。” 小晴听了钟宁的这一番话,心中犯起了疑惑:宁妃娘娘不是向来见不得梅妃娘娘的好吗,怎么如此看来,好像她倒是希望梅妃娘娘是冤枉的。小晴看着眼前的这个宁妃娘娘,越看越觉得迷糊,这个宁妃娘娘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今梅妃娘娘被人陷害,被关入了宗人府,宁妃娘娘不应该是最高兴的吗? “小晴?”钟宁突然唤道。 第八十六章 事出意外探梅妃 小晴兀自出着神,听到钟宁的声音,半晌才回过神,忙道:“宁妃娘娘,不管怎样,奴婢都相信梅妃娘娘她是清白的。” 钟宁冷笑道:“旁人相信有什么用,皇上和朝中的大臣们会信么?”说完,唤上钟云:“云儿,我们回宫。” 小晴见她要走,便送她们二人至宫外,躬身道:“宁妃娘娘慢走。” 钟宁与钟云一前一后,头也不回地径直向宁熙宫而去。 冷月照在天牢铁窗的钢栏之上,落下一片银白。 天牢之外,脚步声有序地传近。 “你,起来。”一个狱卒向躺在干草堆上的钟沉呼喝道。 钟沉慵懒地爬起来,跟着狱卒向天牢外走去。 钟沉刚从天牢内出来,便见高晋站在天牢外等候。狱卒向高晋禀道:“高公公,您要的人犯已带到。” 高晋点点头,道:“将他交给咱家就行,你回去吧。记住,把许淮生看好了。” 狱卒应道:“是。”便转身回天牢内继续守夜。 今夜的风不大,却是异常地刺骨。 高晋带着钟沉向那片树林走去。 眼见着二人离天牢远了,高晋这才停下脚步,向钟沉叩拜:“皇上,老奴有罪。” 钟沉将他从地上扶起,盼着他继续说。 只见高晋激动道:“皇上,老奴无能,让王乞儿跑了。” “什么?”钟沉吃惊道:“怎么回事?” 高晋将左耳上的伤展示给钟沉看,颤声道:“皇上,老奴实在是尽力了,那王乞儿不肯听老奴的话,他还偷袭老奴,将老奴的耳朵都给咬成了重伤,您看看。”说着,一副委屈无处倾诉的模样,将受伤的左耳展露给钟沉看。 钟沉皱了皱眉,沉思道:“他怎么会跑呢?”然后双眼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高晋。 高晋一脸苦色,说道:“皇上,老奴也不太清楚,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可那天他突然和老奴说,他不想留在宫中,他想回去继续做他的卖盐小贩,说什么他不想死在皇宫里,他说他害怕,老奴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些什么,老奴温声细语地安慰他,让他莫要担心这些,可是他却突然发疯地就扑向老奴,把老奴给咬伤了。” 钟沉皱眉道:“他现在人呢?” 高晋道:“人已经不知去向。”说时,一双老眼偷偷地瞄向钟沉,见他脸上渐现出一丝惊疑的表情,似乎有些不信。连忙再次跪地,老泪纵横,激动道:“皇上,老奴罪该万死啊,都是老奴没把人看好,都怪老奴。”说着竟对着自己的老脸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地刮起。 钟沉见他一把年纪了,跪在地上打自己的脸,怕他吃不消,当下只有先将他扶起,说道:“高公公,你也不要太过自责。先起来吧!” 高晋颤颤巍巍地起身,问道:“皇上,现在该怎么办?” 钟沉对月沉思,皱眉道:“容朕想想。” 高晋眼珠自溜溜一转,刚要问道:“皇上,要不......” 钟沉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当即摇头道:“不,朕现在还不能回去。” 高晋叫道:“皇上,恕老奴愚钝,不知皇上此举到底欲意何在。您不在宫中的这些日子,宫中发生了许多事,已经乱成了一团,老奴还请皇上即刻随老奴进宫吧,莫再委屈自己,在那天牢之中白白受苦。朝中一些老臣趁皇上不在,越发地放肆,如今他们都将梅妃娘娘逼入了宗人府,皇上,您还不愿意随老奴回宫吗?” 钟沉惊道:“你说梅妃娘娘被送入了宗人府?是何人下的命令!” 高晋道:“是钟鼎为首的一些老朝臣,四处散布谣言,说梅妃娘娘是妖妃,说自从皇上娶了梅妃娘娘,宫中的怪事就接踵而来,还说如果不诛杀梅妃娘娘,宫中将永世不得安宁,我朝的气数迟早被梅妃娘娘所好尽,对皇上及大宣大大地不利,梅妃娘娘被逼无奈,只有任凭他们肆意妄为了。” “混账东西!”钟沉怒声道:“朕不在,这些老家伙倒是欺负到梅妃的头上了!岂有此理!朕已授予梅妃我大宣皇后的头衔,难道他们连朕未来的皇后都敢动吗?” 高晋见他动了怒气,吓得双腿一软,又跪在地上,说道:“皇上,这些都是钟鼎那些不安好心的人散播的谣言,老奴实在不知他们到底安着什么心,非要置梅妃娘娘于死地。” 钟沉冷冷地道:“安着什么心?哼,这些人当面一套,背着朕又是一套,以为朕不知道么,如今乘着朕不在宫中,竟一个个地挑战朕的底线。当真认为朕不敢将他们一起治罪吗!”他说着,也不禁暗叹一声,道:“事到如今,朕也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高晋欣喜道:“皇上,您的意思是,是要随老奴回宫吗?” 钟沉摇摇头,道:“不,直接去宗人府,朕去见暮儿一面。” 高晋道:“皇上,您就这样去......” 钟沉道:“有何不可。”说着让高晋不要再说,令其在前方引路,二人径直朝宗人府的方向而去。 死寂的宗人府,门口一左一右摆放着两尊张着血盆大口的石狮,那二双犹如铜铃般的圆眼,似乎时刻在瞪视着从宗人府外走来的人,让人不禁产生一种被监视之感。 钟沉进了宗人府,他示意高晋在门外把守。 宗人府内一片肃清,格外安静。 随着钟沉的步伐离关押宁暮的牢房越来越近,他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梅花淡香,竟情不自禁地加疾了脚步,不觉便来到了牢房之外。 他站在牢房之外,隔栏静望着宁暮的背影,见她正侧身躺在榻上,背对向着自己,似乎已经熟睡。 钟沉忍不住伸出手去,正要叫道:“暮......”却发现自己的脚步声惊醒了身后的萧云。 钟沉感觉到身后有一双目光正在静静地望着自己,但他没有马上转身,因为他一心只想着见到宁暮一面,没留意身后的牢房内竟还有一人。此刻的钟沉不知自己是否该转身。 正踌躇间,背后萧云的声音轻轻地响起了:“你......你是皇上?” 钟沉吃了一惊,自己打扮成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身后的这个女子竟能只看见自己的背影就能猜出自己的身份,他慢慢地转过身去,见到了萧云,眼中一团接着一团的疑云:“萧云公主?”钟沉很惊讶。 萧云比他更惊讶地望着他,见他散乱着头发,穿着一身囚服,差点说不出话来:“皇上,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钟沉当然不能告诉她实情,当下被她认出,也不再遮遮掩掩,回头望了一眼宁暮的背影,向萧云悄悄嘘了一声,那意思说“别惊动她。” 萧云也马上会意,见钟沉走向自己时,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总觉得奇怪不可言说,见钟沉止步,她问道:“皇上是来看宁姐姐的吧。” 钟沉点点头。 萧云道:“皇上为何会穿成这样......” 钟沉一愣,陡然笑了一笑,道:“哦,朕......朕是想......” 萧云见他有些难言,反而笑道:“皇上做什么都有皇上自己的道理,不必向萧云解释。”她说时,两只眼睛一直盯着钟沉看,越看越觉得奇怪,眼前的这个钟沉虽然身穿着囚犯,没有金贵华丽的龙袍披身,但怎么看都令自己讨厌不起来,与那日在紫云宫轻薄于对自己的钟沉简直判若两样。 钟沉见她望向自己时,露出怪异的神色,也料知她是被自己的样子所惊讶到。当下淡定地笑了一笑,对萧云道:“萧云公主,朕......朕该走了。朕今晚来宗人府的事,还望你帮朕保密,别让梅妃知道。朕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她。” 萧云看着他道:“皇上,萧云不解,皇上既然这么关心宁姐姐,为何要这般悄悄地来,不让她知道呢?” 钟沉停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并没回答,便向牢房外拂身离去。 “皇上。”高晋见钟沉刚牢房内出来,面带疑惑地走到他身边:“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钟沉双手插在腰间,兀自沉住气,半晌才转身问高晋道:“高公公,你怎么没告诉朕,萧云公主也被关入了宗人府。”语气之中微带责怪。 高晋道:“此事是老奴方才疏忽了。” 钟沉向宗人府外迈步走去,竖起眉毛,边走边道:“高公公,日后宫中发生的所有事,你都得一件不漏告诉给朕。”他说着脑中一边回想着方才在牢房中萧云看自己的眼神,猜测着萧云看到自己今夜唐突现身于宗人府,是否已经怀疑到什么?面色不由得变得严肃起来。 高晋紧跟他的脚步向宗人府外走,见他双手负在背后,步伐越来越快,回天牢的途中,钟沉一路上都不说话,知他是生了气才会摆出这副不理人的模样,也没敢再多话。直到将他安全送回天牢,交接给守夜的狱卒后,高晋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落定。他摸摸下巴,思忖着什么,回头望了一眼渐渐远去的天牢,突然加疾步伐,朝宫中走去,回宫时,已经接近四更,夜很深了。 高晋前脚刚入宫,一个身影便从皇宫外的暗处现身,秦天皱着双眉,将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望在了眼里,就连钟沉与高晋方才于林中的对话也被他躲在大树身后一一偷听在耳朵里,一句都不曾落下。 空中的月亮缓缓地移动着,伴随着秦天的身影消失在太医院,渐渐隐没在一片乌云后。不刻,便下起了一场小雨。 第八十七章 伶仃狱中浮往事 钟沉双手枕在脑后,将头发散乱在面上,望着天牢的墙壁,回想着往事,连外面的雨声都不曾打扰到他。 在飞鸟绝迹雪山之中,他同一个叫陆昭宁的女孩两人手牵手地走在雪地里,他与她互相扭打成一团、互相嬉闹着,他曾经将她温柔地抱在怀中,一起仰望着山川,聆听风雪声。 他曾经天真地问过她:“阿宁,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灿若繁星,躺在他的怀中,向他撒娇道:“钟沉说愿意,阿宁就愿意。” 那个时候他们俩堪比神仙眷侣,那天夜里,那个叫陆昭宁的女孩,第一次与他缠绵在一起,他们是那么地互相陶醉,为对方所吸引。 每当想起自己将陆昭宁扑倒在绵绵的草地上,亲吻她的脸庞,感受她渐渐紧促的呼吸,钟沉的面上都会一红,嘴角都会不自觉地勾起一丝幸福的微笑。 “阿宁......”钟沉闭上双眼,静静地想着昔日与陆昭宁恩爱时的情景。 突然间,他睁开眼来,记忆回到了当日天坛的皇家祭祖大典之上,他乔装成一名小太监,混在仪仗队中,当日一行黑衣人潜入天坛,将王乞儿当成自己进行刺杀,将当日天坛上发生的事都看在眼里,而这些事早已在他的预料之内。他回想起自己失踪的那一夜,他于御书房中批阅奏折,外面的风刮得异常地凌厉,犹如索命的恶鬼,即刻便要扑倒自己的眼前。 那一夜,因为战事已经十分疲惫的钟沉,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但他仍旧坚持着要将所有的奏折批阅完毕,他打了打哈欠,不觉已临近三更,他抬眼看到高晋正用手撑脑袋,一副老身板摇摇晃晃,昏昏欲睡,本想起身去喊他先退下歇息,但忽然之间,透过御书房的纸窗,他看到一个人影从御书房外匆匆经过,心中疑惑,便悄悄地跟了出去。 夜幕低垂,离三更愈来愈近,夜色低沉。 钟沉一路跟着那黑袍人来到了荒湖边,那黑袍人突然在荒湖边上停住脚步,手中拿着一把长剑,面对着荒湖,似乎在等着钟沉自己走近。 只见黑袍人慢慢解下了遮在头上的一顶遮风帽,露出了一头乌黑的秀发,是个女子。 钟沉在她身后停住了脚步,望着她的背影,眼中掠过一丝惊喜,这个背影像极了逝去的陆昭宁,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竟走过去,叫道:“阿宁......” 那黑袍女子嘴角一勾,露出一抹狡猾的微笑,手中的剑已蠢蠢欲动,只待钟沉再走近两步,便当场拔剑刺穿他的心脏。 钟沉痴痴地望着这个黑袍女子的背影,一步一步地走近,在她身后站定,伸手触碰她的秀肩,笑道:“阿宁,真的是你......” 钟沉笑容陡僵,突然目露悲凉,身子一震,向后退了一步,怒声道:“你不是阿宁。”腹部已中了那黑袍女子一剑,鲜血从他腹部汩汩流出,钟沉皱了皱眉,瞬间脸色就崩得铁青。 微风拂过那黑袍女子的脸庞,钟沉将她的面容看得一清二楚,剑眉星目,高鼻小嘴,是个五官端正的女子,若非右边脸颊上有一道剑疤,恐怕她的面貌比起自己心目中的陆昭宁还胜过几分。 “你......你是谁,为何引朕到此,有什么意图!”钟沉质问着她,声音沉而用力。 “哼,狗皇帝,废什么话,受死吧!”那女子眼中凶光一转,又向钟沉连剑刺来,钟沉连步后退,处处防护,不想她却剑剑紧逼自己的要害之处,根本就是想置自己于死地。因为腹部先吃了她一剑,钟沉对付起她,倒不是那么容易。 眼见过了三更,乾清宫的方向燃起了一阵火光,然后向皇宫的四处分散而去,是高晋派下的人在寻找自己。 钟沉看到火光,隐隐约约听到宫中侍卫寻找自己的声音,便想着引黑袍女子望火光之处而去,不想那黑袍女子是十分狡诈,看破钟沉的心思,突然朝他掷来一把石灰粉,石灰粉夹杂在风中,散入钟沉的眼睛。若非钟沉闭眼及时,恐怕两只眼早已瞎了。 黑袍女子的恶毒,是钟沉所没有想的到的,本以为她掷了石灰粉,便会马上逃走,没想到她还不对自己死心,竟又乘着自己闭眼毫无防备之际,在自己的腹下又补了一剑。 身中两剑的钟沉明显感到自己的身体一软,接着一阵剧烈的疼痛夹杂在一阵头晕中,一遍一遍地刺激自己的神经,他颤颤巍巍地站定,意图睁开眼看清黑袍女子,不想膝下一软,当场晕死过去。 当他醒来时,人已经被丢在荒野之外,周围弥漫着一股阴森的气息,几声狼叫传进他的耳朵,他努力地睁开眼,已经看得不是很清楚,一些石灰粉还留在他的眼睛中,听到狼叫声的他,毫不犹豫地从一片长满杂草的荒野里爬起来,脑中回想着方才那些黑袍人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密谋着把自己丢到荒野让野狼分尸的情景,仍心有余悸,一步一步地向河边走去。 好在他武功底子甚好,虽然中了那黑袍女子两剑,但也能大难不死,他庆幸自己以假死之症成功瞒过了那些暗杀自己的人,终于艰难地走到了一条河边,因为全身无力,一下跪倒岸上。 他望着倒映在河中的脸,突然变成了那黑袍女子的脸,钟沉皱眉吃了一惊,再看时,河面上正静静地映着自己那张满是疲惫的脸,原来是幻觉。 钟沉将脸埋入水中,冲净了残留在眼里的石灰粉末,再抬头看夜色时,眼前的一切才渐渐地清晰起来,可是腹部上所中的两剑,去让他突然间生不如死,只见鲜血染红了河流。 “砰!”地一声,钟沉晕倒在河岸边上。 等他再次转醒,已经是翌日午时。他发现自己身上受伤之处缚着绷带,绷带上隐隐有鲜血渗出,再抬眼看看四周的环境,自己正躺在一堆稻草编辑成的草毯之上,周边五六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看。 “是你们救了我。”钟沉嘴唇泛白,用一道感激地目光望着四周的几个蓬头垢面的乞丐。 那几个乞丐见钟沉醒过来,都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起来:“这位小兄弟,是我们的头儿把你捡回来的。你是什么人啊,为什么会晕倒在河边。” “对啊对啊,我们头儿将你捡回来时,你全身是血啊,可吓死我们了。” “好在我们的头儿本事大,才半天的功夫,就把你给救醒了,真是谢天谢地呀,不然你死在了我们这里,可是会给我们带来晦气的。” 钟沉望着面前的这些淳朴的乞丐,无力地笑了笑,喝下了那个乞丐头子手熬的治伤药草汤,他说道:“多谢几位搭救,朕......我日后一定会报答这份恩情。” 那名乞丐头子见他狼狈不堪,哈哈笑道:“报答倒不必了,你先把你的伤养好吧,我看你啊,还是不要用力说话的好,会影响到伤口愈合的。你要是死了,我可就白治了。”那乞丐说着,让他将药草汤喝完。 钟沉喝下了药草汤,一阵心暖,舒服多了。再低头看自己的伤口时,血也渐渐地止住了。心中转忧为喜,心想: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是宫人们发现我失踪,定会派人四处寻找我的身影,迟早也会找到这里来。 他尝试着起身走动,却无力站起,那个乞丐头子见他想要强行走动,叮嘱道:“我看你还是别乱动了,我采的药都是很灵验的,你只管放一百个心,只要你听我的话,保管不到两天,你身上的伤,我就给你治好了。要是治不好的话,我跪下来白给你磕三个响头,再叫你三声爷爷。你信不信我两天就能给你医好喽?” 钟沉被他的这股侠肝义胆和豪迈自信的说话方式给逗笑了,他又坐回地上,面浮一丝无力的笑意,脱口道:“我信。” 那乞丐头子突然一手拍在他的手臂上,哈哈笑道:“信吴老乞,一生不得病。哈哈哈!” 钟沉给他这么一拍,险些触碰了伤口,皱了皱眉,强笑道:“吴老哥的救命恩情,我一定会找机会报答的。” 钟沉没想到吴老乞的医术竟如此神奇,果不出两日,他刚到自己身上的剑伤渐渐愈合了,心中不禁暗叹:民间竟还有如此妙手回春的神医,可比朕的太医院的那些人强多了。 他已经能够站起身来走动,只要不做什么剧烈的运动,行动都与正常人无异。这天,钟沉叫吴老乞偷偷叫到身边,取下身上的一块令牌,交于他手,说道:“吴老哥,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份恩情,我一定会报答于你。只是我现在身陷危难,仍未完全脱困,我想请你帮我一件事,只要这件事你帮我完成了,我承诺将来帮你开个名扬天下的医馆,让你自由地救人。” 吴老乞以前的身份不过是一个乡下的赤脚大夫,因为懂得一些救人的偏方,所以此次钟沉的剑伤可以说是八分靠误打误撞,二分靠钟沉自己惊人的毅力,才能最终战胜了伤痛,得以恢复得完好。 吴老乞见他突然拿出一块镀金的令牌,猜他身份不凡,非富即贵,忙搔搔头,嘿嘿一笑:“我说王兄弟,你其实不信王吧,你是个在宫里当差的?这怎么看也是个宫里的东西呀,你把这个给我,吴老乞我可是担当不起,没这胆儿享受啊。” 钟沉见他误会,以为自己要把令牌当成礼物送给他作为回报,忙笑道:“吴老哥,你误会了。我是想请你帮个忙。”说着在他耳边将交代的事情细说了一遍。 只见吴老乞摸着下巴,皱眉犹豫了一下,拍定手掌,说道:“成!此事吴老乞我一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第八十八章 暗托老乞寻林府 这天晌午,吴老乞按照钟沉的吩咐,寻到了帝京东面的一条街巷,一路经过,一排接着一排全是豪宅大院,他知道自己去的地方是京官的府邸,看着一排排气派豪华的建筑,吴老乞双眼几乎要瞪出金星来,好不羡慕。边走边寻找钟沉所说的林府,一边口中喃喃道:“真是气派,吴老乞我要是能在这样的宅子里睡上一晚,死而无憾啊。” 他美美地做着梦,突然眼露惊喜,只见前方出现了一栋红梁石狮守门的府邸,匾额上写着两个金漆大字“林府”,一拍手,暗道:“是了!王兄弟说的就是这里。” 他怀揣着钟沉所给的令牌,站在门外,鼓了一番勇气,终于登上台阶,握住门上的铜环,连敲了三下。 嘭、嘭、嘭! 听到敲门声的林府管家李忠,将林府大门打开了:“找谁。” 吴老乞搔搔头,笑道:“请问,林茂是住在这里的吗?” 李忠听他直讳少爷的名字,有些生气,说道:“你是谁,你口中所唤的是我家少爷的名字,你要是想讨一口饭吃,我劝你还是走吧,今天不放粥,走走走!” 吴老乞道:“喂,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我吴老乞只是穿得有些不好看而已,你干什么以貌取人,说谁是讨饭的啊?我偏赖在这里不走了!”说着,耍无赖似的坐在门口。 李忠回头拿了一把扫帚,朝他的屁股上猛拍了几下,将他赶下台阶,威胁道:“你再不走,我就叫人把你轰走了!走不走!” 吴老乞又往冰凉的地上重重一坐,宛若一块巨石般,恁是赖着不走。反而指着李忠道:“我又不进你家,你凭什么赶我走,就算是当今的皇上来了,我也不走!” 李忠也是个倔老头,见他这么耍无赖,拿起扫帚又来赶他,吴老乞被他打的哎哟哎哟直叫,身子乱动间,将钟沉给的令牌给弄掉在了地上,吴老乞一边朝着李忠骂着走出这条街巷。 “什么个东西!呸。”李忠见吴老乞已经被自己赶远,这才准备调头回府,低头的瞬间,见到地上躺着一块亮晶晶的东西,俯身捡起,拿在手中看了又看。 这时,远处一阵马声呼叫,一匹快马已经来到了林府门口,来者是个长身男子,生得一脸英气,手中拿着一把剑,正是负责前右护卫的禁军统领林茂,同为皇城禁军统领的林茂相比起郭星,林茂更为年轻有为,更受钟沉的赏识,初时,林茂经常跟随钟沉微服私访民间,七夕的那天,钟沉初次见到长相类似陆昭宁的宁暮时,也是由林茂陪护左右,保护他的安全,如果说身边最信任的人,除了高晋之外,林茂便是第二个了。 林茂下马看到李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看来看去,走过去问道:“忠叔,你在看什么呢?” 见到林茂回府,李忠甚喜,连忙将刚才吴老乞来林府门口闹事的情景描述给他听。林茂听后,接过他递来的令牌看了一眼,吃了一惊,急声问道:“忠叔,此物是何人交给你的?” 李忠道:“是从刚刚那个来我们林府搅事的老乞丐身上掉下来的。少爷,怎么了?” 林茂皱眉一思,心中转喜,心想:一定是皇上。问李忠道:“忠叔,那个老乞丐往哪个方向去了?” 李忠摇摇头,愁苦道:“我没注意到,唉。少爷,这是什么东西啊,让你这么紧张。” 林茂追问道:“那个老乞丐来林府时,可有说来找什么人没有?” 李忠道:“我记起来了,他好像问了一句,林茂是住在这里的吗?” 林茂闻听之后,立刻跃上马背,对李忠勒马嘱咐道:“忠叔,今日府上会有一些客人来,我现在要出去一趟,若来人自称是西域的珠宝商,你便请他们到府上作客,好生招待,若来得是刚刚那个老乞丐,你也把他留住,也请到府上喝茶,千万别让他离开。” 李忠不解,问道:“少爷,为什么啊。” 林茂面色着急,说道:“你只管留住他便是,其他的等我回来再说。” “少爷,你要去哪里?”李忠疑惑地看着他,“老夫人正在府上等你吃饭呢!” 林茂勒紧马缰,摇摇头,急声道:“我去寻那个老乞丐回来,奶奶那边,就麻烦忠叔替我交代了。”说着,向街巷外策马而去:“忠叔,跟奶奶报一声,我有要事在身,今晚也不回府吃饭了,让她别等我!”尘土飞扬,瞬间已经跃出丈外,不一会就消失在街巷的尽头。 林茂根据李忠所描述的那老乞丐的模样,京都乃繁华之地,乞丐出没的地方大多是聚集在西北角的灾民区一带。于是,便策马向西北方向而行,马蹄扬尘而起,转过西北角时,看见郭星的身影出现在长安的另一条街巷之上,当下想尽快见到钟沉,也就没过去同郭星打个招呼,便向西北角疾驰而去。 不刻便来到了一个乞丐聚集之地,正见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乞丐手持一根竹棒子,赤脚走在冰凉的地上。 林茂见他的身影刚刚拂进一间破庙内,心下一喜,想也不想,便策马跟了过去,下马之时,果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林茂单膝跪地便拜:“皇......” 钟沉比他早一步认出他来,连忙将他扶起,使了个眼色,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穿自己的身份。 林茂会意,他关切地打量了钟沉,观察到他的衣衫上留有血迹,知他定是遭遇了什么危险的事,当下向那些乞丐打过招呼后,将钟沉拉到一边,问道:“皇上,现在宫中乱成一团,大伙都在找您呢!”他说着,向身后的那些乞丐瞥了一眼,“您怎么会和这些乞丐在一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钟沉皱起眉头,道:“林统领,昨夜朕遭人偷袭,险些丧了性命,是这些乞丐救了朕。” 林茂道:“皇上安然无事便好。皇上,请先随属下回宫吧,宫里人都在找您呢,大家都急坏了。” 钟沉面色沉重,摇摇头,说道:“朕还不能回宫。” 林茂思忖道:“皇上可是有其他事要办?” 钟沉道:“朕觉得,昨夜行刺之事,绝对不会那么简单。林统领,朕现在不能暴露行踪,我先去你府上避些日子,再做打算。” 林茂点点头,道:“是。” 两人向吴老乞等人告辞,钟沉让林茂赠了一些银两给他们,以改善他们的生活。二人离开破庙,便抄小路去了林茂的府邸。 之前李忠已经按照林茂的吩咐,告诉林老夫人今夜少爷不回府用饭,所以当林茂带着钟沉回府之时,林老夫人有些惊喜,从厅内便一路向大门口走去。见到孙子林茂,更是露出满脸地慈爱,将林茂看了又看,连问:“小茂回来啦,快让奶奶好生看看,听说这些日子一直忙着给皇上办事,各地地奔跑。”说着眯着眼将林茂看了好几遍,口中连说:“瘦了,我的孙子瘦了。”说着便要牵着林茂的手进客厅,早早地命人准备晚膳。 林茂被她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忙将年迈的林老夫人拉到一旁,凑近她耳旁低声说道:“奶奶,这位是当今的皇上。” 林老夫人听到“皇上”二字,十分吃惊,连忙朝着钟沉跪拜,却被钟沉伸手扶起:“林老夫人,不必行礼,朕今日前来你府上,不过是过来坐坐,没别的事。” 林老夫人满眼晶莹的泪花,眯着一双老眼,打量着钟沉,激动道:“皇上,您都长这么大啦。老身最后一次进宫面见先皇时,你才这么大这么高呢,这转眼就长这么大啦。”她说着,激动地用手比划着当年钟沉年幼的模样。 钟沉笑道:“林老夫人,你还记得这些事呢。”说着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 林老夫人激动道:“往昔的事,哪一件是老身敢忘的。不敢啊,先皇皇恩浩荡,处处维护我们林府,如今皇上还亲封小茂当上了禁军统领,老身一直想当面去谢谢皇上的恩典,只可惜老了,身体越发走不动了,今日皇上亲自来府上,老身真是高兴啊。”说着,竟开始抹起老泪。 林茂见她如此情景,知她定是回想起昔日的岁月,心里突然不是滋味。 钟沉道:“林统领,你先扶林老夫人进去歇息吧。” 林茂点点头,让李忠在客厅招待钟沉,自己先扶林老夫人前去里屋休息。待将林老夫人安置好后,林茂这才回到厅上,并令李忠退下:“忠叔,你先下去,有什么事再喊你。” 李忠向钟沉和林茂行了个礼,便躬身退下去做事了。 厅上只剩林茂与钟沉二人,林茂突然向他禀道:“对了,皇上,还有一事,今日会有几位来自西域的朋友来到我府中作客。” “是你约好的客人?”钟沉挑眉问道。 林茂道:“是两个月前约好在府上见面的西域珠宝商。先父生前,有收藏天下各地奇珍异宝的爱好,两个月前,我打听到西域出土了一些罕见的青花古瓶和一些上等珠宝,想到先父生前最喜欢这些东西,便想将这些西域珠宝商约到府上来鉴鉴货。” 钟沉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林老将军在天有灵的话,知道你的这份心意,一定会非常欣慰的。正好,朕与林老将军倒是兴趣相投,朕的宫中也收藏了一些名匠之作,对于青花古瓶,朕还是挺有兴趣的。若你的那些客人到来,不妨也算上朕。朕倒要看看西域的这些客商手中会有什么奇货。” 林茂方笑道:“是。”忽见李忠匆匆跑进厅来禀报:“皇上,少爷,外面来了一些西域客商,说和少爷约定好在李府见面的。” 林茂与钟沉相视一笑:“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对李忠道:“忠叔,你随我出府迎接。” 钟沉兴致顿起,笑道:“朕也随你们去吧。” 第八十九章 如约而至西域商 三人一同到门口迎接,本还以为只是几个西域的客商,没想到到了门口眼前一看,三人眼里倒都望出惊喜来,只一队衣着怪异的人马在林府前的长街上排成了一条长龙。 钟沉与林茂相视一眼,二人都十分惊讶,没想到除去人之外,单是来的马儿足足就有十来匹,从头至尾地放眼过去,全是一些高额长腿的红白野马。红的那几只,马身上蒸腾出一丝丝的彤云似的血气,透着筋骨非凡的气息,四腿的肌肉健硕,一看就是经过专门训练过的,钟沉惊讶道:“这些是传说中的西域汗血宝马?”说着,竟忍不住走下台阶,伸手去抚摸那些红马。 一名高鼻深目的西域客商见他说出“西域汗血宝马”,笑盈盈地走来,以西域人的礼节向钟沉行了个礼,说道:“哈哈,这位公子真是好眼力。不错,这几匹红身骏马,正是我们西域盛产的汗血宝马。公子,可有兴趣?”说着,拍拍马背,用极有深意的眼神看着钟沉。 钟沉会意,知他是见自己对这几匹汗血宝马起了兴趣,有意要与自己做些购马交易,当下微微一笑,看向林茂,林茂眼里露出笑意,随即向这些西域客商说道:“几位到请府上细谈。” 那几名西域客商朗声笑道:“好说,好说,公子客气!”便由林茂引路,将这些西域客商请到了林府客厅用茶。这些西域客商也是好茶之人,在喝了林府上的香茶之后,大是称赞:“请问公子,这是什么品种的茶,真是香极了。十分入得口。”说着又闭眼深品,竖起大拇指,连胜夸赞。 林茂笑道:“此乃西湖龙井。” 西域客商惊喜道:“这便是你们大天朝传闻中有着茶皇后之称的西湖龙井?” 林茂道:“正是。” 西域客商喝了一口,细细一品,愈发觉得杯中的茶入口初时极淡,倒不似寻常一些茶叶那般苦涩,宛如浣纱归来的西子,踏着轻巧的步子笑着向人们走近,再看茶叶,色泽新鲜,瞧在眼里,就令人大大地舒心,再仔细品一品它的茶香,一点清爽的甘甜萦绕在味蕾之上,仿佛就那么一抹,有时轻到舌尖无以感受,但便是这样的清香甘甜,在杯中留芳许久,好像永远散不尽。” 钟沉笑道:“这西湖龙井,只观其表面,美丽婉转却又不失端庄,实则清香宜人,自带有一股茶叶浑然天成的灵气与高傲。世人只知其美,却往往不知其骨。真正了解它的人,这世上恐怕除了真正爱它的人,恐怕不会有第二人。”说着也端起一杯茶杯,饮了一口,说道:“千茶一叶,芳香百溢,这茶中的皇后,果然是名不虚传。” 林茂笑道:“你们二位都是懂茶之人,品起茶来果真与众不同。” 三人畅聊了一会,那带头的西域客商忽然问起钟沉:“还未请教二位的尊姓大名。”说着,站起身来以西域的礼节分别向钟沉与林茂行了个礼。 林茂站起身来,也以大宣的礼数向他行了个礼,道:“在下林茂。这位是王公子。”说着,引荐钟沉。 钟沉站起身来,也一同随了个简单的礼数。 那西域客商笑道:“原来是王公子与林公子,敝人姓戴,单名一个弩。对了,林公子,两个月前,你与我所定的那批青花古瓶,我今日也如约带来了,你可以先看看货。”说着拍拍手,命帮手将两口红木木箱子抬进林府客厅,并令人将木箱打开。 只见两口木箱之内,一口装的是几个青花古瓶,另外一口装得是西域的各种珠宝首饰。 钟沉见到这几只青花古瓶,竟爱不释手。连胜称赞:“戴兄,这果然是好货啊,甚得我心。”说着便问起细价,只见戴弩伸出五根手指。 钟沉看看林茂,眼中都是一笑,钟沉道:“这些青花古瓶我也要了,另外,还有你们带来的那些马,可否也出个便价。” 戴弩满眼深意地对着钟沉笑了一笑,仿佛早就料定他会询问其马儿的事,笑盈盈道:“王公子想要买马,那也不是不可。只是那五匹汗血宝马得之不易,公子若是真心想要的话,我便以这个数一匹的价格,作个人情卖给公子了。” 钟沉见他伸出了十根手指,略一思索,看向林茂,见林茂点点了头,意思是他觉得此价也颇为合理,倒也没有什么砍价的必要。 钟沉朗笑:“戴兄既然这么爽快,这样吧,我连同另外的五匹马也一并购买下来如何,你我今日就当交个朋友。” 戴弩见他出手如此阔绰,也极是高兴,用一双看宝贝的目光打量着钟沉,然后问道:“王公子出手如此阔绰,实在是.......是给我们一个大大的惊喜啊。好说,好说,我们就喜欢与爽快的人做交易。”说完,眼珠子向四周咕噜一转,转到钟沉与林茂身上,低声问道:“二位公子,我一看你们就不是什么寻常的人物,特别是这位王公子。” 钟沉保持微笑,问道:“哦?那么依戴兄之见,我们能是什么人?” 戴弩嘿嘿一笑,搓了搓手,哈了哈气,凑近钟沉的身边,低声说道:“非富即贵。”说着,露出一副神秘的笑容。 钟沉笑容渐收,看看林茂,笑问戴弩道:“那我又是什么人?” 戴弩伸出大拇指,眼带笑意,说道:“非九五之尊不可。” 钟沉与林茂都是一惊,不知他是如何猜出自己的身份的,问道:“戴兄,你是如何猜出的,莫非戴兄会看相不成。”说时,不觉间,面上添了一些认真之色。 戴弩默默下巴,道:“能出现的林统领府上,与林统领谈笑风声的,除了大宣朝的皇上之外,绝对不会有第二人。” 听了这番话,钟沉与林茂二人又是一惊。 林茂心想:这个西域客商倒是好眼力,两个月前我写给他的那份信中只字未提我的真实身份,只告诉他林府的地址,看他的样子,应该也是今日才到达帝京的,按理说,他不可能在进府前便将我府的底细探查的一清二楚,他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还有皇上的身份。 林茂心中暗暗捣鼓,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万万没想到一个看似普普通通的西域客商竟在这些事上精打细算。难道他竟是两个月前便已经派人来到帝京将我等的底细都探查的一清二楚么? 钟沉与林茂皆觉得这行西域客商来得并非那么简单。那西域客商似乎也看出他们二人对自己的身份有疑议,笑了笑,说道:“王公子,林公子,你们不必拿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还是要请二位自行介绍,方能确定二位的身份。” 林茂转目去看钟沉,见他眉宇微微轩起,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才见他笑道:“戴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戴弩始终面带笑意,一副早看出他心思的模样,向钟沉行了一个礼节,便跟着他走到一旁。 钟沉笑道:“戴兄到底是什么人,不错,我是宫里的人,但却不是戴兄所猜的什么九五之尊。皇上的身份,岂是我这种挫人能随便冒充的。”他说这句话时,不怒自威。 戴弩摸摸下巴,露出一副神秘的微笑,眯着眼,反问道:“王公子,你难道真的不曾听说过西域神算这个人么?” 钟沉皱起眉头,回想起幼年之时,先皇经常将他抱在膝上,讲述西域一些知名的英雄事迹,其中便有讲过一个西域神算先生的故事。那西域神算先生,祖籍在天朝的柳州,祖上姓戴,只是后来因为犯了事,被先皇流放到西域,从此便销声匿迹。 这个故事,钟沉幼年之时,每几日便会听先皇讲起。那时候钟沉还是个不到桌子高的孩童,他瞪着一双大眼睛,问先皇帝道:“父皇,这个神算先生为了何事而被父皇您罚去西域放羊啊。” 每每先皇听到钟沉将流放认为是“放羊”都不禁会抚须哈哈大笑:“沉儿,那姓戴的,以下犯上,跟父皇抢心爱的东西,你说这样的人,该不该罚他去放羊?”语气之中带着一些与孩童玩笑的意思,但眼中露出的神色却是那么得认真。 年幼的钟沉抬头望着蔚蓝的天空,想了一会,说道:“儿臣觉得那个人敢跟父皇抢东西,说明他勇敢,他不怕父皇。” 先皇将年幼的钟沉从膝上放在地上,用关切的目光看着他,说道:“沉儿,如果那个人是跟朕抢最心爱的女子呢?你说他该不该死呢?” 年幼的钟沉摇摇头,道:“儿臣不懂父皇的意思。换作儿臣,如果有个人跟儿臣抢东西,那便让他抢好了,如果儿臣的东西能被他抢走,那便不是儿臣的东西,是儿臣的东西,他是怎么也抢不走的。” 先皇摸了摸钟沉的头,站起身来,一眼望尽眼前一座座都属于自己的繁华宫殿,说道:“沉儿,你还小,有些人有些事,比这一片江山还来得重要,等你长大了,你才会明白,拥有一个和你抢女人的兄弟,是一件多么令人痛心疾首的事。以你的性格,只怕你这一生永远也不会明白。” 年幼的钟沉并不曾明白过先皇口中所说的兄弟是指谁,待后来长大了一点,也听得多了,才知道曾经陪同先皇一起征战四方的军师兼患难兄弟戴铁山因为一个西域的公主,与先皇成了死敌。 先皇以为戴铁山与西域公主留有私情,一怒之下,便借口戴铁山私吞盐矿,将其治罪,当日便流放到西域,戴铁山被流放到西域后,西域公主曾经向先皇求情,口说自己与戴铁山之间是清白可鉴,乃是被人所诬陷的。当先帝问及她是被何人所诬陷,西域公主却说不出一二,这样下来,令先帝心痛不已,戴铁军被流放到西域的第二年,西域公主便因为被朝中的一些大臣逼宫,被先皇赐了白绫,死在漪兰殿中。 西域公主死后的两个月,先皇查清了西域公主与戴铁军一事的真相,原是有人从中作梗,诬陷他们二人通奸。得知真相的先帝,在御书房内,当朝口喷鲜血,他认为是自己害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兄弟,而后的年间,一度沉浸在悲伤之中,连国事都无心处理。 钟沉回想到这里,心中一定,似乎想起了什么,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眼前的这个戴弩,问道:“你是戴铁军的什么人?” 第九十章 削石之义结渊源 戴弩道:“我如果说我是戴铁军的儿子,二位相信么?”面浮笑意。 钟沉看看林茂,微笑道:“据我所知,戴铁军被流放西域之前并未娶妻,当时他的膝下更无任何无子女,若是之后去了西域再娶妻生子,今日就算有个儿子,也算是正常。”他说着,目光又在戴弩的脸上细细打量了一下,说道:“戴兄相貌奇特,眼窝深鼻梁高,一看便是西域人氏,而且,戴兄今年怎么看也有三十年岁,在我的记忆之中,戴铁军被我朝先帝流放到西域时,不过才是十几年前的事,若说戴兄是他的儿子,恐怕有些说不过去,戴兄可真是会开玩笑。” 戴弩摸摸下巴,哈哈一笑:“王公子果真是心思入微。不过,王公子,你们天朝有一句话说得好,眼见为实,但戴某想说的是,眼见可不一定为实。也许戴某只是少年老成,模样看上去有三十来岁,但实际上不过只有十几来岁呢?是否有这种可能?”他说着眯着眼看着钟沉与林茂,眼神之中充满了一股隐秘感。 钟沉见他言辞愈发变得诡秘,比初时见到他时多了一些奸滑感,皱了皱眉,心中也有些疑惑,道:“戴兄话中有意,恕我无法体会其中的深意。” 林茂道:“戴兄,有话请直说,我们二人都不喜欢绕弯子。” 戴弩眯眼一笑,道:“二位公子,戴弩也喜欢爽快人。实不相瞒,其实戴某今日来此府上,并非只是为了单纯地和你们做交易。” 林茂眼露激动,竖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戴弩一笑,面向钟沉,道:“其实,戴某今日前来,第一个身份是普通的西域珠宝商,第二个身份却是,”他说着故意顿了一顿,偷看钟沉与林茂二人的脸色,见他们皆是一副严肃之色,笑了笑,从衣襟之中,掏出了一份书信来,递交给钟沉。 钟沉接过书信,拆开一看,皱眉渐渐松平,用着一股怀疑的眼光看着戴弩,问道:“你是西域楼兰国出使我大宣的节度使?” 戴弩以楼兰的礼数向钟沉行了个礼,点头微笑道:“正是。” 钟沉沉了一口气,说道:“你既是楼兰出使我大宣的节度使,为何要乔装成西域珠宝商来隐瞒你的真实身份?” 戴弩笑了笑,道:“王公子,您不也是化钟为王姓,有意向我们隐瞒您尊贵的身份吗?”说完,又再次以楼兰的礼节,向钟沉行了一个正式的大礼:“久闻大宣的皇上少年英才,器宇非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楼兰出使大宣的节度使者,戴弩,拜见大宣皇帝。” 钟沉脸色微变,心想:这个戴弩到底是什么身份,他言辞闪烁,有诸多令人不可信服的之处,还是谨慎为妙。 戴弩见钟沉仍旧不承认自己的身份,心中一笑,兀自行了个礼后便站直了身体,说道:“皇上,您何必再装呢?早在两个月之前,我们便把皇上的尊容牢记在脑中,您看看这个,不会错的。”说完,拍拍手,命人取来一份画像,并打开展示给钟沉看。 画像上的人,剑眉星目,五官笔挺俊秀,一副帝王之相,不是钟沉还是谁? 钟沉看看林茂,见他也是面色复杂,心知再将自己的身份瞒下去也无多大意义,说道:“戴节度使,你可真是让朕意外之极。”说着,往椅子上一坐,竟放松自如地喝起茶来,笑说道:“既然你已经识破朕的身份,那么,也请你向朕细说,你此次来大宣的目的吧,礼尚往来,朕今日买下了你们那么多马匹与珠宝,你就不想向朕表示点你的诚意么?” 戴弩笑道:“那些骏马虽珍稀,但与皇上尊贵的身份相比起来,几匹定然也永远不够。皇上,戴弩既然已经认出您的身份,那些汗血宝马与那两口珠宝,便作为我楼兰出使大宣的见面礼,岂有要求皇上予以买下的意思?如果我楼兰连这点情谊都不肯先付出,又怎么能与大宣进行长期的友好合作呢?” 戴弩的这一番话在钟沉看来,让人毫无挑剔之处,钟沉放下手中的茶杯,笑道:“果真是楼兰国的节度使,连说话方式都这么进退得体。朕还是习惯称呼你戴兄,既然你愿意向朕坦诚你节度使的身份,那又为何迟迟避开朕的问题,你与戴铁军究竟是什么关系?” 戴弩道:“皇上,戴铁军正是我的生父。” 林茂斥道:“怎么可能!你明明......” 戴弩嘴角一勾,突然将手在面上一挡,竟撕下一张人皮面具,一张白净青嫩的少年的脸便出现在钟沉二人的眼前。这张脸怎么看也不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令钟沉与林茂都是一惊。 出于护驾的本能,林茂已经迅速移步至钟沉的身前,做出护驾的趋势,对着戴弩怒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戴弩笑道:“林统领莫慌。”他说着走向钟沉,“皇上,我姓戴,单名一个浩字。先父正是十几年前被先皇流放到西域的戴铁军。” 钟沉见他相貌突然间有了巨大的变化,有些难以相信,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戴浩道:“我知道皇上和林统领一时间难以相信我,这是先父的遗物。”说着,从袖中取出半块石头递交给钟沉。 钟沉接过那半块石头,登时想起自己年幼之时,先皇曾经在御书房给他看过半块一模一样的石头,他当时还天真地问先皇:“父皇,为什么只有半块石头呢?还有一半去哪啦?” 先皇露出慈爱的笑容,然后摸摸他的头,语重心长地解释道:“沉儿,这原本是一块完整的石头,是父皇做太子时,与义弟戴铁军征战四方,从一个南国将士手中缴获的战利品。这等奇石,可是世上少见之物。石头只有一块,有一天父皇将它用剑劈成了均等的两块,一半留在父皇这里,还有另外一半放在你戴叔叔那里保管。”先皇说着,满目回忆。 年幼的钟沉问道:“父皇,您把这块石头分成了两半,有什么含义吗?” 先皇摸摸他的头,目望天空,道:“父皇还未登基之前,被你皇爷爷派去四方征战,父皇的义弟,也就是你的戴叔叔戴铁军,作为父皇的军师,曾数次不顾生死,从敌军的手中,将父皇从危难之中解救出来,父皇这一生最感激的人,一个是你的母后,还有一个便是这个生死患难的兄弟戴铁军。”他顿了顿,道:“父皇手中的这半块石头和他手中的半块石头,代表着昔日我与他兄弟二人的患难情义,削石之义,是为了提醒当初的自己,即便是将来当上了皇帝,也要时刻记得知恩图报,记得当年的患难之情。” 钟沉回想到这里,更加确定眼前的这个戴浩与戴铁军定有着亲近的关系,他既有勇气当着自己的面说自己是戴铁军之子,便也不会是胡乱编造出来的。 钟沉看着眼前这个先皇义弟之子,暗暗松了一口气,回想先皇当年因为错信朝中奸人,误将戴铁军流放西域,从此了无音讯,而今日戴铁军之子就站在自己的跟前,虽然先皇之事与自己无关,但无论如何看着眼前的这个戴浩,钟沉心中总有一股说不出的内疚。 钟沉百感交集,最终说道:“戴兄弟,我相信你。” 戴浩见他语气陡转,似乎真的相信了自己的话,也不禁激动起来,突然单膝跪地,以大宣的礼仪向钟沉行了个礼:“罪臣戴铁军之子戴浩拜见皇上。皇上,其实当年先父之事......” 钟沉将他扶起,阻止他继续说,言道:“你不必多说。戴铁军一事,先皇在世之时早已经命人查清,令尊遭人诬陷被先皇误贬西域一事,我心里都已经知道。你且起来。” 戴浩点点头,随即起身。 钟沉道:“令尊之事,先皇得知真相之后,心中一直觉得愧对于令尊,所以在查明真相之后,便曾经派人前去将令尊寻回,只是......”他说着,眉头微皱,“后来得知令尊在流放西域的途中,遭遇了一帮不明刺客的追杀,从此便无下落。先皇在世时,从未放弃寻找令尊的下落,只是事与愿违,直到先皇临终,也没能如愿将令尊找到,还他一个清白。” 戴浩听罢,说道:“先皇的心意,先父在天有灵,会知晓的。” 钟沉拍了拍戴浩的肩膀,宽慰道:“令尊的冤屈,先皇早已昭告天下,还了他一个清白。事已过去,戴兄弟也不必太过介怀,还当将事情往前看。”说完,目光又落在他手上的一张人皮面具,极有兴趣又大为不解地问道:“戴兄弟,现在你是否愿意同我们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戴浩笑道:“回皇上,是这样的。这是流传在西域一带的易容之术,只要戴上特殊制作的人皮面具,便可马上将我的脸变化成另外一个人的脸。我示范给皇上看。”说罢,故意放慢了动作,将人皮面具小心地套在了自己的脸上,果见他那张年轻干净的脸庞瞬间变成了之前那张成熟的戴弩的脸。 钟沉与林茂面面相觑,又惊又喜。 钟沉心中突然有了一丝主意,问道:“戴兄弟,可否将这易容绝技细教于我们?” 戴浩哈哈笑道:“皇上想要学的话也不难,让我与你细细解释这易容之术详细步骤。” 待戴浩将易容之术的秘诀独授与钟沉之后,不到半刻,钟沉便领会了其中的要领,活学活用,令戴浩大为称赞:“皇上果真是天资聪颖,一点就通。” 三人谈得正欢,李忠忽然奔进厅来,禀报道:“少爷,后院有人闹事。” 第九十一章 林家后院偷米贼 “出去看看。”钟沉说毕,三人便一起疾步向林府后院而去,一探究竟。 来到林府后院时,只见两个林府的家丁正手持木棍,欲对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男子一阵狠打,那年轻男子吓得躺倒在地上。 林茂见到看管后院的家丁竟要对一个手无寸铁的乞丐施暴,不禁感到一阵羞耻,怒声叫道:“住手!” 两名家丁听到林茂的声音,当即停住手中的木棍,不再暴打躺在地上的那名乞丐。 林茂竖起眉头,质问道:“谁叫你们动手的?忠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忠回道:“少爷,这个乞丐鬼鬼祟祟地摸到后院,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我们偷偷观察了一会,才知道原来他是要偷仓里的粮食。” 钟沉的目光落在地上的那半袋已经洒出来的大米,向林茂看了一眼,二人都知道李忠没有说谎,这个乞丐确实是一名小偷。 林茂道:“那你们也不该动手打人,也应该先把事情问清楚了。”他说着将那名乞丐从地上扶起,问道:“你为何要偷林府的粮食,可是家里有什么苦处么?” 那乞丐战战兢兢地不敢看林茂,双腿发抖,不敢说话。 林茂说道:“你不用害怕,只要你把事情说清了,这袋粮食,我们就送给你。如果说不清,我们就会把交给官府处置。” 听到“官府”二字,那乞丐双腿抖得更加厉害,畏惧道:“不,千万不要把我送官,几位大爷,我说,我说实话......” “小人不瞒各位大爷,我是柳州来的盐贩,来京都已经有七八天的光景,三天前的一个夜晚,我在京都刚刚安置好的家,被几个自称是京官大老爷的人,给烧了个精光,我现在已经无家可归了,什么东西都被烧光了。” 林茂问道:“他们为何要烧你的家。” 那乞丐道:“只因为小人三天前路过一个街巷角,偷听到了他们私吞军饷的勾当,被他们发现了,他们就要杀人灭口,还好小人跑的快,没想到那天天黑之后,小人回到家,发现家里来了很多人,小人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些人,就是当日小人在街巷角看到的那些人。他们先是抢走了小人身上的钱,那些钱可是小人辛辛苦苦靠卖盐挣来的啊,就这样被他们抢走了......” 他说着,满脸悲愤,顿了一顿,继续道:“再是拿着刀问小人,问小人白天里偷听到了什么,小人当时害怕只说什么也没听到,本以为这样就可以骗过他们,可是他们却不相信,他们说自己是朝廷命官,威胁我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就会杀我,小人害怕之下,就往屋外逃,在外面避了一天一夜,偷偷回去时,发现小人的家已经被那些人放火烧成了灰烬。小人在京都人生地不熟,也没有什么亲戚可以投奔,昨天听说林府的老夫人每个月都会在林府门口开仓赠粮放粥,这个月的放粥,小人没有赶到时候,迫于生计,小人就动了歪心思,才......才想着翻墙到林府后院偷半袋大米下锅。” 林茂见他说的倒是实诚,想他也是迫于生计,暗叹一口气,也不去追究,说道:“你虽是迫于生计,但也不能去做这等偷鸡摸狗之事,你有什么难处,大可以向林府光明正大地求助,好在我们阻止得及时,若是再晚一步,恐怕你就会被我府上的家丁当成十恶不赦的偷盗贼给乱棍打死了。” 钟沉站在一旁,静静地听他说了这么久,心中不是滋味,心想这些朝廷命官私下竟干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实在可恶,暗拟回宫之后必定要对此私吞军饷以及烧毁无辜百姓房屋之事进行深究,还这些无辜的人一个公道。 林茂看出他脸上的心思,说道:“皇上,如今该怎么办?您是否要马上回宫?” 那乞丐听到皇上二字,吓得跪倒在地,双腿发抖得更加厉害:“皇......皇上,我......小人......”一时间连话也说不清楚。 钟沉知他要对自己进行跪拜,说道:“你也不用紧张,朕今日只是微服私访,为得就是体察民情,你刚才的话,朕都一一听在耳朵里,倘若你方才所说的那些朝廷命官私吞军饷一事属实的话,朕一定会秉公调查,他们害你无家可归,抢你的辛苦钱,烧毁你的家,朕也会深究还你一个公道。你先起来,不用害怕,先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 听了钟沉的话,那乞丐的情绪才稍微平定下来,他站起身来,即便钟沉让他不用害怕,但他仍旧不敢与钟沉正眼相视,只是低着头看着地上,回道:“回皇上,小人姓王,名叫乞儿。乃柳州人氏,是一名孤儿。” 钟沉看看林茂,又问道:“你今年多大。” 王乞儿应道:“二十一。” 钟沉手负身后,在院中来回走了几步。林茂见他皱眉思考着什么,当下走到他身边,问道:“皇上,可是有什么新的计划。” 钟沉摆摆手,有些犹豫,说道:“林统领,朕心中有一计,依你看,此计是否可行。”他说着,目光落在王乞儿身上,对林茂低声道:“宫中不可一日无君,而朕现在还不想回宫,按此状况,林统领觉得该如何是好?” 林茂知道他心中其实已有解决的计策,只是还未想得周全,见他听到王乞儿是个孤儿,目光便不曾离开过王乞儿身上,知他定是要拿王乞儿下些主意,忙说道:“恕属下斗胆,皇上若是不想回宫,也不是没有办法,让另一个人代替皇上回宫便是。只是......不知该找谁来代替皇上瞒过那些宫人们的眼睛。” 戴浩耳朵灵,将他们的话都听在耳里,突然一笑,说道:“皇上,如果皇上需要我帮忙,我定全力以赴,不负圣望。”说罢,走到王乞儿身边,指着他道:“我看这位王兄弟也姓王,乃是天意,皇上不妨考虑一下这位王兄弟。” 钟沉见他们二人都看出自己想要找王乞儿冒充自己进宫,稳住朝中的局势,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认真道:“若非迫于无奈,朕是不会让一个无辜的人卷入的。戴兄弟,此事就有劳你了。” 戴浩笑道:“戴浩定不负圣望。”说罢,几人将王乞儿带到林府前厅,戴浩一张妙手,不到半刻,便依照钟沉的相貌,做出了一张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给王乞儿戴上。 顿时,林府大厅内,出现了两个钟沉,因为王乞儿与钟沉的身高差不多,所以看过去,简直没什么两样,分明就像是同一个人。 钟沉看着此刻站起自己面前的王乞儿,惊叹道:“真是神了,戴兄弟。若是早些遇到你,朕恐怕就省了很多事。”说完,得意一笑。 事后几人就把一些事宜及宫中的一些礼数详细说给王乞儿听,就连皇上梦呓时会喊着“阿宁”的这个细节也说给他听,叮嘱他道:“王乞儿,你现在就是皇上。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在宫中行事说话,要按照皇上的分寸来,可不要让人看出破绽。” 也许是不太适应人皮面具,王乞儿还有些糊里糊涂,但想到钟沉给他许了承诺,只要按照他们的吩咐将皇上扮演好了,日后便会赐他一个京官做,也许是受到利益的诱惑,王乞儿总觉得此事对自己来说,是值得一试,所以也并无什么抗拒的表现。 林茂看到这里,想起一时,凑近钟沉的耳边,将之前在长安街巷中看到郭星的事向他说了,钟沉一听,心中拿定主意,又对王乞儿将一些事吩咐了一遍,直到他完全记住,这才命林茂将他带到长安街巷,见机行事。 直到傍晚,果见郭星的身影出现在前方的街巷之中,林茂拍拍王乞儿的肩膀,悄悄嘱咐道:“王兄弟,刚才交代过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王乞儿点点头。便按照林茂的吩咐,走向前方的那条街巷,躺在暗处,等待郭星的到来。 过了一会,果见郭星迈着沉重的步伐走来,他似乎在寻找什么人无果,王乞儿看了藏身于一捆竹竿后的林茂,见他向自己点点头,会意之后,便爬向郭星,突然伸手抓住郭星的大腿,低声叫道:“水……水……”一声乞求的低喊,引来了郭星的注意。 林茂躲在远处,眼见着郭星将假装晕倒的王乞儿带回一家客栈,这才转身离开,回林府向钟沉复命。 钟沉听后,心中的一块石头方才落定,他说道:“希望此事能瞒过朝中大臣的眼。”说毕,忽然想起了什么,命林茂取来纸笔,写了一封书信交给他,说道:“林统领,你将朕的这封亲笔信飞鸽传到高晋的手里,不可延误。” 林茂领命,取了他的亲笔信,便将信打成卷,系在信鸽的脚箍之上,然后朝着皇宫方向放飞。 直到日沉西山,方看到信鸽飞回府里,林茂见信鸽脚箍上的信卷被人换成了新的一份,知是高晋有了回信,连忙将信取下交给钟沉。 第九十二章 暴风雪中斗恶狼 钟沉看后,半忧半喜,想到自己信中交代高晋将半个月前拟写好的圣旨于御书房取出,明日祭祖大典前,将此圣旨在宫人们面前进行宣读,封予宁暮大宣皇后的头衔,心中不由得暗松了一口气。 夜中,他手负背后,望着天边的一轮忽明忽暗的月亮,百感交集,心道:阿宁,如果她就是你,那该多好,朕也不用这么费尽心思地去试探她的真心,因为朕知道,朕的阿宁是永远不会害朕的。阿宁,是你吗? 钟沉双臂枕在脑后,静静地想着,窗外的雨声越落越响,将他从一段漫长的回忆中清醒过来。他转眼向四周望了望,潮湿阴森的天牢内,静悄悄的,没有陆昭宁的身影,也没有梅妃的身影,只有隔壁躺着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许淮生的身影,他心中又是一片叹息。 不管你是阿宁,还是别人,朕都会想方设法保你周全。他慢慢地闭上了双眼,侧身睡去。 今夜帝京的雨下得格外得大。宁暮从梦中醒来,感觉到一阵寒冷,她侧着身子,背对着身后牢房的萧云,面向着墙壁,眼睛睁着,想着昔日与钟沉的一些事,昔日的美好化作一阵春雨一遍又一遍地浇灌在她渐渐冰凉的心上。 “宁姐姐,你没睡吗?”身后传来萧云轻柔的声音。 宁暮听到她的声音,轻轻地翻了身,向她递来一抹微笑,点点头。 萧云有些惊讶地望着她,问道:“那刚刚......” 宁暮知她指的是前半夜钟沉来宗人府看她之事,点点头,道:“我都已经知道了。” 萧云道:“宁姐姐,你和皇上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总觉得你们之间怪怪的。” 宁暮坐起身来,秀背轻轻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双手抱在膝盖上,心中想着钟沉之前来到宗人府的情景,对萧云笑道:“云儿妹妹,我和皇上之间能有什么事,他是皇上,我是他的妃子,仅此而已。” 萧云摇摇头,也坐起来,一样将身子靠在背后的墙壁上,说道:“宁姐姐,我总觉得你与皇上之间有着一个属于你们二人的秘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总之,就是觉得怪怪的。” 宁暮笑道:“云儿妹妹,快些睡吧,一会天便要亮了。” 萧瑜嘴唇微动,似还有话要说,但见宁暮已经重新躺下,知她不便继续和自己探讨有关钟沉的话题,也不去勉强于她,笑了一笑,也静静地躺下,想着自己的事。 二人以为对方都已经入睡,所以也都没弄出太多的动静,然而,今夜,不只宁暮没睡着,萧云也是一整夜无眠。 她想起了秦天,想起了昔日在雪国时,与他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那年她才十二岁,父皇带着她与四位皇兄去雪山狩猎,途中她和家人们走失,因为天空中雪势甚疾,她十分害怕,拼命地朝前狂奔。 她跑错了方向,不知不觉离父皇及几位皇兄越来越远。她找不到路了,孤身一人站在风雪之中哭泣。 雪山深处,经常有雪狼出没,她的哭声很快引来了出洞觅食的一只雪狼,那只雪狼跟在她的身后,萧云不敢回头看它,因为害怕,她又是拼命地奔跑。 雪狼对奔跑的事物尤其敏感,萧云这么一跑,便迎来了雪狼的一阵追逐,她在雪中大叫救命,心中盼望着父皇和几位皇兄能听得到自己的呼叫,可是自己已经离雪国军队的军营越来越远,加上周边的风雪声盖过她的喊声,雪国的那些人哪里能够听得到? 终于,当她奔跑过一座低矮的雪丘,穿过雪松之时,被地上的断树枝干绊倒了,她的膝盖被摩擦出了鲜血,她再也没有力气站起身来继续向前奔跑,而身后的那只雪狼却离自己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扑向自己,她害怕地用手掩面,惊叫道:“不要啊!” 雪狼突然发生一声悲嚎,竟朝着她身后的一个身影扑去。 萧云回头看到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正手拿一根竹竿,与雪狼周旋,他看到萧云膝盖流着鲜血,安慰她道:“你别害怕,有我在,我不会让它伤害到你的。”说着,板着一张被风雪冻红的脸,朝着雪狼大叫道:“来啊!有种朝我来!欺负一个小女孩算什么!畜生,来啊!” 那雪狼朝着他龇牙咧嘴,慢慢地向他靠近,每向他走近一步,雪地上都会留下狼爪刮过的痕迹。 终于,雪狼了长开嘴巴,向他扑去。他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力气再大也不及雪狼,哪里有能力能够和一只健硕的雪狼抗衡? 雪狼一下就将他扑倒在地,锋利的狼爪刮破了他的手臂,若非他外面的衣服穿得厚,恐怕早已皮破血流。 那男孩坐在地上,见竹竿被雪狼扑到了远处,心中才生起一丝害怕,但他仍旧安慰萧云道:“你别怕,你乘着它对付我的时候,偷偷地跑走,知道吗?” 萧云早已泣不成声,她向那男孩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愿意抛下他逃跑。 那只雪狼仿佛听懂了他们二人的对话,突然转过身来,向身后的萧云猛扑而去,眼见着就要扑到她的身上,一只飞箭从它的脑门上嗤地一声迅速穿过,雪狼悲叫一声,四肢踢蹬几下,连尾巴也摆不动了。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手持一只弓跑来,将萧云从地上扶起:“云妹,你没事吧!你别害怕,有四哥在。” 萧云见到萧瑜赶来相救,一下子控制不住,抱住他大哭起来:“四哥,你终于来了,刚才我好害怕,我以为会死在这里。” 萧瑜摸摸她的头,安慰道:“有四哥在,我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走,四哥背你回去,父皇担心死你了,你怎么到处乱跑呢?”说着,毫不犹豫地将她从地上背起,驮在背上。 萧云趴在他的背上,慢慢平静下来,说道:“四哥,刚刚是他舍身挡在我的面前,不然我早就被狼给吃了。” 萧瑜望向那个男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这么勇敢地保护我妹妹,有男子汉的样子,我萧瑜谢谢你。” 那男孩从地上爬起,又跑过去将初时带来的竹竿捡起来,握在手中,说道:“我叫秦天。你们又是什么人,这里很多雪狼出没的,你把你妹妹一个人丢在这里,可不是个好哥哥的样子。” 萧瑜听他说自己不是好哥哥,心中有些来气,竟放下萧云,走过去,推了秦天一下,因为他的力气太大,将秦天推倒在地:“谁说我不是好哥哥了!那雪狼是我亲手射死的,你还说我不是好哥哥。” 秦天被他一推,也来了劲,从地上愤愤地爬起,拍去身上的雪,竖起眉头,走向萧瑜,大声说道:“你就不是一个好哥哥!否则你怎么可能让她独自一个人走丢在这雪山之中!” “你......你再说一遍!”萧瑜指着他,怒声叫道。 秦天道:“我再说十遍也是这样,你就不是一个好哥哥!你没保护好她!” “去你的!”萧瑜突然解下身上的弓箭,朝他走过去便是一拳头击在他的脸蛋上,将他按到在雪地上,怒声道:“你再说一遍!我让你说!”对着秦天便是一阵狂揍。 萧云看到他们二人因为自己动手打起来,急得叫道:“四哥,你别打他了,他救过我,不要打他,四哥!”怎奈因为膝盖受了伤,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近他们二人,强行将他们二人于厮打中分开。 萧云道:“你们干什么呢!不要打了,四哥!我不许你打他。”说着,挺身护在秦天面前。 萧瑜见她为这个来历不明的小毛孩说话,更是不爽,从地上拿起弓箭,意图拉弓对准她背后的秦天,说道:“云妹,你让开!” 萧云见他拉着弓箭对准秦天,心中害怕他伤害秦天,拼命地挺身护在秦天的身前。 “云妹!我才是你哥!你怎么胳膊肘往后拐,护着一个外人!”萧瑜气得将弓箭朝地上重重一摔。 萧云仍旧挡在秦天的身前,低声对秦天道:“你快走,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我一定会让父皇代我报答你的。” 秦天看看天色,见雪势骤疾,也不想太多,拿着竹竿,便初时来的方向跑去,每跑一阵还不舍地回头看萧瑜兄妹。 第九十三章 气盛取弓欲比箭 萧云抱住雪国君王的腰,撒娇道:“父皇,儿臣下回不敢啦,您别生气。”说着,不住地抚摸雪国君王圆鼓似的肚子,让他消消气。 雪国君王将她抱起来,勾了一下她的鼻子,方才板起的脸又恢复成了一副慈父的笑容,说道:“云儿,你就会拿父皇寻开心。” 萧云将小脸埋在他宽厚的肩头上,笑道:“儿臣知道父皇不会真的怪罪儿臣的,父皇,您最好啦!” 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萧云此刻躲在雪国君王怀里撒娇的模样,极是可爱天真,怎让这个有着慈父情怀的雪国君王不疼爱? 他抱着萧云,拍拍她的背,说道:“父皇虽然疼你,但这一次,你再是怎么嘴甜,父皇也不会让你再乱跑了。” 话毕,将她放在地上,又板出一副君王的架势,说道:“你听好了,你是父皇的女儿,即便父皇和你几位皇兄都爱你如宝,但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雪国的公主,是整个雪国中除了你母后,最为高贵的女子。” “以后行事切记不可鲁莽,否则父皇也不能再这么三番五次地袒护着你了,你现在虽小,但心里一定要有数,你是雪国的公主,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子,知道么?”雪国君王渐渐严肃起来。 萧云听得似懂非懂,但一向乖巧的她看到雪国君王那副训人的威严表情,也不敢再多说话,只是连连点头。 “报!”帐外急匆匆地奔进一个雪国士兵来。 “讲!”雪国国王道。 那士兵偷偷瞄了一眼萧云,道:“大王,外面有个小孩有鬼鬼祟祟地混入军营,被哨兵抓住了。” 雪国君王一对粗眉微微竖起,说道:“带进来。” 那士兵向帐外招招手,大声叫道:“押进来!” 只见帐外走进三个人来,两名雪国士兵正押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走进来,那男孩低着头,可以大概看见他的脸颊上被树枝划破了皮,鲜血隐隐可见。 “这是怎么回事?”雪国君王问道。 那雪国士兵道:“回大王,这小子钻进我们的帐营,不知道要干什么。” “抬起头来。”雪国君王对那男孩说道。 那男孩似乎很固执,恁是低着头,还侧过脸去,就是不抬头看他。 “大王让你抬起头来,听见没有?”雪国士兵朝男孩喝了一声,强行将他的脸转过来,展示给雪国君王看。 剑眉鹅蛋脸,萧云又惊又喜,这男孩不是之前舍身护住自己与狼搏斗的秦天还是谁? 萧瑜再次见到秦天,突然竖起眉头,走到他面前,指着他说道:“父皇,这个人之前跟儿臣打过架呢,他好嚣张!” 雪国君王听到他说秦天跟自己打过架,想他一个小孩,还敢同自己的儿子动手,还真是有点勇气,竟感觉有些稀奇,不由得捋了捋胡须,对萧瑜道:“瑜儿,继续说!” 萧瑜一喜,道:“是,父皇。” 萧瑜指着秦天,说道:“这个人叫做秦天,他是什么身份来历,儿臣不知道。但是儿臣之前跟他交过手,他的力气虽不及儿臣来得大,武功也不如儿臣,但胆子却一点也不输给儿臣,儿臣为了云儿的事,跟他动手,他居然还敢反抗。” 雪国君王听了萧瑜的这番话,哈哈大笑,道:“瑜儿,你的这番话让父皇听得糊里糊涂的,你到底是夸这个小子还是不满他敢跟你一个堂堂的雪国皇子动手呢?” 秦天听到“雪国皇子”四个字,眼中露出一丝惊讶,他向萧瑜看了一眼。 萧瑜道:“父皇,儿臣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儿臣虽然不太喜欢这个人,但念在他之前挺身护着云妹与雪狼搏斗,儿臣觉得,他这个朋友儿臣就该交一交。”说完,仍旧是一脸刚正不阿、傲然的表情。 秦天道:“我不和你交朋友。”只是淡淡的一句,就惹得萧瑜大为动容,他走到一名雪国士兵身旁,拔下他手中的刀,便架在秦天的脖子上。 秦天并不害怕,也不去理他。 萧瑜威胁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本皇子愿意和你交朋友,那是看得起你,你再这么不知好歹,目中无人,休怪本皇子刀下不留情。” 萧云看到萧瑜突然去拔刀架在自己的救命恩人的脖子上,大为吃惊,连忙奔到他们二人身边,一下推开萧瑜的刀,挡在秦天的身边,说道:“四皇兄,你不可以这样,他救过我的。” 萧瑜见萧云又一次袒护外人,心里有些不高兴,板着一张臭脸,道:“云妹,你怎么老是护着一个外人,我可是你皇兄,你别跟他走得太近,他是什么身份来历,我们可都还不清楚呢!” 萧瑜说完,将刀往地上一掷,将萧云一把拉到自己的身边。 萧云被他一拉,身体便不由得跟着走了过去,眼眶中有泪光打滚,眼巴巴地望着秦天一个人站在那里。 站在一旁的雪国士兵见到秦天竟敢如此放肆地和皇子说话,正要动手将他拿住,却被雪国君王使了个眼色悄悄阻止了。 不知何时,雪国君王已经挥挥手,令那三名雪国士兵到帐外去守候,帐内此刻就只剩下四人。 看着眼前这三个孩子各自争执着,雪国君王倒觉得有趣,并不去为难秦天。见他小小年纪,胆子倒是挺大,心下也对他颇为赏识。 萧瑜见雪国士兵出去了,知道是父皇的指示。当下走到雪国君王的身边,说道:“父皇,您怎么不说话,这个姓秦的小子,他竟然屡次对儿臣无理,丝毫不将儿臣放在眼里。请父皇允许儿臣教训教训他,让他吃点苦头。” 萧瑜方才不敢动手,也是因为看到雪国君王在一旁都未下令拿秦天怎样,他一个皇子又怎敢先下令,此刻见秦天面色更加傲然,想起之前和他在雪地里打架之事,他说自己不是萧云的好哥哥,心中哪里能爽,便主动请示雪国君王。 萧云见萧瑜取了帐内壁上的弓箭,双眉竖起,一刻也不转目地瞪着秦天,以为他想对秦天不利,连忙先一步冲到他的跟前,将他抱住,不让他走。 萧瑜这她这么一抱,怕手中的弓箭擦伤到她,哪里还敢乱动,像个钉子一样,稳稳地固定在原地,眉宇松了一松,用着兄长对小妹的语气,问道:“云妹,你干什么呢,撒开手。” 萧云却死死地抱住他不放,说道:“我不许你伤害他,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四皇兄。” 萧瑜道:“哼,你就会护着外人。” 雪国君王看到这里,突然哈哈大笑:“云儿,到父皇身边来,放开你四皇兄,你四皇兄会有分寸的。” 萧云抬头看看萧云,见萧瑜一脸的无奈,问道:“四皇兄,父皇都开口了,你可不许伤害他。只要你不伤害他,我就撒开手。” 萧瑜点点头。 萧云撒开手,走到雪国君王的身边坐下,雪国君王道:“瑜儿,你既然这么爱跟人比试,父皇就允许你跟这个小子笔试一场,但点到为止,不可伤人。” 萧瑜听后一喜,向雪国君王行了个礼,说道:“多谢父皇恩赐机会!”说完,走到秦天身边,用着一种挑衅的眼神看着秦天,说道:“小子,你别说本皇子以大欺小,本皇子向来公平,你擅闯军营,本乃死罪,我父皇却有意饶过你一条小命。” “之前之事,本皇子现在也不和你追究,本皇子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拿着,本皇子要求你和我比弓箭,若是你赢了,前事一笔勾销,本皇子还将这把挚爱的弓箭送给你,如何?”萧瑜继续道。 秦天看到这里,才知他那么心高气傲地说了一大通,原来不过是想跟自己比箭术,傲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但这个微笑却不是面对萧瑜的,而是朝着萧瑜身后投来的一道温柔的目光回送的。 萧云见秦天朝自己微笑,心中一暖,双颊也绽出了笑容,她看起来十分开心。 “你是哑巴吗?本皇子问你话呢!你再这么目中无人,本王子可是会变卦的!”萧瑜见他不听自己说话,却和萧云眉来眼去,心中大是不爽,连叫了好几声。 秦天终于给了他一个回应,接下了他的弓箭,说道:“好!” 两人在雪国君王的允许下,走上了临时搭建的比试场地。 萧瑜也另取一只弓箭来,握在自己的手里,对秦天说道:“你我各十支箭,正中靶心,算是中一箭,射不中靶心,算是废箭。若你正中靶心的箭比本皇子多,就算你赢,相反也是如此。这种打法,你可同意?” 秦天道:“随你。” 萧瑜道:“爽快!你年纪比本皇子小,本皇子也不想以大欺小,第一箭,你先来!”说完,退到一旁,给秦天让开了路,让他先射第一箭。 秦天对他所设定的比试规矩没有异议,便拿了弓箭,拉了第一支箭,箭在弦上,等待发射。 坐在一旁观看的雪国君王抚摸着颚下浓密的胡须,眼中带着笑意,萧云坐在他的身边,两只小手却抓在一起,她看起来有些紧张。 雪国君王突然转身问她道:“云儿,你觉得你四皇兄和秦天,谁会赢啊。”这一声询问,语气十分温和。 萧云摇摇头,道:“儿臣不知道。” 雪国君王笑问:“那你是希望你四皇兄赢,还是那个秦天赢呀。” 这可把萧云难倒了,一边是她的四皇兄,一边是她的救命恩人,萧云道:“父皇就别套儿臣的话了,我希望他们打成平手。” 萧云的这几句引得雪国君王哈哈大笑,眯着眼指着她道:“云儿呀云儿。” 萧瑜见秦天的这第一支箭发射得有些犹豫,嘴角一勾,笑道:“为何还迟迟不发箭?” 第九十四章 旗鼓相当互不让 秦天倒吸了一口气,慢慢集中了注意力。 萧瑜看他拿弓的姿势,并不是很熟悉,面泛喜色,更加得意道:“怎么,你不会么?” 秦天侧眼看了他一眼,双眉竖起,终于再次拉响了弓,只听嗤地一声响,弓箭朝草靶中心射去,正好设在了圆线之上,他退到一旁,暗暗松了一口气。 萧瑜瞄了一眼他射出的箭,冷笑一声,走上场去,目光在他的脸上转了一转。 只听“嗤”地一声,不知何时,手中的箭宛若无影,再看时,已经发射出去了,稳稳地落在了靶的中心,落在圆线之内。 “四皇子正中红心!”一旁的雪国将士欢呼一声。 萧云站起身来,看到他们二人都正中了红心,只是按照客观来说,萧瑜的这第一支箭射的要比秦天好,当下暗暗捏住了自己的小手,竟为秦天紧张起来。 她的这些小动作全被雪国君王看得一清二楚,他摸摸胡须,笑道:“云儿,你这是替你四皇兄紧张呢,还是为那个小子紧张呀。” 雪国君王的这句话,把萧云羞得满面红晕。 秦天看到萧瑜的成绩,自知不如他,突然走上场来,说道:“第二箭也不用比了,你的箭术比我厉害的多,这点我承认!” 萧瑜看到他那副傲然的脸色有所改变,倒也有些吃惊,将手中的弓箭交给身旁的一名雪国士兵,然后走到秦天的身前,指着他道:“你是不是怕了我,还是不屑跟本皇子比试?” 秦天道:“你是皇子,我怎么敢赢你。” 萧瑜恼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这么小看本皇子,那就继续比!本皇子就不信你一个乡野的小子还能赢了本皇子不成?” 他说罢,又从那雪国将士的手中取回自己的弓箭,大声说道:“这一次本皇子先来,不过,本皇子要临时更改比试规矩,你我都射了一箭,各自还剩十箭,本皇子这一次要一次射九支箭,你也一样,看谁射中靶心的箭多。你敢不敢?” 秦天道:“皇子先请!” 萧瑜哼了一声,同时在弓上搭了九支箭,对准了前方的靶心,周围的寒风突然静止了,空气也凝固住了,连雪国君王见到自己的儿子这般架势,也不禁坐直了身子,想看看他在箭术上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萧云的一双小手越捏越紧,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秦天的身上,见秦天一双拳头微微握着,脸颊上的汗珠不断地流下,知他是看到自己的四皇兄如此阵势,她知道秦天并不是害怕,而是单纯的敬畏,他只是有些紧张而已。 嗤!嗤!嗤! 箭突然离弦,箭影如风,只听到三声嗤响,萧瑜手中的弓便空了,九支箭都已经同时发射出去。 接着,听见“砰”地一声,那九支箭竟然同时射中了靶心。 靶心只有方寸大小,他居然能做到九箭同时射在一起,小小年纪,此等箭术,当真算是箭术天才了,坐在一旁观看的雪国君王也不禁站起身来,对萧瑜惊赞不已:“我儿如此,当真是令父皇欣慰!好!好箭法!瑜儿!”说着在一旁鼓了三下掌。 “到你了!”萧瑜受到父皇的夸赞,心情登时大好,他得意洋洋地走到秦天身前,大声说道:“本皇子,九箭齐中,换你了。” 秦天见到萧瑜的箭术,心中也是惊赞不已,自己又没练过箭术,怎么能比得上他呢? 他这么想着,心中的底气便渐渐不似之前和萧瑜说话那般有气势了,但他仍旧硬了头皮,勉强拉起了弓箭。 同样是九支箭,同样是站在远处,秦天手中的箭头也同时对准了前方的靶心。 寒风吹袭着他的头发,他微微眯了眯眼,也许是因为额上的汗水流得太快,一下模糊了他的视线,只听“砰”地一声,九箭一齐跟着向靶上发射了出去。 砰、砰、砰! 接连几个箭落地声响,九箭有六箭落在了地上,剩下三箭同时正中靶心。 “四皇子胜!” 随着雪国将士宣布结果,萧瑜得意地一笑,将弓箭扔给身旁的雪国将士,然后走到秦天的跟前,双手抱在怀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道:“怎么样,本皇子的箭术与你相比,胜你几分?” 秦天道:“四皇子的箭术固然比我厉害,我没话说。但我也有我的本事,却一定不会输给四皇子。” 雪国君王听到秦天的这句话,又抚须笑道:“此话说得倒是有些道理,瑜儿的箭术,连本汗都无话可说,自然胜过你一个乡野小子。不过汉人有句话,叫做术业有专攻,你既然不服输,倒是可以选择和瑜儿比试其他的。”说完,又端坐下来。 萧瑜见父皇发下话来,旋即领会到他的意思,大声道:“请父皇放心,儿臣绝不是以大欺小的人,我愿意让他来选择和我比试什么。”说完,走向秦天,说道:“这次让你选,你来定规矩,你说比什么?” 秦天笑道:“比摔跤。” 雪国君王听罢,哈哈大笑起来:“你同瑜儿比摔跤,你可得想好了,瑜儿可是从小习武,摔跤的水准与他的箭术一样,也是不容小觑的。你可想好了?” 秦天挺了挺身子,向雪国君王行了个礼,回道:“我已经想好了。” 萧瑜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指着他道:“本皇子就跟你比摔跤,一会输了,你可不许哭鼻子!别说我以大欺小!” “一局定胜负!比试开始!”雪国将士高声喊道。 萧瑜和秦天纷纷挽起袖袍,走上场去。 两人的目光交缠在一起,都带着一些挑衅的味道,尽管这只是一场孩子间的较量,但在雪国君王眼里看来,却是一个乡野小子与雪国皇子间的较量,他想看看自己的这个四儿子,能否压制得了这个乡野来的毛孩。 萧瑜和秦天两人各自微微俯低了身子,在场上绕着缓步而走,两人的目光犹如苍穹中的猎鹰的眼睛一样,看着对方的眼睛,就像在跟真正的敌人搏斗。 萧瑜毕竟心高气傲,连比赛也要先让秦天出手,而这回,秦天也真的是先出手了,他握起拳头,向萧瑜扑出,这一扑,竟没将萧瑜扑倒在地,萧瑜将身子稍稍一侧,就躲过了他的进攻。两人又继续周旋起来。 萧瑜玩闹似地向秦天招招手,叫道:“来啊,小毛孩!有本事将本皇子按在地上,来啊!” 也许正是因为萧瑜这种心高气傲自恃无人可敌的神情,让秦天陡然激发了斗志,他怒喊一声,绷紧了全身的力气,朝着萧瑜扑去,双手终于紧紧地揪住了萧瑜的双臂。 就在这时,萧瑜也不示弱,两只拳头突然成爪,也向秦天的双臂上抓来,两人就这样抓住了对方的手臂。 秦天使劲全力想要将萧瑜翻到在地,萧瑜也想将秦天翻到在地,可惜此刻两人的力量竟变得相当。 尽管萧瑜比秦天高出半个脑袋,身体看起来也比他来得健硕,但就是这样的强烈对比,让雪国君王感到一丝惊讶。 忽然间,只见秦天突然伸出左脚,去勾萧瑜的右腿,萧瑜第一次躲过了,他得意地笑了笑:“这招你也会用,还算不耐!” 萧瑜得意地笑着,他向后退了两步,话还未说完,忽见秦天跟着右脚抢上,突然往萧瑜的左脚的膝关节处踢去,接着又是一勾,只听砰地一声,萧瑜竟被勾倒在地,被秦天压在身下。 其实萧瑜倒地的那一刻,便算是输了。但是秦天仍旧狠狠地将他压住,用一双满含恨意的目光瞪着萧瑜看。 萧瑜被他压得竟然爬不起来,心中气恼,叫道:“把他拉开!” 两名雪国士兵闻声,立刻走过来将秦天强行拉开。 萧瑜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秦天瞪了一眼,看到秦天那种突然间爆怒的眼神,背上一寒,竟然感到有些害怕。 萧瑜咽了咽口水,他知道自己输了,有些丢人,说道:“这次算你赢,本皇子认输!” 雪国君王看到这里,站起身来,向他们走来,说道:“瑜儿,你有你的所长,秦天有他的所长,你们二人,在孩童之中,你们都十分优秀了。” “来人啊,摆酒设宴,本汗要款待这位小勇士!”雪国君王兴致突然大起,他说完,牵了萧云的手,走进帐内。 秦天拍拍身上的衣衫,望见萧云的背影跟着雪国君王而去,有些失望,但想到一会在宴会还会再次见到她,他心里又有些高兴。 萧瑜走下比试场,朝他看了一会,哼了一声,也随之进帐而去。 中午时分,雪国君王在帐内设宴款待秦天,先是对他今日的表现予以夸赞一番,把一旁的萧瑜听得心里暗暗不服。 雪国君王一脸慈祥的笑容,在秦天看来,有时就像自己的父亲一样。 雪国君王对秦天道:“你小小年纪,本事倒是不小,勇气也十分可嘉,你敢挑战本汗的儿子,说明你不畏权威。可是本汗想告诉你,男子汉想做出一番大事,不是空有一身胆子就可以。” 雪国君王说完,转向萧瑜,又认真地说道:“瑜儿,你的箭术虽精湛,但也不可用来在人前肆意卖弄,你是雪国的皇子,以你身份,岂能和他一个乡野小子斤斤计较,刚才你有诸多不对之处,父皇相信你,此刻也应该能够自己反省得到。” 毕竟是雪国的君王,说话自带威严,“瑜儿,你今后待人做事,切记不可向方才对待秦天一样,鲁莽傲气,男子汉要能屈能伸,要懂得隐忍。” 话毕,自己饮下一杯热酒,然后将萧云抱至身边,对萧云道:“还有你,云儿,你皇兄胡闹也就是了,你一个女孩子家,何况还是公主的身份,你也跟着胡闹,那可就不像话了。” 第九十五章 两情相悦成相思 萧云道:“父皇,儿臣不曾胡闹过,他是真的救过儿臣的命。先前儿臣和父皇和几位皇兄走失,遇到了大雪狼的攻击,就是秦天哥哥舍身挡在大雪狼前,是救了儿臣的。” 萧瑜听她喊秦天为哥哥,心中生起一股不满之气,提醒道:“云妹你被忘了,我才是你哥哥。” 萧瑜说完,转向雪国君王,说道:“父皇,那雪狼是被儿臣一箭射穿脑门而死的,当时风雪极大,若非儿臣及时赶到,恐怕云妹和这个秦天也一块被雪狼所伤了。” 萧瑜看了一眼秦天,又悻悻地问萧云道:“云妹,你怎么不感谢我救了你们俩,胳膊肘老是往外拐,你这样做,四皇兄的心里可是会不高兴的。”说完双手抱在胸前,仿佛真的在生气一样。 萧云见他这样,反而去拉住雪国君王的手,撅起小嘴,撒娇道:“父皇,您看四皇兄,儿臣的胳膊肘没有往外拐。这个秦天确实救过儿臣的,儿臣是感激他。” 雪国君王被她的一句话惹得忍俊不禁,他笑道:“好好好,云儿说没有就没有。”话毕,又恢复一副威严的神色,问秦天道:“你叫秦天。” 秦天站起身来,向他行了个礼,道:“是的,大王。” 雪国君王笑道:“你不必拘束,坐下吧。” 秦天见他一个堂堂的雪国君王竟是如此慈爱笑脸的模样,也有些惊奇,听他让自己坐下再说,心情更加放松了,不似之前那般紧张。 雪国君王道:“刚才我的士兵来报,说你鬼鬼祟祟地潜入我们的军营,此事本汗先不跟你计较,本汗很好奇,你为什么会闯入我们的军营?你想做什么?” 秦天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坐在雪国君王身旁的萧云,说道:“我......”竟说不下去。 萧瑜道:“哼,偷偷摸摸还能干什么,一定没什么好事。” 萧云道:“四皇兄,秦天才不会做那种事呢!” 萧瑜道:“云妹,你又护着他,还真不把你四皇兄当一回事了,你这么护着他,我可真的会跟你生气的。” 萧云听他这么说,连忙闭了嘴。 雪国君王见秦天说话时,眼睛瞄到萧云身上,似乎知道了什么,抚了抚须,笑道:“难不成你偷偷地闯入军营,是为了看云儿?” 秦天被他说中心事,脸上火辣辣地。说道:“回大王,是......是的。我一直跟着皇子和公子才找到这里来,云儿公主受了伤,我是来看看她的伤势怎么样。” 萧瑜听到他喊萧云“云儿公主”,说道:“云儿也是你能叫的吗?” 秦天看了他一眼,一口气又暗暗咽了下去,他喊萧云云儿公主,其实只是听雪国君王和萧瑜喊她云儿,加上萧云又是公主的身份,一时间也不知该喊什么,也就喊“云儿公主”。 萧云听了后,却笑得极其灿烂,他反驳萧瑜道:“四皇兄,我就是云儿公主啊,他叫的也没错。对吧,父皇?” 有着萧云在一旁为秦天说话,时不时地就插口几句,雪国君王早已自得其乐,哪里还会在意什么礼数。他对着萧云,笑着连连点头:“是,是,云儿说的是。” 萧瑜见父皇也站在萧云一边,登时不说话了。 萧云问秦天道:“秦天哥哥,你家住在哪,在附近吗?” 秦天听她突然提及自己的家,有些伤感起来,他摇摇头,低下脸去,并不说话。 萧瑜见他这样,也有些惊奇,他皱了皱眉,似乎也想知道秦天的背景来历,这个秦天到底是谁。 “你不要害怕,我父皇和四皇兄都已经不怪罪你了。你的家在哪里,你的爹娘呢?”萧云突然大胆地询问起来。 对于秦天的事,她显得很热情。 过了一会,秦天突然落泪道:“我是个孤儿,父母都被人害死了。几天前,我的师傅也离我而去。” 这滴眼泪他已经忍了许久,此刻终于掉了下来。 萧云没想到他的身世居然这么悲惨,十分同情他。她走到他身旁,拍拍他的背,安慰道:“秦天哥哥,你别伤心,我是雪国的公主,我会求我父皇收留你的,你既然无家可归,你可以跟着我们一起生活。” 雪国君王没想到萧云竟会有这种想法,也是大吃一惊,他本来只是对秦天有些赏识,却没有过想收留他的想法,毕竟双方的身份差距太大了。 萧云这孩子怎么能尊卑不分呢? 但是萧云的执着却让他的心慢慢地软了,雪国君王被她说服了。 萧云跑到他怀中,撒娇道:“父皇,秦天这么可怜,您就发发善心,收留他吧,我很喜欢他。” 孩子的世界总是那么单纯,这在雪国君王的眼里看来,她提的这些要求似乎并不是不可接受,加上秦天勇气可嘉,留在身边,也许也能培养成人才,将来为雪国效力,也不为一种好结果。 他抚了抚须,沉思了一会,说道:“既然云儿这么喜欢你,秦天,那你今后就跟随她的身边,保护她,不许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萧云拍手叫好,向秦天笑了笑,秦天望着她笑得很开心。 有些事,总是会有前兆,能让人预料的到的,果然,雪国君王看到萧云和秦天两人这般亲密,心中生了一种忧愁。 那年冬天,天上同样飘着白雪,萧云已经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而秦天也长成了一个长身玉立的英气少年。两人站在一起,看起来,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们经常偷偷相约出去游玩,手牵手地走在一片花海之中,互相拥抱着,仿佛整个雪国的天地都在羡慕他们二人的爱情,但好景总是不会成就。 这种男有情,女有意的事,在雪国君王看来,并非什么好事,反而是阻碍他霸业的绊脚石,因为他已经决定将萧云送去大宣作为和亲的人选,她将来要嫁的是大宣的皇帝,而不是这个地位卑微的秦天。 得知自己要作为和亲的人选,萧云心情低落,在雪国的宫殿中,闭门不出,不吃不喝,她的倔强让作为四哥的萧瑜都看不下去了。 这一天,萧瑜来找她,并命人给她喂饭,可是萧云宁死不吃,对他说:“四皇兄,你也来逼我,我的心早已经属于天哥哥,什么大宣皇帝,我不嫁。” 萧瑜叹了一口气,想到这个自己从小爱护的妹妹竟会执着地如此可怕,也是头疼,又不忍说太重的话伤她的心,他站在门外,说道:“云儿,四哥也是为你好。你把门打开,让四哥进去。” 萧云道:“四哥的好意,我心心领了。你们把天哥哥和我分开,我的心早已经虽天哥哥而去,活着还有什么用......”说着,便没了声音。 萧瑜敲了好几次门,都不见萧云有回应,他心中暗道:不好!命人闯门而去,果见萧云取了一条白绫,正准备上吊,萧瑜忙拔了身旁一名士兵的刀,朝着白绫飞去,脚下一疾,已经将萧云稳稳地接在怀里。 萧云挣脱他的手,仍旧要寻死,萧瑜拦她道:“云儿,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想不开的,你想见秦天,四哥带你去见便是。只是,不许你再做出这种傻事,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去跟父皇交代。” 萧云红着眼眶,说道:“四皇兄,你是怕我死了,父皇会责怪你,不好向大宣的皇帝交代,我知道,四皇兄和父皇一样,你们的眼里都只有国家,根本没有将我的终身幸福放在眼里,你们都是一样,从来没有为我考虑过。” 萧瑜将她的手紧紧地按住,阻止她再干傻事,说道:“我带你去见他,不过你不可以再干傻事了,只要你听我的话,我马上带你去见他。” 萧云问道:“真的吗?” 萧瑜点点头,命人将一碗燕窝粥端过来,喂到她嘴边,说道:“你先把身体养好了,等你身体养好了,我找个机会,让你们见一面。” 萧云听到他的承诺,心情才稍稍平静下来。她勉强咽了萧瑜亲手喂的燕窝粥,眼泪一滴滴地掉在萧瑜的手上。 萧瑜见她这样,倘若自己不兑现方才对她的承诺,指不定她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到时不好向父皇交代,心中紧了一紧,皱眉说道:“明晚,我就带你去见她。” 翌日夜晚,雪渐渐小了。萧瑜如约来找萧云,他瞒过了所有守卫的视线,将她偷偷带出了雪国皇宫,来到了一处荒凉的地方,在一处茅草屋内,见到了身受重伤的秦天。 两个有情人久别重逢,四手相握,再也不愿意分开,萧瑜见他们难舍难分,说道:“云儿,我在外面守着,你们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时间一到,我会带你回去,否则被父皇发现了,你我可都要完蛋。” 萧云对他露出感激的目光,说道:“多谢四皇兄。”话毕,便见萧瑜独自往屋外走去,又替她与秦天二人悄悄地关上了门。 “天哥哥,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萧云摸着秦天的脸,激动地问道。 秦天也伸出手来摸着她的脸,替她拭去眼角的湿泪,说道:“是我,阿云。四皇子愿意带你出来见我,我有些意外。” 萧云依偎在他的怀中,说道:“天哥哥,我不想和你分开,他们把你带走的时候,别提我有多担心你,他们把你怎样了?你的伤......”她说着,抚摸着秦天胸口上的伤,一点泪滑落下来。 秦天又伸手去替她拭去眼泪,说道:“阿云,不要紧,我的伤没什么大碍。”说完,竟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 第九十六章 一对苦情终别离 萧云见他咳嗽得这般厉害,嘴上还说没事,知他是说出来安慰自己的,不免心中感到一阵凄然,她说道:“天哥哥,他们怎么下手这么狠,我看着都心疼,天哥哥......” 秦天强自笑了一笑,将她揽到怀中,认真地看着她,说道:“阿云,我真的没事,”然后将嘴唇慢慢地凑到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口,说道:“你知道吗,我的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了你。” 秦天按着胸口,咳嗽了一声,“我父母死的早,师傅也抛下我不管,在这个世上,我最亲的人就是你了。阿云,你答应我,你一定要幸福下去,只有这样,我才能够安心。”他越说越没有力气,像是伤势复发了强忍着一样。 萧云摇摇头,眼眶又红了,不舍地注视着他,两人这么深情相望。 秦天见她又流泪了,感到心疼,想到心爱的人就在自己的眼前,自己却要饱受和她分离的痛苦,他哪里能够甘心。 秦天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楚楚动人的萧云,情不自禁下,便将嘴唇凑近她的粉唇边,一阵不舍得狂吻起来。 两人就这么静静相拥,热吻着,吻了片刻也不舍放开对方。 萧云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滑落不断,泪水浸湿了秦天的衣衫。 秦天喘着气,突然压住她的身体,将她压在自己的身下,他多么不舍得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他又吻了她的嘴,从嘴一直吻到了雪白的脖颈。 秦天对萧云,他是不甘心的,他有些疯狂,竟忘了萧瑜说过的话。 萧云被他温热的狂吻吻得一阵晕,只是抱住了他的脖子,任由这个心爱的男人给予自己最后的温存。 两人吻到激情时,萧云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她不知道秦天接下来要对自己怎样,但即便他要做出一些出格的事。 即便真如萧云所想,秦天这么对自己,萧云也是心甘情愿,她只是不想这么快就和心爱的人分开,她非常被动地任由秦天抚摸着身体。 也许是因为秦天没有控制好分寸,他有些兴奋,动静太大,惊动了守候在屋外的萧瑜。 萧瑜感觉事情不对,猛然踹门而入,一把剑已经拔了出来,指着秦天道:“你......你这个畜生!给本皇子滚开!” 萧瑜走到床榻边,强行将他从萧云的身上拉开,心想还好自己早进来一步,否则萧云的声誉就这么被他一个卑微的小子毁了。 萧云十分恼怒,他用剑指着坐在地上的秦天,用一双看敌人的眼睛注视着他,说道:“姓秦的,你忘了本王的话了吗?” “本王警告过你,不要得寸进尺,云儿将来可是要嫁到大宣去的,你这么做,这是要毁了她的!”萧瑜有些激动,一下栗色起来。 秦天坐在地上,冷冷地一笑,突然又哭又笑,他回头看看萧云,看见萧云眼眶湿润,想到自己心爱的人要嫁给别人,自己与她再无相见的机会,当真生不如死,心中想不开,竟向萧瑜的剑上撞去。 “天哥哥,不要啊!”萧云哭着叫道。 萧瑜也没想到他会自己撞到自己的剑上,还好收得及时,剑锋只是划破了秦天的肌肤,他受了一点皮外伤。但就是这一点点伤,在萧云看来都是那么令她心疼。 萧云拉住萧瑜,说道:“四皇兄,你放过他吧,他已经伤成这样了,求你不要再伤害他了。” 萧瑜转头去看秦天,见他眼里满是怨恨,心中哼了一声,心想:你也不是什么好鸟,你这招也够狠的。却见秦天眼里闪过一丝令人生寒的愤怒。 秦天的这种眼神,在萧瑜看来并非是第一次见过,幼年时与他摔跤比试时,便曾见过一次,尽管面对比自己看起来弱小很多的秦天,萧瑜表面上并不显示害怕,但心里有时也对他起了一丝畏惧。 萧瑜对秦天的这种畏惧只是偶尔可见,他突然觉得秦天是个极有城府,极其可怕的人,到底是什么感觉,自己也说不出来。 呛地一声,萧瑜将剑掷在地上,俯身抚住萧云,柔声说道:“云儿,四皇兄带你走,只要你保证今后不再见他,不再念着他,好好地听父皇的话,四皇兄答应你,他会活的好好的。” 萧瑜见萧云的情绪有些平静,又继续说道:“四皇兄会派人给他治伤,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连父皇也找不到他,这样,你愿意跟四皇兄回去吗?” 萧云回头看了一眼秦天,见他坐在地上,一手按在胸口,嘴唇发白,看起来很痛苦,心软之下,又走到秦天身边,扶住他的手臂,说道:“天哥哥,我要走了,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说完,从身上取出一条丝帕,塞到他的手里。 秦天将丝帕接在手里,用着一副生无可恋的深情看着她。 萧云说道:“天哥哥,这条丝帕,你留在身边,倘若老天有眼的话,兴许有一天我们还会见面,只是......我希望到时候天哥哥不要忘了我。”说完站起身来,掩面往屋外跑。 “阿云!”秦天的声音震动山林。 萧瑜看到此处,松了一口气,见秦天伤心欲绝的模样,心中虽为他感到惋惜,但转念一想,他一个身份卑微的乡野小子想高攀雪国的公主,本来就是痴人做梦,现下他所受的一切痛苦,都是他咎由自取。 萧瑜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迷恋自己妹妹的男人,突然一点都不同情他,那是他没有自知之明,若是早日和萧云撇的一干二净,也不会沦到今日这般自我难堪,忍受与心爱之人相分离的悲惨地步。 想到这里,萧瑜心中冷笑一声,用着雪国皇子该由的威严看着他,他很看不起这个男人,见他趴在地上,一点也没有办法,萧瑜突然止步,走到他身边。 秦天却凄然地望着地上。 萧瑜冷笑道:“你现在的样子,简直是狼狈不堪,有多惨便有多惨,你有什么能力能给云儿幸福,你若真心爱她,又怎会一点都没有办法?” 萧瑜对他的这种蔑视愈加明显起来,他继续道:“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秦天,不是本王故意贬低你,你没有任何保护她的能力,她就算跟在你的身边,会幸福吗?”说完,径直向屋外走去,带着萧云离开了。 后来萧瑜履行了对萧云的承诺,暗中请了雪国的一些大夫前去给秦天治伤,只是后来秦天因为思念萧云过度,想到她要与自己分离,嫁到异国他乡而去,心痛之下,几天下来,便憔悴了许多。 秦天孤自一人躺在床榻上,度日如年,虽然有萧瑜派来的人在一旁照顾着他,但只要一想起自己与萧云的事,他永远也不能释怀,所以,这么心痛个几回,他的伤势更加严重了。 有一天,萧瑜派去照顾他的那几个大夫见到秦天大口大口的吐血,害怕之下,回去禀报萧瑜。 萧瑜得知之后,不但没有再派大夫来照看秦天,反而派下了一些人,来到秦天的住处,强行将因重伤复发而昏迷在榻上的秦天,偷偷地抬离茅草屋,将他丢到了大河里。 远见着秦天顺着寒冷的河流向东漂流而去,不见了踪影,这才纷纷撤离,回去向萧瑜复命。 在萧瑜的记忆中,秦天早已经尸沉河里,但在萧云看来,四皇子萧瑜对秦天所做的这些事,她从来未曾知道过,她的记忆永远停留在那天瑜秦天分别的时候。 天哥哥,你过得好吗?你是否已经成亲了? 这是萧云每日都会在心里问自己的话,如今的她已经不是昔日在雪国过着无忧无虑的公主生活的萧云,身在大宣宗人府的她,只有一副心死身躯,仍在支撑着她的灵魂。 萧云想到这里,一滴眼泪从眼角间滑落,她连眼也不曾眨一下。 因为伤心欲绝的人,从一定程度来说,是麻木的,而萧云,此刻就是这种状态。 尽管前半夜,她在宁暮的面前,表现得给了自己一点希望,但在她的心里,自己和秦天的这道坎儿,永远也过不了,除非有朝一日,她能如愿见到秦天,知道他过得好,自己方能放下。 外面的雨停了许久,萧云的心却还在下雨,她一动不动地侧身躺着,发着呆。 真的会有希望吗? 转眼天色渐开,天亮了。 那个负责审理宁暮与萧云的案件的宗人令又来了。 他示意将萧云从牢房里带出来,然后按照规矩带到宗人府专设的公堂之上。 萧云站公堂上,面对着这个对自己似乎有着百般同情的宗人令,仍旧是一句话也不曾开口说。 宗人令坐在堂上,悠悠地瞄了她一眼,也许是觉得她美貌出众,忍不住多看几眼。 过了一会,这个有贼胆没贼心的宗人令用惊堂目重重地敲了一下公案,提高声音,问萧云道:“堂上所站何人?” 萧云抬起眼来,不曾去回答他。 宗人令又拍了一下惊堂木,道:“堂下所站的可是云妃娘娘?” 萧云仍旧不答话,态度冷到宗人令背脊从头凉到脚,好一个冰脸美人。 萧云的这番冷淡的举动,这让宗人令十分为难,他哪里还能按照正常的程序审问下去,当即叹息一声,朝堂下挥挥手,说道:“带下去吧,把梅妃带过来吧。” 他说完,忍不住打了一个重重的哈欠,望见萧云的背影到了堂后而去,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声喃喃道:“这个云妃娘娘,还真冷得让人无法靠近。”用手撑在额间上,一阵头疼。 第九十七章 可恨胡申提暗约 宁暮被带到了宗人府的公堂之上。 宗人令见她不似萧云那般冰冷,周身便舒服多了。 “梅妃娘娘,下官奉皇上之命,接管您的案子,还请梅妃娘娘给本官一些薄面,莫要让本官过于为难才是。”宗人令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一个礼。 宁暮露出一丝淡笑,道:“宗人令大人,只管按照正常规矩走便是。” 有了宁暮的这句话,宗人令放心多了。 他笑道:“是是是。”又走回位置,重新坐下。 “梅妃娘娘,事发的当日,请问娘娘身在何处,都做了些什么?”宗人令认真地翻阅卷宗上的红字笔迹询问道。 宁暮略一沉思,说道:“事发当日,一直都在暮云宫。” 宗人令对宁暮的这段提审,足足持续了近半个时辰,皇命所托,他万不敢懈怠。 转眼,夜幕降临。 天牢外来人了,主审官命人将许淮生带离天牢,至公堂审案。 夜审许淮生与梅妃一案,是令许淮生没有想到的,他任由着狱卒将自己押走。 离开天牢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隔壁牢房内的王姓重犯,见他也不曾睡觉。 钟沉与许淮生二人的目光相交,许淮生似乎发现了什么。 审理此案的仍是宗人府的那位宗人令,胡事于礼部。 许淮生身穿白色囚服,被带上公堂之时,他的手脚又多添了一条铁链,那是官府提审犯人的规矩,为了防止他伺机逃走。 宗人令姓胡,单名一个“申”字,生着一副世事圆滑的面相。 许淮生被带上公堂后,他拍案叫道:“堂下何人,见到本官,为何还不跪?” 许淮生虽为阶下囚,但自视一身傲骨,何况此案他也是受冤在先,在宁妃面前,他是宁死不屈,何况一个朝廷官员? 许淮生挺着身板,目望别处,对于胡申的问话,一句也不答。 胡申是朝廷命官,既然奉命接管此案,便会全权负责到底,对于许淮生表现出来的傲慢,他皱了皱眉。 胡申又拍了一下惊堂木,道:“许淮生,你此刻是阶下囚,基本的规矩还是要懂得吧!” 话毕,一脸不高兴的神情。 许淮生道:“大人既知我姓甚名谁,何必再问堂下所站何人?” “大胆!”胡申怒色道,“你休得胡搅蛮缠,这是公堂,岂能容你放肆!来人,让他跪下!” 说罢,只见公堂上的两名衙役阔步走到许淮生的身旁,分站他的左右,一人按住一边臂膀,伸腿向许淮生的膝盖弯上重重一踢。 许淮生膝盖一软,当即单膝跪地,他又站起来。 衙役见他有起身的趋势,又伸腿补上一脚,这一脚比方才多用了一倍的力气。 许淮生吃力不住,当即跪在地上,另一只膝盖也随即落地,抬起脸看胡申时,许淮生的脸已经涨得铁青:“呸!狗官!” 胡生嘿嘿一笑,拍下惊堂木,说道:“按住他,本官倒要看看这厮能撑到什么时候!本官叫你下跪,你不下跪,就是对本官大不敬,本官是皇上所派审理此案的朝廷命官,你对本官大不敬,那便是对咱们的皇上大不敬。”说完,向那两名衙役使了个眼色。 只见那两个衙役,一人抓住许淮生的一边胳膊,使尽全力地将他往地上按去,欲要使他弯下腰来,向堂上的胡申低头。 许淮生咬着嘴唇,怎奈四肢被铁链所缚,本已沉重,此刻加上那两名衙役按压的力量,怎能坚持的住。 他的一身骨头嗤嗤作响,仿佛就要当场散架一般,如此手狠,已算是私刑的程度,让许淮生心生愤怒。 “大人这般动用私刑,就不怕被皇上知道吗!”许淮生被强行按着低下头,他的声音已经发颤,那种愤怒是听便能听得出来的。 胡申站起身来,突然从公堂上走下,嘿嘿一笑,居高临下地指着他道:“许淮生,本官何时对你动用私刑了?谁看见了?”他说着,张手向着公堂的四方,但见两排的衙役各个目光木然,直视前方,仿佛不关他们的事一样。 胡申微微弯下腰,伸出手在许淮生的脑门上点了点三下,得意道:“本官这是教导你怎么尊敬朝廷命官,尊敬皇上!”说着,向空中用了个抱拳的恭敬姿势。 “你别忘了,你现在是囚犯,岂有囚犯见了官员不下跪的道理?”胡申悠悠地走上公堂,“本官听闻你先前曾治过皇上的耳疾,皇上曾对你十分赞赏,皇恩浩荡,你怎么可以和梅妃做下欺君的苟且之事,许淮生啊许淮生,你可知罪?” “呸!”许淮生猛地抬起头来,瞪着堂上得意洋洋的胡申,怒声道:“我与梅妃娘娘清清白白,天地可鉴!大人执意要冤枉我们,到底意图何在!” 胡申摸摸下巴,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将他的话左耳听进右耳放出,悠悠道:“许淮生,皇上命本官对此案全权负责,本官想怎么审便怎么审。” 他话毕,命人取来一块布,将许淮生的嘴巴塞上。 许淮生嘴里被塞上一块布,有再多愤怒的话都不能够当场说出,他手背上的青筋已经暴起,脸色涨得铁青,满腔愤怒只能憋着不能发泄。 只听胡申说道:“许淮生,本官现在问你,事发当日,你可曾收到梅妃娘娘身边的丫鬟小晴给你送去的一封信?” 许淮生听到此处,突然不再挣扎,默然无话。 胡申见他突然安静,笑道:“你也不用犹豫,本官已经查过,事发当日,梅妃身边的丫鬟小晴曾经给你送去一封信,而你也亲手收到这封信。” 胡申在堂上缓步走着,双手负在背后,继续说道:“有关丫鬟小晴给你送信一事,本官也已经向梅妃娘娘求实,确有其事。本官审案,从来讲究得都是有证举证,无证彻查,绝不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许淮生,经过几日的彻查,本官如今已经查清此事的真相。”胡申大声说道。 许淮生将他的话静静地听在耳里,一双眉高高地轩起。 胡申走上公堂之上,拍案道:“许淮生与梅妃一案本官现已查清,许淮生暗中垂涎梅妃娘娘的美貌已久,意图勾引梅妃娘娘,梅妃娘娘一副傲骨,不同许淮生苟且做下欺君之事,许淮生怀恨在心,便与丫鬟小晴策划了这场无中生有的阴谋。” “梅妃娘娘当日交于丫鬟小晴的信里,一字未提与许淮生于荒湖边私会一事,此事全系许淮生收买丫鬟小晴,二人私通,意图陷害梅妃于不义之地。其罪当诛!来人,将许淮生压入天牢,择日问斩!” “威武——”两排衙役棍棒敲地。 胡申负手背后,走到许淮生的身边,咧嘴笑问:“许淮生,你勾结丫鬟小晴,陷害梅妃,其罪当诛,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若没有话要说,本官即刻便上报皇上,结了此案!” 许淮生奋力挣扎,全身被衙役的力量所压制,嘴里又被塞进一块布,就算有满腔的冤屈与愤怒,此刻也无法当众发泄,看着胡申一脸的阴笑,他心中一凄,最终不再挣扎。 胡申走到他身旁,对他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许大夫,这样的结果,本官相信也是许大夫所想要的吧,梅妃无罪释放,这不就是你所想要的吗,何乐而不为呢?莫要再挣扎了,本官再给你两天时间,容你好生想想,究竟是不是要将梅妃牵扯进来,一切全在你的一念之间了。”说完,挥手道:“将他嘴上的布取下,带回天牢!” 两名衙役将他押回了天牢。 回到天牢的许淮生,被狱卒解开了手脚上的铁链,他的步伐却更加沉重了,他呆呆地走近天牢内。 钟沉躺在隔壁牢房的干草堆上,听到声音被惊醒过来。 他看到此刻许淮生的身影是那般落寞,凄凉,也不知方才提审发生了什么事。 许淮生回到牢房,在干草堆上坐下,呆呆地出神,脑中回想起胡申对他说的最后几句话,内心挣扎不休。 “许大夫,这样的结果,本官相信也是许大夫所想要的吧,梅妃无罪释放,这不就是你所想要的吗,何乐而不为呢?莫要再挣扎了,本官再给你两天时间,容你好生想想,究竟是不是要将梅妃牵扯进来,一切全在你的一念之间了......” 胡申的话不断地回响在他的脑海中,他突然发出了几声冷笑,笑声带着自嘲,带着悲愤,又是那般地无可奈何。 钟沉听见他的笑声,心中大起疑团,当下又不想过早地在许淮生面前暴露身份,所以又若无其事地侧身睡去,脑中却在想着宁暮与许淮生一案,疑点重重,他也十分头疼。 许淮生的笑声停止了,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心中想起宁暮,看到她的笑容拂过自己的脑间,嘴角也不觉地带上一丝微笑,只要你好好活着,我受点委屈甚至是丢了性命也是值得的。 许淮生双眉一竖,突然站起身来,走到牢房前,大肆敲门嚷叫:“来人!我要见胡大人!” 狱卒听见他的声音,马上走来了,对他喝了两声:“大半夜的吵什么!胡大人已经回去了,你想见胡大人,等两日后吧!” 许淮生冷笑道:“立刻带我去见胡大人!告诉他,就说我要画押!” 狱卒见他执意要见胡申,也是摸着脑袋,大是奇怪,听到他说要画押,知此事必定要通知胡大人知晓才是:“那你等着!” 那狱卒说完,便连夜跑去上报胡申,胡申接到通报,大是欣喜,随即便带人来到天牢。 见到许淮生的胡申,一副春风满面的样子,听他说要画押,那便是同意自己先前对他说的话,笑问:“许淮生,你可想清楚了,你与梅妃苟且一事,可是你一人认罪,本官可没逼你。”说完,命人将一张早已写好的认罪状呈上来。 许淮生看到罪状上所写,冷笑了两声,悲愤道:“原来你们早就设好了局让我钻,要我画押可以,不过,画押之前,我有一个条件。” 胡申道:“什么条件?” 许淮生双眉一皱,捏着认罪状,沉声说道:“让我见梅妃一面。” 胡申摸摸下巴,略一思考,说道:“这个好办,只是不知道梅妃娘娘肯不肯你见,若是她不肯,本官也无能为力。只是,本官在公堂上和你所说的话,你在梅妃娘娘面前,一个字都不能说。” 许淮生道:“我知道怎么做。” 第九十八章 水榭庄夫妇遇害 钟沉侧身躺在干草堆上,假寐许久。 他将胡申和许淮生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胡申离开牢房前,向他的背影投来两道惊疑的目光,连忙闭眼,连动不不曾动一下,直到胡申将许淮生带离天牢后,复又睁开眼来。 临近五更,宗人府外来人了。 宁暮被微微惊醒过来,听到牢房外的脚步声,她的一双秀眉微蹙,始终不曾松平。 一种熟悉的气息向牢房靠近而来了。 许淮生身穿囚服,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宁暮压抑住激动的心情,走到牢门前,双手抓在钢栏之上。 “有什么话,抓紧说吧,许大夫,你们只有半刻的时间,可不要让本官难做,记住我们的约定。”胡申提醒道。 许淮生从见到宁暮开始,目光便不曾从她的脸上离开过。望见宁暮有些清瘦的脸庞,他心中生了一些疼惜,在胡申离开后在开口说话:“宁......” 他本想叫“宁儿”,余光瞄到了身后萧云的身影,欲言又止,最终改口道:“梅妃娘娘,我来看看你。” 这句“我来看看你”在身后的萧云耳里听起来,并非是普通问候那般简单,萧云眼露惊奇,侧身躺着,她并没有睡着。 许淮生压低声音,说道:“放下仇恨,平安地过日子,这是我唯一的愿望。宁儿......”最后一声“宁儿”说得极其低,只有宁暮和他能听得见。 宁暮见他神情奇怪,似乎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她低声道:“你平安的过日子,也是我唯一的愿望...........” 假寐的萧云虽离他们不远,但这两句对话,她已不是听得很清楚,不知宁暮与许淮生二人在聊着什么。 宁暮突然大起声来:“许大夫,此案你我都是清白的,千万不可受他们屈打成招,我一定会向宗人令大人说明实情,还许大夫一个公道,请许大夫莫要过于担忧。” 宁暮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她见许淮生夜里来看自己,如此突兀,必定是出了什么事,料他一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想到宗人令对他说的那些话,话中有话,她便猜到了一二。 他们的约定是什么? 许淮生到底和宗人令之间暗定了什么约定? 宁暮现在无从猜想,但她知道这个约定一定是与自己有关,考虑到这里是宗人府,说话行事总得更加小心谨慎才是,所以对许淮生说话,便少了很多亲昵的话语。 许淮生道:“梅妃娘娘,许淮生一介布衣,有幸进宫为皇上看诊,才得以受到皇上与梅妃娘娘的赏识,请娘娘放心,无论结果如何,淮生都不会让娘娘的名誉受损,娘娘的清白,淮生会向胡大人禀明......” 两人没聊几句,许淮生突然说道:“娘娘,请您多保重,淮生......告辞了......”他的这一句说得极其不舍,犹如诀别一样。 宁暮岂能感受到他是在和自己告别?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袖,用一双饱带哀求的眼神看着他,低声问道:“胡大人对你说了什么......” 许淮生凄然一笑,慢慢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衣袖上拿开,吸了一口气,说道:“请娘娘保重!”便转身向宗人府外疾步走去。 “许大夫!”宁暮急声叫道。 但见许淮生的身影已经毅然而去,宁暮的心中一揪,一种不安的预感一点点地充斥着她的心头。 “不......钟沉,你们不能这么对他......”宁暮低声喃了一句,背脊如被冷水所泼,凉到足底,慢慢背靠牢门,蹲在了地上。 “宁姐姐,发生什么事了?”身后传来萧瑜惊疑的声音。 萧云望着宁暮的身影,见她的背脊隐隐发抖,心中不忍,便匆匆下了床,走到牢门前,低声问道:“宁姐姐,方才那是什么人......” 宁暮一脸死灰,似乎将生死抛掉了一般,注视着前方,回了她一句:“是许淮生许大夫......”语气十分柔软无力,仿佛刚刚经历过什么大难一样。 萧云道:“许大夫的事,先前我也听过一些,听说他治好了皇上的耳疾,医术十分高明,他是犯了何事......” 宁暮背靠着牢门,缓缓地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没有去回答萧云的话,尽管她知道萧云来询问,不过是她的好奇而已,毕竟对于许淮生的事,与她并无相关。 宁暮没有回答萧云,萧云也不再多问,只说道:“宁姐姐,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我相信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你一定要挺过去。就像你说的,只要心中怀有期待,就一定会有希望......”她说到后面,也不再说了,转身靠着牢门,像宁暮一样,坐在了冰凉的地上。 二人感受着这牢房给她们带来的阴凉气息,心中都暗自一叹。 空中的月亮慢慢淡去,最终躲进云层后,消失去了。 许淮生从宗人府见过宁暮并没有直接回天牢,而是被胡申命人带去了公堂。 按照约定,胡申命人取来了认罪状,对许淮生道:“许大夫,这梅妃娘娘你也见过了,你的心愿本官也满足你了。现在可以如约画押认罪了吧!” 许淮生心中冷笑,站在公堂上一动不动地出神,他还在回想方才在宗人府见到宁暮时的情景,有些话虽然不及和她说,但想到只要自己认罪画押,她便可以从宗人府无罪释放,更不用像自己这般受牢狱之苦,心中的一桩愿望也算完成了。 他望着认罪状上写着一些莫须有的罪行,站在公堂上,脸上比之前多了一丝淡定,嘴角挂上一丝冷笑,接着又陷入了一段出神之中。 那年他游历四方,满面春风地回到空雾山,还给宁暮与义父陆坤及义母带了礼物。 当年陆坤一家隐居在空雾山已有数年光景,除了自家人在山内来往,从未与山外的第五人有过接触,所以,不会有其他人知道,陆坤一家是落居在空雾山。 许淮生游历回山,心中想着见到宁暮,她看到自己给她买的礼物,一定会很开心,所以他上山的步伐也不由得加快起来。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便来到了空雾山,来到了那座由陆坤夫妇亲手搭建的水榭庄。 水榭庄建落在空雾山的半山腰,周边云雾环绕,有天然的温泉池,背后是一整片梅林,远远望去,就像是浮在一片绿林与云海之间,像极了人间仙境。 陆坤夫妇带着女儿陆昭宁在此隐居多年,早已习惯这种低调清净的生活,而他们的女儿陆昭宁对于这种生活也是乐在其中,所以幼年时的陆昭宁,永远没有烦恼和忧愁。 许淮生回到水榭庄,已经是青年的模样。 水榭庄外有过打斗的痕迹,那些由义母所种的花花草草已经被踩烂,许淮生看到此景,心知不妙,背着包袱,径直向正屋奔去,破门而入,眼前的一景让他惊呆了! 屋内的地上横着两具尸体,一眼认出是陆坤夫妇,他当即脚便软了,跪在地上,抱着陆坤夫妇的尸体,大哭起来:“义父,义母!” “谁能告诉我这谁怎么回事!”许淮生几乎接近崩溃。 抱着陆坤夫妇的尸体,他伤心了良久,最终想到了什么,目光向四下里一扫,没有发现陆昭宁,他连忙去水榭庄各处寻找,寻找了一遍,没有发现陆昭宁。 “宁儿,你不要有事......”许淮生一边为陆昭宁祈祷,一边向水榭台附近的梅林中去寻陆昭宁的身影。 “宁儿!” 许淮生的声音响彻在梅林间。 “你在哪里!宁儿!” 他疾步穿过梅林,向深处寻去,寻找陆昭宁无果,他的心一下都凉了,双膝往地上重重一跪,那种痛苦不必骨头断裂来得轻。 “宁儿......怎么会这样......”许淮生跪在地上兀自伤心。 忽然间,一只手伸到了他的脚下,一下抓住了他的靴子。 许淮生吃了一惊,待看清是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许淮生立即警惕起来,向后一退,见他手中拿着刀,刀上沾满了鲜血,想起刚才在水榭庄里看到陆坤夫妇的惨状,知脚下的这个人定是凶手,满腔的愤怒当即发作。 他将黑衣服从地上揪起,怒声问道:“告诉我,谁干的,谁派你们来的!”他的眼珠简直要爆出来,恨意与无助交织在一起。 “哈哈哈,死了......”那黑衣服吐着鲜血,发出一声冷笑,似乎很得意。 许淮生抢过他手中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又怒声问了一遍:“陆昭宁呢?你们把她怎么了?” 谁想那黑衣人又发出了一声冷笑,接着口中鲜血狂涌出来,侧头倒在许淮生的脚下。 许淮生见他两眼翻白,伸手去探他的鼻息,人已经断了气,知他是先前就服了毒的,此刻正好发作。 许淮生有些气恼,方站起身来,转目看到离那黑衣人不远的缓坡下露出了一个女子的衣角,他心中一喜,连忙奔过去,连滚带跑的来到了那女子的身边。 一眼认出了是陆昭宁,他将陆昭宁抱起,叫道:“宁儿,你醒醒......” 陆昭宁肩头上流着血,缓缓睁开眼来,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个人影,便晕了过去。 “宁儿?”许淮生在她耳边叫唤着,抱起她往水榭庄狂奔而去。 第九十九章 失亲之痛誓报仇 “爹,娘......”陆昭宁额头冒出细汗,双手抓在被褥之上。 她在梦里十分痛苦。 许淮生端进来了一碗药放在桌上,然后在床榻边坐下。 “宁儿,你醒醒......”许淮生轻声叫唤着。 过了一会,陆昭宁终于睁开了眼睛,一脸苍白地望着坐在床榻边的这个人,半晌突然哭了出来:“淮生哥,爹和娘......” 她说不到一句,便要从下床,却被许淮生拦住。 “你受了重伤,不能下床。”说完将桌上的药端来,喂着她说道:“来,把药喝了,喝完身体就会好多了。” 只听“哐啷”一声重响,陆昭宁将他手中的药打翻在地。 碎碗摔得遍地都是,许淮生亲手熬制的药也全洒了。 “对......对不起......”陆昭宁身子一震,退回床榻边,往榻边重重的一坐,泣不成声。 许淮生心中叹了一口气,走到他身旁,抱住她的双臂,说道:“宁儿,义父和义母,他们已经走了,我们已经失去他们了,我不想你我再失去彼此......” 陆昭宁流着泪,默在那里,她心中的痛苦,也许没有人能体会得到。 “是谁,到底是谁......”突然之间,就像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一下子宣泄了出来,她再也承受不住了,丹蔻狠狠地扣在了自己手背的肌肤之上,泣不成声。 许淮生见她满手是血,极是为她心疼,连忙将她的两手分开,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里,颤抖着声音,说道:“宁儿,不许你想不开,听见没有,义父义母走了,你还有我,你还有我这个哥哥......” 陆昭宁身子一松,因为无法承受失去双亲的痛苦,当即晕倒在许淮生的怀中。 许淮生将她抱上床榻,替她盖好了被褥,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宁儿,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一辈子的......”这些话,只有在陆昭宁听不见时,他方敢说出口,以前几次有这样的机会,可是始终都没有说出。 陆昭宁并不知许淮生对她的心意,许淮生的心里却十分明白,她,陆昭宁是他许淮生这辈子最想守护的女子。 陆昭宁,你知道吗? 许淮生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将地上的碎碗拾起。 就在这时,屋外风声骤起,几条人影从许淮生的余光之中悄悄拂过。 许淮生暗知不妙,想是那般杀害陆坤夫妇的凶手又来侵犯,当下顾不得多想,将陆昭宁背起,叫了两声:“宁儿,你支持住,我必须马上带你离开这里!”说完,将包袱提上,便带着陆昭宁从窗口逃去。 “在那边!别让他们跑了!” 那几名黑衣人看到了许淮生和陆昭宁的身影,很快便追来了。 许淮生背着陆昭宁向梅林伸出跑去,身子隐没在隐蔽之处,有一大片梅林挡身,很快便躲过了那些黑衣人的追杀。 那些黑衣人停在梅林前,带头的黑衣人没有搜寻到许淮生和陆昭宁的身影,有些气恼,将剑插在地上,挥了挥手,叫道:“去那边找!”便带着一行黑衣人朝着西面方向跑去了。 许淮生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时,陆昭宁已经转醒。 许淮生将她从自己的背上放下:“宁儿,你坚持住,我带你离开这里,他们就找不到我们了......”说完,向四周扫了一眼,乘着那些黑衣人还未回头,直接将陆昭宁从地上一把抱起,便朝着空雾山下狂奔而去。 许淮生带着陆昭宁离开空雾山,在山下寻了一家客栈,躲避了些日子。 许淮生本身就是个大夫,所以他将陆昭宁带回客栈修养,也不用再重新去请大夫为她看伤势,之后陆昭宁所有的伤情都是由他一人亲手照料。 眼见着陆昭宁的伤势一点点地好转起来,许淮生露出微笑。 有一天,他断了一碗药来到陆昭宁的房间,让她将药喝下,怎奈陆昭宁还未从失去双亲的苦痛中走出来,几日下来,人都恍恍惚惚地,也不爱说话。 许淮生陪着她说话,她也是心神不宁的样子,心思全不在这里。 许淮生安慰道:“义父义母的死,我很悲痛。宁儿,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义父义母泉下有知,看到你如今这副自暴自弃的模样,一定会心疼的,宁儿......” 陆昭宁淡淡地一笑,望了他一眼,终于开口说话了:“淮生哥,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爹娘一生光明坦荡,为什么还有人要杀害他们,我实在不明白,为何这世上好人永远都没有好下场,那些真正的坏人,却还能逍遥法外呢?难道这世上的王法,这一切都是空谈吗?”她说着,眼泪顺着脸颊滴落下来。 此刻的陆昭宁的心,是接近麻木,她仿佛看清了世上所有的事,就连活下来的欲望也没有了,若非许淮生这几日陪着她,恐怕她早已轻生,追随陆坤夫妇而去。 看到她这样,许淮生一脸的心疼,说道:“宁儿,我带你远离这里,离开这是非之地,我想,这也是义父义母的心愿,他们一定不想你会有什么危险,你好好地活着,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安慰。” “我不会跟你走的。”陆昭宁的一句话犹如一道锋芒刺进许淮生的心。 许淮生道:“空雾山已经不能呆了,我们不能再留在这里,我必须带你离开这里,那些杀手迟早还会找到我们的,我答应过自己,一定会保护你的安全,宁儿,我可不想你出什么事。” 陆昭宁淡然一笑,用一双含带悲愤的目光看着他,说道:“淮生哥,他们杀害的是我们的爹娘,我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因为害怕而自己一走了之,我不会走的,我会查出杀害爹娘的凶手,为他们报仇。”说完,默了下去。 许淮生道:“但是空雾山,我们使不能再回去了的......” 也许是因为陆坤夫妇之死对她的打击太大,陆昭宁激动之下,打断了许淮生的话:“淮生哥,你不要说了,要走你自己走,我不会贪生怕死地离开这里,他们杀害了我的爹娘,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此刻的陆昭宁在许淮生看来,除了满身的仇恨和愤怒,完全听不进旁人的建议,他知道再劝她也是没用。当下心平气和地道:“既然如此,我便陪你一起,找出杀害义父义母的凶手,将他们绳之以法,你放心,我会留在你身边,一直保护你,不让你再受到伤害......” 陆昭宁并不知许淮生此话的含义,她只道他向自己说出这番话,是出于兄长对妹妹的爱护,也没有想太多,她道:“淮生哥,谢谢你,但是这件事我不想牵扯到你。” “你说的是什么话!义父义母对我有收养之恩,如今他们被认所害,我岂能忘恩负义,撒手不管?宁儿,你不用再说了,今后无论你想干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许淮生用坚毅的目光看着她。 也不知陆昭宁是因为感动,还是陆坤夫妇的死让她无法释怀,听到许淮生的一番话,她十分动容。 过了良久,她终于松了口气,静静地说道:“空雾山我们不能回去,这客栈也不能久留,我们必须另找住处,淮生哥,你说得对,那些杀手一定会找到我们。” 许淮生道:“宁儿,你不用害怕,有我在,即便是他们找来了,我也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刚说完,只听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是客栈的小厮。 “客官!您点的面,小的给你们端来了,请开个门吧!”客栈的小厮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敲了几下门。 许淮生心中一惊,皱了皱眉,心想:我何时点过面? 他转念一想,心觉不妙,向身旁的陆昭宁使了个眼色, 陆昭宁躲到门后,暗暗向许淮生点了下头。 许淮生会意,这才走去开门。 “咯吱”一声门开了,门外站着一个小厮,他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白气的热面,刚看到许淮生,他的两只眼睛便朝房内探头探脑,仿佛在着急着找什么。 许淮生板起脸,皱眉道:“你弄错了吧,我何时点过一碗面了?” 那小厮仍旧探头探脑,许淮生故意将身子一挡,马上挡去他的视线,厉声道:“你看什么呢!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那小厮抓耳挠腮,嘻嘻一笑,低头哈腰道:“是是是,小的想起来了,是隔壁的那位客人点的,抱歉,弄错了,客官,抱歉,实在是抱歉。” “奇怪,明明听到两个人说话......”小厮嘴里呢喃了一句,两只贼眉仍旧舍不得转离许淮生的房间,两腿向隔壁的一间客房走去。 待那小厮走后,许淮生将房门紧闭,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陆昭宁低声道:“这小厮有问题么?” 许淮生摇摇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觉得非常怪。 过了一会,他对陆昭宁说道:“宁儿,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方才那个小厮鬼鬼祟祟的,我怕会出什么问题。” 陆昭宁看他的神情十分严肃,知他是出于二人的安全考虑,点点头。 两人便收拾了东西,退了客房,匆匆离开了客栈。 离开客栈之后,许淮生和陆昭宁两人去衣店买了两套百姓的常服,朴素的打扮让他们混在人群之中,看起来显得没那么耀眼。 从衣店出来后,二人绕过一条街巷,看到一队人马游街而过。待打听之后才知是护送当朝丞相之女钟宁的队伍。 陆昭宁与许淮生站在混在人群之中,望着这位京都第一美人钟宁小姐从的轿子从身前经过,两人相视一眼,便一块从人群中悄悄撤离了。 第一百章 今朝有酒今朝醉 许淮生带着陆昭宁在京都附近的租了套民房住下。 待和那交接房屋的民妇结算了房租之后,许淮生便送那民妇离开。 这套民方坐落在郊外,环境虽然比不上空雾山的水榭庄,好在四周人烟较少,不管是在白天还是黑夜,都比较清静。 许淮生道:“宁儿,我们就先在这里安住些时日,待外面的风声平定一些,我再带你另寻住处。” “这里环境清幽,对你养伤也有好处。这些你拿着,身上留些钱财,办事也比较方便。”说完将一袋银两塞到陆昭宁的手中。 陆昭宁本想推辞,看到许淮生那股坚定的目光,知这银两他是要给定自己了,当下只有暂且将其收起,藏于身上放好。 她说道:“淮生哥,谢谢你。” 许淮生听到她道谢,在院中踱了几步,摆弄起药草来,一边说道:“其实你知道,我不用你说什么谢谢之类的话,义父义母待我有恩,如今他们已不在世,留下你孤苦一人,如若我再不将你保护好,将来怎么去面对他们?” 陆昭宁听到他说“将来怎么去面对他们?”,心中生起一丝悲凉,也不知他的话具有什么深意,连忙皱起眉头,说道:“淮生哥,我可不许你说这些话,就像你说的,我爹娘泉下有知,一定都希望你我二人活得好好的,不许你为了我去做什么傻事。” 她说完,用微有责怪的目光看着许淮生:“你答应我,不管将来遇到什么事,你都不可为了我去做伤害自己的事。” 许淮生笑了笑,满含笑意地看着她,问道:“为什么?” 陆昭宁道:“因为你是我的兄长,你拿我当亲妹妹,对我这般好,我岂又会忘恩负义,不懂得回报呢?” “宁儿,其实我......”许淮生欲言又止,他的话被陆昭宁打断了。 陆昭宁笑道:“你什么也不用说了,总之,从今日起,不管发生什么事,你我都要好好的。” “爹娘的仇,终有一日我会亲手报的,但是淮生哥,你可不许为我做什么傻事,此事本来就与你无多大关系,你并没有欠我们陆家的情。”陆昭宁看着他又强调了一遍。 “宁儿,我......”许淮生已经到了喉咙口的话,始终还是没说,他勉强笑了笑,望着眼前这个比昔日多了一点成熟的陆昭宁,他暗暗叹了一口气。 只要你快乐,我又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许淮生凄然一笑,视死如归,终于伸出右手,在认罪状上印下了自己的手印。 拿到许淮生画押的认罪状,胡申别提有多高兴。 “许大夫,本官敬你是条汉子,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本官倒是可以帮你完成,你也别怪本官做事太绝,本官也是被逼无奈,你若不画押,那到时吃苦头的可是本官啊,本官可不像你不怕死,本官上有老,下有小。”胡伸看着他道。 许淮生瞪着他看,目光之中所露出的那股煞然,令胡申的背脊蓦地一凉,他竟不敢和许淮生直视,也许是心虚吧。 许淮生哼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仿佛要逼着他说出实情,问道:“胡大人,草菅人命的事,我也看不出来以胡大人这种性子能办得出来,你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居然要置我于死地,胡大人......” 最后一声“胡大人”,许淮生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压低了声音叫出来,语气之中带着一股威逼的力量,将胡申一步步地往后逼退。 胡申看着他的眼神,心虚地说道:“许淮生,你已是将死之人,问这么多有什么用。这认罪状你已经画押,还是认命吧!” 许淮生一怒之下,扑倒他身前,揪住了他的衣领,又问了一遍:“到底是谁在指使你这么做,告诉我,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胡申道:“许大夫,你就不要再问了,就算本官告诉了你,你也不能挽回什么,不是么?”说完,拍拍他的肩头,吩咐衙役道:“将他带回天牢。” 两名衙役将许淮生押走之时,他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过胡申,最终带着一丝怨恨,从胡申的视线中消失而去。 许淮生被带走后,胡申的心上的一块石头才落定下来。 他捧着许淮生画押好的认罪状,唤了一名衙役到身边,说道:“多派些人到天牢看守。” 那名衙役领命而去。 后半夜的天牢内无端多出了十几个看守的狱卒。 钟沉见到许淮生被他们带回天牢,又见到天牢的把守比之前森严了许多,心念一转,突然拍着牢房的钢栏嚷叫起来。 被他这么一嚷嚷,天牢之外一下涌进来很多人影,十几名狱卒同时持刀赶来,将牢房团团围住。 钟沉心中冷笑一声,果如他所料,外面又多了一些人把守。 狱卒见他无端嚷叫,朝着他怒斥一声:“嚷什么!” 钟沉披散着头发,压住声音,回了一声:“没什么,没什么,做了个噩梦而已,吓到你们了......” 狱卒们唏嘘一声,觉得他甚是无聊,几个人摆摆手,一哄而散,都到天牢外把守而去。 重新坐回干草堆上的钟沉,神色凝重,目光转到隔壁的许淮生身上,见他默在那里,一动不动。 “喂......”许淮生第一次听到他主动叫唤自己。 “刚才胡申提审你,都问了你些什么......”钟沉低声问道。 许淮生转过头来,看着他,并不说话。 “你倒是说话,你是不是有什么冤屈,还是他们对你屈打成招了,我告诉你,对待那些狗官,宁死不屈,方为上策......”钟沉故意变化了语气,他尽量地伪装自己,不想让许淮生认出他。 许淮生又转过脸去,他摇摇头,叹道:“将死之人,还有什么话好说......” “谁要死了?”钟沉心下一思,压住嗓子问道。 许淮生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又不去答他。 钟沉道:“你可莫要说是你要死了?”说完,故意伸了一个懒臂,仰身躺在干草堆上。 许淮生嘴里发出一丝冷笑,那是一种极带讽刺的嘲笑。 钟沉又坐起身来,心下一思,突然说道:“不瞒你说,我也是要死之人......” 本来沉浸在一阵不甘的许淮生不想和他多说话,听到他说到自己也是将死之人,心中顿时生起一丝同情,这丝同情就像是在同情自己一样。 钟沉道:“你我一样都是将死之人,何不互相说说话,算是交个朋友,到时一起到了黄泉,还可以有伴,也不会寂寞,对吧。” 许淮生见他一边说自己是将死之人,却仍旧是一副兴冲冲地样子,仿佛他很期待自己死了一样,眼中露出一丝疑惑,问道:“你很希望自己死吗?听你语气,可一点也不伤心......” 钟沉笑道:“你不懂,这叫做化悲愤为力量。”说完,突然站起身来,走到牢门前,用力拍着刚栏,叫道:“喂!来个活人来!” 钟沉的声音很快引来了一名狱卒的怒斥:“怎么又是你,大半夜的不睡觉,你乱嚷什么,吵死了!” 钟沉向他招了招手,让他走到牢门前。 那狱卒无奈之下,便依他所说,走到他身前:“干什么!” 钟沉从袖中滑下一块银两,然后塞到他手中。 那狱卒看到银两,两眼发光,朝四周看了看,见无人,才将钟沉递来的银两收起来,然后若无其事地问道:“到底干什么......”他的声音很低,也怕被其他的狱卒发现自己收受贿赂。 钟沉咧嘴一笑,道:“帮我弄两壶酒来,行行好。” 那狱卒眼睛往上翻,摇摇头,思忖道:“这个......” 钟沉知他是嫌银两不够,当下又伸出右手,从右手袖管中滑下一块银两,在塞给那狱卒前,他说道:“两壶酒,一碟花生。” “成。”狱卒眼往四周,将他手中的银两暗暗地接过,便转过身子,悠悠地离开了。 大约过了半刻,提着两壶酒,捧着一碟花生走到钟沉的牢房前,叮嘱道:“下不为例。” 钟沉点点头,说道:“谢了啊。”便走到两间牢房的中界限边上盘腿坐下,将一壶酒通过钢栏的空隙递给许淮生。 钟沉拿着酒壶,兀自饮了一口,说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既然你我都是将死之人,也都是不幸之人,何不珍惜当下仅有的时光,好好享受一番,有什么痛楚与委屈,酒,可以解决。”说着用目光指了指手中的酒壶,示意许淮生也饮下一口。 许淮生见他极有诚意,也是个潇洒爽快之人,当下接过他递来的酒壶,拔去酒塞,小饮了一口。 烈酒下喉,一阵暖意。 许淮生冷笑一声,说道:“你说的对,今朝有酒今朝醉,何不痛痛快快地过完最后的时光。”说完一阵猛灌。 钟沉见他饮得那么猛,摇摇头,说道:“痛苦越长,酒也要饮得越慢才是。”说完,悠悠地饮了一口,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许淮生见他叹息,反而笑了笑,因为灌得太猛,他已经有些醉意,脸颊泛红,望着眼前这个披头散发的王姓重犯,笑道:“你,够有意思,唉,痛苦虽长,却不是一壶小酒能够彻底消除的,我的痛苦,你永远不会体会得到......”说完,又猛灌了一口。 “其实......”钟沉方要说话,却听见“砰”地一声,许淮生已经仰面倒地,醉了过去。 “......”钟沉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然后看看自己手中的酒,忍俊不禁,兀自饮了一口。 第一百零一章 赈灾遥途逢暴雨 乾清宫。 高晋手执拂尘站立在大殿门口,神色严肃。 宫外的廊中拂近一个瘦小的人影,小喜子急匆匆地来报:“公公,公公!不好了!” “咱家可好得很,慌慌张张地干什么呢?”高晋轻斥一声。 高晋今日的心情看起来比往日好多了,嘴角时不时地泛出一丝笑意,面上隐隐透着红光,只是神情严肃,让人看起来似乎不好招惹。 “他们......他们把晴儿姐姐抓走啦!”小喜子弯着腰,气喘吁吁地道。 高晋两根枯瘦的细眉一挑,问道:“何人抓走的?” 小喜子喘了一口大气,道:“是常卿常侍卫,如今人都押出宫门了。” “小喜子,马上随咱家来。”高晋话毕,便与小喜子一同朝皇宫大门疾行而去。 二人来到皇宫大门时,正好瞧见常卿正好带着小晴出宫。 “常大人,你这是做什么,你们这是要把人带到哪里去呀?”高晋高声唤住。 常卿听见高晋的声音,回过头来,有些意外,他并未想到高晋会出现在这里,他客气地笑道:“高公公,你不在乾清宫伺候皇上,跑这儿来干什么,我是奉命来拿人的。” 高晋面色微微一紧,压住了嗓音,道:“这可是梅妃娘娘的侍女,她所犯何事,你要拿她。” 常卿笑道:“高公公,此事,你就不用过问了吧,我是奉命行事,将人带走便是,其他的也不好与你多说。” 高晋道:“哦?常侍卫这是奉谁的命,是皇上的吗?” 常卿笑道:“高公公难道不知吗?昨夜宗人府胡申胡大人夜审梅妃娘娘与许淮生一案,已审出了结果,我就是按照规矩来捉拿犯人的。” “小晴所犯何事?”高晋追问道。 “此婢女私通许淮生,陷害她的主子梅妃娘娘,许淮生昨夜已经认罪画押,高公公,如果你没其他事的话,我还得赶时间呢,这人犯可不能在路上耽搁了,宗人府那边怪罪下来,我可承受不起。”常卿说道。 高晋白了他一眼,走到小晴身边,说道:“晴儿姑娘,你只管随他去,咱家一定将此事禀告给皇上,还你一个清白。” 小晴一脸死灰,她说道:“谢谢高公公。”说完,便被常卿一行人带走了。 这天中午,郭星押送粮食和衣物前去难民聚集的远镇上进行赈灾。 大队人马还未赶到白杨镇,没想到才一会的功夫,在途中遇到了困难。 天色忽然阴暗下来,接着,雷声大作,大雨倾盆而下,数十支人马,陷进泥淖,马儿拼命拖车,车轮子却动弹不得。 随行的士兵们纷纷围着车子,各个无可奈何,随行的还有一个钟鼎。 郭星和众士兵在雨中淋透了衣衫,钟鼎坐在马车内享受,碰到道路颠簸,他一点也受不住震荡,掀开车帘,嘴里一阵抱怨:“这天气说变就变,真是见了鬼了,郭统领,这要走到什么时候,半个时辰再到不了白杨镇,我们就调头吧!这种鬼天气,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 钟鼎说时,所坐的马车的车轮已经陷入了泥坑之中,拉车的马儿嘴里吐着白沫子,已经无法再前行了。 “你们能不能快一点,郭统领!”钟鼎时不时地从马车内钻出来头催促几句。 郭星看了一眼天色,空中雨势有变大的趋势,他勒过马缰,说道:“钟大人,这种天气,没有半日,恐怕到达不了白杨镇,你就忍着点吧,这些士兵和马匹都已经筋疲力尽了,一时半会也是到不了的。” 这时,一个士兵匆匆跑来报道:“郭统领,这马车陷入了泥坑,根本走不动,恐怕要请车上的人下车,我们得把车轮子推出来!” 郭星片刻犹豫之后,勒转马头,对车内的钟鼎大声道:“钟大人,麻烦你下车片刻,委屈一下,这马车已经负载过重,得将车子从洼中推出来才行!”他极力地提高声音,因为周边的风势越来越大。 “取把伞来!”钟鼎不耐烦地叫道。 郭星勒转马头,问众士兵道:“你们何人带了雨具,借钟大人一用!” 众士兵各个被雨淋透了身子,脸上湿漉漉的一片,也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 “没伞下什么马车,你们是要淋死本官吗!” 钟鼎顶着嘶哑的声音,大声抱怨道。 起初雨点只是稀哩哗啦地下着,下到后面,伴随着狂风舞起,打落在马车上,都可听得见哒哒的脆响,越发大了起来。 钟鼎看到外面这副雨势,哪里还肯下马车,地上全是一片泥泞,连脚都没处干净的地方踩,像一头犟牛又钻回马车内,根本不愿意下车。 “郭统领,钟大人不肯下马车,我们也没办法推啊。”一位士兵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苦巴着一张干瘦的脸说道。 钟鼎倒吸了一口气,马蹄在地上哒哒两声,对车帘内的钟鼎大声说道:“钟大人!士兵们已经够辛苦了,还请钟大人体恤一下此刻的情势,下车片刻,不然咱们就是折腾到明日都无法到达白杨镇,钟大人!” 钟鼎掀起车帘,从马车窗内钻出头来,雨滴旋即打在他的脸上,他吓得马上将一张老脸缩回温暖的马车内,再探出半边脸,放眼朝四周看了一看,只见四周没有任何躲雨的地方,脸上的皱纹渐渐地交织在一起,十分犯愁,对郭星说道:“这外面雨这么大,叫本官怎么下脚!” 他的语气之中带着埋怨。 郭星见他如此顽固不化,完全无视士兵们在外忍受雨水的冲袭,心中不免有些气愤,他提高了声音,说道:“钟大人!士兵们在外面连个避雨的东西都没有,他们各个都已经淋透了身子,冒着生病的危险在奋战,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还请钟大人立即下马车,否则休怪郭星得罪一二!” 郭星语声强势,按住腰间的御赐宝剑,脸上透着一股若隐若现的煞气,明显有种威胁之意。 钟鼎冷哼一声,道:“郭统领,你别忘了,本官比你还大个一品,论官衔,你还得听本官的。本官年纪大了,受不得一点风雨的摆弄,你此刻要将本官逼下马车,本官不下,难道你还能对本官动手不成?” 郭星按住了剑柄,满腔愤怒被他激起,突然“呛”地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御赐宝剑,指着钟鼎大声道:“钟大人!请你下车!” 钟鼎道:“郭星,你想干什么!” 郭星眉宇高高地轩起,说道:“钟大人,我手中拿着的可是圣上御赐的宝剑,如若你不马上下马车,妨碍公务,我大可以先斩后奏!再向皇上负荆请罪!” 钟鼎见他手中的剑散发着寒气,咄咄逼人的模样,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也不免开始有些害怕,咽了咽口水,只得掀开帘来,小心翼翼地下了车马,刚下马车脚下一滑,没站稳,当即摔了一跤。 士兵见他摔倒在地,都忍不住捂嘴偷笑,郭星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示意身旁的一名士兵先去扶钟鼎一把。 钟鼎一把老身骨被这么一摔,如同快散架了一般,再也站直不起来。 他的乌沙帽从探出马车后,几乎立刻就被雨水淋湿了,不刻便搞得官服一团脏。他用手挡着老脸,眯着眼睛,一边就问郭星: “郭统领,这么多人都没有一个带伞的吗?” “唉,钟大人,这真是一个大疏忽,出行前就带了两把伞。”郭星一脸歉然的说。 钟鼎一听,感觉被戏弄了一番,大发雷霆:“你说什么!那伞呢?不是说没伞的吗?” 郭星忍不住一笑,一本正经地道:“钟大人,伞带是带了,可惜呀,丢了。” 钟鼎指着他颤声道:“你......你休得戏弄本官,到底有没有伞!” 看见钟鼎站在雨中,几乎崩溃的样子,郭星忍不住笑道:“钟大人,丢在家里了,不好意思。” 话声方落,脸色陡转,对推马车的士兵大声道:“你们快一些,用点力气,乘着雨势还未变大,尽快找个落脚的地方,避避雨,不然......”他说完,故意向钟鼎瞅去一眼,说道:“不然,钟大人可要淋成落汤鸡咯......” 钟鼎被他说得一张老脸一会红一会白,满腔的愤怒无处可发,怎奈偏偏遇上这种雨天,当下所有的心思全放在了避雨上,站在一旁看着几个士兵在那使劲推动着马车,只盼早点上了马车。 四名士兵都淋得透湿,在后面奋力推车,两名士兵在前面控马,大家都狼狈极了。 郭星见马车车轮陷得很深,跳下了马背,加入大家一起推车。 各人嘴里吆喝着: “来!一、二、三!用力!” 士兵们看到郭星浑身是水,极其是心疼,在风雨中喊道:“郭统领,我们都能撑得住,您就在一旁歇一歇!” 郭星的声音夹杂在风雨之中,时大时小:“这马车陷得太深,我和大家一起推,来!大家用力!” “一二三!起来!”士兵们一起大叫。 但过了良久,车子仍然不动。 倏然,雷电交加,系在马车上的马儿受了惊吓,也不肯出力了。接着,一个巨大的雷响,马儿就昂头狂嘶不已,现场乱成一团。 “郭统领,你不要管我们了,我们已经湿透了!您的身体贵重,绝对不能有丝毫闪失,你别累着!” 士兵们和郭星已经浴在大雨里,站在道旁看热闹的钟鼎不知何时也淋成了落汤鸡。 第一百零二章 落难秋心卖身葬母 “这马儿不肯出力,倒也不能用蛮力来推,让我来开导开导它!”郭星皱了皱眉,忽然发现了问题,阔步走到马车前头。 他将嘴凑近马儿的耳朵,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一举动把在一旁的钟鼎看得云里雾里的。 郭星对着一匹说话,又走向另一匹,同样也是低声私语,这两次和马儿的咬耳朵,让钟鼎目瞪口呆,惊奇地看着他,然后一阵冷嘲:“郭统领,你又不是畜生,你说的话,这两只畜生能听得懂吗?呵呵......” 郭星一脸严肃,众士兵见到他此举,也是摸不着头脑,但是郭星此举甚是有效,过了一会,果见两只拉马车的马儿前蹄一扬,嘶叫一声,马背上的青筋暴起,“哒哒”两声,突然向前猛蹿。 泥水飞溅,溅了钟鼎一脸。 “郭统领真是神哪!动了动了!”众士兵欢呼着,齐力将陷在泥坑中的车轮推上了地面,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赈灾的队伍在道上已经耽搁了两个多时辰,眼见天色暗了下来,钟鼎陷入了一阵恐慌之中。 他坐在马车中,聆听着外面的风雨和滚滚的雷声,焦躁道:“郭统领,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达白杨镇?” 郭星听到他的声音,勒住马缰,回道:“钟大人,一时半会是到不了的,你就多忍忍吧!” 钟鼎的面色火辣辣地,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道:“本官年纪这么大,哪里能经得住你们这么折腾,让士兵们快一点。” 郭星道:“钟大人,你我一人骑马,一人坐着马车,自然不用自己行走,可士兵们都是用双腿在走,人的双腿怎么能和马腿和车轮子相比呢?他们辛苦了一天还没喊累,偏偏是大人,坐了这么久的马车,一路抱怨个不停,大人,你再这样,郭星可是很难做。” 钟鼎鼻中冷哼一声,并不回他的话,又放下车帘,钻回了车内,也许是方才淋了雨,加上年纪大了的原因,身子一下子就受不住了,风寒直倾身骨,车行每走一会,他便打几次喷嚏。 果不其然,子夜队伍达到一个破庙落歇时,钟鼎便发烧了。幸好有随行的军医,对他立即诊治,才得以将他从生死关头拉回来。 随行的军医是太医院的刘大夫,他安慰大家说:“钟大人只是受了凉,并没有大碍,大家不必担心!还好从出行前,备了御寒的药,我这便拿去起灶煎煮,让钟大人马上服下,等他发了汗,退了烧后,人也就没事了!” 钟鼎裹着一床毡子,坐破庙中的干草堆上,虽然起初额头发着饶,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快死的人,但在喝过刘太医煎煮的药后,精神也渐渐地恢复了,此刻的心情也不像之前在雨中那么烦躁。 郭星见他没事,站起身来,转眼一扫坐在破庙内外休息的士兵们,见他们当中有些人也打起了喷嚏,似乎也有发起风寒之状,向刘太医问道:“刘太医,你带来的药还有多少。” 刘太医回他道:“所剩不多,大概还够两三个人的分量吧!” 郭星一脸踌躇,他摇摇头,说道:“不够,永远不够。不只是钟大人受了风寒,这些士兵们各个也都淋了雨,若是都像钟大人那样都发了烧,那问题可就麻烦了。” 郭星来回思忖道:“这样吧,刘太医,我派人去附近挖点驱寒的野生姜来,由你负责煎煮,直接熬一大锅姜汤,让每个士兵都喝下一碗,免得再有人受凉!” “是!我这就去办!”刘太医说着,急匆匆地去办了。 郭星走到破庙之外,见外面雨已经停了,心上的石头才落了下来,他走到几个士兵面前,用关心的眼神看着他们:“怎样,你有没有不舒服,有哪儿不舒服,一定要说,不要忍着!” 郭星刚说完,自己突然连打了几次喷嚏。 “郭统领,你自己也淋了雨,就不要管我们了,还是保重身体要紧。”几个士兵关切地说道。 郭星挥挥手,将他们的声音压住,说道:“你们年纪尚都比我轻,更需要注意休息,尤其是淋了雨后。你们不要小题大作,身子是我自己的,我心里有数。” “我没什么事,等刘太医将生姜汤熬好了,大伙每个人都喝上几口,至少得御御寒,这种天气,说变就变,保重身体和精力是最重要的。”郭星的声音铿锵有力 “淋个雨而已,他们又不是没淋过,郭统领,依本官看,你还是自己注意点自己吧,管这些下人干什么。”钟鼎坐在干草堆上,朝他们冷眼看了过来。 郭星听他说的这些话,直觉有点刺耳,不禁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钟大人,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和众位士兵都是练武的身板子,我们没问题,你还是多担待着自己吧!一把年纪,若是在赈灾途中出个什么三长两短,郭星回去了也不好向皇上交代。” 钟鼎蜷缩着身子,生怕再受一点凉。 过了良久,派去附近挖野生姜的士兵匆匆回来了:“郭统领,真是老天开眼哪,这附近还真有生有野生姜!这下大家有救了!” 郭星一喜,说道:“把这些野生姜交给刘太医,让他帮忙处理。” “是!”士兵应了一声,便抱着从附近土里挖来的野生姜,让刘太医帮忙处置。 良刻,由刘太医负责,煮了一大锅的热生姜汤出来。 刘太医面带笑容地走来,向郭星说道:“还是郭统领想得周到啊,出行前,嘱咐下来备个大锅,本还想着这锅是个累赘,不想这会还能用到,郭统领,你趁热喝一碗吧,暖暖身子!” 郭星点点头,接过他端来的生姜汤,当即灌了几口,登觉全身一热,舒服之极,把坐在一旁的钟鼎看得嘴馋。 “郭统领,能不能也给本官弄碗这玩意儿......”钟鼎咽了咽口水,哆嗦着身子问他。 郭星略有犹豫,嘴角一笑,走到钟鼎的身旁,蹲下身来,将身自己手中的热姜汤递给他:“钟大人,不会嫌弃吧?” 钟鼎看见他手中的生姜汤冒着腾腾的热气,哪里还管他是不是喝过,直接抢过,便即灌了一大口,身子旋即暖和了许多。 赈灾的兵马经过一夜的休整,士兵们的体力都恢复得差不多了。 天亮之后,云雾也大开了,钟鼎也退了烧,在一名士兵的沉搀扶下,登上了马车,大伙又开始上了路,向白杨镇继续行进。 这天中午,赈灾大队安全抵达白杨镇,正好赶上镇上“赶集”的日子,路上热闹的不得了,各种日用商品、牲口、布匹、各种小杂货应有尽有,看得过路的士兵们眼花撩乱。 “这是什么日子,这么热闹。”郭星忍不住勒马问道。 随行的士兵道:“像是百姓们在赶集吧!” 只见十几个小贩此起彼落的叫卖着,从赈灾的队伍旁经过。其他当中有卖糖葫芦的,有专门捏泥人的,有卖馄饨的,也有卖大烧饼的,总之,也应有尽有。 郭星挥手叫住兵马,对士兵说道:“让他们先过!” 这条官道本就狭窄,哪里能容得了这么多人同时行走。 郭星等这些看似赶集的老百姓们经过赈灾队伍之后,勒转马头,对士兵们大声道:“大家继续前进吧!” 忽然间,大伙看到了一个年纪十八、九岁的标致姑娘跪在前方不远处的道路旁,垂手低头地默在那里。 郭星好奇之下,挥手让身后的人马停下,自己策马前去探个究竟。 赶到那姑娘身边,只见那姑娘的身影,应该是出落得端庄,却是浑身镐素装扮,她跪在一张用黑墨写着大字的白纸前,郭星策马来到她身前时,她才微微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郭星看清了她的全部面容,见她生得剑眉星目,高鼻小嘴,是个五官极其端正的女子,只是右边的脸颊上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剑疤,给她的面容增添了些遗憾。 这样的美貌,和京都第一美人宁妃娘娘,恐怕也不相上下。 郭星觉得稀奇,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郭星竖起眉头,注意力被她身旁的那张白纸吸引而去,只见纸上写着几个大字:“卖身葬母”,郭星手中的马缰微微一松,问道:“姑娘,你家中可是有什么难处?” 那女子点点头,嘴里念道:“小女子,要赴京寻亲,经过此地,不料老母病重,身上所有的盘缠,如今都已经用尽,老父在小女子幼年时便得了重病去世,现下小女子举目无亲,身无分文,无奈之下,只得卖身葬母。如有仁人君子能给予以慷慨解囊,帮小女子安葬老母,小女子愿终身为奴,做马做马地报答他!公子,你帮帮我......” 郭星见她说得凄惨,心下十分同情,便动了恻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也许我可以帮你。” 那女子抬眼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之中包含魅色,把郭星看得心中一跳,竟不好意思和她相视,郭星又问了一遍:“姑娘可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那女子羞答答地低下脸去,脸上一阵泛红,低声答道:“小女子姓单,名叫秋心。恳请公子帮帮小女子,小女子定做牛做马地报答公子。”说完,便跪在地上,向着郭星一阵磕头。 郭星见她行此大礼,连忙跃下马背,伸手去将她扶起,没想到二人的肌肤刚刚触碰在一起,单秋心突然抬起脸来,羞答答地看了郭星一眼,把郭星羞得面红耳赤,连忙撒开她的手,说道:“秋心姑娘,快快起来吧,使不得。” 第一百零三章 郭统领英雄救美 两人正谈间,前方道路上忽然一阵喧闹,闪出几个面目狰狞、衣衫不整的魁梧大汉,像极了街头恶霸。 郭星皱了皱眉,只见他们正向这边气势汹汹地赶来。 当中的一个汉子,生得一脸横肉,胳膊又壮又粗,来到郭星面前时,郭星从他的身上闻到了一股酒气。 那大汉看了郭星一眼,便不去理他,像流氓般一下窜到单秋心的跟前,伸出一只黝黑粗壮的手,一把将她从地上揪起,凶神恶煞地吼道:“奶奶的,小贱人!你卖什么身,大爷昨儿就给了你钱子了,已经把你买了,如今你便是我的人了,呸,怎么还跑到这儿来卖身?快跟我回家!” 单秋心胸前的衣衫被那大汉扯的乱糟糟,她死命抵挡,拼命地挣脱那大汉的纠缠,摆手哀声大叫起来:“不是不是不是!我没有拿你的钱,我没有拿,我娘还躺在破庙里,没有银子下葬,我......我不跟你回去,我压根不认识你,我不是你的人,我......我宁愿死,也不要卖身给你……公子救我,救我啊!” “臭娘们!”那大汉突然“啪”的一声,掴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呸,你今儿不愿卖给我,大爷我也买定你了!跟我走!” 其他的几个随行的大汉,跟着欢呼,大伙震天地嚷着:“是啊!是啊!昨儿我们老大就把你给买了,我们可都看得一清二楚的,你收了我们老大的钱,如今还想抵赖,就没见过你这么贱的娘们,把她拖走,老大,别跟她客气……” 郭星见几个大汉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怎么能受得了这个,身子突然一窜,飞身出去了,跃在他们的跟前,伸手拦住:“住手!放开这位姑娘!” 那几个大汉见到郭星衣着不凡,像是朝廷的人,见他腰间挂着一把长剑,看起来来头不小,也有些害怕,但仍旧壮开了胆子地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是哪门子的好汉,想英雄救美是吗?爷爷今天就将你一块办了!”说完,喝了身后的几个大汉将郭星团团围住。 没想到那大汉的话才刚说完,只听脸上“啪”地一声急响,居然挨了郭星一个一大耳光,他定睛一看,竟有些懵,不知郭星是如何飞身过来,来到自己的身前。 郭星满脸怒容地站在那几个大汉的面前,疾言厉色地道:“你们嘴里这样不干不净,分明就是一个流氓!这位姑娘已经走投无路,到了卖身葬母的凄惨地步,你们居然还敢趁火打劫,实在太可恶了!”说完,伸出一脚,直接将那带头的大汉踹翻在地上。 那带头的大汉瞬间勃然大怒,喝上身后的手下们围住郭星,嘴里骂道:“哪里来的王八羔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把他往死里打!”说着,几个人围住郭星,抄起手中的棍棒,挥手就打。 一场恶斗,就此开始了。 郭星身为禁军统领,武功本就高强,没有几下,那几个恶大汉就已经发出哼哼唉唉的凄惨声音,每个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全都一块趴下了求饶。 郭星竖眉喝道:“再让我遇到你们横行霸道,休怪我手中的剑无情,马上滚!”将那几个恶大汉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个没影。 “郭统领,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久!”坐在马车内的钟鼎见他久去未回,忍不住朝着队伍前方叫道。 郭星这才想起正事,心中暗怪自己太过冲动,如此为了一个不认识的女子出头,也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误了大事。 他从衣袖中掏出一块银两,交给那女子,说道:“秋心姑娘,你拿着这些银两回去给你娘办后事吧!郭某告辞!” 单秋心突然叫住郭星,看着他,眼中闪着崇拜与感激,她向郭星缓步走来,突然倒身就拜。 她指了指道前方的一处地方说道:“我死去的娘就停放在那边的一间破庙内,公子如此大义,你今日救了我,又给了这些银两,你就是我的恩人,秋心从此就是公子的人了,还请公子待我给我娘办完后事,带我一起上路,我也好一路服侍公子,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 郭星又从衣袖中掏出一块银子,交给她,说道:“这些银两你统统拿去,快去葬了你娘,剩下的钱,就当进京的盘缠,去找你的亲人吧,免得流落在外,受人欺辱,恕郭某不能带你同行,只能帮到这里了!” 单秋心收下了他的银子,眼里闪着泪光,向他磕了一个头,说道:“公子,你出了援手,那我......那我就是你的人了,请你带上我吧!” 郭星哪里会想到事情会到这种地步,他出手教训那些恶大汉不过是见义勇为罢了,如今见她这般纠缠,心中不免有些懊悔,都怪自己太过冲动。 他忙说:“单姑娘,我不是要买你,我只是要帮你,你快拿着这些银两回去葬了你娘吧!”说完,朝单秋心挥挥手,跃上了马背,勒了马缰回到赈灾队伍前头,朝着身后的队伍叫道:“继续前行!去白杨镇!” 大队经过单秋心身旁时,郭星见到她仍旧站在那里,一副凄然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可怜,不禁心生恻隐。 郭星心想:帮人帮到底,恐怕这样不行,我这一走,她可又危险了,方才几个恶霸肯定不会就此罢休,还会再找她麻烦的,一会她娘没葬成,说不定连我给她的银子都会被那些恶霸人抢了去。 心中一横,突然策马回头,“吁”地一声,将马停在单秋心的跟前,伸手对她笑道:“单姑娘,上来!” 单秋心见他回头,脸上露出喜色,握住他的手掌,就这么轻轻地一蹬足,连手带身子地被郭星拉上了马背,骑在了郭星的身前。 两人同骑一匹马,让郭星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他一心念着公事,也没多大在意,反倒是单秋心坐在他的身前,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时不时地拿余光看郭星。 郭星闻着她身上飘来的芳香,有些眩晕,以为是自己赶路太过疲累,所以当时也没有太多的在意,直到赈灾队伍行进白杨镇,郭星眼前突然一黑,竟自晕倒,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随行的刘太医赶紧跑来,吩咐人将郭星抬去附近的客栈稍作歇息。 客栈中进了许多士兵,将客栈的老板吓得有些不知所措。 刘太医生得一副善良的面相,相比钟鼎出面比较好说话,他走到客栈老板的跟前,和气地对他说:“老板,我们从京都赶来赈灾的队伍,现在需要在你的客栈中借住半天。”说完,从衣袖中掏出一块银两,交到老板手里。 那老板见他们来势不凡,都是朝廷人员,哪里还有胆子敢和他谈生意,摆摆手,道:“不敢不敢,既然是官老爷要住店,我马上招呼下去,腾出几间上等房来。稍等,稍等......” 刘太医见他有些畏惧,忙说:“老板不用紧张,我们的将军生了病,想在这里借住个半日,等他转醒之后,我们即可便要继续赶路,你继续做你的生意,倒不必考虑我们的身份,只要两间上等房便可......” 钟鼎手按着额头,说道:“刘太医,本官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是奉皇上之命来此执行公务,怎么能随随便便找个破陋的客栈住了。” 刘太医见钟鼎眼里对这家客栈满是嫌弃,说道:“钟大人,情势紧急,您还是多多担待一下吧!”说完,吩咐客栈老板道:“你按照我刚才所说的,腾出两间上等房。” 那客栈老板畏畏缩缩地看了钟鼎一眼,对刘太医道:“是,是,我这便去。” 不刻,那客栈老板跑来禀报,说是房间已经开好,请客人上去入住。 两名士兵将郭星扶上客栈二楼,扶进了其中一间“天”字号房。 “让小女子来照顾郭公子吧!小女子懂得推拿之术,等郭公子醒来之后,小女子可以在一旁服侍,给他按按肩膀什么的,好让他的身体能好受一些。”单秋心温声提醒道。 刘太医见她毕竟只是一个陌生女子,哪里敢将郭星交给她,有些犹豫:“这......” 单秋心道:“您是怕我照顾不好郭公子吗?看得出来,您是大夫,您若怕我照顾不好,不放心的话,可以随时来查看,大家一起来照顾,可能会更放心一点。” 刘太医笑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姑娘误会了。好吧,那劳烦姑娘代为照看郭将军了。”他嘴头只说郭将军,却不提及郭星的禁军统领身份,意在对单秋心这个外人有所提防。 单秋心莞尔一笑,向他礼貌地欠了欠身,道:“您慢走。” 将郭星交给她单独照看,刘太医从下了楼便没安心过,只是方才在单秋心的面前,不便将话说破而已,以免互相之间生了什么嫌隙,照面时会显得尴尬。 单秋心见他下楼而去,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这一丝冷笑之中,包含了太多深不可测的含义。 她将房门掩上,走到床榻边,看着躺在床榻上的郭星,在他身上摸了一遍,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咳咳!”这时,门外响起一阵咳嗽声,这突如其来的咳嗽声显得极其苍老,干干的,像极了钟鼎的声音。 第一百零四章 秋下一心便是愁 单秋心心头微微一惊,又停止摸索,悄声走到房门后,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咳咳......”外面那人的咳嗽声又即响起一遍,仿佛有意咳嗽给她听。 单秋心略一沉思,回头望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郭星,见他呼吸匀称,但并未马上醒来,这才放开胆子打开了房门,去见房门的人。 廊中所站的果然是钟鼎。 二人目光交碰,眸中皆闪过一丝狡笑,仿佛老朋友见面,尤为熟悉。 钟鼎将手握成拳,挡住嘴,又轻咳了两声,然后目视前方,伸手将一只一个小纸团迅速塞入单秋心的手中。 两人表面上就像过路的陌生人一般,并未有过多的眼神交流,就这么一下,钟鼎嘴角拂过一丝狡笑,然后转身,若无其事地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单秋心接过他暗中递来的纸团,随即收了起来,动作十分敏捷,回房之前,她还特意向四周扫了一眼,以确认没有被人所监视。 她将钟鼎暗交给她的纸团从身上取出,准备打开,郭星这时突然醒了,他的声音惊动了单秋心。 单秋心连忙将纸团收了起来。 “你是何人?”郭星用手拍了两下额头,惊疑地望着单秋心的背影问道。 单秋心迅速敛去面上的紧张之色,回头展容笑道:“郭公子,是我,你醒了。” “单姑娘?”郭星拍拍额头,皱了皱眉,有些恍惚,问道:“我怎么睡在这里?”似乎想不起方才自己于马背上晕倒摔到地上一事。 单秋心面带笑意,道:“郭公子因为劳累过度,晕倒了,是随行的那位大夫将你救醒的。” “随行的大夫?”郭星掀开被褥,从床榻上下来,穿了靴子,便要去取自己的禁军统领的外套穿上,却被单秋心温婉拦下。 她说:“郭公子,你刚醒过来,不该马上走动,该多歇息才是。” 郭星摆摆手,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似乎对于自己的身体不在乎,他穿好了行头,对单秋心道:“单姑娘,我身负要务,一刻都多耽不得。”说完便拿起放在桌上的御赐宝剑,开了房门下楼而去。 走到廊中,想到这么抛下单秋心,终究是有些不太礼貌。又回头对单秋心道:“单姑娘,多谢了。”说完,抱拳感谢。 单秋心站在房门前的廊中,朝他回了个微笑,待他下楼之后,脸色便即渐渐阴沉了下来。 郭星将御赐宝剑重新挂回腰上,望见楼下满堂的狼狈士兵,他们当中有的是站着的,有的是坐着歇息的。 “钟大人呢?”郭星一眼没扫见钟鼎的身影,不禁问道。 刘太医走来,回道:“钟大人还在楼上歇息呢!” “哦!”郭星皱了皱眉,叫了一名士兵:“你上楼去吧钟大人请下来,就说我们即刻要发出了,不可再耽搁功夫了。” 那士兵领了命,匆匆跑上楼去,前去钟鼎的“天”字号房间敲了敲门:“钟大人!郭统领说,要发出了,不可误时!” 钟鼎的声音从房内不耐烦地传了出来:“知道了知道了!” 那士兵见他不打开房门来见自己,也有些不乐意,心中哼了一下,匆匆跑下楼去复命。 钟鼎的“天”字号房门“咯吱”一声打开了,钟鼎摸摸下巴,余光往身后的廊中瞟去一眼,只见单秋心露出半边身子,朝他冷冷地一笑。 钟鼎悠悠地回头,若无其事地下楼而去。 和郭星等人打过招呼后,赈灾队伍旋即便启程。 其间郭星问起单秋心:“你娘的后事是否安置好了。” 单秋心道:“因为事出突然,郭公子晕倒了,我便耽搁了一阵,还未曾回去。” 郭星有些吃惊地看着她,道:“你......你怎么能......”转声说道:“单姑娘,你还是先回去吧,别再跟着我们了,你一个女子,跟在大男人们的队伍中,也不太方便。” 单秋心站在客栈门口,有些不舍地望着他,问道:“不知郭公子要去往何地,等我将我娘的后事安定好后,便来寻公子,报答公子先前的救命之恩。” 郭星忙道:“不不,单姑娘不必这样。郭某对你哪有什么救命之恩,只是做了一般人都会做的事。姑娘请留步吧!” 郭星说完,毫不犹豫地跃上马背,示意她留步,不必相送。单秋心见他不愿自己跟随,也不去为难他,只是欠了欠身,回了他一个温婉的笑容,这一笑,在郭星看来饱和着一些不舍,令郭星有些吃惊。 自己和她不过才认识一天不到,她对自己有如此的情谊,也不禁暗感尴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去处理,只是勒马转移注意,对她说道:“单姑娘,我们要走了!你多保重!” 双腿踢再马腹上,马儿缓缓向前走着,似乎也通灵性地知道单秋心的不舍。 待钟鼎的马车从单秋心的身旁行过,单秋心看到钟鼎那张老脸从帘内露出来,朝着自己冷笑了一下。 郭星觉得只要单秋心回去将她娘安葬入土之后,自己便算帮完了忙,方复安心。 大家继续行程,行行复行行,赶到灾民区时,已是日落夜沉,漫天星辉。 这么折腾下,又用了将近一天的功夫。 赈灾物资早一日抵达难民区和晚一日,其中的作用简直天差地别。 因为途中耽搁了不少时间,对于此事,郭星总觉得自己有些愧疚,若非自己好出头面,出手去帮了单秋心这个陌生女子,恐怕赈灾队伍早就达到了,也不至于让这么多难民在水深火热之中多熬这么久。 夜晚时分,兵马放停下歇脚,郭星一回头,忽然发现队伍后面跟着一个人影,神色焦急,蹒蹒珊珊地追着队伍而来。 郭星眯了眯眼,定睛一看,竟是单秋心,不禁一怔,拉了马缰,向单秋心奔近,皱眉问道:“单姑娘,你怎么跟到这儿来了?“我不是跟你说清楚了么。” 单秋心神色慌张地看着郭星,指着身后畏惧道:“他......他们要杀我。” “谁要杀你,单姑娘,你莫慌!”郭星跳下马背。 话音刚落,只见前方的巷口之中闪出几个高大的黑影。 待得近了,方看清是之前在官道上与自己恶斗的街头恶霸。 郭星鼻里怒哼一声,走到单秋心的身前,将她护在身后。 那些恶霸来得近了,方看清郭星的脸,有些吃惊,但想到之前受他一顿打,哪里能爽,怒火随即便发:“又是你!怎么,大爷我管自己的媳妇,你们也要插手么!” 自己的媳妇? 郭星皱了皱眉,略一迟疑,转头去看单秋心,问道:“单姑娘,他说的是真的吗?” 单秋心拉去郭星的手臂,露出一股惧意,摇头道:“郭公子,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你们是想把我掳走卖到烟花之地去,郭公子,你不要上他们的当......”越说越没了声音,仿佛真的很怕这些恶霸。 郭星向恶霸跟前走了两步,鼻里哼了一哼,说道:“你们这些流氓,休得胡说八道!单姑娘和你们压根就不认识,你们如此招摇地来,是想从我的眼皮底下抢人吗?” “哈哈哈!” 那些恶霸听完他的话,忽然哄然大笑。 “啧啧,臭娘们,你的那点勾当,别以为能骗得过大家的眼睛,快跟我走,否则我就把你私下干的那点勾当都说出来,看你以后还怎么见人!”那恶霸说完,便来强行拉走单秋心。 “郭公子,快救我!我不要跟他们走!”对于那些恶霸的拉扯,单秋心表现得十分抗拒,她向郭星求救。 郭星是个正义之人,见她受他们的欺负,怎能站得住脚,连他身后的一些士兵也蠢蠢欲动,都纷纷拔出刀来:“头儿,让我们来教训这些恶霸!” 郭星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自己走向前去,指着那恶霸说道:“放开她!”说时,眼中带着威色。 那恶霸瞧见他向自己走来,咽了咽口水,拉扯着单秋心往后退去,不想郭星出手忒快,一下便闪到他的身后,拍拍他的肩头,从背后反掴了他一记耳光。 “啪!”地一声清脆的声音传进众士兵的耳里,大家不由得哈哈大笑。 那恶霸哪里还敢多闹腾,带上家伙,像一窝老鼠朝着来时的方向各自逃蹿去了。 这一场闹剧,方才平息下来。 “郭公子,谢谢你,你又一次出手相救,还未请教郭公子的大名。”单秋心目露感激。 郭星微笑道:“郭星,星辉的星。” “郭公子,你们此行白杨镇的目的是……”单秋心冒昧地问道。 郭星道:“单姑娘,实不相瞒,白杨镇的难民问题一直是皇上的心头事,听说前几日这里又涌进了一些边关来的难民,将镇上搅的不安,此次白杨镇一行,乃是奉命赈灾。” “郭公子,我正巧没什么事做,可否让我在一旁帮忙。”单秋心满目期待地看着他。 郭星招呼了一名士兵近到身前,问道:“这里离难民区有多远。” 那名士兵答道:“还有几里远。” 郭星点点头,略有迟疑地看向单秋心,沉吟道:“单姑娘,如果你想帮忙,便随着我们来,只不过可能会有些辛苦。” 单秋心莞尔一笑,道:“能帮忙做些好事,也算是对得起良心,郭公子,我不怕苦,就怕你嫌我笨手笨脚。” 郭星满意地看着她,微笑道:“你一个姑娘家能存这份心,已经实属不错了,既然单姑娘执意要帮忙,那好吧。”话毕,吩咐士兵道:“将这些赈灾物资运到灾民区,不可耽误,还有,路上保护好单姑娘。” 那士兵大声应道:“是!” 二人谈毕,那士兵便张罗下去,将赈灾物资运往几里外的灾民区。 第一百零五章 赈灾遭难恐暴动 第一批赈灾物资由郭星负责押送,从头到尾,虽说耽搁了不少功夫,但总体还算顺利,期间有善良姑娘单秋心帮忙安抚灾民的情绪,赈灾效果也十分明显。 但在后两天里,从京都新运来的一批赈灾队伍却不那么顺利了,物资在押送途中遭到了一批不明黑衣人的袭击。 这批黑衣人来势凶猛,各个手抄家伙,不但将赈灾物资抢走了,连官兵也被杀了好几人,此事传到京都去,惊动了朝中的很多大臣。 郭星听闻消息,也十分震惊,皱眉道:“押送赈灾物资所走的路线十分保密,这批黑衣人是怎么知道的。” 钟鼎却坐在那里,添油加醋道:“本官早就说过,这种天气进行赈灾,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这下好了吧,第一批赈灾物资没出问题,这第二批马上就出了问题,选择在这种天气下进行赈灾,迟早会出问题。” 郭星愁道:“钟大人,此事尚有蹊跷,现在第二批赈灾物资已经无法运到镇上,等第三批来,恐怕至少也要五六日的功夫,灾民越来越多,他们的情绪也越来越焦躁,再不进行安抚,只怕真的会出什么乱子。” 果不出郭星所言,这日白杨镇上的一些灾民没有见到赈灾的物资发配到他们手上,开始焦躁,人心一下就散乱了,之前安抚好的了一些灾民看到其他灾民和官兵抱打成一片,也按耐不住了,纷纷动起手来。 登时白杨镇上,谣言四起,民心大乱:“不是说好了会有赈灾物资发配到我们手上的吗?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有!” “皇上给我们的赈灾物资,一定都是被你们这些狗官给私吞去了,还我们一个公道!” “对!你们还我们一个公道!” 一些士兵见这些灾民有暴动的趋势,纷纷拔出刀来,威胁他们:“赈灾物资很快就会到了,你们不要闹事!安静!” 也许是士兵们长途劳累,没有休息好,见到这些暴动的灾民情绪激动,似乎有造反的倾向,情势越发紧急,灾民们把官兵逼得无路可走。 不刻,民兵厮打在一起。 待郭星赶到之时,见到鲜血飞溅,满地躺着灾民的尸体,士兵们已经杀了好几个手无寸铁的灾民。 郭星挤入人群之中,当即揪起一名士兵的衣领,圆睁怒目地问道:“谁让你动手的!谁让你动手的啊?!”说时,面红耳赤,脸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那名士兵手中的刀“哐啷”一声,掉在地上,他从未见过郭星郭统领这副愤怒可怕的模样,畏惧地答道:“是......是他们先动手的,郭统领......” “滚!”郭星一下放开他,怒吼一声,登时全部士兵都看呆了眼。 满面通红,额上暴出青筋,眼里冒着血丝,就像是一只被惹怒的狮子,这还是大家认识的随和温婉的郭统领吗? 这时,单秋心也匆匆赶到,她望着郭星隐隐颤抖的背影,问道:“郭公子,出什么事了。” 郭星胸脯一起一伏,心血逆流,一口气没喘过来,当场喷了一口血,晕倒在地上。 “郭统领!”众士兵没想到郭统领竟会因此事气得当场吐血,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事发之后,刘太医旋即给郭星看伤情,然后对症下药,到了夜晚,待众人皆退,只剩下刘太医和单秋心以及躺在床榻上昏迷未醒的郭星。 单秋心对刘太医道:“刘大夫,让我留下来照顾郭公子吧!” 刘太医瞧了一眼郭星,点点头,说道:“好吧,那就有劳单姑娘了。”说完,开了房门走了出去,走前又将房门轻轻地带上。 这时,客栈的房间内只剩下郭星和单秋心二人了。 单秋心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微笑,很快便恢复了一副愁容,仿佛在替郭星担忧,因为她发现郭星醒来了。 “郭公子,你可吓死我们了,刚刚你那一口血喷的,我真的好怕你会出什么事。”单秋心担忧地看着她,眼神十分真诚。 郭星强行下了床榻,穿好了靴子,说道:“那些灾民怎么样了,我得去看看!” 他脑中还记挂着灾民暴动的事,哪里还有心思理会自己的身体。 他对单秋心道:“单姑娘,我想你帮我做一件事,别人我信不过。” 单秋心问道:“郭公子但说无妨。” 郭星从身上取出一份密函,说道:“这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来白杨镇前我就已经写好了。灾民暴动一事,我早已经拟好了对策,来的途中我一直担心赈灾会出乱子,当下看来,是没错了。”他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话毕,郑重地将这份密函交给单秋心手中,叮嘱道:“单姑娘,还请你替我保管,如果此次真的出现什么不可避免的暴动,我誓死也会镇压下去,这两日我内心始终有一种预感,恐怕后面几日还会有什么事要发生。” 单秋心一脸疑惑地接过他递来的密函,惊疑地问道:“郭公子,你信的过我?” 郭星道:“现在没时间说那么多了,我与你实话说了吧,单姑娘,这是一级密函,内中写下了另外一批赈灾物资的押运路线以及日期,这批赈灾物资是作为后备物资,倘若前三批物资在押运途中出问题,导致不能及时抵达白杨镇,就会临时动用这第四批。” 他说完,缓了一口气,继续道:“你带着这份我亲手写的密函,按照上面所写的路线,去接送这批物资,负责押送物资的是赵和赵大人,切记,此事不可外扬。这第四批物资的押运本来就是秘密进行,千万不可走漏风声。” 单秋心听完,眸里闪过一丝惊喜,心中暗暗一笑,说道:“郭公子既然如此信得过我,我一定会将这第四批物资完好地接送回来。只是,郭公子,我就这么去,恐怕那位赵和赵大人根本不识得小女子,不会放心把物资进行交接。” 郭星点点头,说道:“有关这一点,我也想到了。”说完从衣襟内又取出一件信物,一并交给她,说道:“单姑娘,这把御赐短刀你拿着,你见到赵大人之后,将此匕首展示给他看,他自然就会相信你是我所派。” 单秋心接过短刀,点点头,便要转身按照他所说去办。 郭星将她叫住:“单姑娘,一切小心。” 单秋心向他一笑,便离开了。 翌日清晨,郭星领着众人前去探看灾情,越发地奇怪:“这镇上的灾民怎么越来越多,你前去查个清楚,都是从哪里来的。” 那士兵领了命,挤到灾民之中,将事情问了个清楚,回来禀报:“郭统领,这些灾民有一些是从柳州来讨生计的,还有一些是从镇夷关逃难而来的。” “自从我军在镇夷关遭到南国军队的偷袭,大宣与南国的关系就日益恶化,这些逃难而来的百姓,势必是受到了战事的影响,唉,战事一发动,民不聊生,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你多派些人手,将这些新来的难民一起接到灾民区。”郭星说完,眉眼泛愁,心情十分沉重。 因为赈灾物资的缺乏,让郭星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与忧愁之中。 他发心中只期盼着单秋心能按照自己所说,顺利地接送第四批赈灾物资赶来救急,而那第三批物资抵达白杨镇还需要两三日的功夫,若是第四批物资能提前达到,那再好不过,但若是也出现了什么乱子,恐怕这回白杨镇真的要大乱了。 郭星带领着众人对难民和灾民们的情绪进行安抚,告诉他们:“赈灾物资很快就会抵达这里,到时候每人都有份,还请大家稍安勿躁!” 但是两三日过去了,也不知其中遇到了什么问题,不只是第三批赈灾物资没有及时达到,就连单秋心也失去了音讯。 郭星的心越发得揪紧起来,这一夜他站在街巷上,望着天空缓缓移动的月亮,越想越不对劲:单姑娘去了这么久,却不见有音讯,可不要出了什么事才好。 他一面阻止自己胡思乱想,一边又不得不尽快做出下一步的决断,正在他想得焦头烂额时,钟鼎突然一声冷笑,出现在他的身后。 “郭统领,这次灾民暴动,你打算怎么办,依本官看,还是乘早调头回京是为上策,此次灾情不在赈灾计划之内,如今出了这么大的差池,还是走为上策,以免再出什么乱子,不好对付呀。”钟鼎深思熟虑地说。 郭星转过身来,竖起眉头,道:“钟大人,此次赈灾出了问题,你我都有责任,圣上将这么重的任务交付给你我,便是信得过你我,现在出了问题,你怎么能胆小怕事,自私地走掉呢?你我若走了,这里的灾民和那些新来的难民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郭统领,不是本官没有良心,只是......你看看现在的这种状况,这是谁接手谁遭罪呀。这些灾难哪有那么好对付,几句话就能哄得住的,没有实实在在的赈灾物资到他们的手上,他们迟早是要闹事的,到时候闹大了,你我可担当不起。”钟鼎言辞闪烁。 郭星沉了一口气,道:“钟大人,你是若怕对付不了,到时候皇上怪罪,那你便自己回去吧!”说完,转身而走,不去打理钟鼎。 钟鼎见他说的斩钉截铁,发出一声冷嘲:“哼,顽固不化,吃罪的迟早是你!本官可不会冒这么大的险陪你在这找罪受。” 第一百零六章 几番周折终回宫 翌日清早,钟云伺候钟宁起来梳妆,帮她梳理好一头漂亮的发髻,然后细心地从一只锦盒里挑出了一枝珍珠梅花的珍贵头饰。 那头饰由长形碎玉与晶透的珍珠所镶成,像极了一朵朵盛开的梅花,最后又以黄玉作为点缀,朱红玛瑙作为衬托,拿在手里,笑望铜镜中映出的钟宁的美貌:“娘娘,这支步摇看起来做工精巧无比,奴婢帮你戴上吧!” 说完,钟云便要为钟宁将步摇簪入发髻之中,却见钟宁抗拒地摆首,略带着责怪道:“本宫不喜欢梅花,云儿你又忘了。” 钟云想起梅花二字,想到了梅妃娘娘,知她是因此介意,只得放下,将这支梅簪返回盒中,钟云却道:“本宫不喜欢的东西,永远不会有穿戴它的时候,你将它随意怎么处置,不要让本宫再看到。” 钟云有些尴尬,低眉应道:“是。”便将梅簪自己收了起来。 然后又去小心地拣了一支蝶花吊穗的金色发簪,准备替她别上,嘴里笑道:“娘娘,奴婢给您换支金色发簪吧。” 钟宁侧脸瞧了一眼她挑拣的这支金色发簪,眼里露出满意,注视着铜镜中自己的面容,淡淡道:“替本宫戴上吧!” 金簪插入发髻,配上她一声金贵的衣服,让钟宁的仪容看起来,显得十分端庄艳丽,光彩照人。 钟宁正对着铜镜审视自己的妆容时,从镜子里留意到一旁钟云的神色,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问道:“云儿,本宫今天的样子美吗?” 钟云站在那里呆呆地出神,没有听到她的呼唤。 “云儿,本宫方才问你什么,你重复一遍。”钟宁有些生气地道。 钟云缓过神来,突然跪地,道:“娘娘,奴婢没听清,奴婢罪该万死!” 钟宁道:“好了好了,你起来吧!本宫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这两日你一直魂不守舍,做事越发不细心了。” 钟云道:“娘娘,前几日,郭统领奉皇上之命去白杨赈灾,兵队押运赈灾物资的途中,遇到了一批不明黑衣人的偷袭,赈灾物资全被劫走,导致赈灾物资无法及时达到白杨。” “竟有这种事?”钟宁惊讶地看着她。 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道:“接着说。” 钟云道:“是,娘娘。郭统领此去白杨赈灾,因为赈灾物资没有及时抵达,灾民们因为不满,人心大乱,和官兵们打了起来,若不是及时镇压下来,恐怕就要发生暴动。” “郭统领那边可有什么消息回京没有?”钟宁追问道。 钟云摇摇首,道:“听说同去赈灾的钟鼎钟大人有要回京的意向,郭统领却不愿意回京。” “哼,钟鼎倒是十足的怕事之徒。云儿,陪本宫去乾清宫走一趟。”钟宁说完,自己细心地整理着头饰,然后站起身来。 “娘娘,您不是昨日刚去见过皇上的吗?”钟云多嘴道。 钟宁侧目看了她一眼,道:“本宫是皇上的妃子,难道不可以天天见皇上吗,云儿,此次赈灾出了这么大的差池,朝中势必会引起骚乱,这几日在外头行事,不要太多嘴。” “皇上一日不归,本宫这颗心就一日难安呐,依仗一个假皇帝坐理朝政,势必难以成就气候。寻找皇上的事,你派人抓紧一些。”钟宁道。 钟云道:“是,娘娘。”站起身来,扶着她向乾清宫行去。 钟宁二人行到乾清宫前,见黄志仁和几位老臣也向乾清宫赶来,看样子也是去面圣。 “黄大人!”钟宁唤了一声。 黄志仁听见声音,与几位大臣停下脚步,恭候钟宁近到身前:“臣给宁妃娘娘请安。” 钟宁道:“几位大人不必多礼。黄大人,你们这么急匆匆地赶来乾清宫,可是去见皇上么?” 黄志仁一脸愁容,连声叹息,说道:“正是。” 钟宁道:“听说前几日去往白杨的赈灾队伍出了点差池,黄大人今日来可是为了向皇上汇报此事?” 黄志仁道:“宁妃娘娘也听说了。是啊,老臣和几位大人,就是为了赈灾之事来请示皇上。” 钟宁道:“几位大人在朝中算是德高望重的老人了,不知白杨赈灾一事,黄大人和几位大人,可有什么对策?” 黄志仁道:“唉,不瞒娘娘,我等也是尚无应对之策,特来请示皇上,皇上英明决断,相信会比我们这些老臣更有办法。娘娘,如果没有其他的事,老臣与这几位大人便要去面圣了。” 钟宁笑道:“黄大人慢走。” 黄志仁和几位老朝臣一齐向钟宁躬身,继续向着乾清宫而行。 待黄志仁等人走后,钟云方问起钟宁:“娘娘,这乾清宫咱们还去是不去?” 钟宁面色登时拉了下来,她显然有些扫兴,道:“如此情形,自然是不适宜去的,云儿,咱们回宫吧!” “是。”钟云躬身应道。 在回宁熙宫的途中,钟宁提及一事:“对了,云儿,之前交代给你办的事办的怎样了。” 钟云道:“娘娘放心,我已经跟常侍卫那边打好招呼了,只要派去南国的人一回来,马上便会有消息了。” 钟宁眼露出一丝谨慎,秀眉渐渐地挺起,说道:“人一回来,让常卿马上来向本宫禀报结果。” 钟云道:“是。娘娘,咱们回宫吧,这天气看着要下雨呀。”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钟宁抬头看见天空中飘着几朵乌云,阴沉沉地,极似有下雨的征兆,暗暗叹息一声,说道:“我们回去吧!” 二人行走途中,却见前方行来一众人影,人影之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下钻入钟宁的眼里。 “云儿,扶着本宫。”钟宁看得有些眩晕。 那人一声素衫,头发已经放下来,不是暮云宫的梅妃还是谁? 待宁暮等人拐出二人的视线时,钟云皱起了一双剑眉,低声道:“梅妃娘娘终究还是被放出来了,娘娘,这位梅妃娘娘可真够幸运的,咱们几次给她制造难题,她竟能一一化解,这也太奇怪了吧,娘娘......” 钟云要继续说下去,却被钟云立刻呵斥住了,她一脸谨慎地道:“云儿,本宫提醒过你多少遍了,你又没记住,以后这些话别在宁熙宫之外的任何地方说了,若是叫爱搬弄是非的人偷听去了还得了,以为是本宫不怀好意,想害梅妃呢。” 钟云脸上一红,自知冲动说错了话,忙道:“是”,但转念想想终究心里有些不服气,她又小声道:“可是娘娘,奴婢一直弄明白,从面貌上,梅妃根本不算是什么绝世美人,即便她是南国来的公主,但一个区区的南国公主又怎么能跟娘娘您相提并论呢,怎么皇上和高公公都那么护着她,难道就是为了她唱歌弹琴好听么?” “云儿,你可越来越不像话了!”钟宁低声斥了她,她稍稍沉了下气,边走边道:“承恩不在美貌如何,也无关家世背景,只看皇上是否中意,要不然也是枉然。” 她说完,睨了钟云一眼,说道:“你怎么今天说话总冒冒失失的,谨慎妥帖一向是你的长处,好好的提着颗心眼,可别再乱说话了。” 钟云终究是习武出身,习武人的秉性有时好冲动,若非钟宁在一旁严加管教,恐怕早会出了什么事,只是今日钟云的言辞举动在她看来显得特别奇怪,一向做事谨慎的云儿丫头怎么如今变得如此冒冒失失。 宁暮对于自己这次能从宗人府安然出来,也是十分惊讶。 回想起那夜许淮生在宗人府和她说的那些话,她觉得极是蹊跷,自己为何会这么快被放出来。 其时,许淮生认罪画押一事,宗人令对于这位梅妃可是封了口的,没有人将此事传给宁暮知道,所以现在她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几名护送她回宫的侍卫将她送到暮云宫前时,看见候在暮云宫门口的那位丫鬟,双眸若一对弯月,双唇不抹而红,小嘴不抿而笑,竟不是经常服侍自己的小晴,而是欢沁。 宁暮皱了皱眉,心中觉得奇怪,她看着欢沁等人。 “梅妃娘娘,您终于回来了。可把奴婢们担心死了。”欢沁一脸担忧地道。 宁暮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欢沁了,之前将她调遣去别处伺候,只留小晴在自己的身边服侍,本来相识的主仆二人,如今再见,却让宁暮有了一种浓浓的陌生感。 “欢沁,晴儿呢?”宁暮问道。 欢沁低着头,不敢看她,支支吾吾道:“梅妃娘娘,晴姐姐她......她被常侍卫带走了。”说完,就不敢再接下去说了。 “带去哪里了?”宁暮认真地问道。 这时,身后突然慢慢地有脚步声走过来,来人竟是高晋。 “梅妃娘娘,听说您要回宫了,咱家立刻便赶来了,咱家奉皇上之命来给您接风洗尘。”高晋面带笑意道。 宁暮知他说的是那个卖盐郎的假皇帝,并非说的是真正的钟沉。她道:“高公公有心了。” 高晋向一旁的欢沁使了一个眼色,说道:“梅妃娘娘刚刚回宫,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服侍你们家主子进殿而去,别受凉了。” 欢沁低头抿嘴一笑,与一旁的几位婢女齐声道:“是。” 欢沁扶住宁暮,微笑道:“娘娘,奴婢服侍您进殿梳洗吧,昨夜皇上就派人过来吩咐了,说今夜要过来和娘娘一同用晚膳。” “娘娘,您刚刚回来,怎么地也该打扮得鲜艳一些,等皇上来见您才是。”欢沁说着,殷勤地引她入殿。 高晋见宁暮被欢沁接入殿内,这才命人身旁的两名小太监,将手中的两只精致食盒捧入殿内。 小太监进殿前,高晋再三吩咐道:“这些可是皇上命人特意做给梅妃娘娘品尝的,可要好好的照看好了。咱家先回去了,有什么事,立刻来向咱家禀报。” 两名小太监躬身道:“是,公公。” 第一百零七章 一恍如梦是钟沉 暮云宫的浴池内,冒着腾腾的白气。 欢沁准备服侍宁暮沐浴更衣,入浴之前,池中小心地撒入了一朵朵梅花瓣。 两名侍女再为宁暮细心地解下了衣衫,从外衣到内兜,尽管入宫也有好长一些时日了,但她仍旧有些羞涩感。 毕竟小晴在的时候,这些事都是由她来负责。只是就算寻常是小晴在旁服侍,宁暮也总会让她出去,留下自己一人沐浴更衣。 但是,此次她不能有任何抗拒的反应,连亵衣、内袜都被两名侍女除尽了后,侍女用一幅纤暖麻质的大浴巾轻轻地披在她的身上,再服侍她入温池。 “娘娘,这水温可还适宜?”欢沁笑着问道。 宁暮从来没有看过欢沁这么勇敢地直视自己过,一时觉得有些意外,昔日欢沁看见自己都会有些惧意,今日却丝毫见不到,她显得很自然。 欢沁命人去了披在宁暮身上的大浴巾,然后吩咐下去,用池中的温水慢慢地浇淋在她的身上。 一名侍女缓缓地用瓢从浴池中舀出温水,小心地浇淋在她的脖间、秀肩以及雪白的背部上。 另一名侍女,取了一幅绢,细心地将她的长发包扎起来,然后也用瓢子从池中舀起温水,轻轻地为她沐浴。 过了一会,欢沁取来了一种带有芳香的水涂在她的身上,再用钝口精致的白玉刀轻刮她身上的肌肤,顺势伸出双手为她轻轻地按摩着。 “娘娘,舒服吗?”欢沁问道。 大概是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宁暮感到有些累了,她听着欢沁的话,缓缓地闭上了双目,只是轻轻地向她点了点头,并未去回答她。 欢沁笑道:“这套按摩的手法是高公公派专人指点的。” 宁暮听到她提到高晋,复又张开了双眼,问道:“欢沁,我不在暮云宫的这些日子,宫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欢沁欲言又止,道:“娘娘,一切都好呢。” “胡说!”宁暮突然转头看着她。 欢沁吓得连忙低下头去,不敢接话。 宁暮道:“欢沁,刚刚你说常侍卫将小晴给带走了,你实话招来,他们将小晴带到何处去了?” 欢沁目光闪烁,不敢答话,道:“娘娘,奴婢,奴婢真的不知呀。” 宁暮道:“你不用瞒我,刚才高公公在场,我才没有对此事进行细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欢沁瞄到她的神情十分严肃,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犹豫了一会,终于说道:“回梅妃娘娘,是高公公不让奴婢们把晴姐姐入狱的事告诉给您的,娘娘恕罪。”说着跪在地上。 宁暮秀眉微蹙,说道:“你起来吧。一会将此事一一道于我听,一件都不可瞒我。” 欢沁还是惧怕宁暮的,至少她的眼神不会出卖她的内心。 听到宁暮的这句话,欢沁也只有做好一五一十地将听到的风声全部告诉给她的准备。 宁暮沐浴更衣完毕之后,将其他的侍女都唤离出去,只留下欢沁有人服侍。 欢沁将前几日在宫里听到的一些风声告诉给了宁暮。 宁暮听完,心头一震,回想起那夜在宗人府,许淮生对自己说的那般像极了诀别的话语,这下心里一切都清楚了。 她怔怔地陷入了沉思,挥手示意欢沁退下。 欢沁见她精神看起来有些不好,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应了一声“是”便匆匆忙忙地退离了殿内。 宁静得再也不能宁静的暮云宫内,宁暮陷入了一阵苦恼。 到底是谁,是钟宁吗? 如果她要将我置于死地,大可不必多花心思地又将我从宗人府里弄出来,可若不是她,到底又是谁? 她心里有数许淮生的为人,若是有人以自己的性命作为条件,逼迫他认罪画押,扛下所有的罪,他为了自己是做的出来的。 如果不是那个一向不待见自己的宁妃娘娘在背后搞破坏,还会有谁呢? 宁暮再也想不到还有谁,难道是钟沉吗? 想到这里,宁暮心中仿佛有了一丝答案,这若是钟沉的意思,恐怕再是合情不过了,他毕竟是皇帝,手中拥有至上的权力,想要谁死谁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搭上一个无辜的小晴,不像是他的为人会做出来的。 宁暮的脑中十分混乱,这偌大的皇宫瞬间竟让她看不透了,她开始陷入了迷茫之中。 她这么一出神,不觉傍晚已经来临。 “梅妃娘娘,皇上来看您了。”外面欢沁的声音突然禀报道。 宁暮回过神来,她稍微整理了面容,便前去前殿迎接圣驾。 之前在乾清宫,她已经从高晋嘴里得知了事情的真相,现在这个留在皇宫里的皇上其实不是真正的钟沉,而只是一个小小的市井卖盐郎。 再次见到这个和钟沉有着一模一样面容的王乞儿,宁暮心中总是泛起一股奇怪的感觉,这次的感觉倒不是他的举动表现得不像钟沉,而是太像了。 她开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个皇帝到底是王乞儿还是钟沉。 流水样的时光从仍旧从她的指间淅淅而去,入宫的这两三个月来,她收获了皇帝的宠爱,却也凭添了无数件辗转犀利的心事,它们在她的心尖口如芒锋一样,慢慢地生长着。 此刻的宁暮早已不似初入皇宫时的宁暮,当初的那副平和无争的心境,早已不知不觉地失去了的,宁暮深深地感觉到,这偌大的皇宫真的会渐渐改变一个人的心。 他见到眼前的这个钟沉,一点也没有久别重逢的感觉,她几乎无声地在他的面前叹了一口气。然后恢复了自然的面容,躬身道:“臣妾恭迎圣驾。” 钟沉面带春风,一脸笑意,将她小心地扶起,说道:“梅妃不用多礼。”说完,转身吩咐随行的太监道:“你们都下去吧,朕要和梅妃单独用膳。” 御膳房的人将晚膳一一摆放在了玉桌之上,然后纷纷躬身退去。 暮云宫内此刻,就只剩下了宁暮和钟沉二人。 钟沉扶着宁暮一起在桌前坐下,笑道:“梅妃一定饿了吧,朕也有些饿了,今晚的晚膳里有上等的风腌果子狸,这是朕专门吩咐高晋招呼御膳房摆弄到的一道稀罕美食,配上这两碗小粥,咱们坐在一起一块儿吃吧。” 宁暮见他心情不错,举止也甚有帝王之范,心中犯着迷糊,这当真如高晋所说的,只是一个来自市井的卖盐郎吗? 眼前的这个钟沉举止文雅,说话得体,倒是与真正的钟沉有诸多的相似之处,只是他的眼神却唯独与昔日认识的钟沉不同。 他的眼神是那么深邃不可测,仿佛能看透自己的心思。 宁暮是知道有易容之术的,那日在乾清宫殿内,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高晋曾将那假皇帝王乞儿脸上的人皮面具亲手撕扯下来过,如果此刻这个与自己谈笑风生的钟沉是假的话,那么他的脸上应当也是戴着一副人皮面具才对。 此刻又见他胃口甚好,桌上的菜色都被他动了不少,宁暮也有些惊讶,她遂笑道:“皇上,您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是有什么喜事么?” 钟沉微微一愣,略一迟疑之下,方才笑说:“这几日从镇夷关传来消息,大宣和南国的战事连连告捷,我军将士给南国军队重重一击,朕只是高兴,此次多亏了钟家的两位公子,在这次对抗南国军队上出了不少力。” 宁暮原本嘴角蕴藏着一些愉悦的笑意,听他说到此处,心下渐渐有些微凉意,隐隐感觉到他话中有话,真正要说的其实不只是这些话罢了,必定是与自己有关。 她笑了笑,忽然作起一副欣喜之状,端起喝了残的半碗小粥,笑道:“皇上天纵英明,运筹帷幄,又有钟家这一得力助手,当真是大喜。臣妾以粥代酒相贺。”说罢作着势舀了一勺粥喝下,然后对钟沉粲然一笑。 宁暮本来只想作势试探一下他的反应,没想到,这个钟沉忽然拉过她的手,用着一股包含深情的眼神望着她,那股想要立刻征服她的欲望隐隐而现,把宁暮看得有些不适应。 钟沉拉住她的手不放,突然噗嗤一声,忍不住笑道:“暮儿,你这个小机灵,朕可是吩咐了高晋带了酒的,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逃得了喝酒么?来。” 说完,斟了两杯酒,让宁暮饮下。 宁暮不知他下一步要干什么,只得先照做了。 一杯下肚,马上感觉到这杯酒的刚烈,竟有些犯晕。 钟沉对着她笑了笑,十分怜惜地看着她。 宁暮呵呵一笑,带着一丝浅浅淡的笑容相迎,悄声道:“皇上,您今晚......” 钟沉不等她说完,突然一把将她抱起,笑道:“朕今晚要跟你好好温存温存,你可知朕好想你吗?” 宁暮有些惊慌,却怎奈无法挣脱他的手臂,躺在他的怀中,用一股熟悉的眼神看着他,怔怔道:“皇上......您要对臣妾做什么?” 钟沉得意一笑,坏坏地道:“暮儿,朕的好梅妃,这些日子朕可想死你了,你不知道,朕不在宫中的这些日子,心中始终挂记着你。”说完,突然一把将她抱进了内殿,轻轻地扔到了床榻之上,动作十分娴熟。 宁暮心中砰砰直跳,她还有些迷糊,眼前这个风度翩翩,全身隐隐散发出吸引人的魅力的男人,是钟沉还是别人? 加上酒意涌上心头,脸上一热,更加糊里糊涂起来。 钟沉已经脱去了龙袍,蹿上了床榻,将她牢牢地困在身子之下。 熟悉的男子气息,宁暮忍住激动的心情,试探地问了他一句:“皇上,臣妾也好想你,皇上可否让臣妾摸摸你的脸,臣妾好久没有这么近地看过你了。” 钟沉将脸慢慢地凑近她的手边,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温声笑道:“暮儿,朕的这张脸,你想什么时候摸,便什么时候摸,朕要让你摸上一辈子。” 宁暮带着忐忑的心情,终于伸出手在他这张英俊的脸上抚摸了一遍,答案果真如她所猜,是一张真真正正的男人的脸,没有人皮面具,他就是钟沉。 她万没有想到,自己再次见到这个男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竟是如此地激动,连眼泪也不觉流了下来。 钟沉看见她双眼泛着泪花,十分疼惜,伸出手去,去替她擦拭。 第一百零八章 身有孕而不自知 宁暮微微一怔,仿佛是不能相信,之前乾清宫被朝中大臣逼宫的事过去才几天,那时只道宫中的皇帝是别人所扮,岂能料到,自己一直朝思暮想的钟沉竟实实在在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对于钟沉的爱抚,她根本无法抗拒,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仿佛开始一点点地害怕,害怕有朝一日这个男人会死在自己的手上。 自己真的希望他死吗? 钟沉将纱帘扯下,慢慢解去她身上的衣服,从她的额头一直轻吻到了她起伏有致的胸脯之上。 宁暮感受到他的温柔,心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钟沉褪去自己的衣服,露出一身白净的肌肤,赤着上身,跨在她的身上,深情款款地望着她半晌,如经历了一番生死回来,带着喜悦,凑近她的嘴唇,温柔地吻了一遍。 宁暮发现,自己竟开始对他主动起来了。 这是一种让她无法再进行压抑的情感,那股真实的情绪,通过自己的对钟沉背脊的抚摸,一点一点地释放在这一张偌大的软榻之上。 “你是皇上......”宁暮看着他,难以置信地问他。 钟沉嘴角勾起一丝温暖的笑意,吻了一下她的嘴唇,说道:“暮儿,是我。” 二人对视间,宁暮更加地害羞,钟沉微微一笑,钻入被褥之中,二人一整夜地交缠在一起。 油尽灯枯,方肯罢休。起榻时已是翌日清晨。 “宁妃娘娘,您不能进去!”暮云宫外响起一阵喧闹。 钟宁带着钟云不知所谓何事,闯了进来。 “皇上呢?”钟宁面上微带着怒色,问欢沁等婢女道。 欢沁比起小晴,还算是嫩。她哪里见过这种大场面,吓得连忙跪在地上,连一双眉眼也不该抬起来:“宁妃娘娘,皇上和梅妃娘娘还没......没起呢。” 钟宁鼻中轻哼一声,在一旁的椅子上挥袖坐下,大声道:“本宫命你立刻将皇上请出来!” “宁妃娘娘,这......”欢沁跪在地上,不敢动身照办,她看起来十分为难。 钟云见她始终一动不动,说道:“宁妃娘娘的话,你没听见吗?快去将皇上请出来!” 欢沁吓得脸都白了,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连道:“是......是。”嘴里说着是,脚下几乎没动。 “不用请了,朕已经起了!”钟沉手携宁暮突然从内殿走出。 钟宁见到宁暮双颊泛着潮红,精神看起来十分好。在看看钟沉,也是一脸地春风,想是他们二人昨夜温存过了,心中冷笑一番。 此时的钟沉在钟宁的眼里,依然还是那个来自市井的卖盐郎王乞儿,所以即便他与梅妃干了些什么事,在钟宁看来不过是令人觉得好笑的事,什么醋意那便真的不会有。 钟宁看起来十分镇定,她见钟沉手携梅妃走来,旋即站起了身,向钟沉行了个礼,道了一声:“臣妾参见皇上。” 钟沉笑道:“起身吧!”他用手轻拍了两下宁暮的手背,示意她定心,然后问钟宁道:“宁妃,你今日来暮云宫,是来找梅妃的还是来找朕的?” 钟宁看了一眼宁暮,见她脸色带着一丝笑意,也兀自轻笑了一下,说道:“臣妾是来寻皇上回去处理朝政的,今日一大清早,黄志仁黄大人与朝中的几位大臣去乾清宫没有找到皇上,他们心系国事,无奈之下,各个都跑来臣妾的寝宫来询问皇上的行踪,臣妾听说,梅妃妹妹昨日已经回宫了,皇上大概也会在妹妹的寝宫过夜吧,所以就代各位大人来寻皇上去御书房议事。” 钟沉转身看着宁暮,欲要看她的意思。 宁暮按按他的手心,笑道:“皇上,你去吧,国事为重。” 钟沉微微一笑,凑近她耳旁,低声笑道:“朕,处理完国事,再来看你。” 宁暮微笑着点点头。 钟宁看到他们咬耳朵,竟起了一丝不爽,只是面上没有表露,但全表现在一双眼睛里了。 随后,钟宁便随钟沉前往御书房而去。 钟沉等人前脚刚走,宁暮的心情便沉了下来,她还在记挂着许淮生一事,因为情势匆忙,没有机会询问钟沉此事,心里琢磨着等他再次来暮云宫时,要将此事向他问得一清二楚,否则自己的义兄白白冤死,自己心里多半是要内疚的。 中午时分,宁暮感到精神欠佳,欢沁便来细心服侍她午歇。 其间,宁暮时醒时睡,多半里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 就这样过了大概有两三个时辰,她的精神才渐渐有所好转。 忽然听欢沁说起今天一早听到几个宫女在廊中低声聊起小晴的事,听说小晴丫头昨夜在狱中生了病,一夜之后未得治疗,今日的病情愈发地重了,到现在还发着高烧。 宁暮有些吃惊,毕竟是服侍了自己这么久的婢女,怎能不急于询问一二,宁暮知道,自己对于小晴这丫鬟还是关心的。 她问起欢沁小晴为何突然这样病重起来,欢沁也只是含糊其辞,说得不甚清楚。只说:“晴姐姐自从昨日被常侍卫带走之后,一整日地在牢狱中不吃不喝,精神就好像一下子崩了一样,变得毫无活力。昨天夜里,狱卒给她送来牢饭,发现她晕倒在牢房中,眼看着半条命都快没了,也没人去请个大夫来给她看看是怎么回事。” 宁暮眉宇渐渐轩起,她觑得四下里无人,将多日在心中藏的疑惑一并问了出来:“晴儿为什么会突然病得这样重了?欢沁,常侍卫将人带走时,可有对你们说了些什么?” 欢沁听到宁暮细问此事,连忙低下头去,又是言辞闪烁,她脸上的忧容犹如寒冬里降落在枯草上的白霜,泛着一些萎靡的色彩,畏畏缩缩地。 她半晌才道:“娘娘,常侍卫只说是奉命行事,说......说晴姐姐私通许淮生意图陷害梅妃娘娘您,然后就把人给带走了,他们要从我们暮云宫拿人,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也没有资格问去。” 宁暮略略沉吟,又问:“那么小晴临走前,可有留下些什么话没有?” 欢沁低一低头,又抬起眼来,声细如蚊,回道:“晴姐姐说,自己是冤枉的,只留下了这一句,人便被强行带走了。” 宁暮尽量保持着镇静,她微微一笑,继而收敛了收笑容,只炯炯盯着欢沁,曼声问道:“欢沁,我要听你的实话,小晴被带走前,可还有说了什么没有,倘若你有一句瞒我......” 欢沁不等她说完,吓得脸色一白,连忙跪地,说道:“娘娘,您就是给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瞒娘娘啊!” 宁暮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道:“欢沁,如果一个人嘴里说着谎,她的眼睛是会出卖她的。小晴离开前,可有什么人找过她没有。” 欢沁绞一绞衣角,咬着唇望向宁暮,迟疑了一会,道:“娘娘,您不要逼奴婢了,奴婢也是被逼无奈......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宁暮渐渐地摆出一丝厉色,说道:“你若不说实话,待我从其他丫鬟的嘴里问出了实情,你也应该知道我会怎么做。” “欢沁,你先起来,你与晴儿是我最赏识的两个丫鬟,今后不管是你还是晴儿,我都不希望你们当中有人会从我身边离去,如今晴儿出了这等事,作为她的主子,我是不会见死不救的,你可明白?”她故意放轻了语气。 欢沁虽然有些犹豫,但听到她说了这番话后,竟有些触动,心中一横,说道:“梅妃娘娘,我说,我说......” “常侍卫来暮云宫拿人前,高......高晋高公公曾经来找过晴儿姐姐。”欢沁说完,悄悄抬眼看了一眼宁暮的脸色,见她的脸上并未有怒容,这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高公公和她都说了些什么?”宁暮追问道 欢沁摇摇头,道:“奴婢不知道,那天,他们说话太小声,奴婢真的什么也没听到。” “你下去吧!”宁暮唤道。 欢沁内心到底是畏惧这个梅妃娘娘的,见她挥手将自己唤离大殿,连忙起身,道了一声:“是。”便匆匆出殿而去。 白玉桌上的焚香炉中飘出淡淡的香雾,一点点地散作在空中,弥漫出一股清浅的白芷清香,这样的气味令人神智清明。 然而此刻宁暮的思绪却不那么地清明,她心底里产生了疑惑:高晋找小晴做什么,难道这件事真的是钟沉的主意吗? 钟沉又是何时回宫的,我被关在宗人府的这些日子,皇宫里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太多的疑问一下子缠绕在一起,将她的脑袋冲击地有些适应不过来。 转眼又到了夜晚,仿佛是在昏寐之中,有突然一只温柔的手掌握住了宁暮的手,仿佛暖阳一般,让她在寒意的昏聩之中得到了一丝温暖和舒逸。 宁暮缓一缓神气,渐渐地转醒过来,才察觉过来暮云宫外的天已经黑了,自己何时又昏睡在了床榻之上? 是钟沉,他也不知何时来到了暮云宫。 宁暮用手按着额头,低唤了一声:“皇上,我怎么睡着了......” 钟沉眼里泛着光,一副疼惜地看着她,嘴角带着微笑,并不说话。 “皇上,您干什么这么看着我。”宁暮侧过脸去。 钟沉的容色微漾起一丝神秘的波澜,似笑非笑,他怔怔地似乎出神,然后看着她,缓缓地道:“你今日因为劳累,昏倒了,你自己的身体,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这么不小心,朕可是会心疼的。” 宁暮听他的语气之中带着一些微责,再看看自己,和他两手相握,仍旧糊里糊涂的,问道:“皇上,臣妾不懂你的意思。” 钟沉笑道:“刚才太医院的秦大夫来给你把过脉了,说你有了身孕,朕马上就要有当爹了。”他说时,竟难掩内心的兴奋和激动。 这个消息对钟沉来说,或许是激动的,但在宁暮听在耳里,却如一道芒峰渐渐地刺进心底。 我居然和他有了孩子? 宁暮怔怔地出着神,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面对这个被列入自己刺杀计划中的男人,她的心情开始乱了。 第一百零九章 漪兰殿角窃私语 “方刻之前,你的气息甚急,可把朕都要吓死了。” 钟沉笑看着她,停了一停,又道:“从今以后,朕要时刻陪在你的身边,亲自照顾你,你如今是一个有了身孕的人,再也不能像昔日那般四处走动了......” 宁暮并没有说什么,应该说此刻她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待钟沉说完,她说道:“皇上,臣妾有件事想要请皇上帮忙。” 钟沉道:“暮儿,只要是你的事,朕一定会答应。” 宁暮道:“臣妾想请皇上派个太医去给关押在狱中的丫鬟小晴看个诊,她是臣妾的贴身侍女,如今因为臣妾的事,被关押在牢狱中,她毕竟是个女孩子,身子骨薄,臣妾听说她生了病,高烧不止无人管,皇上......” 钟沉突然沉下脸来,说道:“暮儿,这个丫鬟咎由自取,她私通许淮生意图陷你于不义之地,你怎么还如此护着她,担忧她的安危。” 宁暮欲要起身,她说道:“皇上,此事尚有疑点,还请皇上重新彻查,以臣妾对小晴的了解,她断然不会干出这种事的,定是有人......”她说着竟有些激动,咳嗽了两声。 钟沉道:“你如今已经怀了朕的孩子,你最大的事就是好好地养好身子,其他的事,你都不必操心。至于这件事,朕已经交给高公公去处理了,高公公做事会有分寸的。” 宁暮反拉紧他的手,用着一丝乞求的目光看着他:“皇上,请答应臣妾的这个要求,再不及时请个人给小晴那丫头看看情况,臣妾只怕她会撑不下去。皇上......” 钟沉有些犹豫,但见她身子如此虚弱,此般还惦记着一个小丫鬟的事,叹了一声,说道:“这件事,朕答应你,会亲自处理,朕回去后便立马派太医院的人去狱中一趟,这下你满意了吧。” 钟沉的语气之中满带宠溺,他握着她的手,心疼地看着宁暮,想起当日在天坛皇家祭祖之时,她在不知王乞儿假扮自己的情况下,竟为了自己连命都不要,挡住了刺客的毒箭,心中早已对她有了另外一番思考。 这个女人,像极了陆昭宁,每一举每一动,不单单是她的面貌,而是她那种为了爱人宁愿付出生命的劲,单凭这一点,就足以值得自己爱护她。 有些时候,钟沉完全就把这个来自南国的公主,当成了心中已故的陆昭宁,有些时候,又不得不逼迫自己清醒过来,自己说过,这一生只会真正地爱一个女人,那就是阿宁。 也许是日久生情,又也许只是一时地难以自拔,钟沉面对宁暮这个女人,感觉自己在一点一点地在投入。 “皇上,臣妾有些累了,想先歇下了。”宁暮忽然道。 钟沉虽然有些不舍,但仍旧笑道:“好,朕先回宫而去,今晚你就好好歇息,明日一早,朕再来看你。” 他说完,面上拂过一丝马上要当父亲的激动,唤了候在暮云宫外已久的高晋,一起回乾清宫而去了。 待钟沉离开后,宁暮定一定心思,她慢慢坐起了身子来,唤了欢沁入殿,说道:“欢沁,你去取我的外衣来,陪我出去走一走。” 她的这番举动,在欢沁看来,极为不解。 欢沁急道:“娘娘,皇上离开前吩咐过了,您的身子虚,不能再到处走动了,这下外头气温又落了,出去岂非又着了风寒?万万不成的。” 宁暮轻轻咳嗽两声,摆手道:“没有成不成的话,你晓得我的脾气的,不用再劝,欢沁,你也陪我出去走走。” 欢沁见她执意要出宫,也不好再继续劝,只得取了一件大毛的衣裳出来,小心地为宁暮穿上,并把她把秀发拢好,扶着她出了暮云宫,一路往宫外走去。 夜中有些凉意,行走途中,欢沁替宁暮又加了一件外衣。 漪兰殿离暮云宫并不太远,宁暮一路与欢沁信步走去,忽然停住了步伐,她的注意力被漪兰殿吸引而去了,远远看见整个漪兰殿灯火通明,犹若白昼一般,不禁觉得奇怪。 “那可是漪兰殿?”宁暮不经意地问起。 欢沁答道:“是的,娘娘。” 宁暮想起之前在乾清宫中,高晋曾经告诉过她一些有关先皇和西域公主的爱恋故事,此刻望着漪兰殿,心中不禁激起万分的感慨。 物是人非事事休,如今漪兰殿依然如昔,殿中的主人却早已香消玉殒,一时间感叹世事的无情,美好的东西,总是不会长久的。 自己和钟沉又何尝不是这样? 昔日的那些美好回忆现在忆起,仍像昨日刚刚发生过一样,却是无论如何再也找回来了,今日她和钟沉,再也无法回到过去。 她想到这里,暗自神伤,她与钟沉之间的缘分,恐怕也会像先皇与那西域公主一般,终究要被毁灭。 “娘娘,风大了,咱们回去吧。”欢沁毕竟是记得钟沉离开前的吩咐,见她有孕在身还出来走动,怎能不担心,自己可是在用一颗脑袋在担保她的安全。 宁暮此次出来,本也只是想散散步,散散心情,没想到刚要唤欢沁一起回宫,却见前方一个人影迅速闪过,往漪兰鬼鬼祟祟而去。 这一幕,被她看见了,然而欢沁却没有看见。 宁暮对欢沁笑道:“欢沁,你先回去,我想独自走走。” 欢沁听她这么说,瞬间胆子都要吓破了,哪里敢放心让她一个人在外头走动。忙道:“梅妃娘娘,您不要再折煞奴婢了,皇上交代下来,千万不能让您一个人到处跑,您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奴婢就算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呀。娘娘,您就不要为难奴婢了吧!”说着跪在地上。 宁暮将她从冰凉的地上扶起,说道:“欢沁,你回去吧,我只是在这附近走走,有什么事就喊你,你放心,就一会,不会有人知道的。” 宁暮见欢沁仍在犹豫,又说道:“就算皇上知道了,怪罪下来,你就说是我自己想独自散步便是了。” 有了宁暮的这句话,欢沁这才微微收敛了惧色,点点了头:“是,娘娘。”离开去了。 待欢沁走后,宁暮沉下脸来,方才有些闲逸的面容立刻隐去,转为了一脸谨慎。 她分明瞧见一个人影从廊后悄悄地穿过,迅速向着漪兰殿去了。 好奇之下就跟随了过去,向漪兰殿方向行去。 宁暮暗察了一下四周,决定往偏僻的一条路上走,她穿过了亭子,便看到了漪兰殿的后门,果看见一个鬼祟的身影在门口东张西望,那身影倒像是宫里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张望了一眼四方,没有看见宁暮躲在柱后,才放下心来,径直走进了漪兰殿的后院。 宁暮悄步跟了上去,来到了廊中,见那小太监进了后院的一间偏房,这才停下了脚步,靠在门外偷看屋内的情景。 漪兰殿前院灯火通明,后院却是一片黑漆,反差十分明显。 因为廊中无火无灯,所以宁暮站在外面,身影和黑夜几乎融在一块,房内的人是看不见外面站着的人影的。 只见房内出现了两个身影,接着响起了一阵低声交谈的声音:“冬梅,明晚我就带你走吧。” “可是,这几天皇宫里到处都是巡逻的守卫,这么森严,凭你我二人,又怎么能逃得出去?阿旺,我特别害怕。” “怕什么,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 “阿旺,我还是害怕,你说......蕙香男人的死,他们会不会查到我们的头上啊。” “他那是咎由自取,要怪就怪那小子太多事,我后悔没多捅他几刀呢,背信弃义的混蛋。” “可是,好歹也是一条人命呀,阿旺,我真的害怕。” “乖,别害怕,有我在,一定带你安全逃出这个鬼地方。” “嗯。阿旺,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抛下我,我就怕你突然把我给抛弃了。” “怎么会呢,不会不会。等咱们一起逃出去了,我马上娶你,咱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再也不要这么偷偷摸摸地了。” 宁暮听到这里,蹙了蹙眉头,听见里面的谈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连忙撤身离开,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院门口沿着原路,来到了漪兰殿外的道之上。 出来之后,她稍整理了一下面容,忽听身后疾步走来一行人。 钟云正提着灯笼在前方引路,钟宁走来了:“妹妹好兴致呢,怎么出现在这里,妹妹这是刚从漪兰殿出来的吗?” 宁暮闻声唬了一跳,忙转过身来,只见钟宁正在对着她笑,忙欠身行礼,迎接道:“姐姐怎么悄无声息地就来了,倒吓了我一跳。” 钟宁走上前,向四周望了望,笑道:“本宫用了晚膳就到处闲逛,正好经过这里,没想到看见妹妹居然也出现在这里,怎么,本宫惊扰了妹妹吗?” 宁暮故作镇静,笑道:“哪里是惊扰呢,我也是无事,刚刚闷着慌,就出宫来走走,没想到姐姐也来了。” “是么,”钟宁打量着她,笑道:“妹妹,皇上今晚没有陪着妹妹么?独留妹妹一个人在这里闲散。” 宁暮微笑道:“皇上心挂国事,早早地便回去了。” 钟宁向她身后瞧了一眼,说道:“妹妹也没个随行的丫鬟陪着,就这么一个人出来,这些丫鬟可真够粗心大意的,妹妹现在要去哪里。” 宁暮道:“这便准备回宫而去,姐姐呢?” 第一百一十章 暮云宫中小徐谈 二人正说间,忽见欢沁匆匆忙忙地跑来。 见到二人,欢沁向二人纷纷行了大礼。 “梅妃娘娘,天有些凉了,我们回去吧!”欢沁低声道,生怕她出了什么事。 宁暮转向钟宁,笑道:“姐姐,我准备回宫去了。” 钟宁转眼看了欢沁一眼,说道:“这丫鬟叫什么名字,瞧起来怪漂亮的,也是一副美人胚子,没想到妹妹身边的丫鬟各个都生得如此俊美。” 宁暮笑道:“这丫鬟叫欢沁,向来做事细心,怕我一个人在外走动,有什么闪失,立刻便寻找我来了。” 钟宁笑道:“本宫本还想跟妹妹多聊几句呢,既然妹妹此刻便要回宫,那本宫便不打扰妹妹回宫了。” 宁暮笑道:“姐姐说的是哪里的话,姐姐若想相聊几句,不妨去妹妹的寝宫一聚,姐姐觉得可好?” 钟宁笑道:“这样也好。” 说罢,一行人便辗转暮云宫而去。 不刻,钟云扶着钟宁踏进了暮云宫,一进殿便闻到了一股清淡的白芷香。 “妹妹很喜欢白芷么?”钟宁望了一眼桌上的焚香炉,微笑着问起。 宁暮笑道:“这白芷都是晴儿丫头之前张罗的......” 说到小晴,钟宁笑道:“听说晴儿丫头因为得罪了妹妹,如今人被关在大牢里受苦,看着丫头巡里日做事也算有良心,没想到竟会做出此等陷害主子的事来,留了这么个白眼的奴婢在身边,想必妹妹现在心里一定后悔吧。” 宁暮笑道:“晴儿丫鬟向来对我忠心,我相信她不会做出此等陷害我于不义的事。姐姐,有关此事,尚有蹊跷,此事我已经向皇上禀明,会还小晴和许大夫一个清白的。” “哦?”钟宁倚着一张椅子坐下,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本宫可是听说,那个柳州来的许大夫,再过三日就要被处斩了,就算这件事真的有什么内情的话,恐怕也来不及了,不知妹妹现在是何想法?” 听到许淮生三日后就要被处斩的消息,宁暮的心揪了一下,她强作镇定,笑道:“许大夫为人正直,说他与晴儿丫头私下勾结,意图陷害于我,那绝对是不可能的,皇上向来明断,就算是朝中的有些臣子有草菅人命之嫌,但皇上绝对不会滥杀无辜,这件事,我相信,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妹妹还真是淡定。”钟宁面带笑意地看着她。 这时,欢沁正要唤人进来奉茶,钟宁却笑着拦道:“不忙,本宫与梅妃好好说说话吧,你们这些奴才们一进来,反而扫了我们说话的兴致。” 宁暮想了想,笑道:“姐姐说的也是,我也嫌他们在就拘束的很,不像是我拘束了他们,反倒像她们拘着了我。欢沁,你们先出去吧!” 欢沁引着两名年轻的婢女站在殿外,脸上显得有些尴尬,听见梅妃这么说了,当下也只有躬身应道:“是,娘娘。”便唤了那两名婢女退下,自己也跟着退下。 风吹殿前的梅叶飒飒如急雨,宁暮微笑道:“姐姐就是这样好静。” 钟宁笑道:“云儿,你也退下吧,本宫与妹妹要单独谈几句。” 钟云应道:“是。”略有所思地退到殿外。 宁暮见她连近身的侍女都摒退下去,知她定是要与自己谈写比较隐秘之事。 她与钟宁静静坐了闲话一阵,夜渐渐地深下来。 钟宁安静地端坐了一会,忽然问道:“妹妹可听说先帝与西域公主的事么?” 宁暮道:“先前听高公公提起一些,却不甚清楚。” 钟宁絮絮地说起:“先帝与那西域公主的事曾经传遍了整个京都,闹得朝中沸沸扬扬,先帝英明神武,一向受天下子民的爱戴,却因为一个西域公主,曾经先太后及朝中的一些大臣闹得不和。妹妹知道这场风波结果是如何得到解决的吗?” 宁暮见她嘴角带着一些得意的微笑,浑身上下由内而外地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母仪之范,又听她这么问起自己先帝与西域公主的结局,略一迟疑。 她暗自抚了抚自己略微不安的心境,几乎毫无声息地注目于她,想面前这位京都第一美人确实是一位比自己生得美艳精致的大美人,一颦一笑皆是高贵母仪之态。如果没有钟沉的特殊爱护,自己真正与她相比起来,自己真的会显得那么出众吗? 有时候宁暮觉得在钟宁的面前会自惭形秽,但这种感觉几乎是一瞬间即逝,毕竟像钟宁这种长期生活在深宫中的女人,虽是表面看起来风光无比,但实际上却孤独拘束得很,毕竟深宫对自己来说,救像是一座深牢,会让人失去自由,所以她并不羡慕钟宁,反而会替她暗感惋惜。 好好的年华,全部堵在了这座深牢之中,当真值得吗? 也许,这对钟宁来说,是值得的,是一种幸福,毕竟她是在她最深爱的男人身边生活着。 但自己毕竟不是她,心里说要的与她也完全不一样。 钟沉毕竟还年轻,所以后妃并不多。即使钟沉在朝中大臣面前,对自己明目张胆地宠爱,但自己也从不出挑,也无欲刻意去和别的妃子争宠,偶然双目顾盼间会流露出一丝细微的优越于别人的神色,但很快便自行泯泯然于众人之中,毕竟,自己潜入深宫的目的,并非为了争居高位,谈起争斗之心也就没有了。 宁暮忽然想,自己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不去轻易招惹是非的女子吧,反而有些佩服起自己,如果不是身负仇恨,迫不得已之下,自己与钟沉之间没有任何恩怨的存在,自己因为机缘巧合嫁入了这深宫中,就算永远也无法像一只鸟儿一样,飞出深宫的束缚,也宁愿安静地呆在后宫一隅平淡地生活、生存,湮没于妃嫔们花样百出的争奇斗艳之间而渐渐老死,而今的一切,都是情势所迫。 她知道自己不是菩萨,还有七情六欲,也许永远也学不会完全对人冷漠无情,但为了许淮生,为了与自己感情渐深的近侍小晴,也许有一天自己也会变得像钟宁一样,渐渐地将光芒坦露在众人的面前,因为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有能力保护他们。 总归一句,而今的宁暮不是陆昭宁,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 尽管她入宫有些时日,初时入宫便位分于妃,但钟宁却是比自己早一步入宫,紧随其后的还有云妃,指不定日后还有其他什么妃也会陆续冒出,这深宫似海,一入便让有种无法回头的感觉,也成了她心头的一丝剪不断的忧愁。 她起初想过,大抵做个安安静静,不惹人关注的妃子,总是能够温文而雅地打动人,拥有保护自己安全的锋芒却不锐利,不引起旁人的挑衅之意,就此平淡地过完在宫中的生活,但而今的各种情势已经一点点地摆在她的眼前,没有一些出彩的作为,根本不能在这深宫中站得住脚。 不能一退再退,就像钟宁此刻向她所提起的先皇与西域公主一事,意在借例暗示自己,自己将来的结局也会同那西域公主一样,死的很悲惨,也许会更惨。 但宁暮不怕,她知道自己不是贪生怕死的女人。她现在只想拯救自己的亲人。 她的面上兀自微笑着,笑容很轻,就像清风,把一切都看得很淡,即便自己的心里有再多的痛苦,她也不能表现出来,因为她知道,在这偌大的后宫之中,还有谁不是隐藏了锋芒的呢?就如她眼前这个宁妃娘娘一样,面上对自己谈笑风生,也许心里早就对自己防备十分。 西域公主的悲惨结局,宁暮是清楚的,但是在钟宁的面前,这次她却摇了摇头,她笑道:“还请姐姐为我详说一二。” 钟宁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那种冷瞬间隐没在她出奇美艳的笑容下,她笑道:“那西域公主说来也怪是可怜的,她本受到先皇的宠爱,先皇几乎要把整个后宫交置于她的手上,可惜呀,她太过贪婪,竟与先皇的义弟戴铁军通奸,犯下了欺君之罪,最后被先皇及朝中大臣逼宫,赐白绫而死。你说她犯下如此大罪,该不该死?” 宁暮知她话中映射的是自己与许淮生之事。她道:“那西域公主若是真的与戴铁军通奸,那便该死,但若是其中有冤屈的话,那便死得冤。” 钟宁忽然笑道:“妹妹说的倒是极对,这西域公主确实是被冤死的。后来先皇派人查清了此事,西域公主和戴铁军一事还真是一场空穴来风,可惜呀,人算不如天算,好好的红颜美人就这么香消玉殒了,可惜,可惜。” 宁暮听到这里,一阵无话。 钟宁眉带笑意地注视着她,道:“妹妹,先皇与西域公主之事,让人感到惋惜。本宫不妨与妹妹坦言,之前宫中传言许淮生许大夫与妹妹私下有染,本宫就曾经想起过先皇与西域公主的故事,拿来一对比,也万不相信妹妹会背叛皇上干出这种事,” “果然,经过宗人府详细的案审之后,终于还妹妹一个清白,原来一切都是许淮生与你身边的那丫鬟小晴在搞鬼,还真是委屈了妹妹在宗人府呆了那么些天。” “妹妹,你不会怪本宫之前多管闲事,对你禁足之事吧!”钟宁问道。 说在这件事上,其实宁暮还真不怪她,毕竟禁足对于自己来说,也只是行动上不那么便利而已,倒也没有什么重大的影响。 她笑道:“姐姐说哪里的话,姐姐也是按规矩行事,自然不怪。” 二人交谈到此,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有许多人一同闯近,呼喝声不断,却不是朝暮云宫这里来,似乎是往附近的漪兰殿去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深夜造访赠脂粉 钟宁唤了钟云进来:“外面出什么事了,这般吵闹?” 钟云道:“娘娘,像是常侍卫带人去漪兰殿而去了,听说又在漪兰殿的枯井里发现了一具女尸。” “女尸?”钟宁脸色微变,“你前去探看个究竟,立刻回来向本宫禀报。” 钟云应道:“是!”便奔出了暮云宫。 听到宫中出现了一具女尸,宁暮倒是显得十分镇静。 这时有欢沁急匆匆地奔进来禀报:“梅妃娘娘,宁妃娘娘,雪国四皇子来了。” 雪国四皇子,这个称号在宁暮听起来,并不是很陌生,之前在前乾清宫前,为自己圆场,帮自己平息逼宫风波的那个箭术出神入化的雪国皇子萧瑜,他突然造访暮云宫做什么? 毕竟此刻是夜晚,妃子的寝宫,夜晚除了太医、随行办事的太监、侍卫及皇帝会经常出入,至今还未有其他的男子出入,萧瑜可是一个外人。 这其中不免让人勾起了一丝疑虑。 宁暮也在担忧这个,她轻轻地瞄向钟云,果见她听到雪国四皇子拜访暮云宫后,脸上便起了一丝看戏的细微笑容,见她转头自己问道:“怎么,妹妹,这半夜的,你还约好了雪国四皇子?” 宁暮只有如实答:“并未邀约过。” 钟宁奇怪道:“既然没有邀约过,这雪国四皇子来得也太突然了吧!” 二人说时间,萧瑜已经踏入暮云宫中。 见到钟宁也在,萧瑜愣了一愣,显然钟宁在场,并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宁暮目光落在萧瑜身后的白衫女子的身上,她的记忆中,自己依稀见过这个丫鬟,她也是萧云从雪国带来的丫鬟,叫做云画,是个极其稳重的丫鬟,比起自己身边的小晴,还要精明个几分。 后来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个叫云画的丫鬟就被萧瑜给要到天麟府,在府中当丫鬟,有关这一点,宁暮还是觉得挺稀奇的。 萧云初时入宫带来的丫鬟共有三个,一个叫云书,一个叫云棋,另外一个就是眼前这个云画,三个丫鬟之中,萧瑜偏偏就只要了云画留在身边,实在令人不得不往深处多想。 “梅妃娘娘,本王今夜前来......”萧瑜本想开门见山地谈事,没想到钟宁也坐在一旁,面朝着宁暮话说到了一般嘎止,又笑了笑,就像刚刚才发现钟宁也在场一样,有些意外道:“没想到宁妃娘娘也在,本王真是不好意思,恕本宫唐突的打搅之罪。” 钟宁道:“四皇子来的倒是个时候,本宫也不过刚来不久,四皇子今夜突然造访梅妃的寝宫,所谓何事,本宫倒是有兴致倾听一二。”似笑非笑。 “哦,是这样,前些日子,本王的皇嫂从雪国捎来了一些家乡特产的胭脂水粉,就想着给梅妃送来一些。云画。”他说完,令身旁的云画将手中的精致木盒打开,展示给钟宁二人看。 盒中装的是一些胭脂粉,盒盖一打开,便有一阵沁人心脾的芳香扑鼻而来,闻起来,味道极好。 钟宁笑道:“这胭脂的味道倒是挺好闻,四皇子,你倒是有心了。” 宁暮目光在云画手中的胭脂上看了一眼,便转向钟宁,说道:“姐姐若是喜欢,这些胭脂就转送给姐姐,这些东西对我来说也用不上。” 钟宁笑道:“妹妹说的是哪里的话,四皇子专程来给妹妹你送这些胭脂,本宫岂能蹭之,本宫的寝宫里有的是这些花花粉粉的东西,都是皇上派人亲手所置,妹妹,既然是四皇子的一番好意,妹妹不妨收下吧,别让四皇子站着尴尬。” 萧瑜的目光想一根铁钉一样,钉在了宁暮的身上。他浓浓的双眉渐渐地弯下,眉眼间起了一些笑意,就像看一尊从未看够的宝贝一样,出神地看着宁暮。 他道:“梅妃娘娘,请笑纳。”说完,云画便将盒子重新盖上,捧到她的面前。 宁暮本怕钟宁在一旁,萧瑜只送自己胭脂,却没有为她也准备一份,怕她会不高兴,岂知目光几次不经意地从钟宁的脸上划过,也没有发现她脸上现出半点的不乐之色,无奈之下,只有勉为其难,命令欢沁到身旁来,将萧瑜赠送雪国的胭脂收下。 萧瑜见她接受了自己的东西,展容笑道:“本王本还以为梅妃娘娘不会喜欢,现下看来,本王是猜对了梅妃的心意了。太好了!梅妃娘娘,其时本王已入宫许久,之前怕深夜造访梅妃娘娘的寝宫,会有所打扰,” “毕竟深夜来送东西,不是太合事宜。好在今夜宁妃娘娘也在,便可以给本王做个见证,本王今夜前来绝对是光明正大地来拜访,只是送些家乡的胭脂,以免被不怀好意的人搬弄是非而去进行造谣,那便害苦了梅妃娘娘了,那本王可真的就过意不去了。”他说着,轻擦了一把汗。 也许是看到他边说脸上出了一些细汗,这么冷的天,他倒与别人不一样,不觉让人觉得有些好笑,这个雪国四皇子倒也有在人前紧张的时候。 入宫之前,为了避嫌,给梅妃娘娘徒增什么不必要的闲言碎语,本王本想让云画单独将这些胭脂送入暮云宫来,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亲自前来拜访,显得比较有诚意一些。现下没有起什么误会,那更是太好了!” 钟宁听他说了良久,话里始终离不开梅妃,倒有些惊奇,听他的口吻,似乎此次前来是做好了精心的准备,什么不让丫鬟单独来送没有自己亲自前来显得有诚意,这一切不过是说出来充客套的,她的目光在他身旁的云画身上螺钉,问道:“这个丫鬟叫云画,是你身边的人?” 萧瑜笑道:“正是,原本是吾妹萧云身边的丫鬟,本王见她行事勤快,服侍的功夫也甚是周到,这丫鬟又是从雪国带来的,皇上恩赐的天麟府内,大部分的丫鬟都是皇上挑选的,本王毕竟是雪国人,还是习惯身边留些家乡人,这样显得比较亲切,考虑到云书和云棋那两个丫鬟年纪尚小,天麟府中的一些事务并不适合由她们来做,所以就单独挑选了云画留在身边。” 萧瑜的这些话,很清楚地解释了将云画留在身边的缘故,在宁暮看来,无非也只是一些客套话罢了,习惯身边留有家乡人话是不错,但终究还不是因为信不过皇上派来的人。 早前也听说过,这个雪国的四皇子把天麟府内的一些皇上派来伺候他的丫鬟全部辞退掉,府上此刻大部分住的都是他从雪国带来的人,包括钟沉派来保护他们的一些大内护卫也一并辞退。 在宁暮看来,这个雪国四皇子此举可以说很聪明,也很狡猾,毕竟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雪国与大宣现在虽然因为嫁娶了一位萧云公主而结为秦晋之好,但毕竟不是一个国家,所以对萧瑜来说,身为雪国的四皇子,不卑不亢,万事小心,留一个提防的心思,总比像傻子一样,享受大宣皇帝对他的各种封赏厚待好。 他摒退钟沉派的人,最重要的目的只有一个,避免被人监视行踪。 对于这一点,宁暮和萧瑜心里都十分清楚。 但钟宁却不一定了,在她认为,萧瑜留一个从家乡带来的丫鬟,而摒退钟沉派去的丫鬟,其实只是因为他是雪国皇子,是高傲自恃尊贵的,也许在他眼里,只有雪国的丫鬟才能有资格留在自己的身边照料事务,大宣的人在他眼里,根本不值得一提。 就像钟宁所认为的云妃一样,也是像她四皇兄一样的自视清高,那么高傲地无法让外人靠近,紫云宫与天麟府何尝不是一样?有着冰脸美人之称的萧云,至今除了让自己从家乡带来的侍女云书云棋两个丫鬟伺候外,便没见过她允许其他的宫女靠近过一步。 总之,在钟宁的眼里,这对雪国来的皇家兄妹,都只不过是一路人罢了! 宁暮淡然道:“四皇子的心意,我在此心领了。改日,我也遣欢沁去你府上送些南国捎来的一些东西去,礼尚往来,总不能白白领受了四皇子的这些珍贵东西。” 宁暮说完,转身对欢沁吩咐:“欢沁,改些日子,你抽个空,代我出宫去天麟府一趟,将之前从南国捎来的仙灵草,送一些到四皇子的府上。” 欢沁应道:“是,娘娘。” 萧瑜知她不想欠自己人情,才这般声张地要给自己回礼,当下在心里也只有苦涩一笑,说道:“既然是梅妃娘娘的心意,那本王也不敢不接受。云画,来日这位欢沁姑娘来府上时,切记不可怠慢了人家。” 云画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应道:“是,四皇子。” 这时,前去探看消息的钟云回宫而来了,刚奔进暮云宫,见到萧瑜等人也来了,有些惊奇。 她走到钟宁身边,因为萧瑜在场,所以有什么话也不好当面禀报出来,毕竟这些事是宫内的事。 钟宁看出她的心思,忙笑道:“云儿,如今四皇子之妹是皇上亲封的雪云贵妃,两国交好,四皇子也不是什么外人。有什么消息,你如实禀报吧!倒也不必藏藏掖掖。” 钟云还是有所忌讳,她转头向萧瑜和云画二人瞧了一眼,回道:“娘娘,漪兰殿的胡妈妈......死了。” “什么!”众人大惊。 包括宁暮,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心头一震,惊讶不小,只是相对与其他人,她的面色保持得比较镇静,但她眼中流露出的一丝惊讶仍旧掩盖不住。 第一百一十二章 熊心豹胆藏秋石 “这个胡妈妈是个什么人物?”钟宁敛了敛惊容,漫不经心地问道。 钟云道:“曾是先帝亲封的兰贵妃的一名近侍。” “哦?”钟宁略一迟疑,说道:“这宫里是三天两夜地闹出些人命,真是怪了。昔日之前,从未见过宫中出过什么大事,这一两个月来,发生人命的事却一件接着一件地冒出,妹妹,你说,这究竟是为何?”钟宁略有深意地看着宁暮。 宁暮知她话中有话,所谓的“昔日之间”指的不过是自己入宫前的日子罢了,她的话中之意无不暗藏机锋,仿佛表面不提及前些日子闹得宫里不得安宁的斩妖妃的风波,却是在影射那件事。 宁暮笑道:“近月来,宫中闹出人命,是让人奇怪,不过,相信只要仔细地将此事彻查深究下去,也不一定查不出什么一二。姐姐,我认为,此事要向皇上禀报为好。” 宁暮知宫中出了这些事,一向都是由常卿负责,常卿又是钟家的亲信,难免对于有些事不会秉公处置,即便是宫中出了一些闹人命的大事,他也未必会及时向皇上禀报,所以她提出将此事立即向皇上禀报,以免在事情查清之前,又有暗怀恶意的小人从中作梗,再闹出什么斩妖妃的风波。 钟宁软绵绵的笑语中机锋仍旧不掩,她笑道:“云儿,你此去可探查到了其他什么消息么,那死了的胡妈妈,究竟是因何缘故而死,可有查出什么线索没有?” 钟云的声音略微慌张,她看了一眼宁暮,说道:“此事奴婢也没有探听到别的什么消息,一切还得等常卿常侍卫来了,才能清楚明然。” 钟宁干笑一声,道:“既然如此,那本宫也不必和你们在这里废话了。其时,本宫今夜前来梅妃的寝宫,一来是为了与梅妃叙聊一些有趣的闲事,二来则是听闻有人举报梅妃的近侍小晴丫鬟在宫中的这些年里,买通宫外的人,私藏了一些后宫的禁品,此事于宫规圣旨不合,所以特意过来查一查。” 小晴买通宫外的人,私藏后宫禁品? 宁暮的心头跳了一跳:小晴不会这么做。 她沉默了一刻,终于张口道:“小晴这丫鬟的为人,我最为清楚,她绝对不会干出这种事,买通宫外的人,私藏宫内禁品,她没有这种胆。” 钟宁的笑容顿收,多出了一丝厉色,只是一点点,就足以让宁暮察觉到。 钟宁冷笑一声,故意扬高了声音道:“那可未必,这宫里恃宠而骄的奴才不少,保不准就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呢。” 宁暮的面上微微变色,钟宁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一些,这样反唇相讥,前后言辞相差巨大,让人听起来倒有些不适应。 钟宁站起身来,说道:“妹妹可不要判定地太干脆,毕竟这个叫小晴的丫鬟,也做出对妹妹不义的事,再做出一些为人不知的勾当,也不是不可能。” “不是本宫信不过妹妹,只是凡事讲究的是证据,小晴是你的丫鬟,按照常理来说,自然是你最了解她,但这种事关宫规的大事,本宫也不是胡加判断。来人!” 钟宁一声令下,暮云宫外突然奔进来几名侍卫。 “妹妹,本宫此举全是为了后宫的安危秩序考虑,还请妹妹莫要怪罪本宫。一切等这些侍卫搜过了便能知晓结果。你们速去速回!” 钟宁一声令下,这几名也不知从何处冒出的侍卫便一阵风似的,出了大殿去,往小晴的房间一阵乱搜。 床榻、枕下、衣柜等全部都搜了一遍,最终在床榻柜顶上搜到了一个木盒,取下打开一看,躺着一个个药瓶似的东西。 这些侍卫将搜到的这些东西一律拿回到暮云宫的大殿中,呈给钟宁,禀报道:“娘娘,搜到了这些东西!” 宁暮看那盒中只不过躺着几个瓷瓶,第一眼并未看出是什么东西。 “宁妃娘娘,太医院的秦大夫到了!”一个守在宫外的侍卫突然禀道。 “请他进来!”钟宁说道。 不刻,秦天便被侍卫引进暮云宫的大殿上。 他见到钟宁等人,一一参拜后,说道:“不知娘娘,深夜召唤我入宫,有何急事,可是身体不舒服?” 宁暮观察秦天的神情,见他似乎对当前的情景一概不知,知他也是临时被钟宁召进宫来的。 钟宁看了侍卫从小晴房内搜出来的盒子,问秦天道:“秦大夫,你帮本宫看看,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秦天走近两步,打量了那盒中的几个瓷瓶,然后摘掉瓶盖,拿在鼻前闻了一闻,皱了皱眉,说道:“回娘娘,都是活香散。俗称秋石粉。” 活香散? 宁暮曾经听许淮生说过,活香散是一种能够催使人兴奋的媚药,因性热燥,常能够激发男女之间的欲望,对于男子,常常能够激发出一些阳举。 钟宁道:“秋石粉是何物?” 秦天解释道:“秋石是一种从童男童女尿液中萃取提炼的药物,据说服之可以“长生不老”,早在遥远以前,民间便有流出“淮南炼秋石”的一些故事。” “民间有些炼术人士取用人尿,以木桶盛之,然后参入皂荚汁作为成分进行捣拌,再以特殊的竹杖急搅百千下,待此特殊尿汁澄清之后去清留,并作一桶,如前搅澄,取出浓汁滤净,再入锅中熬干。” 他顿了顿,“然后刮下捣细再以清汤煮化,以筲箕铺纸淋过再熬,经过数次,直待色白如雪方止,用沙盒固济,火煅成质才得以倾出。此瓶中的秋石粉色泽如莹玉,所以,是借用阳民间所流传的阳炼之法。” 他说完,又拿去了另外一瓶,说道:“此瓶色呈乳膏状,则是借用阴炼之法,以人尿入新水搅千回,待澄定后去清留,再入新水进行搅澄,直至毫无臭气,澄下之状如腻粉,方且可以曝干,最后刮下再进行研磨,以男儿乳和如膏,烈日硒干,如此九度反复之下,方形成散末。” 钟宁皱了皱眉头,心下得意,问道:“这么说来,小晴这丫鬟果真藏了豹子胆,此等活春散乃是后宫的违禁品,她一个小小的宫女,从何得来的,若不是买通宫外的人,她哪里能够轻易得的到。” 宁暮看到这里,已然无话可说,她已经无法为小晴辩解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切,她已经无法分辨小晴究竟瞒着自己做了多少类似的勾当,有那么一刻间,她有些动摇,居然开始相信钟宁所的话。 但很快她就清醒过来,她保持着镇静,毕竟小晴一直跟在自己的身边,她平日里干了些什么,一向都逃不过自己的眼睛,买通宫外的人私藏后宫禁品之事,更是难以让人相信,凭她一个小小的宫女,究竟是有什么能力能够办得到的? 倘若小晴不是被冤枉的,那么,这些东西她从何而来,到底是谁在背后同她苟合,若是被冤枉的,那么这陷害她的人究竟又是谁? 是钟宁吗?这个看似只是与自己在途中巧遇的宁妃娘娘,突然有了闲情逸致来到自己的寝宫,陪着自己闲聊,难道不是很令人奇怪吗? 这一点也不像是钟宁能干出的事,毕竟她是钟家小姐,是皇上第一位纳进宫中的妃子,除了皇上,按理说,她的身份与地位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大,虽然自己有着皇后的头衔,但那头衔也只是虚衔,名不副其实罢了。 宁暮真想当面问问小晴,毕竟在自己的面前,她总是无处可藏,她的一举一动,一切细微的变化,丝毫都瞒不过自己。 倘若此刻这些活香散是从自己的寝宫搜出的,被冤枉的人是自己,小晴站在这大殿内,她一定会毫不犹豫为了自己辩解,她一定会说:“梅妃娘娘,您不要着急,奴婢相信您一定是被冤枉的,梅妃娘娘是那么好的人,奴婢不会相信梅妃娘娘会做出这种事,就算他们搜出了什么,也一定是某些心怀恶意的小人,想要诬赖您罢了。” 如今被冤枉的是身在大牢中的小晴,是自己的近侍,身为她的主子,自己怎么没有一丝着急,想起之前自己被宁妃禁足在暮云宫时,小晴曾几何时也是不顾一切地袒护在自己面前,还受到了宁妃的一顿痛打,如此忠心的丫鬟,万不会相信她会干出这种事来。 小晴一定是被冤枉的。宁暮心中越想越坚定。 一直站在一旁看戏的萧瑜,默了片刻,终于说话了,有关这件事,他仿佛也有些看不透,他皱眉道:“宁妃娘娘,依照本王看,仅凭在一个丫鬟房中搜出了这些后宫的违禁之物,尚不足以立刻断梅妃娘娘的丫鬟小晴买通宫外的人,万一这些东西是有人想诬陷丫鬟小晴呢?” 他说完,看向秦天等人,面带笑意,挑了挑眉:“各这件事上,本王倒是觉得一定另有隐情。列位觉得呢?” 钟宁风轻云淡地瞄了他一眼,想起之前从钟云嘴里听说过,那日在乾清宫前,就是他提议将梅妃暂且关押入宗人府才平息了那场“斩妖妃”的风波。 因为有过为梅妃解围的前例在,对于这个雪国的四皇子,钟宁一向都是暗藏提防。 当下见萧瑜又来插口,又有管闲事的预兆,钟宁心中一哼,未等他继续多说,钟宁先说道:“四皇子,此事事关后宫的秩序,这些事连皇上也未必能管得上,四皇子,更深露重,时候也不早了,再晚一些就耽搁四皇子的休息了。云儿,你派些人护送四皇子出宫回府吧!” 钟云道:“是!”说完走到萧瑜的跟前,说道:“四皇子,奴婢护送您出宫吧!” 如此毫不客气又不乏礼貌的赶人,果真是这个得体又高傲的钟宁小姐才有胆子干的出来的。 对于钟宁的赶人,萧瑜也只是笑笑,他摸摸下巴,笑道:“既然宁妃娘娘都说了,那么本王便先行告辞了。” 说完,他的目光转到宁暮的身上,略有迟疑,唤了云画,转身走出了暮云宫。 第一百一十三章 虚实难测缠帝心 “妹妹,有关此事,你可有什么话要说,本宫知道,你与丫鬟小晴向来感情深厚,你虽然她的主子,但你待她情同姐妹,她如今屡屡做出对不起你、违背宫规的鼠辈勾当,你一定很是痛心。”钟宁的声音犹如一碗清水。 她说的每一句话,虽平平淡淡,语气没有太大的波动,但一句句却向硬击打在宁暮的心上。 宁暮的面上已经没有像之前的那般笑容,即使她再是镇静,也无法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地完好如初。 她只是淡淡地一笑,说道:“小晴是我的丫鬟,她的事,我自会帮她查清,姐姐放心,如果小晴当真像姐姐所说,做出如此鼠辈的勾当,我也定秉公处置,断然不会包庇。” 钟宁笑道:“这么说来,本宫就不用考虑到妹妹了,小晴所犯的事毕竟都是她一人的事,妹妹纵使是她的主子,此事也断然没有道理要牵扯到妹妹的身上。此事本宫会回去会向皇上细报,并且让朝中的一些大臣也来评评道理。” 说到这里,钟云已经回来。钟云的办事效率如此之快,也是钟宁没有想得到的,虽然是自己的丫鬟,但今夜让她护送雪国四皇子萧瑜出宫,不到半刻便回来复命,也钟云不禁有些惊讶。 钟云却是这样说:“娘娘,四皇子临时有事,不回天麟府,所以只让奴婢送到宫门口。” 钟宁点点头,对宁暮说道:“既然妹妹不会有包庇丫鬟小晴的私心,那本宫就放心了。”她转身对钟云道:“云儿,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回宫吧!” “姐姐慢走。”宁暮直视前方,目光面上落在了钟宁与钟云出宫的背影上,但其实是目光空洞,心思早已飘到了别处。 许淮生与小晴私通一事,已经够让她头疼,如今又来了一件小晴私通宫外人,私藏后宫违禁之物的事,对自己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钟宁走后,宁暮终于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这是入宫以来,欢沁唯一一次见到她在自己的面前的叹息声。 她十分无奈,连欢沁都看得出来,只是站在一旁,又不好多说。 这一夜,钟沉在御书房中批阅奏章。 高晋将今夜在暮云宫的丫鬟小晴的房中搜出了秋石粉的事一一地报给他听。 钟沉听后,陷入了一阵沉思。他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 “皇上,宁妃娘娘最近行事似乎十分急进,反而失了往日的分寸。”高晋忍不住提了一句。 钟沉噙一缕微笑在嘴角边,对于这些事,他仿佛已经看惯了,他淡淡道:“宁妃往日的分寸又是怎样的分寸呢,比之今日也只是以五十步笑百步。昔日她坐拥一切,自从梅妃入宫之后,朕明目张胆地独宠梅妃,倒是把她冷漠于一时。” 钟沉说到这里,轻轻叹了一声,“今日她如此作为,也要急于收复失地,难免急进,说来也是人之常情。” 他嘴上虽这么说着,似乎很理解钟宁的所为,但心里却在暗暗地疑惑,宁妃纵然急进,但她此次所报的事若是属实,小晴私藏秋石一事在后宫之中可是开朝以来的第二次。 第一次私藏秋石此类后宫违禁之物的人也是一名宫女,幼年之时,他曾经听先皇说起过。 这名宫女名叫秋尧,是他母后身边的近侍,母后为人一向谨慎又做事稳重,她身边的丫鬟按理说也不会是毛毛躁躁的人。 可偏偏就是这个叫秋尧的宫女,不按常理行事,竟仗着自己是皇后身边的近侍,通过一些隐秘的关系,买通了宫外的一些违法商贩,将后宫违禁之物购进了宫内,藏于暗处,供自己随时取用。 当时钟沉的母后也不相信秋尧会干出这种事,毕竟是自己身边的人。不管别人将她说什么样,只要自己没有亲眼见到,便不会相信她会那种人。 直到有一日,有一封匿名信来举报,秋尧与宫外的一名男子有着见不得人的私情。为了证实此事的真假,钟沉的母后,暗中派了人监视着宫女秋尧的一切行动,每日回来向她禀报。 如此果真有效,秋尧与宫外的一名男子一夜藏身于宫内的某处角落缠绵,被人抓了个正着,当场发现的东西,除了一些琐碎之物,便有有着活香散之称的秋石粉。 因为秋尧私通情郎一事被揭发之后,更证实了她确有过不正的勾当。果然,当夜抓住二人的同时,在秋尧的房中,也陆续搜出了一些秋石粉来,藏了足足一大箱子。 那可是死罪! 考虑到秋尧是钟沉母后的近侍,在其他人看来,这个丫鬟的后台大的很,本想着即便在她的身上出了这档子见不得人的事,也不过轻罚几板子的事。 秋尧一事本归后宫之主管理,但先皇却插手了。 这个叫秋尧的丫鬟最终被赐死,留了全尸,她的那位情郎也被执行绞刑而死。 想到二人的结局,钟沉的心里总觉得当时父皇的做法,太过残忍,但为了维护后宫秩序,又不能不这么做,以此来杀鸡儆猴。 钟沉回忆到此,将此事投放到梅妃身边的这个丫鬟小晴的身上,却多了一丝犹豫,他隐隐觉得其中有关节不妥之处,难道,此事还有其他的隐情不得? 猛地身上一激灵,闪过一丝念头,但转瞬间从前想不通的地方现下更加想不明了。 如果真的有人想利用此事陷害小晴的话,那么又会是谁有这种动机? 那个人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如此费尽心思地设计出这么一出戏,只是针对区区的宫女么? 即使钟沉是皇帝,在所有的人看来,他是皇帝,给人总是一副英明神武的威严模样,但谁又知道皇帝也有做皇帝烦恼呢? 不但对于丫鬟小晴的这件事,他看不透,就连许淮生的事,他也是看不透,自己作为皇帝,在这两件事上却没有一点清晰的头绪,又怎么能被称为英明神武呢? 虽然之前宗人府的胡申已将许淮生与梅妃私通一案报了个结果,许淮生也认罪画押过了,但那日在天牢之中,他看到胡申对许淮生交谈了几句,两人的谈话十分隐秘,在那此的谈话后,许淮生 与梅妃一案便立刻有了结果。 钟沉曾经猜想过,对于后来许淮生的画押认罪,会不会就是因为胡申从中做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手脚呢? 但猜想毕竟只是猜想,得不到证实,徒想也是枉然。 经过几次在天牢中与许淮生的交谈,他发现许淮生看起来并不像是会与梅妃私通的人,许淮生小心谨慎,那次梅妃女扮男装逃出宫来天牢偷看许淮生,全被自己看在眼里。 仅是那一次,他就看出了许淮生做事的谨慎,他不会是轻易犯错的人。虽然那次宁暮来找他,自己也曾经怀疑过,也许他们二人果真如钟宁所说,真的有私情,毕竟自己不是一次两次见过他们二人这么悄悄地相会了。 但转念一想,如若他们相会只是为了正事呢? 然而又有什么事男女之间秘密相会的正事呢? 钟沉始终看不明白,也看不透,他甚至有些厌倦了这些事。 但不管一切怎样,对于胡申那夜于许淮生在天牢中私话一事,一定事有蹊跷,铁不定什么蛛丝马迹,只要从胡申的身上开始查找,必定能查寻得到,只是他当日浑然不觉。 御书房外的风突然紧了起来,钟沉泠然一笑,这一笑,连站在一旁的高晋也看得不似透彻,只是知道他此刻十分忧愁。 这宫中上演的一场戏倒是更加错综复杂了呢。 无论钟沉怎么想,他心里很清楚,这一切也不过是自己的揣度,眼下只关注梅妃的事,毕竟这是他当皇上以来,第一个能令他欢喜到整夜无法入眠的事,宁暮怀有身孕一事,他还未向宫外公开,即便是太医院来负责看诊的太医,也一一做了特殊的吩咐,守口如瓶,不可泄露。而其他的瓜葛等日后再好好计较。 他目前只关心这一件唯一的事,保护好梅妃的安全才是他心头的大事。 但到了后半夜,他回到乾清宫入睡后,做了一个十分奇怪的梦。 他梦到陆昭宁来找他,骂他不是明君,放纵奸官草菅人命。 这场梦让钟沉十分痛苦,他几乎是叫着“阿宁”的名字醒来的,高晋以为他又做梦了,跑来问道:“皇上,您又做噩梦了?” 钟沉按着额头,忽然问起高晋:“高公公,许淮生拟定在何日问斩?” 高晋道:“拟定在三日之后。” 钟沉有些激动,追问道:“几时?” 高晋道:“午时三刻。” 钟沉下了龙榻,命他更衣,说道:“马上召林茂进宫,朕有急事要与他相商!” 高晋见他前半夜全耗在批阅奏章上了,人已经够疲累,如今没睡到一半,又急急起身下榻,又是召见林茂,也替他着急,说道:“皇上,您还没睡足一个时辰呢。” 钟沉道:“莫要废话,朕叫你立刻召林茂进宫,没有听见么?” 高晋最怕钟沉生气,见他此刻有些急躁,也不敢去惹他,心中哀叹一声,只是回道:“是,皇上。” 便将守候在乾清宫外的一名小太监招进来,说道:“马上召林茂林统领进宫!” 那小太监瞄了一眼钟沉的神色,见他神色有些难看,哪里还敢多耽搁,连忙领命而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头破血流镇暴民 说林茂被钟沉紧急召见,来不及与林老夫人打声招呼,便策马扬鞭地往皇宫赶。 待他入了宫后,一副急匆匆的模样,径直往乾清宫而去,途中半刻也不敢耽搁。 他知道,钟沉选择在此时召见他,必定是遇到了什么十万火急之事。 片刻,林茂就来到了乾清宫,经过通报,便允许入殿。 “林茂参见皇上!”声若洪钟,十分响亮。 “不必费事,快进来!”钟沉叫唤道。 林茂提起统领衣袍,径直跨入大殿之内。 “高公公,你先退下吧!”钟沉侧脸看了高晋一眼。 “是,皇上。”高晋挑挑眉头,略有些扫兴地出了殿去。 他本想钟沉会把他留在一旁,但此次钟沉却没有这样做。 钟沉与林茂紧急议事,总会让人生起好奇之心。 高晋似乎对他们此次的议事内容极感兴趣,钟沉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笑着向钟沉告退,转身跨出大殿时,一张老脸立即沉了下来。 林茂回头望了一眼高晋的身影,见他已经跨出殿外,这才松了一口气。对钟沉道:“皇上,如此急召,可是有什么急命吗?” 钟沉皱着眉头,沉吟道:“林统领,这件事朕在心里斟酌了很久,想到此事事关重大,若交给其他人,朕不放心,只有交给你。” 林茂郑重道:“只要是皇上吩咐的事,林茂必当誓死完成!” 钟沉摆摆手,说道:“此事虽重要,但同时也极是危险。你的身手不错,行事也极是谨慎,交给你朕至少先放了一半的心。林统领,朕怀疑,许淮生与梅妃一案可能另有内情。” “皇上的意思是......”林茂讶然道。 “许淮生认罪画押一事,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此案之前一直是交给礼部的胡申全权处理,朕一直认为胡申会像他父亲一样,对接到手的任何案子,能够做到一律禀公处理,所以才放心地交给他。但是,这一次,恐怕是朕错了。” 钟沉说着,不由得顿了一顿。 林茂问道:“皇上,恕林茂斗胆,您这次突然改了心意,做下回宫的决定,是否也是因为许淮生与梅妃娘娘一事?” 钟沉点点头,说道:“朕回宫的消息,目前除了你,也只有梅妃和高公公知道。宁妃那边,朕还未来得及告诉她。” 林茂疑惑道:“皇上,恕林茂有诸多不解之处。您这次匆忙回宫,为何连宁妃娘娘也不告诉?” 钟沉道:“不到时候,朕是不会告诉她的,朕心中有数。林统领,朕已经回宫的这件事还请你也代为保密,千万可向宁妃那边透漏半个字。另外,朕此次召见你来,是想让你代朕去密查胡申,朕总觉得这个胡申没有我们想象的这般简单。” 林茂道:“皇上请放心,胡申一事,林茂会竭尽全力彻查到底。” 钟沉点点头,道:“还有一事,朕也要派你去密查,这些日子,恐怕要辛苦你一些。” 林茂道:“皇上尽管吩咐!” 钟沉沉思了一会,说道:“朕命你追查王乞儿的下落。高公公曾跟朕汇报,王乞儿当日从宫中逃走,便从此没了下落。对于此事,朕一直觉得疑点甚重。皇宫内戒备森严,如果王乞儿真是从宫中逃走,断然不容易逃出皇宫。” 林茂道:“皇上是觉得高公公在说谎?” 钟沉没有马上回答他,他只是浅浅地一笑,说道:“朕相信高公公不会骗朕的,但此事确实也够蹊跷,所以就想命你调查胡申的同时追查王乞儿的下落。” 林茂应声领了命,便由一名小太监护送离宫,途中遇见看见一个身穿白服的年轻男子向宁熙宫方向走去。 林茂不禁停下脚步,问一旁的小太监道:“那是何人?” 小太监回答:“回林统领,那是太医院的秦天秦大夫,也就是太医院梁太医的弟子。” “梁太医的弟子?”林茂点点头,略有所思道:“听说梁太医已经告假还乡很久了。” 小太监道:“是的,林统领,梁太医之前向皇上告了三个月的假。听说是家中出了一点事,需要他回去亲自处理。” 林茂点点头,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说道:“我们走吧!”便向宫外径直而去。 将近年关,山上的冰雪虽然没有之前那般厚重,但凉意依在。 这两日天气略有回暖,期盼已久的暖日终于这天之后姗姗来临。 白杨镇这半个月来,屡遭暴雨侵袭,给黎民苍生带来了许多出行的困难,郭星忙碌在难民区,几天下来,所见到的愁云惨雾,今日好不容易有了些阳光,却接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报!郭统领,第三批赈灾物资押运途中遭遇暴雨山体塌方,物资全部掉落深谷!” 一个士兵来禀报刚刚接到的消息,郭星的心头便震了一震,他一直担心的事,果真还是发生了。 现下第三批物资也出了问题,而单秋心那边却迟迟没有音讯回来,让郭星的心越发变得得急躁起来。 看见这些灾民、难民扎堆在一块,却没有任何赈灾物资发到他们的手上,人心势必会大乱。 郭星预感,将会有一场难以预料的暴动要发生。 他提前通知了所有的士兵,让他们做好镇压暴动的准备,倘若自己的猜想没有错,大概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 所有的士兵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没有人敢合眼,大家都过得非常辛苦。 安静地候了一日,镇上的难民区发生了一起争抢的事件,很快被郭星安排的士兵镇压下来。 但是过了中午,镇上局势大乱,难民和灾民混在一起,竟向镇上的其他街巷涌去。 抢夺普通百姓家的粮食,砸坏店铺、殴打无辜的路人等,这个过程从头至尾约莫只经过了两个多时辰,白杨镇已经大乱的不可开交。 这些乱民开了个头,竟引来了镇上藏在角角落落的难民们的暴动,一场大规模的暴动由此爆发了。 单凭郭星一个人及一些士兵已经无法镇住他们,还要一些士兵被暴民打伤。 郭星极力维持着现场的秩序,却遭人当头一棒击中了脑门,当即便流出了血来。 士兵们见了,纷纷拥护着他离开:“郭统领!您不能呆在这里,我们掩护着你走!” 士兵们被这些暴民的过分行为激怒了,毕竟人都是有血性的,见到这些暴民打伤了郭星,士兵们哪里还能站得住? 纷纷拔出刀来,起先只是想吓唬这些暴民,让他们不要乱来,但后来事情已经无法控制。 混乱的人影中,郭星回头看到带动难民暴动的是几个魁梧的大汉,他在众人的掩护下离开前,待看清了那些人的面容,郭星心下满是怒火,不是上次被自己驱赶走的那几名欺负单秋心的恶霸还是谁? 郭星带着无奈匆匆离开了现场,被士兵们保护着回到了镇上的衙门避难。 “郭统领,现在外面太乱了,您不能出去!”士兵们劝说着。 郭星执意要出去,却被刘太医拦下:“是啊,郭统领,先让我给你看看伤吧!再不止血,恐留后遗啊!” 经他提醒,郭星才隐隐觉得脑袋疼得厉害,方才吃了那些暴民的一重棒,初时还不觉得疼,当下在脑袋上用手轻轻摸了一下,手掌拿到眼前看时,肌肤上都沾满了鲜血,好不煞人。 “这些暴民真够狠的!若不是我们离开的快,指不定他们还会干出什么事来!” “别说了,你们快抚郭统领进去,我给他看看伤势!”刘太医吩咐道。 郭星被士兵们强行扶着躲进了衙门的后院。 衙门知县得知郭星到来之后,吓得连忙跪拜迎接。 郭星让他不必多礼,并交代了一些镇压暴动的事宜,让他吩咐下去立即去办,张知县哪里还敢多怠慢,亲自领了一些衙役,赶去发生暴动的街巷,维持秩序。 但终究无济于事,这场暴动已经无法控制,若不请皇上派兵来帮忙镇压,恐会将场面扩大化。 郭星忍着伤痛,拟写了一封有关暴动的加急快件,命人立即送往帝京。 钟沉接到从急报,看了快件的内容,心情一直很沉。 “皇上,是不是赈灾的事有什么新进展?”高晋好奇道。 “哪有什么进展,郭星来报,白杨镇上发生了多次暴动,已经快到无法镇压的地步,特来请示朕派兵支援。” 高晋陡胆问道:“那皇上打算怎么办?” 钟沉侧脸看了他一眼,面色沉下来,反挑着眉,问他道:“高公公,依你之见,对于这次白杨镇的暴动,朕该做何决定方为有效之策?” 高晋欲言又止,忙低下眉说道:“老奴岂敢给皇上妄加出策。老奴不敢。” 钟沉哈哈一笑,指着他道:“高公公,朕让你说就是借你胆,你但说无妨!” 高晋道:“是。老奴觉得,此事白杨暴动一事,事情恐怕没有像表面上这般简单,只有查出暴动的根源,方能真正的解除危机。” “话是说不错,但这真正的根源又是什么?”钟沉略有所思地问他。 高晋道:“老奴愚钝,实在是猜想不到。” 钟沉微笑道:“也够难为你了。此事朕自有对策。对了,梅妃那边今天有什么事吗?” 高晋道:“听说梅妃娘娘这两日身体恢复得极好,只是心情却不是很好。大概是因为暮云宫的丫鬟小晴出了那档子事吧,梅妃娘娘的心情不似之前那般好了。” “哦?”钟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说道:“朕处理完一些事,就去看她。” “那老奴立刻前去通报!” “不用。”钟沉挥挥手,示意他不必张扬,“不用惊动她,朕亲自去看望她。有些事是该向她交代了,估计她也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朕。你吩咐下去,弄些吃的,给梅妃送去,至于朕,晚点再去暮云宫。” “是,皇上。”高晋躬身领命,便即出宫,吩咐了御膳房准备了些梅妃爱吃的东西,送去暮云宫。 没想到御膳房的人刚将东西送到暮云宫,就急冲冲地返回了,禀报钟沉:“皇上,梅妃娘娘执意要出宫,我们怎么都拦不住!” 第一百一十五章 暮云宫夜话添堵 清冷的夜光透过窗帘,一点点地透进大殿来,呈出一种淡淡的蓝色,犹若上等的钧窑瓷涂抹的薄釉色,这种色彩,就像是十七八的月色,好看虽好看,却是不完整的。 清明的月光透过窗口,射进一地的雪白纱帐,如此色彩冷寂的夜晚,反倒将暮云宫大殿内映得比宫外敞亮了许多。 殿前的梅花树又开了几片花瓣,映着宁暮雪白的肌肤,倒也显得红红白白地妍丽。 钟沉来到暮云宫已经好一会了。他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今日闹着要出宫一戏,一向不是宁暮能做出来的事,毕竟钟沉很了解她,她不是如此幼稚冲动、不明事理的人。 宁暮的目光微微一凛,仿佛三月里开得正艳的花朵遇上了一场冷淡的暴雨天气。她的笑容随即又浮在了若隐若现的酒靥上,犹如一场婉转的春风拂过钟沉的面庞,将钟沉的目光深深地吸引了过来。 在钟沉看来,她便是这么一位有魅力的女子,无论她的目光落在哪里,都会引来男人的注目。 钟沉从她身后伸出一双手,搂住她的纤腰,动作很轻,也许是怕惊动了她腹中的胎儿。 他将嘴唇凑近宁暮的耳旁,轻声说了一句:“怎么,你还在生朕的气?” 宁暮只是望着眼前的景,没有回答他。 钟沉见她一副冷冷的样子,浅浅的一笑,说道:“今日朕不许你出宫,也是为了你好。你现在怀有身孕,不能想去哪就去哪了,朕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宁暮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钟沉不知她为何不搭理自己,也怕她会不搭理自己,小心地将她的身子转过来,柔声说道:“暮儿,你好歹跟朕说个话儿,不然朕可是要苦恼死了。” 宁暮的眼睫毛终于动了一下,她看着钟沉,若有所失地问了一句:“皇上,你难道没有其他的话要对臣妾说的吗?” 钟沉的眼神浮动不定,他突然笑了,戏虐地皱了皱眉,笑道:“你不问朕,朕怎么告诉你啊。况且,朕也不知该告诉你什么呀,对不对?” 宁暮悻悻地道:“皇上明知臣妾心里想着什么,却不肯向臣妾透漏半分,皇上既然不想说,臣妾又有什么问的必要。” 她的这句话对钟沉来说,算是一种刺激。 钟沉毕竟是喜欢她的,对于她略有些无礼的话,他也只是笑了笑,瞪大了双眼,反问她道:“朕的梅妃,你想知道朕失踪之事还是想知道朕对许淮生与你之事的看法?” 宁暮秀眉渐渐蹙起,她用着一种特殊的眼神看着钟沉,反问道:“皇上觉得呢?” 钟沉看着她默了半晌,忽然道:“其实朕是相信你与许大夫的......” “皇上,臣妾想知道,你失踪的那些日子都去了哪里,你可知道宫里的人有多担心你,你是一国之君,倘若真的出了什么好歹......”宁暮不禁激动起来。 话未说完,便被钟沉一把抓住了手,钟沉眼中流露出一种莫名的幸福,仿佛想揭穿她心里的所有话,道:“朕只想知道,你是否也担心朕。” 宁暮心情平静下来,用一种责怪的眼神看着他,说道:“臣妾的心,皇上又何必明知故问。” “可是朕就想听你亲口对朕说出来,暮儿,朕失踪的那些日子,你担心过朕吗?”钟沉似乎比她更激动。 “皇上,您抓疼臣妾了。”宁暮低下眼去。 钟沉获盼她的答案,但她好像并不想当面回答,这使钟沉刚刚激起的期盼一下子如被冷水浇灭了一样,冰凉冰凉的,好不让人感到舒服。 他轻轻地放开了她的手。 “你从南国嫁到大宣来,也有好长日子了。你初来大宣时,朕曾经当着众位大臣的面对你许过一个承诺,你还记得吗?”钟沉忽然问起。 宁暮怎会不记得? 当时他的承诺是那么坚定,是那么大肆张扬,在场的人谁都知道了。 那日作为皇帝的他,当着雪国皇子与公主的面,拒绝过雪国四皇子萧瑜的请求,他向他的大臣和外来使者们公开,大宣未来的皇后之位,只会给梅妃一人。 宁暮嘴角终于扬起了一丝微笑,极淡的微笑,她一言不发地看着钟沉。 “朕许诺过,大宣皇后之位,非你莫属。暮儿,你今日虽然有了皇后的虚衔,但手中却无掌管后宫的实权,只要你喜欢,只要你愿意,只要你向朕开口说你想当这个皇后,朕立刻便下道圣旨昭告天下,为你举行封后大典,正式圆了你母仪天下的梦。”钟沉激动地说道。 听到他的这一番话,宁暮除了一般女子的感动之外,却有一种深深的愧疚感,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钟沉对她越好,自己对复仇就越没有信心。 她突然后悔,或许自己当初就不该费尽心思地进宫而来,如此犹犹豫豫地面对仇恨,还不如当初一刀杀了这个伤害自己全家的男人,也就没有今日的拖泥带水。 宁暮啊宁暮,你已经不是陆昭宁了,他也不是昔日的钟沉。你又何须再念着旧情,迟迟对他难以下手? 这个男人是坐拥天下的至尊,拥有万人之上的权力。 一个皇后之位对他来说,或许并没有什么,毕竟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想废后立后,终究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但对于任何一个女人来说,这个拥有母仪天下的后位,却是最令所有女人都羡慕已极、奉为荣耀的事。 也许是因为他将自己认成是陆昭宁的缘故,他对自己才如此好过别的妃子,可他又何曾知道过自己的真实身份,自己潜伏在宫中的目的呢? 甚至是自己对他的仇恨,他一点也感受不到。不是么? 即便他此刻对你好的甚至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但也难保有朝一日,他不会弃你而去,毕竟他是帝王。 先皇深爱着西域公主,但到头来不也是为了他的天下大局着想,为着他的朝政大权考虑,最终放弃了最深爱的人的生命吗? 他是他的儿子,一样都是帝王,子承父业。他作为皇帝,势必不会为了一个在外人看来祸国的女子而一点点地失去他的江山,失去他祖上继承下的帝王霸业,因为他是帝王。 “皇上,臣妾并不想当什么皇后。” 宁暮最终还是将心里的话脱口而出,也许在她看来,这是自己入宫以来,对钟沉说得最贴合心意的一句话。 钟沉惊讶地凝望着她,他仍旧有些难以相信,毕竟当初自己对她承诺过要将大宣皇后封赏予她时,她也是没有拒绝的。现在她却说不想当什么皇后,多少令人觉得有些疑惑。 也许钟沉还没有完全将她当成陆昭宁,因为倘若这句话是从陆昭宁的口中说出的,他一定不会觉得奇怪,毕竟自己认识的阿宁从来都是淡泊名利的女子,她就像冰雪山上流下的水一样纯洁,与那些攀附权贵的妖艳女子不同。 而眼前的这位从南国来的公主,拥有同阿宁一样的脸庞,一样的眼神,往日刚认识她之时,因为她与陆昭宁长得很像的缘故,自己难免会将所有对阿宁的思念都寄托到她的身上,但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发现,这个叫宁暮的南国公主,竟在很多地方与陆昭宁相像,甚至有时他真的就将她当作了阿宁。 每次这个问题都会不经意钻到他的心头,让他头疼不已:她究竟是不是阿宁? 但是每次他都不敢往下想,倘若她真的是阿宁,她为什么又成了南国的公主,她为什么要通过这种隐藏身份的方式来接近自己,毕竟在他的心中,对阿宁的感情从始至终都是神圣而不容置疑的。 毕竟,想得越多,他当即感受到失去的也就越多。 钟沉顿了顿,道:“暮儿,朕是天子,一言九鼎,说出的话如泼出去的水,不可复收。”他轻轻地拉过宁暮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笑道:“今后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朕都会支持你。” “哪怕是负了天下?做了别人眼中的昏君?”宁暮问道。 她想从这个男人的眼里读出他的内心,这个帝王到底在想什么? 他的话是否可以代表他的真心? 钟沉没有回答她,只是轻轻地抱住她的腰,柔声说道:“朕的心思,你不可能不懂。朕虽贵为皇帝,肩负着江山社稷,但倘若将来真的需要朕付出一切代价来成全你的心意,朕也绝不会后悔。暮儿,这样你满意吗?” 钟沉说完,心头忽然重重地一叹,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如何将这么冲动的话脱口而出的。毕竟,这句话对他来说,无疑是在拿整个江山社稷作为赌注,过早地将真心倾注在一个敌国的女人身上,这会不会是一个错? 先皇与西域公主的事,他一向是清楚明了的。倘若将来有一天,真的要到了牺牲皇位来挺身护她的时候,他说不定真的会与先皇走相反的道路。 江山与美人,舍谁都会令他心疼,但,哪个对他又更为重要呢? 平素里她总是静静地不爱说话,就算是朕陪在身边,这个南国公主也没有太多的话要对自己说。 钟沉静静地想着,流光总是无声,二人就这么地站在殿外有一会了。 “臣妾不希望皇上为了臣妾做了臣子眼中的昏君,皇上,你对臣妾说句心里话,自打臣妾入宫以来,你信过臣妾吗?”宁暮沉默了半晌,忽然问道。 是啊,朕终究对她是没有完全相信的。否则当日又怎会与钟宁设下试探她一事? 钟沉愣了一愣,他没法马上回答她。只是浅浅的一笑,勾了勾她的鼻头,说道:“朕以前对你是怎样的心态都已经不重要了,不是么。自你从南国嫁到大宣来,成为朕的妃子,朕就已经把你当成了自己人。” 宁暮挣脱他的手,几乎无声地冷笑了一下。问道:“皇上把臣妾当成自己人,那些大臣呢?还有宁妃,他们会么?”她也获盼他的回答。 钟沉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渐渐提高了声音,说道:“朕是大宣的皇帝,只有朕说的话才是圣旨,才是不可违逆的。只要朕在这皇位上坐着的一天,便不会让他们动你。暮儿,有朕在,你还怕什么呢?” 第一百一十六章 心尚存疑怀难释 大殿内的香炉焚着白芷,炉烟寂寂而淡淡地萦绕在空气中。 钟沉与宁暮都站在殿外,互相默言一阵,谁也不愿意进殿而去。 殿外有些冷,也许只有寒凉的风才足以让他们保持清醒吧。 宁暮神色淡定如在境外,两条秀眉之间更如轻缕一般,突然间飘渺若无,也不知拐到哪里去了。 钟沉的话,她始终没有听得进去。 她此刻的心很乱,可以说是,十分地乱。 “皇上除了这些,还有其他的话要对臣妾说的吗?”宁暮忽然看着他。 钟沉解下外袍,小心地披在她的身上,说道:“外面风大,我们进殿说去吧!” 宁暮也感到了冷,由着他扶着,二人一起跨入殿来,殿内相比外面,确实多了许多暖意了,也让人的身心感到一阵舒服。 钟沉闻见白芷的香味,转眼去瞧那玉桌上的香炉,轻轻道:“暮儿喜欢白芷么?” 宁暮瞥了白芷一眼,目光像一碗清水,平静地道:“只是闻惯了的,倒也是说不上喜欢不喜欢。” 她微微举眸看钟沉,“臣妾知道,皇上的后宫嫔妃之中,甚少有人用此白芷香,皇上竟也识得出平凡的白芷。” “小晴在的时候,殿内的一切事务都是由她负责,有时她见臣妾心情抑郁而闷闷不乐,就点来让臣妾静一静心。”宁暮看到白芷,又不禁想起了小晴。 “暮儿,朕发觉你变了许多。”钟沉望着她,忽然道。 “皇上何出此言,臣妾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虽然宁暮也隐隐感觉到自己的变化,但她始终不肯承认。 钟沉微笑道:“你初时入宫,身上难免还带着一些南国女子的豪放性情,你还记得吗?昔日你我与云妃三人,就聚在此处对酌成歌,那时的你与今日的你,你难道真的没有发觉有什么变化吗?也许你感觉不到,朕却感觉到了。” 宁暮笑道:“也许是臣妾置身其中,无法感受到吧。” 钟沉忆起昔日一景,仍旧是满眼星点,他的嘴角浮现出怀念的微笑,说道:“昔日的你尽管身在宫中,独自面对着这个新环境,身上总留有一些勃勃的生气,你就像一个浑身充满朝气的仙女来到朕的身边,” “而今日的你,朕很少从你的脸上看得到昔日那些自然的笑容。暮儿,如果你在宫中过得不快乐,你完全可以告诉朕。朕不会去为难你。”钟沉看她的目光中流露出许多真诚。 他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宁暮已经想不透了。 “人生难免有不如意之事,你懂得排遣就好。”钟沉又道。 “臣妾没有过得不快乐,和皇上在一起,是臣妾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宁暮道。 钟沉挽过她的手,说道:“朕希望你说的是真的。”然后将她搂在怀中。 宁暮将脸轻靠在他的肩上,只是出神地想着一些事。 今日欢沁的话又在她的耳边响起:“娘娘,奴婢从乾清宫那边得到消息,明日午时许大夫就要被问斩于市了!” “暮儿,等明日过后,朕就带你出宫游玩几日如何?当做散散心。”钟沉忽然提道。 “明日监场的是何人?” “明日监场的是钟鼎钟大人和胡申胡大人。” 欢沁的话依旧浮响在耳边,宁暮已经没有任何心思了。 她突然打断钟沉的出宫游玩计划,叫了一声:“皇上!” 钟沉本沉浸在二人的世界中,将拟定出宫游玩的事说于她听,不想这种宁静安详的气氛突然被她的声音打破了。 “怎么了,暮儿。脸色为何突然变得这般难看。”钟沉惊讶道。 “皇上!我们明日就出宫吧!” 宁暮的话让钟沉又一次睁大了眼睛,他皱了皱眉头,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明日有些急了,等过几日,过几日朕就带你出宫游玩如何?” “不!就明日,皇上!”宁暮争执道。 在钟沉看来,这是她入宫以来,与自己的第一争执。 钟沉的脸色微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睛,问道:“暮儿这么急的出宫,是为了什么?” 他的眼神能够看透人的心,连宁暮也不曾逃过。 “是为了许淮生?”钟沉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宁暮避开他的目光,说道:“没有,臣妾只是想到宫外走走。臣妾来大宣好些日子了,却没有出过宫......” “当真没有出过宫么?”钟沉认真地问道。 宁暮略一迟疑,看着他的眼睛,二人相视,竟好久无话。 “暮儿,朕几乎把所有的信任都给了你一人。无论何时,朕都希望你不要欺骗朕。”钟沉说时,喉咙都在颤抖。 也许他自己没有发觉,宁暮却发现了。这是一种暗藏的问责,他心里有一股气,只是却没有当着自己的面发泄罢了。 宁暮不知道他在忍什么,最后撇开他投来的目光,说道:“皇上,臣妾要先睡了。皇上请回宫吧!”宁暮说完,便要转身进内殿。 钟沉哪里肯让她走? 他当即拉住宁暮的手,将她的身子翻转过来,强行让她跟自己面对面,然后逼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说道:“暮儿,你看着朕的眼睛,你告诉朕,自你进宫以来,你骗过朕没有?” 宁暮抬眼望着他,半晌不说话。 “你说啊,你骗过朕没有?”钟沉开始激动起来。 他为什么这么激动?宁暮心里想着想着,竟渐渐地有些难受。 “没有。”隔了半晌,宁暮终于抑制住了所有内心所有情感的流动,脱口出短短的两个字。 “没有?”钟沉突然冷笑一声,撒开她的手,他点点头,觉得有些可笑。 他深吸了一口气,向后颤颤地退了两步,似乎有些承受不住,一只手按着玉桌的一角,一只手握成拳,按在自己的额上,他敲了两下。 “皇上,您怎么了?”宁暮见他表情有些难看,似是哪里不舒服,不禁问道。 “朕好的很!”钟沉又后退了两步,这一次,竟躲开了她的手。 宁暮怔在原地,她第一次看见钟沉在自己的面前显得这么脆弱,这个坐拥天下的男人,他的眼眶竟也会湿润,而且是突然地、莫名地。 钟沉的眼角红了,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皇上,让臣妾扶你回宫吧!”宁暮扶住他的手,说道。 钟沉抬起眼来看着她,两眼幽幽怨怨,突然抓住了她的手,眸中隐隐现出凶光,道:“朕的好梅妃,南国公主,你以为朕真的不敢治你的罪吗?” “皇上,您在说什么,臣妾听不懂。”宁暮避开他的目光。 “看着朕,你心虚吗?朕问你,你是不是心虚了!”钟沉强行把她的身子转到自己的面前。 “皇上若是在外面听到了什么风言碎语,要以此来问罪臣妾的话,臣妾无话可说!”宁暮的态度也渐渐变得强硬。 “呵呵,暮儿啊暮儿,朕的好暮儿,朕再给你一次机会,朕问你,你欺骗过朕没有?”钟沉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看宁暮的目光也微含了些委屈。 “皇上若是觉得臣妾有什么做错的地方,大可直接问罪于臣妾,臣妾绝不会有任何怨言。”宁暮的心咯噔地疼了一下,她仍旧强忍着各种复杂的情绪,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钟沉终究是没有逼问她的实话,肩膀蓦地一松,如一番痛苦在挣扎了许久之后,一下压在了心头,再也挣扎不起了。 朕的梅妃,从一开始你就在欺骗朕,朕却始终选择相信你。即便你对朕没有恶意,没有像他们所说的那些企图,但你的这种所谓宁死不屈的强颜欢笑,实在令朕痛心得很。钟沉望着她,心里波澜不定。 她不是陆昭宁,你又为何对她百般袒护,难道你真的是爱上她了吗,而不是简单的喜欢。 钟沉闭眼轻叹一声,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语言有些过激,说道:“暮儿,是朕方才失态了。朕要回宫了,还有一些事情没处理完。” 也许这就是帝王,从痛苦的深渊回到现实只需要一念。即便面对与宁暮的这份感情,他再是无法自拔,但只要一想到自己肩上担负的江山重任,旋即就会恢复了理智。 儿女私情,比起江山,也许父皇说得对,江山才是实实在在的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女人的心,你又怎么能随时随地保证她会一直倾注在你的身上呢? 虽然钟沉已经派了林茂前去调查许淮生一事,纵使他也相信凭着许淮生是冤枉的,因为他是帝王,不想做一个昏君,所以他选择给许淮生一个机会。 但是于情之上,自己给了许淮生这样一个机会,也许就是给了自己情敌一个机会。 朕的梅妃,何时你才愿意向朕坦诚,你们之间的关系? 如果你能马上坦诚,也许朕念在喜欢你的份上,或许能够原谅你们的莽撞与冲动,但是,朕给你的最后一个机会,你都不愿意接受,朕还能说些什么呢? 今时今夜,朕几乎把整颗心都交给了你。 帝王总是孤独的,朕缺少的就是一个能互相倾吐心声的女子。你会是吗? 但是,你似乎不愿意,不是朕的胡思乱想,不是朕的没有根据的猜疑,而是你的态度一点一点地都在告诉朕,你嫁入大宣,来到朕的身边,一定是有目的的。 钟沉闭眼想了一阵,反复地打着内心战,突然间,如释重负地挥挥手,又像丢了魂儿似地,自行向殿外走去。 他拒绝了她的恭送,任何礼数都免去了,他的步伐很慢,很沉重。 宁暮站在殿内,望着他的背影,心口渐渐烫了起来,不觉间竟无端地痛起。 那种感觉是突如其来刀绞般的滋味,酸酸的,苦苦的,一碰就会受伤。 钟沉,你是我的仇人。为何你还待我这么好,你越是待我好,我就越痛苦。 如果没有当初,没有与你相遇,我们也许就不会有后来,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痛苦。 待看不见钟沉的身影了,宁暮的身子如一下子瘫倒一样,软软地站不住脚,她伸手抚摸着腹部,在那里,有着他们爱情的结晶。 这个孩子的出现,对他们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 宁暮不敢想象,她暂时还不会对孩子动什么念头,她也舍不得,毕竟,这是唯一一个能给她安慰的惊喜。 她也希望自己能够像平常女子那般,嫁了一个好丈夫,过着幸福安平的日子,可是他是帝王,又是自己的仇人,自己又深爱着他,这未来的日子,自己该如何勇敢地去面对,她想都不敢想。 第一百一十七章 错把宁儿当阿宁 一场霜降之后,皇宫里空气中便起了一丝寒冷的意味,尤其是过了五更之后,天更加冷了。 一层冬雨一层凉,深冬的夜晚,一场时断时续的细雨,在这绵长的阴雨夜中静静滑过了。 很快,帝京的天空,在寂静中,又陷入了一片阴冷之中。 钟沉从暮云宫出来后,回到了乾清宫,他命高晋取来一壶酒。 高晋见他这种作势,十分替他焦急,又不知他去了暮云宫后发生了什么事。 “万岁爷,您这是怎么啦!可别吓坏老奴啊!”高晋见他脸色难看,十分担心。 任由高晋询问,钟沉始终不肯说,只是命他马上去取酒。 高晋见势不对,又拗不过他,只有命人去取来一壶酒。 没想到,酒刚到钟沉的手里,就被他灌了精光。 “再去取一壶来!朕要喝个痛快!” 钟沉脸色泛着红晕,醉意已经上来,却指着高晋不断地要酒。 “皇上,您从梅妃那回来之后,就变成这副模样了。您可不能再喝了啊。”高晋急声劝道。 “去,去拿酒来,朕要痛饮三百杯!”钟沉坐在地上。 “哎哟,我的万岁爷,您这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啊,可急死老奴了,唉,唉,唉。”高晋唉声刚落,派去御膳房取酒的小太监已经回来了。 未等高晋从他手里接过酒,已经被钟沉一把抢走,兀自拿去灌了几口。 “你们……都出去!朕……要一个人静静!出去!”钟沉一声喝下,高晋向那小太监挥了挥手,示意他立刻出去。 “你!也出去!”钟沉指着高晋叫道。 “皇上,老奴留下伺候您......”高晋惊讶道。 未等高晋说完,钟沉又喝了一声:“再不出去,朕砍你的脑袋!统统出去!朕孤家寡人,不需要任何人伺候,出去!” 每次一碰到钟沉发怒,高晋就如同遇到天塌了一样,连忙避开,说道:“皇上,老奴这便出去,这东西您可不要喝多了呀!”两步并作两步地出了大殿。 钟沉的愤怒是真的,并非作出来给人看的。 一方面大宣与南国的战事成为他最关注的事,尽管作为帝王,他拥有一个能够机警对外的头脑,现下战事方面,他已经没有忧虑,即便南国君王再是强悍,这场仗对钟沉来说,也是胜券在握。他拟好了各种对战策略,军用粮草在他的安排下也有条不紊运往镇夷关。 此刻乾清宫内,只剩下他和落在地上的一道清冷影子。今夜,他抛去了一切国事,心事不在什么战事上,只在于宁暮身上,那个让他第一次感到心痛的南国女人身上。 “作为帝王,最忌被儿女私情所困,将来你若做了皇帝,在你的生命中出现了一个常常令你苦难不堪的女子,那么切记对她不可心慈手软,倘若她的存在阻碍了霸业的发展,那个时候,你就不得不从她与大局之中做出一个选择,朕希望你到时候不会做出令天下人失望的选择。” 先皇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钟沉的耳边回响起来。 对钟沉来说,多么理智的一段话,曾经也被他奉为祖训,今日想起,这些话却像一通与自己心意作对的束缚教条,让自己开心不起来。 钟沉又灌了一口酒,因为喝的太急,呛得大声咳嗽起来。 高晋候在殿外不曾离开过半步,听到殿内他咳嗽的声音,却不能进殿而来。 高晋连声叹息,这个风度翩翩的少年天子,一被情伤起来,比谁都脆弱。 也许这个时候,只有高晋能懂得他的心,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人。 此时此刻,钟沉的脸色充满着疲倦,而疲倦之中,亦带着一些怨。 这种怨,不在宁暮身上,也不在任何人身上,而是在他自己身上。 偏偏生在帝王之家,做什么都不随心意,如同一只受困的鹏鸟,失去了自由。 高晋候在殿外,叹息之际,忽见钟沉跨出了殿来。 “皇上,您这是要去哪儿?”高晋担心地跟在他的身后。 钟沉起了醉意,走一步,高晋便跟去一步。 凉风吹袭之下,钟沉多少有了些清醒的意识。他回头看见高晋跟在身后,怔了一怔,眯眼说道:“朕不需要任何人跟着。” 拿着酒壶又继续朝前走去,这会已经来到了一条廊中,高晋仍旧是跟着:“皇上,您这是要去哪里,乾清宫在那个方向呢!” “不要跟来!否则朕砍你脑袋!”钟沉抛下了一句话,让高晋的脚步停止了,他不敢再继续跟。 直到钟沉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高晋返回乾清宫,偷偷交代了两名小太监悄悄地跟在钟沉的背后,两名小太监不敢离他太远,只是躲在远处看着钟沉,暗中保护着他。 这么暗中跟着有一会,见钟沉的身影来到了宁熙宫门口,两名小太监才擦了一把汗,回去向高晋复命。 “高公公,皇上去了宁熙宫。” “宁妃娘娘那儿?” 高晋挑了挑眉,这才放下心来,挥挥手,示意两名小太监退下。 哐啷一声! 酒壶摔在地上,酒洒了一地。 钟云听到声响,从宁熙宫大殿内赶出来,见到钟沉,吃了一惊。 立刻回报钟宁:“娘娘,皇上来了。” 钟宁已经醒了有一会,钟云本正在为她梳妆,听到殿外有声响,就让钟云出殿一看,没想到却是钟沉。 钟沉心中哼了一声,竟如没听见一般。 “娘娘,奴婢要不要把皇上请进来。”钟云提道。 “让他自己进来吧!”钟宁仍旧瞒着整理着妆容。 话不过半刻,只见钟沉已经自己走进殿来,步伐摇摇晃晃,全身弥漫着酒气。 钟宁皱了皱眉,她有些嫌弃,站起身来,走到钟沉身边,用责怪的眼神看着他,质问道:“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你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是皇上,可不再是普通人!” 钟沉呵呵一笑,在她身边摇摇晃晃地绕了一圈,笑道:“宁妃,你怎么敢这么跟朕说话,几日不见,你这胆子倒是忒大了些。朕是皇上怎么了,是皇上就不可以酩酊大醉吗?朕是皇上,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说完,竟伸手抓住了钟宁的手,将她揽在怀里。 “放手!你这是干什么!”钟宁抗拒地挣脱他的手。 “啪!”地一声,掴了他一记耳光。 “卑贱之徒,竟敢对本宫不敬!”钟宁面红耳赤地看着他。 也许正是她的这一巴掌将沉浸在绵绵醉意中的钟沉一下打醒了。 钟沉有些惊愕,眨眼之间,竟将她的脸看成了陆昭宁的脸,不禁抱住她,口中叫唤:“阿宁,阿宁!真的是你!朕知道你没死,朕的阿宁!” 钟宁的力气不及他大,一下就被困在他的臂膀之下。 钟云见到此状,不知该如何是好。 钟沉却命令她出去,钟云无奈之下,只有到殿外等候。 “王乞儿!你竟敢对本宫动手动脚......”钟宁怒声喝斥道。 钟沉将他越抱越紧,嘴里仍旧呼唤着陆昭宁的名字:“阿宁,你不要抛弃我,不要抛弃我......” 钟宁的情绪缓了一会,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分不清眼前站的到底是王乞儿还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沉哥哥。 “沉哥哥,我不会抛弃你,宁儿永远都不会抛弃你......”钟宁恍若做梦。 钟沉望着她的脸,眼前渐渐模糊,又一点点地清晰起来,这分明是陆昭宁的脸:“阿宁,我好想你......”竟情不自禁地凑近她的唇边,轻吻了起来。 钟宁愣了一下,手指竟不自觉地抓紧衣角,闻着他身上的气息,一时竟无法自控。 钟沉的眸光一闪,头猛地在她胸前低了下来,不分轻重地在脖颈上吻了一通,钟宁频频而退,一直退到内殿的软榻之上。 钟沉伸手一拦将她拢入怀中,舌尖轻轻地抵开她的小唇游入其中,竟有些疯狂而又温热地捕捉着,一只手慢慢地解开她的衣裳,钟宁的裙袍一下就滑落到地上。 “阿宁......” 钟沉紧促的气息声在她的耳边绵绵响起,手慢慢地钻入她的内衫中,他掌下熟悉细微的温热触感让钟宁心满意足,竟闭眼静静地享受着。 她始终逃不过钟沉这张脸的对视,逃不出他充满魅力与诱惑的目光,钟沉的双唇慢慢绕过她的脸,又一点点地回落到她雪白的颈上,“阿宁,朕要了你,朕不让你走。” 钟宁尽力保持着清醒,怎奈全身无力,眨眼之间,钟沉已经压在她的身上,并扯下了珠帘,她的身体完全骗不了自己,从里至外都酥酥地。 她已经没有心思去分辨,眼前的这个男人到底是王乞儿还是钟沉,各种幻觉让她陶醉在他的爱抚之中。 倏然之间,一股沁人心骨的凉贴着她的肌肤让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眼角噙着情动欲望气息的钟沉让她感到有些害怕。 她方意识到自己在于一个卖盐郎苟合,伸出手抵在钟沉的胸膛上想拼命地挣脱开来,怎奈钟沉手中的力气一紧,把她当成了陆昭宁,将她越搂越紧。 在这种情事方面钟宁怎么可能是钟沉的对手,敌不住他那紧贴在自己脖颈上的温软双唇,她的身子竟开始渐渐软了下去…… 钟沉胡乱解了自己的衣服,在她的面前袒露出一双白净而又宽厚的臂膀,接着身子跟着陷了下去,一双唇一路从她的右耳边吻到了脸颊,手指慢慢游到了她的敏感部位,犹若一路勾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钟宁的身体经不住诱惑,开始剧烈地起伏,钟沉聆捧起她的手指又轻轻地咬了一口,恍惚之间,听到她嘴里发出的一丝细碎的呻吟声。 钟宁的唇越抿越紧,她尽量不让自己再发出羞人的声音,她根本不敢睁开眼睛去看钟沉,她害怕自己会失望。 钟沉一点点地沉下身体的时候,一股酥麻感顺着她的身体向她的心剧烈地传来,用力攥紧了身下的床单,钟沉的唇舌随之而上,撬开她的唇纠缠不止。 这一夜,泛滥春意的粗喘从他们二人嘴中起伏不定地传出…… 第一百一十八章 若有所失恍似梦 清晨,钟宁一副瘫软在榻上虚弱无力的模样,突然之间从恍惚之中清醒过来,看看身边仍旧沉浸在梦中的钟沉,不禁羞成一团。她下意识地从榻上坐起,下了床榻,披上一件内衫光脚走出内殿。 不一会儿钟云端进来一个脸盆,绞着湿帕伺候她洗漱。 “娘娘,昨晚......”钟云的目光偷偷地往内殿窥去一眼。 钟宁回想起昨夜与钟沉温存之事,感到有些羞耻。她微微皱起眉头,嘱咐钟云道:“云儿,皇上来到宁熙宫的事,不要在外头胡说。记住了吗?” 钟云心下虽然很好奇,但听她这么吩咐了,也不再提及,应道:“是,娘娘。” “一会用完膳,你陪本宫出去走走。”钟宁说道。 钟云应道:“是。” “宁妃娘娘,梅妃娘娘来了。”一个侍女匆匆地跑进来禀报。 钟宁与钟云相视一眼,钟云会意,立刻走去殿外迎接。 “奴婢见过梅妃娘娘。”钟云行了个礼。 原是高晋一清早派人到暮云宫,将钟沉昨夜酩酊大醉,去了宁熙宫的事告诉给宁暮。 今日在欢沁伺候下梳洗完毕,用了早茶便匆匆地往宁熙宫来了。 宁暮并非第一次见钟云了,比起上一次见她,这次她的眼中包藏了一丝温柔,她对钟云笑道:“不必行礼,皇上在这儿吗?” 钟云略有迟疑,道:“回梅妃娘娘,皇上还未起呢。” “宁妃娘娘在殿内吗?”宁暮又问道。 钟云道:“娘娘正忙着梳洗,梅妃娘娘,可是有什么事要奴婢代为传达的吗?” 宁暮从钟云的话知她的意思是不打算请自己入殿而去,不禁笑了一笑,说道:“听高公公说,皇上昨夜喝了些酒,便来了宁熙宫。皇上可还好?” 钟云略一思考,道:“皇上一切安好。” 二人正说间,钟宁的身影出现在了大殿门口。 “是梅妃妹妹来了,可是来找本宫聊天的吧!”钟宁笑着叫道。 “妹妹见过姐姐,姐姐万福金安。”依旧是客套话,宁暮向她行了个礼。 “妹妹不必多礼。进来坐坐吧!云儿!”钟宁看了钟云一眼。 钟云走向宁暮,微笑道:“梅妃娘娘,殿里请!” 宁暮淡淡一笑,点点头,便唤了欢沁一起入殿。 这次宁暮突然出现在宁熙宫门口,是钟宁万万没想到之事。想她定是听说了皇上在自己的寝宫,这才往自己这边赶的。不然从她入宫时算起,这个南国公主似乎还没主动来自己的宁熙宫拜访的。 倒也有点意思。钟宁心里笑道。 钟宁的目光落到欢沁手中的食盒上,不禁起了好奇,她的双眸幽幽一晃,淡笑道:“梅妃妹妹费心,这好不容易来一趟本宫这儿,还带了东西来,这丫鬟手上的食盒子是要送给本宫的呢,还是送给皇上的呢?” 未等宁暮回答,钟宁兀自笑了笑:“瞧本宫这话说的有些不适宜了,妹妹定是寻皇上来了吧,不巧的是,皇上这会还未起呢,妹妹有什么事,不凡跟本宫说也是一样的,等皇上醒了,本宫再将妹妹的话向皇上进行传达。” 钟宁面上端着一丝笑容,轻缓的脚步却未停下,她的裙裾轻移,一直玉桌旁走去。 这时,钟沉身传内衫从内殿走出来,见到宁暮有些微微吃惊。 “皇上,您起了。”钟宁微笑着走到钟沉身旁,关切地问道。 “梅妃来这里做什么?来找朕么?”钟沉似笑非笑地问道,只盼她说“是”。 宁暮道:“哦,恕臣妾彷徨,臣妾不知皇上也在这儿,臣妾给皇上请安。” 钟沉登时愕然,鼻里轻哼一声,将脸侧过去,似乎在生气。 “皇上,臣妾就是来送早膳给宁妃姐姐的,既然您也在这儿,那臣妾就不打扰皇上和宁妃姐姐说话了,臣妾先告辞了。”她保持着一副淡然的笑容,心中却是百般滋味,一股酸酸地。 初时只听说钟沉在宁熙宫过夜,没见到他时,她的心还不会如此触动。 今日见到他,我的心为何会变得如此酸楚。 随着钟沉挥手冷漠地道了一声:“你去吧!朕要跟宁儿好好说话。” 宁暮的心咯噔一下就疼了,这是她第一次因为他在别的女人面前而尝到的感觉,酸楚却不可言。 宁暮应了一声:“是。”便唤了欢沁,由钟云送二人到宫外,二人回暮云宫而去。 宁暮前脚一走,钟宁的脸色便即沉了下来,她向钟沉瞥了一眼,鼻里哼了一声,说道:“本宫一直觉得你是扶不起来的阿斗,毕竟是个没见过大世面的市井卖盐的,想不到你刚刚在梅妃面前,竟还有几分皇上的模样,若不知本宫知道你的身份在先,就刚刚还真有些恍惚,把你当成了皇上。” 钟沉的面色也渐渐沉了下来,他仍旧目望着宁暮离开的方向出神:“宁儿,你觉得梅妃怎么样。” 他喊钟宁“宁儿”让钟宁的心下有些吃惊,沉哥哥就是这般喊着自己“宁儿”的,一时间,她望着钟沉的背影,出了神来。 钟宁不去打扰他,突然忆起了什么,走到香炉旁,默默地取一块龙涎香,置于错金螭兽香炉之中,再将其点燃。 “这是沉哥哥最喜欢的味道。”她望着那雾白轻烟便带出了缕缕幽香,不禁出神道。 “因为龙涎香含蓄而不张扬。沉哥哥钟喜欢在如斯清幽之中应对繁复的国事,他希望的东西,我亦喜欢。” 看到龙涎香,钟宁不觉沉浸在其中。 “只可惜,你不是他。”她抬起眼来看向钟沉,恰逢钟沉也回过头来,有些惊讶地望着她。 “昔日里,他总会将我当作唯一的宝,总是一味地袒护着我,就算是御书房,他也许我随意地进出请安,玩闹。他曾经把这样的特权都给予了我,他说过,会让成为后宫中最尊贵的女子。可惜........” 她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叹。 钟沉望着她良晌,突然之间,对她有了些怜悯,也许是因为愧疚,他的目光显得十分包容,十分地温柔。 这个女子,虽不是他的最爱,但自己曾几何时,也对她对过心。 他始终是她春闺少女的一个幽若的梦,恍有恍无。 那个是个阳光疏疏落落的午后,淡薄似轻溜的云彩浮在地砖之上,钟沉正在御书房埋首书案。 这个叫钟宁的美丽女孩将香炉悄悄地捧到窗前,脚步轻盈,宛似一个淘气的孩子,想要给自己梦中的情郎一个惊喜。 钟沉闻香抬头,见到钟宁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的御案前,微微一笑,复又低头,再抬头时,却见钟宁一只秀挺的鼻子上多了一抹灰。 钟沉不知她是怎么将自己的脸弄脏的,一时间觉得好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宁儿,你这小花猫,又捣鼓着做什么不正经的事儿了?瞧你的小鼻子!” 他说完,竟然从繁忙的国事中抽出了点闲,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用自己的龙袍将她鼻尖上的灰擦了干净。 “沉哥哥,你看,这是什么,你喜欢吗?”钟宁瞪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问他。 钟沉的脸上绽开了花朵般的笑容,他闭眼享受般地闻了一下,说道:“这是龙涎香,是朕最喜欢的味道。宁儿,你小小年纪就把朕的这些喜好摸了个底,你个小机灵。” 他的这句话似是赞赏又似挑逗,让钟宁一下心花怒放起来。 她放下龙涎香,一下子抱住了钟沉挺直的腰板,主动依偎在他温暖的怀中,撒娇道:“沉哥哥,只要是你喜欢的东西,我一个都不会忘记。” “为什么?”钟沉面带笑意地问她。 “因为你是我这一生最爱的沉哥哥呀。”钟宁不假思索地回答。 钟沉怔了一怔,看着她一副天真的模样,实在不忍告诉她,自己已经有了心上人。 钟宁笑道:“沉哥哥,你怎么了,是宁儿说错话了吗?” 钟沉这才反应过来,摸摸她的头,勾勾她的鼻子,笑道:“宁儿一向都做得很好。你出落得这般美,朕将来一定会给你找个好人家。” 钟宁一脸不乐道:“沉哥哥,我是要嫁给你的人,你忘了吗?这是你小时候发的誓,你说过等我长大后,你要娶我的。” 看到钟宁望着桌上即将燃尽的龙涎香发呆,钟沉的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世间的情事又有谁能够说得清道得明的呢? 从前他只知道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知道自己在将来的某一天还会遇到一份真爱? “如果没有她,你还会像昔日那般爱护我吗?”钟宁走到他身旁,情不自禁地问他道。 如果没有她,我还会像昔日那般爱护她吗?或者说,只会爱她吗? 钟沉将钟宁突如其来地一句话听在耳朵里,在心里反复地问自己。 “如果没有她,你会死心塌地爱我吗?” 这句话,曾几何时,钟宁已经问了他不下百遍,自己始终没有给她一个明确地答案。 他怕说出伤害她的话,却同时做着伤害她的事。有时候钟沉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混蛋。伤了一个又一个。 “倘若不爱,那当初又为何要答应我爹,娶我呢?” 是啊,倘若不爱,我当初又为何要答应娶了她呢? 第一百一十九章 柔情不胜帝王心 钟沉陷入了沉思之中,虽然他心中对钟宁藏着一份愧疚,但他的脑中瞬间就浮现出了宁暮那张脸。 “我最爱的是阿宁,是陆昭宁,不是你钟宁。” 这句话也在他的脑中响起过好几遍。他心里清楚,自己始终忘不掉那个叫陆昭宁的女孩,她与自己的爱情才是最刻骨铭心的,才是遵从自己真正心意的。 “沉哥哥,陆昭宁是你的真爱,那我钟宁在你心里又算什么呢?” 钟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开始觉得有些头疼,昔日对钟宁的各种谈话一下钻入他的脑海钟,搅乱他的思绪。 梅妃昨夜与自己赌气之事给自己带来的委屈和怨气并未因此刻宁熙宫殿内的静谧气氛而完全消退。 钟沉的嘴角仍旧带着一抹微笑,却笑得有些不自然,得体地隐藏起,不想这些细微的情绪变化,都被钟宁看在了眼里。 曾几何时,她笑靥如花,温婉中带着一些天真,昔日的钟宁,他曾经也喜欢过。 而今日的钟宁,在这样的静谧时光里,站在自己面前,却如相隔了几百余年,自己仿佛认不出她了。 那是一种隔阂,一种心灵的隔阂,或许不爱她才是最大的隔阂吧。 这个叫钟宁的女孩,曾经是那般天真淘气,浑身上下都透着一些灵动与可爱的气质,今日的钟宁,已经成了自己的宁妃,她穿着耀眼鲜艳的漂亮贵服,眉眼之间也多了一丝作为后宫成熟女人的机锋,在她的眼里,钟沉看到忧桑的同时,也隐隐看到了一丝愤怒与野心。 这样的钟宁,自己还认识吗?尽管诸多时候,自己觉得她是可怜的,是值得自己继续疼惜的。毕竟自己对她说过,会疼爱她一辈子。 但偏偏是这种疼爱,让她把它当成了独一无二的疼爱,在他的眼里,却只是单纯的兄妹间的疼爱。 现在钟宁的每一举一动,都颇有昔日自己母后的风范,她拥有适合她的得体的华贵衣袖,她稍微一些不动声色的言辞与举动都会带起后宫的一场风云雷动,于她仍旧温婉的笑容中震慑与她作对的敌人,而宁暮,大概就是她唯一想压制的人吧。 钟沉心里很清楚,钟宁是不喜欢宁暮的。也许是因为她从没喜欢过陆昭宁的缘故吧! 女人的世界,钟沉作为一个男人,又怎么能懂呢?纵使他是天下之主,但有时真的就白痴一般,在这些事上始终也想不通。 毕竟钟宁曾经多次在背后于自己的面前,说尽宁暮的坏话,她带动着自己怀疑过这个从南国来的公主,怀疑过她潜伏在自己身边的目的。 每当宁暮与钟宁碰在一起,曾经在背后说尽她坏话的钟宁为何又是一副笑脸迎人的模样。 哪怕对于后宫女人这些争风吃醋的事,他曾听父皇说起过很多,脑中也有很多对付的决策,但当问题真正地摆在了他的面前,他却感觉自己力不从心,毕竟,在宁暮的面前,钟宁却始终表现得那么得意,那么端庄,让人无可挑剔。 就是因为她在自己的面前丝毫不会犯错,钟沉才更加地为难。自己即便对宁暮有些私心,于法于情,都说不过去,也不好多做。经一次生死的体验,他已经不再是昔日的钟沉了。 他开始有危机感,他甚至有了像女人一样的第六感,隐隐感觉得到自己的后宫,像钟宁与宁暮争风吃醋的事,会一件一件地涌来。 二人之后无话。 钟沉用过了早膳,离开宁熙宫前,瞄了一眼宁暮留下的食盒,带着自己心中的猜想,命人将食盒一起带去了御书房。 此刻已身在御书房的他,手抚着一张精工画作的地图,他久久凝视着大宣的山川江河,风烟疆土,目光定格于镇夷关一带,一瞬间眼神变得犀利如鹰。 他静静道:“等宫里的这些事解决了之后,朕要御驾亲征。” 他的目光专注于手中的地图,宛若胸中拥有了万丈的豪情。 听到他的一番豪言壮语,站在一旁伺候的高晋的一张老脸上,也不禁绽出了笑容:他是皇帝,还作为帝王的抱负。 高晋的笑容是真诚的,不似在其他人面前的那般矫揉造作。 “镇夷关之前遭到莫池的偷袭,这笔账,朕终究是要跟莫池算的。”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笑容若翱翔于空中的大鹏鸟,瞬间充满了无限欢愉。 高晋笑道:“皇上,老奴可真心为您高兴,老奴可是好久不曾看到皇上的笑容了。” 钟沉握笔的手渐渐有力起来,他一字一字道:“撇开镇夷关,背面还有一个赫赫对我朝虎视眈眈的北音,其实朕心知肚明,北音年年意图进犯,只是没有找到一个好机会罢了。北音一直是朕的心腹大患,朕有生之年必定平除此患,不教朕的子孙再动干戈,留一个太平盛世给他们。” 高晋不觉地震动,这样一个钟沉,是他未曾见过的,却也为他的心愿所感,眼里闪着老泪,露出了欣慰之色:“皇上,您有这般心愿,先皇在天之灵,一定会欣慰的。” 钟沉的脸色渐渐地严肃了起来,道:“只是当前战事在急,莫池一方还俘虏了我朝的成毅少将及数百名将士,这件事也成为朕心头的大事。朕要想完全父皇留下的遗愿,统一南北,为后代子孙创下一个太平盛世,恐怕还得从长计议。” 他想着这里,不觉陷入了一阵沉思之中。 高晋见他突然凝眉不语,说道:“皇上,您关心国事,老奴都看在眼里。只是你也不可一味地为了国事而操劳连龙体都不顾了啊。您失踪的那些日子,老奴哪一日不是忧心忡忡,生怕皇上您遇到了什么闪失,那老奴可真得对不起先皇的托付了。您是老奴看着长大的。” 钟沉听到这里,猛然觉醒,他方认识到高晋已经跟在自己的身边有十多年的光景了,一时间感叹时光飞快,不知不觉间自己竟已经能走能动,能够在他面前畅谈山河社稷,轻轻地叹了一声。 他凝望着高晋,深深地点了殿头,眼中渐渐又有了一股坚毅的神色,“高公公,这些年辛苦你了。你年纪已高,朕本想着放你安详晚年,没想到你却甘愿留在朕的身边服侍朕,朕许诺于你,只要你想出宫,有一天跟朕说,你不要再留在宫中,想要享受天伦,朕一定会答应你。” 高晋激动道:“皇上对老奴的厚恩,老奴此生都无法报答,老奴愿意一世服侍皇上,直到看到皇上亲自统一南北。” 钟沉点点头,满意地笑了一笑。 “自从父皇和母后去世之后,朕一直都是孤独一人。也多亏了你在身边陪伴,朕伤心沮丧之时,你就像一位父亲安慰着朕,朕却没有给予你更多的厚待,若非有着历代祖宗继承下的规矩,宦官不可干政,朕有时也想封你个一官半职,每每想想这些,朕的心头对你总是有些愧疚感。高公公,你不会怪朕吧?” 钟沉说此番话时,他的眼神很深,让高晋微微有些害怕,却也是十分感动。 高晋再抬头一看,钟沉那双深深的眼神里似乎已经噙上了一弧说不清的清愁感,转瞬已经不见了。 高晋几乎疑心是自己看错了,他那样的神情不该出现在这样的语气里,无端地感到有些迷惑起来,他却百思不得其解,也许,真的只是他看错了吧。 御书房内,安静停了一歇,钟沉方才觉察到,自己的心中原来已经不知不觉密密交织着一些渺茫的欢喜和迷惘,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食盒上,心中定了一定,他希望这次自己不会判断做。 毕竟他相信自己会与她心有灵犀的。 明媚的光影被疏密有致的食盒上的雕纹滤得淡淡地,烙下四个大字“心心相印”,淡金色的雕刻漆迹,拂过钟沉的眼神。 那原本略显犀利而刚硬的英俊眉眼顿时变得柔和下来,无端地添了几分暗藏的温柔。 “高公公,将那食盒取过来跟朕看看。”钟沉不禁说道。 高晋只道他是忙累了,想歇息吃些东西,连忙柔声笑道:“皇上对着奏章和地图许久了,是该歇一歇啦。” 说着走到远处的一张桌上将宁暮送的食盒中拿到了钟沉的面前。 “高公公,你先出去吧!朕想一个人歇息,吃些点心提提神。” 钟沉看着那食盒,说道。 高晋笑道:“是,皇上。”便自行退出了御书房。 待高晋离开后,钟沉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食盒,里面现出了用细磁碟装的四色点心,藤萝饼、百合酥、蜜饯樱桃、梅肉好郎君,还有一盏冒着丝丝暖气沁人肺腑的梅花茶。 曾几何时,在空雾山的一片雪天里,他兴奋地拥一个少女入怀,她在自己怀中清绵的呼吸丝丝缕缕响在耳畔:“钟沉,娘种的梅花树开了,到时候我采一些来给你泡成梅花茶喝好不好?” 那时的他还很年轻,脸上透着一丝少年的青涩,他将陆昭宁拥在怀中,微笑出声道:“梅花也能泡茶喝呢,阿宁你是不是故意逗我玩呢。” 哪知陆昭宁突然挣脱他的怀抱,跑向前方的雪地里,露出一副天真无忌的调笑:“就是逗你玩的,怎么着呢!你过来咬我啊!” “哼,阿宁,你不过是仗着我对你的宠爱和怜惜才这般逗我是不是!看我不挠你!”说着,追逐陆昭宁的身影,两人在雪地里嬉闹起来。 第一百二十章 心有不忍吐真相 那一天或许是他过的最短的一个白天,同时也是最美好的一天。 在他深情款款的眼中,陆昭宁的任何言行都是可爱可怜的。 自己是那么地向保护她,那时的她会轻轻埋首于他的怀中,然后一双脸蛋上挂出粉红的羞晕。 那个时候的钟沉和陆昭宁是世上最幸福的一对人儿吧。 钟沉想到这里,嘴角不禁拂过一丝微笑,这种幸福的微笑,连他也不曾察觉。 他望着食盒里的一杯梅花村发了一会呆。 伸手将他拿了出来,端在手中,依然有些温热,他微微一笑,小抿了一口,舌尖带着一丝涩而甜的味道,闭眼松了一口气。 昔日阿宁对自己玩笑的话,如今在眼前都已经成了事实,这梅花确实能够泡茶。 他不断地回忆着,竟没有一刻将陆昭宁的脸从自己的脑海中抹去。 突然之间,他的目光被食盒中的那些点心吸引了去。 他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点心藏有玄机。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在那些好看的点心之中兜了一圈回来,皱了皱眉,伸手拿起其中的一块百合酥,在掌心中捏碎了。 一张小纸团进入他的眼帘。 他的眼中带了一丝惊喜,又于疑惑间将那纸团从百合酥之中小心取了出来,将纸团打开一看,瞬间吃了一惊。 他有些兴奋又有些难以置信,纸团中写了两行字,其中这几个字尤为吸引他的注意:“义兄许淮生” “许淮生竟是她的义兄!”钟沉嘴里呢喃道。 他的脑中不断地浮现出昔日的种种画面,那日宁暮巧女扮男装来到天牢探望许淮生的一景也一下钻入他的脑中。 兀自想了一会,他恍然大悟,竟有些激动地站起身来,笑道:“如果真是这样,朕一定会保住他的!”他说完,竟唤了高晋进来。 “高公公,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钟沉激动地问道。 高晋答道:“刚过午时。” 钟沉听后,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他问:“许淮生可是今日午时三可问斩。” 高晋却沉默了一会,竟不知怎么回答他。 钟沉皱眉道:“高公公?” 高晋低下眉去,说道:“皇上恕罪,老奴先前犯了个大错!” 咚地一声下跪。 钟沉看着他不解道:“你犯了何错!” 高晋道:“皇上,先前皇上问老奴,许淮生瑜何日何时问斩,老奴一失嘴,说成了午时三可,其实......” “说下去,其实什么?”钟沉颤声道。 高晋道:“其实许淮生被是在午时被问斩!” “什么!”钟沉心头一震,吃了一惊,在龙椅上重重地一坐,呆住了。 “皇上,都是老奴的错,老奴有嘴,一时失口了。”高晋拍着自己的老脸。 钟沉坐在龙椅上,浑身没了力气,他怔怔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许淮生已经被问斩了......”他的声音极其缓慢,似不敢问下去,怕知道了结果受不住。 高晋见他坐在御案前半晌不说话,又不敢去打扰他,跪在地上也不敢起来。 “摆驾暮云宫。”短短的几个字,将钟沉心里的惋惜一点点地传递到高晋的耳里。 高晋抬眼偷瞄他的神色,见他如突然丢了魂儿似地,喉咙颤抖个不停,却没有一句话。 高晋应道:“是。”站起身来,扶着他走出御书房。 这段去暮云宫的路并不远,在钟沉看来却像是在走一条漫长的路,他走了很久,怎么也走不完。 花了一些功夫,他迈着沉重的步伐,终于来到了暮云宫前。 高晋方要张嘴高声宣喊圣驾来到,却被钟沉挥手拦下,他让高晋不用通报,自己却孤独地站在梅花树下,也迟迟没有提步进殿而去。 他是皇帝,出入自己妃子的寝宫,再正常不过,只是这一次来到这里,他的勇气却少了一点。 “梅妃娘娘,皇上来了。”是欢沁发现了圣驾,匆匆禀报给了宁暮。 宁暮走出去迎接:“臣妾恭迎圣驾,皇上万岁万万岁!” 钟沉倒吸了一口口空气,感觉眼前有无数数不清的细小灰尘迎面扑来,它们在浅金的日光下张牙舞爪地飞舞,脸宁暮的那张脸也变得有些哀怨。 其实此刻宁暮是眼带温柔的笑意,却被他硬生生地想象成了一双满待恨意的眼神。 在钟沉的眼里,她的眼神就像是无数积蓄已久的怨气,仿佛积聚了太多的痛苦和诅咒,突然之间如同一个黑暗无底的深渊一样,让自己发寒而栗。 此刻,阳光在这里前仿佛都是停滞的,散发着淡淡梅花香的暮云宫前的梅花树枝上滴答着一些残留的积水,空气中充满着一股淡淡的却挥之不去的寒意。 这令人贪恋久违的日光,在此刻却也给不了他内心片刻的温暖。 直到宁暮的声音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他才清醒过来。 “皇上,您怎么了?”宁暮疑惑地望着他。 钟沉脸色十分难看,对高晋和欢沁道:“你们都退下吧,朕有话与梅妃说。” “是。”高晋与欢沁立刻知趣地退身下去。 宁暮见他进殿许久,却不曾开口说一句话。觉得他有些奇怪。 她欲言又止,转而温软问道:“皇上这是刚刚从宁妃姐姐那边过来,还是刚从御书房过来的,皇上累了吧!” 钟沉终于转过脸来看着宁暮,这张脸总是显得那么聪明无害,他点点头。 他却不立即说话,片刻才有些疲累地对她道:“朕刚刚吃了你送的梅花茶喝点心,这会身体是有些懒了,累倒是没有,暮儿,朕......朕有件事要跟你说......” 他说着,握住宁暮的手,当宁暮问他:“什么事?”他却一句也回答不出了。 宁暮笑了一笑,反而挽住她的手,说道:“皇上你此刻来得好巧,臣妾正打算弹奏些琴曲呢,皇上可愿意聆听我谱的新歌呢?” 钟沉突然挽过她的手,“暮儿!”一声来得迅速地“暮儿!”让宁暮听得有些刺耳,她问他道:“皇上,你怎么了,你的脸色有些难看。” 钟沉正在尴尬间,听得她这样的询问,不觉如释重负,接而慢慢地奇怪起来,今日是许淮生问斩的日子,她不会不知道,此刻在我面前,竟一句没有提到过他? 宁暮越是不开口询问许淮生之事,钟沉心中反倒自己着急起来。 钟沉道:“暮儿,你送于朕的点心,朕都已经吃完了。” 他有些激动起来。宁暮的面上却十分镇定。 “暮儿,你就不问问朕有关你义兄许淮生之事吗?”钟沉终于按耐不住了。 或许这正是宁暮所希望的吧,她希望他自己开口问到此事。 宁暮宛若没有听到一样,愕然道:“皇上,你都已经知道了。” 钟沉认真道:“朕就知道你与许淮生怎么可能会有他们说的那种私情呢?他既是你义兄,他的生死,你自然会关心,朕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反误会了你们。” 尽管“义兄”这二字在钟沉的心里给了自己一些安慰,但他的眼神仍旧是留有一些疑惑,毕竟“义兄”并不是“亲兄”。 他想试探她,看看这个女子会如何回答自己。 宁暮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她伸出手去抚去了钟沉肩头沾上的一点灰尘,说道:“皇上,您不是不信臣妾么?” 钟沉抓住她的手,激动道:“朕何时不相信过你。暮儿,朕一直都把你当做最信任的人。” 宁暮心底冷冷一笑,她根本无法去判断这个男人的话,也许他说的是真的,但若是假的呢? 她感到自己已经心力交瘁,将纸团藏在点心之中以此来将自己与许淮生的关系透漏给他,也是下下之策,毕竟自己已经没有其他的理由可以让钟沉信服了,所以她怎么做了。 宁暮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若是有朝一日,许淮生是她义兄的事也被人当成了话柄,恐怕那个时候自己与义兄的危机会更加巨大,与其被别人揭穿,还不如铤而走险,主动告诉钟沉,以此来博取一些信任。 她这次的赌注是赌对了,一方面她是高兴的,因为钟沉在知道了自己与许淮生的这层关系之后,并没有对自己表示出什么坏的疑惑。她甚至感到有些意外,钟沉竟还是如此信任她。 情人与义兄之间,义兄让人听起来,恶意的猜想就少了许多,这便是宁暮心里所考虑的。 宁暮有些幽怨地盯着他的眼睛,说道:“皇上既已经知道了此事,臣妾想知道皇上会怎么做?” 钟沉如释重负道:“朕此次来就是为了许淮生一事,朕不想失去你。所以,这件事,朕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只怕告诉于你,你会更加地埋怨朕。” 宁暮的丹蔻渐渐地扣在了自己的拇指上,她尽力地保持着笑容,说道:“皇上,无论许大夫的结果如何,臣妾又怎敢去埋怨皇上。”她说时,语声异常平静,目光却不与钟沉对视。 她害怕自己的目光被钟沉看破,许淮生是自己的义兄是真,若他因为自己而死,她断然不会去埋怨别人,反而埋怨的是自己,只是面对钟沉时,因为他是皇上,自己的身份还是他的妃子,自然而然地就说了一些客套话。 如果许淮生真的因自己而死,自己当真不会埋怨他吗? 钟沉道:“你义兄许淮生今日午时已经被问斩了。” “你义兄许淮生于今日午时已经被问斩了。” “你义兄许淮生于今日午时已经被问斩了。” “你义兄许淮生于今日午时已经被问斩了。” ......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朝欺灭观戏心 大殿内突然安静下来,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住了,只听得到二人的呼吸声。 钟沉的这句话仿佛一场噩梦般回来地缭绕在宁暮的耳边。 “被问斩了。”宁暮的心如被针刺了一下,流血不断。 她竟不敢再去看钟沉的眼睛,她生怕他看到了,自己无处躲藏,自己心里的秘密会被他一点点地看出来。 她极力装着冷静下来,忍着心痛,低声道:“皇上,臣妾想一个人静静。”目光如被掏空了一般,毫无神韵。 钟沉道:“暮儿,这一刻你是不是特别埋怨朕,你骂朕是昏君也好,打朕也好,就不要这样子,朕看着你这样,反而比你更加地难过,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宁暮轻轻地冷笑一声,眼中竟没有一滴眼泪,只是微微地红了。 她在忍,将藏在心里的无限悲痛悄悄地忍了下来。 钟沉见她眼神迷茫,身体摇摇晃晃,有些昏沉,连忙一步近前,伸手抱住了她,让她躺在自己的怀中,叫道:“暮儿,暮儿!” 宁暮已经晕了过去,再看地上,流着一滩鲜血。 “来人,快传太医!” 钟沉的急声在暮云宫响起,余音迟迟未曾散去。 很快,太医院的秦天被传进宫来,欢沁吃惊地从殿外冲了进来。 看到地上的一滩血,她吓坏了,脸上一片惨白。 “秦天,朕命你救醒梅妃!救不醒,若救不醒,朕会要了你的命!” 这是钟沉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发出了一次作为帝王的威胁。 钟宁闻到宁暮晕倒的消息,在钟云的陪伴下也赶到了暮云宫。 她并不是因为宁暮晕倒而被吸引来,而是她从一些宫人们的嘴里听到了这样一个消息:“听说梅妃娘娘突然晕倒了,流了好多血啊,恐怕腹中的龙种会难保了。” 龙种? 钟宁的神色有些复杂,心下笑道:“真有意思,她竟然怀了一个市井卑贱之徒的孩子,呵呵。” 等她赶到暮云宫时,眼前的一切却让她来暮云宫之前的得意一下自消散去了。就像辛辛苦苦酿了一坛好酒被人瞬间打翻在地一样,她看到钟沉坐在榻上,抓着宁暮的手,一副神情急切的样子。 陡然之间,她竟有些生气,看着钟沉的举止与神态,倏然之间,她的心下开始害怕起来,她心中叫道:不,这不是真的。 “沉哥哥......”钟宁望着钟沉,嘴里不禁发出了一声久别的叫唤。 这种声音只有她能够听得见,钟沉此刻沉浸在宁暮的事之中,哪里还会去理会周边的那些人,钟宁已经来到了他都不曾察觉半分。 钟宁从人群之中退了出来,有些若失地钟云道:“云儿,我们回宫。” 钟云看到她的神色,极其不解,方刻来暮云宫之间,她的心情还如三月枝头的喜鹊,得意欢畅得很,那种听到梅妃昏倒怀了皇上龙种的消息后掩不住地看戏感此刻还浮现在钟云的脑海中。怎么方几刻的功夫,宁妃娘娘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刚来到暮云宫却急得要离开,到底是为什么? 作为婢女,钟云十分识趣,她并没有过多地去问钟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她知道,回到宁熙宫后,钟宁会将事情告诉她的。毕竟每次她遇到忧心的事,第一时间都是向自己倾诉的,不是吗? 果不出钟云所料,钟宁刚回到宁熙宫,便唤离了其他的下人,独留自己一人在身旁。 “娘娘,自从你从暮云宫回来,心情一直很不好,发生什么事了?”钟云忍不住问道。 钟宁突然冷笑一声,竟有些自嘲,带着一股怨意,看着钟云道:“云儿,你说本宫是不是特别傻?” 钟云摇摇头,说道:“娘娘是天下第一聪明的女子。” “天下第一聪明的女子?”钟宁听到钟云的这句话,不禁笑了,她带着一些对自己的嘲笑,干笑了两声,说道:“今日本宫才知道,本宫就是个傻瓜,是天下第一愚蠢的女人。” 钟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问道:“娘娘,您可别吓奴婢了。娘娘,您怎么了?” 钟宁道:“男人的话是不是都不可信?” 对于钟宁突然的一句询问,钟云有些惊讶,她愣了一下。 男人这个概念在她的印象之中全被那张暗藏在自己心灵深处正义俊朗的脸给代替了。 对于钟宁的这个问题,她有些手忙脚乱,一颗心砰砰直跳,脑中拂过一个男子的脸,他总是笑得那般温暖。 可惜他的笑容却不是送给自己的。想到这里,钟云的心里暗暗叹了一声,带着一些遗憾和羡慕看向钟宁,愣了半晌说道:“娘娘,奴婢不了解男人这种生物。” 也许是因为钟云的话显得有些笨拙,她将男人比作成生物,让钟宁觉得有些好笑,可若是在寻日里,钟宁一定会将这些感觉好笑的心情一一地流露在钟云这个丫头的面前,可是今日的此刻,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既然已经回来了,为什么要瞒着我?”钟宁坐在软榻上,带着一丝幽怨自言自语道。 “娘娘,您到底怎么了,奴婢完全听不懂您说什么。”钟云焦急道。 钟宁道:“皇上已经回来了,他却瞒着本宫,他为何要欺骗本宫,云儿,你说这是为什么?梅妃还怀了龙种,呵呵,这对本宫真是一种讽刺。” 钟宁渐渐地敛去脸上的愁容,情绪也渐渐平定许多。 钟云听到她说皇上已经回来,起初还一头雾水,转念一想,心中叫了一声,才知她话中的意思。 竟也如被欺骗一般,久久无法缓过神来,只是关切地看着钟宁。 “娘娘,您现在打算怎么办?”钟云忽然问道。 钟宁的手抓在软榻上的温褥上,一点点地抓紧,脸上的表情渐渐地厉了起来。 这种狠厉的神情,钟云恐怕是第一次见到吧! 这是一种没有言语的狠厉,比昔日她的那些责令的话也不知可怕了多少倍。 钟云已经暗暗感受到了这个钟家小姐又一次的变化,也许钟宁她自己都没能察觉出吧。 有时钟云看着这样一个钟宁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她觉得有些无奈,曾经何时,她也有过一个愿望,希望宁妃能够回到昔日宁府中的钟宁小姐,如今看来,她不但没有回复,却在一点点地陷入,把她自己挤进了一场接着一场后宫的恩怨之中。 昔日的钟宁小姐,何时才能回来? 也许在有朝一日吧! 钟云暗暗地想着,尽管她已经感受到自己到头来会失望,仍旧对这个钟家小姐不离不弃,毕竟自己曾经在心中发过誓,此生非守护钟宁小姐不可。 这是作为一种“忠”,在她看来,没有其他的东西比这种“忠”更为重要了。 不管天涯海角,钟宁小姐想去哪里,自己都必须跟去。 不论是凶是吉,钟宁小姐想做什么事,自己都必须听从。 不论是喜是忧,钟宁小姐说了一些什么话,自己都必须谨记。 不论是否会丢了性命,只要有人想与钟宁小姐作对,自己都必须站在钟宁小姐的背后支持她。 为了完成这种“忠”,钟云几乎已经把自己的性命都赌在了她的身上。 她突然之间,又想到那个令自己钦佩多年的男人,郭星郭大哥,他何尝不是这样的呢? 每次见到他,他总会带着一副一本正经的笑脸,问及自己有关宁妃的事。 每次宁妃娘娘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这个掌管着皇城左、中护卫的禁军统领总会不拘小节地跑来告诉自己,无论何时,都不能独留下钟宁小姐一个人,因为郭星,钟云知道了,钟宁的内心其实是无比孤独的。 她是钟家的高傲小姐,从小到大,只有别人服从她,没有她服从别人的事。 如果她受了委屈,一定会认为全天下都抛弃了她,毕竟她是那么得高傲。所以无论何时,都不要抛弃钟宁小姐。 钟云想起郭星私下的嘱咐,心里酸酸地,却觉得很幸福。 一方面,她是忠于钟家,是钟于钟宁小姐的,自然希望钟宁小姐过得快乐,这是她作为暗卫甚至是近侍的职责,另一方面,她又希望给予她这种快乐的人是皇上,而不是时常在她面前强露笑脸的郭星郭大哥。 因为只有她知道,一段暗恋的孤独。 郭星是这样,她也是这样,或者说,他们就是一类人。 钟云懂得郭星心里的一切,就像钟宁懂得皇上心里的一切,但是郭星却不如皇上那般完全懂得钟宁对皇上的爱意。 郭星,并不明白自己的心,一个人的暗恋,无疑才是最可悲、最可怜的。 钟云又何尝体会不到这种滋味? 她每次想到这里,只是笑了笑,为了所谓的大“忠”,她宁愿放弃自己的私心,来成全他爱的人。 但作为一个人女人,钟云又何尝不想没有遗憾地过完自己的一生,毕竟她对爱情还留有一番憧憬。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失而复喜一场劫 这一日,钟沉在暮云宫内呆了一夜,又是一夜未眠。 回响起今午秦天为宁暮看诊时的情景,仍旧心有余悸。 好在秦天的一番话让他悬起的心一下子就落定了下来:“皇上放心,梅妃娘娘福大命大,如今腹中的龙种也保住了。” 钟沉将所有人都唤了下去,独留下自己守候在宁暮身边。 “怎么会这样,查清楚病因了吗?” “回皇上,梅妃娘娘是因为极度心郁而急气攻心所致,险些滑胎。” 钟沉暗暗松了一口气,回想着秦天的话,心情一刻也竟不下来。 极度心郁而急气攻心? “朕知道你是为了你义兄许淮生的事而心郁。”钟沉在宁暮的耳边低声说着。 宁暮并未转醒,他只是想陪着她说话。 经过这场滑胎事件,钟沉对她的保护欲望更加显得强烈起来。 他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多,但许淮生一事,已经成了宁暮心中的一块心郁,只怕在短时间内,这个心结宁暮是不容易解开的。 就像当年得知父皇驾崩之后,他也曾经一度陷入心郁之中,好久不曾振作起来。自己是男子,心尚且坚强,宁暮是女子,又怎么能承受得住这种从天而降的失亲之痛呢? 钟沉握着宁暮的手,将其放在自己的脸上,痴痴地看着她,等待她醒来的那一刻。 这时,宫外传来一个通报,让他的心突然跳了一下:“皇上,林统领在宫外候旨!” “候旨?”钟沉将宁暮的手小心地放入了温暖的被褥之中,看了她好几眼,见她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这才放心地离开床榻边。 他来到前殿,见到了匆匆而来面圣的林茂,摒退了其他下人。 “皇上,今日问斩许淮生的法场被劫了。” 钟沉的瞳孔瞬间放大了数倍,他又惊又喜,又有些愤怒,急声问道:“怎么此刻才来禀报朕!” 林茂一脸焦虑,仿佛刚从死里逃生一样,当即单膝跪下,说道:“皇上恕罪,因为事情来得太突然,便没有及时上报!” 钟沉说道:“你起来,此事错不在于你。朕命胡申和钟鼎负责监场,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这里两个老家伙倒是安安静静,一点消息也不往宫里回报!” “被什么人劫走了?可曾有下落?”钟沉问道。 林茂摇摇头,说道:“此事恐怕不好追查,我赶到法场时,人已经被劫走,听胡大人说,来劫法场的有好几人,身穿黑衣,看身形,应该有一名是女子。” “女子?”钟沉皱了皱眉,眼里闪过一丝光,似乎想起了什么。 “自我朝开创以来,还从未有人敢劫法场,这帮黑衣人的胆子倒是大胆。林统领,朕命你立刻去追查此事,先不要声张。”钟沉认真地嘱咐道。 “是!”林茂道,“皇上,我听说梅妃娘娘......” 钟沉叹道:“现下已经无碍了。” 林茂点点头,道:“皇上,那我先告辞了!” 钟沉点点头,目送着他出暮云宫而去。 钟沉走入内殿,在床榻边坐下,看着昏睡中的宁暮,见她有些憔悴,心中又是一叹,这一日的叹息比起昔日可多了不少。 钟沉也有些心力交瘁,今日在御书房中,刚决定自己要御驾亲镇夷关,现在宁暮就发生了这种事,他哪里还有心情去想国事。 任夜渐渐地深沉下去,他始终守候在她的身旁,寸步不离。 大概这就是爱吧。 钟沉终于领会到了自己对她,不仅仅停留在喜欢的层次上。 现下唯一让他欣慰的事大概就是许淮生并未如约被斩。 安静地守候宁暮的钟沉不知何时已经感到倦意,他打了好几次哈欠,却不肯合眼睡去,最终因为困意,趴在床榻边上,静静地睡着了。 翌日清晨,宁暮从睡梦中转醒过来,看到钟沉睡在床榻边,身上也没多披一件御寒的衣衫,显是他昨夜里将所有的下人都唤离了。一时间,心中犹若五味杂谈,久久不是滋味。 昨夜从他嘴中听到许淮生被问斩的消息,宁暮的心没有一刻是平静的。 也许是钟沉与她心有灵犀,宁暮醒来之时,几乎是无声无息,不刻钟沉也转醒过来,他睁开眼睫,揉了揉有些微肿的双眼,欢喜道:“暮儿,你醒了。” 宁暮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仿佛一夜之间同他陌生了许多一样,半晌都不说话。 “皇上,司药局送药来了。” 欢沁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钟沉愣了一下,方听见欢沁的声音,说道:“把药交给朕,你先下去吧!” 欢沁将药交给了钟沉,向他和宁暮躬了躬身,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暮云宫的内殿里,只剩下钟沉和宁暮二人。 气氛有些安静,钟沉轻轻吹凉了药,舀了一勺,小心地递到宁暮的嘴边,说道:“喝药吧。” 宁暮却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其实不是她没有力气睁开嘴,而是她根本就不想喝。 钟沉知道她的心情,又见不得她如此折磨自己,经过了昨夜惊险的滑胎一幕,他平添了一些警觉性,宁暮的一切行为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钟沉道:“才几天,你频繁昏倒,你自己不替自己着急,朕都替你着急。暮儿,把药喝了,喝了身体就会没事的。” 他说完,重新舀了一勺子的药汤递送到她的嘴边,宁暮却连看都不看一眼,侧过脸去。 钟沉心里是极气的,无奈之下,竟自己用张嘴抿了一口,将她那张憔悴的脸转过来,二人嘴对嘴,药竟通过钟沉的嘴硬是灌了进了宁暮的嘴中。 二人舌尖相碰,宁暮一滴泪滑落下来,浸湿了她的衣衫。 她挣扎着,第一次对钟沉表示抗拒起来。 她挣脱他霸道的嘴唇,用着一种渐渐幽怨的眼神看着他,半晌不说话。 钟沉也有些气恼,他甚至觉得此刻的自己是天底下最幼稚的男人,而宁暮是天底下最无理取闹的女人。 他也有些埋怨地看着她,他将药放在了桌上,站起身来,静静地看着她。 二人就这么看着,时光一点点地流逝而去。 钟沉最终叹了一口气,他妥协了。 又平复了心情,重新在床榻边坐下,挽起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抚摸了一遍又一遍,害怕她被冻着,用一种深情款款而又无可奈何的眼神看着她。 他在向她示弱,他正在用目光哄着她,这是一种独一无二的宠溺,曾经何时,他对他的阿宁用过这种眼神,如今又对这个南国来的公主用了起来。 钟沉已经不太明白自己的心。 那种心痛不可言说的感觉一点点地充斥着他的五脏六腑,顺着他的心慢慢地流向他全身的血液。 他甚至恨不得马上掏出自己的心让这个女人看清楚,自己是有多么爱她,而不是故意装出来给她看的。 “暮儿,朕知道你埋怨朕,许淮生一事,其实朕......” 未等钟沉说完,宁暮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不要说了......” 软绵绵的几个字,将她所有的无奈在他的面前都流露了出来。 恰恰是这几个软绵绵的字,让钟沉再也无法反驳,他无法继续说下去,许淮生在法场上被人救走一事,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宁暮。 他曾经在心里做出过无数的想法,打算将这个消息告诉给她,让她高兴一番,可是这个打算又做了无数次,到此刻始终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有些不甘,心底里的不甘,如果将错就错,许淮生就此死了,在宁暮的心里,从此当许淮生死了的话,她会怎样? 钟沉虽身为皇帝,但在面对儿女私情时,谁又何尝没有自己的私心? 他是一个男人,他也有占有欲,一个“义兄”的死,就让她如此颓废,甚至连生命都不要了,自己还能继续相信一直以来凭靠着的直觉吗,相信他们之间没有一点点不为人知的关系吗? 钟沉在心里默了一阵。 “把药喝完,朕跟你说一件事。” 钟沉最终还是开口说了,他毕竟还是理智的,于情于理,都该将许淮生被人劫走一事向她说清道明。 宁暮眼中渐渐有了一些光,她看着他良久,期盼他继续说下去。 钟沉道:“你把药喝了,朕跟你讲讲你义兄许淮生之事。” “你义兄许淮生”这几字尤为响亮地钻进宁暮的耳里。 她看了一眼钟沉重新端起的药碗,见他从碗里舀起了一勺子药汤递送到自己的嘴边,这一系列的动作,是那般地贴心,那么地温暖,心中的某个角落竟隐隐地有些欣喜。 如果不是因为家仇,自己和他也不会沦落到如今这种尴尬的地步,不是么? 宁暮轻轻地张开嘴。 钟沉见她竟一声不吭地将自己递送到她嘴边的药,一口一口地咽了下去,心中方歇了一口气。 待亲眼看着宁暮将药喝完了后,钟沉才露出一抹微笑。 “暮儿,朕想告诉你,其实你义兄许淮生,并没有死。” “你义兄许淮生,并没有死”刚落定,宁暮的眼中旋即闪过一丝惊喜,她有些激动,眼中泛着一些星点,看着钟沉,只盼他在接下来的话中能够自己带来一些惊喜。 第一百二十三章 温情绵绵曲中人 宁暮对于钟沉带来的这个消息,感到十分惊讶。 她的眼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那是一种经历生死又重获生命的感觉。 钟沉笑道:“昨夜朕本就想向你说这件事,只是你一直昏迷未醒,所以到了此刻才说。” 宁暮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有些不解地看着钟沉。 钟沉看出她的意思,她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道:“原本昨日午时,许淮生就要被斩首,后来来一帮黑衣人,劫了法场,救了他一命。” 劫法场? 劫法场可是大罪,虽然知道许淮生此刻还活着,但宁暮听到这样的结果,却不怎么好受。 她看着钟沉,想从他的眼神之中看出点什么。劫法场如此重大的罪,可不比其他的罪来得轻。 钟沉笑道:“朕已经派人去追查此事,此事你尽管放心,朕会找到许淮生的。”说完,脸上又恢复了一点认真之色。 宁暮一双秀眉渐渐地蹙起,她看着钟沉,陷入了思考,究竟是何人劫走了许淮生? 宁暮也无法可想,她根本想不到还有谁能够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前去劫法场,毕竟自己和许淮生在京都已经没有其他的亲人,更没有其他能够舍生相救的人了。 劫法场一事对于许淮生是福是祸,宁暮也不敢确定,只是已经知道他此刻还活着,她的心情才有些松了下来。 “皇上,您在这里守了臣妾一夜。”宁暮低声道。 这是自她醒来对钟沉开口说的第一句话,钟沉听到之后,十分高兴,他抑制不住欣喜,竟像一个天真的孩童一般,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中,轻轻地搓来搓去。 他想要将手中的温热传递给她。 “你未脱离危险,朕又岂能安心离去。暮儿,答应朕,以后不要这样了好吗?每次见你生了病受了伤,朕的心没有一刻安宁过。”钟沉一字一句地说得很清楚,宁暮也听得很清楚。 她点了点头,终于露出了一丝难以看见的笑容。就像三月里的春风一般,那么地自然、安定,又带着几分被驯服的乖巧。 钟沉将他轻轻拥入自己的怀中,让她将脸靠在自己的肩头,说道:“朕答应你,一定会保护好你和我们的孩子。也请你好好地替朕照顾好你自己和我们的孩子。好吗?” 宁暮出神地点点头。 接下来的几日,钟沉每日在御书房批阅完奏折,就赶来暮云宫陪伴宁暮。 钟云见到他的身影经常在暮云宫出入,回去禀报给钟宁,钟宁文闻听之后,不禁震怒,连茶几上的茶杯都摔了个粉碎。 这是钟云入宫以来,第一次见到宁妃发这么大的火,以前她发火顶多在嘴角上说一说,今日却是动起手脚。 整个宁熙宫被一股浓浓的醋意弥漫着。 “皇上!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才是!”钟云跪在地上,急声劝慰道。 钟宁兀自气了一会,气才稍微有些消了。 她起伏不定的胸口渐渐地平定下来,又恢复了匀称的呼吸,眼里渐渐露出了一点光,一种略带恶意的凶光。 手指渐渐地握紧起来,心里的憋屈和愤怒一下渐渐地隐藏了下去。 沉哥哥,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我才是这世上最爱你的女人,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一定会...... 随着宁暮的身体渐渐地恢复了大半,已经可以由钟沉扶着下榻走动了。 尽管每次都她笑着说:“皇上,臣妾已经好了,可以自己走动。” 钟沉却仍旧不放心放开她,寸步不离地扶着她在暮云宫内走一走,散一下心情。 哪知这一日宁暮心情渐渐好了起来,却要为他弹奏一曲。 钟沉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她弹奏完一首新曲,一边饮着欢沁送来的一杯茶,拍掌笑道:“好曲子!暮儿的歌喉与琴艺可越发炉火纯青了,连朕都有些羡慕你。” 宁暮笑道:“臣妾让皇上看笑话了。” 话声刚毕,钟沉已经一步夺到她的面前,将她搂住自己的怀中, 握住她的一双纤手,做成弹琴的姿势,将手放在古琴的上方,凑到她耳旁,低声笑道:“暮儿唱得如此美妙,朕陪你共弹一曲。” 二人目光交流之间,充满了浪漫。 这种手把手地共弹一把琴,让宁暮又想起了昔日在空雾山的情景。 同样是一把古琴,两个人。 她坐在雪地里弹奏着曲子,他拿着树枝当成剑,在雪地里潇洒地挥舞。 那年那日的那刻,就算被裹在寒冷的天地里,也觉得一切都是温暖如春的。 钟沉的明眸微睐,那张俊美的脸庞上忽然微蕴笑意,悄悄地抛向了宁暮,宁暮的心头燃起了一丝激情。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痴痴醉醉地看着自己。 他的笑容,是这世上最温暖的笑容,是男人之中最好看的。 一时间竟忘记了弹琴,只是看着钟沉。 钟沉的手中也停了下来,琴声骤停,他笑道:“怎么了。这么看着朕,朕的脸上有脏东西么?” 宁暮微微一笑,摇摇头:“没什么。” 仅仅三个“没什么”却一下激起了钟沉的兴致,他情不自禁地靠近她的脸庞,凑近她的嘴唇,迅速吻了一下。 这一吻,让宁暮的脸庞不觉得更加红了,她有些愕然地看着钟沉。 就像一个初动春心的少女,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也许她太过沉浸在回忆之中,竟忘了此刻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肩上背负的刺杀任务。 刺杀任务? 她似乎已经忘了好久了。 “适才你弹奏之时,朕出了些神,听得不太真切,你再唱一次可好?”说完,神秘地一笑,悄悄地放开她的手,如翩翩君子安静地端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准备倾听她的歌喉。 宁暮微微吸一口气,带着笑意点了点头,复又唱了起来。 就像昔日在护城河边遇到她一样,听到的那首歌:“飞鸟从梦境里游过凝望你沉睡的轮廓空雾层层淹过林落......” 本以为她会唱一首新歌,却是唱起了《空雾山》,空灵不乏清脆的歌声,如此熟悉的曲调,那是空雾山上独有的歌,又渐渐地浮响在钟沉的耳边。 宁暮的歌喉宛若碧塘中的一朵碧莲,郁郁青青地,又似起于青萍之末的微风,十分清新醉人。 歌调婉转回肠,只觉五内里随着每一音高音低跌宕不已,有击晶裂玉之美。 她的歌喉又好似春日里绵绵的柳絮,春蚕吐丝一般的曲折而逶迤不尽,纠缠到千里之外,让人听起来只道是曲中多情,又似是无情。 是那般热烈而又冷静,钟沉闭眼倾听着,仿佛这一刻身上原本闭塞的三百六十余个毛孔全部都舒展了开来,温温凉凉地说不出的舒服与惬意。 普天之下所谓的美妙歌声同她的歌声相比起来,瞬间都变得庸俗而寻常无比,或许只有那昆山玉碎与香兰泣露才勉强可以同其进行比拟吧。 钟沉闭眼享受着,心底震惊之余又不由无比感愧,这世间竟有这样好听让人惬意的歌声,像夜莺般的娇嫩、丝缎般的柔美、泉水般的清亮、情人般的温柔,叫人消魂而又蚀骨。 此时此刻,一切都没有宁暮的歌声来得舒服,他宁愿只溺在她的歌声,不想再醒来。 因为这首歌里埋藏着他与阿宁太多的美好回忆。 钟沉的神情如痴如醉,歌声渐渐地停了,宁暮在惊异之下愣了一愣,心情如要破裂了一般,拂过一丝惊异,只是在那一瞬间, 她的心情随即低落了下来,她没有忘记复仇,却也没有忘记同这个男人的美好回忆。 随后,她坐在那里,静静地微笑不语,指间又恢复了弹奏,这回却是不接着唱了。 对于她的行为,钟沉不免感到有些暗暗的诧异,他用一种别样探视的目光看着她,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你是阿宁吗? 如果你不是阿宁,为何从你的身上,朕感受到了她的感觉? 希望朕的直觉没有错吧! 不觉间已经一曲三回,曲声渐渐而止。那美妙旋律似乎还凝滞空中回旋缠绕,久久不曾散去。 钟沉凝望着宁暮,半晌痴痴凝神,他如同堕入一场梦境之中。 宁暮轻声唤他:“皇上。” 曲生已经停了,钟沉却只若不闻。 宁暮复又唤了几声,钟沉这才从幻觉中醒来,如梦初醒一样,他有些失落又像捕捉到了一些意外的惊喜,目光一刻也不离开宁暮。 这张脸,他已经想起了无数遍,怎么看都不够。她虽不是天下最美的脸,却是他心里最美的脸。 她的模样,都像印在自己身体里一样,牢牢地不刻抹去。 他知道,宁暮已经做到了,做到了陆昭宁的感觉。而且,她做得十分地好,好得有些出乎钟沉的意料。 钟沉笑意盈盈对宁暮道:“暮儿,你的这首歌唱的真好,朕听在耳边,如闻天籁一般。” 宁暮听得他的夸奖,微微一笑,谢了恩过后,又深深地低下了轻盈的螓首良久。 钟沉嘱她抬起脸来,两道温柔的目光落在了她那色若流霞的脸上。 宁暮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子里流露出混合着不安、羞急与娇怯的眼波,那种不言而喻的娇羞之色,委实令钟沉心动。 将他的欲望一点一点地提了起来。 她曾经也是这般柔弱的少女,她的脉脉娇羞与在自己面前楚楚无助的模样,自己没有一刻忘记过。 大概这就是爱情的模样吧! 如此这般脉脉的娇靥,自然坦露出的含羞风情,令钟沉的心头却不禁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尤其在听过她弹奏的歌曲之后,钟沉的心情突然间变得尤其的好,好得就像今日里晴蓝如波的天空。 这般晴朗的天空,在帝京可是很少见到。 “有花堪折直须折,暮儿,在朕的心里,你就像一朵花,令朕情不自禁,甘愿折腰于你裙下的花儿。” 好不浪漫的情话,钟沉痴痴地望着她,竟忘了她此刻怀有身孕,帝王霸道于此刻,又不禁流露了出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心有猛虎欲上山 他和颜道:“暮儿,朕有时真的难以相信,你是一个南国来的女子。” 宁暮惶惑看了他一眼,微露出惊讶之色,最终带着一抹从容的微笑向他示意,她方镇定了一些,笑了笑,脸颊上的酒靥渐渐地显了出来。 也许是她进宫以来,少有展露笑容的时候,今日见到她的笑容,钟沉似乎发现了一丝惊喜。 这两个浅浅地酒靥,浅的只能自己极用心地去观察才能捕捉地到,这次却被他捕捉在眼里。 以前怎么没发现,梅妃竟也有如此迷人的酒靥? 钟沉的心中有些激动,她的那种甜甜的笑容,进入他的眼里,就挥之不去了。 “暮儿,你再笑一笑,朕好喜欢你的笑容。”钟沉痴痴地看着她,道。 宁暮像察觉到了什么,笑容立刻消散而去,几乎在一瞬间。 对啊,陆昭宁也有酒靥。 钟沉盯着她看,想把她脸上所有的细微表情都看尽一般。 他显得有些激动,也有些着急。 然而,宁暮的笑容却渐渐地僵硬起来,她回避他头来的目光,说道:“皇上,您别这样看着臣妾,臣妾不喜欢被人这样一直看着。” 宁暮心中有些慌,但面上却表现得很镇定。 这样酒靥,自己昔日里就曾经给他展示过,而且是毫无保留地展现过。 他应该不会看出什么破绽吧! 宁暮心里暗暗地想着,她极力地伪装着自己,有些窘迫地把头垂得更低了。 钟沉眸中的精光一轮,随即粲然微笑着露出两排洁白的贝齿,一起低下头来,凑近她的脸庞,偷瞄她,说道:“暮儿,你害羞了。朕没想到的是,你还会害羞呀。” 宁暮有些惊讶地抬起脸来,二人的目光相碰间,钟沉的双唇已经贴了过来,困住了她的嘴唇。 舌尖交缠,一阵热吻,将宁暮的心吻得有些乱。 她甚至忘记了推开他,甚至忘记了他是自己的仇人,甚至也忘记了自己潜伏在宫中的目的,自己不是来刺杀他的吗? 如今怎么却被他的一些花言巧语糊弄的天花乱坠,竟无法自控。 宁暮啊宁暮,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目的,被忘了家仇。 这个男人是皇帝,他一直在自己的面前伪装着,他是在演戏给自己看,不是么? 钟沉的温热的舌头伸进她的嘴里,一阵挑逗,宁暮闭上了眼睛, 不刻便感到了钟沉的舌头愈加快起来。 他就像一只猛兽,想要在此刻将自己吞没一般,欲望是那般地强烈。 他到底还是把自己当成了陆昭宁,不是么? 宁暮的心情十分复杂,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曾经被人叫过这个名字,倘若没有昔日的回忆在阻挠着她,没有其他的恩怨在困住她,她或许会很幸福地与这个男人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吧! 欲望的催使,让钟沉将宁暮抱了起来,无法自控地走进了内殿。 他把她放在了床榻上,豆大的汗珠从他通红的脸上冒出来,不刻已经大汗淋漓,一阵异样的闷热感从胸口顺着他的腹部,一直到了身下,血液流动起来,他满腔的激情都被激发起来。 犹如一只充满欲望的野兽,即刻便要兽性大发,吞掉他的猎物一样。 宁暮看着他,感到有些奇怪,因为钟沉的脸色并不好看。 “娘娘怀有身孕,在身体上不宜有太大的动静。最忌行房事,否则恐有再次滑胎的危险。”秦天的嘱咐再次响彻在钟宁的耳边。 他极力控制着自己,身下却越来越烫,他已经解去了身上所有的衣服,也褪了裤子,爬上了床榻,如饥渴的野兽将宁暮困在了身下,让她无法脱身。 一种莫名的力量意图破坏他的理智,正在暗暗迫使他对宁暮动手动脚。 面对这样的钟沉,宁暮已经习惯了,然而她最关心的并不是钟沉意图自己干什么,她甚至已经忘了自己的腹中还怀有他的龙种,她看着钟沉,眼里现出惊讶来。 钟沉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像是服用了什么药物一样,无法自控。 她又怎么能马上想到,此刻同他是不宜云雨的,毕竟腹中还有一个龙种,这不是一件开玩笑的事。 钟沉的脑中却比她来得清晰,他知道自己不能冲动,拼命地压抑住欲望与无法自拔的狂热,却又忍不住凑近宁暮的脖边吻了起来。 一双手游到了宁暮的身下,他突然如从梦中惊醒一般,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闷叫,那是一种交织在痛快与欲望中的男人的气息。 他从宁暮的身上爬了起来,翻身之间,突然滚下了床榻。 他的全身出着热汗,这种感觉令他十分难受。 他的目光迅速闪动了一下,回忆起方才在前殿聆听宁暮弹奏曲子时所饮的一杯茶,眉头皱了一皱,勉强穿好了外衫和外裤,站直了腰板,在内殿中晃晃悠悠地走了几步。 “来人啊!”一声嘶叫,引来了欢沁的匆忙奔入。 欢沁见他脸色发白,大汗淋漓的模样,一下便慌了神,一下子心便虚了下去。 “你方才给朕送来的茶里,下了什么东西。”钟沉嘶声道,连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 无疑,他此刻是愤怒的,是无比气恼的。 龙颜大怒可是大事,欢沁见到他如此质问自己的模样,哪里还站得住脚,哆哆嗦嗦地跪了下来,说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不关奴婢的事。” 钟沉渐渐地平息了心情,他心想自己是猜对了,问题就出在那杯茶上。 宁暮走过来,眉宇轩起,看着跪在地上的欢沁,缓了缓情绪,问道:“你给皇上的茶里下了什么,欢沁,说实话,否则我也救不了你。” 欢沁被她这么一吓,果真惊慌失措地将实情吐露:“回皇上,回梅妃娘娘,是......是秋石粉。” “秋石粉?” 宁暮吃了一惊,欢沁的话正好应证明了她藏在心里的猜想。 若不是他吃了什么阳举的东西,凭着钟沉那副平稳的心情,他怎会如此焦躁? “欢沁,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在皇上的茶里下秋石粉!还不快求皇上恕罪!”宁暮微怒道。 钟沉知宁暮急于让欢沁认错,是要救她一命,毕竟惹怒龙颜,是否掉脑袋,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欢沁这丫头的命,全是钟沉一句话的事。 钟沉微微敛去怒意,也许是听进了宁暮的话,不想让她难堪,他对欢沁道:“你告诉朕,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只要你告诉了朕,朕对这件事就不会加罪于你。” 欢沁战战兢兢,一副为难的样子。 “欢沁。”宁暮叫了一声,这种为下人担心的心情就如同自己担心小晴一样。 她在为欢沁求得一线生机,只是欢沁能不能领会她的好意,只有看她自己的决定了。 欢沁终究是那种怕事的人,她战战兢兢地道:“皇上,是......是宁妃娘娘,是宁妃娘娘叫我这么做的。” “宁儿?”钟沉心下吃了一惊。 然而宁暮却并不吃惊,她心底倒是松了一口气。 “宁儿为什么要这么做。”钟沉挥挥手,示意欢沁退下去。 欢沁如老鼠见了猫儿一样,急匆匆地便退了下去。 “皇上。”宁暮伸手从背后扶住钟沉。 钟沉示意她不用扶自己,自己能够站得住。 他兀自歇了一会,秋石粉的劲道才稍稍有些消退。他慢慢恢复了力气,欲望也渐渐地减退了许多。 他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宁暮,目光落在她腹上,说道:“暮儿,朕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们。宁妃的这笔账,朕先跟她记着,只要有朕在,朕不允许她伤害你。” 他说完,将宁暮轻轻地揉在怀中。 闭眼叹了一口气。这一叹之中,包含了太多的无奈。 钟宁啊钟宁,你的模样依然美丽,心何时却变成了这般毒。钟沉心里暗暗地想着。 宁暮默默地望着他的脸庞,望着他眼里露出的一丝担忧之色,那些陡然间爬到这张俊脸的愁,也一点点地爬进了宁暮的心。 方才那一刻,看到他完全不受秋石粉的影响,他为了保全我与他的孩子,熬过了钟宁给他设下的一局,他的这般举动,如何不令自己感动? 即便对于他,自己是带着仇恨而来的,可是他的这些举动,已经完全不是单纯的帝王之术这般简单了。 那一刻之间,她觉得钟沉是那般的真诚,就像昔日里在空雾山上的钟沉一样。 他的一举一动都流露出了他对自己的爱护,不是么? 也许正是钟宁的此举刺激了钟沉,让他有些患得患失,他看着怀中的宁暮,不想再失去她。 他忽然如怕会失去一样,握住宁暮的手,认真道:“暮儿,朕明日就昭告天下,将大宣的皇后之位授予你。” “皇上。”宁暮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天子可不能随便许诺。皇上,臣妾不并想当什么皇后。”宁暮道。 钟沉却反将她的手从自己的嘴边拿下来,越发严肃地道:“暮儿,你别劝朕了。朕知道你淡泊名利,可是只有你当了后宫之主,你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今后后宫由你掌管,朕安心一些。” 宁暮摇摇头,道:“皇上是不明白臣妾的心,臣妾纵使不当皇后,也理当为您分忧,臣妾并不适合当皇后,母仪天下的位置,还是宁妃姐姐适合一些。” “呵,你的这些话,若是让她听见了,朕估计她也不会感激于你。她已经不再是朕昔日认识的宁儿了。” “她是朕的妃子,她会跟你争风吃醋,她会吃朕跟你的醋,往日可能会因为嫉妒朕对你爱护,会对你做出有些伤害你的事,朕不放心,立后之事,尽早办了方能安定朕的心。朕明日上早朝就跟朝中的大臣提议此事。” “暮儿,此事你不要再劝朕。朕立谁为后,都是朕自己的事,你只管默默地接受就好。” 宁暮只是含笑看着钟沉,一丝忧虑无声无息地爬上了她的脸。 钟沉没有察觉,从封妃到怀有他的孩子,再到立后,宁暮已经无法安心下来了。 她正在一步一步地与这个男人越靠越近,一步一步地与他形成了纠缠不清的关系。 待立后之后,自己会成为他的正妻,成为唯一一个拥有母仪天下至高权力的女子了。 那个时候的她,该如何面对他,如何面带她心里背负的仇恨? 宁暮不敢想象,钟沉对她越是好得过人,她心里便越痛苦。 如今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自己又如何进退? 宁暮似乎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 第一百二十五章 怨声四起反立后 翌日清晨,帝京的天空落下了一些暖色,蒙昧着一片微薄的光,就像六七月枯黄的叶,一片一片地落在行走在街头的人们身上。 京官们早早地赶来参加朝会。 钟沉身披龙袍,端坐在龙椅之上,精神奕奕,面带红光,看起来心情也是极好的。 “众位爱卿,可有事启奏?”钟沉高声道。 朝堂下鸦雀无声,竟无人上前启奏。 大臣们本以为无人启奏,便即退朝,谁想钟沉却说道:“乘着今日朝会,朕有一事要向众位爱卿宣布。” “朕登基以来,共纳了三个妃子,宁妃,梅妃,还有雪国来的云妃。虽然朕的后宫妃子人数不多,但后宫之主一位一直空缺,朕之前拟有一道旨意,已将大宣皇后的头衔授予宁氏梅妃。” “这件事,众位爱卿也都知道了,但头衔终究是一个虚设,既然朕已经许诺在先,后位非梅妃莫属,朕乃天子,一言九鼎,所以有关立后一事,已经不容更改。” “所以,朕今日要昭告天下,立梅妃为我大宣的皇后,三日之后是个良辰吉日,为梅妃举行一场封后大殿。众位爱卿,可有异议?” 钟沉的话刚毕,朝堂之下登时一片喧哗。 “皇上,万万不可啊!” “南国君主偷袭我军在先,俘虏了成毅少将及数百年将士,如今 大宣与南国的关系已经不似从前,边关战事连连,梅妃嫁入我大宣之前,乃是南国公主,皇上不将她作为人质,已经算了对她开恩了。怎么能再将我朝皇后之位封授予她!” “是啊,皇上,请皇上为大局考虑!千万不可册封妖妃啊!” ........ 钟沉是铁定了心要册封宁暮为后,朝堂上那些反对册封梅妃为后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他选择闭眼忽略。 “梅妃是妖妃啊,她是个不祥之人,会给大宣带来大祸啊!皇上请三思!” ...... “大胆!梅妃乃是朕亲封的,岂能容你们这些人胡乱污蔑于她!你们口口声声说梅妃是妖妃,那么说来,朕就是妖皇了?谁给你们的胆子如此污蔑她!你们谁要是对梅妃不敬,就是对朕不敬!”钟沉复又睁开眼来,听到这些老臣对梅妃的辱骂,哪里还能坐得住。 他一下站起身来,连龙椅都坐不住了,也许是太爱护宁暮,他才计划中今早稳固梅妃后位的位置,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朝堂上的这些臣子,眼中的精光渐渐地聚拢,高声道:“众位爱卿都不要多费口舌了,朕心意已决,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改变朕的决定。再说天子一言,岂能随意改变?” 离开朝堂前,他回头冷冷静静地抛下了一句话:“朕忘了告诉你们一件事,梅妃已经怀了龙种,立后之事,是朕的主张,这件事也请众位大人不要再有异议了!”说完,不等高晋宣喊退朝,已经兀自挥袍而去。 “众位大人,都请回吧!皇上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皇上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会有改变的?”高晋将拂尘搭在臂上,眸中的目光似笑非笑,仿佛将自己置身于局外,看到钟鼎等人不满的表情,他心里偷乐的很。 不刻,参加朝会的大臣们已经告退。 钟沉匆匆来到御书房,一个人静静地在阔大的蟠龙金雕大椅上重重一坐,仰面闭目凝神,过了一会,痛痛快快地松了一口气。 “宁妃娘娘,皇上吩咐过了,谁也不许打扰呢!您不能进去呀。” 御书房外一个小太监的声音时断时续。 钟沉复又睁开眼来,带着一些疲倦,他知道是钟宁来了。 “小小的太监竟然拦本宫,让开!”钟宁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 钟沉闻得动静,皱了皱眉,他知道,钟宁一定是为了立后的事情而来。 “让宁妃进来吧!”钟沉疲倦地叫道。 他的声音一出,御书房外立刻没有了动静,只闻得见钟宁走路的轻步声哒哒地响起。 钟沉见到钟宁,疲倦地笑笑,说道:“宁儿,你来了。” 钟宁步伐轻盈,一抹温婉的微笑始终挂在她那扑红的脸蛋上,她走近问道:“没有吵到皇上吧。” 钟沉摇了摇头,说道:“你已经许久不来朕的御书房了。” 钟宁停下步伐,站在御案前,拿着一双无辜而又埋怨的眼睛看着他,突然叫了一声:“沉哥哥,你可把宁儿瞒得好苦啊。” 这一声“沉哥哥”响起,钟沉的心里便已经清楚了一切。钟宁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钟沉叹气了一口气,微笑道:“宁儿,你有什么事吗?朕还有很多奏折要批呢!” 他说完,便埋头看起奏折来。 钟宁忽然看着他道:“皇上,今日早朝的事臣妾都听说了。” 钟沉知道她说的是封后一事。 钟沉的嘴角仍旧带着笑意,问道:“宁儿,你这次来也是为了封后一事吧!” 钟宁微微颔首,说道:“是。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臣妾深居后宫,但也知晓一二。皇上,臣妾听说这几日,您一直没休息好。” 钟宁没有直接转入正题,反而关心起自己的身体,这倒让钟沉有些意外。 他朝她笑了一笑,复又低头看起奏折来,脱口道:“朕不累。” 便没去理钟宁。 “皇上,朝政纵然烦扰,您也要好好保养龙体才是。” 说完,命人将一碗燕窝端进来,递到他的面前,含笑道:“臣妾亲自炖了好久的,皇上与众臣议事良久,乘着这会休息的功夫,且尝一尝润润喉咙好不好?” 钟沉闻言微笑,也不去拒绝她,接过了自行舀了一口,说道:“好甜!”便将碗放在一旁,又继续忙起来。 他这般对自己的心意不搭不理的举动,怎能让钟宁满意?她自然是不高兴的。 钟宁蹙了蹙眉,突然从御案上拿起了那碗燕窝,竟当着钟沉的面,自行舀了一口喝了下去,一脸疑惑道:“不是很甜啊。皇上不爱吃太甜的东西,臣妾就没有多放糖。” “宁儿记错了吧,朕一直都喜欢吃甜的东西。”钟沉突然抬起眼来,看着她。 这句话让钟宁显得有些尴尬,心底里也是不乐的。 才多久,他就变换了口味。钟宁心里暗暗地想,所有的不高兴竟在此刻全都表现在脸上。 也许只有面对钟沉时,她才会有真正的喜怒哀乐吧! 钟沉见她木在那里突然不说话,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眉舒展开来,改口笑道:“甜的不是燕窝,而是宁儿你亲自炖燕窝的心意。”他说完,伸手拿过钟宁的手,小心地翻过来,问道:“这回手没有烫伤吧?” 钟宁有些惊喜,怔怔地看着他。心下微微一动之际,钟沉已经继续说了下去,他道:“你不用奇怪,记得你第一次为朕炖燕窝那会,你还不小心烫红了手,这事儿,朕一直都记得呢。” 钟宁心中微觉触动,早年的事,他还记得这样清楚? 她的眼前仿佛有一瞬的飘忽,眼见着御书房内烛光通明,好似十七八的月光混合着红萝火炭般的春暖,加上空气中似水而流动的龙涎香的甘馥,让御书房显得格外得光明和寂静。 钟宁被他突然勾起了回忆,也许是她太过于沉浸在昔日美好的回忆之中,她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沉甸甸的暖意,脸庞竟不禁泛着红晕,她想起了很多事,说道:“臣妾哪里还这样不小心呢,那次是心急了,好几年前的事了,皇上竟然还记得呢?” 她说话间,钟沉已经把御案上的一盏梅花茶喝了个底朝天。 “皇上,这茶都冷了吧,您怎么可以喝这种东西呢!”钟宁说完,去拦住他喝茶,不想一不小心下竟将茶杯打翻在地。 看见满地的碎茶杯,钟宁叹了一口气,略带着一丝责问,看着她,惊讶道:“宁儿,你怎么这般不小心呢?” 钟沉向来不会为了这种小事来责问她,如今却因为打翻了他的茶杯,对自己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急了起来。 到底是因为自己失手打翻了他的茶,他才来责问自己,还是因为那是一杯对他来说与众不同的梅花茶呢? “梅花,又是梅花。沉哥哥,你何时对梅花爱不释手了?”钟宁有些气恼道。 换作普通人,断然不敢在钟沉面前生气,但是钟宁却没把自己当做普通人,毕竟她一直认为他还是自己的沉哥哥。所有的任性也只有在钟沉的面前才会特别凸显。 “宁儿,你今日怎么怪怪的,从前你不会这样。”钟沉反而看着她,惊讶地询问起来。 钟宁道:“沉哥哥,那是因为在别人的面前,可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是我的沉哥哥啊。” 钟沉避开她显得无辜的目光,说道:“没什么事,你回宫去吧!朕还有很多事要忙,这会儿没有空陪着你瞎闹。” “瞎闹?沉哥哥,你变了。”钟宁看着他,难以置信地摇摇头。 钟沉仍旧埋头看着奏折,仿佛没有将她的话听进耳里,过了一会,将奏折放在一旁,抬起眼来,看着她,说道:“不是朕变了,而是你从来就没真正了解过朕。宁儿,朕要看奏折了。你回去吧!” “沉哥哥,你昔日不是说,许我随时出入御书房的么?你现在可是要赶我走?”钟宁哀怨道。 “我知道了,都是她,都是她让你变成这样,沉哥哥,那个女人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药,让你受了她的迷惑,沉哥哥,那个女人是南国人,她纵使嫁到了大宣来,成为你的妃子,她生死南国人,死也是南国人,你怎么可以封她为大宣的皇后呢!” 钟宁说着说着,语气不禁激动起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深有感触勾往事 钟沉暗暗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神色严肃,他问道:“宁儿,你这是指责朕吗?” 钟宁道:“臣妾怎敢。只是皇上封梅妃为皇后,此事臣妾万万不同意。” 钟沉侧过目光,坚决道:“此事朕已经吩咐下去,昭告天下了,今日一过,天下人都会知道梅妃将是我大宣的皇后。宁儿,有些事你就不要太执着了吧,朕自知亏欠你太多,在以后的日子里,朕会尽量以其他的方式来弥补你,好吗。” “皇上!您误会臣妾的意思了,臣妾并非是想与梅妃妹妹争什么皇后之位。臣妾来劝皇上,乃是为了皇上和大宣的未来考虑。臣妾虽为一介女流,也不懂得朝中的大事,但朝中的一些事臣妾还是经常听闻一二。既然我们大宣与南国已经发起了战事,不可避免地要大动干戈,战事也非一两日便能结束的。皇上,在这种局势之下,再封一个敌国的公主为大宣的皇后,您觉得妥吗?” 钟沉对于她的这番话,并不意外,他道:“宁儿,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但立后是朕的事,只要梅妃一天还是朕的妃子,朕便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到她的头上,朕的心意也十分坚决,不可改变。” “宁儿,朕的心意,你又不是不懂,朕本想着你能站在朕的这边,能够理解朕的苦衷,可你怎么还和朝中的那些老家伙一样,也一起来反对朕的决定,来为难朕呢?朕是皇帝,不是从前的小屁孩,难道朕立自己的皇后,还要听别人的摆布吗?”钟宁有些无奈道。 “皇上,臣妾纵使有无数个理由来反对梅妃,但也绝不会随意编造一个凭空的理由来诬陷她,臣妾不会凭去害人的人。皇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对于我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吗?”钟宁道。 钟沉笑了一笑,摇摇头,道:“宁儿,说句心头话,有时朕还真的是不了解你。就像你从来也未曾真正了解过朕一样。从舅舅向母后提起你我联姻一事,朕就知道,他们为的就是扶你将来坐上后宫之主的位置。但是,朕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唯母命是从的钟沉了,朕现在是皇帝,朕的皇后自然都由朕来立,这有什么错么。”目光越发坚定。 钟沉的话让钟宁的心一下子如崩掉一般,久久不能平静。 她也不知自己这是在吃他与宁暮的醋,还是只是不甘他将大宣的后位封于一个敌国的公主,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自己在他面前费着口舌,辛辛苦苦地到底是图什么? 如果只是为了钟沉,自己大可选择默默地退居侧妃的位置,放弃原本理当属于自己的皇后之位,自己不是一样可以陪伴在他的左右,做一个一辈子爱他、护他的女人么? 可是她终究是不甘的。 钟宁在心里摇摇头,她认为自己是高傲的,生来便有皇后之命,难道当初父亲与皇后姑母不是这样说的么? 她清楚地记得,在自己幼年时期,父亲钟磊当着皇后姑母的面,谈起自己与钟沉将来联姻之事。 那个时候,她便知道,自己是将来要做皇后的人,是将来要母仪天下的人。这个信念从小就扎根在她的心底,没有一刻有变过。 她甚至没有怀疑过自己有一天会与皇后之位失之交臂,直到宁暮入宫之后,一切都变了,她感受到了威胁,这种威胁是她所无法容忍的。 那年,皇后姑母拉着她的小手,笑盈盈地对站起一旁的钟磊说:“宁儿是钟家的大小姐,又出落得如此惊艳,这普天之下,同辈之中,恐怕已经没有第二人能够与她相比了吧!” 她说完,又拉过钟沉的手,笑道:“再看看沉儿,这副身板,小小已经有了先皇英俊的模样,骑射之术在同辈之中也是处于前列。” “这两个小人儿,走在一起,好比天造地设的一对玉璧。将来让宁儿嫁入宫里来,这样沉儿就有了伴儿,钟家的基业也落不到外人的手里,还能得到巩固,这样可谓是皆大欢喜啊!” 钟宁回想到这里,心底登时一凄。 此刻,她心中刹那有千百个念头转过,思绪一下子紊乱起来。 然而就在片刻的转念之后,她的神色很快宁静下来,心中暗暗吸了一口气,说道:“皇上身为一国之君,理当为大宣的未来考虑,您虽贵为皇上,但朝中的那些大臣的话,您也不能置之不理,否则势必会引起他们对皇上的不满。” 钟沉闻言之后,微微眯了一下眼,他凝视着钟宁,有些意外地皱了皱眉,说道:“朕这会儿就给你一个机会,你且说来听听,为何朕不应将后位封予梅妃。” 钟宁认真地看着他:“皇上不怪臣妾妄加议论政事么?” 钟沉突然起了一些兴趣,他放下刚刚拿起的一份奏折,说道:“你但说不妨,朕就当听你闲话一般。” 听到他将自己的话比作“闲话”,心下自然是有些不高兴,她微微调匀了渐渐急促的呼吸,向御案前走近两步。 她曼声道:“臣妾不会因为私心而让皇上为难而去反对皇上立梅妃妹妹为后,臣妾自有臣妾说服皇上的道理。皇上,臣妾认为,立一个皇后固然容易,怎么说都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如果是皇上做下的决定,其他人再怎么反对也改变不了皇上的心意。” 她的这句话倒是说出了钟沉的心声,又何尝不是这样? 无论朝中有多少人反对立宁暮为后,他不会真正去理会,毕竟 这是他给宁暮或者说给陆昭宁许下的一个承诺,先不说自己对宁暮存有偏袒之心,但仅从他作为大宣皇帝的身份上看,天子说出的话,断然不会轻易改变。 因为他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更不是一个说话不算数的皇帝,不是么? “但皇上是否想过,纵使梅妃妹妹当上了大宣的皇后,那些朝中大臣便真的会甘心地奉她为大宣皇后么?”钟宁的目光之中宛似凝聚了一股犀利之气。 她的这句话如一根针此痛了钟沉的耳膜。 其实对于此事,钟沉也考虑过。 “你继续说!”钟沉道。 钟宁见他向自己投来一道渐有兴趣的目光,心中甚喜,在御书房中边走边道:“皇上,你想立梅妃为后,此事其实说难不难,说简单也并不简单。古来皇室立后立太子,讲究的都是名正言顺,想必,这一点皇上很清楚吧!” 对于这一点钟沉当然是再清楚不过,毕竟自己就是一个名正言顺的结果。 钟沉略有感触,他目望前方,似想起了什么,说道:“是啊。” 钟宁见他的神色变得感慨万分,知他是想起了当年之事。 “宁儿,你说的对,当年允皇叔不论从才学还是处理政事的能力,都比朕来得强的多。倘若没有当年的那件事,恐怕他如今已经坐在了朕的位置上了吧。”钟沉忍不住感叹道。 他说着,记忆又回到了多年之前,那时候他还是个孩童模样,却已经精通了各种骑射之术,不论在文采还是武术之上,他都是皇室同辈中的佼佼者。 因为钟沉天资聪颖,又生得比一般的男孩子俊美了许多倍,所以甚得先皇的喜爱。 其时钟沉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大哥钟升刚出世便夭折了,二哥钟潜长到了八岁也因为得了怪病,死在了先皇后的怀中。 在短短的数年之内,先皇因为连续失去了两个儿子而心痛不已。对于第三子钟沉尤为保护,生怕他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大宣皇室便会从此断了后脉,所以从钟沉出生开始,他就一直是先皇与先皇后的心肝。 在钟沉十岁生日时,先皇就将太子之位封授于他,让他小小年纪便担负起身为皇储的重任。 好在钟沉从小勤快,善于思考,在先皇面前,对于天下之事也能畅然其谈,讲得头头是道,因为优秀出众的能力让钟沉显得十分耀眼。 先皇就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来教他各种议政与行政的能力,还告诉他:“你将来就是皇上,你会和朕一样,坐在这张龙椅之上,那时的你,将会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沉儿,你可做好了心里准备么?” 年幼的钟沉面对先皇的这一番话,说了一句令先皇极为满意的一句话,他说:“天子之位,天下人所羡,却非儿臣所羡,儿臣所羡的是,天子之名与天子之德,能够得以长生。儿臣希望能够继承父皇的圣名,助父皇完成统一南北的大愿,早日使天下归一。那样,儿臣便知足了。” 先皇抚须笑道:“沉儿,父皇做太子时,戎马一生,如今的皇位都是父皇靠着自己的实力,去驰骋沙场和敌人拼命换来的,父皇此生最遗憾之事,一件除了你母后的事,还有一件就是父皇母后的事。父皇在做太子之前,并非嫡出,所以受尽了许多屈辱,真正来说,父皇能够成功登基,坐上了皇帝的位置,都是以汗血争取来的。” 年幼的钟沉睁着一双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看着先皇。 先皇笑道:“而你,是父皇唯一的儿子,所以父皇封你为太子都是早晚的事,因为你是名正言顺的嫡出。你三岁之时,曾经得过一场大病,父皇请了天下的名医来给你治病,本以为你已经不治,你允皇叔又是个能才,我们钟家有个开朝以来不变的规矩,登基二十年之内,必须立定皇储。” “眼看着太医说你无法救治,立皇储又在急,父皇没有合适的人选,本想将皇储之位留给你允皇叔,毕竟他也是个治国奇才。在朝中的声望也颇为高,若非你是父皇的儿子,恐怕朝中的那些大臣早已有意推举他为皇储,那么,将来皇帝之位,便已经落定在他的手上。” “沉儿,对帝王来说,名正言顺方式最重要的事。虽然父皇现在已经坐在了皇上的位置,江山也一日比一日巩固,但朝中仍旧有一些不怀好意的势力在蠢蠢欲动,意图伺机造反。” “父皇刚登基的时候,朝中的局势还不稳定,那个时候,有些见不得父皇好的大臣,暗中操纵谣言,污蔑父皇篡位才坐上了龙椅,即便现在他们威胁不到父皇,但始终是父皇心中的遗憾,倘若父皇是嫡出的话,便不会经历这么多苦难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趋利避害帝王术 钟沉回忆到这里,满腹感慨。 钟宁的声音依旧在御书房内响着:“立后是固然要立的,立谁也不过都是沉哥哥你一句话的事。但所立的皇后是否能够得到朝中文武大臣的拥戴,得到天下百姓的拥戴,才是沉哥哥你必须考虑到的一件最重要的事。” “否则,就算立了梅妃妹妹为皇后,日后朝中的那些对梅妃妹妹有误会的大臣们依旧会在私下议论皇后的不是,再嚼些舌头,恐怕梅妃妹妹的这个皇后到时只是徒有虚名,在天下人面前却无法坐实。那只能是皇上一个人的皇后,而非天下人的皇后,那么,立与不立,又有什么区别呢?” 钟沉知道她的意思,其意无非在于平定人心,说服那些反对梅妃的老臣们,堵上他们的嘴,才能使梅妃于一个和谐的君臣气氛之中,登上后位。毕竟钟沉从先皇的身上深深地体会到了,人心的重要性,不只是帝王,皇室的一切封后封侯,都是如此,不得人心的高官爵位,纵使将来拥有了其位,也坐的不顺心。 所以“顺民意”也是立后必须要考虑的一点。 钟沉听着钟宁的话,在心中暗暗点了点头,觉得她的话甚有道理。但转念一想,同时又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钟宁的这些话完全是站在宁暮的角度,为宁暮考虑,难道对于自己立宁暮为后,钟宁真的一点都不记恨吗? 钟沉又在心里摇了摇头,他更加猜不透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安抚人心,化解文武大臣与梅妃妹妹之间的矛盾。好比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无论是哪边伤了,归根究底伤的是国家的根本。而现下急于立梅妃妹妹为后,只会挑起朝廷武将更多的不满。” 钟沉听着钟宁的话,思量:她说的也不无道理,如果朕不能给梅妃创造一个良好和谐的君臣气氛,恐怕就算现在立了她为皇后,对她履行了我的诺言,皇后之位,她势必也坐不安稳。现下朝中的一些武将手上,可是手握兵权,倘若真的把他们惹急了起来,朕也没有十全的把握。 钟宁在御书房中缓步走着,继续道:“不过,皇上其实也大可不必担忧。想要让那些反对梅妃妹妹的人闭嘴,其实办法也有不少。一碗水端不平,文臣群情激昂也不过是想要个说法,皇上只要给他们一个能够说服他们的说法就够了,而最好的说法就是,以梅妃妹妹对大宣的贡献来说服他们。” 钟沉皱了皱,纳道:“朕还是不明白,宁儿,你到底要说什么。” 钟宁道:“沉哥哥,我的办法其实不过是度势取巧而已,就怕你听了会不高兴。” 钟沉道:“你说来听听!” 钟宁的笑容渐渐收紧,认真道:“将梅妃扣为人质,邀约南国使者来大宣谈判,交还我朝成毅少将及其他被俘的将士。” 钟沉微有吃惊之色,摆手苦笑道:“你要让朕把梅妃扣为人质以此来作为她对大宣的贡献?呵呵,宁儿啊宁儿,你让朕这么做,简直不如杀了朕罢了,此事朕已经向朝中大臣说清得十分明确,朕是不可能将梅妃扣为人质的!” 钟宁抿嘴一笑,缓步转至他的身旁,轻轻摆一摆衣袖,温软道:“皇上,成毅少将征战沙场,为国杀敌,怎么也算是个英雄,他对大宣的贡献可不比我爹小。他现在被敌国所俘,皇上又迟迟不对此事做出明确的回应,长期下去,臣妾认为,恐怕他难保不会投敌叛变。皇上你也知道,自古人心可比一切高官虚衔来得重要。而现下莫池有我方的重要将领在手中,大可以此来要挟我们,此事倘若不抢占先机做出最有利的回应,恐怕难以安抚将心。” 钟沉道:“哼,宁儿,这些话是谁告诉你?可是舅舅么?” 钟宁被他一语戳穿心思,目光瞬间与他避过,有那么一瞬间竟不敢与他直视:“沉哥哥,大宣大敌当头,宁儿还请你在立后的这件事上三思啊!” 她微微沉住了一口气,道:“是,这些话是爹爹让我来对你说的,他了解你的性子,知道你的性子从小就比较倔,只要是你决定的事,向来不会轻易改变。可是立后一事事关大宣的朝纲和未来,倘若沉哥哥没有万全之策,却草草地去立一个敌国的公主为后,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宁儿,你放肆!”钟沉不禁怒道。 钟宁一下跪在地上,低着脸看着地上,目光之中除了一点誓死上谏的坚决,并没有一点畏惧。 钟沉见她跪在地上,侧过过去,闭目沉思。 他暗暗敛去脸色的怒色,将内心的愤怒一点点地压制下来,过了片刻,终于又恢复平静。 他还从未对钟宁这么当面发过火,此刻却因为宁暮的事,一时无控制自己的情绪,也是令他自己万万没有想到的,但他的此举在钟宁的眼里,似乎早已被预料到了。 为了一个敌国的公主,他对我发些火已经不算什么难以预料的事了吧!钟宁跪在地上,心里有些不甘地想着。 但毕竟他是皇上,一切都必须看他的脸色行事,不是吗?自己再怎么说,都只是他后宫之中的一个小小的妃子。 她来御书房前就将这些在心里想过了一遍,父亲钟磊今日一早突然造访宁熙宫,已经将这些话在她耳边叮嘱了千万遍,无论事情变得什么样,都不要与皇上当面怒峙。 所以,钟宁的脸上仍旧保持着一副平静的神情,她十分镇定。 过了良久,一名小太监急匆匆地奔进来,报道:“皇上,雪国四皇子求见!” 钟沉看了钟宁一眼,喟叹道:“宁儿,果然你不明白朕的心意,此事就到此为止吧,立后之事,朕有自己的主张,你告诉舅舅,此事朕自己会处理清楚。” 他说完,眉宇渐渐舒平,“解救成毅少将与其他将士,此事迟早也是要办了的,你告诉舅舅,此事朕也会用心处理,朕的子民,朕不可能袖手旁观。” 他说完,转身吩咐那小太监道:“送宁妃娘娘回宫吧!” 那小太监躬身应道:“是。”便送钟宁出了乾清宫,回宁熙宫而去。 钟宁走到宫外时,正巧见到前来面圣的雪国四皇子萧瑜,二人打了个照面。 萧瑜向她行了个无息的礼数,二人客客气气地相视一笑,便错身而过。 对于萧瑜的到来,钟沉还是比较吃惊的。想到雪国公主萧云进入宗人府也有一段时日了。萧瑜此次前来,势必是为了她妹妹之事而来。钟沉心里暗暗地想。 方刻,萧瑜已经风尘仆仆地跨入御书房内。 “萧瑜见过皇上!”萧瑜洪亮的声音在御书房内响起。 “四皇子,你出现在朕的御书房,朕可是十分意外啊。你是友国来的贵宾,朕将你奉为上宾,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对朕,你不用行这么大的礼了!朕许你免礼!”钟沉微笑道。 “多谢皇上!”萧瑜点点头,笑说道:“皇上,多日不见,你可越发精神了。小王素闻皇上最近一直忙于国事,宫中的其他事都无暇顾及,皇上,今日可有否允许小王向皇上多讨些闲时,相商一些事呢?” “哦?”钟沉走到他身前三步,打量了一下他的衣衫,笑道:“四皇子,你的这身新衣出自何人之手,做工真是不错。” 萧瑜笑道:“让皇上见笑了,小王的这身新衣乃是出自侍女云画之手。云画是吾妹陪嫁到贵朝的一等侍女,皇上昔日也见过她的。” 钟沉略有所思道:“想不到贵国一个小小的丫鬟手艺都如此精妙。”语气十分客气。 萧瑜渐渐恢复了庄容,忽然道:“皇上,其实小王今日前来是为了吾妹萧云一事。” 钟沉摆手,微笑道:“朕已经猜到了。” “皇上,那......不知皇上会如何处置吾妹,皇上,请容小王替吾妹求个情,依照小王对吾妹的了解,她心性淡然,知书达理,断然不会做出对皇上大不敬的事,小王想,这期间肯定是存在什么误会。还请皇上看在小王和我父皇的面上,对吾妹萧云网开一面。” 钟沉道:“四皇子,对于这件事,朕心里清楚,说来此事也不能全怪云妃,也是上次朕过于心急了点,在紫云宫对云妃有所冒犯,失了些礼数,四皇子请放心,雪国与大宣乃是盟国,朕断然不会因小失大,失了轻重。” 他顿了顿,“只不过,因为大宣的律法所束,朕可能还要委屈云妃几日,到时候朕亲自去宗人府将她接出来,给四皇子一个满意的交代如何。” 萧瑜听到他的这一番话,心中大喜,竟有种出乎意料的感觉,毕竟依照大宣的规矩,萧云那日在紫云宫确实冲犯了他这个大宣皇帝,本来关入宗人府也算是按照正常的规矩走,如今自己向他提起此事,他作为大宣的皇帝,竟会如此轻易就放过萧云,实在是大大出乎萧瑜的意料。 他到底是先顾全了雪国与大宣的盟友关系。萧瑜心里细细地想。 果然,钟沉是有这个心思的。 他的话让萧瑜心里萌生出了一缕希望,道:“皇上仁慈,有如此宽容之心,真是大宣黎民与江山之大幸。小王代替吾妹谢过皇上隆恩,皇上此厚恩,小王回雪国时,必当向我父皇禀明皇上的态度,盼雪国与大宣之间永结同盟。” 钟沉笑道:“四皇子不必客气,你既来了大宣作客,就是大宣和朕的上宾,朕会将你当做自己的朋友一样。” 萧瑜目光渐渐凝聚,与他对视之间,心底打着暗鼓:父皇说过,雪国选择与大宣联姻不过是诱敌之计,我们打的是一场长久战。依照大宣现在的实力,雪国真正与大宣动起干戈,并没有十全的把握能胜,一切都得从长计议,不到非不得已的时刻,与大宣建立友好的盟约关系才是对雪国最有利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镇暴动横尸遍地 钟沉凝望着萧瑜,眼中也渐渐有了一丝特殊的神色,这种对视就好像是强者之间的对决。 他想:大宣与南国战事在即,北面又有一个北音在虎视眈眈,倘若与唯一的盟友国雪国也发生了决裂,恐怕大宣便会成为众矢之的,陷入危境之中。当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南战莫池,北御奥其,西和萧山。 又想:父皇说过,雪国在数年之内就灭掉了东野王朝,成为了与大宣不相上下的泱泱大国,真正成功的原因,并不是雪国的陆地兵力有多厉害,而是雪国拥有一支堪称天下无人可挡的会飞天骑射的神兵箭队,能够于半空中将敌人射死于箭雨之中,而萧瑜就是这支队伍中最优秀的人。 钟沉想到这里,心里慢慢有了些主意,他到底是对萧瑜的能耐颇为有兴趣。 他望着萧瑜,稍稍皱了皱眉,洪声说道:“四皇子,朕未登基时就听闻先皇讲起过雪国神奇的飞天骑射之术,听说贵国的这种骑射之术是数百年前由一名锻箭师所创,不知此事是否为谣传?” 萧瑜略有迟疑,微微答他:“皇上,大宣有一句话说的好,谣言止于智者。我雪国的士兵虽对骑射之术甚有研究,但却没有如皇上所听闻的那么神乎其技,更非什么锻箭师所创,只是普普通通的骑射之术罢了。” “只是我父皇善于勤兵简政,我几位皇兄对于练兵之术也颇有他们的一番独特研究,相比普通的骑射之术,雪国的骑射之术只是那么稍高了一点点罢了,也并非如传闻中的那么神奇。”萧瑜笑道。 他话毕,还不忘伸手比划出那所高出的“一点点”的距离。 面对他的这番言语,钟沉只是笑了一笑,他心里知道这位看似说话得体,处处客气的雪国四皇子,其实是内存着一个深不可测的城府,也许笑里藏刀才是钟沉对他的真正印象吧! 各国交友,向来以己国的利益为首,雪国与大宣现在是盟国,但情势多变,也难保将来的某一天,雪国不会像南国那样,对大宣出尔反尔,说不定雪国君王萧山此次以嫁女与大宣结秦晋之好,不过是一种战术罢了! 难道老谋深算的萧山真的会这么甘心将唯一的女儿嫁给自己吗?也许他们有什么目的。钟沉心里暗暗地想着。 不觉,萧瑜来到御书房已经有两个多时辰,二人谈话已毕,便在御书房内以礼作别。 待萧瑜走后,御书房内安静了下来,但钟沉的心却没有一刻安静过:这个萧瑜,一定不简单。 话说今日正午,钟沉派去白杨镇上支援郭星镇压暴动的兵力已经行过了一半的路程。 这次带队出兵的是一名曾经救驾有功的青年英才,钟正,他是钟鼎的独子。 这一日正午,去往白杨镇的道路已经比前几日好走多了。没有滂沱暴雨的侵袭,也没有狂风的阻挠,钟正与士兵们行进的十分快。 “钟指挥使,行过前方的官道,再拐过一片树林,很快就会到白杨镇了。”一个士兵向钟正禀报道。 钟正眺望前方,神色严肃,点点头,说道:“我们必须快一点抵达白杨镇,能快就快,各位兄弟,一刻都不可耽误!大伙继续行进!” 钟正的号令发下去,身后的士兵加快了脚步,不刻便拐进了官道。 这条官道,钟正很是熟悉,几年前随父亲来白杨赈灾,便曾经走过一遍,这条官道宽约两丈多,走起来十分宽敞,昔日也有很多去白杨镇的都喜欢走这条大道,只是近年来这条官道上发生了太多道匪抢掠的意外事故,后来渐渐地就无多少人问津,道路两旁也长了不少草。 时隔多年,钟正再次行走在这条道路上,心中多了一些苍凉。物是人非,何况是人呢? 回想起在钟府接到圣旨的那一刻,钟正知道,自己大展身手的机会来了。只要将此次皇上所托的镇压暴动的事办得妥妥当当,自己就离升官加爵又进了一步。 所以抵达白杨镇前,他是带着满腹的自信与抱负而来的。 队伍行走在官道上,拐过一片树林后,终于安全地出来了,不刻就看到了一个建筑民巷交错的古老小镇。 “钟指挥使,我们到了!” 士兵跑来禀报,钟正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他朝身后挥了挥手,高声说道:“进镇!” 车轮辗轧沙土滚动的声音,将一大队人马缓缓地推进了白杨镇。 ...... 而此时此刻,在白杨镇的一条小巷上,正在发生着一幕民兵对峙的紧张情形。 十几个暴民手拿铁铲铁锄堵在了巷口,他们正在于一些手持白刃的官兵对峙着。 “我们需要向皇上讨个说法!我们的赈灾物资被私吞了,这档子事儿怎么说!”一个暴民带头抱怨道,他的身后站满了一些满眼怨怒的年轻暴民。 郭星站在官兵之前,费了好大的劲方平息了一场干戈。 郭星毕竟秉持着不伤民的原则,所以这场镇暴行动,通过口舌费了好些功夫,手下的一些官兵对于他的这些作为,虽有些不满,但考虑到他的身份,想要以暴制暴的想法就一点点地消失了。 “我们跟你们说了很多遍了,赈灾物资因为在押运途中遭到不明贼人所劫,暂时无法按时抵达镇上。还请你们稍安勿躁,再过几日,就会有新的赈灾物资派运到这里。”一个士兵横眉竖目地说道。 “哼!你们这些当官的把我们老百姓都当成了傻子吗!赈灾物资分明是给你们私吞了去!怎么可能还有机会的发配到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手中!” 这些暴民的声音越发地大了起来:“今日你们若不开仓放粮,我们到衙门闹去,再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就闹到京都去!闹到皇上的面前!”一个暴民理直气壮地叫嚷道。 官兵们见到此景,哪里还能站得住脚,手中的刀都已经蠢蠢欲动。 “郭统领,何必跟这些暴民胡搅蛮缠!把他们统统抓起来,看谁还敢闹事!”一个士兵在郭星的耳边催促道。 郭星摆手道:“不忙,且听他们说完!” “哼,你就是这些他们的首领吧!看你长得人模人样,倒也不像是什么坏鸟,我们这些灾民都是无家可归之人,我们的亲人死的死,伤的伤,我们的身后已经无所牵挂,如果这次因为赈灾的事,做了什么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皇上的事,那也是被你们这些狗官给害的!没有赈灾物资,我们凭什么还要听你们的驱使!还我们一个说法!” “对!还我们一个说法!否则今天就是与你们拼的头破血流,我们也要讨还一个公道!” 登时,现场响起了一大片怨骂声,官民间的矛盾越发被激化起来。 “安静,安静!你们请听郭某一句,此次赈灾物资无法及时抵达镇上,确实是因为途中遭遇了不可预料的事故,而非你们口中所说的是被某些官员所私吞!大家千万不可轻信谣言!” “我们大宣的皇上勤政爱民,对于赈灾之事早有交代,但是天灾不可预料,我们赈灾的物资在运来白杨镇的途中,屡次遭遇意外,全是意外,并非是我们之中有人从中作梗啊,大家千万不要轻信谣言!”郭星激动道。 “哼!你这么说,无非是想要替那些狗官开脱罪名,凭着这一点言辞就像让我们完全听信于你,我们的要求很简单,只要见到赈灾物资,我们就相信你的话,见不到赈灾物资,那我们就不信你!别废话!”怨声四起。 “郭统领,我们不要再和他们废话了!将他们统统抓起来关入大牢岂不省事了!何必惹这么多麻烦呢!”士兵大声急劝道。 “是啊,郭统领,如果你怕皇上怪罪的话,就把事全推到我们身上吧!我们不怕!” 士兵们的劝声交织在郭星的耳边,他有些难以下决断。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无奈,也许他们说的对,以暴制暴才是现下勉强之策,但在他认为,却不是最佳之策。 尽管他还在犹豫不定,这些士兵已经替他做下了决定,直到看到眼前人影混在一起,打斗声激荡在耳边,郭星才意识到,自己的士兵已经主动对这些暴民发动起了抓捕。 郭星并不知道这些暴民的来历,但是他们的嘴好比一块石头硬得让人无法继续劝说,他们哪里肯相信自己的话。 不刻,暴民们与士兵交缠在一起,现场血光飞舞。就像上次一样,郭星第二次感受到了一种疲累感,无论他怎么劝喊这场干戈,都无人能够听进,此时此刻他的任何一句话都像一阵风拂过这些暴民与士兵们的耳朵。 “别动手!大家住手!别伤人!”郭星靠着敏捷的身手穿梭在这场暴动之中。 刚从士兵的刀下拯救下一个暴民的生命,另一边就看到一名被暴围住殴打的士兵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待郭星抢步过去时,那名士兵正好倒在了自己的怀中,郭星看他时,人已经死了。 郭星心中一凄,将他的尸体小心放在地上,又替他合上了眼,站起身来,望着眼前闪着血光的一幕,双拳紧紧地握了起来。 士兵与暴民们的鲜血飞溅到他的脸上、衣服上,他已经有些麻木了。 皇上派下的后援兵和物资为何迟迟还不到?郭星有些动摇不定了。 过了一会,看到自己的士兵在自己的面前一个个地倒下,倒在血泊里,与那些暴民的尸体交错在街巷上,郭星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可用处。 巷口的风声渐渐地大了起来,不断地吹袭在郭星的溅了鲜血的脸庞上,他的喉咙颤抖着,整个巷口瞬间只剩下他一个活人,这种心情,无疑是崩溃的。 “砰”地一下,他的膝盖一软,如一尊雕塑跪在了这堆血泊与尸体之中,就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再也无力使出,他感到很麻木,双足如被灌了铅水,十分沉重。 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身后马蹄“哒、哒”的声音,夹杂在巷口的风声中,一遍又一遍地传进自己的耳边。 “郭统领,怎么会这样。” 他微微闭了闭眼,暗自感伤之中,已经听出了来人是钟鼎之子钟正的声音。 他并没有回头去跟钟正打招呼,跪在地上,心底深处发出了一种无声的埋怨。 自己早就向皇上求派支援兵与赈灾物资,而皇上在当日也旋即命了人着手办理。从帝京来到这里,没有暴雨天气,最多不过两日的功夫,如何到现在才抵达。 呵呵,钟鼎,你这只老狐狸。 郭星心里多了一些抱怨,他的眼里瞬间多了一丝怒气,他并没有把这些怒气发泄在钟鼎之子钟正的身上,因为他分得清错不在于钟正。 钟正跳下了马背,将郭星扶起,说道:“钟正奉皇上之命,代替家父钟鼎前来支援郭统领,郭统领,你还好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孤牢清影暗藏冤 郭星于一声无言之中看了钟正一眼,这个曾经救驾有功的青年才俊,他此刻的神情比起自己是如此地镇定。 “钟指挥使,为何今日才赶到?”郭星终究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问,他的这句话声音显得十分低沉,就像一碗平静的清水,眸中却暗喊着无限的愤怒与不甘,甚是一种对于钟鼎的不满。 “郭统领,实在抱歉!事情是这样的,因为家中发生了一些事,此次搬援就迟了一点,好在物资尚完好无失,郭统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钟正说着,望着地上混乱的尸体。 未等钟正说完,郭星鼻中冷哼一声,说道:“迟了一点?你可知就因为你迟的这一点,害了多少人的性命,此事郭某一定会向皇上禀报的。” “郭统领,事与愿违,事既已过去,又何必追究不放。家父接到圣旨是在几天前,不错,按照常理来说,从京都到这里最多也不过两三日的功夫,可是出兵之前,家中发生了有些急事,所以......家父就误了一些时日才将此重任交接到我的手上,郭统领,事情弄成如今这般样子,谁也不可预料啊。”钟正道。 “你放心,这是你父亲的失职,郭某对事不对人,是不会将此事怪罪你的身上。你也只是奉命执行,只是你父亲身为此次赈灾的总指挥使,对此事却如此懒散不上心,这是不可饶恕的大过!钟兄弟,我一向敬重你是一个英雄,你曾经救过圣驾,对朝廷有功,可是那都是你的事,你对朝廷的贡献都只是你的贡献,却不是你父亲对朝廷的贡献。”郭星大声道。 “唉,郭统领,为今之计,还是先想想怎么处理这件事吧!此次暴动伤亡如此之大,恐怕这件事传到皇上耳里,不避免地要龙颜震怒啊!”钟正琢磨道。 “你们几个,将这些尸体处理一下!好好安葬了!” 钟正洪亮的声音在郭星的耳边响起,他临时处理事情的娴熟,让郭星看在眼里,倒感到有些意外,此人竟是如此毫不慌张,异常冷静。 郭星眉宇轩起,见到这些士兵与暴民的尸体混在一起,被这些支援士兵搬走去处理,眼里一凄,心中暗暗一横,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单秋心去了这么多日,岂今为止,竟没有任何消息回来,当真令他的心头起了一团又一团的疑云。 他祈祷着单秋心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她本就是与此事无关的无辜女子,她若因此丢了性命或遇到了什么三长两短,郭星的心里终究会过意不去。 今日的这场暴动以这种悲剧结束,实不是郭星所想看到的。 在钟正的协助下,这些伤亡的士兵与暴民的尸体全部搬去了镇上的一处山地里简单安葬掉了。 看着这些尸体一具具地被推入土坑之中,郭星的心头不是滋味。 他甚至无法直视,悄悄走到了一片树林下,进行自我冷静。 钟正见他走开,知他心情不好,也随即跟了过去,说道:“人死不能复生,有些天灾人祸并非可以时刻预料得到的。郭统领,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还是看开一些吧!” 郭星没有打理他,只是苦笑了一下,便自行回衙门去了。 回衙门的途中,他闻见一些奇怪的低语,拐进了一处巷口。只见前方的巷里站着几个黑影,他们的样子让郭星感觉十分熟悉。 再走近一些,才认出是那几个与单秋心有过节的街头恶霸。 因为士兵与暴民伤亡的事,郭星正愁着心中的怒火无处可发泄,这会儿无巧不成书,偏偏又被他碰上了这几个讨厌的人,郭星胸口一热,便要冲上去揍他们。 脚下刚动了一动,这股愤怒却被他们的谈话一下暗压回了心头。 他突然止了怒息,全是因为他听到他们谈到了“单秋心”。 郭星压住了心头的怒气,悄悄地躲进了一捆竹竿后,倾听他们谈话的内容。 “老大,怎么办,那贱娘们出尔反尔,卷着咱们的钱财逃走了!” “什么怎么办!他娘的,早就不该相信这个贱娘们,呵呵,偏偏那个当兵头领却相信她!愚蠢!你们几个也是没用的废物!全是蠢货!” “是是是!老大,这事儿也能怪我们几个呀,那是那个贱娘们太狡猾了,我们几个哪是她的对手。不过老大,话说回来,那姓单的贱娘们到底是什么来历,她为什么要暗中教唆我们更官府对着干?听说今天在西角巷口发生的一场暴动中,死了很多人,很惨啊。” “我怎么听说的是,无一生还,全死了!” “全死了?他娘的,竟有这种事,幸好老子今天肚子不舒服在茅房呆了一天没去成,否则说不定也被那些官兵砍成了肉酱了!” “是啊,老大,这回可真的是万幸啊!” “万幸是万幸,可惜,呸,就便宜了那臭娘们,卷了我们的钱不说,还差点让我们白白送了命!下次再遇见她,定要找她算这笔账!” “大哥,你说那姓单的躲在哪了,好几天没见到她现身了。” “依我看,她该不会是怕咱们把她告了,将她的秘密揭发给官府,先逃了吧!” “哈哈哈!有可能!” ...... 郭星偷听到这里,已经无法站得住脚,当即冲过去,揪起了其中一个恶霸的衣领,质问道:“你说什么!单秋心教唆你们与官府作对,到底是真是假!” 这时,月光正好移到了郭星的脸上,将他满脸的愤怒都照得一清二楚,他眼里的隐隐而生的怒气,让人看起来,有些莫名的恐怖。 这几个恶霸认出是郭星,吓得脸色惨白,忙叫:“怎么又是你!别别别!今晚我们几个不跟你动手!” 郭星竖起眉宇,低声喝道:“说,你们和单秋心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又是什么来头!” “哎哟,我说你这个人烦不烦,别再跟我们提那个臭娘们了,那个臭娘们欺骗了你,也欺骗了我们哥儿几个,老子要是再见到她,非要她碎尸万段!呸!” 郭星鼻里一哼,撒开他的衣领,威胁说道:“把你们知道的全都告诉我,否则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也许是这几个恶霸先前领教过了郭星的本事,今夜遇到他,显得特别地胆小,哪里还敢再跟他动手,不刻就把知道的事都向郭星说了。 郭星听完,一股莫名的愤怒从胸口生出,说道:“岂有此理!倘若你们若有半句虚言,我定不饶你们!” 那些恶霸道:“官爷,事情都到这份儿上了,老子骗你干什么,那个姓单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啊,这次暴动的事全是她一手策划的,不信你倒去随便几个闹事暴民问问看,一问不就清楚了,我们欺骗你干什么。不过,好像想从他们嘴里得知事情的真相,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毕竟,这些人都是一些不怕死的家伙,根本就是冲着官府来的。” 单姑娘,我希望你没有骗我。郭星心里横了一横,他不愿相信。 郭星鼻里哼了一声,说道:“再让我看到你们作恶,休怪我不手软!” 这几个恶霸听到他赶人,又惊又喜,像过街的老鼠一般,迅速地朝着巷口的另一边逃去了。不刻,便消失在郭星的眼里。 郭星从巷口中拐出,便径直去了衙门,这一路上所经过之处,都溺在一片诡异的安静之中,如此安静的夜晚,倒让郭星的心情显得有些烦躁。 回到衙门,正巧见到了钟正也在院前信步想事,二人只是打了个照面,便无话。 这一夜,帝京牢房大狱里也安静地出奇,仍旧是潮湿的空气,透着寒气的钢铁牢门被一道月光所包笼。 这是帝京关押女犯的地方。 一张憔悴、清瘦的脸渐渐地出现在了月光之下,她坐在干草堆上,两眼里全是生无可恋的绝望。 小晴已经被关押在这里好些日子了。在这里,她听不到外面的任何风声,她也不知如今梅妃娘娘怎么样了,而许淮生许大夫又怎么样了,迄今为止,只有自己和一道孤零零的影子作伴,有时候,铁窗外没有月光进来,连影子也没有。 那时的她,曾一度认为自己是天下最孤独、最命苦的人。 岂今为止,除了前几日从太医院来的那个曾经惹她不爽的秦天大夫之外,便没有第二人来看过她。 她听说秦天来到狱中给她探看病情,全是来自梅妃娘娘向皇上求情的结果。 对自己来说,除了梅妃,在宫中已经没有第二个能像对待自己的亲姐妹一样待她好的人。 当时秦天来到牢中,看到她时,她看到他看自己的眼里现出一种惊讶与惋惜,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很丢人,面对曾经与自己作口舌之争的人,有些凌乱,如今自己的命还需要他来救治,对自己来说,就像一种无形的羞辱。 尽管秦天不这么想,她却是这样暗暗给着自己一股压力。 那天,秦天去看她,她却没有一句话要对他说,甚至不愿意让她给自己看病。 秦天见她这样死倔,有些急了,顶起一种莫名的怒声,对她说道:“你死不死,与秦某都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你可千万不能在秦某的手中死去,你若死了,会侮辱秦某的医术,让皇上对秦某产生怀疑。小晴姑娘,还是你配合一点,让秦某先给你过过脉。” “你不是只给云妃看病吗?” 秦天不知道她这句话的意思,起初听了也有些暗暗吃惊,但转念一想,很快便镇定了心神,他保持着笑容道:“小晴姑娘,秦某知道先前对你多有得罪,但此事已经过去了许久,你便不要耿耿于怀吧!今日秦某前来乃是奉命行事,秦某的任务就是将你治好!” 那刻的小晴正处在高烧之中,说话本就没有力气,心情也不似寻常里那般冷静,听到秦天的这番话,她表现得更为抗拒,情绪更为激动了,最终侧过身去,背着秦天,说道:“你回去吧!帮我告诉皇上,若不给晴儿洗清冤屈,晴儿就是宁死也不会接受救治。” “小晴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呢?你想要以死明志,来证明你是清白的吗?”秦天无奈道,“这是一种最愚蠢的做法,别怪秦某没提醒过你,以死明志可未必能够替你洗清冤屈。如果你觉得自己是清白的,那么就争取一次活下去的机会,去替自己洗清冤屈,如果你连这种勇气都没有,那么,秦某今日就算将你的病救治好了也是徒然白费力气,早死晚死都是要死,但死之前,是否也要争取一把呢?” 小晴听到他的这一番话,登时愣住了,她有些不解地看着秦天,她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求生的希望,比自己还强烈的希望,不,那是一种对另外一种希望的渴求,也许在他的身上,也有什么不顺心耿耿于怀的事还值得他争取吧! 第一百三十章 怎奈锦梦成泡影 对于秦天的这番语言,小晴闻听之后竟有些动容。 秦天的话虽说的不错,但自己身为一个小小婢女,就算自己含冤要伸,但又有什么能力去与朝中有权有势的高官们去抗衡呢? 她没有资本,没有任何能力。连唯一能够救自己的梅妃,也不见得能来狱中看过自己一次,也许在这个主子看来,对自己一个丫鬟能做的最多也不过如此吧! “小晴姑娘,你就不要再倔强了,当前保命要紧。乘着上头还未给你定罪,好好活着才是要紧。”秦天道,“让秦某给你把把脉,请不要让秦某为难。” 小晴被他说动,心底登然生起了一股求生的欲望。 是啊,自己明明是被冤枉的,如此含血喷人,如此简单明显的嫁祸,自己凭什么要为此付出生命,难道那些高官家小姐的命是命,自己一个宫女的命就不是命吗? 身在狱中的小晴,面对着自己现在无助的处境,第一次有了冲动,一种不甘于现状的冲动,自己身为一个卑微的丫鬟,即便自己做的再好,也很难有出头的一天。纵使自己一心想要依托梅妃攀上高枝,当初想到的是,自己坐不上一个良使的职位,至少也能靠着梅妃受宠的关系,混上个姑姑当当吧! 可是她所有的梦都被这一次毫无征兆的嫁祸给摧残掉了,一下就破碎了。 为了圆她这个梦,她已经熬了好几年。 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几年,何况是一个女人的一生。 打她被卖进宫的那一刻,就决定了将来等待自己的道路是与其他的宫女一样,无疑是艰辛的,是无法改变的,除非自己能够获得一个良机,坐上了宫女掌侍的位置,方有出头之日,否则,就只能老死在宫中。 小晴是个极有抱负的人,入此深宫,便无回头之路,只有往上攀,才能打破自己丫鬟出身的贱命,她不懂得攀附权贵的权术,却懂得人情世故,本以为在皇上的几个妃子中,拉拢一个,自己大富大贵也指日可待,谁想竟会有人利用自己去搞垮梅妃,何况自己是被冤枉的呢? 小晴斟酌到这里,细想秦天说得话也不无道理,便不再由着自己继续任性下去,只要想通了,她就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白白地拿自己的生命去祭奠这场后宫之争。 她心里清楚地知道,陷害梅妃娘娘的人除了一向看梅妃不顺眼的宁妃,不会有第二个人。可是更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一次梅妃反倒被洗清了罪名,脱了罪,自己一个小小的丫鬟却被卷入了其中,成了替罪羔羊。 她不甘心成为后宫之争的祭奠品,她决定为自己争取到一个活命的机会,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也决不轻言放弃。 她开始愿意让秦天为自己诊脉。秦天也依照规矩,给她礼貌地把了脉,留了些退烧的药给她,让她先吃着。说道:“小晴姑娘,你放心,有秦某在,你不会死的。” 小晴向来是图吉利的人,听到他说到“死”字,就觉得十分晦气,悻悻道:“哼,秦大夫,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福大命大,有梅妃娘娘保佑,我当然不会轻易死的,呸!” 她的这一声“呸”,明显苍白无力,在秦天看来却是极其好笑,他忍不住道:“小晴姑娘,你好好休息吧,秦某先行回宫向皇上复命,再回太医院为你抓些药来熬成汤,到时候再送来让你服下,用不了几日,你的病就会好的。” 谁知小晴听到他说到“用不了几日”,心头突然猛生一种凄凉的委屈之意,怔道:“我都不知自己有没有命再挨过几日了。” 秦天见她突然之间又变得悲观起来,站起身来,说道:“小晴姑娘,你好好休息吧!秦某先回去了!”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 小晴向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睨了一眼,松了一口气。她倒真的希望,自己能够如这个太医院的大夫所言,会有为自己洗清冤屈的一天,只怕自己还没挨到那一日,便丢了性命也不一定。 想到这里,她又起了一丝沮丧之心。她想起了宁暮,眼里满含着一些期待:梅妃娘娘,您会来救我吗? 这一夜,过得十分漫长,夜同样凉如雪水,一直凉透小晴的心,后半夜她一直就没睡着过,依靠在墙角,痴痴地想着一些事,她甚至想到了遥远的未来,自己坐上宫女掌侍姑姑的位置,那个时候,她也可以拥有允许自己自由呼唤的下人。 呵呵,真是一场不错的梦。 她的嘴角发出了一丝无声的冷笑,她感觉自己是在痴人做梦,这种梦她已经做了好几年,始终未能实现。 梅妃娘娘,你可是奴婢唯一的依靠。如果连你也对奴婢的生死不闻不问,奴婢的这一生恐怕就只能喊冤而死了,死也不会瞑目。 她如此热切的期望仿佛宁暮也听得见。其时,身在暮云宫的宁暮也一整夜未合眼。 一方便她为了许淮生被劫走之事感到烦恼,究竟是谁劫走了许淮生,许淮生现在是否安全,她也无从得知。 另一方便,丫鬟小晴之事,也成了她心头的一大牵挂。她并不相信小晴会干出这种事,因为她了解许淮生不会干,所以小晴勾结许淮生来诬陷自己的事,压根不会有可能发生。 多么简单的道理,多么明显的诬陷,可惜宫里的那些人却怎么也不相信,他们都被蒙蔽了双眼。 在这件事之中,真正的受害者是小晴。如果说,小晴是因为与自己走得太近,因为帮自己向许淮生送过一封信,而被不怀好意的人所陷害,那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救她。 对于许淮生被问斩之事,倘若他这次真的因为自己而死,自己断然也不会独活在皇宫之中,她当时在心中做下的决定是:只要自己将许淮生与自己的关系,透漏给钟沉,让钟沉知道自己袒护许淮生,终究都是因为他是自己的义兄的原因。凭着自己对钟沉的了解,他知道之后,最大的可能会帮自己保住许淮生。 倘若钟沉没有这么做的话,自己便会于皇宫之中,铤而走险一次,向宫外发出召集杀手的暗号,去市口劫法场,以此来保全许淮生的性命。但令她来不及想的是,那日信号还没发出去,钟沉偏偏又来到了暮云宫,匆忙之下,她便失去了这一次动用宫外的人的机会。 见到钟沉的那一刻,她的内心其实是最无助的,她却用拼命地掩盖住自己的情绪,竟在钟沉面前表现得没有一点破绽。只是徒多了一些沉闷的情绪。其实钟沉并不知,自己那日话不多,实是因为自己的信号没有成功发射出去,失去了对许淮生拯救的良机。 那刻,她见到钟沉,已经对许淮生的生死做了猜定,如果不出意外,许淮生多半已经被问了斩。这种徘徊在心痛与绝望边缘的宁暮,曾经在陆昭宁的身上也找得到,当她失去双亲时,也是这般痛彻心骨的滋味。 只要许淮生一死,自己就犹若成了这世上就成了最孤独无依的人。那时的宁暮,在面对这个屡次害死自己亲人的大宣皇帝时,总是靠着她身体里隐藏着一股强大的隐忍力量,将所有不断而来的悲痛掩盖在了平静的微笑之下,让人毫不察觉。 不但钟沉没有看出来,甚至是她自己都觉得十分意外,那刻,她才第一次认识到自己是有多可怕。 任何一个被情势所迫的人,都会变成另外一番连自己也不认识的模样,这大概,就是宁暮所害怕的,所谓迷茫的未来。 一颗深藏城府的心,自己已经从一个单纯的少女逐渐变成了一个暗藏心机,在敌人面前学会隐忍的女人。就像死士一般,已经没了心肺,没了血肉。至少在她意识到失去了许淮生这个唯一的亲人之后,她是这样的。 这种不断地被压抑在心底的情绪,一直在第二日钟沉告诉她许淮生没死的消息之后,才有了一点点地释放。 而那一刻,她又像一个被命运捉弄的女人,心中又惊又喜,又于悲愤绝望之中,抓住了一丝希望。只要他还活着,她便有动力活下去,她便不会有愧疚感,毕竟她一直感觉自己欠许淮生太多了。 宁暮想到这里,眸中的目光渐渐地黯淡了下去,她的目光从未如此紊乱过。 这一夜,暮云宫的内殿中,只有她一个人坐在那里。 她在设法救小晴的命,小晴这个丫鬟也是她一直觉得有些亏欠的人。毕竟她是那么地无辜,尽管宁妃派人在她小晴的房间搜出了一些宫中的违禁用品,那一幕是那么真实,那么实实在在,这些证据都将矛头指向了小晴,将她的人品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她都不会相信,小晴会是一个卖主求荣之人。 她终究不是薄凉之人。 翌日夜里,镇夷关传来捷报,捷报直接报到帝京,报到了钟沉的耳边。 钟磊长子钟元在镇夷关打了一次胜战,大宣与南国的战事又以一场胜利高捷。这一次竟是抓到了莫池的胞弟,并且缴获了一些军用粮草,此战对于大宣来说,无疑是一场关键之战,对大宣皇室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荣耀。 二日之后,乃是钟元班师回朝之日。钟沉大行封赏,钟家大公子在一夜之间功成名扬。武将一战名扬,钟元当即被封为奉国左、右少尉,也算得少年得志。 这一战,让成钟家成为朝堂上声势最煊赫的一族。 因为钟元俘获了莫池的胞弟莫淦有功,钟磊一家被钟沉格外眷顾,钟夫人也得到了正二品夫人的封诰。 因为娘家兄长立了显赫的军功,钟宁也受到了封赏,尊荣安享,钟家的人如日中天。而恰恰是这一场胜利,立宁妃为后的声音在朝中也日渐强大起来。 这日,就有钟家的势力在朝会上推举宁妃为皇后,让钟沉在闻听捷报之余,却反而莫名地感到不畅快。 他离朝之前,只给这些臣子抛下了一句话:“钟元俘获莫淦有功是一码事,朕立谁为后是另一码事。这协理后宫的大权,朕要授予谁,都是朕来做主。你们做好你们的事,朕的家事何曾容到你们来管了!别忘了,朕才是大宣的皇上!轮不到你们来指指点点!” 第一百三十一章 暗赐耳环惹妒意 当日朝会一散,就有钟家潜伏在钟沉身边的亲信将朝中所发生的事告知给了钟宁。 钟宁本以为此次兄长钟元打了胜战,俘获了莫池的胞弟,自己也会因此更获钟沉的宠爱,毕竟她始终认为,皇帝会见势改变立梅妃为后的主意,改立自己为皇后,毕竟现在钟家在朝中的地位与对大宣的影响力已如底之薪,万不可抽。 哪知钟沉最终只是派人来到宁熙宫对自己赏赐了一些金银财宝以及名贵山珍之内的东西。这事让钟宁郁闷了好几日。 这一夜,她人在宁熙宫,心却飞到了宫外,身在皇宫之中,面对这样对自己越来越冷淡的皇上,她到底是无处诉苦去,毕竟自己也是他的妻子,纵使他再是偏心那个从南国来的梅妃,也不该夜夜都往她的寝宫去,把自己晾在冷冷清清的宫中。 “云儿,自从上次本宫的兄长打了胜战,皇上派人对本宫进行封赏之后,他便再也没来过宁熙宫,如今都过了好几日,乾清宫那边连半个人影也没见到,他为什么对本宫越来越冷了呢?”钟宁望着窗外的夜色,眼里满是委屈。 钟云看到她这样,劝她道:“娘娘请放安心,皇上可能是因为国事繁忙,才抽不出空儿来看您呢。娘娘,您不能这样想。” 钟宁的眼神有些急了,她看着钟云,问道:“云儿,你说皇上是不是不喜欢本宫了。他昔日可是天天腻在本宫这儿,自从那个梅妃来了,他可越发功夫使在她那儿了。” 钟云心中也为她感到叹息,微笑道:“宁妃娘娘,那个梅妃现在怀着身孕呢,皇上到她那儿又做不了什么,娘娘,您别多想了。” 也许就是这样宁静的夜晚,钟宁才会显得特别无助,她甚至有点惧怕黑夜,从前的她并不是这样,那个时候至少还有钟沉常常来到自己寝宫,来陪伴着自己。 可是如今,一切都变了模样。钟沉也越发不喜欢朝着自己的宁熙宫这边来了。 她兀自出了一会神,眉宇之间突然多了一丝严肃,她开始想,也许钟沉对自己不闻不问,开始对自己冷淡,真正的原因只是自己没能像梅妃那样,怀上他的龙种吧。 她蹙紧了眉头,心中猜想一定是这样的缘故,对后宫妃子来说,越早怀上龙子,手中的胜券才能稳稳地握住。 一切,只是因为她梅妃,比自己先一步怀上了龙种罢了。 因为钟沉对她的冷待,钟宁竟开始渐渐变得不太爱出门,对于钟沉的宠爱亦是可有可无的样子,非召幸而不见。如今情势这样逼人,钟宁克制隐忍了好几日,终于,再也沉不住气了。 翌日天一亮,钟宁来到了暮云宫中,来得如此突兀。 丫鬟钟云紧跟在她的身后。 暮云宫门外的内监才向宁暮通报完,钟宁就已径直走了进来,连钟云也没扶着。 宁暮见她脸色青白不定,大异往常,心知她必有话说,遂命所有人到殿外等候。 钟宁神情不定,胸口起伏不定,脸色因愤怒和不甘而微微涨得血红。 宁暮亲自斟了一盏梅花茶到她的面前,柔声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钟宁捧接过她斟的茶盏并不饮,淡淡的梅花茶香袅袅里,让钟宁的容色显得有些朦胧,过了半晌,她方恨恨地道:“梅妃,你到底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 宁暮婉转地看她一眼,轻声道:“姐姐,此话是什么意思,恕罪妹妹不太明白。” 钟宁瞪着她,突然之间,竟再也忍不住,手中的茶碗重重一震,茶水四溅,她紧咬着牙齿,哼道:“梅妃妹妹,你仗着怀了皇上的龙种便以为能够将皇上占为己有么?只恨本宫没有机会陪在皇上身边,否则你一个敌国的公主,岂会嚣张到此时!” 宁暮向来是知道她记恨着自己,但今日见她如此突兀地闯进暮云宫来,对自己进行一番责问,仪态端庄得体的宁妃娘娘,今日竟如此大火气地来自己的寝宫来争风吃醋,倒也觉得甚是意外。 她竟也如此沉不住气? 宁暮定了定神,微含笑道:“姐姐勿需太动气。姐姐如此匆匆忙忙地来到我宫中对我进行一番斥责,我怎么倒觉得这是一场误会。宁妃姐姐,有什么话可坐下来好好说才是。” 宁暮表现出不解,皱眉沉吟:“宁妃姐姐?” 却见钟宁突然怔在那里,她的目光盯住自己的耳边不放。 “这......这是......”钟宁看见她的新耳环,心下感到十分吃惊。 那年在先皇后舅母的寝宫,她曾经见到过先皇后戴过这对翡翠耳环,如今却出现在宁暮的耳上。她心里清楚,这对耳环对后宫妃子的重要性,那是后宫之主的象征。 钟沉竟连这对先皇后的翡翠耳环都赏赐给了她? 钟宁心中又怒又怨,一口气竟被硬生生地压了下去,惊呆在那里。 宁暮略一迟疑,知道是这对耳环的缘故,才让她突然失了心神,忙道“姐姐,可是因为这对耳环,而对妹妹有所误会。其实,这对耳环只是皇上......” “本宫并不想听你说这对耳环的来历。云儿!回宫!”没想到钟宁脸色突然发生了大转,竟突然唤了钟云,匆匆地离了暮云宫。 宁暮的话方到了喉间,就被打断了,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宁暮心中生疑,钟沉派人将这对耳环送给她时,只是告诉她,这对耳环是他命宫人专门为她打造的,除了好看之外,也没有什么稀奇之处。 因为今日钟宁的举动在她看来显得十分奇怪,对于这对翡翠耳环,她看到之后,竟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所以,夜里,待钟沉忙完国事后,如常摆驾暮云宫。 宁暮唤了其他的丫鬟出去,与钟沉在内殿谈话就聊起:“皇上,臣妾今夜有些闷,想听听皇上讲些故事。” 钟沉见她突然想听自己讲故事,倒是感到有些有趣,他扶住她的双臂,微笑道:“暮儿,你今晚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要听朕给你讲故事。”说完,将她搂在怀中。 宁暮将头缓缓地倚靠在他的肩膀上,望着殿内的烛火,说道:“皇上,臣妾只是有些闷而已。” 钟沉道:“那好,你想听什么故事,朕这就给你讲。但你可不许嫌朕讲的不好。” 宁暮微微一笑,轻点酒靥,看着他道:“臣妾想听翡翠耳环的故事。” “翡翠耳环?”钟沉愣了一下,他将宁暮的身子转到自己的目前,用着一种纳闷的目光打量着她,说道:“怎么突然想起要听这个故事了。” 宁暮道:“因为臣妾知道,皇上恩赐给臣妾的东西,都是具有意义的。” 钟沉略有深意地看着她,最终说道:“这对翡翠耳环,是朕的皇祖母留给朕的母后的,这是皇室祖上传下的不成文的规矩,这对翡翠耳环必须属于大宣的皇后所有。这是朕的母后离开朕时,她亲手交给朕的,她说,这对翡翠耳环,要留给朕的皇后。而你,就是朕心中的皇后人选。” 他说着,顿了一顿,“其实,朕早就想将这对耳环交给你,只是之前发生了诸多不巧的意外,一直没有机会拿给你。暮儿,你喜欢吗?” 宁暮微微一笑,竟将翡翠耳环从自己的耳朵上摘了下来,交给钟沉。 钟沉不解道:“你不喜欢么?” 宁暮摇摇头,道:“臣妾觉得,这对耳环并不属于臣妾。皇上,您还是送给该送的人吧!” “该送的人?暮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朕并不明白。”钟沉皱起了眉头。 宁暮道:“皇上深知这对翡翠耳环对后宫的女人来说具备着什么意义,却又为何偏偏就送给了臣妾呢?皇上,臣妾真的不适合当什么皇后。臣妾到底是南国的公主,只怕接受了皇上为臣妾所做的这一切。会引起朝中大臣的不满,只会给皇上带来更多的麻烦。” 钟沉知她指的是南国与大宣的战事问题,对于这件事他一直没当面跟宁暮详说过一遍。而对于钟沉对于这件事的想法,宁暮虽然没有同他进行过一次交流,却已经从他对自己态度上看出来了,他不会因为南国与大宣的战事而加罪于自己。 “暮儿,大宣与南国的关系发生了突变,也是朕之前没有想到的事。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只要有朕在,朕不会让朝中的那些老家伙伤害到你的。他们的话朕不听,朕只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自己的判断,你现在既已是朕的梅妃,朕相信在这件事上,你一定会与朕同心的,对不对?”钟沉深情款款地看着她。 宁暮微微一笑,说道:“皇上,臣妾知道,最近朝中有许多大臣对臣妾都颇有异议。臣妾说到底是南国人,皇上这么袒护着臣妾,就不怕有损皇上的声誉吗?” 钟沉摇摇头,道:“你是朕的妃子,朕袒护着你,就是袒护自己。你别嫌朕对你存有私心,凭着朕对你的直觉,你不会像他们所说的那样欺骗朕的。暮儿,朕不想再失去你了。” 宁暮道:“皇上是真心想要封臣妾为皇后的么?倘若宁妃不是钟家小姐,皇上还会坚持着今日的这番决定么?”她认真地问道。 钟沉怔了一怔,微微笑道:“暮儿,朕不明白你这话的意思。” 宁暮道:“皇上,你又何必装着糊涂呢?臣妾不是宁妃娘娘,皇上的心思,臣妾不会去猜。倘若不是因为宁妃是钟丞相的女儿,皇上为何迟迟不封宁妃为皇后,相比起臣妾,宁妃可是比臣妾早一步入宫的,钟家在此次与南国的战事中又屡获军功,皇上,功高可震主,皇上,是不是出于对大势的考虑,怕钟家将来的地位与声誉如日中天,所以迟迟不将皇后之位封于宁妃。按照常理,皇上不是应该优先考虑宁妃的吗?” 宁暮的这一番在钟沉听来,着实地刺耳,他虽有些不认同她所说,但终究也是难以完全否认,自己丝毫不考虑将皇后之位封于钟宁,也有她所说的这一点原因。 或许昔日的钟沉会有如此想法,但今日站在她宁暮面前的钟沉,却已经将这种想法消除尽了,他甚至想告诉宁暮自己心里的话,自己并非是因为朝中情势所迫,才勉强将皇后之位大肆封授予她,而是因为自己想把最好的东西给予心爱的人罢了。 宁暮的这些话,让钟沉听起来,不免有种自己与她之间都是利益所驱的意思。钟沉哪里还会沉得住气,他当然是不会承认的。 他有些激动地抓住宁暮的手,说道:“暮儿,你当真是这么认为的么?朕只不过是想把最好一切都给予你罢了,无关其他的利害。朕不将皇后之位给宁妃,并非是因为钟家的缘故,而是因为你,是你的出现,将朕的心渐渐地偏向了你。”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司衣院中遭人欺 宁暮定了定容,似有些理解他的意思,她道:“皇上,倘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你却执意与朝中的大臣作对,将皇后之位给了臣妾,臣妾断然是不会接受的。” “臣妾不想皇上因为臣妾而失了朝臣的心。臣妾也有所耳闻,近几年钟家渐有跋扈之势,钟家的一些亲信曾当朝责辱文官,他们私下的生活糜烂,所住的府邸又是穷奢极欲。” “曾经有一段时间,朝野非议,言官纷纷上奏,当时皇上对此事却只是一笑了之,反而越发厚待起钟家的人,据臣妾所知,钟鼎钟大人曾经就是钟丞相的亲信。” 钟沉微笑不答,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站在那里,兀自沉思了一会。 忽然转身说到:“暮儿,朕幼年时,曾经念到《左传》,读到过其中《郑伯克段于鄢》一文,说的是姜夫人因为偏爱幼子叔段,欲取庄公而代之,而庄公屡屡纵容,臣子们纷纷跑来进言,只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等叔段引起公愤,恶贯满盈之后,才一举杀之。虽然在后人的眼里,很是鄙薄庄公这样对同母弟弟的行径,然而对于帝王之术上,这却是十分可取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朕不对钟家的一些亲信的胡作非为置于法裁,并不是朕害怕钟家,更不是因为朕害怕朕的舅舅钟磊。钟家的亲信之中恶贯满盈的人虽不少,但也不乏对大宣有赫赫军功的栋梁之才。” “钟家的两位公子,钟元与钟昊就是其中不可多得的人才。此次在镇夷关,钟元俘获了敌将建立了军功,朕对他进行封赏是一码事。立你为皇后又是另一码事。你莫要将这两件事混为一谈,其中并无太大的联系。朕是心甘情愿地封你为皇后。” “曾经,黄志仁黄大人于钟家的一些亲信在民间狷狂一事问朕意下如何,朕当时只拿了一卷《左传》将庄公故事朗朗念于他听,他什么都不说了,他就知道该怎么办,对于此事,朕并非是一意孤行。” 宁暮含笑道:“皇上,臣妾知道了。皇上是想等溃疡烂到了一定的程度,才好动刀安然地除去。由着它发作好了,烂得越深,挖得也就越干净。” 钟沉被她戳中了心思,微微一笑,眼里对她露出一番赞赏,目光忽又渐渐地投向他处。 宁暮见他微微沉思,于是顾左右而言他:“皇上,你近来仿佛对宁妃很冷淡的样子,你很长时间没去宁熙宫走一趟了吧。” 提起钟宁,钟沉不过淡漠一笑,他道:“你是希望要朕去看她?” 宁暮道:“皇上,她毕竟也是你的妃子,何况她还是钟丞相的女儿。你对她如此不闻不问,成日来臣妾这里呆着,恐怕会引起宁妃的不满。宁妃见你长久不去看她,势必要将此事怪在臣妾的身上,纵使是这样,臣妾也并不希望,皇上因为臣妾在朝堂中与大臣们闹得不和,于后宫中又与宁妃再闹得个不快,她毕竟也是一个女人。” 钟沉笑笑,道:“难道你是希望朕抛下你,把心倾注于她的身上么?你希望朕去关心其他的女人么?” 宁暮笑道:“皇上,女子最忌男子对她们招之即来,挥之则去,你现在对宁妃这般忽冷忽热地,只怕她会连你也埋怨了,钟家现在在朝中的势力毕竟不小,皇上还请不要由着自己的性子而行,以免多招来钟家人的不满。” 钟沉又将她揽在怀中,柔声说道:“朕现在就想由性子而行。钟家的势力再大,朕是天子,他们又不能奈何朕。暮儿,朕现在只有一个心愿,就是你母子能够平安。” 宁暮嘴角边的笑容渐渐沉静下来,她略有所思地将脸侧躺在钟沉的肩头,兀自发起了神来。 一月初的天气,风仍旧有些寒,好在花香闻起来却是适淡的甜腻,一株开得粉嫩的梅花树的花枝斜逸在窗纱上,开到梅花事了,冬天就在这样的季节之中,慢慢地收尾。 不觉天气有些转暖,帝京也有了一些朝气。 皇宫的御花园之内,有些春花开了,不免有了一些热闹。 暮云宫中有些静,只闻得鹦鹉脚上的金链子轻微的响。 宁暮盏中淡淡的茶汤似水汪汪的一汪上好碧玉玛瑙,盈盈生晕。 她心下微凉,听闻今日清早,萧云已经被皇上从宗人府中释放出来,这会儿已经由着她四哥萧瑜护送回到了紫云宫。这漫长的冬日,宫中发生了一些事,到头来总归是虚惊一场,各人都统统化险为夷,倒也算是一种大幸。 只是可惜了小晴,因为遭人诬陷卖主,又被人从房中搜出了后宫的禁物,宁暮连着好几日向钟沉求情,钟沉也十分为难,毕竟手上毫无根据来证明小晴的清白。 到底是讲律法的国家,纵使钟沉对宁暮怀有私心,但她的请求,自己也不能完全满足她。最终只能落得个勉勉强强的结果,将小晴贬到司衣局去当一个洗衣的丫鬟,以此将功补过。 这一日,宁暮在欢沁的陪伴下,来到了司衣局来砍小晴。 走进院中,在一个正在弯腰搓衣丫鬟的背后静静地站了良晌,始终不说话。 过了片刻,欢沁才替她喊了一声:“晴儿姐姐!你看谁来啦!” 欢沁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就像一股希望,一下燃在小晴的心头。 小晴闻声差点没哭了出来,转身见到宁暮和欢沁正站在那里看着自己,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湿衣,走过去向宁暮行礼:“梅妃娘娘,奴婢知道您一定会来的!”说着,便跪了下去。 宁暮见她这样,哪里还能冷心让她跪在地上,连忙将她扶起,用着一种久别重逢的心情,打量着她,见她的手水冻得通红,昔日细嫩的指头都冻出了一些茧子,一时间十分感触,再看小晴的双眼,已经可见眼泪,说道:“晴儿,我是不好,让你在这里受苦了。你还好吗?” 听到宁暮的问候,晴儿一下就有了些精神,她站直了腰板,点点头,又哭又笑道:“梅妃娘娘,奴婢,奴婢好得呢。如果不是梅妃娘娘像皇上求情,恐怕奴婢都没有命站在这里,再见到梅妃娘娘了!” 在许淮生一事上,宁暮虽然知道小晴是被冤枉的,但始终没有证据来证明她是冤枉的,这才是宁暮现在最感触的一件事。迫于情势紧急,只有以保住小晴的性命为先,只要保住了这丫头的性命,才有可能在某一天为她抓出背后害她的人。 “你此次受了此般劫难,没有丢了性命已经是大幸。晴儿,你我主仆一场,分开了也有些时日,本想着你会同我生分了不少,如今看来,你依然是昔日那个小晴,你在这里过的可好?” 小晴擦了一把脸,咧嘴笑道:“娘娘,奴婢托您的福,福大命大得很呢,对了,梅妃娘娘,听说您已经怀有皇上的龙种了,这事儿是真的吗?” 宁暮微笑着点点头。 小晴高兴道:“娘娘,奴婢就知道您是活菩萨,像您这么好的人,怎么会输给宁妃娘娘呢!” 也不知是小晴心直口快,还是听闻宁暮怀了龙种之后的得意,让她漏嘴提到了宁妃,毕竟宁暮是自家的主子,自家的主子怀了龙种,便会受到皇上宠爱,在后宫之中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自然便会如日中天,而自己身为她的侍女,也是一种自豪,所以一时激动,竟毫无顾忌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宁暮微微蹙眉,柔声道:“晴儿,这些话日后你在外头可不许再说。” 小晴连忙捂住嘴,点点头:“是,娘娘,奴婢知错了。” 宁道认真道:“我并没有怪罪你多话的意思,你也不要太多心。”她说:“如论何时,我和你还是从前的样子。这些日子,委屈你在这里做事,我会寻找机会向皇上提议,将你重新调回暮云宫,” “晴儿,你安心地在这里,皇上并不是什么不分是非的人,他心里清楚你是被冤枉的,只是现下我们手上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还你一个清白,总有一天,会找出害你的人。” 小晴听了她的话,心中更加地坚定,也极想马上回到暮云宫,总比呆在这个陌生的司衣局舒服,伺候自家的主子,再是辛苦也觉得是值得的,然而呆在司衣局,出头的希望却是极其渺茫。 她笑笑,感激道:“梅妃娘娘,奴婢谨记住您的话,在这里一定会安分守己,不再给您惹祸,奴婢会乖乖地把这里的一切事都做好,等待您来接奴婢回去。” “你能这样想就好。”宁暮微微一笑,看着天色,已经到了中午,唤了欢沁,道:“欢沁,我们走吧!” “奴婢恭送娘娘,娘娘慢走!”小晴孤自站在院中,望着她们二人远去的身影,依依不舍。 看着看着,竟出了神,竟望了半晌,忽然听见“啪”地一声响亮,一根竹鞭重重地打在了自己的手臂上,她疼得叫了一声。 回头看时,只见掌管司衣局的李姑姑手里拿着一根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长鞭,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你这个贱婢!老娘刚离开一会,你就开始偷懒,怎么说你来了这么多天,还不懂得这里的规矩吗!学不会吗!”她说完,不等小晴解释,又抽起鞭子往小晴的身上“啪啪”地抽去。 这两鞭下来,小晴哪里吃得住痛,当即惊叫起来,拼命地躲开她的鞭子,大声说道:“你......你凭什么打人!”眼里却露出了一点畏惧之色。 “凭什么?就凭我是钟家的人!”李姑姑道,话毕又跑过来,往小晴的脸上猛抽了一鞭子。 这一鞭子抽在她的脸上,一下便成了一道血痕,疼得小晴不禁用手捂住,一看都流出了血来。 “你......你别欺人太甚了!李姑姑!”小晴怒声叫道。 第一百三十三章 小小胭脂气凌人 李姑姑狡笑道:“怎么,我教训你这个偷懒的丫鬟有何错?你来时我就跟你说过,不管是你是什么身份,是梅妃身边的丫鬟也好,还是皇上身边的丫鬟也好,到了这里,都要服从规矩。”说完,拍拍手,命人又捧来一堆衣服,一块扔在地上。 “这些就是你今日偷懒的惩罚!再有下次,可就不是吃老娘几鞭子的事了!洗不完,不准吃饭!”李姑姑说完,遣散了其他的丫鬟,自己也离开了,独留下小晴一人站在那里。 小晴本是自尊心极强之人,见她一个司衣局掌事的姑姑竟如此嚣张,肺里早就气炸了好几遍,只是想到自己之前答应过梅妃的话,会在这里安分守己,不会再给她惹来麻烦,才将这一口气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她瞪了一眼李姑姑远去的得意背影,心中哼了一声。 低头看见一堆衣服,又气又委屈地洗了起来,再拉起衣袖看看自己的手腕,先前被她用鞭子抽打的伤还没好,这会儿脸上又添了一条伤,心中一凄,竟生起了一股悲苦之意。 她回想起来司衣局的第一日就受到了这个李姑姑的欺负,那时候差点没跟她动起手来,但是听到李姑姑是钟家的人,小晴便有所隐忍,今日宁暮又来看她,自己也答应宁暮不会给她惹事带来不好的名声,此刻就算是自己吃了苦,也只能当做哑巴,将所有的苦给吞了下去,对任何人都不能诉说。 “唉,想不到我会混到如此地步。什么都泡汤了,梅妃娘娘,您可一定要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小晴还是愿意回到您的身边。”她坐在那里,一件一件地搓洗着衣服。 不觉,夜晚已经来临,司衣局的院里仍有她的身影,她的手都洗破了,脸上的汗水浸透了伤口,疼得她咬咬牙。李姑姑说过,今日没洗完,不准她吃饭。 小晴知道,这个李姑姑说的话向来都不是开玩笑的,她忆起之前就有一次,自己因为受了点风寒,身体有些不舒服,少洗了几件衣服,就受到了李姑姑的惩罚,那晚一口饭都没吃到,足足饿了一整夜。现在回想起来,仍旧心有余悸。 这个李姑姑可真是下等宫女心中的魔鬼。 她罚人的手段虽不稀罕,无非就罚人不吃不喝,但就是这样的惩罚,对一个整日干苦活儿的女子来说,就如同到了地狱一般,哪里能够长久熬得住,多来个几次,好好的身体不被折腾坏才怪。 说起来,小晴是很害怕这个李姑姑的,如果她现在还是梅妃身边的丫鬟,她大可以完全不怕她,但现下自己只是一个被贬到这里做奴役的违纪丫鬟,就跟下等的奴隶一样,可以任人驱使,哪里能够有底气去和他们抗衡。 每每想到这里,小晴的心里总是藏着些许的不甘。同样是人,同样是在宫里为皇上和妃子们做事,凭什么自己就要受到这样的待遇,何况自己是被冤枉才被贬到这里来受苦的呢? 心中藏有一千种不甘心的小晴,情绪就像茶杯里的茶水即刻便会溢满,不断地将茶盖顶开来,她的心中有一种隐隐而生的欲望,自己要变得强大起来。而梅妃就是她变得强大的筹码。 这一夜,她独自在院中忙到了天亮,才勉强吃得上一口饭,饭到了嘴里也是冷的,连同着她的心,一起冷下来,孤零零地无助在那里好生可怜状。 昨夜一整晚,小晴在司衣局受着苦,却无人知道。而宁熙宫那边,当时到了晚间,钟宁正要唤钟云进殿来为自己卸妆,继而就歇下。 哪知钟云却突然领着一名女子进来,禀报道:“娘娘,司衣局的李姑姑来给娘娘请安。” 这李姑姑看上去也颇有些年纪,因为在司衣局从事多年,如今如愿坐上了掌事的位置,在宫女之中也算得是位高权重,她身上的一桌打扮得也很贵重。 钟宁打量着她,见她的头上勒着翠蓝销金箍儿髻,戴着黄霜霜簪环并几朵颜色通花,两只耳朵上竟还戴着两个丁香米珠的耳坠,上身桌一件蓝绸子明花薄的上衣,茶色潞绸螺纹的裙子。 再细看她的手,也戴着四个银嵌珍珠戒指,眉目间很是精明强干的模样。 李姑姑见到钟宁,向她福了一福,道:“奴婢李胭脂给宁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钟宁虽对她的到来有些意外,但随即微微一笑,忙叫钟云搀了她一把,客客气气地说道:“李姑姑规矩十足,到底是宫中的老人。只是本宫看你倒是有些眼生,从前仿佛没有见过,听说你是我爹推举进宫来的。” 李胭脂笑眯眯道:“娘娘的眼光真好。奴婢本家在山西,未进宫前,在山西老家是随着家里人坐着绸缎庄的生意,生意还算红火。后因钟丞相的推举,得了先皇的恩典,叫奴婢做了司衣局的掌事宫女,还得请宁妃娘娘多提点。” 钟宁笑道:“哦?能够得到家父的推举,李姑姑的本事可真是令人刮目相看。本宫对司衣局的事并不了解,你既是司衣局的掌事,那边的事到底是比本宫了解的多,在这一点上,本宫倒是不敢对你有什么提点。只是,不知李姑姑这么晚怎么还来跑一趟宁熙宫,可是有什么话要向本宫禀报的么?” 李胭脂微微一笑,恭恭敬敬地道:“是这样的,宁妃娘娘。昨天夜里,钟丞相托人进宫将这封信交给你,怕引来嫌隙,便将信先交代在奴婢这里,乘着今夜有空,奴婢就特地带来给宁妃娘娘您了。好像是说,是那边的消息回来了。” “那边的消息?”钟宁眼里陡然出现一点星光,仿佛记起了什么,一下来了精神,看见李胭脂从身上取出了一封迷信交向自己递来,心下更加肯定,是之前交代常卿派去南国打听宁暮身份的探子回来了。 钟宁接过信,向钟云递过一个眼色。 钟云会意,便送了李胭脂到殿外,见机取了二十两黄金放到了李胭脂的手里,满面含笑道:“这趟有劳李姑姑了。这是娘娘给姑姑喝茶的,姑姑请笑纳。” 李胭脂也不推辞,笑吟吟地接下了。 钟云招来了两名内监,低声吩咐道:“外头天黑难行,你们两个打着灯送李姑姑回去,千万不可出了差池。” 李胭脂也不在这里多耽搁,笑眯眯地告退,由着两个内监护送着回司衣局而去。 钟云见她离开了,这才提步回到殿内,向钟宁禀报情况。 钟宁已经看过李胭脂带来的信,见到钟云时,脸上多了一些端倪,几分愁容挂上了她的眉梢,良晌不语。 钟云不由咋舌道:“娘娘,方才奴婢没得您的允许就拿了二十两黄金给了李姑姑,盼娘娘不会生奴婢的气。” 钟宁摆摆手,心思仿佛完全不在她说的这件事上,而是沉浸在另一件事中,却颔首道:“李胭脂怎么说也是父亲举荐进宫而来,说到底都是钟家的人,以她的身份,你给这个数是也应该的,少了倒是让她看本宫的笑话,云儿,你做得很对。” 钟云受宠若惊一般地点点头,又仿佛如受了她一通教一般,目光转而投向她手中捏着的信,思忖着道:“娘娘,李姑姑送来的这封信上说着些什么。” 钟宁顿了片刻,过了一会渐渐恢复了沉静的面容,摇了摇头,神色变得沉重起来,她道:“只怕不妙。信上报说,先前派去南国的探子从南国获取到了一些重要的消息,返回大宣的途中,却遭遇到了一批不明黑衣人的袭击,派去的探子,全部被灭口,一个都没回来。” 钟云闻听之后,大是震惊,说道:“娘娘,老爷信里对这件事怎么说。” 钟宁道:“父亲说,这次所遇的黑衣人看样子是专门候着我们的探子,等他们带回消息之后才对他们实施灭口,派去的探子全部死在了大宣的境内。” 钟云道:“娘娘,您说,这批黑衣人会不会是梅妃娘娘派去的人?” 钟云摇摇头,眼中不禁泛起了迷茫,道:“本宫也不知。这件事十分蹊跷,此次派去的探子共有三批,三批竟一个都没活着回来复命,恐怕这背后正在阻挠着我们行动的势力并不简单。” 钟云略一思量,忽然提道:“娘娘,要不要奴婢出宫去探个消息......” 钟云摇摇头,曼声道:“不用。自有用得着你的时候。不到时候,本宫是不会让你不能亲自出面的,这些事还是留给其他人做吧。云儿,你是本宫身边最亲的丫鬟,你若有什么闪失,本宫今后在这偌大的皇宫中,就如同断了一条臂膀,在这宫中可越发得寸步难行,你日后有的是机会为本宫办事。” 她说完,命钟云帮自己抹了点舒神静气的降真香蜡葵胶,揉了揉太阳穴上,缓了一口气道:“此事放手给常卿去办吧!这个梅妃,本宫越来越看不透她了,如果本宫所猜的不错,那么她就一定有问题。” 过了一会,钟云替她铺好了温暖的铺盖,笑道:“娘娘,有句话说得好,日久见人心,狐狸的尾巴总有一日会自动露出的。娘娘还是宽些心吧,早些安歇才是。” 这一夜便这么过去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梅园巧见同心结 不知不觉已时近新年,宫中也日渐透出喜庆的气氛。 钟沉按照先皇传下的规矩,从宫外邀请来了一些为宫人们祈福的僧人入宫,日夜在通明殿内诵经。 皇上对后宫几位妃子以及宫人们的年赏也发下来了。 今年的年赏比起去年虽然没有增多,但也可以过个丰足的新年了。 萧云的紫云宫中的宫女们也接受了封赏,总体虽然冷清,可是欢沁她们脸上也多是笑意,忙着把居室打扫一新,悬挂五福吉祥灯,张贴“福”字。 而暮云宫,也是这一番景色。 只是宁暮孤自一人站在殿外,仰望梅花。欢沁走过来笑着对她说:“娘娘,您想什么那么入神?殿外风凉,留神吹了头疼。” 宁暮听到欢沁的声音,笑笑,道:“我想着这宫里什么都好,只是缺了些人气。临近新年,这院子里的树木仍旧光秃秃的,除了这株梅花树能够看看,连场雪也没得看到了。” 欢沁笑道:“娘娘,您可真是与别人不一样。人家都喜暖不喜寒,之前已经下了不少的雪了,您却还惦记着它们不下。” 宁暮微微一笑,说道:“在家乡的时候,我最爱的就是一些花花草草的,从来不嫌花比人娇,尤其喜欢寒冬里的梅花,每逢冬天,我家的周围就开满了梅花,尽管当时人是冻得手脚缩紧的,鼻子也是被寒风吹得通红,但只要闻着梅花香气,我的心情便会一下子好起来。” 欢沁笑道:“娘娘以前倒是好有趣!” 这时,宁暮转过身来,看了欢沁一眼,眉眼之间尽是温柔,在她的身上,欢沁看不到一丝主子的狠厉,却不敢同她多对视几眼。 欢沁见宁暮忽然向自己投来一道难以言说的目光,连忙低下眉去,站在那里,等待着她发话。 宁暮笑了笑,说道:“欢沁,你与小晴都是我欣赏的两个丫鬟,现在她被贬去了司衣局做事,势必不会比在这里的日子好过。过些时候,你找个机会,替她带些吃的穿的,以免她在那边过得太辛苦。” 欢沁笑道:“梅妃娘娘,您对晴儿姐姐可真好。她要是知道您时刻都这么惦记着她过得好不好,她肯定会很感动的。” 对于欢沁的话,宁暮只是置之一笑,便静静地进殿而去。 这一日,正值御花园花开得热闹,萧云在云书云棋的劝说下,难得出宫走走,之前的事情让她的心情大伤,现下正值新年来临之际,两个丫鬟看到别的妃子的宫里都是热热闹闹,唯独紫云宫依旧被一股清冷所笼罩,心里对比一下,怎么地也是有些不舒服,堵着慌,二人便劝说萧云一起出宫散散心。 萧云扭不过她们二人,很快便答应了。 前去御花园的路有些远,三人来到御花园时,已经过了晌午。 “你们俩不是说,这里很热闹的吗?怎么一个人儿都没见着。”萧云望着安安静静的御花园惊讶道。 云书看了云棋一眼,贼贼地笑了一笑,轻轻地推着萧云的手往御花园深处走几步,嘴里说道:“公主,怎么会呢!人一定在前边呢,你可以走去看看嘛!” 萧云看看云书,又看看云棋,发现她们俩的神情十分奇怪,两个人都神神秘秘的,越发得好奇来,止步问道:“怎么,你们俩有事瞒着我呢?” 云棋捂嘴一笑,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个劲儿地摇头,摆摆手:“没有,没有呢!” 萧云心中一叹,转身向四下里看了一眼,当真一眼望去,除了自己与两个丫鬟三个人,便没有第四个人出现。 倏然之间,一朵开得正香的梅花映入萧云的眼帘,萧云的脸上立即绽放出微笑,她有些兴奋地迎了过去,站在那朵梅花枝下,眼里流淌着好看的清波,怔道:“这是白梅。” “是的啊,公主,就是咱们雪国经常看到的白梅呢。”云书笑着提醒道。 萧云嫁到大宣的时日毕竟也不短了,吃喝住都在大宣,起初对这里的一切还不甚熟悉,不管是这里的习俗礼仪还是花花草草,各种景色建筑,都充满了好奇与线新鲜感,但总归来说,不免有些陌生。 难得今日在御花园之中能看到一朵家乡常见的白梅花,不免有些感触。 云书道:“娘娘,这御花园的白梅从前几日就开了花儿,不只这边有,在暮云宫那边也有一株梅花树,不过那边的好像开的是粉梅花呢,离咱们的宫院与御花园也差不多近。” 萧云眼露一丝惊喜,忽然转过身来,道:“你这一提醒,我倒想起有些时日没见过梅妃姐姐的面了。云书,云棋,一会儿看完花儿,你们二人陪我去她那里走走。” 云书云棋齐声笑答:“是,公主。” 萧云在御花园之中信步走着,心想这趟出来,也当做散散心罢了。她向前走了几步,微微蹙眉,说道:“这些梅花相比起梅妃姐姐宫前的那一株粉梅,并未开得有它们好,这几朵白梅的颜色并不算最好,香气又有些浓烈,就像是酒气一样。还有别的没有?” 云书手指着东南角,比画着道:“前方东南角的倚梅园有几株玉蕊檀心梅,开着红花儿,像红云一般,好看得人都惊呆了呢。只是在这御花园之中,咱们要赶过去看,还得要走得有些远。也不知大宣的皇帝是怎么请人建造这么大的一个花园,走一天也许都走不完呢!公主,咱们要不要去看那里的梅花?” 萧云将云书的话听在耳里,也觉得十分好奇,这大宣皇帝的御花园到底有多大,难道真如外头所说的那样,需要花上一天的功夫才能走得完吗? 萧云点点头。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夜晚,三人在御花园漫走了好长时间,却一直没走到头。 “云书姐姐,你识得去倚梅园的路么,咱们走了这么久,那个倚梅园怎么还没到呀。”云棋问道。 “我就走过一次呢,上回也是跟着别的宫女走的。好像就在前面呢,再走一回就到了,到了到了!”云书喜道。 月光映着一路,前方果真有白梅簇簇,暗香浮动,远远地望去,笼罩在一片银白之中,这该是何等的美景。 萧云心中向往,越发加快了脚步,她身上披着一件银白纹织锦的羽缎,云书替她兜上了风帽,与云棋一起护着她往前走去,边走边说:“公主,大概就是前面了,我们过去看看吧!” 由着御花园内的道路去往倚梅园的途中,所遇到的路面有些滑,萧云在云书与云棋的搀扶下,走起来也必须加意小心。 不觉已经夜深天凉,皇宫中已经陷入了一片沉寂。 各宫房的宫女内监也守在各自宫里歇息,畏夜深而不出。偶有巡夜的侍卫和内监在宫中各处的道路上走过,但相比起白日里,也是比平日少了几分精神,极容易避过。 就像云书所说的,即便是从御花园内的道路出发,去倚梅园的路仍旧有些远,所幸今夜所遇夜风不大,虽然凉意袭人,幸好萧云身上的衣衫也够厚实,所以短暂的时间内,也耐得过。 三人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也到了。 “这看着明明就在前方呢,怎么却走了这么长的路。”云棋摸不着头脑。 萧云三人尚未进倚梅园,远远地便闻见了一股清香,香气飘荡在在空气之中,萦萦绕绕地,若有若无,这股香气只是淡淡地引着三人一点点地靠近,越是靠近园内,就越是沁人肺腑。 云书记得,之前与其他宫女来到倚梅园时,园中的积雪还未被人扫去,寒冬的雪已经停了有一阵子,今日再来,看到之前见到的那些积雪都融化成了一些水,加上夜里寒凉,又有凉风吹袭,空气之中竟显得有些湿。 萧云绣花白靴踩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响声,地上落着一些沙石。 此刻,园中显得一片静寂,只听得三人踏地而行的轻声。 过了一会,终于见到了云书所说的红梅,满园的红梅花,互相之间,开得正盛意恣肆,在如同水银般的点点流泻而下的清朗星光下,当真如同云蒸霞蔚一样,红得似要燃烧起来。 萧云见到这些梅花花瓣上点缀一些像白雪一样的颗粒物,晶莹剔透,再应着映着黄玉般的蕊,殷红宝石样的花朵儿,当真是相得益彰,让人看入眼里,更是添上了一丝清丽傲骨。 萧云不禁惊叹,也不知是着寒凉的月光与星点衬了这些红梅,还是这些红梅托了周边的夜景。一眼望去,当真是一个“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人间仙境! 她一时兴起,竟情不自禁朝园中深处走近了两步,一股清冽的红梅花香似乎要把她的骨髓一起融化入眼前的这一片冰清玉洁之中。 对于眼前的这一切惊喜,她心中喜爱得很,走上前去,在一株红梅树下停住了脚步,目光投向了一枝红梅树上开得最盛的梅枝,忽见枝上挂着一个用红绳编织的挂饰。 她有些好奇,叫来了云书与云棋:“那是什么东西?” 云书一眼瞄去,说道:“公主,我认得这劳什子,这是同心结。好像是用来祈福用的东西,上面好像还绣有一个字呢!” 萧云也有些惊讶。她顾不得满地的碎沙石绊脚,又走近了一步,抬头望着正在风中飘扬同心结,竟望出了神来。 “这就是同心结。”萧云怔怔地望着同心结。 云书不假思索道:“公主,这种东西在大宣的集市上经常会见到的呀。没什么稀奇的。听说是男女之间爱情的象征,大概的寓意是两人同心同德,相濡与共的意思。” “侬既剪云鬟,郎亦分丝发。觅向无人处,绾作同心结。”萧云不禁呢喃道,十分感触。 第一百三十五章 倚梅园惊闻童音 她的话音刚落,忽听远远的花树之后忽然响起一把稚嫩的男声,声音十分响亮:“谁在那里?” 萧云大大地吃了一惊:这园子里竟然还有别人,而且是个男子! 她立刻噤声,但转念一想,那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对,竟像个十一二岁孩子的声音。 她迅速闪在了一株红梅树的后边,不刻,听见一阵脚步疾声,有个人影向她们三人这边走过来了。 脚步声响了一阵,那人忽然停了停,大着声音,又问:“是谁?” 这一声询问下,萧云心中方确定下俩:对方只是个孩子。 这偌大的深宫中竟还有一个孩子?这是谁家的孩子? 只见四周万籁俱静,只闻得见凉风吹在枝上的簌簌轻声,半晌过去了,也无一人相应他。 萧云看看云书又看看云棋,见她们二人也是茫然失措,也不知外面站得那孩子是谁。 萧云紧紧用羽缎裹住地了身体。 空中星光隐隐,地面在月光照耀下显得异常浑白,重重的梅花树的乱影一下交杂纷错,就像一些无数珊瑚枝桠交错在一起的乱影,糟糟的凌乱。 那孩子只要再向她们所躲的梅花树走近几步,要发现她们三人却也不容易。 云棋悄悄屏住了呼吸,拉拉云书的衣角,似乎有话要说,却被云书用眼色阻止住了。 云书轻轻嘘了一声,慢慢地落脚抬步,慢慢地闪身往外移动,生怕踩重了什么东西,发出声响被外面的那个男孩发现。 外面那男孩的脚步向她们渐渐地靠近,隐隐约约可见他那石青色宝蓝蛟龙出海纹样的靴子,隔着几丛红梅树停了脚步,然后便再无声息了。 他的语气颇有严厉之意,但因为年纪小,处于变声期,所以听起来仍旧有些稚嫩,有点小孩装着大人的感觉。 他对着萧云三人所躲的梅花树这边喊道:“再不出声,我便叫人过来把整个倚梅园给翻过来喽!” 萧云站立在那里不动,双手却蜷握在一起,一时间,凉风袭来,只觉得浑身的冷得有些僵住了,她隔着眼前的花影,渐渐地看见一抹银灰色的衣角,与她相距不远,上面的团龙密纹隐约可见。 云书心中感到有些惊骇,蓦地回头瞥见倚梅园的小门后头闪过一色翠绿的宫女衣装,灵机一动,旋即抢声道:“奴婢是倚梅园的宫女,是出来祈福的,不想扰了尊驾,请恕罪。” 那男孩听到了声音,声音于寂静之中愣了一会,接着又响了起来:“咦,是个女的,你念过书么?叫什么名字?” 云书心下不禁惶恐起来,她看了看萧云,定了定神,又出道:“奴婢的贱名不好意思说出来,怕污了尊耳。” 只听那男孩又向她们三人走近了几步,盯着稚嫩的声音问起:“你是什么人?可是沉哥邀请进宫来陪我玩耍的宫女?” 云棋听到他的这句话,不禁捂嘴觉得好笑。 云书急中生智,急声道:“喂,谁要陪你这个小毛头玩耍了!你可别再走过来了,我的鞋袜都湿了,正在换呢!” 那男孩闻听,果然旋即停止了脚步。口道:“沉哥说不让我乱跑出来,他说宫中的女子太多了,我一个男子汉和你们这些女子是授受不亲的!我走了罢!” 萧云三人躲在梅花树后,久久听不到他再开口说话。 过了须臾,只听他的脚步声“嗒嗒”两声,伴着他腰间的一个铃铛的声音,渐渐地往别处去了,接着,便再也听不到他的无半点动静。 云书看看萧云,萧云的脸上也是充满了疑惑。 云棋这才回神过来,她的一颗心狂跳得仿佛要蹦出了腔子。 “公主,我们快走吧!这天都黑了呢。” 不知不觉,三人竟忘了回宫,连晚膳都忘了吃。 月光渐渐地淡了下去,云书和云棋摸着黑天黑地,三人绕过红梅树,向园子口急急地跑了出去,仿佛生怕身后有人跟着追过来一般,无人显得有些惊怕。然后踩着一路碎沙石,再折过漫长的道路,直接就向紫云宫方向跑去了。 折回紫云宫的路上,遇见了一干人挑着夜灯向她们三人走来。 云棋有些魂不守舍,竟跑得鬓发有些凌乱,看见迎面而来的灯火与人众,不由得惊得与云书面面相觑,连声问:“云书姐姐,前方那是什么人?” 云棋相比云书,毕竟比少在宫中行走,这黑灯瞎火地突然看见一干人出现在前方,有些畏惧。 突然之间,那一干灯火走近了,见到了萧云三人,一个娘娘的娇音响了起来:“万岁爷,前面有人。” 原是钟沉刚刚于御书房批完奏折欲要赶回乾清宫。 灯光近了,直接照见了萧云三人。 “云妃娘娘?”高晋看到萧云,惊讶道。 看到钟沉,萧云有些吃惊,云书与云棋二人早已躬身行礼。萧云却仍旧站在那里,一时间竟忘了行礼。 她不行礼,钟沉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倒是高晋觉得她甚是失礼,忙道:“云妃娘娘见到皇上,还不快行礼!” 钟沉摆摆手,道:“不用了。”他向萧云的身上打量了一下,又看看她身旁的两个侍女,眼带亲和的笑意,道:“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溜达?宫中一到夜晚,可不比白天安全。你们两个,是陪着你们的公主出来赏月,还是一起出来散步的?” 云棋木在那里,战战兢兢地不敢接话。云书的胆子却极大,见钟沉问下话来,连声恭声答道:“回皇上,奴婢是陪着云妃去御花园回来的。” “哦?”钟沉的眼里露出一丝惊奇,笑望着萧云,略有所思道:“公主这么晚了,还有兴致赏花?” 萧云淡淡地道:“让皇上见笑了。皇上,这是要去哪儿?” 钟沉笑道:“朕正准备回宫,公主,这皇宫之中可不比在外面,你选择在大半夜出行,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前些时日,宫里发生了太多事,一个接着一个的宫女莫名失踪。朕劝你日后想要夜行,最好多叫上几个侍卫护送在身旁,否则,你若在朕的宫中出现了什么差池,朕可无法向你父皇交代啊。” 萧云嘴角浮着一丝极淡的微笑,躬身向他点点头。 “高公公,你护送云妃回去。”钟沉忽道。 高晋道:“皇上,老奴还没送您回宫呢?这更深也黑的......” 钟沉脸色微板,道:“你怕什么,朕又不是三岁的小孩,一个人走回去,岂有什么问题?放心吧,你们送云妃回紫云宫。” 萧云将目光悄悄地投到了钟沉的脸上,见他面容和蔼,与初次所见的钟沉一模一样,想他一个堂堂的大宣皇帝,对于自身的安全却毫不在乎,竟将所有的侍卫都派来送自己回宫,一时间竟觉得这个大宣的皇帝,倒不像父皇所说的,是个外热内冷的君王,反而比普通人都随和。 嫁到大宣之前,萧山就告诉她,大宣历代的皇帝从来都是个外热内冷的狠辣角色,嫁到大宣之后,在大宣的皇宫之中,必须多留一颗心眼,谨言慎行,倘若不懂得大宣宫中潜在的规矩,那便寡言以对,少说话便意味着少犯错,话说的多了,终究不会是好事。 正是因为萧云的这番嘱咐,让萧云一直觉得大宣的皇帝是可怕的,所以自己又非言辞圆润的女子,每次见到钟沉,学不会阿谀奉承,所以干脆就依照性子而行,不说话了。 今夜再见到钟沉,她不经意之间,觉得这个皇帝其实并未像萧山所说的那般,在他的那张俊美的脸上,以及随和的笑容里,萧云仿佛完全看不到一丝心机。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显得那么真诚。也许是父皇的疑心太重了吧!这个皇帝,并未像他的父皇那般老谋深算,相反,让人相处起来,却让她产生一种邻家兄长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幼年时,四皇兄对待自己的一样,是那般亲和。 她陡然之间,竟在心里拿钟沉跟萧瑜对比起来,想到如今的萧瑜,已经变得不像幼年时的四皇兄了,她在他的眼里经常会看到一丝欲望与慢慢蓬勃的野心,也许男人都是这样吧! 相比之下,她突然觉得无比羡慕宁暮,想起钟沉对待宁暮那般爱护的情景,都为自己可惜。纵使自己的心里埋藏过了一个人,自己也深爱过那个人,但那个人如今和自己又是怎么样的结局呢? 天涯分隔,不问生死,这种感觉,让她曾经走到了绝望的边缘。尽管自己在生活中,还处处带着他在的时候的影子,可是这种感情又怎能经得起时光的考验? 久了必定就会遗忘些什么,或许是伤痛,又或许是曾经他给她带来的快乐。 她何曾没有想过,如果秦天此刻也像钟沉陪伴在宁暮身边一样,陪伴在自己的身边,自己又何尝会常常感到爱情的薄凉呢? 人生总有诸多的无奈不得尽人愿。 也许,这种日子过久了,也会让人忍不住想有些改变吧! 她呆望着钟沉,有那么一瞬间,竟觉得这个男人,将来他的命运会与自己纠缠不休。 毕竟,自己现在是他的妃子,然而他却仍旧如对待客人一样地来对待自己。如果上一回在紫云宫,他对自己轻薄的举动只是一场误会的话,那么,寻日里他为何又将自己晾在一边,从来下旨让自己去服侍他呢? 在嫁入大宣之前,她已经了解了宫中的规矩,大宣的皇帝,每隔几夜,都会徘徊于后宫的妃子的寝宫,临幸这些妃子,每一刻的临幸对这些妃子来说,都是一种至上的光荣。 他到底是皇帝,自己是他的妃子也成了事实,他如何却对自己例外? 萧云想到这里,心底里竟生起一丝若有若无的酸楚感,她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从前没有感受到,却在今夜的一段胡思乱想中,慢慢有了一点兆头。 第一百三十六章 提及野猫忆昔事 终于,钟沉撇开了高晋等人,将人手全部调去护送萧云回宫去了。 “如此大好的良辰,若是能来杯美酒就更好了!”钟沉感触之间,人已经向御花园方向走去了。 他去了倚梅园附近的一座小宫殿。 走了好一阵,人刚来到殿前。 一个瘦小的身影慌慌张张地从他背后跑来,一下撞在他的背上。 只听一个小男孩的“哎哟”一声,人已经被撞倒在地。 钟沉微微吃惊,连忙伸手扶起,那男孩看清是钟沉,连忙拍去身上的灰尘,当即便朝他“咚”地下跪,躬身叫道:“罪臣钟采参见皇上!” 钟沉见到他,令他起身,问道:“你这是从外头刚刚溜达回来?” 钟采挠挠头,仿佛被犯了错一样,不好意思地笑道:“皇上,罪臣只是到这附近走走......” “朕跟你说过好几遍,不要罪臣罪臣的自称,在朕的面前,你就跟朕的兄弟一样,小采,朕有事同你谈,你随朕进来!”钟沉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便将他唤进了殿内。 钟采应了一声,连忙跟了进去。 来到殿中,见到桌上留着一壶茶水,他眼疾手快地斟了一杯,自己拿在手里,我一口喝下,才缓过气道:“皇上,小采只是去你的倚梅园走了一遭回来,那个地方漂亮是漂亮,可是我并不喜欢那里!” 他说完,咕咚咚地灌了一大口。 钟沉在旁边坐下,笑着看着他,问道:“这茶都冷了,你也喝得这么起劲儿!” 钟采笑嘻嘻道:“皇上,你们大宣不是有一句话说得好吗,叫什么,饿极饮水饱,不不,好像是什么饿了吃什么东西都像山珍海味。” 钟沉摇摇头,对着孩子眼里满是疼爱,他道:“你慢一点,没人跟你抢。” 钟采擦了一把嘴,挨着他的身旁坐下,说道:“皇上,您那个倚梅园子可真是吓人,方才我不过跑到那边玩了一会儿,那园子的深处,竟窝着两只大野猫,也不知是谁养的,我路过的时候,它们一下子就扑到我的身上来,真真是吓坏人了!” 钟宁微笑道:“这宫中有了你就像活宝儿一样。朕知道,你自小就怕猫,这一下子见了两只,可不是要受惊吓了。” 说完,叫唤了两名宫女进来,扬声吩咐道:“你们去给小采煎一剂浓浓的姜汤来,一会儿送来这里。” 那两名宫女一迭声答应了,兀自领命去了。 “皇上,您叫她们煎姜汤做什么?”钟采不解道。 “倚梅园处于阴寒之地,虽然在雪停了之后,内中的湿气有些减少,但终究不必别处。普通人只进去一次,回来便受不了了,体质弱的一些人,就会无端地受到风寒侵袭,就像中了寒邪一样。” “你年纪又这么小,身子骨自然经受不起,朕让她们给你熬碗姜汤,一会好了你就乘热喝下一碗,好给你自己祛祛风,压压惊。”钟沉认真道。 “皇上,那园子里的湿气真的有这么厉害么?”钟采一脸不信道。 钟沉道:“你若不信,一会儿给你送来了姜汤,你可不许喝。” 钟采忙摆摆手,害怕道:“那可不要了,小采还想多活几天呢!听说中了湿邪的人,身体可难受了。我年纪这么小,才不要这么遭罪!” 也不知钟沉是吓唬他,还是认真的,听到他这么说,忍俊不禁,竟哈哈笑了起来。 “对了,你刚刚说,在园子里遇上了一只猫?”钟沉忽然提问。 钟采道:“不,是两只。” 钟沉踌躇道:“没听说过这宫中还有什么女眷爱养猫的。明日你随朕一起去看看,如果你真的没看走神了,这事倒是有些奇怪了。朕先前下过令,宫中不能擅自养猫。” “也许是有人背着皇上偷偷养的呢?”钟采道。 “朕小时候,也极为害怕猫,朕八岁的时候,被一只野猫差点抓破了脸,虽然朕的母后常对朕说‘猫带吉运’,若是人撞见了猫,便是心愿得偿的吉兆,但是朕向来不相信这些。”钟沉突然忆起往事。 钟采见到他突然之间,脸上多了一些愁,似是回想起了昔日不好的事情,忙学着大人的样子,安慰他道:“皇上,什么不好的东西,只要遇见您一切都会变成好的。小采希望能够得到皇上的吉言,撞猫得吉运呢,被它吓一吓又有何妨呢。” 钟沉点点头,心思慢慢地定了下来,心下又不免生气了狐疑。 他回想起八岁时,几个小宫女和小太监带着自己在宫中踢球。 球儿不知怎么地就出了众人的视线,往角落的方向而去了。 年幼的他追逐着小球儿,沿着小道,一直来到了漪兰殿后院门口。 那小球儿如被人控制一般,竟有了灵性,一直朝着后院的枯井边滚去。 “咚!”地一声,球儿,竟蹦在枯井旁,静止了。 他看见球儿停在了地上,方高兴地跑去捡起来。忽然之间,不知从何处扑来的两只野猫儿,一下扑在了自己的脸上,将自己扑进了枯井之中。 他惊叫了一声,便当场昏厥过去。再醒来看时,发现一张男子的脸映入自己的眼帘,那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了。 他害怕地一下抱住那个男人,叫道:“允皇叔!我好害怕!” 这个被他喊做允皇叔的男人,正是他父皇的亲胞弟钟允。 “沉儿莫怕,有允皇叔在呢!允皇叔抱你上去!”钟云将他从地上一把抱起。 其时,年幼的钟沉害怕的不是自己被野猫扑下枯井,他畏惧的是枯井之中躺着的一男一女两具尸体。 死不瞑目的两双眼睛,瞪着自己,尸体就横躺在自己的身旁。这是他睁开眼所看到的情景,害怕之余,连话也说不出来,直到看到钟允不知何时从枯井上跳下来了,来到了自己的身旁将自己一把救了上去,他方复平静。 钟允将幼年的钟沉抱在怀中,居高临下地朝枯井中的两具尸体望了一眼,一句话没说,竟抱着他往太医院方向奔去。 在钟沉的记忆力,他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自己看见允皇叔的脸上的神情显得特别奇怪,当时因为年纪小,又说不出是什么原因才导致他显得那么慌张,也许他是和自己一样,是被枯井之中惊现的男女尸体所吓坏了吧。 昔日的事,现在在钟沉的脑中回想起来,一切都不像当初那样想得简单。 直到现在,他也无法将当年枯井之中惊现的尸体与突然出现的允皇叔联系在一起。 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了,他心中一直藏有一个猜想,却始终无法想得通,再想到后来发生的事,他又旋即陷入了一阵猜想,当年允皇叔明明有机会,为何他却没有动手? 难道这就是他昔日里常对自己说的,所谓对敌的隐忍之术么? 钟沉出神间,眼前忽然浮现过一双石青色宝蓝蛟龙出海纹样的靴子,钟采银灰色团龙密纹的衣角在他眼前拂来拂去。 钟沉心下陡然一惊,竟有些看错了眼,叫道:“钟采......” 钟采听见他突然叫自己的名字,愕然一声,马上站住了脚,站直了身子,垂手候在一旁,惊望着他:“皇上,小采在这儿呢!” 钟采的这身团龙密纹乃是皇室上用的图纹,就是大宣的亲王也不得擅用,钟沉却唯独允许司衣局的人专门给他定制了一身,可见对他是有多器重。 钟采惊望着他而来,见他突然之间,看自己的眼神变得十分奇怪,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过来,离朕近一点。”钟沉向他招招手。 钟采忙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他的跟前,停止了腰板,抬头看着他。 钟沉看着他良久,过了好一会,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他道:“朕看错了,朕竟把你当成了另外一个人。” 哪知钟采听到他的这句话,小孩的心性便上来了,他抓抓脑袋,笑嘻嘻道:“皇上,您刚刚将小采看成什么人了?” 钟沉摇摇头,笑道:“没什么。”旋即将话题转到别处,问道:“你进宫也有一年多了,在这里可还住的习惯么?” 钟采用一口稚嫩的声音回答他道:“小采是罪臣,不敢说不。” 钟沉似是被他的这一句话勾动了心绪,脸上闪过一抹异色,再看向他时,两道温柔的目光里就多了些深刻的东西,那些东西不断地在他的心头闪烁着、跳跃着,最后凝成了一种惋惜,他道:“你小小年纪,就要承受此般辛苦,朕不知道,一年前从雪国人的手中将你抢回大宣,是救了你还是害了你。” 钟采见他如此,回想起往事,眼里也不禁增添了一些凄然,有一股泪水一直在他清澈的眼眶里打转,却始终咬咬牙没有流下来,他道:“小采本名慕容采,没有遇见皇上之前,小采一直过着逃亡不见天日的生活。是皇上将我的性命从仇人的手里抢救了回来,并赐予我高贵的钟姓,皇上的大恩,小采此生不会忘记。” 钟沉站起身来,低头看着他,从他的眼里看出了一丝可惜,道:“东野王朝已经被雪国灭了有数载,你也在朕的宫里躲藏了有一年多,如今你的心里可还有恨么?” 钟采咬咬牙齿,低头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最终脱口道:“小采知道,皇上将我接到这里,为的就是让我修身养性,让我忘记仇恨。皇上如果不允许我有复仇之念,小采又岂会说有。” 钟沉听到他的这番话,心中蓦地感到一凄,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东野王朝被雪国所灭,东野王朝的后裔都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而钟采作为东野王朝唯一的皇子,如今也只能藏在这里,过着畏畏缩缩的日子。 “皇上,小采不知道有一句话,当不当讲。”钟采见他沉默了半晌,忽然鼓起勇气抬起眼来,认真地看着他。 “你说,你此刻就是朕的兄弟。”钟沉道。 钟采顿了一顿,微微提起了一点勇气,道:“皇上,倘若换作是您,您遇到像今日小采一样的情况,心里背负着亡国的仇恨,您会甘心将亡国、杀父、弑姐的仇恨彻底抛之脑后么?” 第一百三十七章 屡生病事夜难眠 钟沉想了想,也许是顾及他年纪小的原因,竟沉默了一会。 “请求皇上回答小采,小采别无所求,只想知道答案。”钟采仰着脑袋,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中依稀地浮起了点点泪光。 过了一会,钟沉闭上眼睛,复又睁开来,他曼声道,“人生百年,国恨家仇,于历史长河而言,到底不过是沧海中的一粟,哪个不是转瞬即没。” “但,人的风流文采,却可以流芳万世,寰古而相存。因为你对朕来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朕要保住你,并不赞同你以你薄弱的力量去跟你庞大的仇人们去对抗,那样只会让你白白送了性命。” 钟采听到他的话,除了感动之外,又感到一些失望,他有些失落地垂下了头,竟再也不敢抬起眼来。 “但......”钟沉的一个“但”字,顷刻又让钟采一下来了精神,他又抬起头来,惊讶地望着他。 “若是换作朕和你面临同样一个问题,朕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人生在世,不求活得出彩,但求不留遗憾。” 这句话,字字坚毅,掷地有声地击在钟采的耳膜里,他的嘴角浮现出了隐隐的笑意。 面对这样一个天真毫无心机的孩童,钟沉毕竟不够忍心,毕竟他能体会到,钟采作为一个亡国的后裔,身上所背负的仇恨该是如何的重大,那种复仇的欲望该是多么的强烈。 “朕当初救你,是出于大私,今日朕保你,乃是出于私心。小采,你觉得朕是不是一个坏人?”钟沉忽然问道。 钟采道:“皇上是小采的救命恩人,小采的命都是皇上的。皇上是这个世上除了我父皇和皇姐之外,对我最好的人。皇上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钟沉道:“你小小年纪而知恩,朕素来爱才,而钟采你正是朕百年不遇的玉质良材。你小小年纪,就有一个聪明的脑袋,武功也不比朕宫中的那些侍卫逊色,将来朕还有很多用的着你的地方。” “钟采的命是皇上救的,这条命永远属于皇上,皇上有需要钟采出力的地方,钟采绝不敢说不!誓死效命!”钟采稚嫩的脸庞上满是毅然。 钟沉摆摆手,道:“罢了。你年纪尚小,有些事交给你也做不来。等你长大了,朕自会将重任交到你的肩上。小采,你今后记住,你是朕的兄弟,不是朕的奴隶,朕虽然救过你的命,但你也无须时时刻刻地把朕封为神。朕并不想因为自己救过你,就仗此而对你百般要求,只希望你能够安然长大。” 这时,钟沉派去煎熬姜汤的宫女回来了:“皇上,姜汤熬好了。” 钟采回头,只见两名宫女身后还多跟着一个高高瘦瘦的老人,惊慌之下,向后躲开了两步。 那老人进殿便跪拜在地上。 他娘娘的娇声在殿内响了起来:“皇上,老奴可将您好找呀!可吓死老奴了,老奴回了一趟乾清宫,没找到皇上,差点没派人将整个皇宫翻找开。” 是高晋。 钟沉道:“起来吧!朕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哪有那么容易丢。朕一时兴起,转来钟采这里看看。” 高晋起身,见到钟采,有些惊奇,两只目光在他的脸上打量了有一会,才道:“老奴也有些时日没见到小采了。前些日子,本想着代替皇上来一趟,看看这孩子如今过得好不好,没想到皇上倒是自己先来了。皇上,外头天色也不早啦,您也该返宫歇息了。” 钟沉笑道:“朕心里惦记着小采这孩子,所以就来看看他。”他说完,走到钟采跟前,低下头去和他轻声说话:“小采,朕要回去了,你将那碗姜汤喝下便去歇着。朕过些时日再来瞧你。” “嗯!”钟采用力地点点头。见钟沉转身离开,忙追了两步上去,恭声叫道:“小采恭送皇上!” 待人远了,这才走回到殿中,从宫女手中捧过了那碗姜汤,吹凉了,自己喝了起来。 钟沉在高晋的陪伴下,又终于回到了乾清宫。 高晋伺候着他洗漱更衣之后,钟沉便上了龙榻。 这么一卧,还未睡饱,忽听一个内监的声音急急忙忙地在帘外响起:“皇上,宁熙宫那边传来消息说,宁妃娘娘病着啦。恳请您过去看看。” 钟沉从睡梦中被他吵醒,十分不耐。翻了个身,便穿了鞋袜,冲出了内殿,寻找高晋,却不见他的踪影。 只有一个内监跪在地上。 钟沉道:“怎么每每朕歇下了,总睡不安稳。宁妃又是哪里不舒服,高公公人呢?你让他去宁熙宫走一趟,马上请个太医过去给宁妃娘娘瞧瞧,好生照看着就是!” 那内监跪在地上十分为难,嘴里答应着“是......”又道:“听那边的宫女说,宁妃娘娘现在真的十分难受,皇上,因今日皇上政事繁忙,宁妃娘娘那边的人一直忍着不敢来禀告,就怕让皇上分了心思…” 钟沉有些无奈,在殿中来回走了几遍,说道:“到底是什么病,你去太医院让秦大夫过去给她瞧一瞧也就是了。” 这时,殿外又急匆匆地跑进来一个内监,禀报:“皇上,不好啦!梅妃娘娘......” 听到“梅妃”二字,钟沉的心头跳了一跳,道:“梅妃怎么了!快说!” 那新来的内监继续道:“梅妃娘娘刚刚在暮云宫外滑了一跤!” “什么!”钟沉心头一震,连忙叫道:“高公公呢?马上唤太医去暮云宫!” 钟沉憋着一口怒气,连外衫也不披,冒着寒凉,便向暮云宫跑去了。 两名小太监见他如此不顾一切,连忙跟了上去。 人赶到暮云宫时,钟沉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入内殿,寻找宁暮的身影。 “梅妃!”钟沉径直奔入内殿,见到宁暮正躺在床榻之上。 “暮儿!伤到哪里没有?”钟沉一下坐在床榻边,抓起她的手,便问道。 宁暮看见他突然穿得这般单薄就跑来,又见他神色紧张,一时间被他此举此状所怔在那里,只是用两道目光打量着他。 “皇上,您怎么穿成这样便来了。欢沁,你前去乾清宫将皇上的衣服取来这里。”宁暮转头吩咐欢沁。 “是!”欢沁应声去了。不刻便将钟沉的外衣取来了,原来是她出宫的路上便碰上了从乾清宫赶来为钟沉送衣衫的内监。 原来内监见钟沉连衣服也不披,便冲出殿外,朝暮云宫赶去,生怕他被冻坏了龙体,连忙从乾清宫为他取了稍微厚实的大衣。 钟沉披上了外衣,命令其他人都出去。 “皇上,臣妾没事。”宁暮微笑道。 钟沉道:“你怎生怎么不小心呢?你腹中还怀着胎儿呢,你若是有个好歹,你让朕怎么办?”说完,带着一些责怪的目光看着他,眼里满是疼惜。 宁暮见钟沉这样生气,心中也有些被吓了一跳,两人各自缓了一会气息,宁暮见钟沉的脸色冻得发紫,连忙命欢沁斟了杯热茶水进来,拿给他,让他喝一点暖暖身子。 “到底怎么回事?一会儿太医来了,给你好好检查检查,莫要摔了哪里还不知。”钟沉勉强喝了一个热茶,便将热茶递给欢沁,命所有下人全部出去。 他的语气虽然强硬,目光却温暖如光,叫让越看越是痴罪,这一刻,宁暮竟也被他这副替自己干着急的言辞和举动,看得入神。 他为何对我总是这般温暖。从前我知道自己是看错了他,可是如今他为我所做的一切,哪一件事不是出自真心? 这一刻,宁暮在心中暗暗地感叹,竟有些看得累了。 她道:“皇上,臣妾就是出去走走,没想到在道上踩滑了脚,便不慎摔倒了,好在臣妾年轻,身子耐摔。” “胡闹!你纵是年轻,你也是怀有身孕的人,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钟沉微微板起脸道。 话毕,将欢沁等人唤了进来,问道:“你们是怎么照顾你们主子的,这大半夜的,你们怎么由着她出去乱走。若是出个什么危险,你们还要不要脑袋了!” 欢沁等人见到钟沉生气,吓得跪地连连求饶:“皇上息怒!是......是梅妃娘娘看到了一只受伤的小野猫,见它可怜,想要抱回宫里来,不想却猜到了滑脚的沙石,这才摔了一跤。” “野猫?这若大的皇宫,哪里有什么野猫!”钟沉被此事气坏了脑子,一时间竟忘了方才在钟采那里,也听到钟采说起在倚梅园里也见到了两只野猫,差点没吓坏钟采。 “奴婢不敢欺骗皇上,是真的,真的是有野猫......梅妃娘娘也看见了......”欢沁战战兢兢道。 钟沉转过目光去看宁暮,只见宁暮正向他头来一道肯定的目光,钟沉见她点头,心中的怒火这才息了一点。 他道:“看在梅妃的面上,朕且饶过你们这一次。你们下去吧!” 欢沁上次因为在茶中下了秋石的事,受到了钟沉的责骂,早已心有余悸,此刻又见他满脸怒色,更是吓得胆都破了好几遍,连忙和其他宫女一起退了下去。 正巧这时,秦天从太医院匆匆赶来暮云宫,受人引进殿,没敢直接进入内殿,只候在外面:“秦天奉命而来!” 钟沉听到声音,说道:“进来吧!” 得到允许,秦天这才敢跨入内殿,见到钟沉和宁暮,又是躬身跪拜。 “起吧!”钟沉道。 秦天起身,便按照规矩,给宁暮把脉,说道:“娘娘万幸!胎儿安好!”说完便站在一旁。 钟沉听闻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皇上,听说宁妃娘娘身体也有些不舒服,秦天需不需要......”秦天偷看了钟沉一眼,欲言又止。 钟沉经他提起,这才想起钟宁也生了病。 钟沉叹了一声,朝秦天挥挥手,便许他离开。 秦天躬身而退,这一来一去,毫不耽搁。 “宁妃生病了?”宁暮问道。 钟沉犹未息怒,道:“朕还没来得及过去看她,听说你摔跤了,便马上赶来你这边。” “皇上不去看看她吗?”宁暮道。 钟沉道:“朕知道,她从小身体就很好。什么山珍名贵的药材没少吃。她的病无非就是心病,若是她寻日里能少动些歪心思,自然也少些腹痛之苦。” 宁暮见他语气之中喊着一些责怪,只怕他今夜也甚是烦心,也不敢深劝他,命人进来在香炉里焚了一把龙涎香,说道:“皇上也回去歇息吧,明日还有早朝呢。” 钟沉道:“朕今夜就睡在你这里。”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又病一个老太妃 “嗯。”宁暮应了一声。 二人便于一张榻上共枕,一同睡下。 不知怎地,宁暮的心中总是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也是因为外头很久没有下雨的缘故,殿里的空气也是干燥得令人难耐,她于榻上辗转反侧良久,才迷迷糊糊地有了一些睡意。 正朦胧间,隐约听到一声极凄厉的尖叫刺破长夜。 她猛地一震,几乎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一下翻身抱住了钟沉。 却见钟沉犹自好睡,呼吸十分沉。 然而耳边安静不到半晌,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已经在暮云宫的殿外响了起来。 拍门声后传来的不是内监特殊的尖嗓,却是欢沁慌乱的声音。 这下连钟沉也被惊醒了。 欢沁搅着凉风急匆匆地进来禀报,她的脸色因为害怕而变得十分苍白,带来消息更是令钟沉和宁暮双双吃了一惊——她带着哭腔叫道:“太妃殿刚刚传来消息,说是......老太妃晕倒了!” 钟沉闻声近乎怔住,他仿佛不能置信一般回头看了宁暮一眼,又看着欢沁,呆了片刻几乎是喊了起来:“好好的怎么会晕倒呢?不是一直命太医时刻看顾着的吗?” 宁暮心中陡地一震,看看钟沉,眼里复又是一惊。 她入宫这么久以来,从未听过宫中还有什么太妃,如今方从欢沁的嘴里听说,一震一惊之间,竟有些恍惚。 再看钟沉的反应,被他略失冷静的神态给吓住了,愣愣地不敢出声。 钟抬眼偷偷看一眼钟沉充满怒意和焦灼的脸,声音渐渐变得微弱下来,“白日里曾经派人去过,回禀过皇上的,只是一直没有回应......” 宁暮见钟沉的胸口微有起伏,而内监又跪在地上不敢多言,在他身旁轻声道:“皇上,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还是赶紧进去看看吧。” 钟沉也不答她,更不说话,低呼一声“传秦天!”,径直朝殿内冲进,他这一举动,慌地一干内监和宫女忙不迭地如推狼似的一起跪在了地上,一时间,太妃殿内,所有下人竟无人敢抬头。 还有几个内监怔怔地干站在门边,各人的心中都是沉沉地有恐惧在一点点地蔓延开来,恍然不觉微凉的夜风袭人。 宁暮默默地把披风披在了钟沉的身上,轻轻劝道:“夜来风凉。”然后自己静静地站在他的身旁,她的声音哀凉如夜色,在钟沉的缓缓地道:“皇上,别担心。” 她的声音在钟沉听起来平实而温暖。 钟沉站在床榻边,看着躺在床榻上正昏迷不醒的老太妃,见她头发早已经花白,额上的皱纹比上次见到的时候也多了一些,嘴唇苍白,没有一点血气,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息。 不刻,秦天从宁熙宫被传到了太妃殿,这一夜之间,就被传唤好几次,秦天一刻也未停下歇息,他心里有所埋怨,但又不能直说。 人来到太妃殿时,给老太妃把过脉后,病症也马上得出来,原是今早老太妃吃了些不干净的食物,加上本身体质就弱,这一来一回吃个几餐,不觉便造出了病来。 好在这次救得及时,便没有再闹出更大的病来。 老太妃还未转醒,钟沉便命众人退出去。 钟沉瞬间醒神,扶着宁暮,说道:“刚刚朕被老太妃的事紧张的有些糊涂了,你怎么也跟着来了。” 宁暮微笑道:“臣妾看皇上那般着急,臣妾看在眼里,也替皇上着急。也没想多,就跟着来了。皇上,这位老太妃........” 钟沉见她来了这一会,才问起老太妃,知她对于这个老太妃有太多的疑问,毕竟自她进宫以来,钟沉从未跟她提起过宫中还有这么一位老太妃。 钟沉道:“这位老太妃是朕皇爷爷的妃子,朕幼年之时,经常得她照顾,她十分疼爱朕,所以,在朕的心里,她就像朕的亲祖母一样。听朕的母后讲,她当初嫁给皇爷爷时,身体就一直不太好,后来父皇离开我们,她就一蹶不振,老太妃的一生之中,最爱的就是父皇了。” 宁暮听到这里,眉目之间多了一点沉重。 折腾了一些功夫,天何时亮了,钟沉都没发觉,下人们伺候他回乾清宫洗漱用了早膳后,便替他更换上了上朝会的龙袍,他与宁暮作别之后,便独自上朝去了。 宁暮回到暮云宫,见到欢沁。 欢沁道:“梅妃娘娘,老太妃年纪那么高,她万一出个好歹,那种场面......娘娘可是有身孕的人,那种场面最好是见不得的,会有冲撞的。日后娘娘还是少去的好。听说老太妃的病情一直不太稳定,什么时候来个什么事,只怕......” 宁暮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欢沁,蹙了蹙眉头。 欢沁见她向自己投来一道诧异的目光,连忙避开,自知说错了话,忙转开话题,道:“娘娘,您昨夜没怎么睡,不如让奴婢伏侍娘娘睡下吧。” 宁暮笑了一笑,走到窗前,望着殿外的景色,道:“哪里还能睡,这前前后后闹腾了大半夜,如今天都亮了。欢沁,你去帮我沏一杯茶来。” 欢沁方应声去做,宁暮忽然又把她叫住:“欢沁,你以前是服侍哪个主子的?” 欢沁愕然了一下,不知道她为何突然问起,道:“奴婢从前是伺候老太妃的。” “那再以前呢?” 欢沁摇摇头,蒙头不解:“再远,奴婢就有些不记得了,左不过是服侍宫里的主子们的,只是这个宫那个宫的区别。” 宁暮突然不再言语,她环顾殿外的梅花树,幽幽地长叹了一声。 欢沁不解道:“娘娘,您怎么了。” 宁暮的神情突然变得渐渐悲凉,犹如昨夜的凉雾一般迷茫,她低叹:“欢沁,你来宫中也有不少年头了吧。” 欢沁点点头:“有十来年了呢。” 宁暮道:“你自小便被送入宫中,也真是苦了你了。” 欢沁似乎被她说中了心事,一事极有感触,道:“奴婢此生就是当丫鬟的命,苦是苦了些,但为了生活,谁还会去计较呢?” 这一番话在宁暮的耳边萦绕了良久才散去。直到欢沁的身影出了大殿,她才神醒而来,看看天色,一个时辰又要过去了。 自从许淮生被人从法场上劫走,便再没有音讯。这几日,她心中一直为他祈祷,只盼着他安好才是。 夜色降临,钟沉又照常摆驾到暮云宫。 这一夜,宁暮躺在钟沉的怀中,脸轻轻地靠在他胸前,二手相握,互相传递着温暖。 她贴着钟沉的脸颊,轻声温言道:“皇上,今夜老太妃的事,让你伤神了吧!你昨夜没怎么睡,今夜该早些歇息才是。你就安心在臣妾这里好好地睡一觉吧。” 钟沉“嗯”地应了她一声,眼睛却始终不愿合上,他紧紧拉住宁暮的手,目光之中透着一点灼热与迫切,他温声道:“暮儿,你一定要把孩子好好地生下来,朕会好好疼他,爱他。暮儿!” “老太妃年轻的时候,曾经怀有过皇爷爷的一个孩子,本来好好地一件喜事,可是最后她的孩子却没有生下来,传闻说当年被其他不坏好意的妃子在安胎药中下了药,所以导致她最后膝下无儿无女。” “朕知道,她的一生最大的心病就是孩子。失去孩子的痛这些年来一直在她的心里不曾解去。就因为没有孩子,皇爷爷就对她失去了宠爱,后来朕的皇祖母怀上了朕的父皇,母以子贵,最终皇祖母坐上了正宫的位置,老太妃却从此受到了皇爷爷的冷落。” “朕记得的小时候,老太妃经常把朕当成了她自己的亲孙子,把朕抱到她的太妃殿里吃住,朕的母后一方便她怕朕被她抱去会有什么闪失,所以当时就派了好些人手到太妃殿里一起照看。” “朕的母后终究是个善良的人,她宅心仁厚,看见老太妃抱着朕的模样,那般令人同情,也能体会到当年老太妃失去孩子的痛苦,所以尽管很多时候,老太妃经常在不经父皇的允许下,偷偷地命人将朕抱到她的寝宫里玩,朕的母后也没因此生气,母后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宁暮静静地看着她,道:“皇上,你是怕臣妾也会像老太妃一样么?” 钟沉伸出手指遮在她的嘴唇上,皱眉道:“暮儿,这是你与朕的第一个孩子,朕要你好好地保护好他。倘若将来朕先你而走,你有个孩子留在身边,在这深宫中便不会显得孤独无伴。” 宁暮道:“皇上,你说的这些话,臣妾不爱听。” 钟沉轻轻地叹息道:“朕现在只有三个妃子,所以朕的后宫给朕带来的烦恼并不多。朝中大臣们都说朕现在还年轻,妃子不需要太多,朝政才是当前最要紧的事。但朕想把心里的话告诉给你,不管朕到了什么年纪,朕都不会再增加新妃子了。朕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你和咱们的孩子。” “暮儿,朕知道宁妃一直对有所芥蒂。她告诉朕,你潜伏在朕的身边,是怀有目的的。经过上次茶中秋石之事后,朕心里有些话害怕,怕她会再对你做出什么让人难以预料的事。暮儿,你答应朕,好好地把孩子生下来。”钟沉边说,边用一种试探的语气看着她。 宁暮只是笑了一笑,温柔地凝望着他那隐隐有些憔悴的俊美脸庞,安静地伏在他胸口应,心里的波澜起了一遍又一遍,出神地道:“皇上,好,臣妾答应你,一定会把孩子生下来。皇上,你好好睡吧,臣妾会一直在这里陪你。” 钟沉攥着她的手,过了良晌才满意地渐渐睡去。 宁暮看着他,心中有一股温柔与与伤感之情在反复地交叠着。 她忽然想起,从何自己谈话至现在,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一字半句提起钟宁的病,这个同样生了病不得他一句问候的宁妃。感叹身为后宫妃子不得宠时的无奈,却又受他对自己这般特殊的关怀而暗暗感动。 自己真的恨她吗? 宁暮心底暗暗感叹,钟沉,他对自己的感情终究不是凉薄的。 而自己对他呢? 第一百三十九章 香雪殿,年前盛宴 一月间,暖气更盛,而期盼已久的甘霖终于在帝京半阴半晴的天空里降临了。 一个早上,便下过了一场绵绵细雨,这场细雨浇散了寒冬给黎民苍生带来的寒霾,亦冲淡了宫中生病的宫人们心里的惨愁云雾。 于是,沉寂许久的丝竹管乐,又在这偌大的深宫的紫顶黄梁之间响了起来。 这一日,这场细雨甫过,空气中所聚集的那些湿沁水气尚未完全散尽,钟沉便即晓谕后宫的诸人和妃子,于香雪殿举行一场新年前的欢庆盛宴。也许对于深宫,也的确需要这样的一场充满喜庆的欢宴来化解宫人连连生病的阴诡。 香雪殿建于宫中东面的十里荷花之间,以新罗族特产的上等白木所筑出的四方临风的倚香水榭,这座香雪殿的构造与空雾山上的水榭庄其境相近。 宁暮第一次见到时,心中燃起似曾相似的感觉。 内中的水晶帘动随着微风缓缓飘起,细竹青帘半垂半卷在周边,临着碧水白荷,远远望去,显得极是优雅。 出了一场雨后,殿外的空中变得天朗气清,塘中的水波初兴,荡着圈圈涟漪,天光与水影徘徊成一色一碧之景,塘边的水岸也种着从一些宝地进贡到大宣而来的各色各样的芳芷汀兰,整一个郁郁青青的清新感觉。 这一日的盛宴是继上次雪国人来到大宣所举办的宴会以来,第一次在皇宫中举办的大型欢庆晚宴。 受到邀请的宾客从一大清早就陆续进入了殿中,这些宾客大多是一些京官和一些不知名的侯爷。 而后宫的几位嫔妃也被一起邀请入殿。 白日里,钟沉与一干臣子聆听了好几场宫廷声乐佳曲。 宁暮听说这批受圣命被邀请进宫而来乐师是帝京内最大的艺坊 天下艺坊的台柱子,钟沉昔日微服私访,闲下无聊便经常去那里走动,聆听那里的乐师弹奏。 听说皇上要在香雪殿设下年前大宴,并邀请这些乐师进宫演奏,宫人们闻听在耳里,都十分兴奋。毕竟他们很少出宫,甚是寻日里是没有机会出宫。这一次皇上却在宫外邀请进来帝京最知道名的能人乐师演奏,让一些很少见到外面世界的宫人们十分好奇。 他们只听说过,在宫里,暮云宫的梅妃娘娘是个弹奏唱歌的能人,而这一次被皇上所要邀请入宫的乐师比起梅妃娘娘,他们弹奏出的曲子,唱出的歌儿,比梅妃还要好听上几倍。 这次的宴会排座,后宫中的嫔妃虽有位分,但钟沉对她们却没有做太多的区别。各人所设之座,都是按照入宫的先后所分,包括宁暮,自己虽已授予了她皇后的头衔,但终究还未进行过正式的封后大典,所以为了避嫌,宁暮主动向钟沉提议,当日的宴会排座,应以宁妃为大,自己坐在偏位便行。 钟沉听她这样提议,自然是不会答应的。他私下对她道:“朕已经向朕的大臣们宣布了你是朕的皇后,朕也向朕的天下子民宣布了,朕皇后的位置已经确定为你。” “你既是皇后的身份,按照大宣的规矩,自然是要坐在朕的身边。坐在宴会最耀眼的位置。你若怕别人不满,朕提前下道圣旨高知所有人,若是有人敢对你有所异议,朕要他们的脑袋!这样,你可满意?” 宁暮总是说:“皇上已经为臣妾做了太多事,朝中对皇上偏袒臣妾的大臣也不在少数。臣妾不想这次皇上再为了臣妾而与大臣们发生矛盾。毕竟,人心才是最重要的啊。” 宁暮说的十分诚恳,也十分认真。最终无奈之下,只有用了激将之法,劝他说:“皇上若是执意要将臣妾安排坐在正后的位置,臣妾便不去了,还请皇上恕罪!”说完,竟自在钟沉的面前跪下。 钟沉哪里能够允许她跪,她的双膝还未触及冰凉的地面,便已经抢先将她扶起,搂在怀中,看着她,说道:“暮儿,你总是这么善良,为朕着想。朕又怎么能让你受一点委屈呢?” 宁暮笑看着他,摇摇头:“皇上,这次还请你听臣妾的。”她说时,目光坚毅,就像磐石般,没有更改的意思。 钟沉拗不过她,点点头,便算是答应了。 这场盛宴在月色初现之下,便即展开了。 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宫殿金顶,上覆着黑瓦,众人望过去,显得玲珑剔透。 满座的花红柳绿之间,钟宁着一身高贵惊艳的宴服,头戴龙凤珠翠冠、衣上加了霞帔,一身惊艳长裙,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她的衣绣上绣有一圈圈的凤纹,加了些金丝绣饰。宛如将自己当成了皇后来打扮,她的高贵与美艳的妆容几乎将殿内的所有光芒聚拢在了她的身上。 而宁暮,则是以一身素妆出席,髻上插一朵仿梅的珠钗。一身尽显优雅的气质;萧云仍旧是一身白衫,蒙着薄雾般的白色面纱,将她的芳容遮得若隐若现,有些神秘。 在钟沉的眼里,今日钟宁的仪态丰柔颐和、光鲜艳丽,令人观之可敬;萧云眉心微蹙,透过淡淡的面纱,看不到有一丝热情的笑容,仿佛将她自己置身于境外,令人见而畏之;而宁暮则是明眸含羞,宁静而幽雅,令人见之意远而越观越有味道,也许三者之间,他更偏心于宁暮的缘故,宁暮纵是打扮的没有钟宁那般出彩,在他的眼里望来,也是今夜最美的佳人。 萧云坐在一旁,云书和云棋也陪伴在她的左右,两个丫鬟也是戴着面纱,主仆三人架在在这场欢庆盛宴之中,总让人感觉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而萧云自己也是这般心境如我的感觉。她心知,自己一时间是无法融入这热闹的艳景之中去的。 她的心境是如此的苍白,就像她所择取的衣服一般,都是洁白如雪的飘逸衣衫,只挽一个简单好看的发髻,再横贯一支镶珠银簪,如一个仙女一般静静地坐在一旁,泯然于众。 钟沉坐在正中央,瞧见她时,目光之中飘过一丝含蓄的惋惜,然而他悄悄的这一望,还是被萧云所惊觉了。 钟沉看着她的一眼之中,瞬间忆及昔日,她四皇兄刚护送她来到大宣时的情景,当初萧瑜便在宴会上向自己提出,直言不讳地想要为萧云向自己讨个皇后的正位,当日自己便拒绝了这个雪国皇子的请求,当众宣布,皇后的正位是属于南国公主宁暮的,本想着不能给她一个皇后,至少也要做些其他的弥补吧。 但如今想起,自己似乎已然好久不曾去关注过这个来自雪国的公主了。同样是两个异国的公主,自己对于宁暮和对于她的待遇,客观来说,确实是存在着天壤之别,如今见她孤自坐在一旁,魂不守舍的样子,心底不禁生起一丝怜悯,她毕竟是自己的妃子,自己和她之间却一直如此冷淡如水,无法相融。 萧云入宫这么久,钟沉没有丝毫对她动过什么歪念,他曾经在心里暗暗给自己下了个决定,到了一定时候,就会向她提及放她出宫,还她自由的事,只是因为诸事缠身,一直未有机会提及。 这个雪国公主如今已经成了自己的妃子,自己却并不爱她,与她结为秦晋之好也是出于大宣与雪国之间的盟约,早在先皇在世时,便和雪国君王萧山定了联姻的盟亲,钟沉毕竟是皇帝,有些事可以自己做主,但有些事真的也如钟宁所说的那样,总需考虑到大局,以天下社稷为重才是。 此刻,钟沉认为自己始终是自私的,想起自己答应娶一个雪国的公主,不过是为大局考量,却没有为这个嫁给自己的女子所考虑,她嫁到大宣来,本就要经受着异国思亲的漫长痛苦,如今再嫁给一个不爱她的帝王,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她的一生便如一个鸟儿被禁在这深宫大笼之中,没有半点自由。 钟沉始终认为自己并没有像先皇那般为了大局能够倾覆一切的气魄,他甚至认为自己这一生,曾经自己的这一生只需娶一个陆昭宁就够,不会再需要第二个女人。但是,如今因为父辈们的约定,无端给他的后宫又多添了两名妃子。除了宁暮,其他的女子没有一个是贴合自己的心意选的。 今日夜宴来得宾客之中,坐于左排位置的有钟磊、黄志仁、钟鼎等大臣,右排的位置上坐下的大多是年轻一辈的臣子,有钟家的两位少年英雄钟元及钟昊,林茂等人。 如此莺莺燕燕的香雪殿,一下便因为人多显得热闹非凡。 钟沉坐在正中央的主位,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满堂的臣子,意兴而起,命人斟酒,君臣之间一同饮了一杯。 宁暮也顺手举了酒杯,伴随着大家一起饮了一杯,酒滑到喉间,却发现甘甜如水,自己的杯中斟的不是酒,她有些惊讶,向钟沉看了一眼,正见钟沉正眼带笑意地朝自己投来一道神秘的目光。 宁暮猜想,这定是钟沉早早命人将自己桌上的酒给偷偷换成了温热的红枣汁。他如此心细,想在心里,也是一番感动。 大家同饮了一杯,一个洪亮的声音钻了大家的耳朵,只见左边的第一个位置上的人站了起来,此人已到中年,看起来却是显得润容满面,额头饱满,两道略洒微霜的眉毛自然地向两边飞起,浑身上下,透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 他就是当朝的丞相,钟磊。 钟磊站身来时,殿内的气氛顷刻变得肃穆起来。 丞相钟沉在众人的眼里,总是给人一副庄重、德高望重、令人敬畏的感觉。 他提高了声音,道:“皇上,老臣代表众臣敬你一杯。祝我大宣的江山和皇上的后宫永葆万世祥宁!” 他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但声音一出,却是满堂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钟沉也举起酒杯,朝他一笑,道:“舅舅不用客气了!今日这就算是家宴,朕也不同你们讲究过度的君臣之数,怎么尽心便怎么来吧!” 钟沉声音方落,只听殿内众臣的声音一起响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排排的人影,倏然之间,犹如一株株拔地而起的树木,有序地端正立了起来。 钟沉见到堂下的这一景,大声道:“大家安坐吧!饮个尽兴!” 君臣之间各自又饮了一杯,大家酒劲顺喉,各人的身体都渐渐变得暖和起来,霎时间,整个香雪殿也变得十分温馨。 按照此次宴会的编排,接下来便是一场舞剑。 伴随着一段轻柔的笛声的响起,一个灵动的瘦小身影渐渐地映入众人的眼帘:石青色宝蓝蛟龙出海纹样的靴子,腰间系一个铃铛,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眉若剑,眼似星,唇如樱点,粉嫩而红。 第一百四十章 香雪夜宴藏杀机 石青色宝蓝蛟龙出海纹样的靴子,银灰色团龙密纹的衣角出现在大殿之中。 “钟采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钟采洪亮恭敬的声音在香雪殿内高高地响起。 云书望着这个站在殿中的瘦小身影,心下微微吃惊。她向萧云看了一眼,两人眼中都露出了一丝惊奇。 这不是上回在倚梅园中所见到那个男孩么? 青色宝蓝蛟龙出海纹样的靴子,银灰色团龙密纹的衣角,不会错了!云书微微蹙了蹙眉头。 只闻殿中笛声悠悠而起,伴在空气之中,气氛一下子安静起来。 钟采面向高高在上的钟沉行了一个剑礼,然后摆出了一个起剑式。 这是一首熟为人知的《乌夜啼》。 向来只听过琴声是剑客们的一道不可少的佳肴,一场美妙绝伦的舞剑,必有琴声相伴,才具有无穷无味的剑韵。以笛声伴剑舞,却是令人稀奇。 不过这首《乌夜啼》的背后的操笛者,嘴法甚为精妙,决计是世间所少有的,一根普通的玉笛竟弹出了一点醇厚的古琴音色,润而如珠,泠而如泉,时若那松涛,时若那鸣壑,时若那空谷中所传响的天籁,每一抑每一扬之间,都了无一丝杂音。 宁暮性好音律,坐在那里听得入神,初来之时,她仍旧有些睡意,靠着强大的毅力才将自己的精神支撑起来,而此刻把这段笛声听在耳边,睡意也不觉得变得烟消云散去了。 她听到其中精妙之处,不由地在心中,暗随着笛声的节拍,看着场中的这个清秀英俊的孩童剑客将一把软剑舞得似流水。 只听“叮!”地一声,剑尖一下轻敲在冰凉的地面上,发出了一丝格外清零的轻响。 这首《乌夜啼》乃是遥远之前,一名大乐师所普,笛声清旷之中,让人不免暗生幽怨。一到高亢之处,便又如寒夜里的空山和惊魄鸟啼,每一低伏而下,回荡到音谷,犹比一面碧纱似薄烟,又似有人在耳旁与自己隔窗对语。 这位操笛者的技艺越是显得高妙,那一股沉重的离愁别恨,越是在宁暮的心里显得刻骨铭心起来。 钟采一只左手执剑,他毕竟是小孩心性,从笛声响起开始,他的心中就尤为兴奋。他没想到在暮后给自己伴曲的乐师竟会将曲子吹得如此动人心绪,一时间,他的满腔豪情被调动起来。 这首《乌夜啼》越是吹到了后面,调便越向悲凄的方向偏去。 腰间的铃铛随着他身体在慢慢转动,然后在众人的耳边,轻轻地响了起来。 国恨家仇,压在他小小的身躯里,他觉得气闷,竟忘了身在舞剑,目光渐渐地由弱转厉,由一碗清水渐转涟漪,紧接着一下荡漾起来,变成了一股波涛汹涌之物,目光顺着剑锋,慢慢转向了右排正中央所坐着的一个萧瑜。 他的剑锋陡转之际,钟沉的眼睛便亮了起来,他的眉头不觉皱了一皱,他暗有低估钟采的感觉,也万不想这个只有十一二岁年纪的孩子,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竟要弑杀仇敌的儿子。一时间,心中暗起了一些波澜。 试想而知,如果钟采违背宴会开场前他答应自己的承诺,他势必会乘机向萧瑜讨回灭国血债,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雪国与大宣之间势必就有了误会,这可不是一件开玩笑的事! 宴会开始之前,钟沉叮嘱钟采的话此刻渐渐回响在钟采的耳边:“小采,你想在此次的宴会上给大家舞剑也不难,只是......你必须答应朕,无论如何,你都要沉住气,答应朕,不可造次。” “皇上,小采谨遵圣命!” 年幼的钟采并不知道,其时,在香雪殿内的暗处,也有一批暗卫在蠢蠢欲动。那些都是钟沉事前所暗命保护萧瑜的护卫,倘若钟采真的沉不住气,将事情闹大,那些暗卫便会马上行动,对钟采进行当场射杀,以保全雪国皇子萧瑜,保全雪国与大宣的友好盟约关系。 钟沉手捏着酒杯,他杯中的酒轻轻地荡漾着,随着钟采剑的力度越发荡得激烈。 他并不想悲剧发生在钟采身上,毕竟他还这么小。所以这一刻,当他看到钟采有靠近萧瑜的意向,他的心捏得很紧,倒替钟采捏了一把汗。 他也不想小小年纪的钟采成为自己霸业的牺牲品,他实在太不希望了。 但钟采的性命全部取决于钟采自己,钟沉此刻也做不来主,那些暗卫已经埋伏好,此刻再下命令将他们统统调走,已是不可能的事。 钟沉暗暗叹了一息,捏着酒杯,故作镇定地一饮而尽。 而钟采手中的剑越发舞得凶猛起来,大有癫狂之状,这种强烈的变化,连萧瑜也感觉到了:一股强劲的风在自己的面前隐隐而生,仿佛在瞬间便要袭向自己。 他端坐在位置上,看着场上向自己逐渐靠近的钟采,皱了皱眉。腰间的软剑,已经蠢蠢欲动。 萧瑜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如此盛宴,人多杂乱,自己尽管是大宣皇帝的客人,但终究不是大宣的人,若有人想伺机刺杀自己这个雪国皇子,也不是什么不会发生的事,毕竟对这些人来说,自己还只是个外人而已。 自己的安全当然要被自己重视起来。萧瑜心里暗暗地打鼓。 一步、两步、三步...... 钟采手中的软剑倏然一下,似有刺向萧瑜的趋势,只见剑尖抖了一抖,便即收回,让钟沉虚惊一场。 这一段笛声刚一结束,忽见右排的一个高瘦的身影站了起来, 只见钟磊的幼子钟昊闻听音律,竟忍不住从腰间横了一把短笛于手中,当即冲位置中向场中走了出来,吹起了一支《海青拿鹅》的曲子。 这首《海青拿鹅》的曲子乃是出自北国,曲中之意专道英雄驰骋大漠,弯长弓而射大雕,放海青而捕天鹅的种种豪放趣事。 曲调豪迈而不失俊爽,让人闻听起来,无比得开人襟怀。钟昊走到场中,吹到起兴之处,手中的短笛倏然之间变出了两种不同的调子,一似那飞天的俊鹘,二如穿云的天鹅,前者听起来无比灵动而猛锐,后者则是闻之忿然让人有种冲霄的感觉,这两种曲调调倏尔向上,倏尔往下下,翩然相逐。 钟昊的笛声一起,在幕后由乐师操纵的笛声旋即悄然沉寂下来,钟昊吹到了精妙之处,两调忽然合一,繁音汇响,笛声在香雪殿中沛沛洋洋地直冲霄汉,又于皇宫的夜空中盘绕了数圈,才肯罢休终了。 这首《海青拿鹅》的笛声方歇去,幕后的一曲琴声忽起,弹得却是一首《平沙落雁》,调子轻快明朗而神韵风流不拘,宛若横江的秋雁,音律听在耳里,仿佛让人看到了眼前的一道接着一道的明丽波光,长沙如带的大江伟岸,那飞雁倏尔起,倏而落、于苍穹之中上下交鸣着。 宁暮听到此处,不禁感叹,恍惚之间,脑袋之中,竟有了一点点遥远之前的回忆,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懂事之初,一个戴着瞎了一只眼的大汉抱着自己,去了一个府邸,但这段回忆就像一道模糊的影子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这几首由宫外的乐师吹奏的曲子,她仿佛在幼年之时便听到过,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让她的心变得迷茫起来,那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听过,在遥远的印象里,当时也是在这样浩大的宴会上,在碧丽堂皇的宫殿之中,很多乐师聚在一起,弹奏着这些曲子。 这段记忆在宁暮的脑海里,已经出现过好几次,幼年时她曾经就此事问过爹娘,但每次陆坤夫妇总是告诉她,这只是她虚想之事。 这首《平沙落雁》弹到高妙之处,宛似数十只大雁齐鸣一般, 宁暮耳里听得舒服,不禁沉浸其中,一时间浑然忘我,直待音律之中的雁群飞散开,只剩孤雁哀鸣,这一首《平沙落雁》便渐渐归于沉寂。 钟采的第一段剑已经舞尽,闻笛声又起,不待歇息,又紧接着舞起了另外一套剑。 钟昊开始吹起了一首《鹤鸣九皋》,这首曲子的笛声犹如一只孤鹤飞翔在万里长空之上,引吭长嘶,令人闻声于天。 吹笛时琴声又歇,钟昊刚一吹完,那乐师的琴声又旋立接了上去,登时奏起了一曲《龙翔操》,此曲之调仿似一条腾空的飞龙,让人在聆听之中,感受到一道飘逸、变幻的极尽华彩。 这背后的乐师与钟昊一人一调,二人衔接尤其自然,宛似早已经练熟了一般。待众人静静地听完,钟采的第二段剑已经舞到尽头。 这么一会,没见到钟采有任何行动,钟沉的心才渐渐定了下来。也许正是因为钟昊突如其来的出场大乱了钟采舞剑的情势。 紧接着,钟昊又应了那暮后的乐师一首《秋鸿》,其调子十分潇洒而无拘无束,好似一只孤鸿于苍穹之中,似向东似向西地飞逝,无比自由。 他但还没吹完,那乐师的琴声旋即又响起,她这回奏的是一曲《渔歌》,好不洋洋洒洒,大有一叶小舟遨游于江湖的气势,亦是悠远而潇洒,让人听闻在耳里,仿佛更胜方才的《秋鸿》。 钟昊并非一个傻子,他从对方的琴艺之中,仿佛听出对方在跟自己较劲,纵使是在这样的盛大场合,但他终究年轻,必有年少气盛的冲动,待那琴声一完,他眉头一皱,竟没有结束,紧接着立刻吹起了一首《樵歌》,此曲清高旷达,颇有天不拘地难管而坐看风云与笑傲日月的庞大胸怀。 本是临时起兴,钟昊的出场给众人的是一番惊喜,没想到到了后面,场面竟变得有些尴尬,可怜年幼的钟采手中舞剑,却不能停下,因为音律不停不休,他只有配合着舞下去。 丞相钟磊端坐在一旁,看着幼子在场上越加有放肆之意,脸上早已经微露一丝不乐的表情。他转头去看钟沉的表情,正见他眉头也是渐渐地皱起。 钟磊看到这里,心中捏着一把汗。 第一百四十一章 趋利避害帝王术 不待《樵歌》唱尽,琴声忽然叮咚一声,渐转为古风之调。 宁暮稍稍楞了一愣,方听出这是一首古曲,叫做《高山》,这一曲乃是遥古之年,伟大的琴师伯牙所作,相比后世的众曲,其曲较为简单流畅,但大道至简,这曲调越是简单,就越显得不易出众,向来反流于平庸之中。 但此刻,这首简曲到了幕后这位女乐师的手里,便有一种一股雍容之气瞬间流露了出来,犹若穆穆的高山耸峙,又似那浩浩的长风林海,倒有一种反欺日与月,反凌霄与汉的登凌绝顶、一览众山下的磅礴气势。实在是令人眼前一惊。 钟昊听闻此曲,更加不甘示弱,等对方所弹琴曲一止,忽又抚起了短笛,吹起了一首名曲《流水》。 高山流水自古以来就是并称为神曲,所谓上善如水而无一物能够拘束,这首曲子与钟昊性情相投,突然之间,竟让人感觉此神与彼意相合,他吹到后面,越发洋洋得意起来,一向行事稳重的他,在此刻犹如遇到了知音一般,心中的热情犹如那浩荡的流泉飞瀑,一时又宛若静静流淌的小溪,各种起承转合之间,都衔接的漫漫不失节奏,不禁令人聆听而凝思在其境,遥想之中,听而一时忘倦,任何忧愁,在聆听此曲之后,都变得若有若无。 殿里的曲子吹到了大半,幕后的琴声忽又响起,听其旋律,竟是一曲《渔樵问答》,其调款款而温柔,没有半点锋芒,淡淡地透出了一丝求和之意,这令钟昊的心中微感惊讶,他皱起的眉头渐渐地舒平,笛声竟不觉悄然转去,也跟着乐师的调变成了一首《渔樵问答》。 这幕后的操琴者与他素未谋面,在曲艺之上,竟有种惺惺相惜,琴笛合奏出现的难得默契,待到了“问答”一段,以那乐师的琴声为主问,其暗中表达的意味深长,而钟昊以笛声为主答,他的神情不禁变得洒脱起来,犹如站立在巍巍的泰山之巅,又似涛水之浪,忽而飘扬在大宣皇宫的上空,大有得到山水之乐的喜悦,让人有一种想出世之感。 一曲奏停,余韵仍在殿中萦绕不绝,钟昊这才放下短笛,只听耳边沉寂无声,那舞剑的男孩也随即停了下来,收起了剑,挺着小身板,站立于殿中,面向钟沉行了一礼。 钟沉心中总算长叹一声。 宁暮出神回来,方才的乐曲此刻还留在心间久久地盘旋,不曾散去。她坐在位置上,呆呆地一动不动。 这时,一道月光从殿外洒进来,犹若银水,笼罩在钟昊的身后,拖出一道绵长的斜影。 外面夜风瑟瑟,尽管殿内的人不少,但此刻夜气却显得有些阴冷,宁暮俨然置身于一段无头无尾的回忆之中,竟忘了自己临何地,方前不经意钻进她脑海的记忆,在此刻再也回想不起了。 她不知那段记忆的真假,恍恍惚惚地,她甚至隐隐觉得,当年爹娘有什么秘密瞒着她。 这时风吹过她的脸庞,殿内的气氛死一般的寂。 过了一会,才听到钟沉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这剑、琴、笛,三者相结合,倒是别有一番味道。钟采,你小小年纪,剑就能舞得这么好,朕重重有赏!” 钟采闻言大喜,立刻走上前去,“咚”地一声,重重地跪在地上,仰望着钟沉大声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钟沉笑道:“你起来吧!”说完,转向钟昊,打量了一下,笑道:“这小小的短笛在你的手中,变得如此灵动起来,朕没想到你竟还有如此笛艺。是朕以前小看了你了,有赏!” 钟昊有点受宠若惊,他此次迎合乐师的曲,不过是一时兴起,情不自禁,并未想过出头,合曲结束了有一会,他仿佛还沉醉在其中,听到钟沉夸赞他,也有些吃惊,连忙回过神来,向钟沉行了一个礼:“谢皇上隆恩!” 钟沉摆摆手,道:“罢了!”转向在一旁端坐的丞相钟磊,说道:“丞相真是养了两个好儿子!一个为大宣建了军功,另外一个也是个音律奇才,看来朕之前将他调到户部去,倒是屈才了。” 钟沉面带笑意,对钟昊道:“钟昊听令!” 钟昊闻听,旋即跪下听令。 “朕命你,即日起,从户部调到宫里,当朕的宫廷大司乐,以后封后、祭天大典等盛大的乐礼,都由你总负责,你可愿意接此重任?”钟沉笑问。 钟昊一喜,宛若脱笼的鸟儿,连忙叩谢:“臣谢换了隆恩,臣一定不会令皇上失望的!” 而此刻坐在那里沉默不言的丞相钟磊,脸上却是一副十分怪异的表情,他见到次子钟昊被钟沉由户部突然调到了宫里,做一名宫廷乐师,有些不太高兴,但考虑到这是圣命不可违逆,即便心里有些不快,也不好当场发泄。毕竟,君臣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爹!我终于可以完成我自己的梦想了!”钟昊高兴之下,竟转头朝父亲钟磊看了一眼,哪知钟磊毫无声息地冷哼一声,脸上隐隐表现出不乐之意,那意思仿佛是在说,你就这点出息。 钟昊见他对自己摆出这副老脸,当即默在那里。想起之前离家长居户部的事,知他还在为自己与那烟花女子柳氏间的事而生气。 钟昊相较兄长钟元年幼些,但二人年岁也相差不了多少。昔日钟家二子在丞相钟磊的眼里,都是比较沉稳懂事的,在小辈之中也表现得甚是出彩,哪知前不久,正逢钟夫人上回去过一趟寒光寺回来途中病重,听闻次子钟昊有意娶一名烟花女子回钟府,母子二人发生了争执,导致钟夫人的心情大是不畅,其风寒加重,最终导致了病重,好在那夜钟宁请了秦天到钟府来陪护,病情才有所稳定,而今钟夫人的病情已经大大的好转,只是与次子钟昊的心结还未完全得到解开。 钟磊听闻次子的事,当日便气了好几遍,只是忙于国事,便无从插手管理,这毕竟是家中的丑事,一个堂堂的丞相之子,竟然要娶一个烟花女子进门,这不是让天下人看他一个丞相的笑话吗? 当日钟磊忙完国事,便即赶去了户部一趟,将次子钟昊狠狠地斥了一遍:“混账东西!我与你娘年事已高,你这个逆子怎么能做出这种丢尽钟家颜面的事!” 钟昊在外行事虽然稳重得体,但毕竟也是性情中人,对于父亲如此毫不顾忌自己颜面的怒斥与责骂,他哪里还能忍得住,原本自己与那烟花女子柳氏之事,在皇城中鲜为人知,除了一些常与钟家来往的亲戚知晓外,便无外人知情,父亲钟磊却为了此事直闯户部,将自己痛骂了一顿,让自己的颜面尽失,在户部中早已经闲言碎语缠满身,哪里还能呆得舒服,早想一走了之。 钟磊对于两个儿子的期望很高,他希望他们能够做出一番令人刮目相看,令钟家自豪的大成就来,现下长子钟元已经做得甚得他心,俘虏了敌将莫淦,在朝中也替他丞相长了脸,替钟家长了一次脸。 但唯独这个次子钟昊,没有做出什么功成名就的大事,却屡次惹得他生气,此下钟沉突然借着此次宴会,一言就将他从户部这么重要的地方调到了宫中,当一个手中无实权的宫廷乐师,次子钟昊竟也乐意答应下来,实在与钟磊愿违。 钟磊知道,钟沉此举并非偶然,而是暗中决策已久,只是正好借着此次宴会,对钟家人进行卸权,而钟昊就是钟沉缩减钟家势力计划的第一个。 钟磊在朝中已经呆了有数十年,自先帝起,他便知道钟家势力日渐庞大,到底对自己来说不是一件极好的事,势大镇主,皇室势必会对钟家采取削减大权的措施,只是早晚的问题。 他心里明白,此次就算次子钟昊没有主动献技,钟沉也会适时降旨将钟昊从户部调走到一些不起眼的职位,他只是没想到,这次次子钟昊冲动之下出风头,竟让钟沉有了顺水推舟、顺理顺章的机会,既然钟昊在音律上有如此造诣,不如做个御用的宫廷乐师吧! 这个年轻的皇帝,倒是耍的一手削弱钟家势力的好计策。钟磊心中暗暗地想着,望着这个年轻的外甥,他万不想昔日那稚嫩的沉儿已经慢慢有了他父皇处理朝政时的模样,心中不禁替他感到欣慰,同时又为钟家的未来感到担忧。 钟家与皇室虽有裙带关系,但终究他是君,自己是臣,君臣有别,臣是臣,君为君,作为臣,不能逾越君之上,这是历代为官者心中必须明白的道理。官做得再大,如若让统治者感到有一丝威胁到他统治地位,哪怕是一场误会,在朝中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高处不胜寒、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在钟磊的心中可是时刻不曾掉以轻心过。即便对方是他的外甥,他也必须谨言慎行。而自己这个外甥,到时会不会为了巩固他在朝中的地位,而对自己这个舅舅也毫不留情,动起了刀子,这早已经是钟磊心中考虑了良久的事。 古来帝王削藩、削去朝中膨大的一些势力,从来都是以自身的统治地位为第一考虑,哪里还会去照顾到人情,再多的人情世故,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都顷刻间显得无比渺小。一切不过是帝王之术罢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暗室密谈约戴弩 过了良晌,钟沉忽然记起什么,召见了一直坐在幕后配合奏曲的三位乐师到大殿中来。 只见三位乐师两男一女,两个男的,一老一少,老的有五十多岁,少的有二十多岁,皆是相貌平平,唯独一个女乐师相貌极为出众,看起来,人十分成稳,也有二十多岁。 老乐师姓奥,名字却不愿意透漏。跟随他而来的两位年轻的男女,是他门下的弟子,二人从小拜他为师,同在他的门下学习曲艺。 女的叫赵燕,男的叫赵鸿。二人是兄妹,是一对孤儿。 三人被传到人前时,纷纷按照大宣的礼仪,叩见了钟沉,钟沉令他们起身说话。 这三人走出,那老乐师目光在宁暮身上拂过时,皱了皱眉,他盯着宁暮看了很久,此举让宁暮心下大为诧异,而这个细微的举动也被钟沉悄悄地看在了眼里。 也许是因为奥老乐师看宁暮的眼神有些怪异,那就好像在看一个熟人的模样,令钟沉暗中感到奇怪。 “奥乐师,朕请你三位进宫而来,为朕的宴会伴乐,你倒是给了朕和所有的听众一个大大的惊喜。甚好!你们三位是帝京最优秀的乐师,这一趟朕真的是没白请你们!统统有赏!”钟沉居高临下地笑道。 “老夫代二位徒弟谢过皇上厚恩。”奥乐师平静地道,仿佛不为钟沉宴会后给他们三人的赏赐所动,脸上的表情显得极其坦然,但出于礼数,只有客客气气地领了圣恩。 这时,萧瑜忽然站起身来,说道:“皇上,这几位英雄你也赏赐过了。现下可否向小王引荐这位小神童,小王看他小小年纪,竟拥有如此精妙的舞剑技艺,将剑耍得行云流水,这不是儿童中的天才还是什么?” 也许是方才在舞剑过程中,萧瑜注意到了钟采看自己眼神的不对劲,心中不禁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孩童留了疑虑,所以乘着宴会还会散去,众人都在,好将这个孩童来历打听个清楚,毕竟他一直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个孩童不简单。 从他一出场,萧瑜便暗暗注意到,他的穿着打扮,乃至身上的一些佩饰,都是上等之物,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佩戴这些接近皇室的华衣贵服,除非是得到了皇上的允许,否则没有人更这么擅自穿个龙纹贵服,何况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呢? 这偌大的皇宫之中,如何多出了这么一个毛头小孩,听也没听说过。 钟沉笑道:“小采,你向这位雪国的四皇子打个礼吧!” 钟采大声应道:“是!”脸上的表情立刻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那种暗藏在心底的杀机在他看萧瑜时,隐隐而生。 他看萧瑜的眼神,是那么奇怪,有点凶,但这种凶,谁又能确定不是因为他是一个小孩,看到眼前站了这么一个外来的皇子而被吓得呢? 钟采看着萧瑜,登时回忆起,一年前在东野,他和他的父皇萧山带着雪国的兵马兵临东野王朝的城门下的情景,情绪难以抑制,越想越是不甘,仇人就在眼前,自己逮到了报仇的良机,如何不能动手? 钟采的身上藏着匕首,这件事恐怕连钟沉也不知道。 钟采看着萧瑜,眼睛渐渐红了,这让萧瑜感到十分奇怪,他低头看着眼前这个小孩,总觉得哪里不对。 “钟采见过雪国四皇子!”钟采稚嫩清脆的声音响彻在大殿之内。 他的声音犹如雪峰上的留下的冰水,寒冷之中带着点冷冽。 萧瑜以雪国的礼数向钟采回了一个礼,满面慈笑:“小剑士是皇上请来的贵客,小王有礼了!”他方笑毕, 钟采又向他回了一个礼,举止十分客气,只是眼神里依旧带着一丝不易被发现的凶光,大殿之中,他的这种莫名其妙的眼神,也许除了他自己,只有钟沉能懂。 这时,钟沉唤大家入座饮酒聊天:“今夜这顿饭,不谈国事,就聊些家常,大家尽情饮酒畅乐吧!今朝有酒今朝醉!” “来来来!” 君臣同饮,歌舞生平。 酒至半酣,一个内监忽然从角落出现,在高晋的耳旁轻声说了几句话,高晋面色顿变,忙上前对钟沉耳语。 宁暮见此情形,心中暗暗一沉,有一种不详的预感顿然滋生,却见钟沉镇定地端坐椅上,丝毫看不出他的喜怒来,反是高晋的嘴唇一张一合间,枯瘦的眉头越皱越紧,显得极是焦虑。最后,钟沉抬起一只手,摆摆手,示意他退下,高晋却急声道:“可是皇上……” 钟沉又向他暗暗摆了摆手,高晋旋即便闭上了干瘪的薄嘴,转而躬身退下,去偷偷将那前来禀报的小内监唤了出去,自己也跟着走到了殿外。 丞相钟磊、萧瑜、林茂等人皆见到此情景,心中都打起了问号。只是大家方记住了钟沉说过了,今日不谈国事,见那小太监来去匆匆,连皇上的近侍高晋都一起跟了出去,显然是遇到了什么大事,尽管心中疑惑,也没人敢第一个先开头问出。 待高晋已经离开了大殿,钟磊向钟宁递过一个眼色,钟宁观察到此情景,会意之下,忽然问道:“皇上,方才那小太监来去匆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钟宁的座位离钟沉比较近,所以尽管她的声音不甚很大,钟沉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只是夹杂在歌舞声之中,其他坐的远的臣子便一点也闻听不清了。 钟沉的目光从前方的歌舞处收回来,然后微微地眯了一眯眼,眉目弯弯地冲她一笑,道:“没事。今晚,什么都比不上这顿君臣之间家宴重要!” 也不知怎么的,听完他的这句话,钟宁心的犹如悬在半空之中,迟迟没有落下的意思,她只是微松了口气,冲着钟沉甜甜地道:“皇上,真的没事吗,臣妾看您脸色不太好啊……”她一边呢喃着一边将身子,向钟沉身边偏靠了过去。 钟沉冲她淡淡一笑,目光直视前方那些身段婀娜的宫廷舞者,道:“今夜不谈国事,宁妃还是安心看歌舞吧!” 钟宁听他这么说,又将身子渐渐地偏正,端坐在位置上,这么一来,脸上渐渐有了些气,从前自己问钟沉什么事,他大抵都会跟自己大概说个一二,如今这句话问出口,他似乎没有一点要告诉自己的意思。昔今对比,心中不免多了一些怨气和感伤。 她想:昔日对自己百般亲近,呵护的沉哥哥到底还是变了。 宴毕,众臣散去,各自出宫。 钟沉照常留宿在了暮云宫中,却在寅时二刻,悄然起身,他的动作很轻,没有惊动身旁酣睡正浓的宁暮,披衣轻步走出了房间。 暮云宫门外一片静悄悄地,早在钟沉摆驾暮云宫时,宫人们都被他打发各自回去睡了,那些守夜的侍卫们也在事先得了他的命令,见到他经过时,也只是躬身行礼,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只见钟沉径直朝着御书房走去。 宫门之外的地上,背对着宫门站立着一个人。 正是戴弩。 戴弩犹如皇宫月夜下的一只幽灵,立在夜风之中静静等候着什么人,他手上搭着件披风,见到钟沉走来,几乎是立刻迎了上去,将那件黑帽连衫的披风罩在钟沉的身上。 钟沉走在他前头半步,边走边侧头问他:“戴兄弟,人呢?” “都在林子里候着呢。” “朕让你们久等了。” “皇上正是说笑了,做臣子的,等候皇上是天经地义之事。更何况皇上是因为宴会的事才不离开的,戴弩明白的。” 钟沉冲着他淡淡一笑,神情不出任何端倪,不知是一种欢愉还是一种无形的嘲讽,就那样不可捉摸地跟着一同走进了黑漆漆的林子,二人摸着小路走了一阵,竟拐进了一户农家,从那农家的小院的侧门又接着拐了一拐,竟走进了一个密室。 这间藏在皇城里的密室四面皆墙,这种墙体乃有隔热之效,却布置得极为优雅,一张白玉长御案,旁置着八把龙纹软椅,每一把椅上,都坐着一个人,他们的模样装束虽是各异,但一眼望去,俱是一些风华正茂的男子,钟沉停下脚步,面对着他们,向他们当中微微扫去了一眼,只见这些人当中最年长的不过三十出头,而年小的更是堪堪弱冠。 八人见到钟沉进来,纷纷起身,连忙叩拜,然后默在那里。 钟沉摘下了帽子,朝着他们挥了下手,然后疾步走到长案旁坐下,兀自安静了一会,吩咐道:“戴兄弟,究竟是怎么回事。” 八人纷纷站了起来,面向钟沉,其中一个身穿宝蓝长衫的男子先行出列,这是一张国字脸,他的五官倒是平凡,只是唯独一双眼睛却显得是尤其精锐煞然,听到钟沉发话了,便上前朗声道:“皇上,属下等人乃是跟随戴大哥多年的死士,属下们获知了最新情报——五日前,北音的奥其王派下的杀手,已经潜入了大宣的境内。这批杀手,他们的目标是.....” 昭尹微微皱了皱眉头,没说话。 那宝蓝长衫的男子继续道:“是皇上您。”他的这句话犹如已经憋看很久到此刻才敢完全脱口。 “就这些?”钟沉站起身来,已经是从容不迫,“在大宣的江山社稷与黎明百姓面前,朕的个人生死并不重要。” 这时,另一紫衫人出列,生得一副尖脸长腮的刻薄模样,他的声音也比第一个人要显得细许多,钟沉听他说话,显得有些刺耳:“皇上,我们还获得一个情报,大宣的朝臣之中,早在多年以前,已经潜伏了北音的人。此次北音派去刺杀皇上的杀手将会与这名大臣在秘密之地见面,他们准备策划一桩危害大宣的极大阴谋。” 第一百四十三章 暗论时势道玄机 紫衫人继续道:“对于这个北音来的奸细,属下们也已经查到了些蛛丝马迹。相信再过些时日,等外面弟兄们的情报一到,两边核实,真相便即水落石出。” “这个北音的奸细已经埋伏在大宣已久,他有擅改大宣乾坤的意图,几天前,他派下的人还将我们苦心经营多年的计划全部破坏了!” “你们的计划?”钟沉皱眉道。 这时,戴弩朝着那八人点点头,只见席间十七八岁的绿衣少年站了出来,他淡淡地道:“皇上,实不相瞒,早前我们几个就曾经部署了一个惩奸的计划,当时便要将这个埋伏在大宣的北音奸细给揪出来,没想到途中却遇到了屡屡阻挠,对方三番两次地派下杀手来对我们进行追杀,并将我们布置在皇城周边的集合密地给摧毁了个一干二净!不过现在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之前的紫衣人听到这里,口吻瞬间变得激烈起来,他忽然转身怒视着说话的绿衫少年,认真道,“不要忘记了我们的初衷是什么,并不只是要多开几个港口,多纳一点税钱,多那几千几万的银两!在我看来,只要是没达到初衷,即对我们来说,就意味着一闭巨大的损失。而对于我们干这一行的,一旦有损失,就是大大的不好!这里边可是大有问题在!” 八人当中的蓝袍人也站了出来,他点头道:“不错!北音奥其为帝,表面上看是与我们柔兰亲善,如今为了讨好我们,又是开放港口又是让利关税什么的,但如此一来,却与我们当初想的计划相去甚远,我们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冲着什么钱财富贵来的,我们要的是给北音制造混乱,将这个弑兄篡位的奥其推下帝位。如今倒好,北音一面巴结柔兰王,暗地里又遣杀手埋伏了大宣,这不是明摆着让我们柔兰跟大宣发生矛盾么!” “如今奥其此举,无疑是在断我们同大宣交好的后路,好在戴大哥同皇上有交情在,相信皇上在了解了实情之后,会对柔兰有些不一样的看法,柔兰王受了到了北音奥其的迷惑,这几年迟迟不肯来大宣朝拜,其时,我们柔兰小国一直处在最为尴尬的地步,夹杂在你们大宣与北音两个大国之间,实在是进退两难。” 钟沉点点头,仿佛明白了什么,道:“这就是你们柔兰屡次假意推辞我们大宣邀请你们出使的缘故?昔日柔兰王频以休养生息,国事难理,无暇出使大宣为由,三番五次推辞朕的邀请,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借口喽?” 钟沉话毕,八人的脸上都有了一些尴尬的表情。 柔兰这种趋炎附势的戏码在钟沉眼里不过是一种外交之策,他心中暗暗地打鼓,斜睨了戴弩一眼,只见戴弩的脸上也有了一些尴尬的表情,这种尴尬乃是来自戴弩作为柔兰使者的身份,一方面他的父亲戴铁军与大宣的先帝之间有着“削石之义”,情比亲兄弟,越是在战场上同生共死过,私下的情谊就越来得珍贵,而钟沉的父皇与戴弩的父亲就是这么一个例子。 如今戴弩作为柔兰的使者,又有与钟沉打感情牌的患难之意,夹杂在大宣与柔兰之间,自然是有些尴尬,倘若没有之前柔兰王屡次推辞大宣邀约之事,今日也不会弄成这般地步。 戴弩在心中暗暗地叹息,如今尴尬的局面已成了事实,只有一步步柔兰拉回大宣的阵营,才是他所考虑的。毕竟相比北音的奥其,他还是比较看好这位年轻有为的大宣皇帝。 众人愕然一阵,到了此处,一个灰袍男子忽然出声了,他慢吞吞地脱口道:“别忘了,北音史上有女人为帝,现在奥其又有一个女子佐政,这也是一个潜在的大祸端。有女人为帝,终究是要玩完的。” 绿衫少年却插了一句不冷不热的话,道:“我提醒各位一点,各位莫永远小看了女子。”他说完,微微勾起了唇角,笑道,“更别小看奥其之妻。别的且不言,光凭她的扶植,能让奥其搬倒其兄,稳稳地坐上了北音皇帝的位置,那这个女人,便不容小觑,奥其身边拥有如此胆识过人的女子,恐怕奥其可偷着乐吧!” 紫衫人冷笑了一声,道:“所以我才说有问题!奥其荒淫无度,生性残暴,于情于理,这个女人都不应该扶植这么一个暴力之人坐上北音皇帝之位,其间的利害,她又岂是不懂,可她偏偏就扶植了,与他站在了同一战线之上。而且,这个女人先前还是奥其亲哥哥奥东的女人,她在不知会奥东的前提下,擅自盗用了奥东的兵符,暗中替奥其调了五千兵马给奥其,这个女人,究竟想的是什么?” 他此话一出,满室俱寂。 在突然异常安寂的诡异气氛里,钟沉略有所思地斜了斜嘴角,然后松了松肩,随手从长案上取了一支笔,握在手掌中把玩起来。 众人将目光齐齐地投向了他的身上,欲要等他发话来表态,却见他始终坐在那里,比谁都冷静,过了好一会,偏偏不见他说过一句话。 最终钟沉只是轻挑了下眉,淡笑道:“说下去,别停,朕听着呢。” 于是,紫衫人只好继续说道:“皇上,并非属下对北音的奥其有所偏见,虽说他执政之后,北音的国势也日渐强大,但,正因为他之前的表现太过拙劣,即便他现在于北音的权势已经稳如泰山,无人可以动摇他的政权,但终究是弑兄篡位得来的权位,总是不光彩的。放目其他国,大宣,南国,雪国,柔兰,天下皆知这几国的皇帝,哪一个不是靠着光明正大地继承上一代君王的王位而来的,岂有一个像奥其那般,利用卑鄙下流的手段篡位夺到?” 钟沉轻轻摆弄着手中的笔,抬眼问道:“你们说了这么一会,朕算是听出来了,对于北音皇帝奥其,你们有大大的不满,可是他一个北音的皇帝,同你们柔兰人又有何关系呢?” 钟沉的这句话算是戳中了这位紫衫人心中的一道伤疤,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怨怒起来,他道:“不瞒皇上,我是北音人,家父因为受到了奥其的毒害,他奥其要抄斩我满门,我是被奥其驱逐出境的,真正来说,我是被北音通缉的可怜人。” “家父生前,是北音的护国公,北音的百姓对他更是膜拜若神。他手里虽不控有兵权,但如今在北音受到奥其重用的几名大将,当初都是由家父举荐而提拔的;家父虽不干涉北音的文吏,但连着三届文官选拔考试,都是由他亲自主持,所以不觉之中,家父的门人也便积攒了无数,不知之中,他已施恩遍北音的朝野,不知不觉中……他曾是北音朝臣之中的顶梁大柱。” 钟沉的眼角几不易察地跳了两下,他看着这个紫衫人良久,始终默不出声。 紫衣人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息,长叹道:“皇上,纵观各国各朝的历史,凡是臣子的权势过大、声望过高,最终势必会导致朝政动荡不安。当一个人被推至一个高度之时,无论他的本意是多么地纯良,无论他的理想是多么地普通,最终到底都抵不过时势二字。 “想当年东野王朝也是一个泱泱大朝,但谁又能记得,初创东野王朝之时,慕容和当年不过是一个区区的卖盐郎而已,他的老父亦斥其无赖,谁能想到他此后会靠着一些卖盐的本事,一统了东野,在短短的十年之间,创立了东野王朝,甚至在昔日的战役之中,击败过雪国有着战神之称的萧项?时势造英雄早已经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同样,时势也能毁英雄,慕容和在短时间内创立了东野王朝,朝根不稳,最终也只能败于雪国之萧山之手,姜还是老的辣,同样是老姜,萧山相比慕容和却是来得更为老谋深算。” “雪国的太祖皇帝萧义本是贫农,却亡了璧国的天下,从贫农坐上了一个亭长,再是一路飞升到璧国殿前指挥使的高位,最后起兵而黄袍加身,夺去璧国的江山政权。试问皇上,这种事迹,我们还听的少么?” “注意你的言辞。”灰袍男子忽然冷冷插口道,“璧国国君昭婴当年执政年轻气盛,甚是自骄,昏庸而又无能,岂能拿来相提并论?璧过政权并非毁在萧义的手里,真正来说,乃是昭婴自己所断送的。” 紫衫男子沉了一口气,道:“好,咱们且不说古人。就单家父作为北音的护国公而论,当年对北音先帝也是忠肝赤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对北音的皇室更是尽心扶植而全力相护,结果呢?又落得了一个怎样的下场?” 紫衫人话毕,一道古怪而犀利的目光从众人的脸上迅速扫过,众人的神情各异。 绿衫少年在旁沉默半响,忽热抬起头,注视着紫衫人,皱眉道:“你说了这么多,而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他顿了顿,“奥其身边那个佐政的女人究竟是何来历。她能够公然背叛奥东太子,去扶植一个遭北音百姓唾弃的一个败类奥其,这女子的胆识还真是不小!” 他说到这里,紫衫人的眸中倏然闪过一抹神秘之色,他猥琐地笑了笑,道,“这个女人的来历,我若是说了出来,恐怕你们都觉得可笑之极。”他默了一默,才有些羞耻地道:“她本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钟沉的眸中拂过一丝惊奇,接着恢复了淡然的表情。 而那绿衫少年听到此时,面色却显得微白,惊讶地看着字紫衫人,终于无话。 第一百四十四章 力献谏,劝除后患 “千古帝王最忌的是臣子觊觎自己看重的东西,那个女人,从名义上说,原本是我的妻子,只不过在中途被北音先皇一道圣旨,婚配给了奥东天子,后被奥其王给强行抢了。当年我逢遇此种情况,我深知奥其的用意已经很明显,只要是皇室看上的女人,做臣子的都当当避讳才是,可我当年也是年少,仍不顾彼此的身份,恳求家父向北音先皇,将我未过门的妻子貂姬还回,大概就是因此,加重了奥其对我门的仇恨。这个叫貂姬的女人害了我赵氏一族,我对她有不共戴天之仇。” 紫衫人说完,见众人沉默,包括钟沉在内,也是良晌不语,可见大家都认同了他的话,于是对钟沉躬了一躬,道:“皇上,属下与奥其并无私怨,乃是与现在的北音皇妃貂姬有不共戴天之仇,因为她在背后捣鬼,害死了我赵氏家破人亡,我二弟与小妹也因此同我失散于天涯,我找了他们好几年,估计他们也已经被奥其和那妖妃害死了吧!” 他说到这里,戴弩突然发话了,他的表情显得十分冷静,道:“皇上,这八位兄弟跟随我之前,各有他们难言的遭遇,我们现在只是皇上的谋士,为皇上思虑出最周全的帝王之术,现下各国纷争的局势越发激烈,防患于未然乃是我们的职责之一。” 他顿了顿,继续道:“前几日,我带着大家私下一起商讨之后,都一致认为,现下北音奥其所掌控下的权势实在是势不可挡,北音也在暗中施行统一南北的计划。而将北音的奸细打入大宣,就是奥其和那妖妃第一步的阴谋。” “皇上,你既然已经认了我为兄弟,戴弩誓死都要为皇上效命。大宣朝中潜伏了北音的奸细,是时候削弱这些暗藏的危机了。否则,待这些北音的奸细在大宣之中做大起来,恐怕到时候,就算是皇上再想遏制,就来不及了。” “而且,皇上对现下对这些北音奸细的专宠,虽然在目前看来,还没出现什么大的忧患,但时日一场,难免会引起大宣朝中真正忠于皇上的朝臣们的不满。老天爷下雨,讲究的便是要雨露均沾,倘若总是在一处下,有些土地最终是得到了甘霖,生得肥沃壮实了,可其他的土地却会因为干涸缺水而荒芜在那里,对大宣的未来没有半点的作用。北音的奸细潜伏入大宣,此事还望皇上立即对朝中的一些大臣进行追查。” 钟沉听完他的言论,又沉静了半刻,将手中的笔架在了指尖上,以他的拇指轻轻地波动笔端,笔在他的指尖渐渐地飞旋起来,他一遍又一遍重复这样的动作,让人看起来,显得极是专注却又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感觉。 紫衫人与蓝袍人悄悄对视一眼,都是皱眉不解。 过了一会,钟沉忽道:“那么,依照几位的意思,你们觉得,朕的朝臣之中,有谁的嫌疑比较大?仅凭着你们的一番说辞,朕便要对朝臣进行一一追查,劳神伤力,是有些难做呀。”尽管他的语气有些无奈,眼神却是如有了底数一般,一点也不无奈。 忽听蓝袍人先开口提到:“皇上,依照属下所查到的内情,北音的奸细埋伏在钟家门下的可能性较大。” 钟沉冷冷一笑,略有深意地抬眼看着他,道:“朕也是钟家的人。” 蓝袍人道:“皇上,属下的意思是,以钟磊钟丞相为首的势力之中,藏有北音奸细的可能性较大,说不定......” “你可有什么证据?”钟沉提起。 蓝袍人道:“目前证据倒是不足以证明钟丞相与北音奸细有什么相干的联系,若要弄清楚北音奸细是谁,还得等我们派去北音收集情报的人回来后,方能确定。” 钟沉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认真地道:“朕需要的事万无一失,有十足的证据,而不是一大堆可能,说不定,或许之类的话。朕从不做没有把握的战斗。你们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们之中,也有北音的人,朕又如何相信,你们此刻是真的带足了诚意了来替朕效命呢?” 他顿了一顿,“丞相钟磊是不是大宣的奸细,朕相信,事情总有水落石出一天。你们这次给朕带来的消息,朕觉得都十分令人惊喜,只是在北音奸细的这件事上,朕先前也考虑过一番,也许埋伏在大宣的奸细,还不只北音的奸细呢。” “大宣国威日渐壮大,这几年来对大宣虎视眈眈的大小国可不少。统一南北,是先皇的遗愿,这句话时不错,但朕并不心急,有些戏,还是得慢慢看不是?是狐狸是良驹,总有露出尾巴的一天。朕,并不害怕。”他说完,嘴角拂过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 “属下知道此事对皇上来说甚是为难,钟丞相毕竟是您的舅舅。钟家的公子也是对大宣屡建军功的栋梁之才,属下等也绝无妄自破坏钟家与皇室关系的意思。只是,养虎之时,一味地饲喂,并不能令老虎真的对人完全顺从,何时该赏块肉于他,何时又给该抽它一鞭子,必须两相交错,方是训兽之法。” “皇上给钟家这只大老虎的好肉已经够多了,多到了令百兽羡慕眼红的地步,是时候该抽它一小鞭子小惩才能使它不致于忘记皇上的厚恩,在大宣之中,孰是一国之主,孰为君,孰为臣,他方能时刻谨记。待这样下去,等到下回,这只老虎才不致于给皇上挑什么是非,否则,待老虎大了,听不得人使唤,便会开始使坏,将自己当成了主人,机会偷偷地跑去擅自行事,乱了规矩。” 紫衫人听罢,补充道:“意思也就是,其实皇上要专宠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须要事先请求皇上的意思,只有经过皇上允许,得到皇上点头了,他方能放手去做,倘若皇上不同意也不不点头,他是绝对不可擅自乱来!” 话音刚落,忽听“喀”地一声,钟沉拇指拨弄笔端的力度陡然发生了一点偏差,将毛笔从中指上滑脱了下来,一下掉在了长案之上。 众人看着那毛笔骨碌碌地一直滚动起来,直到滚至案尾,才肯罢休,这支滚动中的毛笔正好从这八位死士的面前经过,进入了他们的眼帘,各人见到了,眼里纷纷露出了惊诧。 九人的目光暗暗地闪动了一下,对于这个很难说清是无心之失还是刻意之举的状况,暗自揣度。 然后便听得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由弧线轻薄却又极优美难言的双唇之间暗暗地溢出,这个年轻的大宣皇帝,终于将他的目光从笔上收了回来。 钟沉静静地平视着戴弩等人,缓缓地开口:“再等些时候。” 戴弩九人对望一眼,只见钟沉缓慢地站了起来,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又再一次轻声地重复了刚才的话:“再等些时候。” 那话仿佛是在对戴弩众人表态,又像在自言自语,他道:“再过些时候,朕自会就此事下一个决断。现在先等你们那边的消息核实了,再来跟朕提这件事吧!”他的语气之中,极有些无奈。 说完,突然拂袖,毅然离座,直把戴弩等人全都弄得恍恍惚惚,面面相觑不停,大家都是一头雾水。 皇帝此话是什么意思?对此事到底是什么态度?没有人能一下子看透。 待得钟沉走到了密室的门口,过了片刻,忽然才有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那声音怯怯地道:“皇上说的到时候,是……什么意思?” 绿衫少年惊讶地瞪着大眼,淡淡地道:“属下想的是,皇上的意思是说,对钟家门下的所做所为,暂不追查是吧。皇上是想对他们的一举一动,胡作非为,一直坐视不理吗?” 蓝袍人闻听之后,也拧了拧两道粗眉,道:“意思是说……” 紫衣人阴森森地接下他的话,道:“你们都误会了,其实皇上的意思是说,等到了我们收集到了钟家通敌罪证之时,到了那一天,皇上自会就此事给我们一个交代,而那时,不管钟丞相是皇上的舅舅也好,不是皇上的舅舅也好,都将大义灭亲,那一日都将是他钟磊门下恶势力的毁灭之期。” 密室之中点着几根蜡烛,紫衫人说到此处时,其中一支蜡烛,忽然“嗤”地一下跃初了几朵火花,使得室内的光线一瞬间乍亮起来,也让摆放在角落的一块乌木牌位进入了钟沉的眼睛。 钟沉侧头朝这块牌位望了一眼,白漆阴文的四个字——“赵氏英烈”一下刺入他的眼帘,这块牌位在钟沉看起来,显得有些莫名诡秘,令他不觉感到背脊上的毛骨冰凉地悚起。 而这时,钟沉已经走出了密室,戴弩护送他一起走出来。 走到这户藏在林里深处的农家院子中,钟沉抬起头来看向空中的下一弯弦月,正好一只乌鸦从头顶上空啊啊地叫了两声,飞了过去。 戴弩紧随其后,闻声将手指轻轻一弹,只见那两只乌鸦同时发出一声惨叫,竟倏然从空中朝着地上竖直跌落下来,正好砸在了钟沉足前的半尺之处。只差那么一点,便砸中了钟沉。 钟沉心中微微一定,忽听戴弩急急地说道:“害皇上受惊了!我这便去将这两东西处理掉。” 话毕,戴弩飞速地上前,正要弯腰将那两只被自己以钢珠弹死的乌鸦拾起,钟沉已一脚踩在了乌鸦的身上,皱着眉,面色平静地走了过去。 看到此景,戴弩的身形瞬间僵住了,他抬眸惊讶地看着钟沉的脸,隐隐看到他那张极为俊俏年轻的脸,在月夜下显得比昔日见到他时更为苍白,大概因为少了笑容,少了一些爽然的心情,而让人看着,显得极其地不可捉摸。 到底是皇上,他的心思,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不只是戴弩,其他八人从密室中出来,正巧看到钟沉的这一举动,也愕然在那里。 也许钟沉,并未发现身后这些目光的异样吧! 第一百四十五章 问君能有几多愁 “皇上?”戴弩在他背后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 一片月光洒下来,将夜空照出一大片银辉。 钟沉的五官瞬间被染上淡淡的银辉,他的眼瞳在此刻显得更加漆黑而深不可测,在这张俊美雅贵的外表之上,竟一点点地呈展出,令人难以用言语立刻描述出的清愁感。 这个少年皇帝,终究也是有忧愁的时刻。戴弩心里静静地想着。 他见到钟沉就那样站立在那里,仰着头,久久地望着夜空中的月亮,然后默立许久后,最终只对他说出六个字:“朕要回宫了,戴兄弟,来日方长,朕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帮忙。” …… 暮云宫,三个燕体大字,雕琢于横长的金漆匾额上,其四角各镶上一颗葡萄大小的夜光珠,点缀着底下那扇紫檀的高门以及白玉做的石阶,显得尤其得夺目,特别是这样寂静的月夜。 半个时辰之前,钟沉同戴弩等人作别于宫外,便径直回宫而来。 他来到了暮云宫,一步步地拾级而上,弯只见弯曲曲七重璧廊之后,是那琉璃作壁、白玉为地的宫殿。 纵使此刻已经夜已至深,但暮云宫的周边依旧是灯火通明,依稀之中,他听到有琴声从殿内悠悠地传来,他有些惊讶,听不真切。 她竟也醒来了?钟沉心中轻叹了一声。 他却没有继续往殿内走去,而是悄声退下了石阶,沿着宫中的碧林小道,竟不自觉地倚梅园的方向拐了过去,还未进到钟采所住的小偏殿,他便听到了前方回廊之中有人在小声说话。 只见两位宫人正坐在回廊尽头的台阶上,互相低聊着什么。 钟沉手负在背后,静静地站在那里。远远望着前方的两个宫人,那两名宫女见他突然出现,俱是吃了一惊,两人吓得正待向他躬身行礼,钟沉却早已向他们摆摆手,走了进去。 问及钟采的情况,守夜的内监禀报说,钟采自从宴会回来后,便一觉睡下去,夜中睡得很香。 钟沉听到此处,点点头,如释重负般地退出了殿,临走前,小声叮嘱了内监将钟采看好,钟采若有什么异常举动,立刻向他禀报,内监躬身领了命,便重新回去守夜。 月光从大开着的殿门照射进来,映得殿内满地的寂寥,就在这样无人说话的夜里,钟沉暗自对着空气,叹了一声,带着一丝无奈离开了这座偏殿。 钟沉辗返于钟采的偏殿与暮云宫之间,偏偏不回自己的乾清宫,一时间置身于这竟得可怕的皇宫之中,他的心里感受到了一丝孤寂,这种孤寂不是形单影只的孤寂,而是自从他登基以来,坐上万人羡慕的龙椅以来,所感受到的孤寂。 自从陆昭宁死后,他再也没有感受到过心灵上的充实感。 自己作为帝王的无奈,也许这个世上除了陆昭宁外,便没有第二人能够替自己感受到。包括宁暮。 有些事他看得很清楚,也有些事却越看越模糊。 身边有许多人让他很不安心,宁暮,钟宁,包括萧瑜,这些人,有哪一个是自己能够完全看得清楚他们的真心的? 纵使是钟采这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孩童,他有时也看得不甚清楚。 他来来回回间,又闻着琴声的方向而走,终究还是回到了暮云宫,这阵从暮云宫内传来的悠悠扬扬的琴声,又将他吸引了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 钟沉的脚步很轻,几近无声地再次踏进了殿内。 待踏进殿后,他的脚步突然停止了,他有些愕然,惊讶地望着殿中,那里,并没有宁暮的身影。 他有些恍惚,下意识地向内殿中走去。 这时,月光小窗外照射进来,偏偏落在床榻之上,照在眼下这张佳人的脸上,将她的睫毛和鼻翼之下落成一道淡淡的倩影,熟睡中的眉眼,让人看上去,因为夜的平静而尽显柔和。 在自己寂寥的光影里,他看到这个女子拥被而卧,长长的黑发像瀑布一样散在枕旁,她闭着眼睛,呼吸渐渐有些绵长。 钟沉坐到了她的榻边,安静地对她凝望了半响,望着望着,眸底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化开了一般,将他的目光变得很十分深邃、十分柔软。 他轻轻地伸出了一根手指,轻抚着宁暮的嘴唇,是那么小心翼翼地,迟迟而又停停,十分温婉。 也许是被钟沉的动作所惊扰,宁暮地眼睫毛微微地动着,仿佛马上就要醒来一般,过了良久也没见她睁开眼来,反是她的唇角边露了点点笑意。 像是在做梦,而且这场梦,曾经留给她一个美好的回忆。 钟沉的目光闪动了一下,随之冲着她笑了。 “皇上……”宁暮在梦中嘤咛了一下,微微地侧了一侧脸。 钟沉微微一笑,呆了一会,无声无息地俯过身去在她的脸蛋上轻轻吻了一口。 他的这番举动,让宁暮在梦中边微笑边无意识地挥了挥手,嘴里呢哝了一声:“别闹了……” 钟沉的动作顿时僵住了,他看着宁暮,越看越呆了,他多么想知道,方才在这个女人的梦里,她遇到了什么美好的事,竟能让自己在这般悄无声息的情况下,将她最自然最美好的笑容收揽在眼里。 宁暮的这一抹自然流露出的笑容,是她入宫以来,钟沉从所未见过的一次,像极了陆昭宁,可以说是百分百地像。连钟沉也分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好长时间,他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她的身边,任由那面的月光如薄纱似地洒进来,洒在自己的身上,洒在这张自己钟爱的,五官明丽优雅的女子脸上。 在此刻,宁暮嘴边挂着的意思笑意已经变得深浓,纵然她还未睁开双眼,纵然她此刻还处在她自己的梦中,但是她的那双特别动人的眉梢眼角,确实暗蕴了无穷的令人怜爱之感,扬起钟沉心中数不尽的欲望,她并没有钟宁那样美得倾国倾城,却有令人爱不释手的倾国气质。 钟沉静静地维持着这个弯腰的姿势,过了良久,方才觉得看知足了,才慢慢地重新恢复了端坐的姿势。 他再次转头去看睡在床榻上的宁暮时,方才柔暖的目光深处,突然陷入了一片冰寒。 他又愕然一阵,似有些失望,叹了叹气。 宁暮于梦中似乎意识到身边有人,她的眉心微蹙,突然醒了过来。看见钟沉,眼里望出些惊讶来。 两人的目光对视之下,宁暮显得有些茫然:“皇上?”话音未落,钟沉的手臂忽然一伸,已经将她抱住。 宁暮下意识地动了动身,钟沉蓦地放轻了手臂的力度,大概是意识到她怀有身孕,但始终却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体,就这么地困住她的行动。 宁暮安静地望着他,带着意外的恍惚,问了一句:“皇上何时醒过来的?” 钟沉微笑道:“朕醒了有些时辰了,把你给惊扰了。” 宁暮挑起了眉毛,惊讶之中带着些疑惑。 钟沉突然如一个受尽舞委屈的孩子,将脸埋入她的颈旁,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梦呓般地喃道:“阿宁……朕的阿宁……” 宁暮吃了一惊,她吓得面容失色。看着将脸埋在自己颈旁的这个帝王,她的唇下意识地动了动,看着他委屈而又痛苦的样子,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欲言又止,将所有的话,咽下腹中,没有说出来。 过了一会,钟沉的声音从她怀中隐隐地响了起来:“你还记不记得,朕第一次见到你时,那是什么日子?” 宁暮的唇角微微动了动,“臣妾从南国来大宣的那天。” 钟沉却摇了摇头,“不是,朕在那之前就已经见过你,你不记得了吗?” 宁暮被他突如起来的这一问,惊呆了。 她的眸中迅速闪过一丝异色,她的神情瞬间警惕了几分。她又试探地回答:“是七夕那天,在护河城边?” 钟沉又摇了摇头。 “那是春寒未尽的三月,在一座山腰上,你来到朕的身边,那时候,朕的年纪还很轻,那天气候仍旧有些凉,你却穿的很单薄,你的鼻子和小手都被寒风冻得通红。而朕,一身玄衣衫沾满了鲜血,你来到朕身边时,朕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浩劫......” 他说到这里,眼里忍不住透出一些余悸,从他的眼里,宁暮可以看出,当年发生在他眼前的那一幕,让他走到了畏惧的边缘,也许那一次是钟沉一生中最为害怕的时刻吧! “然后呢?”宁暮暗暗冷静了下来,她仍旧保持着自然的神情,犹如聆听钟沉说故事一般,主动问了一句。 也许正是这一句主动的问起,让钟沉有种宛若从梦中惊醒一般,他的目光黯淡了下去。忽然陷入了一种极为寂静的悲伤之中,半晌,没有说话。 “臣妾看得出,皇上说的是另外一个女子,而这个女子在皇上的心中,一定占有一个很重的地位吧。”宁暮静静地看着他。 钟沉听她说了这一句,眼前愣了一愣,眼里方才刚刚燃起的星点和莫名的喜悦在这一刻,又渐渐地消散而去。 他忽然松开手,将自己和宁暮拉出了一小段的距离,见到宁暮看自己的神情多了许多茫然,钟沉冷嘲地笑了一笑。 忽又转过身来,用无比温柔的目光打量着她,然后抚摸着她的头发,说道,“是啊,当时那个女子来到朕身边时,朕几乎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在她来之前,朕一直以为自己会死。” 钟沉说到这里,语气已经变得有些激动起来,他按住宁暮的手臂,一刻也不舍得将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他看着她,盯住了好一会,握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轻柔地抚摸着。 他兀自笑了一笑,问道“你可知道,当朕第一次见到你时,朕是什么感受吗?” 宁暮带着笑意,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第一百四十六章 往事痛惜不堪忆 钟沉的目光透过她的脸庞,慢慢望向了别处。 他开始陷入了自己与陆昭宁的往事之中,他淡淡地道:“朕自第一次在护城河边看到你,再到后来知道了你是南国的公主,这其间,朕的心情落差极大。朕第一次见到你时,朕......朕就想将你牢牢地抓住,将你困在朕的身边......” 宁暮怔怔地望着他,这一次,她是彻底地被钟沉的话给怔住了,她也有些分不清当前钟沉话里的意思,他究竟是不是从自己的身上看出了什么?但仔细一想,宁暮又宽了心。 宁暮回忆起,自己当初和他第一次见面时,两人年纪都甚轻,都不过十三四岁。那个时候,她见到他跪在一个已经死去已久的彪莽大汉面前,全身是血,若非自己追逐着自己的兔子寻到那片地方,她或许也不会同他相遇,更没有机会救他。 往事已逝去多年,自她两三个月前入宫以来,也受尽了钟沉的恩宠,可以说于后宫里,钟沉算是同自己相处最久的一个人。但他竟在这短短的两三个月内,将自己昔日的遭遇向自己诉说了起来,可见他是有多么信任自己。 宁暮想到这里,心里转念一想,亏得他还未察觉到自己的真正身份。只是他想到了往事里的陆昭宁,所以才这般动容,这般显得有些异常,这般激动。 不禁意间,月影变得婆娑起来。 钟沉的脸由于背光的缘故,让宁暮看得有些不太清晰。只有他的一双眸子,仍旧显得那么深邃,那么明亮,收敛起平时的阴笑后,反而呈现出一种难言的悲凉。 “在别人的眼里,她长得不算是天下最好看的女人,但她的歌声却是美极了。每当朕听到她的歌声,就会自然而然地忘记昔日所遇的那些种种不幸。那年,她救了朕,朕的命是她给的,朕这一生,对她念念不忘。” 宁暮低声道:“皇上说起你口中的女子时,眼里总有一种特殊的柔情,皇上很喜欢那个女子吧……” 钟沉的目光慢慢地流转着,略有所思地冲她看了一眼,眼神之中带着的情感极其隐秘,连宁暮也不看不出他此刻的想法。 “暮儿,你的歌也唱得很好,不是么?”钟沉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宁暮的嘴唇轻轻一笑,摇头道:“不,臣妾所唱的歌一定不能与皇上心中的那位女子相比。” 钟沉怔怔地道:“是啊,她和别人不一样,她和你......”他说到这里,下意识地顿了一顿。 宁暮的心中“咯噔”一声,一股热潮在慢慢地激荡她的心,她以为不漏声色,保持着自然的笑意,就能在钟沉的面前,将自己内心的紧张完全抑制下去。 但是钟沉却隐隐感受到了她面对自己的不对劲,他握过她的手,比她还从容地道:“朕十三岁那年,遭人追杀,那帮坏人想要置朕于死地,他们阻止朕回宫。朕的暗卫护着朕,一直逃到了一座山脚,朕的暗卫一直保护着朕,向那座山上逃去。” 宁暮静静地听着他说着。 “暗卫保护着朕一路向空雾山上逃去,从一开始的十多名暗卫,到最后只剩下了一名。朕清楚地记得,他们都是为了朕而死,朕当时年纪虽小,但心里已经很清楚,他们都是母后雇来的保护朕的死士,都是些不要命替主子办事的人。”钟沉说到这里,停了一会。 他的心中不禁生起了一股悲凉之意,回望自己登基的道路,是何等的艰难,尽管自己是嫡出的皇子,是名正言顺要继承大宣皇位的人,但从他当上太子起,他的道路却始终不平坦,那个时候,他年纪尚小,并不知其中的道理。 到了后来,年纪长了一些。他方开始渐渐地懂得,他登基的道路变得越发艰难,全是因为有一些人在暗中阻挠着自己的脚步,这些人在人前人后是完全两副模样。 在先皇的面前,他们强颜欢笑,阿谀奉承,表现得十分得体,堪称是朝中的楷模人物;在先皇和众位大臣的眼里,这些人一直惺惺作态,他们的脸上所谓的笑容与和颜悦色,不过是对付帝王的阴险策略罢了。 这些道理,在钟沉经历过一次生死浩劫后,他才得以明白过来。在那之前,他一直将这些带着伪善面具的人奉为心中英雄,敬重他们;对于这些人,他曾经和先皇一样,是何等得信任他们,将自己的真心交给他们,哪里会知道,他们在暗地里却隐藏了一颗极为阴性的心,他们却反过来要害他。 直到他们将他逼上了绝路,他方感受到人心的可怕,这些带着伪善面具的伪君子的可怕。 “朕清楚地记得,那日,朕从昏迷之中醒来之时,拼命地抓住她的一只小手一直摇,一直叫唤着,那一日,是朕最为害怕的时候,生怕自己再也醒不过来,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自己的亲人,朕以为自己会那样于一阵可怕的梦靥中死掉,朕还以为......” 他越说越是激动,昔日之事宛若在眼前一般。 宁暮反握住他激动的手,道:“皇上,往事已逝,如今再也没有人会害你的。你是皇上......” 钟沉被她一语惊醒,渐渐从一阵可怕的记忆之中将自己拉回了现实,他冷静了一会,低眉默然良久。 外面的月亮已经渐渐移到了云层之后,殿内只有留有一道淡淡的灯光,光线透散到钟沉的身上,他的身体有些发抖,也不知是冷,还是因为回忆起了昔日可怕的往事,让他不住地感到害怕。 宁暮在一旁陪着他,过了良久,钟沉才恢复了平静。 “她死了吗?”宁暮忽然问道。 钟沉被她点醒,这句话宛似一根刺一下刺进他的心。 宁暮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稍稍收敛了一些诧异地表情,她解释道:“臣妾是觉得皇上提起她时,会沉陷在一种的悲伤之中,所以才......” 钟沉转头凝视着宁暮的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给了这样一个奇怪的回答:“如果,你是指当时,没有,她没有死。” 宁暮不觉抿了抿了嘴,轻轻地问:“那……后来呢?” 钟沉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呆在那里。 宁暮看着他,期盼着他继续说,她想知道,陆昭宁这个名字,在他的心里究竟还占着什么位置,见他不再说话,宁暮道:“皇上,臣妾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皇上。希望皇上,能够不躲避地给臣妾一个答案。” 钟沉叹道:“你不用问朕,朕也知道你想问些什么。” 宁暮怔了一怔。 钟沉道:“你是奇怪,朕为什么会对你这般好,你奇怪朕对你比任何人都好,对不对?” 宁暮毫不否认地点点头。 她的点头,令钟沉十分满意,心中顿时有了继续说下去的欲望。 他笑道:“那在护城河上第一次见到你时,朕见你的模样长得像她,所以朕当日就派人将你追回,朕心中一直怀有一股希望,朕认为,朕的阿宁根本就没有死,但是朕又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离开朕了。那日朕将你错看成了她,所以派了林统领去将你追回。” “那日的事,皇上还记得这般清晰。”宁暮微笑道。 “因为你长得像朕已故的阿宁,所以朕从一开始就被你所吸引,你的气质,你的一颦一笑,你的一举一动,在朕的眼里,都像极了她,甚至是你的酒靥,你可知道,阿宁她也有像你一样的酒靥,只是她的比你深一些,也许是朕和她在一起时,常常看到她笑的缘故吧。”钟沉道。 宁暮笑看着他,道:“后来皇上发现了臣妾并不是你找的阿宁,皇上的心中是不是感到很失望?”尽管她极力地将自己与陆昭宁在钟沉的面前区别开,但有些眼神却是无法瞒住,那种奇怪的幽怨,好在钟沉在此刻一直沉浸在他的故事中,并没有留意到她的眼神有些不对。 那么一瞬间,宁暮的眼见有些隐隐泛红。 当钟沉回过脸来,看着她时,她迅速地低下了眉去,仅在瞬间,将一些她意识之中认为不该有的神情都一概隐藏了起来,待她再抬起眼时,脸上多了一些自然的笑容。 钟沉并没有发现她眼角的一丝红,只是笑着抚摸了她的脸,说道:“太像了,你和她实在了太像了,如果不是后来在南国使者当中,见到你的身影,朕还一直活在梦中,误以为你就是阿宁,朕的陆昭宁。” “陆昭宁”这个名字从钟沉的嘴里脱出,宁暮的心如被什么东冲撞了一下,掉下了深谷,始终提不起心情,想着自己已经有多久不曾回想过这个名字,一时间,心情越发变得沉重起来,就那么地变得沉重下去。 “昔日之事,今日回忆起来,朕还有些恍惚,朕在想,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子,是上天赐给朕的女子,如此美好的一个女子,为何会遭遇到那样的命运。朕是皇帝啊,拥有当今世上最为高贵的出身,手中拥有最为至高无上的权力,为何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没保护好,朕没有保护好她。” “暮儿,我……我……”他激动之下,竟忘了自己是皇上的身份,他的一只拳头慢慢地握紧起来,他的声音一下子放得十分低沉,陆昭宁死去的情景,仿佛如昨日刚发生一样,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激动对着摇晃着宁暮的身体,道:“我,我不甘心!真的,我不甘心!我拥有了整个天下,却连最心爱的女人都得不到,暮儿,你说,我是不是十分没用!” 宁暮静静地看着他,表情也十分复杂,半天才道:“皇上,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为什么?”钟沉将这三个字在嘴里还缓慢地重复了一遍,忽然冷冷地笑了起来。 宁暮的心中一紧,她从未见过钟沉这个模样的笑容,笑得那般痛苦,那般意味深长,那般沉重。 第一百四十七章 敞心扉,诉真意 钟沉心里的那一句话并没有对着她直说出来,而是停了一停,最终变成:“若干年后我终于知道了我为什么会遭遇那一切、我作为皇位的继承人,我的日子却过得比任何人都辛苦,真正原因在于,我失去了。” 他说完,突然一把扣住宁暮的胳膊,将她的身子拉到了身前,他看着她,顿了半晌。 与他对视的半晌之间,宁暮内心的波澜被激起了阵接着一阵。 然后,她听到在离自己近在咫尺的距离里,那句话,从钟沉的嘴里一字一字地吐了出来:“朕、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他说完,抓住宁暮的手,握拳对准自己的胸口,重重地捶了三下。 宁暮见到此状,心头重重地一颤。她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是很清楚,他说起这句话时,很激动。 “你知道,失去最重要的人,对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吗?”钟沉眼带着幽怨,盯着宁暮。 未等宁暮张口回答,他便先一步说了出来:“是痛苦,是永远不能消除的痛苦。这种痛苦就像一场无穷无尽的梦靥,把我逼到了绝境,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会有我得不到的东西。权力?地位?钱财?呵呵......” 他说完,自己叹了一口。 “不,是她!是她让我的日子过得这般痛苦。是她连我的仅存的魂儿也抢走了,是我的阿宁,是她带走了我对爱情的期盼!”他很激动。 “皇上,你很爱她。”宁暮的柔光犹如江波上惊起的一丝旖旎,淡淡地,却久久难以散去。 钟沉默然良久,最终沉重地一笑,带着对自我的一番嘲笑,抬眼重新看着她,道:“朕是皇帝,朕的人生本该一帆风顺。却屡屡遭遇不幸,你知道吗,朕的这一生,最大的两个遗憾,是什么。” “是什么......”宁暮极淡的语声,萦绕在他的耳边。 “一个是朕曾经最崇拜的人,”钟沉说到这里,眸里忽然露出了一道迷离之色,他看着她,用渐渐毅然的目光,看定了她。 她却不语,只是任着他这样看着,内心却早已风起云涌。 宁暮努力地保持着镇静,她清楚,自己必须这样做。毕竟,日子还长着呢。 尽管对她来说,这张面具被自己强戴在脸上,让自己感觉到那么疲累,那么痛苦,但为了了结心中的仇怨,了解这些年来隐藏在心中的结,她已经抛之所有,做了任何人都不敢做的事,她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也无法退却,毕竟,这是一场随时可能丢掉性命的斗争。 她与自己,与钟沉,与宫中、朝中的那些权贵,甚至是命运的斗争...... 钟沉的眸色再次因为忆起往事,变得尤其哀伤,他颤颤道:“然另一个,是阿宁。她叫做陆昭宁,她是个心地十分好的女孩。那天我徘徊在生死边缘,拼命地睁开眼,看见了她,看见了......”他说完,下意识地看了宁暮一眼。 这一眼,别有深意。只是宁暮却丝毫没有觉得怪异,毕竟,他看自己时,从来都是这么别有深意。 过了一会,钟沉的眼圈顿时变得红起来,顶着一丝沙哑的气息,说道:“朕和她,曾经有过生死相许的誓言。” “什么誓言。”宁暮怔怔道。 钟沉没有立即回答她,嘴角轻轻一笑,却叹出了一道很轻的气息来。 过了一会,他径自道:“朕许诺过她,来日会娶她。” “那皇上为何不娶她,是因为她后来死了?还是皇上违背了和她的誓言?”宁暮有些激动道。 偏偏就是她这一瞬间的激动,让钟沉瞳孔里暗含的光,微微眯了一眯,由星点渐渐地化成了一些缝隙,他欲言又止。 这种融入肝肠的眼神,一点点看进宁暮的眼里,看进她的心里。她没有任何反馈,仍旧是淡淡一笑。 钟沉轻轻地一笑,竟已一丝比她还淡的笑容,结束了这一个问题。他没有回答下去,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答案。 他最终惋惜道:“是朕负了她。朕对不起她。” 宁暮看着他,看到他隐隐颤抖的喉咙,看到他眼角噙着泪水,看到这个男人的眼泪,她的心底里掠过一丝凉意,想一把尖刃,一下刺进了心脏。 心疼的感觉,是那么真实。她并不想去猜,这个男人的心思,他对自己的用情是否真心,只是他所用的这种方式,无疑已经让宁暮深深地震撼了一遍。 他是帝王,是帝王怎么能哭呢? 有什么事能让一个人哭得如此麻木,哭得如此令人心疼,哭得如此令人无从怨恨。 那必定是失去了所爱。 而他的所爱......宁暮心里自嘲了一声,似恨,似怨,似不舍,似不忍,似退缩,似畏惧,这种复杂的情绪,正在慢慢地打乱着她找脑中的计划。 那个计划,以为刺杀为目的,而今,却已经被自己抛在脑后,不是记不起来,也非无能为力,而是因为不忍。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颤声道:“所以,皇上借着臣妾,来缅怀她?” 钟沉顿了半晌,似在思考,最终以一抹微笑化之:“可偏偏你是南国的公主,却不是朕的阿宁。初次在护城河边见到你时,朕一直觉得是幻觉,后来,呵呵,还真的是幻觉……” “你知道吗,那一刻,朕觉得命运是如此地卑鄙,它总爱开人的玩笑,特别是朕的玩笑,但它却又是如此地慷慨,它抢走朕心爱的人,又突然再还朕一个,你这张同她一模一样、脸眉眼都相似的脸,让朕一见到你,就不禁身陷其中,你的身上有着同她一样令朕着迷的气质。”他说完,烟波流动,盯着宁暮看,情不自禁地凑近她的嘴唇边。 也许正是心中有爱,宁暮的心跳得越发厉害。她并不知道,今夜钟沉突然跟她说这番话的原因,唯一知道的是,他并没有忘记过她。 钟沉浅浅地吻了一口,又将嘴唇凑近她的耳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在她耳旁低声道:“不论你是谁,朕都不让你走。这次,无论如何,朕都要牢牢地将你抓住,哪怕你随时会要了朕的命。”最后几个字,故意顿了一顿。 在宁暮看来,也许这是他对自己的一种警告,毕竟他曾经并不是那么完全相信自己,而自己仍旧是南国公主的身份,对他来说,意义上,也是一半的敌人。 既是敌人,那便是一种隐患。 他留着自己这个半个敌人身份的人,又暗藏有什么深意。 钟沉又凑近她耳边,继续道:“朕爱着阿宁,朕心里也清楚地很,世上已没有第二个阿宁。但只要你拿出你的诚意,拿朕对待你的真心那样去对待朕,朕愿意让你代替她。” 宁暮警觉性地回眸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可笑,“完全代替的了吗?” 这句话让钟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他笑了笑:“暮儿啊暮儿,朕一直觉得你聪明过人,如今,怎么也有笨的时候。朕的意思,你应该十分清楚才对。” 宁暮摇摇头,“臣妾不明白。” 钟沉笑道:“不管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假装糊涂,朕只想告诉你,朕之前许诺过你封你为后的事,三日之后立即履行。之前因为其他事缠身,朕已经对你屡次失言,三日之后又三日,若非朝中的那帮老家伙一直在朕的耳边嚼舌头,你现在早成了朕的正宫娘娘。”他说完,突然环臂搂住宁暮的腰,将她轻轻地搂在自己的怀里。 “所以,三日之后,臣妾就要乖乖地受降,做皇上的皇后?一点不能反抗?”宁暮发出了让钟沉觉得无比奇怪的问。 “为什么要反抗?你没有选择。”钟沉自信地道。 他的这种自信,曾几何时,宁暮在昔日的钟沉眼里也看到过,昔日的他,在她的面前,总是那么自信,那么霸道,盛气凌人却又对自己百般宠溺的样子,一下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是了,就是这种感觉,一瞬间,她仿佛找到了昔日的那种美好。 那时和他在一起,她无忧无虑,根本不用想着他的身份,甚至不用考虑,他对自己的好,会不会造成别的什么影响,毕竟,那时候,她觉得遇到他,就是上天所给的最奢侈的礼物。 不过,钟沉说得对,她为什么要反抗? 当然,她也没有反抗的选择。 他还是皇帝,自己还是他的妃子,不是? “明日朝会,朕会召见所有的大臣来这里,朕将这件事,一字一句地说给那帮老家伙们听,朕在你的寝宫里,当着他们的面,宣布,封后的具体日期,时辰,乃至各种事宜,一个也不可耽误。”钟沉认真地说道。 从他的眼神里,宁暮看到了一种执着于急于付出的情绪。 “朕要赶在新年之前,将这些事一概解决。等你真正成了朕的皇后,便没有人敢欺负你,连宁妃也不能,那些朝中的老臣,更不能......朕一个也不许。”他目光坚定,“只要你成了朕的皇后,他们便不敢再对你指指点点,今后,朕只听你的话,哪怕他们捏造风声,说你是个祸国的妖妃,但朕这次也要把你牢牢地吃定了!” 宁暮整个人都开始发抖,她极力地掩饰自己内心的紧张,冷不防间,看见钟沉一道犀利的眼神从自己的脸上迅速划过,她忙低下了眼。 真的无路可退了。她的手被钟沉握出了温度,心却冰凉如水,幽幽地想。 “是啊,你无路可退了。” 她心里的这句话,最终从钟沉的嘴里说了出来,她一下就讶住了。 “你是朕的人,朕要将你牢牢的困住,你逃不掉的,有朕在,你这一生都会安全,朕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你真的无路可退了。”钟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抱着朕,睡一会吧!” 这一夜,过得十分漫长,宁暮躺在他的怀中,合上了双眼,心里却下了一整夜的雨。 第一百四十八章 梦靥缠身陷悲苦 又过了一天。 这日,就像钟沉昨夜所说,所有的朝臣都向暮云宫这边聚集过来了。 愤怒、不满、凌乱、各种情绪一下一下冲击着钟沉与宁暮的心。 钟沉紧紧地握住了宁暮的手,就那样站在这些老朝臣的面前,他的态度十分决然,哪怕是上天也无法撼动一般,他将宁暮紧紧地护在身后,眉宇高高地轩起,面对着这群为官多年的朝臣,他道:“尔等不要多说了,朕的皇后就是梅妃,没得商量!” “唉、唉、唉......” “皇上变啦,唉!” “大宣的末日将要来临啦,护着妖妃,大宣的未来岌岌可危!” 众臣被遣散去了,却在暮云宫里留下了片片哀怨。 所有人都说,钟沉这次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在天下人作对,是逆着民心而行,大宣要完啦。 待群臣走了良久,钟沉仍旧紧抓着宁暮的手。 宁暮站在他的身旁,侧眼注视着他,见他半晌没有说话,他的眼里在群臣离开暮云宫的那瞬间,充满了为难。 她看得很清楚,那是一种无奈,一种无人理解的无奈。 方才他在朝臣面前说的那句话,依旧回荡在宁暮的耳边:“无论怎样,朕誓死保全梅妃,若朕错了,就让所有的灾祸统统冲着朕来吧!朕愿意为自己的错承担任何责任。但,倘若朕没有错,就请你们这些朝臣闭嘴吧!朕的决断,从来没有人能够轻易动摇过。” “朕誓死保全梅妃,若朕错了,就让所有的灾祸统统冲着朕来吧!”这句话一遍一遍地撞击在宁暮的心头,突然之间,她的心疼得厉害,她想要去捂住胸口,但是那一刻,在钟沉的面前,她不能,因为她不是陆昭宁。 今日在暮云宫君臣争闹封后问题的情景,让宁暮看清了这些人的嘴脸,她忽然开始思考一个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妖妃?呵呵...... 祸国?呵呵...... 哪怕她潜伏在钟沉身边,是怀有目的的,但自她进宫以来,又有哪一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是害了钟沉,还是害了这些朝中大臣?包括那些宫人们,自己与他们又有何真正算得上瓜葛的瓜葛? 那一刻,她自己就在心里醒过来了,她发现自己从始至终,没有干过些什么,为何这些朝中大臣和宁妃,总是对自己摆出一副恶意的嘴脸。 她在心里冷笑一声,笑得无声无息,钟沉不曾发觉,就连她自己也不曾发觉。 是啊,我没有伤天害理,没有祸国殃民,我只是夺走了皇帝的心,这算是一种罪吗? 我没有教他伤天害理,没有教他祸国殃民,更没有教他和天下为敌,可是,偏偏就因为自己对这些屡屡针对的谣言,看得很淡,毫不在乎,才使他们对自己的伤害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 若不是她亲眼看到这些朝臣当着天子的面,将一切祸端,包括赈灾所遇的天灾人祸一并推到自己的身上,凭她的淡然心境,也不会在一刻之间,就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 她心里有恨,不只是钟沉,包括这些朝臣。 想到被害的家人,她在心里用着呐喊的声音,叫了好几遍:“都是你们逼我的......” 这种声音低到心底里去,只有她自己能够听得见。 再看钟沉,见他向自己投来一道目光,在那道目光里,包含了信任、宽容和疼惜,是那么真诚,那么让人难以释怀。 宁暮的泪点并不低,但是这一次,她多想痛痛快快、毫无包袱地哭一场。 钟沉看到她的微恙,看到她的不适应,用着一种担忧的眼神看着她,温柔地询问她,并安慰她:“不要担心。有我在。” 这是她经过一次生死浩劫,重生之后听到的最美的一句话:“不要担心,有我在。” 在那一刻,每当听到钟沉的这句话,宁暮总会感到一种安心。这种安心,并不是性命上的安心,而是一种勇敢,一种面对再多的苦难都不会被打倒的安心。 她试着抬眼和钟沉对视,两人就在这样的对视之中,她从钟沉的瞳孔看里看到了自己的眼睛,眼角不知何时已经红透了。 这是一种无声的泪。 多少年前,一盏暗绿色的孤灯照着那间暗室,照见那人的眉目里展现出来的癫狂,他冲着只有十三岁的她,大喊:“都是他欠我的,都是他们父子欠我的,都是他们,一生一世都亏欠我的!” 她回忆起,曾几何时,也有那么一个可怜人,跟自己倾诉着他的悲惨遭遇,倾诉着他同钟沉的恩仇。 那张脸,本是显得那么高大、正直,但在暗绿色的光线下,却显得那么得猥琐、阴险,那么令人感到厌恶。 尽管他让人感觉是阴险的,但他的心确实可怜的,他的话也是真诚的,那种走投无路的绝望感,不会是伪装出来的。 在那间孤室里,他曾经交给过她一封密函,告诉她所有的真相,因为他的出现,改变了她的人生。 而钟沉,就是自己与那个人共同的心结。 夜渐渐深了,再过两日便是封后大典。 这一夜,宁暮孤自一人睡在自己的寝宫,而钟沉回乾清宫睡去了。 乾清宫离御书房近,处理国事也比较方便,所以今夜,钟沉前半夜都埋头在御案上,批阅奏章,后半夜,见夜深了,径自回到乾清宫睡去,并没有回暮云宫。 一则,他怕打扰了宁暮的休息,二来,他的眼皮跳的很快,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慢慢地提醒他什么:在这一两日,会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许是边关的战事问题在慢慢影响着他,又许是自己与朝中大臣们闹出矛盾让他揪心,又更是,宁暮...... 这一夜,他睡在龙榻上,睡到了半夜,气息忽然变得很重,很疾,最终顶着一头冷汗,猛地醒了过来。 他一下坐了起来,手按在胸口,一起一伏。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仿佛随时都会从他的破膛跳出,他的身体却是完全处于静止状态,好像整个人沉在了泥潭之中,一点也无法动弹。 无疑,他很痛苦。 他渐渐张大了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却仍旧感受不到空气流动的力量,瞬间只觉得自己立刻要窒息一样。 就在这时,珠帘被人蓦地一把拉开了。 与此同时,一只鲜嫩的小白手,伸了进来,紧紧地扣住了他的一只胳膊,另一外只小白手将一个冰凉的药瓶迅速压到了他的唇边。 经过这小手的轻微压迫嘴唇,钟沉感到苦涩的液体涌入了自己的喉中,周边的空气仿佛也跟着流动起来,一下涌进了鼻腔内,方才那瞬窒息的感觉,一下便烟消云散, 过了一会,他才得以松缓气息下来。 钟沉睁开眼,只见钟采那张眉头微蹙的小脸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他稚嫩而沉稳的声音在耳边清晰地响了起来:“皇上,您被魇着了。” 钟沉缓缓地喘着气息,两道目光因为方才所经历过的一阵剧痛,在此刻而显得有些涣散。 他的眼神没有集中点,显得有些空洞。 钟采站在龙榻边,将手中的药瓶收回去,藏在了衣里,突地又回过身来,问了钟沉一个问题:“阿宁是谁?” “嗯?”钟沉微微一怔。 钟采睨了他一眼,眼里带着惊奇,道:“您方才在梦中叫了这个名字。” 钟沉如秘密被窥探一般,一下子惊醒起来,他垂下了目光,尚未表态,正准备下榻。 只听钟采又道:“皇上,您得了心病。”说完,小心翼翼地弯近腰,去搀扶他下榻。 钟沉平视着前方,任由他的小手搀扶着自己,外内殿外走去,边走边缓缓道:“大千世界里,芸芸众生,名字乃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特质。当所有人都用一样的名字叫唤你时,那个名字便成了你个人的象征。然而,总有那么一个人,藏在你的心中,对你来说,是与众不同的。因此,他就会用不同的名字来称呼你。” 他说到此处,他停了一下,不知何时多了些星点胡渣的唇角,朝着前方微微地上扬,他冲着小钟采浅浅一笑,道:“阿宁,就是朕心中的那个特殊的名字。” 钟沉仰头静静地看着他,眸中的精光闪烁,他似懂非懂。 钟沉的眉毛微微蹙了蹙,继而又变得舒展,他的神情比之前带了点难以见到的羞涩,在夜光下,显得越发地温柔,他嘴角带着笑意:“小采,朕的这个称呼是不是显得很古怪?” “不古怪啊。”钟沉不假思索地答,“不过您指的是宁妃娘娘吗?” 这下轮到钟沉惊讶了,他有些愕然,怔在那里,低头看着钟采,只觉得自己好好笑,怎么会跟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聊起这些情事,他哪里会懂? 他兀自摇摇头,笑了笑。 “难道不是吗?”钟采看着他,惊奇地问道。 钟沉停下了脚步,侧过眼看着他,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何以见得朕指的就是宁妃娘娘?” “世人都知,皇上后宫里藏着一个绝世美人,此美人号称京都第一美人,京都是天下之重,那么,此美人便也算得上是天下第一美人。这位天下第一美人,天下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呀。小采知道,宁熙宫的宁妃娘娘,就是这位美得跟天仙似的第一美人。那夜,在宴会上,小采还见过她呢!”钟采道。 钟沉听着他的话,又在殿中缓缓走了起来。 钟采又道:“那夜在您的宴会之后,这位京都第一美人阿宁姐姐,还主动过来跟我说话呢。” 钟沉的笑容渐淡了下去,他的眉睫浓浓,在一瞬间,染上了一股悲凉。 耳鼓深处仿佛有一道声音在轻轻地悸动,那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飘过来,就像隔了一辈子那么远。 第一百四十九章 豪情壮志欲亲征 钟沉将钟采的声音当成了背景,他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人只要一回忆,就会陷入痛苦与快乐中。 昔日的回忆是美好的,那便是快乐的,昔日的回忆是痛苦的,也今日的感受也会是痛苦的。 还有一种就是昔日的回忆越是美好的,好到无可挑剔,好到让人羡慕,今日的状态越是与昔日相差巨大,回忆起来,给人带来的痛苦就越大。 不错,他听到了那声音,像是在说——“沉哥哥,日后你叫我什么好呢?我才不要你叫我宁儿,我要你叫我阿宁,我才不要叫皇上,沉哥哥,那样显得我们之间太遥远;我也不要叫你钟沉,那样显得太普通;更不要叫你沉儿,那样太矫情……我要用跟这世上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名字来称呼你,这样才能证明我对你来说,也跟这世上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我对你来说,是与众不同的,对吗?我的……沉哥哥。” “啊,沉哥哥,你的眉头为什么皱得这么高,你的眼角好像也在抽搐,你不喜欢我这么叫你吗?为什么呢?你不喜欢我叫你沉哥哥吗?” 在他的这段回忆里,他留有遗憾地笑了,很快,这段声音被另外一个声音所替代:“钟沉,我不知道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但是只要每次看到你,我的心里都会暖暖的,都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每当我看不到你时,只要心里想着你,吃饭想你,睡觉想你,连泡茶也想你,瞬间也就觉得这天,也不怎么冷了。” “空雾山上的生活很闲逸,去年娘种了好多花,全长得很好看。跟着娘,这半年内,我学会了剪枝、折花、最终拿到了集市上去叫卖,这个过程原本是很枯燥,很漫长的,但是,每当我觉得枯燥漫长时,只要时刻想着你的模样,想着你那好看的笑容,想着你跟我说过每一句话,以及又将要说什么样的话,那瞬间,时光就仿佛变得飞速,嗖地,就那么过去了。” “这是多么神奇啊,为什么在一个人的生命里,会出现这样的奇迹呢?实际上,明明是什么都没有被改变,但只是因为多了那么一个人,从此,我每天看到的阳光都像是新的,每天闻见的空气都像是香的,每天看见的陌生人,也都变得顺眼亲和起来……” “钟沉,你是不是那个娘经常说的,传说中的仙人啊,对我这个小女子施展了不可思议的神奇法术?从而让我变得无比快乐和幸福。钟沉......” “我真高兴你是出身贵族,家世显赫嘛。咦?你好像对于我这么评价你,显得有些惊讶,钟沉,你不高兴了么?你听我说完嘛。你好好听我说话。你知道吗?我好感激上天对你这么偏爱,让你从一出生开始,就拥有了这世上最好的一些东西,你是被出类拔萃的精英师傅们所教导出来的,是被那些高贵上流风雅的文化所熏陶的人,因为你是皇帝,它们令你变得学识渊博,变得如此视界开阔,你是那么谦恭雅量,比别人更快地站到了凡夫俗子们因缺乏显赫的家世而终其一身都无法到达的高度上。” “钟沉,你的出身成就了现在的高贵、与众不同的你,所以我现在才会遇到这么好、这么优秀的你,所以一方面,我真的好高兴。可是......” 钟沉回忆起,多年以前,从空雾山寄到皇宫里的一封迷信,那封信上写的一些字,他清楚地记得每一个字的模样,那是她对他说过的话,他都记得十分清楚。 在她给他的信中,无一不夸赞了自己的优秀,自己的与众不同,但为何每次回忆起那信上的内容,他总有一种深深的忧伤感。 只是因为那么一个“可是”吗? 可是你的身世不及我的高贵,家世不及我来得显赫吗?那份信里,写了太多的可是,每一个“可是”,都像一根刺,扎在钟沉的心,每多看一个“可是”,这根刺也就扎得越深,疼得他无法自拔,他很痛苦。 明明是一封诉说美好的书信,为何却偏偏要带了这么多的伤感。 陆昭宁啊陆昭宁,到底为什么。 “阿宁,这世上没有第二个阿宁,就算是钟宁,也不能取代朕对你这个唯一的称呼。阿宁,只有属于陆昭宁,不是宁儿。” “钟沉,我要你叫我阿宁,不要唤我宁儿。阿宁是最亲的称呼,娘说,是我家乡那边最亲的称呼。你说好不好嘛,我要你永远只唤我一个人阿宁,我要做你心里最特别的人。” 这阵声音就像真实一样盘旋在他的耳边,一遍一遍地回绕着,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一遍一遍...... 每个字的发音,现在忆起,都显得那么地清晰,而说话者当时脸上的一颦一笑,她的一挑眉,她的一眨眼,如今浮现在脑海里,也显得犹自鲜明。 这世间,最销魂的恐怕就是“特别”二字。 当你真正遇到了一个特别的人,当这个人对你所说的话,对你所做的事,完全与其他人区别开来时,那么,那一刻,就注定了她将成为你心中最为特别的刻骨铭心,拥有不可能抹灭的印象。 尤其是,那年那日的那刻,那夜那星那月,那天地,那般天真的你,阿宁...... 钟沉沉默了片刻,不觉有人为他披了一件外衣,他回头看到钟采正冲着自己微笑。 钟采推了殿门,搀扶着他,走到了殿外,外面的夜,凉如水,煞煞地。 “这月光,照着皇宫,也照着大宣。” 面对钟沉突然来的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钟采半点惊讶都没有。 钟采瞪大了眼睛,陪他一起仰望月色,淡淡地接道,“这月光里,有您所牵挂的东西。” 钟沉听闻之后,神情显得却越发地沉重了,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身,直视着钟采的眼睛,眼里渐渐现出一道光来,道,“这月光里,是否也有你所牵挂的?” 钟采受到他提及,垂下了眼帘,他沉默了一会,低声道,“不,皇上,我没有敢牵挂的东西。” 钟沉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他用的是“敢”,那是一种对他的表态。 钟沉看着他,微微叹了口气,才重新抬起了头来,望向皇宫夜空上的那道忽明忽暗的弦月,嘴里喃道,“没有也好。”他下意识地低下头来,注视着钟采,认真道:“因为,一旦有了,就会割舍不下。一如朕此刻站在这里,思念故人。竟是如此……如此地想离开这个地方。” 他顿了一顿,再次重复了一遍,他道,“小采,朕想离开这个地方一阵子。” 钟采的眼神在他的瞳孔里连着闪烁了好几下,接着现出了一阵惊讶,最后也跟着变得寂寥了。 “皇上,这里不是您的家吗?这整片天下都是您的,并不像我,我是个无家可归的人。”钟采瞪着大眼,怔怔地望着他。 钟沉摇摇头,“不,朕的心,早已经和这里不合了。这片江山,朕苦守了多年,如今也有些厌倦了。过几日,朕要御驾亲征,真正奔赴战场,做一个实实在在,勇敢的英雄!” 他说完,东面的宫灯一下变得璀璨,灯火辉煌。 放眼四望,竟是一片寂静而祥和之状。 “小采不明白,您做的好好的,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并不像我,我只是一个奴。”钟采有些感伤地低下眼去。 钟沉摸摸他的头,说道:“你是朕的兄弟,不是朕的奴。小采,你可愿意随朕一起出征,去边关打战,保卫朕的这些子民。救出朕的将士。” 钟采心中啊了一声,他抬起眼来,又惊又喜地看着钟沉,过了良晌,两只大眼噙满了泪水,他用力地点点头:“嗯!” 今夜钟采眼里的这个救命恩人,这位异国主子,显得比平日里落寞很多,但多了一些豪情壮志,这种情绪和抱负交际在一起,形成了另外一股蠢蠢而动的力量,隐隐牵动着钟采。 背负着国恨家仇的他,如今却要咬着牙,暂时放弃仇恨,随着别人前去边关大战。看似有些可笑,但对他来说,其中,兴许也不乏一些机会。 钟采的一双小手垂在腿边,渐渐地握成了拳,他给自己下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从大宣开始。 只要自己为大宣,为钟沉建立了军功,那便意味着,自己还有翻身的一日,只要抓住了大宣和钟沉这座大靠山,慢慢地让自己的力量变得强大起来,那么,他就有机会,在将来同萧瑜抗衡。 他的亲人被雪国人害死,这个仇恨,他一刻也没有忘记过,更不敢忘记。 别说是钟沉,任何人都劝不住他报仇的心,只是早晚的问题。 他想到这里,一双拳头又渐渐地松开了,放了下来,抬头看着钟沉,这个皇帝,在他眼里显得那么高大,那么伟大。 一时间,钟采觉得自己在他的面前,显得极其地渺小,极其地自卑,他同自己曾经同样是皇子,而他如今却坐上了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高位,而自己呢? 钟采想到这里,不禁自惭形秽。 他不敢拿钟沉跟自己对比,毕竟这是不能比的,因为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自己的命是他救的,总有一天,也会还给他。 不是吗? 戏里说书的,都是这么演的。 小小年纪,钟采的肩头比同龄人沉了许多,他的眼里满载着忧伤和被迫的成熟,十一岁,不错,只有十一岁。 第一百五十章 雷鸣夜,宁暮遇刺 轰隆隆,窗外雷声轰鸣。 暮云宫殿内一片寂静。 只有欢沁,吃惊地看看宁暮,又看看外面的天色,一场暴雨将至,明天就是封后大典,今夜竟是如此糟糕的天气,让人的心情莫名的有些躁动起来,至少欢沁是这样的。 自家的主子,明日便要正时被受封,成为大宣的一国之母,今夜,确实风雨大作。 欢沁心中一悸,看着宁暮,焦虑道:“娘娘,这天气,好奇怪啊。也不知,明日会不会是个好天。” 欢沁紧促的呼吸起伏在宁暮的耳边。 宁暮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窗外,外面的天际,一道金灿灿的闪电划过,将她的脸照得忽闪忽闪。 她并没有回答欢沁,只是陷入在自己的思考中。 明日的封后大典,她却无暇为自己做什么心理准备。她此刻的思维其实极其混乱,昨夜,那个黑衣人又来了。给她带来了下一步的计划。 下一步的计划......宁暮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她的手指渐渐地扣紧。 必定要死一人,对吗?她闭上了双眼,静静地想着。 “娘娘,您还是早些歇息吧,明日清早,就来人给您梳妆打扮了。” 欢沁的声音在此刻全成了她耳旁的风,一拂即过。 宁暮似乎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 “你是心软了吗?不舍得?” “你忘记你的家仇了吗?” “他可是你的仇人,你别忘了。” “别被他伪善的面具骗了,他根本就是个小人!” “你已经浪费了很多机会,你有这么多陪他的功夫,何尝怕杀不了他?” “你对敌人仁慈,就注定你会失败!” “下一步的计划,请你别再心慈手软,再失手,我们可真的就很难再找到机会。” 昨夜那个黑衣人的话又回响在她的耳边。 久久,她的瞳孔渐渐地亮了起来。 “我们的人,早在十年前,就埋伏在那个皇帝的身边。呵,多么可笑,他可能还没有一丝察觉。” “明天,会有人给皇帝的近侍下药。你伺机见皇帝一面,给他奉茶,只要他喝了茶,你便有了机会。”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果你失败了,我们带你逃离,如果你成功了,你也就完成了心愿,不是很好吗!” 不,一点都不好......宁暮的心里又另外一个声音在拼命地钻出,将她的意志慢慢拉回另一边。 站在那里的片刻间,她的额头便冒出了许多细细的汗珠。她的气息有些急促,一种莫名的紧张,正在慢慢充斥着她的心。 今夜,他并没有过来,他一定睡的很好。想到钟沉,宁暮的嘴角又渐泛起一丝微笑,他那张睡的安详的脸一下代替了那个黑衣人的话语,慢慢地进入了她的脑海。 当然,这全是她的想象,此刻钟沉并不在她的寝宫。 也许是因为太紧张了吧! 可,就是在这样的夜晚,她偏偏不断地想起钟沉。 计划,计划,计划...... 杀戮,仇恨,血腥,到底何时才了? 一时间,她竟猜不透个中乾坤。 就在她的茫然中,背后欢沁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娘娘,外头雨下起来了。” 嗒、嗒、嗒的降雨声,多么响亮,一下一下地击在宁暮的心上。 她紧锁的眉头又慢慢舒展开来,唇角开始上扬,原本阴沉略带慌张的表情顿时变得无比柔和,仿佛又恢复成了寻里在欢沁面前的那一刻:静雅似水、灵秀胜光。 “什么时辰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回娘娘,已经卯时了。”欢沁始终低着眉头。 “宫里的时光,果然过得快啊……”她感慨道。 欢沁见她突然感慨,忍不住问出声:“娘娘,您怎么了?” 宁暮回过头来看她,眸里的光里竟带了些许同情,最后别过了脸,道:“欢沁,去把窗户关上吧,我累了。” “是......”欢沁的声音渐渐地低下去,看到宁暮这副复杂的神情,她显然不敢多说话,连忙去将窗户关上。 “娘娘,您好歇着,奴婢先告退了。” “嗯。” 极短、极静的对话之后,让暮云宫内的气氛一下变得安静。 外面雷电闪个不停,宁暮双手放在腹前,躺在榻上,入眠。 忽见珠帘之外,一道光影斑驳,有个人影就站在榻边,透过珠帘,看到他衣诀飘飘,恍如天外来客。 恍惚之间,她睁开了眼来,这个时候,他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实在是诡异到了极点。 但是在宁暮睁开眼的那一刻,她却已经不吃惊了,换种说法,这天下间再没有其他可以使她吃惊的东西了。 她从容地睁开眼来,“皇上?” 一抹微笑浮现在她的嘴角,就那么淡淡地看着床榻外的那道黑影,她仿佛看见了他那浅笑温文俊美的脸庞在冲着自己微笑,在朦胧之中,她不禁伸出了手去,想去握住他渐渐伸来的手。 突然,一个响雷降在了皇宫的上空。 “轰”地一声,在暮云宫的上空,几乎炸开了一束火花。 风将窗子撩开了,床榻上的珠帘也被风吹的隐隐而动,欲掀不掀。 “皇上,是你吗?” 宁暮手按着额头,感到一丝头晕,那道黑影却站在离榻边几步的位置,一动不动。 头为什么这么疼。宁暮用手支起上半身,不刻,便感到身体陷入了一阵虚弱,她感到头晕。 正当她拉开珠帘,看到了那个黑影,她蹙了蹙眉,刚到不对劲,那个人根本不是钟沉。 “欢沁,欢沁!”她叫唤了两声欢沁的名字,却不见欢沁应声前来。 她的眼前渐渐地变花起来,她手按额头,身体已经摇摇晃晃,根本站不稳。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极力睁开眼来,面朝那个黑影的方向,颤声道:“皇上......” 谁知那人突然转过身,袖中一把锋芒蓦地向她刺来。 宁暮吃了一惊,殿内只有朦胧的月光和外面闪烁不停的雷电,这个人的脸,一点也看不清。 她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怎奈身体变得越发虚弱起来。 眼前的这个人影忽左忽右,刀刀致命。 不等宁暮歇一口气,刀锋已经捅到了她的胸前三寸。 宁暮反而按住他的匕首,“啪”地一下将他的匕首拍在地上。匕首掉落之际,反在他的手背上划了一下。 这时,忽听殿外靴声橐橐,瞬间人影晃动,已经赶来了很多人。 那刺客见事情败漏,按着留血的手,朝着窗口方向蹿去,跃了出去。 赶来的正是常卿带来的人。 “别追了!” 常卿挥手阻止侍卫追去。 “梅妃娘娘,你没事吧!”常卿赶回宁暮的身边,用着一种惊疑的表情看着她。 这时,殿内的灯亮了起来。 “娘娘,您流血了!快传太医!”常卿看到宁暮衣服上的鲜血,急声叫道。 宁暮眼前犯晕,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他带来的侍卫,心中飘起了一团疑云:“我没受伤。常侍卫,你们怎么来了。” “哦,我刚刚巡夜经过,正巧听到里面有声响,马上便赶来了,幸好没让那刺客得逞。”他说时,目光闪烁,不敢同宁暮对视。 宁暮盯着他看,将他看得越发的心虚起来。 “梅妃娘娘,您放心,我这便回去禀报皇上,加强戒备。”他说时,眼睛看着地上。 宁暮心中冷笑一声,说道:“不用惊扰皇上。常侍卫,你带你的人离开这里,方才之事,就当没发生过一样。我不想给皇上增添烦恼。” 宁暮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就是这短短的一眼,让常卿额上的冷汗一下冒了出来,他的嘴唇动了动,连忙退后一步,低声应道:“是。” 向手下挥挥手,便转身离开。 这一场行刺便以这种若无其事的方式结束了。 暮云宫内恢复了平静,外面仍旧是雷雨大作,灰蓝色的光闪耀个不停,将整个暮云宫照出一种阴森来。 人都散了。她从地上拾了那名此刻掉落的匕首,蹙眉看了良晌。 而偏偏这时,欢沁才慌慌张张地跑来:“娘娘,发生什么事了!我刚刚看到常侍卫带着人......” 欢沁奔进殿,顿然失声。 她看到宁暮的衣服上沾了些血,吓得惊叫一声,又不敢上前。 宁暮脸色有些苍白,心中始终想不透,究竟是谁在她身上下了迷药,到此刻,头都是昏沉沉的。 她看了欢沁一眼,眉头蹙了蹙,半晌才道:“没事。你去替我取件干净的衣衫来。” 欢沁慌慌张张地应了,便跑去取来一件干净的衣裳,替她换上。 待心情平定,宁暮坐在玉桌旁,静静地看了欢沁一会儿,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呷了一口茶。 茶水是凉的,到了她的嘴里,竟一点也不在意。 宁暮坐在那里,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 “欢沁,前些日子,皇上送来的那只鹦鹉,我有好长时日不曾见到了,是你把它取走了?”宁暮忽然问起。 欢沁低着眉,道:“回娘娘,那只鹦鹉在前几天就死了,奴婢怕那死物留在宫里,会带来晦气,所以没经过您的同意,便擅自给埋掉了。” 宁暮惊讶道:“怎么死的。” “回娘娘,是......是被人毒死的。”欢沁答道。 “这么大的事,先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宁暮有些生气。 那只鹦鹉是钟沉特意送给她,为她解闷用的。那小东西被送来暮云宫时,还活蹦乱跳的,一直都是欢沁照看着养着。宁暮偶尔有些闲时无聊了,也命欢沁将鹦鹉取来身边,给它喂食。 这才些许日子,那活蹦乱跳的东西如今便死了,实在是怪异的事。 宁暮看着欢沁,嘴唇动了动,最终说道:“你先下去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生智识破隔墙耳 这一日天气,春花以暖气薰开,其实并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只是在这样一个吉日里,显得特别有意义。 本想着昨夜雷雨滚滚,今日也不会是什么好天气,没想到到了天雾初开时分,气候陡然发生了变化,一股暖流袭进帝京,给今日的天气带来了不少好的征兆。 宁暮蹙眉站立在那里,看着欢沁指挥宫人们进进出出,不刻将几盆珍贵海棠花抬进来。 这盆海棠,一看便知是上等名品,其中几朵未开放的花蕾红艳似火,又似点点胭脂,而大部分的花蕾儿都已经开放得错落有致,起伏有形。浓浓淡淡的,十分美丽。 那枝上的嫩叶也将花陪衬得相当好,嫩绿而细致,好似朱颜绿鬓,让人如临绝艳之感。 虽艳无俗姿,却是真富贵。 海棠花,乃是先皇后平生最爱的花。 那时的皇宫里,曾经遍植海棠,那个时候,先皇后心中以为明媚的海棠花代表着先皇对她的爱护,所以生前才那般钟爱。她将先皇对她的这种爱是为骄傲,引以自豪。 后来她才得知其中另外一个意义。原来海棠花又名断肠花,听起来很凄惨的感觉,说的是遥远之前,有一个痴情的女子对自己的爱郎人的期盼,为了等心爱之人归来,她每日站立在墙边等候。 星月斗转,时光流逝。 岁月就在等候之中过了。后来女子死去了,她死后,她所站过的地方,那座墙边,竟然奇迹般地开出了一朵朵鲜艳的花,那些花朵红的似火,似鲜血。那是女子以眼泪与她对爱郎的爱所浇灌而成的。 钟沉却在今日命人送来了这些海棠花,当真是意味十足。 欢沁笑道:“皇上真是心细,名花配美人,娘娘,这可是先皇后最喜欢的花了,皇上这么做,真是有心啊。” 看着宁暮的神情,欢沁又马上住了口。 看着这些开的吐火如荼的海棠,宁暮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走到这些海棠花前,轻轻拂过一朵开得最盛的花,然后望着它,默立许久。 最终才僵硬地抬起手来,将那朵开得最美的花摘了下来。 那朵花的颜色竟是如此地红艳,于殿外洒进的一些暖光中,宛似鲜血。 宁暮看着看着,手慢慢地握紧,那朵海棠花的花瓣在她的指掌中渐渐地扭曲起来,不经意间,一阵风吹来,将花瓣撩碎了一地。 欢沁看得呆了,她惊讶地站在那里,不曾出口。 宁暮略转语气,淡淡道:“今日风大,别冻坏了这些海棠。” 欢沁明白过来,低头应道:“是。”却不免心惊,梅妃娘娘究竟是在想些什么,今日乃是她的封后大典,竟没有从她的脸上见到一丝特别高兴的笑容,这个梅妃,竟然一点都捉摸不透呢…… 封后大典,各宫却显得异常宁静。反是宫人们的面上都比往日添了些喜庆,同时也更加肃穆了一些。 封后大典,如此重要的事,钟沉早便昭告天下,皇宫之外,早就热闹偷乐。倒是皇宫内,显得比寻日里宁静许多。 宁熙宫,也十分安静。 钟宁一大早出宫,去了一趟钟府,便即回到了宫里,她立刻屏退了其他的下人,唯独留下了钟云。 钟宁厉声道:“跪下!” 钟云一怔,她从未见过宁妃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一时间几乎忘记了动作,过了一会,才听命跪了下来。 钟宁言辞色栗,十分生气。 钟云这才回想起方才回宁熙宫途中,教训了两名暮云宫的下人,知钟宁指的是这档子事,这才低下了眉去,不话。 “云儿,你可知道,本宫这么多年来悉心培养你,把你留在身边,让你伺候本宫,都是为了什么?”钟宁急红了脸,轻斥道。 钟云猛地抬起头,道:“奴婢知道娘娘提拔我,但正是因为奴婢知道娘娘对奴婢的好,方才在那些人面前,失了态。娘娘,这宫里也是讲规矩的,总得论个先来后到吧!” “方才您为什么不肯让奴婢为您出了这口气呢,要任由暮云宫的那些丫鬟爬到咱们宁熙宫人的头上去?奴婢实在想不通,今日是那妖妃的封后大典了,难道您一点都不为此心急吗?奴婢,可无法忍下这口气,您太憋屈了。” 钟宁微敛了一些怒气,恢复正色道:“云儿,你这个蠢丫头,本宫平日里都是怎么教你的,你现在可是本宫身边的丫鬟,以你现在这样的身份,怎么能去和那些小小的宫女一般见识呢?你这时要气死本宫。根本不是为本宫着想。” 也不知是真的提自家主子打抱不平,还是心中有不甘,钟云这次竟是偏偏不肯认错,方才她陪着钟宁回宫而来,于路上碰到了一些暮云宫的丫鬟,那些丫鬟说着一些讽刺宁妃的话,什么宁妃不得宠,宁妃生不了龙种,所以才遭到皇上冷落,皇上要将后位封给梅妃之类的话。 钟云护主,听到这些话,怎能沉得住气,再说她一个练武出身的丫鬟,见到这一幕,当时就气炸了,直接就将那两个说钟宁坏话的宫女打落水塘,差点没淹死。 这一幕,正巧被乾清宫的一位小太监瞧见了,若非钟宁察觉得及时,私下拦住了他,否则,那小太监早将钟云打人这一事传到钟沉的耳朵里,到时候,只会给宁熙宫多添是非,钟沉怪罪下来,丢的也是钟宁的脸,是钟家人的脸。 钟宁别过脸,剑眉竖起,眼眶里却有一点泪水盈盈而欲坠,但偏偏就是未曾滚落下来。 这一回,她显得相当固执,两道剑眉高高地竖起。 钟宁也知她是护主心切,也不忍再对她责骂,只是方才之事,却是她太过心急鲁莽了。 总之,主仆二人从外面回来一趟,全身上下都是不舒服。 本来今日是封后大典,是梅妃最得意的日子,钟宁好面子,心里不乐意去,心情本就不舒畅,此下又被钟云的事闹了一遍,更加急怒攻心,人回到宁熙宫时,忍着的一口气终于有了机会释放,当时几乎要背过气去。 坐软榻上歇了几口气,兀自顺了一会气,又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一口,才有所平缓,她看着跪在地上的钟云,道:“云儿,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本宫的用意?” 钟云愣了一愣,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钟宁:“娘娘,奴婢不明白。” 钟宁忽然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来得极是突然。 她走到钟云面前,亲自去将她从地上扶起,然后一起在一旁的软榻上并坐了下来,温声道:“云儿,早在一开始,本宫就将你当成了是自己的姐妹一样,本宫心中虽对梅妃有诸多疑惑,但却不是小心眼之人,你方才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去个和暮云宫的人作对,今日乃是封后大典,你这么做,不是明摆着要让本宫难堪吗?” “梅妃受封皇后,乃是皇上亲自下的旨,谁也无法改变。你我都不可能撼动天子的神威。云儿,本宫不想你再去和暮云宫的人作对,不管昔日里,你对他们做了什么事,本宫全当过去了,在皇上的面前,本宫也替你一一揽下。只盼你日后,要谨言慎行,在宫中,在皇后娘娘面前,恪守本分才是。否则本宫也救不了你。” 钟宁的这一番话,让钟云听得云里雾里的。话中之意,又隐隐提及昔日的一些事,却又是含糊不清,倒像是自己昔日里背着她对暮云宫的人做了一些事,这令她的眼里看出了一些惊奇来。 过了一会,果如钟宁猜想的那样,殿外的暗角里拂过一个瘦小的人影,身影像是一个内监,见殿内突然断了话声,才向乾清宫方向匆匆而去。 好一个隔墙之耳。 钟宁知道,这是乾清宫的小太监。她看了钟云一眼,钟云见她眼神奇怪,眸间不禁染上一层疑惑。 钟宁兀自向殿外望了一会,道:“云儿,本宫不曾苛刻过你什么,但是今日,你行事必须处处留颗心眼,隔墙尚且有耳,乾清宫的人刚刚离开,别再大意了。” 钟云经她一提醒,这才反应过来。回头望了一眼殿外,果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刚刚消失在视线里。 钟云微微吃惊,恍然大悟,一股冷汗冒出手心,忙道:“娘娘,是奴婢大意了。幸亏娘娘机智。” 钟宁恢复了平静,蹙眉正色道:“如今都到了这个地步,云儿,本宫交代给你的话,希望你一字不漏地都记住,打你进宫的那一刻起,就该处处小心,方才若不是本宫将言语稍稍一转,恐怕,指不定要被那小太监抓去什么耳语,云儿,今日乃是梅妃的封后大典,本宫可不想宁熙宫的任何人,在这么重要的日子,在外头丢出什么脸来。” “可是娘娘,您就这么甘心看着梅妃当上皇后吗?”钟云突然急道。 钟宁平视前方,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眉宇渐渐地皱紧,道:“云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重要的是要懂得忍一时之辱。本宫是不会让她轻易得逞的。” 钟云整个人都呆住了:“可是娘娘,皇上已经……” “就算已经封了她为皇后那又怎样,封后大典还未举行过,那便不算。本宫还有机会,不是么?”钟宁急声道。 钟云声音微颤:“娘娘,您......要干什么?” 钟宁眼里的精光渐渐收拢,闪过一丝深意,然后,眼神变得极其深沉下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 匕刃行,血染金袍 被喜气萦绕的暮云宫。 宁暮一步一步地走出暮云宫殿外,迎接的车舆还在殿外等候,高晋站在迎接队伍之前,臂上搭着一个崭新的拂尘,老眼闪着一丝精光,好像有什么大的喜事降在他自己的身上,神采飞扬。 宁暮由着欢沁搀扶走上前。高晋向她行了一个礼,便躬身示意她上车,然后一行人便浩势地向乾清宫行去。 一路上与宁暮坐在车上,面容淡然,一路无言。脑海之中,只是不断回想着计划。 按照大宣的礼数,封后大典开始之前,宁暮是要去皇帝的寝宫,向皇帝进行奉茶,然后二人同携去往主殿,参加封后仪式。 来到乾清宫,钟沉身穿一身金丝龙袍,头戴紫金龙纹冠,两道眉高高地轩起,一脸严肃庄重的样子,没有见到半点笑容。 他站立在宫门前,顺手负在身后,看起来已经等候了宁暮多时。可见他对这次的封后大典有多么的重视。 直到看到宁暮的身影进入眼帘时,他轩起的眉宇方有了一丝笑容,一副严肃立刻转为了随和可亲的姿态。 宁暮行到他的跟前,向他行了一个礼:“臣妾参见皇上。”声音清脆细腻,尤为好听。 钟沉冲她微微一笑,携了她的手,才一起向乾清宫的殿内走进。 众人进了殿,高晋唤出了所有人,这是大宣的礼仪,封后大典之前,皇后给皇帝奉茶,所有人必须摒退。半个时辰之后,再同去大典直接举行封后大典。 先皇之前,原本封后大典还需在天坛祭拜皇室先祖,只是这个规矩,因被先皇认为太过繁琐,所以便被取消了,所以到了钟沉这一代,这些规矩也不曾有。 高晋摒退了所有下人后,自己也躬身退出殿外,并将殿门轻闭,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十分谨慎、小心。 玉桌上放着一壶茶,茶已经斟了一杯,一起放在桌上。 茶香浓烈,一缕烟气飘起,让殿内充满了丝丝暖意。 宁暮静静地瞥了一眼桌上的那杯茶,想起那黑衣人所说的计划,在半个时辰之内,他会将外面的所有下人迷晕,她便有机可乘,对钟沉进行行刺。 宁暮想到这里,心情不禁沉重起来。站在那里,半晌无话。 钟沉挽过她的手,无比疼惜地看着她,微笑道:“暮儿,你今天可真美。这身衣衫,真适合你。” 今日的凤冠霞帔,让宁暮自然而然地成为最夺目的人。 面对钟沉,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 这种笑容对钟沉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温婉自然,一点都没有破绽,但在宁暮自己看来,自己当下在他面前的这种笑容,竟有些虚伪。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开始动摇起来,她抬起眼,不舍地看着钟沉,看着他的这一张充满笑容的俊脸,眼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你是心软了吗?不舍得?” “你忘记你的家仇了吗?” “他可是你的仇人,你别忘了。” “别被他伪善的面具骗了,他根本就是个小人!” “你已经浪费了很多机会,你有这么多陪他的功夫,何尝怕杀不了他?” “你对敌人仁慈,就注定你会失败!” “下一步的计划,请你别再心慈手软,再失手,我们可真的就很难再找到机会。” 黑衣人的这段话又浮响在她的耳边,仿佛像一只凶残的利爪,抓在了她的心口,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闭上眼睛,眼前又开始发晕,渐渐地,开始感到一阵接着一阵的头疼。 她用手轻按着额头,这种眩晕的感觉,就像昨夜在暮云宫时一样,浑身无半点力气,这种疲惫感,一阵有一阵没有,来得十分突然,也十分奇怪。 她蹙了蹙眉头,并不清楚自己这种症状是不是中了毒。可是却是无从可想,自己在宫里饮食这般小心,不可能在自己没有察觉地情况下,中了毒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身体的状况,宁暮的行动有所放缓,但是她很清楚今日自己的目的——报仇。 “暮儿,朕终于将你牢牢地困在身边了。朕今天真高兴,暮儿,暮儿......” 宁暮眼前泛着光晕,她冲着面前的钟沉笑了一笑,转头去看那放在桌上的茶,却发现那杯茶已经被人打开,而且茶水也只剩下一半。 她有些惊慌地看向钟沉,竟有些反常地抓住他的手,问道:“皇上,那杯茶......” 钟沉有些疑惑,转为笑道:“哦,朕有些口渴,就不等你给朕奉茶,自己给喝了,暮儿,这些繁文缛节,在朕看来,一切都可免去。来,你到朕身边来,陪朕说一会话。一会,朕便要携着朕的皇后娘娘,一起去接受百官的朝拜。” 他的声音极其兴奋,眉眼之间炯炯有神,却一点也不像有什么中毒的症状。 “我会在那杯茶中做手脚,无论如何,必须让狗皇帝喝下茶,我们才有机会,不然凭着他的身手,我们很难成功。” 黑衣人的话,又在此刻强行钻进宁暮的耳边。 每每她心力交瘁,报仇的意志薄弱下去时,这些话总会强行钻进她的耳边,将她动摇的意志拉回了一股仇恨当中。 这样的她,无疑是最痛苦的。面对深爱的人却无法以最深爱他的方式去爱他,只能挣扎在仇恨之中。任由她想挣脱,最终总会弄得满心伤痕累累。而她所承受的这一切,钟沉又何尝知道过? 她看着钟沉,目光变得渐渐柔和下来,最后停留在了他的脸上。 她想看看他是否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舒服,如果没有,她倒是安心许多。 对她来说,钟沉自己喝下了那被下了药的茶,当真是令她最为意外的事,钟沉,难道你注定要死在我的手中吗?你我之间,便注定走到一起,注定成为仇人吗? 宁暮的心起了一丝绞痛,那种痛,也许平生她再也体会不到。这种担忧,焦虑,无措,患失却有极其不甘的情绪,一下子充满了她的内心,要将她的心剥开来看,到底是什么样的。 她已经伤痕累累,她知道自己经过这一次已经再无力去承受这么多的痛苦。干脆来个了断,去自己去手刃深爱的人,这比杀了自己还要难过。 终于,透过窗户,她看到殿外的身影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了。果然像那黑衣人所说的,他们早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所有的守卫都已经被迷晕了。 不管他们是怎么瞒过宫里的人,总之,他们最终是得逞了。 此时此刻,偌大的乾清宫内,最近的戒备已经被清除了。唯独钟沉,只要药效侵入他的体内,起了一丝作用,那么,埋伏在乾清宫梁上的杀手便可以出动了。 是了,就是来地这般快,让宁暮好无喘息思考的机会,当然,她也没有机会思考。 她走到这一步,甚是忘了自己的腹中还怀有钟沉的孩子,仇恨蒙蔽了她的双眼,蒙蔽了她的内心,她实在是活得太累了,太沉重了。 她看着钟沉,静静地脱口:“皇上,臣妾能成为皇上的妻子,是臣妾一生之中,最为快乐的事。和皇上在一起的时光,也是臣妾最为怀念的事......” 说不到两句,只见钟沉皱了皱眉,大概是因为药效起了,他极力支撑着,睁大了眼来,想看清宁暮,笑道:“梅妃,这些朕都知道......朕,朕也很开心......” “皇上?” 钟沉的脸色明显变得有些苍白,宁暮在他耳边连喊了两声,他都只是眯眯眼,无法答上来。 桌上的那杯茶轻轻地荡漾起来,荡出了一圈涟漪。殿内,异常的宁静。 “梅妃,梅妃......梅妃!”钟沉的眼前渐渐模糊起来,伸手向空气中抓去,身子向后慢慢地倒去,一下荡在了龙榻之上。 这是绝好的机会,不是吗?杀了他,一刀杀了他! 宁暮手按着额头,一步一步地走向钟沉。 她下意识地摸出藏在身上的匕首,那把匕首,是昨夜那名刺客所掉下的。 多么巧合,多么妙的栽赃,只要自己一刀刺进钟沉的心脏,即刻让他丧命于此,并将这把匕首丢在此处,那么,她的目标便可以完成了。 她停在了龙榻边,举起了匕首,将匕刃慢慢拔了出来,举在半空中,慢慢地向钟沉靠近。 一寸,两寸,三寸...... 她渐渐地俯下身子,将匕首对准了钟沉。脑海中随即浮现出了爹娘死前的惨状。一股仇恨随即涌上心头。 “嗤!”地一下,她感觉手中一空,感觉匕首已经被人夺去,睁眼间,眼前——床榻上空鲜血飞溅,一下模糊了她的视线。 不! 她吃了一惊,只见钟沉静静地躺在龙榻上,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龙袍。 她的心头愤怒登起,揪住了不知何时从房梁上跃下的黑衣人,低吼:“你杀了他!我要杀了你,你杀了他!” 声音极低,却满含愤怒和悲痛,如受到刺激一样。 宁暮显得十分激动,惶恐,慌张。她狂摇着黑衣人的手,两人挣扎之间,将匕首震到了地上。 “还愣着做什么!走啊!你想死在这里吗!御林军马上就要赶来了!”那黑衣人抓着她的手,低喝道。 宁暮摇摇头,想挣脱他的纠缠,怎奈浑身渐渐无力,眼看着钟沉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自己却没有任何能力再回到他的身边,再看他一眼。 不—— 钟沉!她在心里低喊着。 忽然,眼前突然一黑,肩头被人打了一掌,睁开眼时,已是夜晚。而自己身在哪里,她也不清楚。 接着“哐啷”一声巨响,一只碗从一只男子的手掌滚落在地上,被打翻了。 碗中的药洒了出来,碗也碎成了好几块,是因为宁暮醒来时激烈的挣扎,才从那男子的手上被她碰翻在地上。 “钟沉!”她惊醒过来,大汗淋漓。抬头看时,惊呆了。 许淮生,此刻坐在她身旁的竟是自己的义兄许淮生。 “宁儿,你可吓坏我了。我差点以为你醒不过来了。”许淮生又惊又喜,不及去收拾摔碎在地上的碗,只是抚住了宁暮的手臂,将她看了又看,然后将她抱怀里,说道:“宁儿,你知道吗?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你可不要再吓坏我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久别重逢见义兄 “淮生哥,我这是在哪?”宁暮回想着方才在梦中的一切,那场梦靥,是那么地可怕,到此刻还心有余悸。 她看到钟沉倒在血泊里,浑身鲜血淋漓,就在乾清宫内的龙榻上,她分明看到了,为何此刻却身在这里。 她的神志有些恍惚,一时间竟难以分辨脑海中的那一幕到底是真是假,只听得到一颗心在砰砰直跳,越跳越快。 “淮生哥,快告诉我,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了?”宁暮抓住了许淮生的手臂,焦声问道。 “宁儿,你报了仇了。”许淮生淡淡的一句话,让宁暮急气攻心,突然一口血喷了出来。 “宁儿!”许淮生忙将她抚好,让她靠着墙壁,急声道:“义父义母终于可以安息了!” 宁暮震在那里,眼圈渐渐地红了,她看着许淮生,呆在那里。 “他......他死了?”宁暮惊讶道。 许淮生默了一会,点点头。 “不可能,他的命那么硬,怎么可能死呢?淮生哥,你骗我!”宁暮激动起来。 “宁儿,这是真的!”许淮生摇定她的身子,意图使她冷静下来。 “我不相信,他怎么可以死?”宁暮摇头道,这一刻,她极为无助。 她抬头看着许淮生漆黑幽深的眼眸,难以置信,心底里却是痛苦无比。 “义父义母的大仇得报,难道你不高兴吗?宁儿,害死义父义母的狗皇帝终于死了,你不开心吗?嗯?”许淮生激动问道。 宁暮挣脱他的手,低眉默在那里。 昨日在乾清宫发生的事,现在回想起来,依然那么真实,那名黑衣人夺去了自己手中的匕首,他分明将钟沉给杀了,匕刃分明刺进了钟沉的身体里...... “许大哥!陆姑娘醒了吗?”一个陌生而清脆的声音突然拂进屋内。 “许大哥,陆姑娘这是怎么了?” 这位女子生得剑眉星目,高鼻小嘴,五官端正,右边的脸颊上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剑疤,屋内的光线并不是很亮,这道剑疤在这样的环境中,让人看得也不甚清楚,所以并不影响她出众的面容。 许淮生闻声连忙站起,冲着从屋外走进的女子笑了一笑,道:“慕容姑娘,昭宁这是累了。” 这名女子正是单秋心。那日她领了郭星的御赐宝剑,前去接应赈灾物资的队伍,中途却失了踪,此刻出现在这里,当真是神出鬼没。 “许大哥,这是......”慕容愁看着地上的碎碗和药渣。 许淮生笑道:“哦,我方才不小心打翻了。” 慕容愁看了一眼宁暮,点点头,笑道:“我取把碎碗处理掉,再还一碗新的。许大哥,你多陪陪陆姑娘吧!” 许淮生冲她微微微笑,目送她拾了碎碗和药渣出去,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从慕容愁进来,宁暮就注意到了她,她的口音听在耳里显得很别致,不像是这边的人,也不像是南方来的,倒是像是从东面来的。 待慕容愁出去后,沉静了很久的宁暮才脱口问道:“淮生哥,慕容姑娘是你的朋友?” 许淮生手负身后,朝她点点头。见她此刻的脸色已经慢慢转好,不禁感到欣慰,本想着她会因为听到皇帝之死而陷入悲伤一蹶不振,没想到这么快便恢复了平静。 宁暮展现出一副平和的面容,平静地就像一碗水,与方才初醒之时,听到钟沉已死的消息,大为反差。 就在方才默然的那一刻,她的内心究竟经历了什么波动,竟将明明很是悲痛的情绪一下都收在了冷静的面容之下。 许淮生看着她,十分踌躇,眉头渐渐地皱紧,他也猜不透,昔日天真的陆昭宁终究是成熟了。 “说起慕容姑娘,她其实也是一位可怜人。宁儿,实不相瞒,她是东野王朝皇室的后裔。”许淮生笑容渐渐地收紧。 宁暮吃了一惊,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果然如她所料,这位慕容愁的来历果真不简单。她果然是从东面来的。 “淮生哥,我听人说,东野皇室,在一年前经历了一场灭国的大浩劫,雪国人兵临东野城下,东野皇帝和皇后皆被雪国人烧死在宫中,东野的汤秋公主和汤采皇子被人追杀,掉下了悬崖,至今生死未卜。难道这位慕容姑娘,与那位汤秋公主......”宁暮道。 许淮生哈哈一笑,眼露赞赏:“宁儿,我就知道你冰雪聪明,只要在你面前提及一些蛛丝马迹,一切真相都瞒不过你。不错,慕容姑娘,原名慕容愁,是已经灭亡的东野王朝的公主。” 宁暮眉宇蹙起,她陷入了沉思:没想到淮生竟跟东野王朝的人有来往,东野王朝的仇敌是雪国,而现在大宣又与雪国交好,如此一来,大宣的处境便不觉陷入了难堪。 想到大宣,她的心里总是有些不好受,心头好像没什么轻挠一样地,又变得躁动不安,只是在许淮生的面前,她表现得很平静。 她定下神,思绪仿佛又飘回了大宣的皇宫之中。她在皇宫之中,在钟沉的身边也呆了不少时日,这么突然地出现在这里,离皇宫远了,怎么地也有些不习惯。 倘若许淮生没有骗她,钟沉真的死了,她便再难原谅自己,也许......也会因为一时冲动,跟着他去,但是,钟沉,你不可以死,我说过要亲手杀了你,然而你不是死在我的剑下,所以我不允许你死。宁暮心头不安的情绪泛滥,越想越是后怕,越想越是不甘,她觉得自己必须回宫一趟,打听现在宫里的情况。 那样极有秩序的皇宫之中,现在大概已经乱成了一团了吧! 皇帝在自己的寝宫发生了刺杀,本来陪在他身边的皇后却莫名失了踪,独留下一把可疑的匕首放在血泊里,种种的疑团,那些人,早已经慌张失措,太医院的太医们的日子也是熬到头了吧! 倘若他们没有救活他们的皇帝,这将是一件多么震动四方的事。 大宣年轻的皇帝,就这么死在寝宫之中,未免太过可笑了一点。 宁暮在心里不断地分析着,用着一种嘲讽的心态来看到自己与钟沉的这件事,她多么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他毕竟是大宣的皇帝,他若是死了,天朝突然无主,那些虎视眈眈的大小国家,定会有所行动吧。 战争一触即发,大宣的黎民便会身陷战乱带来的水深火热之中,颠沛流离,无数的妇孺老弱将会无家可归,他们将会成为逃亡的难民,逃到四方去,这天下,一定乱了。 宁暮坐在那里,她希望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钟沉,你不能死,当年那么凶险的浩劫,你都躲过了,如今一场小小的刺杀,你又怎能躲不过呢? 宁暮想到这里,身体已经开始变得十分虚弱。 许淮生看着她脸色又变得不好起来,在一旁也是垂掌干焦急。 原本,宁暮的心被极致的惊恐和无措的情绪所斥满,但经过方刻后,她的理智又好像被另外一种力量强迫到极点,然后又奇迹般地变化出了一种冷静,这种冷静就好像是将她隐藏在骨子里的理智抽取出来,分化成了她的另外一个灵魂,就这么冷静地思索着,考量着目前所发生的一切。 心念电转的功夫间,她的脑中已飞快地晃过几个念头,看着许淮生在面前来回走了好几遍,她用最为平静的语气,对他笑了笑:“淮生哥,我求你一件事。” 许淮生面色陡转,变得严肃起来,他看着她,道:“你想回去看一眼。” 宁暮被他说中心思,点点头,决然道:“我必须回去一趟。” “你想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我不去拦你。不过宁儿,你这次去,必须要以自身的安全为重。皇宫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恐怕今日你不好进去。” 宁暮面容渐渐收紧,道:“淮生哥,我自有办法。” 她说时,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肃杀之色,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可是这也被敏感的许淮生捕捉到了。 他开始担心起来,毕竟那是危机重重、戒备森严的皇宫,她如果想要硬闯,只怕这一去便回不来。但他又知晓宁暮的性子,只要是她决定的事,一定不容改变,她既然做了这个决定,自己也不能拦她,现下所能做的是,尽最大可能在暗中保护她。 果然,到了夜里,许淮生与慕容愁二人躲在暗处,窥见了宁暮一个人偷偷地离开了屋内。 她果然按耐不住性子,要去瞧那个皇帝的生死。许淮生手按在墙面上,手上的青筋渐渐地暴起,心中泛起一丝酸楚。 “她这一去,恐怕就知道皇帝没有死了。”慕容愁看着许淮生的肩头,提醒道。 望着宁暮的身影离开小院,往皇宫的方向而去,许淮生的脸色变化了几番,从开始的担忧,又变成了一种幽怨,最终化成了酸楚。 他叹了一口气,道:“公主,我必须跟去,她是我最重要的人。” 慕容愁闻言,鼻头一酸,极为理解地点点头:“嗯。” 二人就这么安静地作别。许淮生持了一把剑,跟着宁暮离开的方向追去了。 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吾心。慕容愁静静地站立在风中,望着许淮生匆忙离去的背影,心中大不是滋味。 这种只能站在心爱人背后,默默地欣赏他的感觉,有时让她觉得自己爱得十分卑微。 自己的心,他又何尝感受过?明知他护的是另外一个女子,自己却仍旧傻傻地为其付出。 这样,真的值得吗? 天上的月亮缓缓地移动,单秋心抬头望着月色,心中泛起一股清孤,她捏了捏手中的剑,心中一定,见许淮生已走远,才拍拍手掌。 掌声落定,房梁之上跳下了几名黑衣人。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亡国苦逃闯莽山 其中一名黑衣人看到慕容愁时,眼里闪过一丝惊诧之色,面上神情似笑非笑,道:“公主今夜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同。” 慕容愁斜睨着说话的黑衣人,冷冷地道:“有什么不同。” 黑衣人冷笑道:“属下觉得,公主对这个姓许的未免也太好了一点。他可是大宣皇帝通缉的罪犯,公主救了他,这对我们可不是好事。” 慕容愁鼻里轻哼一声,语气微厉:“怎么,救不得?” 那黑衣人低下眉去,道:“不敢,属下的意思是,许淮生是大宣朝廷要通缉的人,而我们的仇人是雪国人,现下雪国人巴结大宣皇帝,意图交好。这种情势对我们可是大大的不利,如果我们可以......” “不行!我不同意你将许淮生交出去,以换取大宣的信任。”慕容愁眉头紧蹙。 她偏头认真吩咐地这几名黑衣人,“你们跟着许淮生的行踪,必须保护他的安全,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将让他受到伤害。” 她的话似是极有威信,这几名黑衣人原本还有话要说,但见慕容愁毅然决绝,似没有商量的余地,当即纷纷抱剑应道:“是,公主。” 慕容愁甚至能听到,他们当中有人暗暗叹气的声音,这让她方平定下来的心又变得越发不安起来。 这几个黑衣人绕过后院,闪眼之间,已陆续离去。院内只剩下了慕容愁与其中一名黑衣人,那黑衣人拉下脸上的面纱。 露出了真面目,这是一个神情高雅的少年,尽管他的样子看起来纯稚无害,但却让慕容愁感到极不自在。她轻轻开口:“你也离去吧。” 她需要一个足够令她冷静的空间,“你们既然称我一声公主,便要听我的。” 那少年眉头皱起,道:“公主,请恕属下多言,我们这次冒险从大宣朝廷手中劫了人犯许淮生,实在是不妥之举。” 对于他的话,慕容愁似乎根本就没听进耳里,她静立在那里。 “公主?”那少年有些愕然,似是没料到自己会遭到她这样的冷漠对待,看着慕容愁的眼神定在自己眼睛,随即变得有些奇异,她的眼神好像是在指控自己做了什么不对的事。 那少年被她的这种眼神看得渐渐心虚,目光慢慢变得闪烁起来。 “哼,鄂九,你别以为你干了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慕容愁道。 “公主,我......”鄂九闪烁其词。 “但是,请你记住了,没有下一次,上次劫法场,差点因为你,让所有兄弟丢了性命。你自己做过什么,心里清楚。我也不跟你算这笔账。只是,你若再有什么花花肠子,休怪我不容情。” 此时此刻,慕容愁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顾虑别人的感受。所以以公主的身份教训手下,也相当不留情面。 她回想起上次在劫法场的情景,仍旧心有余悸。 许淮生乃是她来到大宣第一个结交的朋友,初时遇到许淮生,是在一座山上。 那天,她与弟弟慕容采在雪国兵的追杀下,逃进了大宣境内。 姐弟俩,于边关的一座山林里,失散了。 那日,也正巧是大宣皇帝御驾狩猎的日子,钟沉带着林茂、郭星等人,来到了莽山狩猎,这座莽山位于大宣与南国的交界线,离镇夷关十分近。当时南国与大宣的关系还未恶化,所以,经常会有大宣和南国的人涉险这座莽山狩猎。 那日钟沉一声令下:“狩猎开始!”所有的臣子,随即策马扬鞭地消失在眼前,各自往莽山的各处去捕捉猎物去了。 当日的莽山内,涌进很多大宣朝廷的人,箭乃死物,不长眼睛,狩猎期间,误射了谁,都是常有的事,所以,为了保护周边百姓的安全,钟沉下令,未经允许,所有非参与今日狩猎的闲人不得靠近。 谁知,钟沉下的这道旨令,如同没有下一样,下面的人完全不当一回事,大宣的一些守卫瞒着钟沉,放松了对莽山狩猎场的警惕性,何时让慕容愁与慕容采这对逃亡的姐弟误闯进来,也没有人知晓。 姐弟二人逃到了莽山,眼看着雪国派下的杀手也跟着来了,慕容愁停下了逃亡的步伐,她叫弟弟慕容采叫住,叮嘱他:“小采,东野已亡,姐姐不做亡国奴,你还小,未来的日子还长着,你顺着这条路逃去,永远也不要回头,姐姐回去将那些杀手引开!你快走!” 慕容采泪流满面,他拉住慕容愁的手,坚决不走,他巴掌大的脸泛着仇怨,说道:“小采虽小,但亦不惧死。愿陪姐姐一同抗敌!” “小采......快走!”慕容愁将他重重一推,推倒在地,怒斥道:“你走,走得越远越好!快走啊!你若不走,我就当没你这个弟弟!” “姐......” 年纪十岁的慕容采当场震在那里,他坐在地上,心情乱做一团。 “再不走,等他们追来了,你、我都要死在这。慕容采,你已经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你快走!” “我既是男子汉,姐姐为何不让我留下陪你一起抗敌!我不走!”慕容采冲着她吼。 慕容愁将身上一只铃铛解下,系在他的身上,蹲下身来,认真地嘱咐道:“小采,你听着,东野虽亡,但慕容家绝不能无后。你若不走,我马上死在你的面前。”说完抽出匕首,将匕刃对准自己的胸膛。 慕容采吃了一惊,又气又恼,只有擦去眼泪,朝着她跪拜了三下,心中一横,转头朝前方的一条道路跑去。 这一跑,几乎没有回头。 慕容愁看着他奔跑的背影,露出了一丝微笑,她知道,慕容采不会不识大局的,东野灭亡,慕容家却未亡,倘若连他这个皇子也将性命丢在这里,东野才叫真正的亡了。 慕容愁看着慕容采跑出了自己的视线,这才回头,朝着那些杀手追来的方向行去。 视死如归之感,耳旁的风声一阵接着一阵地掠过,她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她的心中只有一股坚定的信念,那就是:回去杀了萧凉,为父母报仇。 慕容采还小,报仇的事往往轮不到他来。所以作为姐姐的慕容愁,自然要扛下了。 她一步步地迈向了仇敌。 她走进了一片密林.四周荆棘丛生,东风呼啸,林子的天空,时有一两只乌鸦啊啊地叫着飞过,慕容采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 雪国大皇子萧凉带兵攻打进东野皇宫时的情景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在她的脑海。 她带着弟弟慕容采逃离皇宫前,暗卫将一把匕首交给她,道:“属下们护公主和皇子出城......” 话未说完,只听几声惨叫,眼前的几名暗卫都已经中箭身亡,死在自己的眼前。 慕容愁拉过慕容采的手,捂住他的眼睛。这些暗卫死的太惨了,她不想让年幼的慕容采看到这一幕血腥的场景。 这场霸国权力之争,已经牺牲太多无辜的生命,是那么地残忍、无情。 慕容愁将慕容采背起,便由寝宫内的一间密室逃出城去了。 姐弟二人出城之时,还能见到东野皇帝与皇后的尸首被雪国皇子萧凉悬挂在城门之上,凉风吹袭之下,尸首飘荡,何其地凄惨。 “呜呜——”慕容愁从未见过慕容采当着自己的面,哭得这般凄惨,这般悲伤,当即将他抱住,从一处角落强行将他拖走,她不想让他再看见父母的尸首,每看见一次,心中的痛便增了一分。 雪国人,是何其的阴险,何其的残暴。也许别人不知,但是,慕容愁姐弟俩却是最为清楚。 这一次浩劫,东野皇帝与皇后没有躲过,幸的是他们的一对儿女躲过了。 慕容愁与慕容采成功逃过了雪国人的眼,并且逃出了东野境内,进入了大宣。 大宣,一个泱泱大国,令人闻声而止步。这么大的一个国家,扬名在外,听说他们的皇帝是个年轻英明的君主,倘若自己带着弟弟慕容采逃进大宣,他会不会接纳我们这一对逃亡的东野皇室后裔?慕容愁心里十分纠结。她心中并没有明确的答案。 大宣与东野王朝向来没有瓜葛,如果自己带着慕容采投奔大宣皇帝,向他求助,他会不会答应下来。关于这一点,慕容愁也没有明确的答案。 她决定赌一把。所以她没有选择北音,没有选择南国,而是选择了大宣。 这一逃,便是七天七夜。 这七天七夜,她带着年幼的慕容采熬过了缺水、缺粮的艰辛,靠着一些野菜、野果和雨水度过了七天,这段日子,是她有了记忆以来,最为艰难的日子,堂堂的东野王朝的公主和皇子,高贵之身,却要尝试比普通人更为艰苦的生活,这让慕容愁几度埋怨不公。 看着陪同自己一同吃苦的弟弟慕容采,她不禁生出一股愧疚感。这场浩劫,无论如何,她必须克服。 来到大宣后,于边关,她打听到了大宣皇帝会来附近的莽山狩猎。 那时候便自己便有机会求见他,求他伸出援手,救下自己和慕容采。 但是当她靠近莽山之后,发现守卫十分森严,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无计可施,却发现了几名守卫有嗜酒的毛病,那日守卫们瞒着大宣皇帝,聚众酗酒,擅离职守,也就是这样,才让慕容愁姐弟二人有机可乘,闯进了莽山。 但,偌大的莽山,到处都是岔口,茂密的林,一片连着一片的荆棘,还有草丛里隐隐蠕动的毒蛇,爬在树上的毒虫,让慕容愁的心瞬间纠紧起来,她护住弟弟慕容采,鼓起了胆子,终于一步一步地踏进莽山深处。 不想,那些追杀自己的雪国人,是怎么得到消息,竟也随之追到了莽山来。 他们化成了黑衣人,对慕容姐弟紧追不舍。 第一百五十五章 闻传噩耗引宫怒 经过一番追逐,终于,慕容愁有了机会,她却毅然决定让弟弟慕容采逃走,往大宣皇帝狩猎的方向逃去,自己却独留下引开身后的雪国杀手。 就这样,姐弟俩便在这一次的离别中,再也见不到对方的面。 慕容愁朝着杀手追来的方向奔去,这一奔,因祸得福,足下一滑,竟滚落了一处山坡,与一个粗布衣衫的男子撞在一起。 两人互相抱住,从坡上滚下。停下时,见到对方,都是愕然咋舌。 “你......” 初次见到许淮生的慕容愁,一把拉住他,捂住他的嘴,一起蹲在了一片密丛之后。 就在这一瞬间,坡上下来许多人影,是那些雪国的黑衣人杀手。 他们到底还是追来了。 慕容愁紧紧捂住许淮生的嘴巴,尽量让他安静下来。因为一点动静,都会引来这些黑衣人的注意。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藏在密丛后良久,一口大气都不敢喘。 终于,那些黑衣人搜不到人,又往别处去了。 慕容愁松了一口气,却见许淮生惊讶地看着她。 “姑娘,他们要杀你?”许淮生惊疑道。 慕容愁也不跟他废话,只是点点头。 “需不需要我帮你?”许淮生试探性地问。 慕容愁打量了一眼许淮生,见他生得端正,倒也不像是一个坏人。见到一旁的地上落着一个药篓,问道:“你是大夫?” 许淮生站起身来,拍去身上的尘土,将翻倒在地的药篓扶起,然后背在身上,“是啊,你看不出来吗?”他将双手一张。 “我受伤了,你帮我治伤吧!”慕容愁忽然道。 “嗯?伤在何处,让我看看!”许淮生说完,便走过去。却被慕容愁一把拦住:“你......你想干什么!” 看到慕容愁突然激动,许淮生又止了步,又后退了两步,问道:“姑娘,你不是说让我帮你治伤吗?我给你看看啊!” 慕容愁闻言,脸上羞得一红,撇开目光,道:“你......你站得远一点。我的伤,我的伤在肩头,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治!” 许淮生笑笑,“我是大夫,在大夫的眼里,是不分男女,不分尊卑的。来来,让我给你看看,不然等伤口恶化了,就不好治了。”说完也不等慕容愁再说,一把将她的身子转过来,替她看了伤口。 她肩上的这道伤其实极为明显,至少相比右脸上的那道剑伤要来得明显的多,所以许淮生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她肩头上的剑伤。 “深入半寸,还好。不碍事!”许淮生说完,从身上取出一个药瓶,凑到她的肩头,将她肩头的衣服咬开,露出了伤口来。 这一举动,让慕容愁脸上的红晕更加明显了,她呆呆地坐在那里,连心跳都听得清楚。 “你怎么可以......”慕容愁道。 话未毕,只觉肩头冰凉一阵,十分舒服,不禁转头去看,只见许淮生正在给她敷药,药敷好了,撕下一片衣角,又小心翼翼地替她包扎好。 慕容愁还未道谢,许淮生一言不发地又将她的身子转过去,凑近她的脸庞,他是注意到了她右脸上的剑伤。 抹药,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十分温柔、细心。 “剑伤不算严重,但恐会留疤,面貌虽重,但性命更重要,能保住性命,便是福大命大,姑娘也不要过于在意了。”许淮生淡淡道。 “好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身份,你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了吗?还有......那些人为什么要追杀你?”许淮生站起身来,竖起眉头,看着她。 慕容愁道:“我是东野的汤愁公主。” 如此直接,如此坦率,一点也不存在着隐瞒。 许淮生感觉,这个女子自己是交定了。她既愿意坦诚吐露,也是将自己当成了朋友,“东野王朝的汤愁公主,慕容愁。” “正是!”慕容愁。 许淮生点点头,眼里的多了一丝笑意,他看着她,心中捏了捏,突然挽她的手,朝着前方的一条小路奔去。 这一奔,便成了生死之交。 危难之际,萍水相逢,再到一见钟情,这个游历的大夫,会是汤愁公主一生牵绊的人吧。 原来那个时候,她就对许淮生有了情愫,且不管这种情愫是感激还是倾慕,她只知道,自己的这生,非报答不可。 所以,便有了那日劫法场的一事。 劫法场,何等冒险的事,慕容愁却毫不顾忌,在大宣呆了近一年内,她靠着自己的号召力,召集了东野王朝的旧部将,并在大宣招兵买马,逐渐扩招势力,等待有朝一日复国。 慕容愁回忆到这里,满腹感慨。自己本是一只在枝头欢歌的凤凰,如今却沦落成亡国人。 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慕容愁说话,鄂九的神情中坦露出一丝微妙的莫测之意,他微微点了点头:“那么,公主,鄂九告退,但是公主,倘若有什么事,请随时传唤鄂九!” 这个叫鄂九的少年说完,身子一闪,也追着先前那几名黑衣人的步履,离开了小院。 他这一去,快似风,朦胧的月光里,只看见他的背影孤绝料峭晃了一下,便皇宫方向清啸而去。 随后,这宽大的院里,就只剩下慕容愁一个人,一种暗藏在身体里的孤独和无助,就像天上的孤云一样,渐渐盖上她的全身。 慕容愁深呼吸了几下,才用力地压制住胸口疯狂滋生的酸楚。 即便是在曾经艰难、孤寂,带着弟弟慕容采求生逃亡的夜晚,在当日那样的黑暗中,姐弟二人费尽千幸摸索脱险的道路,那时候的她,也不曾有过今夜这样惨淡的情绪。 因为这已经超出了她所能掌控的。 许淮生去了,自己的手下们也去了,她下意识地回到了屋内。 看到距离床榻边不远的地上,摆放着一张方形的陈旧案几,几面上整齐地摆放几件新衣,大件、小件,一件件层叠地让慕容愁看得有些辛酸。 眼看新年将至,这些新衣却无主。这些衣物是她给慕容采亲手做的。倘若他还活着,这些衣服他穿起来,应该很好看。 小采,你在哪里? 小采,你在哪里? 这句话仿佛传到了钟采的耳里,传进他的梦境。 “姐!”钟采蓦地从噩梦中惊醒。透过小窗,一道月光洒落在床榻边,方松了一口气。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皇姐慕容愁,有爹娘,还有那些死去的东野护卫,还有钟沉。 不等钟采深思,被屏风遮挡的门外传来怯生生的女声:“小爷,奴婢来给您更衣了。” 钟采原想不搭理,忽然念头一转,抿了抿唇,朗声道:“进来。” 这个比自己大两三岁的宫女,叫做竹青。是宁熙宫的宁妃娘娘派来伺候自己的。与其说是伺候,不如说是监视,在钟采看来,事实就是这样。 自从那日皇上在乾清宫遇刺,梅妃不翼而飞,皇宫上下都乱翻了天,宁妃对所有的人都不信任。包括钟采。 秦天花了将近半个月的功夫,才将钟沉从生死边缘拉扯回来。这两天,才脱离了危险。这会一直在宁熙宫休养。 封后大典没有举办,皇上反而遇刺,何其诡异的事。 当日常卿等人带人赶来救驾时,看见钟沉躺在血泊里,吓得脸都白了。大声呼叫:“救驾!” 秦天被钟宁紧急传进乾清宫。钟宁听闻钟沉遇刺的消息,吓得几乎要哭出来,来不及多想,径向钟沉身边赶去。 等她人赶到乾清宫时,又气又急,又怕又慌张,对着常卿等人怒骂了好几遍,责问道:“刺客是怎么进来的!你们都是废物!皇上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本宫要让你们统统陪葬!” “沉哥哥,你不会死的,你若死了,宁儿也跟着你去了......” 那刻的她,几乎晕厥过去,抱着钟沉的身子,手上、衣衫沾满了他的鲜血,心疼不已。看着钟沉渐渐微弱下去的气息,发抖的手,苍白的唇,似乎一点生命的征兆都没有了。她哭晕了好几次。 那时,谁也不知,当日清早,在乾清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日钟宁喝问所有的人:“梅妃呢?那个妖妃呢!” 常卿低下眼去,“娘娘!属下、属下也不知!” “定是那个贱人干的!来人,传令下去,通缉宁暮这个弑君的妖妃!”钟宁被气急了,顾不得自己的身份。 常卿从未见过宁妃如此无助而悲愤的样子,连忙领命,带了人出宫搜捕梅妃。 那日之后,钟沉一直昏迷未醒。高晋也担心地病着了,几日下来,皱纹添了许多,暗暗抹着一把老泪。 连他也想不到,一向被皇上宠爱的梅妃,竟会对皇上下毒手。 所以,当日,钟宁下令封锁了皇城的各个出口,到处闪动着官府的人,他们都是来捉拿梅妃的。梅妃的画像贴满了各街小巷。 闻听噩耗的钟采,也是立刻从偏殿赶来,看到钟沉的情形,震在那里。 那个高大、沉稳、年轻英俊的救命恩人,就那么凄惨地倒在血泊里。 他一步步地走到龙榻旁,在适当的距离,“咚”地一下,重跪,拜倒在那里。 钟采双手握成拳,瑟瑟发抖,一句话也没说,他相信,钟沉会醒过来的。 钟宁抱着钟沉,一言不发,整个人仿佛瞬间傻了。直到秦天带着药箱赶到,她才有了反应。 顾不得和钟采搭话,钟宁让所有人都出殿而去,独留下秦天为钟沉进行急救。 这一抢救,耗尽了秦天好几夜的睡眠。起初时,眼看着钟沉没有了希望。 钟沉的意识慢慢薄弱下去,气若游丝。 秦天也有些力不从心,也要放弃了,他已经尽力了。 钟宁却不肯放弃,她泪流满面地道:“秦大夫,本宫要你救活他,他是皇上,他不能死。他不能死。不能死!”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宁妃问罪现杀机 秦天看到钟宁哭倒在地上,心中也是同情,看着钟沉的情况,他的心里滋生出了一种念头,这种念头来自他的自私,他觉得机会到了,这一切又来得这么巧。 当日,他表现得十分为难,他对钟宁道:“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钟宁只道他有什么办法救钟沉,毫不犹豫道:“只要你能救活皇上,本宫什么都答应你。” 钟宁隐隐感觉到,他是要借此机会向自己提要求。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个秦天的目的果然不纯。 他提出了让钟宁震惊的要求:“我要云妃。” 钟宁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半晌,突然冷笑一声,道:“本宫就知道,你的要求一定不普通。云妃,呵,秦天,你和云妃有何秘密?你到底还瞒着我们,干了什么事?你若想对皇上图谋不轨,本宫一定会杀了你!” 秦天自嘲一声,道:“宁妃娘娘,如果你心爱的人被人夺去,你的心情是怎样,那是生不如死。阿云本是我的,是我的!在她嫁进大宣之前,她早已和我私定终身,是皇上,是你们,夺去了我们的幸福!我现在要回这些,应该算天经地义吧!” 钟宁看着秦天,一步步地走近,停在他的跟前,顿了良久之后,她静静地道:“本宫、答应你!” 秦天微有吃惊,他万不想她竟答应地这么快。不管什么原因,这不就是自己要的结果吗? 秦天心下一喜,朝她躬身拜了一拜:“秦天,谢过娘娘!” 钟宁鼻中无声无息地冷哼一声,眉宇轩起,眼中露出肃杀:“从此,你与本宫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本宫希望你,一切以服从本宫以主。只要你按照本宫的吩咐去做,你提的要求,你要的云妃,本宫都会满足你。” 秦天思了一思,他有所犹豫,试探道:“娘娘,你不问问我的来历?” 钟宁笑了笑,转身看着他,这一看,将秦天看得背脊发凉。 他以前从未发现过,她的眼神竟是如何煞人,温柔之中带着杀气。只是这仅仅的一眼,就让秦天闭了嘴,他不再过问,只低声应道:“一切听娘娘吩咐。” 钟宁露出了满意之色。同时心中又是悲苦无比,钟沉,是她的命,纵使她有再大的野心,有再多的心机,失去了钟沉,就如同没了支撑,只剩下一副微弱的身骨,连生存的意念所剩无几,还谈何大业。 呵呵,命运真是喜欢捉弄人。钟宁一甩袖袍,转身回到殿内,她没有进到内殿去看钟沉,她知道,再看,只会心痛。 内殿,只有年幼的钟采守在钟沉的身边。 钟宁不禁感叹,这个不知来历的钟采,对皇上还真是忠心。 她看到这一幕,转身离开,来到大殿,对秦天道:“你提的条件,本宫允诺于你了。现下最重要的要救皇上,本宫要让你明白,任何事相比皇上的安危,都不值一提。”钟宁叮嘱秦天道。 秦天道:“娘娘,皇上的情况十分不妙。恕秦天无能为力。” 钟宁震怒:“大胆秦天!本宫连你这么荒唐的条件都答应了!你现在才跟本宫说,无能为力!你救不了皇上,就等着陪葬吧!” 秦天道:“请娘娘息怒,要救皇上,仅凭我一人,是不行。” 钟宁听到此处,又转过身来,看着他。 “还需要,需要一副药剂。”秦天继续道。 “你要什么药材,只管去司药局取去!这偌大的大宣,要什么没有!”钟宁道。 “娘娘,需要一只西域冰蟾蜍。”秦天皱眉,“皇上不仅仅是受了伤这么简单,皇上还中了毒。” 钟宁心头深深一震。 “我已经检查过了,桌上的那杯茶里,被下了毒。可能,皇上是喝了那杯茶后......”秦天看着钟宁,没有继续说下去。 钟宁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这杯茶是谁沏的,又是谁熬的,谁泡的,凡是接触过这杯茶的,统统叫到本宫面前。”她的语气变得很冷,很静。 但越是这样冷静的语言,越让人感到心惧。因为越是冷静,到时爆发出的力量越是强大,越是威慑人。 所有下人遇到主子这副嘴脸,胆不免都提到了心口。 直到将这些接触过这杯毒茶的宫人叫进来后,钟宁的脸色方有了一丝变化。她的嘴角多了一些微笑。 “这杯茶是谁沏的。”极静的语言。 “回,回娘娘,是,是奴婢。”一名宫女吓得跪在那里哆嗦。 “这壶茶又是谁泡的。”仍旧极静的语言。 “娘娘,是,是奴才。”一名内监连忙爬到她的跟前几步,拜倒在那里。 “谁烧的水,谁端到乾清宫来的。”钟宁微怒。 这么一问,下人无人回答。 “既然,你们没有人能够回答上来。来人,每人赐一杯茶。” 话毕,这几个宫人纷纷跪下求饶:“娘娘,饶命啊,饶命啊!” 只见几个内监提起桌上的茶壶,走到每个接触过这杯茶的宫人面前,每个人灌了几口茶,过了一会,便见这几个宫人,纷纷口吐白沫,倒地呻吟。 秦天皱了皱眉头,却不敢插话,心中起了一团疑惑,他发现现在的这壶茶被人动过了手脚,口吐白沫,显然是新的中毒症状,这些症状不曾在钟沉的身上发作过,分明不是同一壶茶,这壶茶被人换过了。 宁妃,这是要置这些无辜的人于死地啊。 秦天想到这里,暗暗心惊,最毒妇人心,看似端庄得体的宁妃娘娘,竟有如此毒蛇的一面,实在是令人发指。 事后,他眼看着宁妃命人将这些宫人们的尸体抬出乾清宫,消失在门口,良久之后,仍心有余悸。 而这一幕,恰好躲在帐后的钟采看得一清二楚。他擦了一把冷汗,又无声无息地回到钟沉的身边,跪倒在那里,一言不发。 直到钟宁再次走进来时,叫唤他:“小采,你起来吧!陪本宫出去走走。” 钟采这才应了一声,起身,跟着她出去。 “皇上出了事,本宫的心情一直不好。有些话,说得过分了,也许本宫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小采,你是皇上最看重的人,你年纪虽然小,但已经拥有一身的才华和胆识,本宫希望你,将来能够成为皇上身边的好臂膀,为大宣做出一些贡献。可不要走了歪路才好。”钟宁忽然提道。 钟采不知她为何突然对自己说起这一番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应道:“是。” “本宫听说皇上说,当初你被一群山匪追杀,走投无路,遇到了皇上的狩猎军队。这才得救。”钟宁边走边缓缓道。 “是的,娘娘,对小采来说,皇上就是我的救命恩人。”钟采道。 钟宁停下脚步,和颜悦色地望着他,在他的身上打量着,“小采,你今年多大。” “回娘娘,已经十一了。” “十一了啊,日子过得可真快,”她迎着清风,“再过几年,就可以为皇上分忧了。记得你初来皇宫时,皇上曾经跟本宫提过,等你长到十六岁,就给你一官半职当当,派你去上阵杀敌,为大宣建立军功,也好让你将来的官途多一些机会。” 她说完,伸手摸了摸钟采的头,微笑道:“但是,本宫想你记住一句话,皇上虽然看重你,但有些事还得分得清楚。皇上虽然没有对你说,但是本宫却想提醒你,君臣之间,恪守本分才是最重要的。有些鸟儿得到了主人的恩惠,翅膀硬了,将来有一天,学会自己飞了,就不顾一切地想要扰乱生息的规律,它总以为靠着自己的力量能够主宰整片蓝天,殊不知,没了主人的依附,它根本飞不远,就会死掉。” “皇上和你的交情,本宫很清楚。他看重你,将你当成自己的兄弟,他如今不能常去看你,过些日子,本宫派一个丫鬟到你身边去照顾你起居饮食,这样也省去了一些担心,免得等皇上身体好了,问起你,还以为本宫疏忽了你。” “是,娘娘。” 钟采想到这里,眉宇莫名添了一丝愁,这丝愁,是沉重的。 他绕过门口竖立的插屏,出现在他有些弥漫的视线中的,是一个相貌清秀,但神情却有些胆怯的十三四岁的少女。这便是钟宁说的派来伺候自己的宫女——竹青。 这名叫竹青的少女穿着浅青色的宫女服,手里端着一只崭新的铜盆,在她的身后还跟着另外两个宫女,两人的手上一人捧着一块叠起来的手巾,两人低头跟在竹青的身后。 竹青走进来之后,先是小心翼翼地瞄了钟采一眼,随即将脸盆轻放在殿内墙边的一个六脚盆架之上。然后开始无声无息地拧毛巾。 钟采阻止了她接过布巾放进盆中浸湿的动作,道:“你们两个出去……竹,竹青,你留下来。”他试图用一种听起来较为熟练的口吻,叫出竹青的名字,但这让竹青听在耳里,显得十分别扭。甚至有些滑稽可笑,她忍不住抿嘴偷笑,就是这一声低笑,让坐在床榻上的钟采的耳朵一下子羞红了。 那两个宫女听见钟采吩咐,不敢有任何异议,冲他欠了欠身,然后拜了一拜,便慢慢地退出了门外,径往殿外而去了。 钟采轻轻咳嗽了一声,转头瞄了竹青一眼,突然觉得她浑身哪里不对,兀自想了想,吩咐竹青:“你,你过来,靠近我一些。” 竹青神色间飞快地晃过一抹不安,她的脸上现出了一朵莫名的红晕,这朵红晕在钟采的眼里,看起来是那么地奇怪。 竹青慢慢地走到床边,然后端端正正地垂手站在一旁,等候他发话。唯恐触怒钟采。她一直记着来这里前,宁妃吩咐过她的话:“钟采年纪虽小,却是皇上看重的人。你代替本宫好好地照顾他。他有任何异常的举动,都来向本宫汇报,切记不可打草惊蛇。你对他说话,也要客气一些,也不要显得慌张,以免让他瞧出了什么,钟采很聪明,比任何人都聪明,别看他年纪小,脑子里多的是机灵万一。还有,他在宫里,是贵宾的身份,你只是一个丫鬟,说到底,他是主,你是奴婢,去吧!” 第一百五十七章 皇子之光不复还 竹青想到这里,惶恐的心情瞬间减缓了不少,想着宁妃吩咐下来的话,让竹青慌乱的心得到了一丝安慰。方才在面对这个叫钟采的孩童面前时,自己显得有些失措,是大大的不该。连忙端正了神情,慢慢恢复了些自然。 她必须以不卑不亢的态度,来迎合这个钟采。 竹青带着钟宁的交代,心中快速闪过一些念头,那些钟宁要求她探听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闪过她的脑海。一时间,让她无法把握和掌控住。 宁妃娘娘想要得知这个钟采是谁,来自什么地方,这是她的目的。 然而,最快最直接的办法,莫过于直接询问钟采本人,但宁妃又吩咐过,此事必须做得谨慎缜密,倘若自己这么莽撞地去问钟采也许会惹来怀疑,本来宁妃派自己来,口头之上,说的也是来伺候钟采的,如此一问,问题一多,势必引起钟采的怀疑,那么这种口头上听起来是照顾的意思,也就自然而然有了一种监视和探听底细的味道。 好复杂啊,竹青皱了皱眉头,她怕自己这个愚木脑袋无法控制住这个机灵的钟采,毕竟连宁妃和皇上都说过他很聪明。 要是钟云姐姐在这里就好了,她一定不会像自己表现得这么笨拙。 尽管竹青心里是紧张的,但也只是藏在心里。从神情上,是看不出来的。 钟采看起来也不是一副好糊弄的模样,他的眼神比起竹青,更为从容,同样只是十几岁的孩子,相比之下,眼下诚惶诚恐的竹青,在他的面前,那种由内而发的气势明显若了很多。 她需要勇气,让她面对这一切。 她稳定住情绪,倏不知,钟采的内心也有些紧张,他的紧张不是来自于别的,而是他从来和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走得这么近过,真正来说,他有些腼腆,腼腆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钟采微微一笑,对竹青道:“竹青,我问问你,你今年多大了?” 竹青的神情比刚才少了些畏惧,但仍旧怯生生地道:“回小爷,十三岁半。” 钟采沉吟片刻:“你是宁妃娘年身边的人?” “嗯。” “你进宫有多久了?” “好几年了。” 如此巧妙而自然的问话,钟采有一搭没一搭地向她问着话,片刻之后,他将闲聊转向了正题:“竹青,你比我大,我暂且称呼你一声姐姐吧。我问你一些事,你若答得好了,我不会亏待你,要是你敢有半句的假话或者欺瞒,那可就要多加小心喽……”他最后一句话,渐渐抬高了点音调,语气之中流露出了一丝冷厉,好生威慑。 面对不同的人,必须用不同的办法,虽然仗势欺人不是他所想要的,但去吓唬一个年纪比自己大一些,身份却低一截的女孩有点不太厚道,但是钟采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最后的低喝让竹青胆怯地缩了一下身子,她明显钟采的这些话语,吓得不轻。她不敢抗命,又是怯怯地抬起脸来,惊讶地望向钟采:“小爷,您请问。” 见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已经差不多达到了,钟采心中暗暗一笑,大有淘气后的爽快之感,他缓和语气,然后张口直接切入正题,他向竹青发话了:“你知道,我是谁么?” 竹青愣了一愣,很不理钟采为何会向自己问出这样奇怪的问题:“您,您是钟小爷,是皇上和娘娘的贵宾啊。” 钟采心中暗暗一笑。他略有所思地道:“我问的是,我的名字,我要你亲口说出来。竹青姐姐。” 竹青赶紧伏拜在地,不敢去看他:“奴婢不敢直呼小爷的名字。” 钟采淡淡道:“我让你说你就说,我不怪罪你便是。”他心中急切,想看看看这个丫鬟的反应,是否宁妃那边已经对自己的身份有怀疑,他说完,面上却不得不维持着一副随意而自然的表情,不让内心暗藏良久的一股焦虑流露在竹青面前。 “小爷,您是钟......”竹青的声音犹在为难。 在竹青的一丝迟疑中,几下呼吸的功夫,钟采的耐心已经被消磨殆尽,他皱了皱眉,从床榻上下来,走近她的跟前,看着她:“竹青姐姐,你想知道我是谁吗!” 钟采的这一声像低喝又像是在询问,这喝声的询问之中,坦露出的决断和冷厉,吓得竹青的身子打一了一个寒颤,她一下跪在地上,快速道:“小爷姓钟,名采,是皇上的客人。” 她仅仅只是知道这些? 一瞬间。 仅有一瞬间,钟采的脑海里,是是一片空白的,又是庆幸的。就连眼前,也好似瞬间失去了知觉,有些愕然,他看着跪在地上害怕的竹青,心中泛起了一丝愧疚,也许是自己太多疑了,担心过头了吧。不该拿这个无辜的宫女来作戏,兴许她真的只是被派来照顾自己的而已。 汤采皇子……慕容采? 钟采心中呵呵一笑,自己的身份,钟沉答应过自己,不会将自己的身份公开。所以,目前,除了钟沉,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真正来历。 包括宁妃,在她看来,自己只是一个恰巧被皇上狩猎时救下的落难孩子。但是,她会一如既往地这么认为吗? 钟采猜的是——不会。钟宁不会信,从她那日对自己说的话中之意,可以看出,她对自己这个天降的皇宫贵客,还心存疑虑,他年纪虽小,仅仅十一岁,本该对这些事,一概不清,活在自己天真懵懂的童年里,但钟宁的话,他却听明白了。 那么明显的警告,她在害怕皇上会引狼入室。 而自己,就是被她视为狼的那个人。 这个叫竹青的宫女,是她派来监视自己的,探听自己底细的人。钟采心里明净如雪。 汤采皇子,东野王朝最为光耀的人物。对于钟采来说,汤采皇子的身份倒是其次,他甚至几乎忘却了当日在东野皇朝所感受到的羞耻,当那些雪国人将他的父皇和母后的尸首悬挂在城门上空,他就注定了要替东野背负下这个羞辱。 他必须隐忍,将自己昔日所有的光环都隐藏起来。在逃亡途中是这样,现在在看起来极其安全的大宣皇宫中,也是这样。 除了钟沉,他并不能确定第二个能够视为朋友的人。宁妃是吗?明显不是。 宁妃和他不是同道,所以不相为谋。小小年纪的他,已经很清楚自己需要与什么样的人为伍。 时光是多么的恐怖! 汤采皇子的身份已经不能再对任何人提及,他当下的环境也发生了巨大的变迁,这种惊天的变化,注定自己只能步步为营。 相反的,他还应该感到知足,毕竟他本来应该已经死去,但是却遇到了钟沉,他的生命却以这样的方式得到继续。这条生命,可以说是捡回来的,也可以说是争取回来的。 可是…… 他的亲人和东野的那些朋友,昔日拥有的一切,现在都变得离他得那么遥远,远到了,即便他竭尽所能伸长了手臂,伸到断了骨,也再没有能力重新去拥抱昔日那些光辉的残影,留下的只有无尽的记忆。 父皇生前,对他和皇姐低沉而威严却深藏关爱的询问,母后成日在自己耳边有些絮叨的殷殷关切,还有皇姐偶尔飞过耳边的只言教诲,那些东野皇宫里的下人们,他把他们当朋友一样,一起玩耍的欢笑眼神……现在全都没有了。 回忆起来,那是一场何其汹涌澎湃的灭顶之灾。 那么多的眷恋和羁绊,那么多的美好,就这么被一场战争,狠狠地劈断了,再也恢复不到原来的美好。 这些失去的东西,有时在夜间,不经意钻进他的脑中,痛得他鲜血淋漓,麻木不仁。 如果没有希望,就意味着毁灭。这是他遇到钟沉之前,所抱定的信念。 但,现在他认为,那时,自己是错的,而且错的离谱。直到遇到了钟沉,这个犹如兄长一样,爱护自己的救命恩人,他是皇帝,却对自己没有任何皇帝的架子,就像一个长辈,他劝道自己:“如果没有希望,也要争取机会,创造出希望,暂时的失去并不意味着完全的毁灭。隐忍是打败敌人最大的法宝。朕以前没有,现在有了,却害怕有朝一日,它会失去,而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些。雪国再强大,也有衰败的一天。这一天何时来,取决你怎么做,雪国人又怎么做。” 昔日走到东野的各处都焕发光彩的汤采皇子变了,简直就好像彻底换了一个人一样。 这一年内,他呆在皇宫中,暗暗沉淀。对自己的希冀有了一些这样新的认知。钟沉对他的恩情,甚至的,允许他对自己免去了一切礼节,这令钟采感激不已。 除了父母和皇姐,钟沉大概是唯一一个对他这么好的人了吧。 论才华,钟采并不是他所有子民最好的,却是所有同辈之中最为惊艳四座的,起初之时,钟采对钟沉还多留下一颗心眼,他总认为钟沉救自己,只是出于怜乞,但相处久了,他才发现,钟沉真正看重他的不是这些与常人所不同的经历,而是他的才华和胆识。 大宣皇帝对于钟采的偏爱,并未因在宫人的面前,而有所顾忌,甚至有种不可言的微妙,日渐增多。 也许,钟采的经历,与钟沉的童年多少有些相似的缘故,所以他才对钟采这般看重。至少,那种不顺畅的童年人生,是他们一直都相似的点。 钟采的来路,身份,对于除开钟沉外的宫人们来说,是一个谜。 他们,包括宁妃,并不知道这个十一岁的孩子真正的底细,但每一个人都想探听他的底细。 宫人们只知道这位钟采小爷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举足轻重,钟采说一句话,抵得过宫人们说上十句话,而钟沉的心意,也只有钟采这个神奇的孩子能够一眼通透。 第一百五十八章 悄然夜访司衣局 钟采收回思绪,眼里有些涣散的目光,然后又重新聚集在竹青的身上。 其实这些天来,他心中不是不奇怪的,当日钟沉遇刺,梅妃失踪,他也是闻声,也是第一时间赶到,细心的他,乘着众人的注意力在钟沉的身上,在角落里偷偷地将那把凶手遗落下的匕首,收了起来。 钟沉遇刺此事尚未查清,宁妃却一口咬定,是梅妃串通了贼人所为。 钟采比任何人都更为深刻真切看清,这其中暗藏着的一些隐情。他常在钟沉的嘴边,听他提起过梅妃,这个来自南国的公主。相比别的女子,身上有着一种吸引人的特殊气质,她不争,不垢,甚至淡泊名利,连皇后也不想做。换作别人,早就得意地到处炫耀了吧。 经过这一年多在皇宫偏殿的沉淀,钟采的心志变得越发沉静坚定,钟沉所教授他的养气功夫极好,没有常人遇到事情所流露出的那些惊疑焦虑之态,所以那日,他闻听钟沉遇刺,赶去乾清宫,一言不发,只是跪拜在那里,明着是低着头,看着地上,是为恭敬,是为无言,两只灵活又犀利的眼神却在案发现场暗暗游走。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一种能力,他十分敏感。那把匕首,透着一点点黯淡的亮光,淡出了众人的眼里,却不经意进入了他的眼前,匕首的位置被人动过,就像有人踢到床榻脚一般,淡出众人可见的视野。 今日竹青找来,让他猛然省起了一件事,那就是,皇宫上下,这几天都沉浸在皇上遇刺的事情之中,并没有人能够冷静下来,思考其中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皇上到底是被什么凶器所刺。 那天太医院的秦天大夫,在宁妃的面前,并没有将此事交代的很清楚,但钟采心里明白,秦天对宁妃也有所隐瞒。 一般的大夫,对于伤口是被何种兵器所伤害,不会没有认知,何况是秦天那么优秀的大夫。秦天主治外伤,对于外伤的医术已经比他的师傅梁太医还要精湛,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梁太医告假还乡的这些日子,秦天早就代替了他师傅在宫中的声望。 “太医院的秦天大夫,人长得年轻,医术也是很棒。将来的成就,肯定比他师傅梁太医还要大!”这些话是,钟采无意间,从一些路过的宫人嘴里听到的。 那把将钟沉造成重伤的匕首,此刻在钟采的身上,谁也不曾知道过。 也许只要找到这把匕首的主人,线索便会慢慢浮现出来。各种蛛丝马迹,也指日可待。 他觉得自己该为钟沉做点什么事,自己不懂医术,所以在治伤方面,是帮不了什么忙的,一切由一个医术神妙的秦天大夫在旁打理,相信情况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想为钟沉做点事,也算是为他尽了绵薄之力,毕竟钟采一直觉得,自己的这条命,是钟沉救得。就算此刻以一命换一命,用自己的命换回钟沉的安然,自己也是毫不犹豫。 可是一切都显得那么令人迷茫,除了匕首,还有一件事就是,梅妃去了哪里,她是逃了还是藏起来了。 钟采皱了皱眉,叹了口气,不知何时,竹青已经被自己打发走了。她大概回去就会向钟宁汇报今日在自己这里所观察到的一切情况吧。包括自己的神情举止。 现在大概只有梅妃才知道,当日在乾清宫,在皇上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吧! 钟采想着想着,想起了一个人。他了解到,梅妃的身边曾经有两个贴身的丫鬟,一个叫小晴,一个叫欢沁,小晴对梅妃极为忠心,曾经因为护主,挨过宁妃娘娘一顿板子,倒是那个叫欢沁的,倒是没有什么出彩之处。 小晴。钟采的心动了一动,叫出了一个这样的名字。 此时已是夜晚,他偷偷爬下了床榻,穿了鞋袜,衣服,便即避开了所有守夜人的眼,悄悄地往司衣局去了。 “回小爷,这个小晴,前些日子因为犯了事,现下被贬到了司衣局做事。”钟采回想着那名被自己收买的宫人的话,一步步地朝着司衣局走去。 途中,他经过倚兰园,特意绕过小道,转去了一圈,才来到了司衣局。 这里的气氛是那么黑暗,冷寂,没有点灯,也没有人声。钟采不由得皱眉。 当他的身影伴随着门轴转动的声音,精灵般地摸入司衣局丫鬟的屋内时,钟采听到那门内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谁。”那声音有些谨慎。 那声音分明是陌生的,却又极其熟悉,等钟采再次聆听,屋内只剩下缓慢的呼吸声了。显然,这件屋子的主人,已经被自己惊醒了,她此刻正站在门内,又或许手里正拿着什么防身之物,伺候着自己。 谁叫自己选择在半夜三更无人时来呢!钟采轻叹一声,他并没有任何恶意。 屋内那低柔微哑的调子,因为他的沉静,又响了起来:“进来。” 她居然不怕。钟采微讶。 门外有动静,她居然没有第一念头想到是歹人,竟还出口招呼自己进来。 也许是个陷阱吧,这个叫小晴的丫鬟,是想等自己进屋之后,拿着手中的某些棍棒,将自己敲昏在地吧。 这也不失对付歹人的一种办法呢。 一瞬间,钟采觉得有趣。这个叫小晴的丫鬟,她的声音竟是如此这般,这般地好听。 就好像是来自远方,坚毅,内敛,又带着一些热情,有着一种破茧之后涅槃重生的释然。 房门咯吱一声,被钟采轻轻地推开了一点。 屋内,一点月光之下,隐隐露出了一张少女的脸。 她比自己大个几岁。 一瞬间,钟采以为自己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见到了另外一个人。那种心灵的碰撞,第一次有了感触。 早在寻找小晴之前,钟采就已经将她的经历进行了解了一番。在钟采看来,她也是个可怜人。听闻她卖主犯了事,曾被打入到天牢,宁死不屈,口喊冤枉,最终因为梅妃向皇上求情,才饶了一条性命,被贬到司衣局当起洗衣丫鬟。 小晴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孩子,惊讶无比。 “你是谁家的孩子。”也许是因为钟采沉默太久,她又问了一遍。 钟采站在门口,伸手推了一下门,只是推开了一小段的距离,手中便没了气力,一束月光从不算大的门缝处洒进来,他轻叹了口气:“我是钟采。” 未得小晴的允许,他竟主动走进屋内。这让小晴十分惊讶。 钟采缓步走向小晴,一眼便瞧见了她的卧房,眼里没有露出太多的意外,却又有一些意外,他瞄到屋内一张陈旧的木桌上,放着两个药瓶,再看小晴的急急忙忙拉下的袖子,不禁皱了皱眉。 尽管只是短短的一瞥,小晴手腕上的那些伤痕也已经被他迅速捕捉到了。 他入目所见,是眼前这个少女,身着一身皱巴巴的宫女服,她乌黑的长发好像那丝缎一般,披散在颈后。 屋内的灯光有些暗,但这个少女的眼神却显得那么冷静,瞳孔之中透着一股淡淡的忧伤,却又是那么得清澈,这般笑容,和之前在偏殿所见的竹青大有不同。 小晴的脸上带着一抹迷离的浅笑,惊讶地看着钟采。 “是梅妃娘娘派你来的吗?” 除了梅妃,小晴已想不起会有其他能够专程派人来到这个冷清的地方看她。 钟采摇摇头。 “你到底是谁?是不是梅妃娘娘出了什么事!”小晴转念一想,觉得事情不对,她看了一眼钟采,这个孩子尽管看起来很小,但从他身上展现出的风采是那么的清雅和高华,小小年纪,竟有一种从容淡泊、睿智的气度。 她不曾记起,昔日之前,自己见过这个孩子。但是钟采却觉得她似曾相似,特别是在看清她的容颜之后,他对小晴昔日的印象一下变得更加清晰了。 如果没有记错,那天空中下着一场大雪,皇宫里,各个宫殿里,御花园中,都被寒雪覆盖遍。 那天,她裹得像一个胖粽子,也许是因为她害怕寒冷的缘故,连走路都是紧裹着厚衣,出现在了太医院附近。 而那天,钟采因为偏殿里一名小宫女受了风寒,请不到太医院的大夫,因为病情紧急,钟采实在不忍,就亲自跑去太医院求药,成功拿到药的他从太医院出来,见到一个比自己大几岁的少女从附近的药庐里走出。 那天,天寒地冻,钟采戴着巾帽,仅将乌墨的头发藏进帽里享受温暖。他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个少女从自己的前方经过,没有打一声招呼,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因为她太像他死去的母后了。 也许正因为这一点,钟采在那时,对小晴便暗存了好感,第一眼见到她,就显得那么亲切。 不想风突然变得疾了,将他的巾帽吹飞起来,他伸手抓去,等抓到时,回头再看那个从药庐里出来的少女,可惜她的背影已经远了。 钟采仍旧清晰地记得,那天,他站在雪地里,望着小晴远去的背影,呆了很久。直到他看到一个身穿朱红色太监服的瘦小身影,从一条小路,鬼祟地摸进了药庐,他才回过神来。 小晴看着钟采,虽然不知他的身份,凭着钟采这清澈带着点高雅的眼神,让她第一眼认为,这是哪家显贵士族的孩子。 “你怎么进来的?”也许是因为看到对方是孩子,小晴并没有生气。 她扬扬眉毛,假如她记得不错,司衣局这种地方,是不会有什么身份高贵的人会来的。 钟采并未作答,他向前走近两步,就站在小晴的身前三步外,他用尽量成熟的声音,道:“皇上遇刺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冒死阻拦暴室行 对于这个无端出现在自己跟前的孩子给她带来的消息,小晴被震惊了。哑然。 “你呆在这里太久,外面的风声,你可能一点收不到。梅妃也失踪了。”钟采第二句话,让小晴更加惊讶了。 她主动向钟采走近两步,微微低眼看着他,这个孩子比她矮一个脑袋:“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求你告诉我,梅妃现在的情况?” 她跟他说话的瞬间,钟采感到好像是母后在跟他说话,他的心中流动着一丝温暖和感动,冲着小晴笑了笑,语调从起初宛如月光流水一般的宁静淡然,渐渐转为了一些激动:“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能告诉你,梅妃现在的情况,很危险。” “很危险。”这三个字,特别顿了一顿。十分严肃。 小晴听到这里,愁上眉梢。 “皇上今天刚刚脱离危险,仍昏迷不醒。他的情况,也不好。”说起钟沉,目光黯淡下来。 “你皇上那边的人。”小晴眼露惊奇。 钟采点点头,这便算是承认了。 “你叫小晴。”钟采盯着她不住地看。 小晴点头,对于她来说,这个孩子显得有些陌生。但他对自己,却好像十分熟悉,说话时的神情和态度都十分娴熟,就好像他认识自己一样。这也许是她的心里幻觉吧。 因为一次疏忽和大意,让小晴失去的太多了,以至于她花费了很多功夫,来调整自己的思绪,曾经面对被人冤枉时的仓惶、震惊、迷惘,以为各种痛苦,经过这些日子的隐忍和历练,在此刻已经不觉化作了清醒、冷静、和决断。 面对钟采的话,她思索了一遍,方道:“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吗?” 她用一种期盼的眼神看着钟采,见钟采毫不犹豫地点头,露齿一笑。 夜过得很慢,钟采一字一句地将事情向小晴道出,他也清楚,这是为什么,自己愿意向她吐露一切知道的事,除了自己的身份,当然还有那把匕首。 这个十一岁孩子的心思有时已经胜过大人,甚至胜过那些蒙蔽在利益和欲望大网中的人们。 他以他最单纯的天性通透了这人世间所有的道理,到头来都不过是一个回赎。 他的灵魂仿佛经过了一次几乎可说是浴火重生般的磨砺和考验,这其中过程不能说是不痛苦,幸而已经过去。 他可以做好微笑的准备,只是当前,他还必须让自己得到成长。 两人聊毕,小晴站起来。 她走在光滑冰凉的地面上,沁凉的丝丝寒足底一点点地窜入身体里,钟采说的话,却让她更为清醒,变得坚定。 钟采居然对她说:“像皇宫这种囚笼,呆一刻便少一些快乐,少一些自由。小晴姐姐,你为何不选择另外一条路?” 另外一条路。小晴无能为力地冷笑了一声。 “可我没有资本,不是么?” 小晴的话,让钟采一下子震醒过来:是啊,还是自己想得太过简单了。她是宫女,是从小被卖到宫里来的,可以说是交易的牺牲品,她何来的资本。 在她当前的遭遇下,给她灌输挣脱束缚的思想,也许只会害了她。 钟采想到这里,拍拍脑袋,转为笑嘻嘻道:“小晴姐姐,是我想得不周了。天色晚了,我也要回去了,以免他们找不到我。” 小晴摸摸他的头,冲他一笑,然后点点头。悄悄送他出去。 钟采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忽然回头,目光落在她的手上,脸色变得严肃:“你在司衣局,谁要是欺负你,你来跟我说。我替你出头!” 小晴见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的男子气概,随即一笑,谁知钟采脸色忽然转了一转,声音低下去,“你知道吗,我特别喜欢跟你说话!” 也许因为这是从一个十一岁孩子的嘴里说出的,在小晴看来,并不在意。她冲他笑:“回去吧!我在这里很好的。” 钟采“嗯”地重重应了她一声,用劲向外奔去,一会便没了身影。 她跟了几步,好大一片月光扑面而来,院内的一些花草的影子映入眼帘,洁白柔和的月光一下子照亮了心底里黯淡悲伤的角落,扫净了之前积攒的沉闷之气,小晴只觉得胸口豁然开朗。 多么美丽的月色!这些天来,她忙碌于李胭脂给她安排的重活,何曾细心欣赏过这样美好的夜色。 在司衣局的这些日子,虽然过得艰苦,她甚至把心关闭起来,也意味着把这些大好的光景关在心外。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拉起袖管,曾经透亮不说如白玉般,却也是鲜嫩清丽的手,此时此刻,竟在月光下,显得干瘦许多,那些被她在众人面前,隐藏在袖管里的伤痕,在此刻,无人之夜,显得异常明显。 一条一条皆是被鞭子抽出的印记,当时是血淋淋,现在剩下难以抹去的疤痕。 李胭脂,这个司衣局的姑姑,是她给自己带来了这些伤害。 总有一日,会让她还回来。 她叹了一口气,低眉看着地上良久。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哭泣,只不过,皆是一种无声的。 如不是这个钟采的闯入,她不知道自己还要磨蹭多长时间。 她多想跟他亲口说一声谢,谢谢他及时给自己带来了这些消息,否则当时光穿透流水,她与梅妃之间将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因为在这些天,梅妃一直没有来看她。 李胭脂的欺凌,这些枯燥艰苦的重活,险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曾在这样无人的夜晚,一度沮丧过。她清楚地记得,梅妃会来接她回去的,可是这么长时日了,暮云宫那边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如果不是钟采的突然造访,她现在还对这件事难以释怀。如今得知梅妃身处险境,或许处境比自己还难过,自己又怎么能去怪她不来接自己呢? 但是现在的小晴,已经不像几日前那么惊惶,她甚至可以冷静的审视当前在自己身边发生的一切,思量起这些事的整个过程。 回想钟采提起皇上在乾清宫遇刺之事,小晴心底惊讶之余也不由得看得更透:“倘若真是梅妃娘娘想要害皇上,她大可不必逃,留下来岂不是更少些嫌疑,但她却失踪了,难道当日除了她和皇上,还有其他人么?” 小晴站在院中,蹙起眉头,思考良久,过了了一会,眸光微闪,方想起了什么,听见院外传来一阵疾跑声。 一个身穿朱红色太监服的人已经闪到了跟前。 “小喜子?”小晴讶然。 “晴儿姐姐,出、出大事啦!”小喜子气喘吁吁地道。 小晴瞄他的样子,看他应该是跑了很长的一道路,连衣衫都湿透了。 “小喜子,你来这里干什么?”小晴蹙了蹙眉,不解。 “欢沁,欢沁!”小喜子手指暮云宫的方向,口齿不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嘛!”小晴按住他的手,大急道。 “他们把欢沁抓走了!你快去看看!”小喜子大急起来。 “谁啊!你倒是一口气说完,可急死我了!”小晴道。 小喜子道:“梅妃刺杀皇上,常侍卫带人把欢沁带走了,这会把人赶到了暴室呢!” 暴室! 虽然从小喜子口中旁敲侧击的问清了一些事,但是小晴还是控制住自己没有问太多,欢沁被打入暴室,这可是要人命的事!她不得不迅速做出一点决定。 也许自己跑去阻止常卿对欢沁的这种暴行,与飞蛾扑火无异,但欢沁好歹也和自己认识了很多年,一起在宫里共事,她也是梅妃身边的丫鬟。现在她出了事,自己又怎能不管? 此刻,小晴的心,是急促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己尚是泥菩萨过江,此刻又来了欢沁的这档子事,当真是令她有些暴跳如雷。哪里还能站得住,对小喜子道:“就没人管管吗!欢沁犯了什么事,宁妃娘娘要这么对她!”说完,便要跑出院去。 小喜子一把将她拉回来,“你不能去!他们带了好多人的。欢沁,欢沁这回,真的是废了,死定了,晴儿姐姐,你不能再去,免得引火上身啊。” “放开我!小喜子,欢沁可是陪我一起长大的,她如今出了事,我怎么能无动于衷呢?这是我小晴会干的事吗!”小晴激动道。 “可是你怎么救她!”小喜子冲着她叫道。 就是这一声话,将小晴的脚步拉住了,她停在原地,愣了一愣。 这只不过是一场权势地位的抗衡,她很清楚,说话的权力在谁的手中,谁就会成为这场情势的主宰者。 真正的情形究竟如何,小晴还要自己来判断。 虽然小喜子的话,刺伤了她的心,但,最终,她还是决定先去看看。 小喜子拦她不住,叫着她的名字,也追着她去了。 赶到暴室门口,见到两名凶神恶煞的侍卫,正一人拉着欢沁的一只臂膀,正要往暴室内走进,暴室的门已经被打开了一点。 “住手!” 小晴毫无顾忌的冲上去,便去拉开那两名侍卫,伸手挡在了欢沁身前。 “你们凭什么把她进暴室!难道你们不知道,宫中严禁私下动用酷刑的吗!”小晴横起眉毛,义愤填膺。 “哟!这不是卖主求荣反害己的梅妃身边的小晴丫头吗?衣服洗完了吗,跑这里来,管闲事来了,有意思,可真有意思!”常卿冲着她斜斜地笑。 小晴的印象中:常卿好歹是个侍卫,宫中的侍卫好歹也是从万千之中精心挑选出来的,总有个得体,行事端正的模样,可眼前的这个常卿,自己每见他一次,就越发发现他比前一次猥琐了几分,倒也是觉得可笑。 第一百六十章 卖主保命怂欢沁 凭着他此刻的嚣张,言语带刺的神情气度,与这美好的月色显得格格不入,明明是无比清丽的月夜,洁白的月光之下,只这么一小片晦暗的阴影,在眼前,显得分外的醒目,令人厌恶。 这个常卿,对小晴来说,也是受够了。 每次自己身边的人遭罪,都有他的身影,小晴对他早就不存在什么好感。 昔日在暮云宫殿外挨宁妃的那顿板子,到现在她还清晰记得,此事若非常卿在其中搅乱,添油加醋,自己又何尝会白受那板子气。 在他开口之前,小晴甚至连看都不想多看这个笑里藏刀、背里阴险的小人一眼,连一个目光都吝啬给予,好像多看他一眼,就会玷污了她的眼睛一般。 常卿说出话后,便留神着小晴的态度,见她拿着一种看着怪物,甚至是变态的目光,警惕地看着自己,心下当即不爽,嘴边的肉动了一动,脸色便拉下一大截。 连方才调侃的笑容也瞬间隐没在一丝阴厉之中。 见自己的冷待和无惧,让常卿得意的神情有了一点不爽的反应,小晴嘴角勾起一丝笑,这种笑是一种嘲笑。 站在一旁不敢发话的小喜子,错愕地转头,扫了一眼小晴,神情有些紧张,也有些无奈,他看见常卿突然默然无声地向小晴走去,手中不由得颤起来。但最终,他还是压抑住了自己,什么都没说,然后低下眼去,方才从常卿的背影上闪过的冷光,在经过一番挣扎后,一下子消失去了,化成了一股没人看得见的愧疚。 小喜子也不敢抬头,他甚至不敢再看小晴的眼睛。怕她朝自己望来,自己无法面对。也许是因为心虚吧! 但是所有人之中,最让小晴惊讶的是欢沁,她竟毫无骨气,跪在常卿的脚下,抱住他的大腿,哭着求饶,说不要去暴室,只要不让她去暴室,她什么都愿意招供,甚至是梅妃要害皇上的事。 常卿看着跪在地上,拼命求饶的欢沁,得意地笑了,笑得十分邪恶,他瞄了小晴一眼,眼里仿佛多了一些高度,是那么得意,高高在上。这种欲要玩死她的眼神,是那么可怕,那么令人作呕,将小晴逼得一步步往后退去。 “欢沁,你胡说什么!梅妃娘娘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诬陷她啊!”小晴耳朵一震,她仿佛觉得自己听错了。 欢沁对常卿说的是—— 她知道梅妃要害皇上的计划。她知道梅妃潜伏在皇上身边的一切目的。 多么可笑,多么令人震惊的事。 常卿低头看着跪在地上如一只小猫的欢沁,摸摸下巴,歪嘴笑了笑,神情没有太大的波动,摸下巴的动作也一只保持着,他静静地听着欢沁说着:“奴婢还知道,知道梅妃娘娘经常夜出皇宫,她,她的那套黑衣人的衣服还藏在暮云宫呢!” 常卿微微弯下腰板,盯着她看,眼中流露着一丝笑意,“你知道,骗我是什么下场。”这句冷冷的话,让欢沁的身子蓦地一缩,将头磕在地上,咚咚响彻。 “奴婢不敢,不敢!奴婢不敢欺骗常大人,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梅妃娘娘的寝宫去搜!” “欢沁!”小晴冲着她低叫了一声。 但即便是这种痛彻心骨的劝喊,也没能将欢沁的心拉回来:她反而更怂了。 欢沁只是将脸埋的极低,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叫唤,继续向常卿说:“还有,上次,奴婢奴婢还看到,梅妃娘娘穿成着黑衣人的心头,出宫去了,也不知道当时是不是去,去天牢里窥探许,许大夫。” 常卿如获至宝,摸摸下巴,笑意更加浓了,他将欢沁从地上扶起,语气忽然变得温和起来,“欢沁,很好。你继续说,说的越清楚越好,你说的许大夫,是哪一位许大夫。” “是。”欢沁抬脸瞧了他一眼,便马上低下眉去,不敢再瞧第二眼。她显示被吓坏了,“是,是许淮生,许大夫。” “这么说,在许淮生被关入天牢的期间,梅妃娘娘还同他有来往。”常卿略有所思地看着欢沁。 欢沁点点头,“是,奴婢是这样想的。” “欢沁,你怎么可以......”小晴拿着看孬种的目光看着欢沁。她万万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欢沁的嘴里说出来的。 人心不古,眼前的这个胆小怕事,卖主求生的欢沁,竟变得让自己不认识了,这么的无情,这么的没有骨气。 “唉——” 就在众人默然之际,常卿随意地叹了一声,这声叹息带着一种戏虐,他满意的笑道:“你早说嘛,早说不就少些罪,少些误会嘛。来人啊,去暮云宫,搜一搜,看看这丫头有没有说谎,搜到了什么,都送去宁熙宫,向宁妃娘娘禀报。你们不用回禀我了。”他说完,笑眯眯地看着欢沁,将她从地上扶起。 这种笑,接近一种调戏,一种勾引,一种诱惑。 他打量着欢沁的全身上下,眼睛在她起伏不定的胸脯上瞄来瞄去,这种带着暧昧和坏笑的眼神,把欢沁看得很不适应。低下眼去。 常卿轻轻咳嗽两声,伸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两下,意味深长地冲她笑:“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不会亏待你的。”说完,眼里掠过一丝厉色,目光一下定在小晴的脸上。 “哼,小晴丫鬟,你是司衣局的洗衣丫鬟,这么大半夜跑这里来阻碍本侍卫办公事,这还有规矩可言吗!” “是本小爷派她来的!” 虽然只是一句话,但这种突如其来半路插话,让钟采一下子成为了众人的注意点。 小晴闻声而去,看见了之前的那个孩子,不知具体身份的孩子——小钟采。 她有些欣喜,却又有些担忧。这个小孩在常卿的面前,自称本小爷,是够大胆的,不禁为他如此大胆的言辞担心起来。 常卿见到钟采,错愕了一下,然后从欢沁身边离开,走到钟采的跟前三步,方才脸上复杂神情,顷刻间化作了一些谄媚的微笑,“是钟小爷,您怎么跑这儿来啦。这个地方,不适合您来玩耍。” “哼,怎么不适合了?皇上允许我在宫中所有的地方玩耍,他老人家都允许了,你敢说不允许?”钟采竖起两道好看的眉毛,抬头瞪着他。 他的来势不可挡。把常卿说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也不知该怎么接话。说允许,又显得自己方才的话说错了,说不允许,又是尽显对皇上的不敬。 这位只有小爷在宫中,过着皇子般的待遇,皇上都拿他当兄弟,虽说来历不明,但终究是皇上青睐的人,自己也是得罪不起的。常卿心里暗暗地想着。 “嘿嘿,您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到处跑多不方便......”常卿不知是因为嘴笨,还是一时嘴快,没其他话可说了,看他生着一个小孩的模样,不免就开始调趣起来。 谁知这句话,方出了口,便后悔了,他瞄到钟采的脸上有了一些不高兴的表情:“常大人,你是瞧不起我喽?我是小孩子家家,你的意思是说,皇上让一个小孩子家家在这么大皇宫中自由行走,是一件极其可笑的事喽?” “你......我可没这么说!”常卿涨得满脸通红,他甚至有些难再启齿,他早就听闻了这位在宫中吃的好,穿的好的钟小爷,舌头灵活,真正辩驳起来,谁也说不过他。 “可你就是这个意思。” “我没有!” 大概是见到常卿的盛气有些被减弱,钟采嘴角一撇,偷偷地笑了一笑。 然后挺起胸膛,阔步走到小晴身边,再转过脸来,冲着常卿,大声道:“小爷请你们今日都记住了这张美丽的脸,这是我认得姐姐!今后你们谁敢欺负她,我一定不会吝啬向皇上进言的机会的。”说完对着小晴露齿一笑,竖起的眉毛也松平下来,变成了弯弯的形状。 钟采牵过她的手,目望前方,走过常卿的身前。 他的余光瞄到了一件朱红色的影子,眉头皱了一皱,有所犹豫,斜睨了一眼站在那里的小喜子,略有所思地朝人影外走去。 “常大人,我记住你了,你叫常卿,你很嚣张!”说完主动牵着小晴,往外走去,消失在众人的视线。 就是这么直接了当的一句话,让常卿的心情一下变得急躁起来,他朝钟采的身影横了一横,转头去看欢沁,似乎要将所有的愤怒一概发泄到她的身上。 看了良晌,忽然拉起她的手,嘴唇贴近她的耳边,低声道:“本侍卫现在很生气,你最好不要让我不满意。”说完,挥挥手,将其他的侍卫喝令去暮云宫。 小喜子见势,不知何时,悄悄地离开了。 即便是欢沁的这些可信可不信的话,常卿也要从中作梗,最好能够抓住梅妃的一些把柄,才肯罢休。所以等钟采等人一走,他便带人去暮云宫。 这一搜,几乎让他气炸了胸,他抓过欢沁的手,狠狠地盯着她看,“你不是说黑衣藏在她寝宫的吗?怎么,在哪呢!小贱人,你敢玩我!” 常卿的愤怒来自于,他的手下们并未如欢沁之前在暴室所言的,搜出梅妃出宫的夜行服,什么黑衣,狗屁都没有。 他一气之下,将欢沁拉到一旁,狠狠地叫道:“黑衣没在梅妃的寝宫,那是不是在你的房间呢?嗯?” 此刻的常卿在欢沁的眼里,就像一只兽性快要发作的禽兽,连对她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极其激烈,那么用力却又那么低沉。 欢沁哆嗦道:“奴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明明就有的,奴婢上回看见了的,梅妃把衣服藏在了......” “啪!”地一记耳光,甩红了欢沁的脸。 “进来!” 房门咯吱一声,被强行撞开,又猛地关上了。 两个交错的身影在屋内,强行靠在一起。 只有这个时候,这么贴近的距离,欢沁才从常卿的身上闻到了一丝酒味,他的气息突然变得这么急切,一定没有什么好事。 欢沁有些害怕,她拼命地用手臂保护自己的身子,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 常卿却解下了腰上的剑,砰地一下,重重放在了桌上。 然后向她一步步地走近。 他的脸,被朦胧和黑暗覆盖,显得十分可怕。 欢沁哆嗦着身子,惊叫了一声,已经被常卿强行抓回到怀里,无法逃脱。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朝宿命受欺辱 欢沁的脑中一下闪过很多念头,全是些不好的念头。 常卿身上发出的一股重重的男子气息,迎面扑来,弄得她十分眩晕。 她逃脱不掉了。泪水一下噙满了眼眶,形成了珠儿,滚落下来。湿了常卿的衣襟,一直滑落到他胸前的肌肤里去。 一种悸动,让她陷入了恐惧。 窗子被风吹动起来。 屋内没有烛光,欢沁一下失了声。她反抗不了,只有承受,她低声哭泣。 常卿的身子如同一座大山压住她瘦小的身躯,压得她很疼。 常卿对她身子的图谋不轨,她其实是知晓的,却没有去反抗。 就是这种不敢反抗,沉默,让常卿的强求得逞了。 他像打了一场胜战一样,征服了这个弱小的女子。 他把她弄得情绪纷乱,并以此为乐。 一股淡淡的红,从床榻上散开,开成了一朵花,床榻震动起来,咯吱咯吱响彻不停。 过了一会,才恢复安静。 她听到了常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欢沁紧紧闭着眼,不敢睁开,仿佛怕一睁开,就到了另外一个可怕的世界。 黑暗之中,尽管她也看不到常卿的脸,却始终不敢睁开眼。 他的力气很大,大到她无法支撑。就这么,一下,让她初次尝到了一种受到屈辱的疼痛。 那阵冷不防的疼痛在她身体里持续了很久。 半刻之后,常卿放开了她,开始安抚她:“我最见不得女人哭泣。你跟了我,也不吃亏。你好好想想,今后是跟着我,还是继续跟着梅妃做事。” 欢沁不敢回答他,只是抽噎。 刚才的一幕,她仍旧不敢想象。 常卿说完,迅速提了提裤子,一副痛快的样子,闭闭眼,走到桌旁,重新拿起了剑。回头冲着欢沁斜斜地一笑,转身出了屋。 常卿的身影消失了很久,欢沁也没能从痛苦之中挣脱出来。 她是不愿意的,可是她却承受了。 刚才的一幕,在事后时不时钻进她的脑海,让她不得不忆起。 它让她变得提心吊胆。害怕常卿又会冷不防地回来。 她的双腿突然冷得发抖,过了下半夜,才恢复了一点精神,但是整个人一夜之间,变得有些恍惚,有些呆滞。 经过昨夜的事,小晴的心情变得有些郁闷。 欢沁在常卿面前的表现实在是令她大为气愤。连今日洗衣服也是闷闷不乐。 李胭脂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看着她对着一件衣服又搓又拧,那衣服在她的手中被扭曲成了难看的样子,李胭脂双手抱着胸前,看着她,冷冷地哼了一声。 小晴听到她的哼声,并没有回头打理她。仍旧是安静地洗着衣服。 “哟!” 又是一种挑衅的声音。 小晴知道,李胭脂一来,准又没什么好事。 “衣服跟你有仇么!”李胭脂低斥了一声。 小晴仍旧装作没听见,搓着衣服。 “喂!你是不是装聋作哑!我叫你,听不见吗!”李胭脂被小晴这种不屑的态度一下气到了。 伸手摸去,竟发现昔日里常带出来的鞭子,今日没有带来,又急又气,在院中走了一遍,最终顺手抓起了一根断落的树枝,当即便往小晴的身上拍去。 啪! 这一下,正好打在了小晴的手背上。小晴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再也忍不住,指着她骂道:“李姑姑,你不要欺人太甚!你成日来骂我辱我,我也就忍了!你还打上瘾了,你真当我是好欺负的吗!” “怎么着,我打你一下怎么了?你想还手吗?”李胭脂瞪圆了眼。 小晴横着一双眼,慢慢将一口怒气咽了下去。 小晴的这种隐忍,被李胭脂看成了一种畏惧,她更加盛气凌人了,她得意一笑:“谅你也不敢!小贱婢!” 说完,走到洗衣盆边,随手抽起一件已经洗干净的衣服,便往地上重重地摔去。 这么一摔,刚洗好的衣服,又染上了尘土,变得肮脏不堪。 小晴看着她这种行为,气得说不出话来。 李胭脂笑着向她走来,“洗啊,你不是很会洗嘛,宫里还有很多衣服还没送来呢,你这会洗完了,一会还有呢!哎呀,真是干粗活的好手啊。” “啧啧,瞧瞧,这手——”她得意地强行拉去小晴的袖管。 那些昔日里被她打出的伤痕一下暴露在阳光下。 每一条,都是用鞭子重重地抽出的。 “你不是梅妃最得意的丫鬟么,怎么,现在落在我李姑姑的手中,是不是很难过呀。后悔呀,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你早该巴结巴结我呀。” “啧啧,这手,真是难看呀。见不得人——” 李胭脂的话还未说完,忽听“啪”地一声轻响,一个鞭子从空中甩来,当即抽在了她的手上,将她手上的树枝一起震落在地上。 “喂,这鞭子的滋味好受吗?” 一个孩童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是钟采。 钟采这个时候来到司衣局,小晴有些惊讶。她连忙放下了袖管,将手腕上的伤痕迅速藏了起来。 “你,你是哪里跑来的毛头小子!活得不耐烦了,竟然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李胭脂双手插在腰间,十分生气。 钟采走到她的跟前三步,抬头,瞪起一双大眼,看着她,“我打你,是在救你!” “哟哟哟,好个毛头小子,还跟老娘辩嘴,看老娘不打你。”说完,捡起那根被他鞭子打落在地上的树枝,便要往钟采身上抽去。 哪知钟采手中的鞭子一卷,已经将她的树枝卷了过来,李胭脂人也跟着向前一扑,一下扑倒在地。 钟采见状,嗤之以鼻,不疾不徐地走到她的跟前,又是三步停住,冲着她吐了吐舌头,咧嘴一笑,迅速拉着小晴的手,跑出了司衣局。 李胭脂气得从地上爬起,招呼了所有人来司衣局,要将小晴逮回来。 哪知,派去的人中,没有一个找到小晴的身影。 钟采拉着小晴的手,一路往偏殿方向跑去。 “喂,小钟采!我不能跟你走!”小晴边跑边减缓了脚步。 “为什么?”钟采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她。 “我的衣服还没洗完,这会跑出来,李姑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向宁妃和皇上告我的状的。” 钟采敲了敲头,经她一提醒,方察觉自己举止冲动了。 “晴儿姐姐,是我荒唐了。那现在怎么办?”钟采用着一种无辜而无措的眼神看着她。 平常在别人面前,他从来不是这副天真,一副无知的模样,到了小晴的面前,一副装傻卖弄的本事,一下就透了出来。 他也不解,自己在小晴面前,会如此的自然,一点包袱都没有。就像被压抑了许久的小孩贪玩的天性被释放,总想弄些有趣的事出来。 这个时候,他才像极了他本来的模样,那是一个小孩子真正的模样。没有仇恨给他带来的包袱,只有天性使然的笑容。 这是他好几次冲着小晴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笑得那么憨,那么傻。 “晴儿姐姐,怎么办啊!”他大大清澈的眼睛里,流淌着一种纯真的光,一点点地看进小晴的心里。 小晴冲他笑笑,放开他的手,沿着原路返回:“我回去吧!” 钟采吃了一惊,他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想逗逗她,看看她的反应,没想到她还真要回去。忙跑到她的跟前,挡住她的去路,神情变得严肃:“你不能回去,我好不容易把你带回来,你不陪我玩,却要回去给他们当出气包。” 小晴蹙了蹙眉,不解地看着他。 “晴儿姐姐,你只比我大几岁。你别把我当小孩子看,再过几年,我也能长你这么大这么高。你那个时候,却不能小瞧我!” 钟采的话,让小晴极为不解。她十分惊讶。 钟采的神情有些腼腆,他甚至不敢小晴对视,目光闪烁不停,也不知道往哪里放,“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回去受罪的。我会向皇上请求,让你到我的身边,服侍我的起居。”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说好了,我一定不会让你在那个地方继续受苦。男子汉,说过的话,一定做到!” “真的?” 也许是因为钟采说话的样子太过真诚,小晴看在眼里,也不恍了神,若不是因为他年纪小,她还真会当成了。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钟采看着她,坚定道。 她噗嗤一声笑笑:“你把我弄到你身边有什么用,你又不能娶我,带我享受荣华富贵。你只是一个小孩子!” 也许这些话,只不过是小晴无意间的玩笑话,但在钟采听来,确是那么一件严肃的事。 他挺直了身子,抬头看着她,“我总有一天会长大的。长得比你还高。那样你就不会再嘲笑我是小孩子。” 他说时,眼里闪过一丝希冀,仿佛他此刻已经长高了一般。 “那好,我等着你喔。” “真的吗?” 这回换小晴愕然了。她看着钟采,从他眼里看到了期盼,一种认真,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过了一会,似乎认识到了什么,她的笑容转为了一些尴尬,嘴上却道:“傻孩子,我说笑的,你可不要当真。” 当她说完,钟采眼里的那道光一下子变得弱下来。仿佛刚刚燃起的期盼被人夺去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种极其朦胧、转瞬即逝的纯真,这种见到小晴就会自然泛起欢喜的感觉,仅仅是那么遥远,却被他牢牢地记在心里。 小晴冲着他一笑,摸摸他的头,不经意回了一句:“等你长到那一天再说!”说完想起正事,闹了这么一场出逃的闹剧,也该回司衣局了。 “你一定要回去吗?”钟采仍旧不死心地追问,一直跟着她。 “为什么不回去,反正我也逃不出皇宫。” 钟采止步。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 “只要你愿意,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你又不是皇上,那些侍卫又不会全听你的。你凭什么带我出去。” “不,我会的!你要相信我!” “呵呵,真是个天真的孩子。” 两人就这么一问一答地慢慢离远。不觉间,只剩下钟采一个人,他站在那里,望着小晴消失的方向,低头叹了一声。 才握起拳头,铃铛在他的腰间舞动起来,他向宁熙宫跑去。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拜访宁熙宫。 因为皇上这几日来,一直住在宁熙宫。 第一百六十二章 请事拜访宁熙宫 钟沉遇刺之后,钟宁变得沉静了不少。 一直守在钟沉的身边,等候他醒来。 这天秦天又来到宁熙宫给钟沉下针。 他想以针灸之术,将钟沉体内暗藏的无名毒液逼出来。但是费了好大的劲,最终无济于事。 这样的结果,让钟宁很失望。 “皇上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但情况仍旧不好。我用了一些药,但中毒的症状,却始终没有减缓。” “本宫给了你这么多时间,你就告诉本宫这些。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解不了皇上身上的毒,你就等着和你的云妃一起为皇上殉葬吧!” 秦天拜在地上,眉头紧紧地皱着。 既然她提到了萧云,就是在挑战自己的底线。秦天暗暗擦了一把冷汗。只回了一个:“是。” “再派一些人去,冰蟾蜍有这么难找吗?本宫就不相信,普天之下,没有皇家想要的东西!”钟宁道。 听见钟宁这么说,秦天吊着的心才渐渐转安。他暗庆这算是避过一劫,否则凭着宁妃最近的心情,说不定一会,惹得她不满意,便会掉脑袋。自己掉了脑袋不要紧,若是连累了阿云,那可真是让人不得不被逼着低头的事。 他在心底盘算着是否要向钟宁说出有关找寻冰蟾蜍的新消息,以此示好以免她对自己记恨,恨自己无能,去为难自己和阿云。 想到这里,他婉约而谨慎的眉间,悄悄浮现出了一些虚惊之色。 昏迷不醒的钟沉,则依旧温和淡定,嘴角泛着一丝苍白的笑意,浅浅的,犹如天边白云漫卷,他的衣衫金黄如日,灿灿的耀眼。 如果不是知道他的真实情况,谁也看不出,这样一副尊贵而俊美的面容,此刻竟是一点意识也没有,除了时疾时缓的呼吸。 但,只要有一点生命的征兆,都令钟宁欣喜不已。 好在这回,是真正确定为脱险。但是他体内的毒,拖得久了,得不到解除的话,也一样是危险的。 这本该是一场救驾的战斗,但是秦天却忙着观察诸人,心中别有牵挂,这几天因为钟沉的事,他几乎也没怎么休息,也没怎么吃东西。有一次,就是吃进嘴里了,愣愣之间,也感觉不到任何味道。 因为钟沉的事,钟宁变得有些喜怒无常,秦天在她面前,非她询问,几乎闭口不与,偶尔说一些话,但更多也是暗中观察她的反应,以此来判断自己何时适合说话。 钟沉昏迷的这些天,钟宁的变化确实太大了,面并无改变,关键在于她的神情,她呈现出不再是往日得体的笑容,她笑得很浅,每一笑也变得十分果决,那两双大眼看着每个人的目光,就好像要把他们看穿一样。 简直就像是,彻底变成另一个人。 而宁暮,是钟宁目前最为顾虑的人,这次可能因为弑君之事,让她身败名裂,与皇后之位无缘,但派去那么多通缉她的人,这么几天下来,也没得到抓到宁暮的消息,这对钟宁来说,无疑是最坏的消息。 但凡有一点宁暮的下落,钟宁的心都会放宽一点,越是这样无声无息,越是让她胆战心惊,没有底。 事毕,秦天从宁熙宫出来,正好碰见钟采前来造访宁妃。二人打了个照面,倒也没什么精彩的事发生。 这个时候,钟采跑来宁熙宫,除了问候皇上,也没有其他的事,毕竟这几天,秦天日日都见到钟采,所以此时见他来宁熙宫,也不觉为奇,但钟采的身份和来历到底是一个谜团,这件事上,倒事令秦天反复想了好几遍。 这个孩子,看起来相貌不平,年纪虽小,却是极其出众,一看便是受过良好的教育,必定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孩子,秦天想过,也许钟采真如钟沉所说,是他的兄弟,但这个兄弟不是所谓的义弟,而是真正的兄弟呢? 秦天曾斟酌过,凭着钟沉对钟采的厚待,这个小钟采可能是先帝所生,但这种言论毫无根据,现在想起,简直荒唐至极,虽然两人的面容都属出众,但区别还是巨大的。 也许是因为钟采年纪太小,看不出什么端倪也不一定吧。钟采甚至拥有在皇宫内完全自由行走的权力,不用任何腰牌,任何通行令,但却又从不妄尊自大,这样的教养,这样的气度,非出自皇室不可。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他看上去出现的毫无预兆,正因为如此,秦天才觉得他的来历不简单。 钟采的身份,恐怕只有钟沉才真正知道吧! 钟采跨进殿来,径入内殿,拜倒在地。 “小采给宁妃娘娘请安!”声音响亮,却不掺噪。 钟宁道:“你来了,地上冰凉,起吧!” 她说了这话,人也随之从床榻边站起,走向钟采:“往日你都是夜里来瞧皇上,今天怎么来得这般早?”眼里带着笑意和疑惑。 她俯视着这个孩童,见他眉间眼梢似带芬芳书卷,每翻过一页都能瞧到新的内容,钟宁观察了他这么久,直到现在,也没看清这本书里共藏了多少页的内容。 这个孩子,全身都是谜。 钟采见她盯着自己看,也有些不大好意思。无奈又恭敬,他如何不知道,宁妃这么人前人后的观察自己,打的是探底的主意,可惜她并不曾知道过自己的来历。 “之前一直听皇上提起你,他说你,年纪虽小,却拥有赛过大人们的智慧。”钟宁眼里泛着笑意。 钟采并未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她说话。 “小孩子聪明固然是好,只是在有些事上太过耀眼,终究也不是一件好事。钟采,皇上如今的状况,你也瞧见了。十分不好。听说,皇上当初将你从一群山匪手中救回来时,你差点连命都没了。” “是。”钟采低着头,看着地上,应着。 “本宫十分好奇,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当初能够只身闯入莽山,钟采,你愿意告诉本宫吗?” 钟采想:她终究是问出口了。 钟宁嘴角轻笑一声,走到他的跟前,停步,居高临下:“只要你告诉本宫,你的来历,你想要什么,本宫都能满足你,你觉得这个条件,对你来说,合算吗?” 钟采瞪大了眼睛,错愕一阵,突然搔搔头,大为惶恐道:“娘娘,小采做错什么了吗。如果小采做错什么了,娘娘惩罚小采就是!”说完,“咚”地一声,跪在地上不起。 他的这一跪来得十分突然,也十分巧妙。令钟宁也有些错愕,脑中的思绪被他这个无头无尾的求饶一下给打乱了。 “起来吧!”钟宁瞥了他一眼,有些扫兴。本想着对付一个孩子,是何等容易,只要稍稍给他一点好处,他就能全盘脱出,没想到,钟采竟丝毫不给她提问的机会,首先把一个莫名的错误揽到自己的身上。 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的举动,让钟宁感受到了他的害怕,他作为一个小孩子对她一个高高在上的娘娘的害怕。这样一来,纵使钟宁,也不会去选择继续为难他。有谁会去为难一个孩子呢? 倘若此刻,钟采表现得再铁骨一点,再冷静一点,与其他普通的孩子差别再大一点,钟宁对他的疑心也会更多一点,定然不会就此放过他。但恰恰因钟采此刻表现出的畏惧举动,让钟宁也看不清了。 这分明只是一个小孩子。也许是自己太多疑了。钟宁心中转过一个念头。兀自背向着钟采,沉静了一会。然后转过身来,冲着他微笑道:“看本宫把你吓得,快起来。” “你今日前来,不只是来看皇上的吧。”钟宁道。 钟采点点头,“娘娘,小采今日前来,是想求您一件事。” “什么事?”钟宁微笑。 “小采想求您把司衣局的晴儿姐姐赏给小采,由她照顾小采的生活。”钟采此话,毫无犹豫,几乎是直接脱口而出。 钟宁嘴角的笑容紧了紧,瞬间转为淡淡的微笑,她看着钟采:“不是有竹青了吗?为什么?” 钟采摇摇头,看起来十分无辜,他沉静了一会,才低声:“晴儿姐姐长得像我死去的娘。” 这一句话,把钟宁心头的疑虑消去了一半。他终究是孩子,哪个孩子又不想爹娘的呢? 倘若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想要将竹青换成小晴,按理说,也不是什么不能允许的事。但最终钟宁还是谨慎了一些:“可,小晴那个丫鬟,曾经犯过大错,现在被贬到了司衣局将功赎罪,不是本宫不帮你,这是皇上定下的规矩,她是戴罪之身,只能呆在司衣局。” 对于她的这句话,钟采的表情显得十分惊讶。就好像他是刚刚听到小晴的遭遇一样。 越是这样无知的表情,越是让钟宁对他放下心来。 钟宁顿了顿,道:“本宫没有骗你,小晴丫鬟确实是戴罪之身,将她调到你身边,这件事除了皇上能够决定,就连本宫也不能擅作主张。” 钟采低眉沉思一会,看着地上,一缕敌意从他的眉宇间掠过,然后恢复了小孩天真的笑脸,抬起脸来,向钟宁一笑,又向她小心地行了一个大礼,最终道:“那小采就不为难宁妃娘娘娘了,小采告退。” 该走的都走了,昔日里自己看不顺眼的人也几乎走得干干净净,钟宁扭过头,看着躺在榻上的钟沉,却感到一张惆怅:“沉哥哥,我一定会让那个害你的小贱人,让她生、不、如、死。你一定要好起来。” 仅是片刻的沉思,她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奇怪,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总之是连可怕之事。说完,眼中精光一缩,随即一放,缓步向床榻边走了几步。 就这么静静地守候在钟沉的身边,良久...... 第一百六十三章 孤身直上寒光寺 为免太多人注意,戴弩绕过帝京最热闹的一条街巷,这巷子向来有很多人来往,十分繁华,车水马龙声中,一匹快马从不起眼的一条路,向林府方向疾驰而去。 不刻,一人一骑出现在尽头巷口,马踏声声,仿若一阵疾风而至。 戴弩勒住骏马,停下在林府门口,因为方才骑马疾驰,赶得急了,弄得他身上的衣衫有些凌乱,他的巾帽就那么斜落在他的肩头,可一眼看上去,却不觉得有多狼狈,反倒有一种飞扬挺拔、来势凶猛的感觉。 骑在马背上时,他的面上始终没有表情,两道眉高高的竖起。 “吁——” 长声吁马,马蹄踢踏了两下,停了下来。 只见林府大门口,正站着一个身影,此人眉毛微耸,表情十分严肃,待戴弩到达,他的眉毛才微微松了平。快步走下台阶来。 戴弩翻身下马,来到林茂的跟前,微微抱拳:“林统领。” 林茂冲他淡淡一笑,娴熟地伸手做了个进府内详谈的动作。 戴弩便即会意,以一笑回之。 他将马匹交给林府的家丁后,便随着林茂径直走入林府,绕过大廊,往一间比较偏僻的厢房走去。 尽管因为这一趟来林府赶得过急了,戴弩的衣衫凌乱,可他的风姿仪态,却好似穿着十分整齐的华服一般,一点也不随意。 这一趟来林府谈事,对他说来,一定很重要吧。 林茂眼中漾着精光,随即散开,恢复了自然:“林统领,来消息了。” 林茂身为禁军统领,他的心思是十分灵敏的,他能够感受戴弩此话中的意思,大概就是,已经得到了一点梅妃的消息。 林茂眉间透出一丝忧沉之色,在房内走了两步,斟酌道:“戴兄,消息来得可靠吗?” 戴弩点点头,“我的人,在一户农家附近,看到过梅妃。” 林茂拍定掌心,皱眉道:“此事万不可声张,一点风声都不可走漏,此次皇上遇刺,梅妃在宫中失踪,本就是一件疑点重重的事,加上宁妃娘娘那边,现在对梅妃的搜捕,可以说是不遗余力。我们必须赶在宁妃前,找到梅妃。” 戴弩同意的点点头。于房中来回走了一会,轻轻地吐了口气,对林茂道:“林统领,我想好了一个计策,想听听你的看法。” 说完,招林茂到身边,两人交耳两句,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 “这倒是个好办法。希望皇上没有看错梅妃,不然,唉——” 戴弩道:“那我先通知兄弟们,去准备一下。明夜,于府中会和。” “我送你出去。”林茂送戴弩出府。命家丁牵来戴弩的马匹,眼见着他离开林府,这才转身进府,关门。 平夷山是帝京的一座并不算出名的小山,这名字甚至很难让人记住,山头虽然不高,但总体看上去,倒也显得十分秀丽。 附近的百姓只知平夷山上有一座寒光寺,寺内有一尊金佛,经常会有善男信女到那里去求福,传言,那里求得福,十分灵验,所以也时常会有很多京官,带着家眷前去求福保平安。 宁暮来到平夷山脚下时,便瞧见有一汪清澈的流水,顺着山间的一块岩石狭缝,潺潺地流下。 山道里虽有修葺,可还是让人感到稍是陡峭,幸而山间的一大片绿荫,不时地送来缕缕暖风,让上山的客人感到心情舒旷。 上了半山腰,所见山道上分有几处岔口,那里的林木长得比山脚更加密集,晃眼望上去,宛似铺上一层翠装。 宁暮一身男子装扮,行走在山道上,凭着眼力,虽然看不清前方远处的曲折道路,但仍旧能够辨别得了大致的方向。 好在山腰的烟雾还不甚浓烈,道路什么的都还看得清。 越是上了山,岔道越是陡峭。 她特意选择在这个时候上山,乃是为了避嫌。 自从那夜,她冒着被缉捕的危险,瞒过所有人的眼皮,在许淮生的掩护下,成功闯了一次皇宫,暗暗地埋伏于屋宇之上,窥探皇宫的情况。 她亲耳听到秦天说起,钟沉算是捡回了一条性命,但却中了毒,这种毒来得十分蹊跷,只有用西域的冰蟾蜍方能解毒。 那夜,她躲在暗处偷窥,暂时确定钟沉没有死,心中有了一丝喜色,若不是许淮生在旁劝她离开,凭着那些皇宫侍卫的警觉性,早就发现了他们。 “寒光寺的空善大师,对西域的虫蚁鸟兽颇有研究。冰蟾蜍,本就是罕见之物,在气候温和或者炎热之地,是没有的。只有像雪国和北音这样常年被冰雪包裹的地方,才可能有冰蟾蜍出没。就算是如此,也很难有机会能够抓到一只冰蟾蜍。除非用动用一种行动极快的灵狐,放灵狐去抓冰蟾蜍,希望就会大大的增加。” 昨夜,慕容愁的话在宁暮的耳边回响着,却听见从山道的另外一个叉口飘出来的人声来,一片碧色的绿荫正好遮挡住了这突然出现的人影,只隐隐传来一个轻快的声音:“爹,往这边走!小心一点!” 宁暮微微警惕,捏紧了手中的剑,低着头,装着过路的客人,不疾不徐地继续朝前走去。 那阵声音之后,似有另一个声音回了前者什么,因为隔着有些远,恁是没能听得很清楚。那岔口处冒出的二人的声音都稍低,随后,又传出一些说话的声音,待宁暮停下脚步,欲待继续捕捉他们说些什么,那两人已经渐行渐远了。 过了片刻,她徒步来到平夷山的山顶,已是夕阳西下。晚霞遮天。 这片山顶,是一大片的平台,平台皆是由一些青石板铺成。虽不是十分雄伟奢华,却也显得质朴气派,一点也不输于朝廷所建的相国寺。 这座平台的尖角之处,是一座依着山崖边建造的八角大亭,亭边贴有一片连着一片的青白色山石,在霞光之下,显得十分光彩熠熠。其间流有一汪清澈的泉水,潺潺而出,就像是从一条人工开凿出,约莫两尺宽的弯曲水道里,顺沿石坡蜿蜒流下。 曲曲折折的流水由两旁分流而下,每隔约莫半丈的距离,每一个位置上,皆故意放了一两张温暖的锦垫,于锦垫边上,又摆放着是一张四方形的矮几,几面上放着一些糕点的食物,以供来客食用。 不过宁暮却无暇关注这些边角的东西,她的心神正被眼前的一景所惊讶:百姓口中流传的,求福百求百灵的寒光寺,到了此地,却仍旧没有见到。 这已经是山顶了。 宁暮蹙了蹙眉头,正怀疑是不是自己走错了方向。 这时,山顶上已经来了不少行人,众人聚在一起,倒像是来参加什么聚会的。 这些倒不是最稀奇,最令她感到稀奇的是,这些人之中,几乎都是男子,他们走动起来时,个个身姿潇洒,挥舞着长袖,倒是挺好看,就算当中有那么几哥外貌并非十分出众,虽然是脸容普通的,其举止和仪态也表现的甚是优美得体,让人瞧上第一眼,便有一种舒服的感觉。 宁暮有点郁闷,早知如此,就应该让慕容愁跟着自己一起上山,想必她对这里的山势道路,要比自己清楚的很。 转身准备下山,回头马上愣了一愣,只见那亭子里的那些人,正齐刷刷地向自己看来,这种不约而同的投视,令她大感惊讶。 她不知这是什么状况,也没有功夫去多想。她的神情,微微定了一定,从一副惊讶中恢复为了平静。如刚上山时一样,自然地向山下走去。 没走两步,忽有两个人影走到了自己的跟前,将下山的去路给拦了。 “这位公子,你可是来拜访空善大师的。”熟悉而又清脆的声音。 宁暮心中一惊,方想起刚才在山道上,听到了两个人在岔口说话的声音,再看看眼前所站的这个男子,便对应上了。 这名男子年纪约莫二十多岁,长身屹立,他正扶着一位头发苍白的老者。 宁暮忆起方才在林中听到的那些话,迅速判断之下,就知,这是一对父子。 她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朝这对父子抱剑笑道:“是啊,我是专程来拜访空善大师的。却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这里,如今也不知该怎么去寒光寺。这位公子,可否指条明路。” 那少年听了,冲着他爹一笑,立即眉开眼笑:“真是巧了,公子,我们正好也要去寒光寺呢。你的方向是对的,只是走错了路,所以绕了半天,才到了这里。” “哦?” 看见宁暮不懂的样子,那少年摸头笑道:“嘿嘿,实不相瞒,我们父子也是走错了路,才绕到了这里来。公子,不嫌弃的话,你就放心地跟着我们父子来吧,方才我已经向这里的人打听过了,去寒光寺正确的路。” 宁暮略一思考,再次抱剑:“那就多谢了。” 话毕,三人同行,天黑之前,果然按照那少年的走法,到达了寒光寺。 两人走到寺门口时,宁暮心中觉得好气又好笑,原来这座寒光寺远在天边,却是近在眼前,当时离那座八角大亭其实很近,只要再绕过一片梅林,很快便会到达。 起初她寻到了那座平台,眺望过去,因为眼前被茂密的梅林挡住了视线,所以一时间也看不见,原来那寺,竟就在梅林之后。 看到梅林的宁暮,触景伤情,想起,在空雾山上也有一大片梅林,那里的梅林和这里的梅林一样,开满了梅花,只是不知,现在已经落成了什么凄凉的样子。 那对父子看到宁暮站在那里发呆,忙问:“公子,怎么不走了?” 宁暮想要解释两句,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冲着他笑了笑,便继续朝着寺内走去:“没什么。” “那我们进去吧!也不知今日空善大师在不在寺内。我和我爹可来了好几回了,每次都没和他碰个巧合,上山这么多次,却偏偏见不到他。” “咳咳咳!” 少年话毕,他的老父一阵猛咳,看样子,是带着一身重病前来的。 生了重病,却不去看大夫,独来寒光寺来找和尚,难道不成这和尚还会给人治病不成。宁暮细细地想着,一团疑惑飘在心头。 第一百六十四章 借机求药探真相 待三人跨进寺内,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小沙弥,年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 他看见宁暮,一眼注意到她的耳朵,没有说什么,只是微笑着向三人竖十行礼:“三位,可是来拜访我师父的。” 宁暮笑道:“正是。不知空善大师可在寺中。” 小沙弥摇摇头:“不在,不在。” 偏是这两声“不在”,让宁暮觉得十分奇怪,她蹙了蹙眉,没有说什么,转眼去看那对父子。 那少年眉眼之间,也现出了一点忧虑,他道:“小师傅,我和我爹已经来寺中好多次了,每次都没有见到空善大师,还请小师傅告知我们,空善大师人在何处,方便的话,我们自己去找他。我爹,我爹他得了难治之症,我是来向空善大师求药的。” 求药?宁暮的心微微一动,露出惊奇。 只听那少年继续说:“我爹的病,城里的大夫们都已经无能为力,只有皇宫里的太医能够救,可是我们父子俩又请不到那些太医,我又不能见着我爹被病痛折磨而死,听说,寒光寺的空善大师会凌空求药的绝技,能够和老天爷神交,还请小师傅行行好,带我们去见空善大师吧!” “唉,不是小僧不帮你,实在是师傅不在寺内,不在寺内。”他说完,竖十闭眼,嘴里喃喃,像是在念一些佛经。 宁暮默站在那里,听到此处,似乎猜出了一些端倪,嘴角一勾,一丝冷冷的笑意浮现,她走去和那小沙弥说话:“小师傅,你要我们怎么做,才能让我们见到空善大师。” 她的开门见山,让那小沙弥不禁抬头多了她一眼,眼里现出一些不安和惊讶来。 这不安的细微表情,被宁暮捕捉在眼里,她蹙了蹙眉,心中一定,猜想,这小沙弥果然有问题。 “这位施主是......”那小沙弥问她。 宁暮单手竖十,向他微微行礼,微笑道:“我也是来向空善大师求药的。我家中也有一个病重的老人,和这位公子家中的情况一样,也是请尽了大夫也救不好,还请小师傅通融通融,让我们见见空善大师吧!” 也许是见宁暮穿得那对父子好一点,小沙弥在听了她的话后,有些犹豫,并没有马上拒绝,单凭这一点,宁暮就猜到,这个空善大师,并没有像他所说的不在寺内,而就在寺内。 果然,那小沙弥对宁暮说道:“这位施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宁暮心中一笑,冲他点点头。随他走到一旁。 那小沙弥看了一眼那对前来求药的父子,一脸嫌弃的样子,然后目光转到宁暮的身上,特意压低声音:“施主,你要见我师父也并不难,只是要花费一点代价。” “什么代价。”宁暮眼带笑意。 那小沙弥有些难以启齿,伸出一只手,以大拇指和食指相扣,这么迅速一搓,立刻收回:“施主,可明白了?” 宁暮笑了笑,摇摇头:“恕我愚钝,还请小师傅说得清楚一点。” 那小沙弥又转头去看那对父子,犹豫了一会,才道:“大佛往往会保佑那些给寺中捐赠香火钱的客人,嘿嘿,施主,现在可明白了么?” 宁暮心中轻轻一哼,面上倒是没有过多藐视这黑僧的表情,仍旧是一副和颜悦色,一心来求见的微笑神色:“原来如此。”说完,微微转过身,由袖中,缓缓抽出了一张银票,只是给小沙弥看了一眼,也迅速收回袖中。 那小沙弥见到银票,两眼发光,银票收回宁暮袖中后,眼中的光又变得暗淡下来,那样子,像极了捡到了什么大宝贝,直勾勾的。 宁暮将银票收回,恢复了平静,淡淡道:“这样,可以见得到空善大师了么?” 那小沙弥笑眯眯点点头:“见得,见得。”别提有多兴奋。 说完,便要领着宁暮进后堂。 宁暮并未马上跟着他走进,转身将那对父子一起唤到身边,然后对那小沙弥道:“小师傅,这两位是我的朋友,我可以带他们一起进去么?” 那小沙弥略一犹豫,最终还是答应她:“自然是可以。” 那对父子听闻之后,觉得十分神奇,当即就拿宁暮当做神仙一样,连忙对着她又谢又叩头。若非宁暮阻止他,也不知他要浪费多少工夫。 不刻,三人便由小沙弥引到了后堂。绕过了一个小院,来到了一座佛堂。 这件佛堂,奉着是一座金色大佛。两旁还有端放着几座金身罗汉,看起来,十分地雄伟气派。 三人来到佛堂,见到一个脑袋光秃的人正坐在一个蒲团上,手中捻转着一串佛珠,背对着门口。 “师傅,有三位客人求见。” 小沙弥的声音在安静的佛堂中响起,听得十分清晰。 这位空善大师坐在那里,兀自呢喃了几句,并未马上转过身来。 仿佛没听到小沙弥的说话声。 也许是打坐太入神了吧。 宁暮心中一笑,向上一步,恭敬行礼:“空善大师,我等今日都是带着诚意前来求药的。” “三位请回去吧,今日不能求药。” 这位空善大师终于说话了,未观他的面貌,光听他的声音,也能听出他的大概年纪:二三十岁。 那少年几番周折,好不容易在这次见到了空善大师,哪里肯轻易放弃,他连忙道:“大师,我们三人是诚心前来求药的,拜托了。发发慈悲吧!” “回去吧,回去吧!今日天空不作美,无药可求!老衲也无能无力啊。”声音绵绵而无力,倒充满随意,一点也不像是从得道高僧嘴中说出来的。 此话一出,冷不防的瞧见宁暮的脸色多了一丝变化,便于空善的声音中,施施然走过来,笑道:“空善大师,你既然肯放我们进来,便没有理再让我们轻易放弃求药的机会。” 说罢,走到他的身旁三步,将目光移到他的脸上,略一打量之下,竟发现这个空善的面貌竟是如此苍老,两道长长的白眉顺着脸颊垂下,看起来也有六七十岁的年纪。 宁暮微微吃惊,光听他的声音,却一点也无法和他的相貌对应的上,分明前者判定出的是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男子,后者判定出的是个老人。 宁暮略一思忖,觉得大是怪异。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请问空善大师,出家人最讲究的是什么?” 她说完,故意顿了顿,“是慈悲为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空善大师,这位老伯身患重病,急需灵药来治病,您是出家人,怎能见死不救呢?” 话毕,接上自己故意稍微拖长的调子,继续道:“大师若是不想出手相救,倒请向我们说出个理由,不然我们好不容易来这一趟,被这位小师傅引进来,见到大师,却遭到大师的拒绝,这......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件是令人愉快之事。” 空善的嘴唇动了动,向一旁的小沙弥递了一个眼神,那小沙弥忽然走过来,将宁暮请到一旁:“施主,师父一天只给人求一次药。” 宁暮闻到此处,点点头,笑道:“原是此缘故。这样吧,今日求药的机会,便让给这位朋友了,他的情况比我来得更急。” “施主,可是你刚才不是说......”那小沙弥脸色一红,插口说道。 “一切都不打紧。空善大师,请给这位朋友,向上天求药吧!”宁暮说完,掏出了一张银票,若无其事地放在桌上,动作十分娴熟,自然。 也许是因为她放置银票的举动来得突兀,让空善有些惊讶,但他随即微一点头,口念一声“阿弥陀佛”,便从蒲团上起身,转向宁暮,朝她竖掌:“施主好心一定会有好报的。阿弥陀佛,老衲代大佛谢过施主。”说完,向一旁的小沙弥使了个眼色。 不经意间,那小沙弥走到桌旁,于从容激动的动作中,将那张银票收归袖里。然后退到了一旁不起眼的角落,在那里将银票重新卷好,保管在袖中。 随后,又走到宁暮身边,竖掌道:“施主,师父一会要准备求药的事宜,请三位施主先随小僧去休息一会,等开始求药,小僧会通知三位的。这边请。”说完,引着她和那对父子又往另外一个偏房走去。 小沙弥如此更自己打哈哈,卖弄关子,在宁暮看来,分明是在拖延时间,但转念一想,觉得此事倒也有趣,她倒要看看,那些从百姓口中流传的空善能够凌空向上天求药,到底是怎样一个绝技。 小沙弥带着宁暮三人绕着寒光寺走了一圈,终于将他们带到了一块僻静的地方歇息。 小沙弥告别:“施主,小僧先回去向师傅禀报了。一会用膳,小僧会再来通知三位的。三位请先好歇。” 宁暮回了礼,目送他离开,穿过回廊之后,这才回到房中。 空善将她和那对父子安排在了两间房。两间房相隔的不是很远,其中隔着两三间空房的距离。 宁暮关了房门。在房内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剑放在桌上。 观察了一会,房内的陈设倒也没什么特殊之处。也是普通寺院招待客人的陈设。 她此次来寒光寺,以男子模样打扮,她女子装扮,倒不是十分出众,偏是男子打扮,倒显得神情翩翩,儒雅俊秀,甚至从某些角度,比钟沉还要俊上几分。 空善将她请进寺来,一直没有询问她的姓名和来历,只知自己是和那对父子一样,是来求药的,既然空善没有问起,宁暮觉得自己也没必要自动相告自己的姓名和来历。 但是“空善”这法号,倒被她记在心里,细细琢磨了一番,心中翻涌起波涛。现在再次仔细回想起方才见到他时的情景,他的神情举止,包括气度,一点也没有高僧的模样,也许是她太过敏感,但就是这么一种怪异的感觉,让一团疑云缠绕她很久。 空善,凌空求药?怎么的,都不像是真的。慕容愁却推荐自己来找他来询问西域冰蟾蜍的事? 第一百六十五章 怒揭伪僧恶行径 寒光寺,寂静的房中,宁暮心里翻滚着什么,她的注意力,正随着不时看向屋内地上角落里的一把梳子,而被另外一件事给吸引了过去:不知是否是错觉,她总寒光寺内藏着重大的秘密。 她虽暗道也许这只是自己的错觉,待走过去,将那陈旧的梳子拾起,心中的疑念变得越来越深:这房间,昔日也有女客入住过? 轻瞥之下,见到那梳子上刻着一个“钟”字,心头的疑云更浓。 想间,有人敲门。她将梳子收了起来。 门外响起小沙弥的声音:“施主,我师父请你去用膳。” 宁暮站起身来,开了门,向小沙弥竖十:“有劳了。” 小沙弥道:“求药的事宜准备好了,等小僧领施主用完午膳,就可以开始了。” 宁暮还礼微笑,跟着他前去用饭。 饭毕,见到那对求药的父子俩,也一同来了。 注意到那小沙弥看自己的眼神有些过分频繁,宁暮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小师傅,怎么了?” 那小沙弥挠头笑笑:“没什么,没什么。施主,师父在院里等着呢。” 小沙弥的心神,还留在惊讶之中没回过来,他一定觉得宁暮这身装扮十分不对,至于哪里不对,他也不敢妄下定论。 宁暮注意他时不时向自己瞄来一眼,猛想到一个可能,也许他看破了自己是女子,她定了定神,想到现在自己的画像被贴满了大街小巷,这小沙弥见自己长得有些眼熟,说不定他也见过官府张贴的通缉画像。 想到这里,宁暮故意将目光移到别处,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起来。 那对父子望着宁暮,眼睛一眨不眨的,他们也觉得奇怪。 宁暮这身男装,相貌十分清秀,乍看上去仿佛高雅而柔软,眉目分明,眼珠里像落了星,纯粹的清澈,却又迷离的好像深渊里的云雾,多看一会儿便有一种要被它所吸引的错觉,她的鼻梁高挺,她的鼻尖十分柔润,她的肌肤并非是安全的雪白,却是温润细腻地犹如玉石,看上去,却又比玉石来得温暖。 四目相对之下,也就是在这么近距离之下,彼此的情绪,本该一目了然,但那少年瞧着宁暮,却是一脸的说不清,宁暮此刻在他的眼里就好像是一道谜一样,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动一些真挚,随着她的耳语声微微起了些波澜:“放心吧,你爹的病很快就会治好的。” 那少年瞪大眼看着他,眼中的疑惑之色逐渐转化为一种感激,他朝宁暮微微一笑。 这少年扬扬眉毛,他的眉形其实很好看,只是脸上的愁云让他显得有些狼狈,但那瞬间扬眉的样子,好像有种欲要振翅飞翔的风采,他笑道:“谢谢公子说动空善大师为我爹治病。” 宁暮嘴角一笑,心中却沉下,待那少年转过脸去,她的眉头一蹙,看向正坐站在一张长案前的空善。 一张长案上,一炷香,一把沙,一碗水。 宁暮静静地看着空善的样子,觉得好笑,“空善大师,可以开始作法求药了吗?” 空善微合着双眼,听见她说话,于双眼的缝隙中,斜睨了她一眼。然后又平静地合上双目,嘴里默念着。 喃喃而语,无人能听得见他念什么。 宁暮见他装模作样,眼中的讥诮之色变得更加浓厚,带着一些调侃:“空善大师?开始了吗?” 小沙弥转头看向空善,见空善点头,便走向长案,端起案上的一碗水,绕着空善的身边,缓步走着,嘴里喃喃。 大约这样来回绕了十几圈,方见小沙弥停下来,然后又将案上散开的那一把沙抓起,向天空中撒去。 沙被撒向空中,散落在地。 经过了这么过程,空善仍旧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然后突然睁开眼来,走向那对父子。 空善伸出右手,左手捻转着佛珠,嘴里喃喃。 蓦地,伸手朝着那对父子的身边,朝空中顺势一抓,伸出去的手掌,拿下来时,手掌变成了拳头,拳心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 宁暮不禁蹙了蹙眉。却不见摊开手掌,招了小沙弥到跟前:“过来取药,将灵药赐于老施主。” 小沙弥闻言,忙奔到他的跟前,恭敬地伸手,空善将右手盖在小沙弥的掌心之上,就那么将手中一摊,再看小沙弥的手上,无端多了一颗拇指大的药丸。 这就是所谓的凌空求药? “阿弥陀佛!上天已开眼,老衲已经求得一颗灵药,我佛慈悲!”空善说完,竖掌喃喃。 那少年替父亲接过药丸,感动得涕泗横流,朝着空善师徒,磕了好几个头:“多谢大师,多谢大师!爹,您有救了。谢谢公子,谢谢公子!”他收了空善的药,还不忘向宁暮叩谢。 宁暮见他从地上扶起,想着方才空善求药的过程,冷不防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不想空善的这些把戏,能把这些人给蒙蔽了。 这哪里是什么凌空求药,分明是空善早令那小沙弥,在小沙弥的手中藏好了药丸,等到空善向求药者施展了所谓的求药过程后,再叫小沙弥近身之际,二人手掌相碰,明着是空善将求来的药给小沙弥,实际上是小沙弥手掌之中本就留有药丸,明眼人一看,便能看出来,这种把戏,竟被吹捧出了什么凌空求药的绝技,真真是好笑。 宁暮看到这里,并没有马上去揭穿空善的把戏,因为她看到那对父子的脸上洋溢着喜色,那是一种走到绝望后又重现希望的模样,也许是因不忍心,宁暮最终对着这一幕,只是淡淡地笑笑。并没有当着那对父子的面,再说些什么。 直到那对父子领了所谓的灵药下山而去,宁暮这才走向空善师徒,一把抓起空善的手:“大师,你的凌空求药可真是好厉害啊。”这么一抓,只觉得空善的手光滑细嫩,根本不像是六七十岁的老人。 空善也怕被她发现端倪,向小沙弥使使眼色,然后一声“阿弥陀佛”,脱开宁暮的手,抬起一双自然的眼,看向宁暮:“施主,老衲一天只能替人求一次灵药,对不住施主了。” 说完,让小沙弥送客。 宁暮没有忘记今日的目的,方才看着他在那对父子面前演了那么一场戏,都没有说什么,此刻见空善竟有赶人之意,他的下一个动作,让宁暮情不自禁地生了些愤怒,当即瞠目不已:只见空善竟贼眉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在她的手上迅速一摸,在这样的佛门境地,如此轻浮的动作,让宁暮随即拔出剑来。 剑指着空善:“伪和尚!佛门境地,你一个出家之人,竟做此等下流的勾当!” 空善咧嘴一笑,不屑回答他,向小沙弥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小沙弥瞄了宁暮一眼,躬身下去。 面对空善的轻薄,宁暮的眉宇高高地轩起,对他起了一丝敌对之意,她揭露了真相:“你根本不是什么高僧!凌空求药,根本就是欺人敛财的把戏!空善,你承不承认!” “老衲为民求药,乃是一件造福之事,施主何以借此来侮辱老衲的名声。罪过,罪过!”空善仍旧不承认。 “卑鄙!” 宁暮怒斥一声,她全身的鸡皮疙瘩机会像要跳出来一般,面对空善的惺惺作态,她无法再遏制住身体本能的嫉恶如仇,看着空善慈祥的笑容里,藏着几分猥琐的气息,此刻,不禁觉得连骨头最深处都在颤抖,好生寒人。 未等她继续说话,隐隐听见寺内的某个角落传来女子的惊叫声。似正在受到什么不堪的欺凌,这种叫声,一阵接着一阵传进宁暮的耳朵。她当即一剑架在空善的脖上:“那是什么声音!” 空善一本正经,仍旧淡定地笑笑,眉眼闪烁:“老衲怎么知道?” “为什么会有女子的声音!”宁暮逼问他。 空善瞥了一眼她手中的剑,微笑道:“施主真是会说笑,这寺内怎会有女子的声音,有也是前来祈福的一些女客罢了。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女客?哼,带我去看看!”宁暮用剑靠近他脖上的肌肤,威胁道。 这时,小沙弥急匆匆地跑来,见到宁暮正拿着剑架在空善的脖子上,吓得脸色苍白:“师父,师父,不好了,那娘们撞墙死了!” 宁暮听到此处,吃了一惊,事情已经很清楚,方才那女子的惊叫声,不是自己幻听,而是那女子不堪受辱,撞墙自杀发出的叫声。 她愣了一愣,冷不防,背后那小沙弥已经搬起一块石头,朝着自己砸来,幸好她闪躲得快,那石头“哐啷”一声重重砸在了地上。石头碎成两半。 那小沙弥见自己行凶失败,吓得连忙拔腿就跑。宁暮手持剑,转头看见空善的身影拂过长廊,正朝着佛堂跑去。 “淫僧!”宁暮叫了一声,追着空善的身影而去。 明明见空善逃进了佛堂,却不见了身影。倒是佛堂的廊上,倒着一具女尸,那女子的额头上沾满了鲜血,宁暮奔过去探看时,发现她已经没了呼吸。显是撞死了。 宁暮奔进佛堂,环顾四周的佛像,口中叫唤:“空善,我知道你躲在这里,你的勾当,我都一清二楚,你就不怕我到官府去告你吗?” 一语方毕,忽听佛堂内传来一个阴笑:“那你去告啊!老子倒要看看你敢不敢去!哈哈哈!” 话毕,宁暮慧眼一闪,瞥见了东面的佛像后有个影子闪动了一下,缩到了佛像后。 宁暮轻步向那尊佛像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第一百六十六章 钓饵计,梅妃被捕 宁暮拿着剑,一步步逼向那尊佛像。 忽地,闪出一个赤身的男子,一下站在她的面前。 她吃了一惊,本能地转过脸去。 “淫僧!你下流!” 她没想到空善竟用如此流氓的办法,为自己争取逃脱的机会,趁着宁暮背过脸之际,空善又重新拿起衣服,随便一裹,便朝着佛堂外跑去。 这一跑,假白胡,假白眉,全被他急急扯落在地。 果真是易容之术,这才是空善的真面目。 宁暮顾不得多想,追着他的身影而去。 方追出几步,忍不住有点起疑,她正犹豫着是否要继续追去,却发现追到寺门口,否要回去看看,忽然听见空善拔高的声音,顿时不再估计,追到了寺外去。 当看见寺外顿时涌来了很多人影,将她团团围住,宁暮秀眉一竖,眨眼之下,才确定自己眼没花。 常卿?! 常卿居然出现在这里。他带着很多人来了。 “梅妃娘娘,别来无恙!你可让我们好找啊!” 宁暮心中起疑,看向空善,见到他真正的脸,是名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真正来说,他是常卿的手下。 看着宁暮眼中显而易见的怀疑,空善得意一笑,朝中她大声道:“嘿嘿!梅妃娘娘,没想到吧!哈哈哈......” 宁暮是没想到,她原以为空善只是在背地里做着什么坏勾当,没想到他竟是常卿所派的。当真后悔之极。脑中飘过念头,回想起昨夜慕容愁的一些话,心头渐渐怀疑起来,如果不是慕容愁泄露了自己的行踪,常卿怎会在寒光寺设下埋伏抓自己。 “梅妃娘娘,随我走一趟吧?”常卿眼里的得意难以掩盖得住。 宁暮鼻中轻轻一哼,并未说什么,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常卿挥挥手,让人缴去她的剑,“没想到梅妃娘娘还会武功,这件事,大概连皇上也不知道吧?” 宁暮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她看着常卿,一动不动。 “带走!” 就这样,宁暮被常卿抓走。 此事过去一夜,城中仍旧没有梅妃被抓的消息放出来,仍旧安安静静的,人们只道梅妃仍旧在逃。 翌日天亮,许淮生觉得疲惫,睁开眼来,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已经直睡到日上三竿了。他感到头疼,一点都没有印象,自己怎么会睡着。 他只当是正常的休息,穿好鞋袜,稍微整理了一下面容和装束,便吃起慕容愁特意为他送来的早饭,严格来说,这其实已算是接近午饭了。 他吃了半饱之时,留意到慕容愁的神情拘谨,一只魂不守舍,似是有什么话欲要对他说,于是,温声问起:“慕容姑娘,有什么事么?” 见许淮生好像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慕容愁才定了定神,对他道:“许大哥,我......” 只说了几个字,便不再继续说。 许淮生见她欲言又止。大觉奇怪:“怎么了?”忽然想起什么,站起身来:“对了,昭宁呢?糟了,我本和她说好,今日陪她去寒光寺走一趟,没想到睡过头了!” 说完,连片刻也不停留,对慕容愁道:“慕容姑娘,昭宁一个人去寒光寺了吗?她怎么不等等我!” “许大哥,你别去了!”不满于许淮生寻找宁暮时的着急样子,慕容愁心中酸酸地不是滋味,她将许淮生叫住,并将他拦在门口:“许大哥,你不能去找她!” “寒光寺的路,昭宁不熟,朝廷的人在到处搜捕她,她独自行动,恐会遇到危险。慕容姑娘,你让开!”许淮生认真道。 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可见他把陆昭宁的安危看得有多重。 “你不用去了!许大哥!”慕容愁突然激动大叫。 许淮生回头,疑惑地看着她。 慕容愁连忙避开他的目光,唯恐他从自己脸上表情看出什么,“陆姑娘她,她会没事的,许大哥是不是太过担心她了。” 许淮生沉了一口气,“现在她的处境很危险,这么孤身一人出去,如果遇到朝廷的人,她一个人难以对付。我得去找她!” “你的处境也很危险,你也是朝廷通缉的人!许大哥,你别忘了,我是劫法场才将你救出来的!”慕容愁提醒道。 许淮生沉默片刻,皱起眉头:“慕容姑娘,我很担心昭宁,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去看看,宁妃要杀她,置她于死地,你知道吗?” 说完,头也不回地奔出了院。 他出门之后,慕容愁也疾追他的步伐,两人就这么一路一前一后地奔着,行了一会,竟看见前方道路走来了一些人。 慕容愁眼尖,看清是官兵,连忙拉着许淮生,一起滚进了道旁的草丛里。 素来清净的地带,今日竟会有官兵出没,许淮生怀疑自己的行踪暴露了。双眉竖起,一言不发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只见那些官兵,竟哪也不去,径向许淮生躲藏的农院走去。来得这般巧合,究竟是谁泄露了风声,让这些官兵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 许淮生生疑,手掌暗暗握成拳头,目视外面。 不刻,那些官兵便冲进了农院,起来也有二十多人,但是他们谁都不敢马上接近屋子,面上带着谨慎之色,好像屋内藏有什么吃人的猛兽一样。 许淮生远远着望着这一幕,心中气愤,对慕容愁低声道:“慕容姑娘,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去寒光寺找昭宁回来,马上换个藏身之处!” 言辞利落。 慕容愁点点头。 两人乘着那些官兵搜索那家农院的功夫,悄悄地从草丛后离开,往别的方向去了。 途中,遇到了鄂九等人。 鄂九等人见到慕容愁,想要行礼,慕容愁却摆摆手,阻止了他们,反而带着一声斥责的语气:“谁走漏了风声,官兵怎么会搜到那家农院里来?”她说时,目不转睛地看着鄂九,仿佛认定这件事就是他干的。 鄂九连忙将目光转移,显得有些不自然:“回公主,属下也不知,这些官兵怎么的,就知道我们住在这里了。” 话毕,只听“嗤!”地一声,剑光飞舞,慕容愁拔出鄂九手上的剑,剑一转,直接指向鄂九的发髻,斩下了一戳头发:“这一剑是警告,第二剑便会动真格了。你们虽然都是替我办事,说实话,也没有什么必要去拿着自己的命一直为我去冒险。但是,记住了,只要你一天还尊称我一声公主,一天还是我的手下,就没有擅自主张的权力,如果让我发现你们当中,有谁吃里扒外,下次,犹如此此珠!” 一颗珍珠从她的手中往空中一抛,被她提起的剑,一下斩成了两半。 慕容愁的怒气不仅来自于此次官兵搜捕到这里,更多的其实是来自于宁暮,也许只有她自己才清楚,这种滋味是根本难以控制的。 她的话声刚毕,便见鄂九吓得脸都绿了,他站在那里,不敢说话。 应该说是所有人都不敢说话。这位汤愁公主的脾气,这些属下,早已经习惯了,只要让她发发泄,事后什么事也没有了。 但他们并不是很清楚,公主这次发火,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为情所困,不得已才借此发怒。 许淮生第一次见到慕容愁当着众人的面,发这么大的火,心中也是惊讶不已。 好在她拿着一刻珍珠发泄之后,脸上的愠色有些减轻,看起来真的没有什么大事了,许淮生才安定了心。 慕容愁转头又问许淮生:“许大哥,一定非找陆姑娘不可么?” 听到慕容愁的这句话,许淮生感到很奇怪,脸色却更加沉重:“公主,我自己一个人就行了。不劳烦公主了!” 对于许淮生话,慕容愁心中惊讶不已,她怔在那里,一种无端弥漫上来的尴尬缠绕着自己,久久不曾散去。 她看着许淮生突然转身离开,追着他的身影,叫住他:“许大哥!我陪你一起去!” 许淮生并没有停下步来等她,只是继续朝前走。 等慕容愁追上他的步伐时,两人肩并肩,什么话也没说。 这么一瞬间,慕容愁有了一些错觉,仿佛只有这样的时刻,许淮生同她才拥有了一种共同,不言而喻的默契,然而仔细一想,大概也只有有关宁暮的事,才会让许淮生对自己提起一点点亲近感吧。 “许大哥,平夷山离这里有些远,听说山道特别难行,你看,是不是......”慕容愁道。 许淮生听到她的话,有些莫名来气,但他知道自己不是针对慕容愁,而是太过担心宁暮的缘故,才使心情不由得变得烦躁起来。 “到处都是官兵,昭宁十分危险。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她!”仍旧是这句话。 这句话,在慕容愁看来,都听了不下数遍。 他到底是有多在乎陆昭宁,哪怕她已经怀了别人的孩子,他也不在乎么? 其实,当许淮生从宁暮的身体状况上得知,她有了身孕后,他从心底里是不开心的。 那日,那名黑衣人将宁暮打昏,从宫中安然带出,交到许淮生手里时,只留了一句话便离开了:“别让她轻易死掉!还有很多事要她亲自来办!否则我们都得完蛋!无论如何,你都要保护好她的安危!谁都能死,只有她,梅妃不能死!” 许淮生也跟那名黑衣人打过几次交道,但每次他都是一身蒙面装扮来见自己,自己从未见到过他的真面目,他究竟是何人,许淮生一直是没有底的。 他见到宁暮时,庆幸她安然无恙。他抱起她,一路狂奔那家农家小院,将她抱进了屋内,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榻上。 他还记得,那日慕容愁走进屋来,见到他带回一个陌生的女子,“许大哥,她是谁?” 许淮生一心记挂宁暮的身体安危,见她此刻还未转醒,凭着行医的经验,观察到宁暮的脸色有些不对,就像是中了什么毒一样,看起来不是十分有精神。 他当即给宁暮把脉,这一把,手掌中自己先出了一把冷汗,当头一震,怔在那里,久久不话。 慕容愁询问他宁暮的情况,他也默然无话。 慕容愁以为宁暮的身体状况十分严重,没想到许淮生最终却说了一句话:“慕容姑娘,麻烦你帮我去城里抓这些药。” 说完,当即开了药方,交给慕容愁。 慕容愁不懂医术,拿着药方,进城后,拿到一家药铺去抓药,从药铺掌柜的嘴里得知,原来许淮生要他抓的这副药,是一副安胎药。 她心中也是吃了一惊,一些胡思乱想的念头充斥她的脑袋。想着宁暮和许淮生之间的关系。 她提着药,一路闷闷不乐,直到她看到一些官兵匆匆来到街上,张贴一张张的通缉令,她看到了通缉令上的画像,分明和许淮生送来的那位姑娘长得一模一样。 “原来她就是梅妃。”慕容愁从一些围观通缉令的百姓中悄然离开,心中方安定了下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一份急书召回程 慕容愁受许淮生所托,去将城里的药铺抓了药,回到了那家农院,并将从城中买到的药,拿到厨房里,进行小心煎煮后,才将端着煮好的药汤交到许淮生的手上。 那日,她亲眼见到许淮生守宁暮身边,照顾她的情景,是那般,那般地温馨。 他对她的感情,真的仅仅只是兄长对妹妹之情吗? 许淮生嘴上虽没说什么,但他的一举一动,无不表明了,他有多么在意陆昭宁。这个名义上的兄妹,也许根本就没有那么纯粹吧。 这些都只是慕容愁自己的猜想。谁又能知道,他们之间,现在真正的情形呢? 慕容愁转头去看许淮生,心里叹了口气,然后追上去与他并步而行。 二人这次出行,十分顺利,途中没有遇见官兵。 到达寒光寺后,见到寒光寺内人来人往,一大清早,去寺里烧香拜佛的人十分不少。到处都是人影晃来晃去,让人看不过来。 二人在寺中问及一个小沙弥:“小师傅,昨日可见到一个这么高,这么瘦的姑娘来过寺里?” 那小沙弥摇摇头:“并未有印象。” “贵寺的空善大师,可在寺内?” “师傅天不亮就出去为一户人家做法事去了。” “打扰。” 许淮生得到的是失望,没有宁暮的消息,也没有见到空善大师。 他又走到寒光寺的门口,看到慕容愁仍站在风中等候他:“慕容姑娘!” “许大哥,怎么样。”暮容愁见他进寺许久,这才出来,怕他是遇到了什么危险,这会见他安然出来,心下不禁暗送一口气。 看见许淮生摇摇头,看来是寻找宁暮无果了。 “慕容姑娘,昭宁可能出事了。”许淮生眼露担忧,严肃地看着她。 他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是那么沉重。 慕容愁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先去城里打听个消息。我们就在这里分别把,有什么消息,传信号。”二人边说,边向平夷山下走。 慕容愁斟酌道:“许大哥,你还是换身衣服去吧,现在外面风声紧。” 许淮生皱着眉头,一边听她说话,心里却像在想另外一件事,然后点点头:“嗯。” 话语不多,三言两语就约定好了一些事。 二人说着,不觉已经到了山脚,不待多耽搁,于山脚分别,各自去了。 许淮生转去换了一身低调的行头,瞒过守城卫兵的眼,成功混入了皇城。 果如他所料,皇城之中,到处可见带着兵队巡逻的官兵。看情势,搜查得很紧。而自己和宁暮的通缉画像被贴满了大街小巷。 许淮生绕过喧闹的街巷,径往一个僻静的角落去了。他没有看到街上的官兵有异常的行动,这种情况,宁暮应该还未被抓才是,否则这街上的官兵早就有所大动静,但也不可避免一种情况,就是朝廷已经抓到了宁暮,却没有将消息放出。 这才是令他最为犯愁的事,倘若宁暮已经被抓了,现在可能已经被关在牢里,而自己,必须想办法去探个风声。倘若没有,那是最好不过。 许淮生躲在暗处,心里想着,两眼观察到这里,别无他法,又寻不到宁暮的下落,一急之下,只有暂行急急退离。于天黑前,瞒过了守城的卫兵,安然出了城。 天麟府内。寂静无声。只有一间封闭的房间内,传出一两句密聊。门外没有任何守卫。萧瑜已经将其他人都调离开了。 只有奎婴手持双斧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仿佛任何人都撼动他不得,守护着这里的一切。 房内,一个雪国暗卫正在向萧瑜禀报一些事。 “四皇子,大王传来一份急书。” “父皇有说什么事吗?” “属下并不是很清楚,看信使的样子,应该很着急。” “哦?” 萧瑜接过加密的雪国急书,这封书信乃是雪国君王萧山亲自所写。快马加急,赶了大半月的路途,才通过密人,送到了天麟府。 如今能够顺利地送到萧瑜手中,已经算是十分难得的事了。 要知道,大宣在这些事上做得十分谨慎。在一个月前,各国与大宣的人口发生了一次巨大的流动,现在雪国流入大宣,定居在大宣地域的人也比往年来得多,人口混杂,对大宣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所以在这一方便,钟沉显得特别小心。 萧瑜拆开了信,这封信足足有上千余字,信中提到了各种机要事宜,却还多了一个新密令——大宣皇城的地形图。 萧瑜看完信,沉了一口气,眉梢不觉重了起来。 他完全可以看出,萧山给他写的这封信中提及大宣兵营的地址和皇城的地形图,这二者对雪国下一步的计划尤为关键。 萧瑜虽不知萧山真正的意图是什么,却能隐隐感受到,大宣与雪国之间即将会发生些什么,是战争,还是别的,他也不能十分确定,此事还得等他回雪国,与萧山进行进一步商讨后,方能确定。 “四皇子,大王信上说些什么?” 萧瑜毫不犹豫地将信投入火盆中烧毁,顷刻,这份信就于熊熊烈火中被燃成灰烬。 “父皇要我提前回雪国。”萧瑜目视前方,皱眉道。 雪国暗卫纳闷道:“为何这么急?” 萧瑜摇摇头,转身吩咐他:“你通知下去,尽快动身。还有,一会我要进宫一趟。” 雪国暗卫道:“还要向皇帝禀报么?” 萧瑜微笑道:“有些形式还是要的。” 雪国暗卫立马会意,向萧瑜躬身行礼:“四皇子,那属下先去准备准备。” “是。” 其实此次萧山来信急召他回雪国,同萧瑜最初所想虽然有些差错,他本以为雪国和大宣真的有完全交好之意,但这次萧山的来信上,却隐隐看出,萧山并未完全下定决定同大宣结为永久的同盟关系,相反地,在未来,可能会有所变动。 计划赶不上变化。萧瑜原本还想在大宣多呆些日子,至少等新年过后,再动身回去也不迟,现下看来,提前回国是势在必行了。 雪国与大宣距离太过遥远,想要尽早回去,便要尽早动身。萧瑜想得很明白,心头也隐隐有一种预见,那种预见,甚至令他感到有些可怕,也许这次回国,再次到来大宣时,和今日在大宣,那应当是不一样了。 虽然在天麟府,他拥有自由,这个大宣皇帝并未对他有过多或者说是显眼的监视,但这里终究不必在雪国,在雪国,那是自己人的地盘,他是皇子,拥有对周边人和事,进行掌控的权力,在大宣,尽管他是作为雪国来大宣的上宾,终究只是一个外族人,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寄人篱下。 幼年时,他生性奔放,豪迈,希望出现在热闹、人多的地方。长大了,却喜欢孤幽偏僻之地,正因为他向钟沉说过自己喜好清静,所以,钟沉便允许他的要求,撤去了天麟府内的一些守卫,甚至下令不得对他进行轻易叨扰。 这次钟沉于乾清宫遇刺一事,让他有了一次深刻的认识,纵使雪国不出手,大宣的敌人也遍地都是。 而这个梅妃,算是做了一次对雪国有利之事。但是萧瑜也想不通,梅妃竟会冒着性命之危,对皇帝做出这等大事,真是闻所未闻,按理说,大宣皇后之位非她莫属,她却反其道而行之,不是自取灭亡吗? 梅妃会有那么蠢吗?如此得势得宠的局势下,却要给自己惹这么大的麻烦。是谁都想不到,她究竟为了什么缘故。 或许,这件事上,还有另外一种隐情。 对于这个梅妃,萧瑜纵使有什么特殊的情感,也只能深藏于心,他对她,那是一种别有深意的倾慕,毕竟他是雪国的皇子,她是大宣的梅妃,将来可能是大宣的皇后,纵使她在众人面前,显得那么吸引目光,但萧瑜怎么说,也是一位尊贵的皇子,他心里对梅妃十分欣赏,却没敢在表面上,做太多讨好她的功夫。毕竟,所有人都在那看着呢。 加之,萧瑜的身份特殊,在天麟府内,尚且自由,一旦出了府,就连要去什么地方,恐怕在暗中,都会被人监视。回想起上一次连夜进宫,给梅妃送了份小礼,被宁妃所见,恐怕此事,宁妃早就留意在心。 对萧瑜而言,一切行举低调,对他们而言,反而是最安全的。 准备提早回雪国这件事,他准备进宫向钟沉禀报完,再同妹妹萧云细说几句告别的话,三日之后,便即回程,哪知钟沉自上次遇刺之后,一直昏迷不醒。当下皇宫里管事的也就属宁妃娘娘了。所以,于情于理,他都必须告知给宁妃。 所以,他径自往宁熙宫而去。 进宫见到钟宁之时,见她神情有些散淡,双眼微微浮肿,看样子,已经有好几夜不曾睡好了。 钟宁听到他说要提早回程,微讶。沉默了一会,然后站起身来,以一副得体的笑容冲着他发问:“为何要走得如此匆忙?” 萧瑜笑道:“宁妃娘娘,小王也是无奈啊。父皇急召,无法不从。” 钟宁边走边思忖,沉吟道:“本来你们要做什么,皆与本宫无关。但现在皇上尚未转醒,不能亲自同皇子相谈。四皇子,你要提早回去,本宫也不好多管,只请四皇子回国之后,与你父皇多说些好话,增进大宣和雪国之间的情谊。” 萧瑜道:“请宁妃娘娘放心,这点,小王明白的很。” 钟宁漫声道:“本宫前几日听说,云妃的身体似有些不舒服,这些日子,本宫又忙着照顾皇上,所以也抽不出身去看看她。今日既然你这个做哥哥的来了,本宫也就不去过去了,你代本宫去看看你妹妹吧,顺便,在你回程前,你们兄妹俩也可以说说话,告告别。” “小王正有此意。一会便去她那里,和她告别。宁妃娘娘,可还有什么话要让小王带给吾妹的?” 钟宁笑道:“本宫能有什么话呢,倒是你们兄妹俩,这一别,再见可就是不容易的事了。” “既然这样,那小王先告辞了。” 淡淡的交代几句和作别,萧瑜便要转身离去,人都走到了门口,这时,钟云却大步赶上来,拦在他的跟前,恳切道:“四皇子留步,娘娘还有一事交代!” 萧瑜停步,敛眸:“请说。” 钟云犹豫了一下,片刻后,才下定决心,道:“宁妃娘娘让我把这个交给四皇子,要您转交给云妃娘娘。” 萧瑜淡淡一笑,接过钟云递来的书信:“你回去转告宁妃娘娘,我会亲手转交给云妃的。如果没有其他事,本王这便告辞了。”他说罢嘴角露出一丝微微笑意。 “四皇子,慢走。” 第一百六十八章 紫云宫,仇人相见 钟云看着萧瑜离开,这才回头向钟宁禀报。 “你亲手交给他了?”钟宁问道。 钟云答:“是的,娘娘。” 钟宁微松一口气,于殿内缓步而行,忽然停了停,这一停,脸上多出一点严肃的表情,“云儿,你去通知秦大夫入宫,就说云妃娘娘身体不适,请他马上去紫云宫一趟。” “奴婢不懂娘娘的用意。”钟云不解。 钟宁嘴角勾起一丝邪邪的微笑:“故人重逢,相见恨晚。” 钟云并不知秦天和萧云的事,所以听到这里,虽也是一头雾水,对于钟宁眼中露出的一股真意,她也是不知其中真意。 但因为是宁妃吩咐过,所以,钟云还是会遵命而行。她转身出了宫,便狂奔着去太医院请人了。 钟宁在萧瑜在场的情况下,将秦天请入宫中与萧云相见,这是他们三人都想不到的事。这一回,她大有看戏的意思,家丑不能外扬,何况是皇家,雪国公主和秦天之间,藏着一层这么神秘的关系,想必萧瑜也一定不会知道吧。故人重聚,不知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钟宁想到这里,不慌不忙地在椅子上坐下,端起一杯茶,纵使是这样的情形下,任何事也没扰乱她的思绪。虽然她将萧瑜、秦天、萧云三人聚在一起,这么做有点出人意外,甚至对秦天来说,有些不太厚道,可为了抓取雪国人的把柄支持,为了钟沉做点事,她只能将心头的意思愧疚暂且压下。 萧瑜在雪国中的权力极大,地位极尊,虽然是排行老四,但在雪国,因为萧山对这个四儿子的喜欢,几乎将雪国朝中大小的事务,都交给他,只要是萧瑜愿意,便可允许他随意去插手,不用夸张的说,在雪国,除了萧山,萧瑜几乎可谓是一手遮天,好在他的性格在长大后越发像极他的父皇萧山,变得沉默寡言。 虽然和他的几位皇兄相比,比较得宠,但他并不将暗藏的锋芒流露在外,所以大皇子萧凉与其他几位年长的雪国皇子,并未将萧瑜当做众矢之的。毕竟雪国皇位的继承,是根据长幼之序来的。 钟宁虽然不懂外交,却能大胆猜测,倘若萧瑜有当君王的野心,不可能会一直低沉下去。总有一天,他会干出让所有雪国人感到震惊的事,而这件事,大致同雪国的皇位继承有关。 目前雪国内部的局势,对萧瑜来说,无疑是最为有利的。就是钟宁只看中了这一点,所以,她就越想抓住萧瑜的什么把柄。一个没有任何污点的皇子,名望在外,在朝中又得宠得势,就算别人不推举他成为君王,他自己都觉得可惜。 秦天既然和萧云相识,曾经发生过一段情。这件事,萧瑜不可能不知道。毕竟,她托钟云偷偷了解到,在雪国的几位皇子中,只有四皇子萧瑜和公主萧云走得最近。 她还私下派人打听过,萧瑜在雪国的一些事。这个雪国四皇子的性格果决坚定,从二十岁起,就变得寡言少语。与其说是男大十八变,不如说是一种权谋之术,越是这样沉默寡言之人,心计越重。萧瑜,这个能够在各方面都十分优秀的人,怎么可能只甘愿当一个纯粹的皇子呢? 钟宁想到这里,手中的茶已经不觉喝完,她将茶杯“噔”地一下,放在了茶几上。然后站起身来,走到床榻边,在钟沉的身边坐了下来,她将钟沉的手,握在自己的掌中,轻抚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命人打来了温水,亲自替他擦拭身子。 钟沉昏迷的这些天,钟宁几乎把所有照顾他的事,都揽在自己的身上,不允许其他人接近钟沉。除此之外,她甚至担心,只要自己稍微离开他半步,就会有奸人来害她的沉哥哥。是故,她变得十分敏感,小心,甚至是变得多疑。 她对他个人是如此,对他的江山也是如此。属于他的东西,她要替他守护好,她在以自己最为绵薄的力量,去帮他守护好他的国家。她是女人,不懂权谋之术,不懂朝政,所以无法在他昏迷无法亲自执政的这些日子,替他做下什么决定,却可以选择,替他防备一些人——那些对他江山不利的人。梅妃是,萧瑜更是。 也许这种为他排除异己的方式,在别人看来,显得太过笨拙,但她终究是走一步算一步。除此之外,还能怎么样?幸的是,宫外传来了新消息:梅妃已在寒光寺被抓,现下已经收监入狱。 听闻梅妃被抓,钟宁不再提心吊胆。之前受到影响而产生的悲伤、忧虑的情绪,如今也已经平复得差不多,她努力不去想梅妃跟钟沉之间的事,也不去想昔日他是有多么宠爱她,多么重视梅妃却无视自己对他的付出。 因为爱一个人,对她来说,就是一种无止境的投入和付出,不计后果,但是这种坚持,她并不确定自己能够持续多久,总之,只要她还活在这个世上,还尚且存有一口气,就拥有不会有放弃的一天。 这一夜,钟宁夜立中殿,被这些心事所缠绕,久久难以入睡。 她的脑子里想得非常紧,一阵阵叹息紧接着又想起了许许多多的事情,那些事都令她难以释怀。 她一直以为,自己成了钟沉的妃子,快快活活、太太平平地和他在宫中过上一生,足矣。 可当她信心十足认为自己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却出现了一个陆昭宁,本以为这些年,他把她忘了,没想到,又出现了个南国的公主——梅妃。 她开始意识到,她只不过是钟沉身边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如果没有陆昭宁,没有梅妃,他是不是只会爱那个曾经处处爱护有加的钟宁小姐?如果他没有和那个女人有过那段经历,如果南国没有将公主嫁到大宣,如果...... 太多的如果,却也只是如果。 “即便现在输了,又怎么样?是谁笑到最后,未来的一切,又有谁能知道?” 很快,秦天就被召进了宫。钟宁以云妃生病的理由将他请入宫中,对他来说,是最为奏效的。毕竟她是他心中的阿云。除了阿云,还有什么比她更为重要? 面对这次的召见,秦天只是微微一笑,他的神色虽有些不以为意,但是却没有说什么来反驳。 当他在来到紫云宫时,径入殿中,跪拜在那里,嘴里高呼:“给云妃娘娘请安!” 这声故作的呼叫,其实是他以此来掩饰内心的紧张。但不知是不是因为错觉,当他跪拜在紫云宫后,总觉得,身旁有一道目光,仿佛有意无意地从一旁扫过他,由于进殿时他都是一直低着头,走得又太急,一时间并未留意殿内还有什么人。 这一看,冷汗顺着背脊便流了下来。 萧瑜?! 秦天脑海中一阵迷糊,大为惊讶:“萧瑜!” 他真的迷惘了,在过去的一段记忆中,本再也没有出现过萧瑜这个人,没想到这张可恶阴险的嘴脸,今日居然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一种莫测的忐忑,渐渐蔓延到他的心头。 好久不见,萧瑜!秦天心中发出一阵苦笑。 别人都不知道自己的过去发生了什么,在这个大宣皇宫之中,可是萧瑜却知道。 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萧瑜——这个曾经让他备受煎熬的罪魁祸首,这个笑里藏刀的小人,居然出现在眼前? 老天就是这么喜欢捉弄人。故人相见,今天已成了仇人,这样的好戏,比戏里的、说书的都要精彩上几分吧,而谁都很想看看吧。 秦天忽尔喜、忽尔忧、忽尔振奋、忽尔沮丧,他的一颗心在此刻,变得七上八下,种种不好、恐惧、甚至是引发他感到一丝自卑的念头在他的心底攸乎来去,到底之后也没有精确地把握住什么,他只是感到一种耻辱和自卑感。 心头一颤间,药箱带从肩上滑落,“砰”地一声,药箱落在了冰凉的地上。 此时,殿内一片诡异的宁静。 仅仅是余光一瞥之下,他就认出了那张脸,然后死死地盯在了萧瑜的那张脸上,双腿瑟瑟发抖。 当日在雪国,在那条河边的事,又浮现在他的眼前,而之前所受到的一切屈辱,都在此刻重拾记忆。 当年,他昏迷后,全身因为伤口感染而发烫,昏沉之中,隐隐感觉有人将他抬出了屋子。 星夜,几个匆忙、慌张、鬼祟的人影,带着他悄悄地离开了昔日常住的居地。 他伤口处的药被人故意抹去,于昏迷之中,被身上涌来的一阵疼痛疼醒,不知不觉间,人已经被抬到了一条大河岸边。 湍急的流水声,蓦地传进他的耳朵。当时那样的气候,河水已经十分冰凉。他的身上忽冷忽热,发着烧,本就已经出现了畏寒之症,那些人却乘着他昏迷,将他抬至河边时,他已经算是半个废人,奄奄一息。 偏偏在那个时候,他被一股强烈的颠簸震醒了。睁开眼时,他看见了黑夜之下,自己被他们抬起,直接抛进了湍流中。 这股颠簸来自于河水的激涌,他看到了那张脸,那是萧瑜身边的暗卫,那张脸,带着狡猾、得意的阴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点地被湍流冲走。 萧瑜的手下,竟对自己草菅人命,欲将自己沉尸河里,却哪里知道,阎王爷不收他,那是因为他还不能死。 那次,他被河水冲走,冲到了下流。尽管途中毫无知觉,到底自己是怎么安然漂流到了下流的河道里,庆幸的是,总算是剩下一口气。 这口气,饱含着所有的不甘。他是她的兄长,竟对自己下毒手,其实,现在想起来,也不觉得有多奇怪。他萧瑜本就见不惯自己和萧云在一起。 也许这就是宿命吧!与皇权作对的结果吧。 当时,萧瑜就威胁过他,萧云和他门不当户不对,而且萧云是要嫁给大宣皇帝的女子,不许他癞蛤蟆吃天鹅肉,不容许他对她产生任何的妄想,所以才有了那次的一身重伤,那一次,仅仅是萧山父子对他的一次小小的警告。 一次小小的警告都让他几乎走到了生死的边缘。 那些重伤就是萧山暗许萧瑜所干,事后,他被安置在小破屋内疗养。但是好景不长,萧瑜在那次带萧云来看他之后,就撇下他,不管不顾他的伤势和病情,最终在那么冷的一天,将他单薄的身躯抛进了冰凉的河流,就这样被湍流冲走了。 萧瑜大概是以为他已经沉尸河底了,不会活过来了吧。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到底还是活了下来。 幸的是,他被一个渔夫所救,渔夫好心,还给他去城里请了个大夫来给他看看病情。本以为自己只是伤势太重,休养些时日就好,但是,当日那名大夫却告诉他一个震惊他的噩耗——他已不会生育。 不会生育,对一个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不错,就是因为在河流中漂流太久,所以他废了。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和宫里的那些娘娘腔的太监,又有什么两样? 这些耻辱,都是萧山父子带给他的。 如今再次见到萧瑜,那个将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都剥夺去的小人,秦天怎能不愤怒? 难以压抑的激愤情绪,充斥着他的大脑。 这样一副尴尬的局面,在萧瑜的一声痛哭的惊叫之中,终止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突如其来欲赐婚 “娘娘,娘娘,出大事了!” 钟云魂飞似地从殿外奔进来禀报。 宁熙宫,安静的殿内。钟宁正手拿着一件红色的长服,出神地看着,看着看着,便入了神,嘴角浮现着幸福的笑容。 这副情景,无疑,又是她在回忆从前,回忆昔日与钟沉刚刚结婚时的情景。 这件以金线绣了九只凤凰的长服,在被光线一映,显得异常美艳,凤首在肩头收线,拼凑出了一种高傲美艳的姿态,与头上的那十二龙九凤冠两相映衬。 这件拥有六千余颗优质珍珠的长长珠串垂挂下来,当年她穿上它时,举手投足之间,无不熠熠生光。仅她拿着衣服的那刻,周身一片红光,却依旧压不过她自身美艳的华贵仪姿。 钟宁端坐于宁熙宫中,曾几何时,她幻想过,自己会是后宫之主,是皇帝身边的第一人。如今梅妃已经被抓回下了狱,她却没有丝毫的欢喜之意,她凝望着这件婚嫁时所穿的华衣,时间长长。 回想起那日,虽是吉日,可惜天公也并不作美,她清楚地记得,那日是自己和钟沉的大婚,从早上起就没出过太阳。不过总体来说,老天爷还算给足了她面子,当日天空中云层重叠,看像是越堆越厚,越堆越沉,却迟迟未降雨。 虽然和钟沉完婚的那日,一切进行下来还算顺畅,但是那日却没有在钟沉的脸上见到一丝由内而发的笑容。他笑得那么虚伪,那么苦,好像一切都是自己逼他的。他是有多么不愿意,那张俊俏的脸,就那么,以一副冷冷的面孔,面对着所有人。 钟云的声音由远而近,从殿外传了进来,直接传到她的耳边,将她的回忆打断。 钟宁抬起头,看见钟云慌张的样子。当即,蹙起眉头:“何事。” “紫云宫那边出事了!” 一句话,让钟宁的心定了定,她的嘴角斜斜地勾起,鼻里无声无息地一哼。然后又拿起衣服,专注地看着,悠然道:“云儿,别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吧。我们,只是戏外人。” 钟云道:“可是,娘娘,他们打得可凶了!” “哦?谁先动的手?” 钟宁手中停了一停,小心地放下衣服,站起身来,走到钟云跟前三步,将她从头到脚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浅笑道:“云儿,别人的事,就不要过多地去干预,否则会惹来一身不必要的麻烦,懂了吗。” 钟云不解,抬起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钟宁冷冷一笑,心情似乎十分舒畅。她忽然道:“云儿,你去取壶酒来!” 钟云啊地一下,更加不解,宁妃为何会如此高兴? 她好长时间不曾看到钟宁小姐的脸上,有什么发自内心的笑容呢。 钟云道:“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钟宁笑看着她,道:“庆祝。云儿,本宫是不是好久不曾沾酒了?” 钟云回答:“是啊,娘娘,自从上次皇上在香雪殿内宴请各位大臣,从那以后,您就滴酒未沾啦。” “既是如此,快去取酒来,本宫今日要好好同你饮几杯。”钟宁说完,满面笑容,她的心情看起来十分欢畅。 这可将钟云看得傻了,“同我,不,同奴婢?娘娘,您是说,要同奴婢饮几杯?” 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何时见过钟宁小姐,这个现在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宁妃娘娘,对自己说过这样似如家常话,这些话是那么温馨,来得突如其来,这些话,仿佛在昔日,她为成为皇上的妃子时,钟云曾经听她说过。 那些日子里,钟宁小姐是那么地平和,在钟府,对每个下人都很好,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今日的宁妃娘娘倒有几分不同,究竟是为了何时,如此欣喜难以自抑? 钟云暗暗想着。应声而去,不刻便取来了一壶酒。 酒已经放在了桌上。殿内,只有钟宁和她。 钟宁随手抄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坐下,幽幽道:“自从本宫入宫以来,一直没有好好跟你聊过。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说罢,将酒递给她。 钟云惊讶,连忙伸出双手接过。 “本宫同你饮一杯。”钟宁笑着,兀自干了一杯。见钟云默默地接了酒,也干了,钟宁那双美丽的眼睛微微一弯,笑得越发亲近了起来:“这才是本宫的好云儿。本宫瞧你这些天,行事慌慌张张,方才你听闻紫云宫那边出了事,就吓得脸色苍白,这可一点都不像是本宫手里教出来的丫鬟。喝点酒,现在,你的脸就有血色了,可比刚才好看多了。” “本宫进宫以来,起居都是由你一个人照料。你昔日也在钟府做过事,你知道,本宫对你,可是十分看重。云儿,成大事者,遇到任何事,都不能慌,哪怕是遇上死人的事。紫云宫是云妃的寝宫,她那边出了什么事,她自己会处理。反倒是你,慌慌张张,仿佛没见过场面似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她凑近,然后伸出手轻柔地摸着她的手,无限温和与宽容。 钟宁的声音,然后越发变得低柔了起来,变得十分好听:“自你进宫以来,本宫还没有好好地当面给你什么好处,你为本宫卖命,每一举,本宫都会记在心里。乘着今日本宫高兴,你告诉本宫,你有什么心愿未了,本宫可以满足你。” 钟云摇摇头。她道:“娘娘,奴婢能够侍奉娘娘,就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你正值青春年华,本宫却没有问过你的终身大事。记得之前,梅妃曾经问过你,是否已有了心上人。本宫就知道,你这丫头,心里定是有事。告诉本宫,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钟云的睫毛如蝶翼般的颤了起来。她惊讶地抬眼看着钟宁,仿佛怕行事被她看穿一般。 钟宁看见了她的反应,笑得越发开心:“云儿,别慌张,男女之爱,儿女之情,在宫中虽是禁止的。但这些都是先祖传下的规定,只要得到过了主子们的允许,即使是奴婢,也能拥有自己的幸福。你别紧张,告诉本宫,你的心上人是谁?看上哪家的公子,本宫替你做主。你也年纪不小了,是时候了……” 钟云心中低低啊地一声,酒杯滑落在地,对于儿女私情,她最是没有头绪,也最为畏惧。现在宁妃却突然开口提起这些事,当真是令她又惊又慌,这一提,不免让她脑中又拂过那个男子的脸,脸一下子就红了。 这种娇羞,令她慌张。似乎不敢见人。纵使她没有做过什么违反宫规的事,但只要想起心中爱慕的那个男子,一颗心就扑通直跳,没完没了,这种事对她来说,她实在是太害羞了。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云儿,你莫慌。” 钟云听着钟宁的话,跪在地上的双膝隐隐发抖,她一个练武之人,面对这种事,竟会如此畏惧,当真是令钟宁惊讶不已。 想不到钟云丫鬟平日里一副英雄气概,遇到这种事,也会惊慌失措。钟宁大是唏嘘。 钟宁缓缓道:“云儿……本宫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求娘娘别再问奴婢了,奴婢无论如何也吃不消啊。要是奴婢做了什么错事,娘娘只管罚奴婢就是,千万不要拿这种事来问奴婢,奴婢,奴婢没有什么心上人。没有......” 也许她是怕钟宁得知她的心上人是郭星,是以显得如此慌张。 钟宁倒不以为然,只是觉得她的反应太过激烈,也不禁蹙了蹙眉头,疑惑不解:“云儿,当真?” 钟云顿了一顿,低眉一愣,最终用力地点点头。 “既然是这样......”钟宁微微挑了挑眉,若有所思。 钟云见她喃喃,恍似有种白担忧的感觉:“云儿,倘若你今日回答本宫的都是真的,本宫就不去多考虑你个人的意思了。” 钟云不解地抬头:“娘娘......”她没明白钟宁话中之意。越发看得云里雾里。 这位宁妃,为什么突然变得越发让她看不透? 只见钟宁的眉毛一挑,又笑了笑,露出了一种运筹帷幄的表情,她退后几步,不慌不忙地顺手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然后一边慢慢呷着,一边漫不经心道:“本宫不是说过了,本宫从未当着你的面,给过你什么好处。既然你的终身大事还没有着落,偏又到了该有归宿的时候,现在,是时候嘉奖你了,云儿,你高不高兴?” “奴婢不明白娘娘的意思。”钟云低声道。 “本宫要为你主婚!” 这句话,如天降巨雷,一下炸在钟云的心头。她吃了一惊,一下呆在那里,嘴唇颤动。 钟宁却不等她开口,将她从地上扶起,笑道:“云儿,这件事本宫想了很久。一直不曾跟你提过。直到今日,方记起,是该更你提一提了。你跟在本宫身边,一直很辛苦,本宫却没有什么好嘉奖给你的,给你钱,你不要,本宫不是皇上,又不能允诺给你一个女官当当,现下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给你主婚了。你既然没有心上人,没有自己的意中人,那么这件事,就再好办不过了。” “本宫想了想,暗中替你挑选了一些男子,这些男子之中,大多都是极有才华的人。其中一个,本宫尤为看好,想想你和他,应该算是比较般配的了。云儿,你觉得这事,怎么样?” 钟宁跟她说时,虽是商量的语气,但说话时隐隐透出的一些威严,让钟云觉得倒是在给她下命令,令她无法出口抗拒。 钟云没有回答。只是默在那里。 钟宁看着她黯淡下去的眼神,和那有些异常严肃、落寞的表情,笑了笑,最终道:“本宫已经给你挑选了人。太医院的秦天,秦大夫。” 钟云的眼睛睁得更大了,瞳孔就好像顺便被放大了好几倍。她十分惊讶,再也无法将自己的想法忍在心中,她忙道:“娘娘,奴婢,奴婢不能,奴婢配不上秦大夫......” “云儿,本宫说你配得上,你就配得上。你也不用担心,本宫相信,秦天秦大夫,会听进本宫的话的。你啊,只要好好地做你的新娘子,本宫一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可是,娘娘......” “云儿!本宫的话,你不听吗?”钟宁提高嗓音。 钟云低下眉去:“奴婢不敢,只是奴婢,真的不能嫁给秦大夫。其实奴婢......” “难道你是嫌秦大夫配不上你?” 钟宁的激将,让钟云的言辞变得慌乱。 “云儿,本宫这都是为你好。你想想,凭着秦大夫现在的威望,他将来的成就一定不比他的师傅梁太医小。你也是女人,总该为自己求得一个好归宿。本宫知道,以前让你受了太多的苦,你是本宫身边的人,本宫怎么可能让你没有出彩的机会。云儿,你好好想想吧......” 钟宁说完,向内殿中走去。钟云咚地一声,重重跪在地上,默在那里,低眉看着地上,眼睫颤动。 第一百七十章 久别重逢故人叹 紫云宫,萧瑜兄妹,秦天,三人站在殿中。 刚才发生的一场激斗,终于让萧云给劝拦了下来。 萧瑜手捂着脖上,手上沾了些鲜血。隐隐能看到一点牙印,再看秦天,嘴角也带着一些血,那是萧瑜的血。 方才在这里,光天化日之下,两人交缠在一起,在地上滚了好几遍,撕打的场面,可谓是惊心动魄。 萧云珠帘之后听到声音,立即冲了出来,看到了此景,又惊又喜。 秦天?! 她心心念念的天哥哥,竟然真的如自己所盼望的那样,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自见到他,以一礼跪拜之后,殿内周遭的一切顿时黯然消退,变得不复存在。一时之间连呼吸都窒住了。 他——天哥哥,棱角分明,五官坚毅俊朗,一双墨黑的眸子里含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忧郁,却又暗含着一丝冷肃的认真,如今见到他,却不复昔日看到他时的光华,赫然是一个历经沧桑,似乎背负着沉重经历的大夫。 萧云的手,在袖袍中慢慢握紧。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昔日秦天对她的笑言:“阿云,你是公主,身份高贵,又是那么乖巧聪明、听话懂事,你父皇和你皇兄,势必会为你择一个比我好上几百倍的夫婿。我听闻,大宣的皇帝少年英武、聪慧不凡,其实……这件事,我反复想过了,也许……我们真的是上天注定,不能走到一起,与你白头的人,一定是一个尊贵的人,在这一点上,你父皇并没有错,大宣皇帝,与你正可谓是郎才女貌。阿云,你嫁过去以后,定要好好地适应那边的生活,我听说,大宣皇宫,危机重重,那里的妃子,只有得到了皇上的宠爱,将来才会有好日子。” 萧云清楚地记得过,她的心上人——一直深爱的天哥哥,也曾说过这些让自己自暴自弃的话。当时的她,听到他的这些话时,是那么难以置信,连他都劝自己嫁过去。所以她问他:“天哥哥,你是害怕了,你爱不爱我,如果你爱我,为什么还要和父皇和皇兄一样,劝着我放弃呢?嫁去大宣,对我有什么好处,纵使有再大的好处,我都不稀罕。天哥哥,你愿意带我离开吗,带我远走高飞,带我去一个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去,去过我们自己无忧无虑的日子。” 萧云清楚地记得,这是她得知自己要被嫁给大宣后,第一次跑去找秦天诉苦,而那一次,秦天的心还没有像后来那般坚定,他甚至有些畏畏缩缩。 第二次——离她嫁到大宣前的半个多月,大皇兄萧凉也曾来劝她。 萧云的印象中,萧凉从来没有功夫去管这种事,这位大皇兄的世界里,只有兵马和战场。没想到,那天,他也像四皇兄一样,来找自己,劝说自己——嫁去大宣。 “小妹,我听说大宣京都的一些适龄女子们,每个都眼巴巴的想着要做大宣皇帝的妃子,小妹啊,你已经拥有了大宣其他女子没有的好福气,嫁过去,不但可以让我们雪国和大宣之间的增加感情,交流,还能为你自己的未来谋一份希望,这样不好吗?只要你嫁过去,将来再当上大宣的皇后,将大宣的一部分权力揽在手中,将来我们雪国就有机会控制大宣,完成统一南北的大业。” 嫁到大宣前,她已经听够了所有的劝说,那些人,都是来劝她人命的。萧云无法接受,毕竟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够体会她心中的痛苦。她以为秦天能够理解,能够理解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可是后来呢,当她听到那些劝她嫁娶大宣的话,从秦天的嘴里说出来时,她就如同一只被硬生生折断翅膀的飞鸟,又被人血淋淋地被剥下了羽毛,那种痛,她永远无法忘记,甚至是至今,都记得,那一次,他曾经那样说过…… 所以,才有了后来,第三次——萧瑜带着她来到小茅屋寻找秦天,她的态度,也不似当初那么强硬。任由萧瑜带走,那时起,她便有些微微认命,如果没有那次,她最无助之时却听到秦天那些伤人的话,她一定会宁死也不屈服,连性命也不要,也不会听从皇命,嫁到大宣。 到底是谁让她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是父皇萧山,四皇兄萧瑜,还是大皇兄萧凉,还是大宣皇帝钟沉,经过这些天的思考,经过反反复复,数百遍的内心挣扎,有时她也想不通,究竟事情最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哪怕是在今日,见到秦天,她却也没有一点的欣喜,按照过去的心态,她见到他,应该会印制不住高兴才是。可是,她没有。 萧云眯眼,敛去唇边不经意露出的一丝痛苦的讽笑。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觉得血液一点点地重新回流过来,那是一种无法化解的痛苦和心结,最终化作数不尽的勇气通过血管流向她的四肢百骸。一下,被掩盖在她那张冰冷状态的脸。 来到大宣的这些日子,她才真正了解了,什么样才叫真正的爱一个人。那种爱,或许是自私的,却又是最为笃定的。而钟沉对陆昭宁间的爱,那种爱,或许才是每个女人所想要的吧。那么笃定,那么坚定,如磐石一样,从未转移过,也未曾畏惧过。 她相信,纵使钟沉不是皇帝,他为了陆昭宁,为了他所爱的女人,他也一样会如此一如既往地付出。不管她是生是死。 在皇宫的这些日子,她从一些老宫人的嘴里,听说了钟沉的旧事,他曾经和一个女子发生过一些美妙令人感慨的故事:陆昭宁的名字,是她第一次听说,自她嫁入大宣起,从未听人提及过,若不是一次的偶然,她甚至不知道,钟沉,这个高高在上,身份尊贵,拥拦大权的皇帝,竟还有过如此惊天泣鬼神的爱情经历。 又有一次,她听说了,那个叫陆昭宁的女子,与梅妃长得十分相似。自从知道了此事,萧云才渐渐明白,钟沉为什么会那么喜欢梅妃,那么肆无忌惮地独宠她,不顾朝中任何势力的反对,不顾他的江山,他却毅然坚持选择了美人。 秦天,他和这个皇帝,又有什么可比呢? 萧云甚至十分羡慕宁暮,她拥有和钟沉所爱的人一模一样的脸庞。 到底是造化弄人,时过境迁。如果说昔日的爱情是爱情,那么,今日所遭遇的一丝丝心动,那又是什么呢? 她甚至不明白,为什么看到秦天的那一刻,她没有一点欣喜,连当初刚进宫的那一刻,对他的思念在此刻都变得烟消云散。 是、是——自己变心了吗? 萧云甚至不敢面对自己这样怪异的心态,但,事实却是,见到秦天,远比不上听到那个大宣皇帝醒来的消息来得兴奋。 有关心里这一点的波动,哪怕只是一点点,都让她变得十分好难过。 她看见了秦天,这个已经埋葬在心里的故人。呆在那里。 秦天看见她已经发现了自己,也顺势低下头去,两道眉头紧皱,一脸地愧疚和懊悔,却觉得一道探究的视线狠狠地落在自己的身上。 “呵呵,这可真是有意思。瞧多热闹,本王之前说什么来着?有缘吧,秦大夫?”萧云冷笑道。 听着四皇兄这句耐人寻味的讽刺的话,萧云并没有任何表示,她反而显得越发冷静下来,她的一双眸子氤氲着紫云宫内的水汽,透出了一股无法形容的朦胧感,两排睫毛仿佛马上就要坠落的泪珠,有那么一瞬间,让人看在眼里,显得那般,那般梨花带雨,让人看起来,极其是心疼。 那种心疼到心里去的,除了秦天,没有其他人能够体会到。 虽然曾经喜欢过这个人,萧云却不得不承认,若论起容貌风情,论起才华人品,那个尚躺在宁熙宫昏迷不醒的钟沉更为完美。可是她又不得有承认,她爱过眼前这个男人,天哥哥,曾经多么钟爱的称呼,现下一个字也叫不出。 “是你吗,天……?”这是萧云来到大宣以来,第一次见到秦天,这个几次来到紫云宫,为自己诊脉的秦大夫,竟然就是曾经思念的天哥哥,她震在那里。 她没有去细究其中的原因,为何秦天在自己的身边这么久,自己却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连云书和云棋,她都不想去问了。 过了一会,萧云的神色转为淡然:“秦天,秦大夫,好久不见。” 秦天,秦大夫? 昔日一见面就称自己为“天哥哥”的阿云去哪了,这个就站在面前的云妃娘娘,还是我的阿云吗?秦天心头一震,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然后静静地站定。 “秦天,想不到你会出现在这里,本王可是答应过云儿,要好好照顾你,却没想到半年前,你突然间就消失不见了,本王可是找的你好苦啊。”萧瑜眉头一挑,冷笑道。 “唉、唉、唉,真是时势弄人啊。如今云儿已经是大宣的皇妃,而你却成了大宣太医院的大夫,真是精彩,这比戏里演的还精彩啊。”萧瑜说着,瞧了萧云一眼,却没有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丝悲伤,反而是无比的镇定。 他曾经十分自信,自恃十分了解这个小妹,了解她的性格,见到心爱的人出现在眼前,一定会将满心的喜悦一下子展露出来,可是,这一次,他所看到的,是萧云让人出奇意外的冷静,昔日那股热情,都去哪了?萧瑜也一头雾水,他也无法摸清萧云此时心里的想法。 难道时光真的能抹去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之迹吗?在萧瑜看来,这是不能的。 就像他对梅妃的那点心思,连云画那个丫头都能看得出来。哪怕他将它隐藏的那么深。 萧瑜的眼睛里,隐隐含了一丝嘲讽,可是等萧云细看,却已经不见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昔事浮起忆犹新 没想到她如此淡然处之,倒显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了。 萧瑜心头暗暗打鼓,嘴唇动了动,然后转为一副十分温和的喜笑,对萧云道:“小妹,你们有什么话,就说啊。这么干站着,总不是个办法。本王倒是想听听,你们彼此今日重逢,又有什么话想对对方说的,当年雪国边关一别,你没有见到你所期盼的这个男人,如今真真实实让你们互相见面了,怎么反而无话可说了呢?” 一股死寂弥漫在萧云和秦天之间。 连萧瑜也看不下去了,他柔声对萧云道:“好,本王的好妹妹,你现在是云妃,就要有与一般作为皇妃,与那些庸脂俗粉不同的胸襟。过去的事,就不想了吧。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太医院的秦大夫。” 他话毕,转而眼睛发亮地问秦天道:“秦大夫,你是何时来到大宣的?” 秦天转过脸来,目光从他的嘴脸上掠过,然后留下一丝毫无痕迹的冷笑,连声腔都不觉变得怪异起来:“一年前。” 萧瑜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起什么,然后笑容突然变得十分和煦:“秦大夫,你来大宣,可是来见我皇妹阿云的。” “哦?本王十分好奇,你是怎么来到大宣的?最后又是怎么进了太医院?秦天啊,你可真是好本事。云儿当初可真没白瞎眼啊,原来你还这么有一个本事。”萧瑜微笑。 “四皇子,一年前的事,你还记得么?”秦天眼里迅速闪过一丝凶光。那种回忆起往事的愤怒,不言而喻。 萧瑜微微一笑,似有转移话题的嫌疑,对于秦天的话,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道:“秦天啊,一年前的事,都过去了。本王知道,当年我和父皇因为云儿的事,对你的有些行为是过分了一点,但怎么说呢,到底我们都是为了云儿好,不是吗?” 萧瑜仅一句话就将话题转移到了另外一件事上,与秦天所指的将自己沉河的事,一语盖尽。 他们二人在你一眼我一句地对着话,每一句话听起来似乎都是故人相逢的客套话,但是每一句话又让人听起来,似乎别有深意。他们的话下之意,萧云听得并不是很懂。 这大概就是萧瑜隐瞒了萧云的那部分事吧。 对于萧瑜的调转话题,秦天在一旁冷眼瞧着。此刻,他面对,显得更加冷静,没有刚才刚见到他时的冲动,和愤恨不平,因为他明白,对付萧瑜这种人,冲动和鲁莽只会让他更为嚣张,将他过去的罪行抹得一干二净。 他真没有丝毫改变,唇畔始终带着一缕轻轻浅浅的笑容,曾经他觉他还是具有可值得别人钦佩和欣赏的一面,毕竟他的骑射之术远胜于自己,现在看来,萧瑜的这副浅笑,这副嘴脸却比阴沟里的那些臭虫还要让人恶心几倍。 秦天转头去看萧云,她是他的妹妹,是同一个父亲所生,为何行为举止,却天差地别。若不是因为他是她的兄长,恐怕,自己根本不会对他强忍到这个时候。秦天想着这些,心里一点点地沉重下去。直到转头看到萧云的面容,心情才一点点地轻松起来。 萧云的面容仍旧如昔日那般美丽、动人。秦天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就像昔日初见她一样,两颗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纵使现在还站着其他的什么美若天仙的美人,对秦天来说,他的目光,也丝毫不会移动一下。 他清晰地记得那个画面:那年她长到十六岁,变了个大模样:一头如云的秀发光可鉴人,白雪色的衣衫被风吹得翩翩飞舞;她雪白的面孔上,即使映着雪花,也偶尔会微微放出漂亮的红色,再配上她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望之下,让人不由得看得更呆了。 在他的印象里,萧云公主是个玉雪聪明的女子。虽然他没有将全天下的美人都看过一遍,但,一个阿云,就已让他无法再怀有另外的心思去欣赏别的女子。 这样素净如冰美人一般的装扮,在他见过的女子之中,却是极为少见。 他甚至不曾听见她对任何人咄咄逼人的样子,她总是显得那么温婉。像一碗水。安静地让人不忍去惊扰。 曾经,他就是这么,站在她的背后默默地欣赏着她,欣赏她的身姿,她的一举一动。他甚至一度以为自己中了她的毒,萧云公主,总是让人看不出一丝的瑕疵。所以纵使是当年那样的处境里,他得到雪国君王萧山的允许,能够有机会陪伴在萧云的身边,却始终没有将自己的心意向着她大声说出来。 直到,那一天,反而是她先找到了他。这令他大为意外。 她告诉他,“我喜欢你,天哥哥。” “如果你也喜欢我,请你让我知道。不让我会十分不开心。天哥哥,你喜欢我吗?” 那时的情话,现在回忆起来,每一句都显得那么幼稚,平常,却是最为真诚,发自内心,丝毫不加修饰的,就是因为是真诚,不加修饰的,所以才会让两人,在那么快的时间内,对互相动了心,有了深深的触动。 或许,最初萌动的那颗心,都是无比美好的吧。不掺杂任何的功利和欲望,没有一点心计,不顾处境,不顾后果,不顾将来的种种,就算是命运会因此将二人推向死亡的边缘,他们也在所不惜。 昔日,他见到初长成姑娘的萧云时,不自觉地盯着看她看了好几遍,却始终是看不够。 那天,他和她的眼神撞了个正着,在这一触的时候,她那异常平静的脸上,突然现出了一抹笑容,牙齿洁白,眸子闪亮,带着一点点害羞和腼腆,晃得人直犯眼晕。 当日就是那样的笑容异常绚烂,瞬间点亮了秦天死水一样黯淡幽深的双眸,令他的视线半点也不舍得移开。他垂首,又将眼中仅有的一点诧异都掩盖住了。 他不是不喜欢她,而是在她的面前,会感到一种无端的自卑。当初面对萧云的爱意,他并不是一下勇敢面对的,一度的犹豫不决,让她和他的这段感情,一直没有苗头。他陪伴在她的身边好几年,这几年时间内,他都没有主动开口去告诉她。最终却是萧云,一个女子,主动向他表明了心意,她想要给他勇气,她甚至不知道他的想法,他会不会喜欢自己。 那时,萧云认为自己是一个傻子,一直在等候,等候他的开口。纵使她是公主,但是面对爱情时,她也总是腼腆,害羞的。 很久,很久。三人在殿内站了很久,就这么看着看着,过了一会,气氛总算有所缓和。 秦天从回忆中痛醒过来,敏锐地察觉到了萧云的不对劲,最终勉强叫了一声:“云妃,好久不见。” 她的一声“秦大夫”,他的一声“云妃”,一下子就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许远,许远。 “云儿现在是云妃,现在的一切不像以前了,秦大夫,你要十分,清楚这一点。”萧瑜忽然蹙起眉头,在旁提醒他道。 秦天的目光落回萧瑜的身上,淡笑道:“是么?” 萧瑜笑道:“不是么,我这位小皇妹自小在雪国皇宫长大,到了大宣,本就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她现在虽说是云妃,但这里的很多事,她还不甚明白个彻底。你的身份,和她的身份,可要分的清清楚楚,过去的什么瓜葛,在这样的地方提起,可是逾越规矩的事。你对她若有什么失礼的地方,本王可不会留面子的。” 秦天凉冰冰地道:“四皇子,说话可要留条退路,秦某现在可曾对云妃娘娘有过失礼之行了么!我看,四皇子,此话是故意来针对秦天的才是!” “你……”萧瑜抬起眼睛,扫了秦天一眼。不知为什么,却被秦天这股微胀血丝的双眼,那看得头皮发麻,心中大呼,这秦天邪门,却终究愤愤地闭上嘴巴,鼻里哼了一声,不再多言了。 秦天若有所思道:“四皇子,你说的对,有些事还是要分的清清楚楚的好。过去的事,也得讲个结果。一年前,你派人……” “秦天!你今日出现在这里,就已经算是极大的不该!不懂得避嫌吗!”也许是怕秦天在萧云面前提及一年前的事,萧瑜气急之下,情绪不由得激动,指着秦天就怒斥起来。 对于萧瑜的心思,秦天是最清楚不过。 秦天当下微笑道:“四皇子,我今日是奉命前来为,为云妃娘娘诊脉的。何来的不该,何来得应该避嫌!”若说巧言善辩,秦天其实不比萧瑜来得差,只是他愿不愿意的事了。 “奉谁的命?谁不知皇上遇刺之后……” 未等萧瑜说完,秦天一语拦住他继续说:“我奉的事宁妃娘娘之命!四皇子,这也不行吗?” 秦天的这句话,在萧瑜听起来,就像是他对自己的一种反击。 萧瑜冷冷地笑了笑,然后在殿中走了几步,尽量压住情绪,他道:“宁妃娘娘,呵,宁妃娘娘唱的又是哪一出戏?”他又在殿中踱了两步,最终停了下来。 “呵呵,宁妃娘娘,可真是个天大的好人啊。好人啊。”萧瑜不禁嘲讽了一句。 第一百七十二章 旧心也碎已非故 见到秦天时,萧云当时想,自己不是做梦吧。激动得连话也说不出,却见他跟萧瑜打成一团。大急:“四皇兄,秦大哥!你们住手!” 秦大哥! 当时秦天对萧瑜可谓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什么都劝阻他不得,偏偏是萧云的这局“秦大哥”让他的心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他失了神,却被萧瑜反手压在身下,脸庞吃了萧瑜两拳。这两拳,来得十分乘人不备。 他破口大骂:“萧瑜,你这个小人!” 怒吼而起,身体里隐藏了许久的力量,突然爆发出来,重新将萧瑜扑倒在地上,这种场景就跟小时候一样,他不怕这个皇子。 “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你这个阴险的小人!”秦天朝着萧瑜大吼一声,最终放开了萧瑜。 他本可以乘机将萧瑜打死,也许就那么一瞬间的机会,他可以结束萧瑜的性命,因为秦天的身上藏着暗器,这把暗器,是他迫不得已才会拿出来见人的,然而,在这种场合上,即使是面对萧瑜,这个差点害死自己的大仇人,他最终还是看在萧云的面子上,轻而易举地放过了他。 他实在太嚣张了。反而显得自己太过懦弱。 秦天想到这里,恨不得就地解决了他,让他无法再来嘲笑自己。因为他的每一次对自己的笑,就像在挑战自己,在讽刺自己。 因为一次遭遇,导致他无法生育,失去了正常男人的能力。这一切都拜萧瑜所赐。他是自尊心极强的人,当然无法忍受,也不甘愿去忍受。何况,这场遭遇,对一个男人来说,是最大的耻辱。 萧瑜每一次的笑容,在秦天看来,都像是在所有人泄露他的秘密。然而,这件事,秦天因为太过激动和紧张,却忘了,这件身残的秘密,萧瑜并不知道。 最终,他的理智压住了他的情绪。他放开了萧瑜,从他身上爬了起来。 然后叹了一口气,默在那里。他没有抬起眼来,去看萧云,他甚至不敢在这个时候和萧云对视。 “果然是你!秦天!” “太医院的秦大夫?” “呵呵,本王早就要猜想到是你了。” 萧瑜的这些话几乎是连声问出,带着无比的惊讶,甚至是有些不甘,除了秦天,谁也不知,此话的言下之意,其实是——你怎么还不死? 萧云不知道。其他人更不知道。只有秦天,他知道,因为他正是这场遭遇的受害者,而萧瑜就和他父亲——雪国君王萧山就是罪魁祸首。 他不怕面对萧瑜,面对一个小人,他并不畏惧,他不敢面对的只是萧云——他的阿云。 “因为你触犯了不该触犯的东西。”面对秦天,萧瑜丝毫没有客气。 他见秦天眼里对自己满是愤恨,那样子,仿佛要马上杀了自己一样,对此,萧瑜只是笑了笑,笑得那么云淡风轻,却又带着一如昔日对他的毫不客气,“换句话说,因为你得罪的是皇室。所以,注定你的命运该是如此不堪。呵,秦天,没想到,你居然出现在这里?” 尽管萧瑜见到秦天,没有丝毫畏惧,却也不免被他突然现身在此而感到惊讶。 “很惊讶?很失望?很可笑?”秦天呵呵一笑。 “萧瑜,你一出生就拥有优于常人的条件,你是雪国的皇子,你拥有强大的权势和人脉,正因为你是皇子,你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能够让你十分容易地就办到很多事。所以,对于你草菅人命的阴险行径,我并不觉得奇怪。” “但你要明白一点,恶有恶报。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秦天没有将当年萧瑜对做下的恶行当面揭露,而是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他的这句话,让萧瑜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变得十分难看。 而萧云转头去看萧瑜时,眼里也多了一些惊疑。她的眼神,似在暗暗问他:“四皇兄,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但是,萧瑜又岂会是遇事忿忿而慌,露于表面的人。 他见萧云拿这样的眼神看向自己,当即转了语声,道:“云儿,你别听他胡说。” 萧云一脸愁云,本来他见到秦天,该是一件极其兴奋的事。如今却在这样的场合见到,偏偏他同萧瑜又打了一架,这样的情形,是她万万不曾预料到的。故人重逢的欣喜一下亚于惊讶。 “秦大夫......”过了半晌,她才冷静下来。缓步走到秦天的面前,离他三步,停住。 一声“秦大夫”叫唤的如此,如此地淡。仿佛没有一丝亲昵。 对于这样的称呼,秦天却不为震惊,纵使他心里十分动容,也不能在表面上去表现出来。因为现在的阿云不是昔日的阿云,而是大宣皇帝的妃子。 秦天的目光闪烁了几下。然后轻轻一叹,声音一点点地低下去:“四皇子,能让我和云妃独自谈一会么?” 萧瑜看了萧云一眼,最终哼了一声,未等她开口,兀自甩袖出了殿外,忿忿离开了。 他的举动,无疑于给他们二人留有私谈的空间。 萧瑜一走,云书云棋两个丫鬟互相看了看,也知趣地退了下去。 此时,殿内就只剩下了萧云和秦天二人,更加沉静了。 两人就这么默站许久,至于谁想开口说话,谁都没有打算。 别后重逢,二人之间,倒是少了一些昔日亲近的感觉,也许是因为都经历了太多的事,今日的心境与昔日的心境,到底会有所不同吧。何况事已成了定局,她成了别人的妻子,当年对她一腔情感,在此时此刻,反而无法正常地表露出口。 两人都显得十分沉默。 秦天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他并不敢去看萧瑜,或者说,自从那次遭遇之后,他从未真正地直视过萧云:“云妃……” “秦大哥。” 这一声“秦大哥”将这阵突然沉静下来的尴尬一下打破了,却陷入了另外一种尴尬当中。 秦天鼓起勇气,抬起眼来,激动地注视着她,他多么想喊出那个亲密的名字,阿云——这个他在心里喊了千万遍的称呼。却在此刻,没有勇气对着她喊出来。 他终究是没有勇气。 过了许久,许久,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的声音才在殿中响起。 “你明明知道,离开雪国,离开你从小生活的家乡,你在这后宫中就真的成了孤军奋战,再没有靠山可以倚仗,没有门路可以通达,甚至没有亲情可以惦念……这一切,以你的聪慧,不会不知后果的严重。饶是这样,你最终还是舍弃了。阿云,当得知你舍弃我们之间的那些美好的那一刻起,我就对自己说,我不能让你走一条路,然而,最终你还是选择了这一条路。” 萧云抿着唇,她的眼圈显得微微有些泛红,用一种极静的声音问道:“那么……为什么当日我嫁到大宣,你却没有再次出现。” 秦天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有些意外地看向萧云,她的话,带着一些怪罪,仿佛她被萧瑜送离雪国的那一日,她还留存期待,期待着自己在当日会找她,会去将她从她父皇囚笼里救走,帮她摆脱那些不自愿的束缚。 “阿云,我......” “那日,你为什么没有再次出现。如果是因为四皇兄阻拦你,后来,你又为什么没有出现。”萧云语声颤抖。 “我......”秦天失声,他甚至不敢说出真相,不是因为真相的过程又多么可怕,而是当萧云得知真相之后,势必会知道他当下身体的情况。 他并没有勇气对着她说出口。 “四皇兄说,当日,你选择离开雪国。从那时此,我的心就如同坠入深渊,一蹶不振。可以说是,已经与死无异。”萧云蹙了蹙眉头,道。 “当年的事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根本没有能力去找你,我想去找你,想去带你远走高飞,可是后来......”秦天说到这里,当年所受到的那些屈辱又不禁浮现在眼前。 “如果当年你在找我,也许,就不会弄成这天这个局面。”萧云别过目光去。 “砰!”桌上的一个酒壶竟自己忽然滚翻在地,碎了。 满地的碎片,让二人都惊呆了,一种不言而喻的支离破碎感侵袭而来。 “有些事,有些人,就像是一阵风,吹过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萧云突然发出感叹。 是风,不知何处来得一阵风,竟乘着二人互相默然时,将气氛惊搅了一下。两人一下子变得更加尴尬起来。 秦天听到她的这句莫名的感叹,一下子转向萧云,他看着萧云,表情渐渐变得严肃,他的喉间隐隐颤动,有些话,想说去怎么也说不出口。 而萧云,依旧站在那里,这会连睫毛也没颤一下地,道:“四皇兄说,你选择了离开。从此,便没有你的半点音讯。天哥哥,你能告诉我,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 她睁着一双水晶般剔透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不再开口,然后忽然笑了,笑得十分沉静,那是一种认命的笑,饱含着太多的无奈。 她的五官柔和秀丽,就像冰雕出的精致光滑,因此鲜少会在她的脸上见到太过的尖锐表情,仅仅是此刻唇角轻轻一扬之下,眼皮那么微微一耷,笑容就变得异常冷酷。 她等得实在是太久了。就在这样冷酷的笑容里,那轻点而红的唇,还是扯出了一丝浅浅的优美弧度,然后一字一字,尽充满了冰凉:“天哥哥,你是不是害怕,才选择认命的?” 话毕,秦天的睑一下子变成了另外一种颜色,变得暗淡下来,他颤声道:“你……你说什么?阿云,不是这样的。”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清晨,四哥送我离开雪国边关时,我回头望了好几次,却始终没有看到你出现。纵使是那天,到了最后的关头,我也仍旧希望你能够出现,仅仅只是出现一次,就当是为我送别,可是......等来的却是失望。” 秦天连连摇头,眼中闪过一道接着一道的悲光,情绪变得无比激动起来:“阿云,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这样。我根本不能去找你,我根本不能啊。” 第一百七十三章 琴声引人至雅舍 “你是有苦衷的,对不对?”萧云道。 秦天突然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本来方才在心中的那份焦急瑜担心,在经过一番波澜之后,已被面前这位美人那抹淡如浮萍的浅笑、深如大海的温柔眼神以为她那如水仙般的平静身姿所平复了。 “能,能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萧云的话就像一次恳求。 “……”秦天看着她,眉头渐渐皱紧,他迟迟没有开口。但心里早已风起云涌。一切总是瞬息万变。 当年的事,旋即又于他脑中浮想起,那种痛苦仍旧那么地触目惊心,却无人察觉到自己当时的险境。 这种痛苦无异于水深火热中经历着战争所带来的一切苦难与重压,却不能告诉任何人。只能于心里默默焦急难寐…… “阿云……” 他回忆起,被那名渔夫救起的那几天里,他冲着苍天发出撕心裂肺地惊吼,整个人都变得十分恐怖,嘴里却不住地叫着萧云的名字。 很难想象,那些日子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秦天看着萧云,萧云看着秦天。 他看她的眼神,是那么有所顾忌,那么愧疚,那么懊悔,一下变得十分复杂,唯独没有变得是昔日就有的那些自卑,只是在现下,变得更加强烈了。 秦天看着她,有一种想要将她占为己有的自私,其中却又夹杂着无能为力。 她的皮肤很白,如雪般近乎透明,更显得她的一双眼睛很大。脸上的笑容十分温婉,那模样,本来看不出半点的异样。可秦天却觉得,她的态度那样冷静,冷静的令人生出一种难言的滋味,仔细分辩,竟像是一种难以发现的恨意…… 可是为什么?秦天直觉自己不会将她的这些表情看错,直到感到眼前一黑,接着便有一股晕眩的感觉充满了大脑。 萧云的身影也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她的手扶着着自己的手臂,而自己正躺在地上。 她的声音仍旧十分清晰:“秦大夫,秦大夫!”却唯独看不到她的脸。 突如其来的一阵眩晕,让秦天整个人就突然倒在地上。吓坏了萧云。 睁着一双眼睛,就那么,呆呆地向上看着,任由萧云怎么叫,他都没有回应,两只眼却睁得大大的,仿佛与当前的世界隔绝了一样。 “当人在精神上突然受到过重创,或者是悲痛过度,身心是会一下子吃不消的。然后陷入一种自我封闭的状态中。所以,云妃娘娘昨日见他时,明明见他是睁着眼睛的,却无法将他喊醒。其实,当时他是听不见你的声音的。太医院的大夫们是这么说的。” “这可真是有意思。既没有失聪,又没有其他的病,一个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回娘娘,奴婢也不清楚具体原因。继昨天见到云妃之后,秦大夫就变成这样了。太医院的大夫们都说,是因为秦大夫心郁所致。” “心郁?他是大夫,这次自己却得了这种病,说出去,还真是令人觉得有些可笑。” 钟宁的话毕,宁熙宫内沉寂下来。 “云儿,这秦大夫在这个时候出了事,本宫昨日许诺给你的事,恐怕要过些跟他提了。” “娘娘,什么事?” “本宫说过,要为你和秦大夫主婚的。云儿,本宫说过的话,不会不算数的。秦大夫现在连床也不能下,等他病好了,本宫就亲自到太医院,向他提起此事。你放心,这事早晚都要做的。云儿?云儿?” 钟宁连叫了她两声,钟云才慌忙缓过神来。 钟云跟在钟宁身后。 钟宁突然在殿门口停了步,钟云也停了下来。 一月中旬的清晨,春花烂漫。 万卉千芳,在御花园之中争相开放,尤以梨花为最,点点香白,霏霏如雪,点缀蓄静幽绝俗的景致,呈现出一种生机勃勃的春意盎然。 行云流水般的琴声,自精致一座偏宫附近的雅舍里远远飘来。 钟云跟在钟宁的身后,见她在雅舍前停下脚步,也不禁一同停了下来。 钟宁对着这阵琴声专注地聆听了片刻,赞叹道:“好一首《曲径通幽》,真是应时应景。” 吹笛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钟家二公子钟昊。 听出是钟宁的声音,钟昊回头一笑,这一笑显得十分自然,继而又十分自然地上前请安:“钟昊给宁妃娘娘请安!” “二哥,不必这样。现在这里没别的人,就只有我们一家人呢。快快请起。” “妹妹何时来得,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好让为兄做个准备。”钟昊笑道。 “二哥,我想你起来了,就自然来寻你了。以前不都是这样的吗?”钟宁抿嘴笑道。 “可是如今到底不比以前,现在你是宁妃娘娘。对了,你今天怎么想起寻到这来了。”钟昊道。 “怎么,二哥,我想你就来了呗。你不许么。”这一声嗔怒,无不令人想起昔日在钟府,兄妹三人一起玩耍时的情景。 那时的他们三个,可以说是钟府的铁三角,形影不离,其乐融融。凡是有钟元和钟昊的地方,就一定能寻得到钟宁的身影。因为幼时,这个钟家小姐常常粘着两位兄长,让他们带她一起玩耍,所以被钟昊取了个“小黏虫”的外号。 “小妹,你还记得,小时候,我给你取了个什么外号么?”钟昊忽然提起。 钟宁掩嘴笑道:“二哥,你还记得这事啊。那件事我可早就忘了呢。” 钟昊笑道:“是吗,我可清楚地记得喔,那是我给你取的外号,怎么会忘记呢,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小黏虫,小黏虫?”他故意连喊两声,忍不住笑起来。 “二哥!” 钟宁的一声撒娇似的叫唤,让站在一旁的钟云一下子感到又回到了昔日。这才是钟家小姐啊。 “二哥,这琴声是谁弹的,弹得真不错。”钟宁恢复了正色,又将话题转到了琴声之上。 说到弹琴之人,钟昊的眉头立即上扬,仿佛十分引以为豪,“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宁妃娘娘,请吧?”说着,神秘一笑,将钟宁引到了这座精致的雅舍内。 人刚跨入雅舍,那阵琴声,立即便如“知客到”般识趣地停下了。 一个优雅的女子声音从舍内传到钟宁的耳朵:“民女赵燕见过宁妃娘娘!” “赵燕,这个名字,本宫似乎在哪里听过。”钟宁看着面前的这位女子道。 “她就是之前在香雪殿中奥老乐师的徒弟。”钟昊凑近钟宁的耳边,低声提醒道。 钟宁这才记起来。她微微一笑。然后在这座精致雅舌内,缓慢踱步。 只见里面四四方方一个小厅,由两扇素石屏风将之与内室隔了开来。而外厅则是横摆着一张檀木所制的书桌,桌上放着一把古色古香的琴。 窗台上,两盆不知名的花卉正嫣然盛开,从走进来,到此刻,整座雅舌内,无不洋溢着一股淡淡的清香,除此之外,再无旁物。而鼻子所闻进的清香就是来自那两盆不知名的花卉。 无比简单的陈设,却处处彰显出雅舍的主人雅韵天或的个性。就算是再粗俗的人,到了这里恐怕都不禁变得拘谨起来,这种气氛,这种环境,极具一种绝俗之气。 “本宫不懂音律,看着这把古琴,也说不出点什么好。” 钟宁毕竟是高贵的人,这种古色古香的琴,她自然是从所未碰过,从小她唯一会的就是女红,一双手,虽也是白皙漂亮,却不是一双懂得琴棋书画的巧手,看到这里的一切,她甚至觉得自己和这里有些格格不入。心里的不舒适感,自然也更加明显。 “赵姑娘的琴艺已经胜过我,今日乘着宁妃正好也在此。赵姑娘,你不妨再抚一次琴,也但是对宁妃娘娘的一种接风洗尘,如何?” 话毕,只见赵燕点点头,冲着他微微一笑。然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走了过去,坐到琴旁,开始小心地拨动琴弦,一会的功夫,也弹了一曲。 从她指尖拨出的琴声,洋洋洒洒,和风而淡荡,旋律显得极其轻快,比方才钟宁刚来这里时听到的那首曲子,显得更加有活力地躲,然后应舍外的几缕阳光,整体下来,让人感到煞是惬意。 一曲终了,钟宁还未做出评价,钟昊就已先拍手叫道:“弹得真是极妙。不错,实在不错!” “不想我三年未曾碰过这首曲子,如今竟还没忘记该怎么弹。”赵燕冲着钟昊微微一笑。 这时,雅舍之外,忽然传来一个人的轻笑,接着,一个清脆柔婉的语音道:“曲是好曲,却也是我第一次听到弹错了起码十个音以上,却还不是特别难听的曲子。” 钟宁、钟昊、赵燕三人同时闻声望去——钟采。 “小采?”钟宁微微吃惊。 钟采见到钟宁,嘻嘻一笑,然后上前行礼:“小采给宁妃娘娘请安。宁妃娘娘万福金安。” “罢了罢了,起来吧!”钟宁笑道。 “这把金丝绮可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好琴,难怪,我之前送来一把琴,你都不要,原来你是藏了好宝贝呀。你有了这把金丝绮的确是不再需要其他名琴的。”钟采说完,声音停一停,十分自然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带着一点孩童的俏皮:“燕儿姐姐,好久不见。” 赵燕儿静默了片刻,有些不知该怎么回应钟采这样突如其来的招呼,因为她看到了宁妃的表情,是那么错愕:“怎么,小采,你和赵姑娘还经常有来往?” 第一百七十四章 穷追不舍为提情 钟采恭敬道:“回娘娘,半年前,皇上微服出宫,曾带小采去过京都的一家乐坊。那里每天都会有很多人专程去听奥老伯和两位徒弟合奏,那次一别,还真是令人怀念……和燕儿姐姐和大鸿哥哥一别,算来已有大半年不见,没想到前些日子,竟会在宫宴里再次见到。” 钟采说着,抬起一双大眼睛,这双眸光若水却又似火、就像一种似掠过琉璃的光,滑落在屋檐的雨,他的眼睛里仿佛藏着世上一切灵动的东两,有一种摄人心魂的魅力,小小年纪,却让人有这样出彩的感觉,不愧是钟沉看重的人。 而那个被他唤作燕儿姐姐的女子,不消说,听见他诉说起,昔日的事,也不禁生起一番感慨。只是她的感慨全被一抹微笑所代替了。 大概,是因为在宁妃的面前,所以她才显得拘谨。 钟采凝望她,表情有些迷离,又有些欢喜,轻声笑道:“准确来说,离第一次见面,是六个月零三天,整整一百八十三天。” 赵燕一呆,忽然间,失去了声音。她并不知钟采此番突然造访,当着宁妃的面,毫无顾忌地提起昔日的情分,到底寓意何在。 赵燕是知钟采聪明的,他虽是小孩,却已经具备大人们都羡慕的智慧。 虽然钟采一直口说是无意间闻听她的琴声经过此地,并未有任何的刻意。但是,在赵燕看来,总觉得其中哪里透着一股怪异。就连钟宁也看出了端倪。 难道钟采突然出现在这里,却是为了找钟宁而来? 很快,钟采就告诉了所有人答应:“其实小采此趟前来,乃是寻找宁妃娘娘而来的。” “你倒是对本宫穷追不舍。你特意跑到这里来,找本宫所为何事?”钟宁面带笑意。 “宁妃娘娘,小采今日前来,还是为了那一件事。”钟采站直了身体,语声清澈。 钟宁粗粗一想,一副记不起的样子,她笑了笑:“哦?本宫倒是有些忘记了,小采,你指的是哪一件事?” 钟采也知她是在故作遗忘——她分明知道自己说的是司衣局小晴的事。 “娘娘贵人多忘事,忘记了也是十分正常的事。宁妃娘娘,小采再次向您请求,将司衣局的小晴赏赐给小采,让她到小采的身边。”钟采大声道。 钟采倒是丝毫不顾面子,赵燕、钟昊站在面前,也不顾了。兴许他觉得,越是在这样公开的场面,他恳请宁妃求赐小晴一事,希望就更大了。 宁妃,向来是尊贵大方的典范,对于这件事,在这样公开的场合,她总会考虑更多吧。对一个妃子来说,在别人面前摆出一副大方得体的面容,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 恐怕,这样穷追不舍,带着一点步步紧逼的举动,也只有钟采——这样特殊的人才敢干得出来吧。 但是,显然,钟宁的表情,一下让钟采觉得她对自己的提请,丝毫不以为然 钟宁笑了笑:“小采,天下之大,到哪里都得讲个规矩。大宣的律法你又不是不知,对于后宫宫女,凡是犯了事正在受惩罚的,惩罚期未过,是不能随意进行赎罪的。你要将小晴调到你的身边,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对她,是一种特别的赎罪。本宫若轻易答应你了,这往后,宫中的规矩可不是乱了套了,何来的章法可依。小采,这世上每个人都有他自己应有的命运,你想强行帮着她改变。心意是好的,却终究不是一个好的办法。” “娘娘,小采没有求过您其他什么事,唯独这件事,还请娘娘多考虑考虑,给小晴一个机会吧,司衣局,不是她该呆的地方。”钟采竖起眉头道。 “那么,什么地方才是她该呆的地方。小采,在本宫眼里,你只不过是一个孩子,所以你今日说的话,本宫都不去计较。但是你记住了,有些规矩,不可逾越,不可乱来,不然后果是无法预测的。宫里的规定章法,岂能容你随便说说,就能随意改变的,那样的话,国家岂有法可依?” “小晴那丫鬟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她卖主求荣,私藏后宫禁药,种种的事,都表明,她今日所受到的一切惩罚,都是她咎由自取。是她活该。”钟宁道。 “娘娘,如果小晴是被冤枉的呢?”钟采突然提高嗓音。 这种突然大起来的声音,在钟宁听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总之,让人感到有些欲意犯上。 虽然离开东野前,钟采早就对所有的事无所畏惧。更何况,是面对钟宁呢?即便她的身份、地位比自己大,但是,她又能拿自己怎样? 或许他该感谢钟沉,有了钟沉的庇护,他在这样尔虞我诈,步步危机的皇宫中才活得这般潇洒、自在。活出他的天性,让他的这种天性凌驾过那些个一张张虚伪的嘴脸。 “小晴的事,之前查得很清楚了,从未有过什么冤枉之说。”钟宁淡淡道。 “娘娘,据小采所知,当日梅妃娘娘和许大夫一事,根本就是另有隐情。却不知后来,怎么的就不了了之。小采不知皇上当初为什么没有下令去将此事彻查个清楚,却仍旧让小晴背了这个锅。” “小钟采,这些都是大人们的事,你一个小孩子,又懂得些什么。本宫有些乏了,云儿。”钟宁说完,突然急着离开。 钟云听见她的叫唤,随即跟在她的身边。 钟采仍旧不死心,他冲着已经走到了门口的钟宁叫道:“宁妃娘娘,我发誓,在这件事上,小晴是清白的。” 钟宁停下脚步,她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没有回头,只抛下了一句话:“如果你觉得她是清白的话,以你的聪明脑袋,怎么不将清白还给她。”带着隐隐的冷嘲声。 “会的,宁妃娘娘!我一定会还她一个清白的!而且我已经有头绪了!”钟采忽然冲出雅舍。追着钟宁主仆二人的身影,跑了几步。 他就是要让钟宁清楚地听到这些话,他想看看这个宁妃娘娘听到这些话后,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反应。却由于钟宁走得匆忙,纵使她有再多不对劲的反应,也在顷刻间,被她一起带走了。 钟采啊,你太笨了。钟采站在那里,看着钟宁匆忙消失的身影,暗暗气恼。 他已经好久不曾显得这般生气了。 他曾经是皇子,如今却不以曾经高贵的身份去面对这里的一切。面对这个宁妃娘娘,他甚至是有些力不从心,因为她从不留给自己任何机会,任何暴露她真实情绪的机会。 即便自己以对小晴一案“已经有头绪了!”的话语,意图刺激钟宁的心,试探她的反应,看看她是否跟本案有关。毕竟,她是那么不喜欢梅妃,小晴是梅妃身边的丫鬟,还不成梅妃,将梅妃身边亲近的人拖下水,何尝不是嫉妒后泄愤的一种方式? “你真不该当面去冲犯她。” 正当钟采暗暗郁闷间,钟昊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钟宁是他的妹妹,他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着实令钟采感到意外。 “你不用担心,我会去宁妃面前,说些对你不好的话。小钟采,那夜在香雪殿,我就看出来了,你这个孩子,不一般,不一般呐。” 钟采并没有去细想钟昊的话,他只是想着另一件事。他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件东西刚被他拿出来,就被钟昊一眼注意到了,金灿灿的,亮晶晶,两个雕刻精致的金漆大字钻入钟昊的眼里——“免死。” “你怎么会有免死金牌!”钟昊吃惊道。 “呵呵,有什么好奇怪的。”钟采冷冷地看了一眼钟昊,顷刻间态度斗转,仿佛要将他视为敌人,有所防备地看着他。 “是皇上给你的,皇上对你可真是好。他竟然如此看重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真是令人羡慕。”钟昊盯着钟采手上的那块免死金牌,眼里闪着一些羡慕。 “你既然有这块免死金牌,又何必要费口舌,去求宁妃将小晴调回你的身边,有了这块免死金牌,宁妃不会不给你面子的啊。”钟昊道。 “为什么?”对于钟昊的话,钟采还不甚明白,所以他的目光变得好奇起来,他向钟好探求其中的答案。 “呵呵,宁妃可是我嫡亲的妹妹。她说到底是钟家的人,而我们钟家,最缺少的就是一块免死金牌。这事恐怕你还不知道吧!” 对于钟昊的话,钟采也是大为惊讶。他作为钟家的一份子,竟愿意当着自己的面,将钟家的事透漏给自己,这样的人,若说他和他父亲钟磊,玩的都是一个路子的阴险计谋,打死钟采也不会相信吧。 钟昊,他竟是如此单纯不做作? 钟采心里暂时没有答案。但事实却是,钟昊将钟家想要免死金牌的事,告诉了他。 相反,经钟昊这么一提醒,之前有些藏在心里一直不明白的事,这下也立即变得清明起来。 他终于明白了皇上赐予他免死金牌的原因。他将钟家最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都赐予了他,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皇上是要拿他牵制钟家。皇上到底是要对付钟家,削去这么一大块腐肉的。 而皇上也预料到,将来,若是钟采作为对付钟家的一步棋子,势必会遇到钟家的刁难,钟家的势力会弹劾他,陷害他,就像有人陷害小晴那样,甚至他的性命都有可能因此丢掉,因为卷入这场皇上与丞相的战争中而丢掉,所以他提前送给他这样一个保命的机会,其中的暗意已经很明显了:钟沉无论如何都会保住钟采。 假如那个时候,所有能够自救的机会都被他用掉了,但在遇到最为危机的处境时,这块免死金牌,就会成为他最后的一线生机。 这仅仅只是钟沉对他的心意。 而钟采在那个危机的时刻,第一个想起来可以求助的,依然是他——这个救命恩人。 第一百七十五章 钟昊巧言提内情 从得知钟沉遇刺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心里下了决定,一定要查出真相:为什么钟沉会在封后大典那天遇刺,如果梅妃要杀钟沉,为什么钟沉之前没有一点察觉,又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让她得逞?换种说法,更准确地说,钟沉为何会默许梅妃的这种行为?以他的聪明才智,如果梅妃真的对他有什么不轨的意图,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但听说钟沉十分钟爱这个梅妃,所以当日在乾清宫中,才会受困于对她的情感,才掉以轻心,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是梅妃,她的意图又是什么?听说皇上经常去她那里住,白天夜里都和他黏在一起,甚至是吃饭,歇息时,她都有机会对他下毒手,为什么偏偏却选择在那名受人瞩目的封后大典当日?这不是将自己往最危险之境推吗? 当一个人能够刺杀自己的仇人,却迟迟不下手,除了因为时机不对,就只剩下恻隐之心了。也许梅妃对皇上怀有不轨的意图是真实存在的,却同时拥有不得已的苦衷呢?因此,在她同他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她一方面与钟沉过着美好的生活,周旋于他的身边,继续扮演体贴的梅妃,一方面则暗中打着一场内心战……种种行为,都需要一种勇气。 钟采在心里分析到这里,已经好受多了。尽管他仍旧看不透彻,这背后隐藏着的真相,但他有一种预感,总有一天他会自己寻找到真相。现下他在宫中除了有一点能够自我出行的特权上,真正来说,根本没法动用皇上默许给他的其他权力。那些不曾公开于众人的权力,现在来说,只是一个美好幻想罢了。 皇上对他再好,再是看重他,又能将一些大权交到他手里吗,别说他现在年纪小,就算是将来长大了,在大宣的朝中做个谋臣,也不可能得到真正意义上的大权。 钟沉的心思,到底不是什么人都摸得懂的啊。 钟家的人脉与资源,却像一张大网,丝丝相连,很难让人寻找出那个彻底打开的结。这或许才是钟沉真正想要做的事吧。 正因为时常给予他莫名的好处,钟采因此在最危急时,便想起了钟沉。他曾经通过钟沉遍布在天下的人手,去寻找过皇姐慕容愁的下落,半年前,他曾听钟沉提及慕容愁,钟沉的大概意思是说,东野的汤愁公主,或许仍活在这个世上。 当日,听到钟沉说起这件事,钟采高兴了好几夜。他私下里向钟沉表明自己一定要弄清这件事。他不忘询问钟沉对于判定慕容愁还活着的依据,钟沉告诉他的是——当初在莽山,未曾发现过有什么女子的尸体,甚至可以完全肯定的说,慕容愁可能没有遇到那帮雪国杀手,也就是说,她可能在当时就已经逃离出了危险。 尽管只是一个猜测,却让一直认为皇姐已经殉国的钟采,再此燃起了希望。 如果钟沉可以判定皇姐慕容愁没死,那么皇姐就一定没死。 也许他将钟沉当成了一种信仰,所有才这么愿意相信他。 如今,钟采已经身处安全的处境中,这样好的处境时钟沉带给他的。他十分感谢钟沉,他甚至觉得,是该还钟沉一个恩情的时候了。 不只是梅妃、小晴的事,太医院秦天大夫口中所说的能够救醒钟沉的西域冰蟾蜍,也成了钟采急于寻找的目标。 西域冰蟾蜍,若不是经秦天提起,钟采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一种东西,能够以特别神奇的吸毒能力,为一些重伤、中毒的人,解去身上的一切毒素。 “呵呵,宁妃可是我嫡亲的妹妹。她说到底是钟家的人,而我们钟家,最缺少的就是一块免死金牌。这事恐怕你还不知道吧!”然而,钟昊的这句话,明明看起来是帮他提供很多有用信息,却因钟采想到了很多事,而瞬间变了滋味。 钟采抬头望着钟昊,这个个头高高的人男子,眉眼之间带着一丝夹杂在天真和成熟间的气质,他的眼神,让人多看几眼,就看不透了。 钟昊为什么要将这些话透漏给自己? 钟沉心中确实并不清楚:钟昊之所以肯慷慨地告诉他有关钟家的一些事,一点都不留余地,难道是因为他和钟家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吗?但转念一想,他毕竟是钟家的公子,岂有胳膊肘往外拐的? 但是钟采明白,有些事情,一旦牵扯,就会断不干净。他甚至十分清楚这一点,却还是触犯了禁忌。 金钱债好还,但人情债……又该如何清偿?一个钟沉就已经还不尽,再来一个钟昊,自己将来又该如何去把握? 就在他内心柔肠百转之际,钟昊却用一记清朗的笑声打破了,这种突然沉寂住的尴尬的气氛,从身上拿出了一只短笛,握在手里,温暖地笑道:“不得不说,你这个孩子的身上,确实有令人忍不住多欣赏几眼的地方。” “不过你也不必奇怪,我作为钟家的一份子,为何会将这些话说给你听。其实,都是有一定原因的。”钟昊定了定声音,“念你年纪小,我也就不跟你绕弯子。” “这么多天以来,我可是天天算计、日日挂念,心想着皇上表兄欠我的钱,究竟什么时候能还,到底还还不还得上?就为了这事儿,算得我白头发都多了几根呢……” 不只钟采,就连赵燕也被钟昊突然起来这段话,给惊讶到了。 “什、什么?皇上欠你钱?”钟采突然睁大了眼睛,方才对钟昊的一些猜疑之色消失不见了。 赵燕以为钟昊是在说谎,忍不住被逗乐了:“钟公子,你在说笑呢!整个天下都是皇上的,皇上又怎么会欠你钱还不上呢!” “正是因为整个天下都是皇上的,他才还不上钱。”钟昊打哈哈道。 “我不懂。”赵燕望着他,不解道。 “赵姑娘,小钟采,你们有所不知,我大哥钟元是在兵部做事,他的责任是要上阵杀敌,为大宣建立军功,每年大宣给那些将士们的军饷都是按时发放的,本来这事没有什么。但是自大宣和南国开战之后,物资消耗过快,超过了原先既定的量,能够给将士们的军饷也发生过几次延迟。真正来说,大宣拨出去的军饷,有一大部分是筹集来的善款。”钟昊道。 钟采的瞳孔放大了数倍,他看着钟昊,“你,你的意思是说,大宣的国库早已经虚空,连军饷都要凭靠筹集?” 钟昊给他带来的这个内幕,对钟采来书,实在是太令他震惊了。 钟沉治理下的大宣,表面上看过去,国家富强,繁华不已,难道也已经到了这种要靠着筹集老百姓的钱财,捐为军饷吗? “可,可是,为什么会虚空?”连钟采都开始惊讶了,甚至有些难以接受。 钟沉——他竟是遇到了这样大的困难,若不是今日通过钟昊的嘴,钟采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救命恩人现在遇到的危境吧!他却将这样的危机掩饰的那么好,最终通过了一种极其隐秘的办法,寻找到了救国的途径,解决了军饷的问题。 可是钟昊言下之意,却是皇上欠了他的钱,明显指的是筹集军饷一事,钟昊出过力气,不难让人猜出,钟沉曾向钟昊借过一笔不菲的救国钱财。 钟采慢慢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再一次抬眼,看着钟昊,然后发出了一个带着不好预感的问题:“你提及免死金牌一事,是为了想向我做个交易。” 钟昊眼睛一亮,嘴角微微一勾,将一丝满含自信的笑意迅速掩藏于淡然的笑容中,他并没有正面回答钟采的问题,只说:“我先前是在礼部做事,前几天,被皇上看重,调到了一个宫廷乐师的位置,你真以为我会甘于做一个小小的宫廷乐师吗,呵呵,我不是傻子,我投资的永远只会是能赚钱的买卖。”钟昊说到这里,眼中露出赞赏之色,轻叹道,“而你,可以说是我这么多年来,遇到的一笔最为成功,具有最大潜力的投资了。” “是皇上的眼光好啊。”钟昊发出一声感慨。 钟昊的话非虚言,当初大宣和南国开战,若非他筹集到的那一大笔资金,别的且不说,就是军饷一事,钟沉恐怕都很难向军中的那些将士们交代。而他——钟昊能在钟沉的国库走到穷尽之时,如此顺利地自然地暗中接管筹集军饷一事,然后帮他平定一切,于理,钟昊确实是功不可没。但是出乎意外的事,令他大为不解的是,那夜香雪殿上,皇上竟将他从礼部调到了宫廷里,当一个没有实权的乐师,这是他想不通也觉得不甘心的事。 香雪殿夜宴之后,钟磊曾经找到钟昊,将他狠狠斥责了一遍,钟磊骂他蠢,以为皇上给他一个这样满足他个人兴趣的职位,就是对他的好,却不知,钟沉真正打的主意是削弱钟家势力的主意。 自从那日,钟磊私下找到钟昊,钟昊才大彻大悟:原来钟沉才是真正会玩人的主儿啊。 钟采显然是不知道这些事情的,因此,他望向钟昊的目光里,就多了几分感慨: 这么说来,皇上确实是欠了钟昊一个天大的人情,却还是将他从礼部撤职,足以说明,皇上对钟昊,或者说是对钟家的人,并不完全相信。幸的是,皇上并未在之前许诺过钟昊什么,否则作为君王,他真的会弄得进退两难。皇上为了大局考虑,毕竟忌惮钟家的势力,所以才借着那夜舞剑的机会,一下削去钟家的一个不小的臂膀。钟昊一旦离开礼部,钟家的势力就会有所受到牵制。皇上到底是皇上,他不会因为人情而其国家社稷于不顾……钟采想到这里,甚至将自己换成钟沉,设想如果是自己遇到这样的情况,也一定会毅然决然地这么去做。 因为他是——皇上。 “小钟采,你现在知道我说这些话的意思了吧。”钟昊道。 钟采淡淡一笑,又恢复了昔日常在他脸上见到的自信,“你是想要我手中的免死金牌,换大宣的一个满城无风无雨。” 第一百七十六章 蛮舌智劝钟公子 “哈哈,小钟采,你果然够聪明!可是一点就通啊!”钟昊笑道。 “可是你又怎么能肯定我一定会答应呢?如果,我不答应和你作交换呢?”钟采眼里的精光稍微收了一收。 “小钟采,我知道你和皇上的交情不浅,或者说,你们之间有一种微妙的关系。你怎么可能在皇上最为无能为力治理天下的时候,其他的江山和这盘大局于不顾呢?皇上都说你聪明了,这其中的利害,想必,你也一定能懂。如果你不答应和我做这笔交易,我们钟家也不会什么都不做。”钟昊有些急了。 “国库亏空的消息一旦被放出去,这大宣的天下,就一定会乱。”钟昊忍不住多提醒了一句,“自古以来,唯有心乱人心,方能乱一个国。” “你为什么要把我列为你投资的对象,你就不怕会亏吗?”钟采咧嘴笑道。 “我已经没有人其他人能够选择。你就是最好的交易。”钟昊面带笑意。 “你为什么不去找高公公。”钟采笑着提了一句。 “高晋?我从不屑和宦官打交道。”钟昊目光闪过一道嫌弃,冷冷地道。 钟采走了两步,身段一下子显得轻松起来,他闪烁着大眼,笑道:“你完全可以先去找他,你却先来找我。万一我真的只是一个不听话的小孩,你方才说的这些话,不是都等于浪费口舌了吗?” “哼。我为什么要去找他?”钟昊铁青着脸。 “因为他手里也有一块免死金牌。”钟采调皮地笑道。 “什,什么!”钟昊大吃一惊,“你说高晋手里也有一块免死金牌?不可能!我们钟家,曾经一度向皇上提起,要一块免死金牌,皇上却迟迟不同意,高晋?他一个太监,怎么可能会享受到如此殊荣呢?小钟采,你不要再满口胡言了!” “你不信就算了。”钟采咧嘴一笑,忽然转向一旁的赵燕,“燕儿姐姐,我要回去了,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说完便要离开。 钟昊哪里肯放他走,将他拦在跟前:“小钟采!你把话说清楚,高晋怎么可能会有免死金牌呢?你是不是骗我的!我知道你小孩,贪玩,一定是编出来骗我的对不对?” 其时,钟采也听得出他话中的意思——皇上不可能把一个太监看得比钟家还重要,对不对? 可惜钟采并没有给他想要的答案,认真地看着他,道:“如果说,一块免死金牌就能代表,皇上看重谁,那么小采想问钟二公子一句,皇上比较看重高晋高公公,还是比较看重小采呢?”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钟昊道。 “我想告诉你,将高晋手中的免死金牌拿走,远比将我手中的这块免死金牌拿走,对你的帮助多。我知道,高晋更宁妃娘娘不怎么互相对眼,宁妃娘娘可是您的亲妹妹,只要他手中拥有一块免死金牌,将来你想牵制他,可不一定能够顺利。除非,让他毫无庇护。”钟采越说越理直气壮,“相反地,我和钟家无冤无仇,我只是一个小孩,对钟家根本毫无威胁,就算有威胁,那也是将来的事,而将来的事,谁又能预测的到呢?不如,想现在请钟昊公子,和我做个好朋友,岂不是上上之策?以免再多一个敌人。” “哼,敌人?小钟采,你真的以为我会将你一个小孩放在眼里吗?若不是皇上对你有特殊的待遇,我又怎么会想去跟你一个小孩子去计较这些事。”钟昊道。 “可你已经在跟我计较了不是?”钟采瞪着大眼,又恢复了一副天真的神情,抬头看着他,笑道:“我现在要回去了,你却把我拦在这里,不是在跟我计较还是什么?燕儿姐姐可都看在眼里呢!”他说完将目光投向赵燕的身上。 钟昊见赵燕突然看着自己,一脸尴尬,以为他也觉得自己是在欺负钟采一个小孩子,一下涨红了脸,瞬间连耳朵都红了个通透,“你,你,小钟采,我,我辩不过你!哼!”他说完,一气之下,让开了半边的道路。 钟采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知道自己已经说到他心里去了,却不急着走,反而停留了几步,然后告诉他:“高公公作为一个宦官,按照他面前的地位,可以说是已经升至顶点,再无可升之职,而他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素里也根本不缺任何贿赂。你以普通的钱财拉拢他,自然无用。但,是人就一定有弱点,据我所知,那个满脸皱纹的高公公,他年轻的时候,因为家中贫穷,不得已采进宫净身为奴,所以,没有子嗣就成了他一辈子最大的遗憾。有时候人心是很容易被满足的。金山银山,也不及一个可以陪在身边说说话的人。不是吗?” 钟昊仿佛也被这句话牵扯出了许多情绪,眸光闪烁,眼神变得尤其复杂。为了掩饰那种情绪,他把手放到唇边,冲着钟采轻咳了几声,迅速转移话题,道:“据我所知,你入宫也不过才年的时间,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这些事,恐怕连皇上都不知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小钟采,也许是我太小看了你。你到底有什么秘密,瞒着大家?你收买了哪些人?你还瞒着我们大家,干了什么?” 钟采一脸无辜地笑道,他的笑容显得那么无害,让人从他那张带着稚气、天真的孩童脸上,完全看出什么特别的心计。 钟采道:“收买一定是收买了的。但我只能大概告诉你,我只收买了三四个。而其他的人,愿意帮我的那些人,都是他们主动投诚来了。” 钟昊呵呵笑了起来:“的确,以你现在在宫里的特殊身份,要想收买一个、两个贪财怕死的人,倒是不难,但连高晋这种我都不知道的陈年旧事,你一个不到十岁的孩童,却又怎么在一年的时间内,探听出这些事,除非你收买了很多人,而且收买的是一整群人,你的背后,与你联系的是一个庞大的队伍。你说那些人都是向你主动投诚而来,他们又惧怕你什么,对他们来说,你只不过最多吓唬吓唬他们罢了,又能有什么让他们害怕的事。” “不,有点你错了。”钟采道。 “哪一点?”钟昊皱了皱眉。 钟采道:“我今年是十一岁,而不是不到十岁。” “你……”钟昊哑口无言。 尽管钟昊的这些分析,听起来十分的有道理,丝毫没有让钟采感到一丝的危机。因为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所指的自己背后拥有一整群人,是根本不存在的事实。所以,钟采并不畏惧。他也十分清楚,钟昊的意思,收买了一整群人,就意味着可能在策划着一桩大规模的不法之事。 这种怀疑也不是没有任何道理的,毕竟钟采在人前总表现的那么神通广大。可惜,钟昊显然是猜错了。 “因为是人都很怕孤独,看着别人都这么做了,唯独自己不去做,不去迎合,那些人就一定会被孤立起来,所以,倒不如也学学大部分人的样子,你根本不懂其中的道理。”钟采解释道。 钟昊听到这里,皱起眉头,拿着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钟采,忍不住道,“好你个小钟采,你果然是与众不同。小时候,先帝见到我,也常夸我聪慧,但在那时年幼的我身上,却没有像你这样的深度与心机。小钟采,你果然让我眼前一惊。” “你相不相信,人可以在一夜之间白了头,也可以在一夜之间长大成熟起来?” 钟昊目光微动,并不知他此话的深意:“一夜白头的,我见过……当年先帝的瑶妃,就是一夜白头的。” 钟昊口中的瑶妃,钟采并未听说过。对此事也不感兴趣,所以表现得也不在意,只是笑了笑。 钟昊继续道:“听说当年的瑶妃是在受了一个很大的刺激之后,因为过度忧伤,一夜之间,愁绪缠身,长出了一头白发。当时的她,已经没有知觉了,虽然还活着,却是不会动,不会思考,那个样子,就好像永远地睡着了一样。她就是在重压之下,才一夜白了头。” 钟采道:“一个人会因为悲痛绝望而一夜白头,又何尝不会因为历经一些事后,改变一个人的心境,让人一天之间,长大成熟起来呢?”钟采说到这里,东野灭亡的那日,父母的尸首被雪国人悬挂在城门上空的场面,又浮现在他的眼前,他的眉头紧紧地皱起,“当一个人下决心要做一件事时,往住就能产生奇迹。”“ “可笑,我为什么要听你说这些,你一个不到十一岁的小孩,又能遭遇过多大的经历?”钟昊冷笑一声。 “是十一岁。” “什么?” “我已经说过了,我今年十一岁。” 钟昊笑道:“十一岁还是十二岁,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区别。你根本不必纠结。” 钟采道:“你根本不懂。一年的时间,会让人变化许多。每个人,每天都会在发生改变。” 聊至此,二人无话,别。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天牢囚凤亦无惧 潮湿的天牢内,轻轻地响起滴水声。 一个孤瘦的女子身影坐在天牢内,牢内没有任何可取暖之物,就连一堆干草也没有。 不一会,牢头提着一个陈旧的饭篮子过来了。 “砰!”毫不客气地一甩手,牢头将饭篮放在地上。 好歹是皇上的妃子,宁暮却不想,自己在天牢内的待遇竟然这差。 今天牢头送来的是发馊的饭菜,比昨天差了好多。听说是宁妃的人吩咐下来的,就是要这么干。每个见过这些饭菜的狱卒,都觉得宁妃娘娘这一次真是心狠,这是要把人往死里逼的节奏。 牢里做事的都心知肚明,这是得到了宁妃娘娘的暗许,大家才敢这么做。 “好歹也是个曾经得宠的妃子啊。唉。”一个老狱卒看不下去了,调头而走,到天牢外去站岗。 “听说皇上遇刺,是梅妃娘娘干的,这次,梅妃可真的要玩完了。” “被抓进来多久,人都瘦了一大圈,这样娇滴滴的美人,看着都让人心疼呀。” “你懂什么,这叫做,自作孽不可活。走,喝酒去,别掺和皇家的事了。” 几个狱卒嘀咕了几句,纷纷走开了。 不知何时,天牢外来人了。 听说是得到宁妃娘娘的特许,来试探梅妃的。 萧瑜已经站在那里许久,对着宁暮望了许久,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好一会,才用一种几乎低沉的声音说道“想不到梅妃娘娘伪装得这么好,大宣皇上是那么英明的人,居然也没看出一点破绽。” 宁暮坐在牢房里,并未去理他。 “其实也是很正常的事嘛,你除了确实伪装得很像以外,还有一点,是因为皇上真的……很喜欢你。有一句话说的好,关心则乱。一个人面对自己喜欢的人,防备总会少一点。” “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萧瑜的口吻突然变得一本正经。 宁暮仍旧没有回答他。 “皇上不管怎么说,都是你的夫君,而且他对你那么好。你却这样对他……不后悔么?” 宁暮垂下眼睛,久久地注视地面,她沉思了很久,久到萧瑜都开始后悔问她这个问题了。 萧瑜忍不住道:“算了,你可以不回答……” 宁暮却突然开口了:“皇上对我很好。” 由于想起往事的缘故,宁暮的声音里有很多复杂的情绪,那些情绪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不知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 “他甚至想让你当皇后……为什么他对你那么好,我却要恩将仇报?”萧瑜不解道。 “因为爱。”宁暮说到这里,紧紧抓住衣摆,全身都变得隐隐颤抖了起来。 “本王虽然不知你和皇上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本王知道,扪心而问,皇上他对你真的算是很好。本王也不知,你为何会如此冲动,你同他有什么仇恨。也许你有你的苦衷,但是本王并不希望,你不为自己考虑,一个冲动鲁莽的女人,只会落得一败涂地的下场。何况你面对的是一个君王,甚至是一个整个天下。” 宁暮终于抬起眼来,看了萧瑜一眼,“当我得知,他快要死的时候,我几乎每天都是从噩梦,之中醒来,我梦见,在梦里,他突然变成了一个小孩子,全身是血地来找我,然后他哭着问我——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这么对他?” “其实,说句实话,本王对你们之间的故事并没有多大的兴趣。本王只……只关心你的情况。”萧瑜瞥开目光,忍不住暗暗吸了一口气。 “梅妃娘娘。”萧瑜下意识地向牢门前走近了几步,又停下了脚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踌躇了一会儿之后,伸出一只手来,手里握着一物,两道目光突然变得无比温柔起来,道,“本王在大宣也没有什么比较好的朋友。说实话,你是第一个让本王欣赏的女子。你如果不嫌弃,请收下本王的这份小礼。” 宁暮看了一眼他手上之物,那是一块像令牌一样的东西。 “无功不受禄。四皇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宁暮道。 “你就问问,本王为什么会突然送你这份礼物?”萧瑜眼神激动道。 宁暮抬起了头,望着他,一眼不发。 “本王明日就要离开这里了。本王觉得,你这个人还算不错,本王值得和你交个朋友。所以,临走之前,送你一件本王的随身之物,作为纪念。还请你不要拒绝。” “四皇子,你又何必对我这样。你之所以觉得我还不错,那只是因为,目前,你与我,暂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而且,你是雪国的四皇子,你之所以觉得我不错,而是你看人时,别人太过宽容。” 宁暮还未说完,萧瑜的声音一下子严肃了起来,将她的话打断了,“他对你,根本不能算好。” “呃?”对于萧瑜有些激动的反应,让宁暮被惊讶到了。 “梅妃娘娘,你心地善良,凡事总是先为别人着想,也总是看到别人好的一面。你为什么不想一想,本王为什么唯独只送你礼物,却不去送别人礼物呢?何况,以你现在的这种情况, 你觉得,本王现在这么对待你,觉本王会有什么好处吗?其实本王……”萧瑜更加激动。 “四皇子,别说了。”宁暮打断他的话。 “你还看不出来吗,本王是……是关心你。”萧瑜语声渐渐低下来,神色变得十分微妙。 “关心我?我是快死之人,四皇子,我劝你还是不要惹祸上身为好。我是个不祥之人,不会给你带来什么好运的。你该离我远一些,越远越好。”宁暮淡淡道。 “本王知道,你的这个梅妃做得并不开心,你一点都不快乐。既然不快乐,为什么还要留下来,留在那个皇帝的身边。何况,宫里还有一个将你视为眼中钉的冷酷无情的宁妃,你差点因此没命,不是吗?你得为你自己考虑。只要……”萧瑜道。 “只要什么?只要我跟你走?去雪国?呵呵,四皇子,我不会走的。”宁暮冷笑道。 “你……本王并没有要你跟本王走的意思,本王希望的是,你能够为自己多考虑,能够考虑离开大宣这个是非之地,你留在这里,迟早会没命的。不如跟本王合作,本王一定会保你出去的,只要你答应,不再回大宣来,本王一定不会让宁妃,让皇帝,让任何人伤害你的。梅妃……” 萧瑜见宁暮丝毫不为自己的话所动,有些气恼,只是这种气恼,并没有当着她的面发作,他暗暗平静了一下情绪,然后继续说道:“那日,皇上遇刺,你又恰巧失踪了,你知道吗,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将你视为弑君的凶手,但是本王却不相信,你会是那种人。”他顿了顿,“本王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如果你在这个时候死了,你会觉得心甘?不但皇后之位丢了,连你也会因此赔上性命。” “本王知道,宁妃恨你。大宣皇帝封你为皇后,你想想,你势必会成为她的眼中钉,这是不用想的事。即使你不怕,你不畏惧宁妃,但是你别忘了,她父亲的势力,是不可小觑的;你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现在身置于此,就等你已经走到了绝路。你和宁妃决裂,就相当于你和钟家,和钟丞相反目成仇。而一个国家,太长时间没有皇后,是不台礼法的。你现在的情况,朝中的那些人,是不会同意皇上封你为后的,那么,宁妃不就顺势变成了他们眼中,最好的皇后人选吗?不得不说,大宣皇帝的眼光真是不错,他选了你作为皇后,可是造化弄人。你已经没有选择了,梅妃……” 因此这次钟沉受重伤昏迷之事,宁暮原本沉浸在内疚和自责之中的心,现在被萧瑜这么一说,一下子倒是轻松了不少,她笑了笑,当下感激道: “四皇子,真是会说话……” “本王说的是事实。是你所看不到的另一面罢了。”萧瑜注视着她,缓缓道,“不过,本王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了,大宣皇帝那小子毕竟还是做了一件好事的……” 宁暮淡淡道:“什么好事?” 萧瑜忽然勾唇一笑,表情开始不正经起来,又恢复成一副野心满满而自信的模样:“那就是,他给了本王一次机会……让本王能够离你这么近地跟你说话。难道这不是一件好事么?” 宁暮万万没想到他说的竟是这个事,睑腾地一下就板了起来,下意识就想怒叱他一句,萧瑜反应却极快,先道:“公主……只要跟了本王,本王保证会救你出去。不会让他们伤害你一根头发。” 其时,宁暮并不是第一次听他这样对她说,上次,在隐秘的某个时间,这个雪国的四皇子,曾经大胆地乘着无人,在深夜来到过她的寝宫。 她并不知,他是怎么进来的。竟连欢沁也没有发觉,暮云宫中混进来了这么一个外人。何况是半夜三更呢? 那夜,宁暮正要歇寝,却发现一人鬼鬼祟祟地摸进内殿而来,离她的床榻只有十几步之远。 殿内的灯光轻轻闪烁,四目相接,两人俱都一怔。 “四皇子?这么晚了,你是怎么进来的!”那时的宁暮看到他出现在自己的寝宫,别提有生气。 萧瑜突然出现在她的寝宫中,对宁暮来说,固然是吃惊他竟然会不顾礼法,选择在半夜三更来到一个妃子的寝宫,这种行为实在是大胆。 然而对萧瑜而言,却是因为——严格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宁暮最真实的模样。 微愠的脸蛋,带着一点红晕,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动人。 那夜的她,一身窄袖紫衣,配以折裥密布、翠盖珠结的月白长裙,她的领口和裙摆都绣着小小碎碎的粉色梅花,当真是冰姿玉骨,香肌麝薰,她的姿色本就不差,仪态优雅,萧瑜在那夜见到她时,更亲眼见她双颊泛红,显得无比娇美动人。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有贼心泯于无胆 那瞬间,萧瑜竟看得呆住了,望着眼前的这个美人,烟波流动,目光留在她的身上,一刻也不舍得移开。 他十分羡慕大宣皇帝,能够拥有这么一位佳人常伴共枕。 宁暮见他如此反应,没有一点羞涩,倒是愤怒和惊疑连连而生,忍不住恼了:“四皇子,你是怎么进来的。难道你不知,这是妃子的寝宫吗?” “本王自然是知道,本王也就是来看看你。” “我、我有什么好看的!” 萧瑜轻轻地叹了口气,声音恍若梦呓:“你可曾知道,自从本王初次见到你,就于梦中见你千百回,而今才真实地站在你的面前,能够离你这么近的距离,一点一点看清你的样子,原来你既然是长这个样子的。今夜的你,比起昔日本王所见到的你,又有所不同,倒是更加添了几分迷人的气质。梅妃……” “你……”宁暮既羞恼于他的大胆直接,又惊讶于他的一往情深,因为考虑到此刻的情境,如果自己大声将人喊进来,就会引起一场不必要的误会,却又不能拿这个雪国的四皇子怎样,一时间,反而不知该是如何回应,最终,只得勉强,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别过脸,认真道,“四皇子,请自重。” 萧瑜全身震了一下,眼中方起了一丝迷离之色,突然迅速地散去,再看向宁暮时,目两道光里就突然生出了几分悲哀和惋惜:“你以为……我真会对你怎么着么?” 宁暮心中一颤,看着他。 “哼,梅妃娘娘,你可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从未没有本王得不到的东西。不过,本王最没办法应付的人,可能也只有你了。”萧瑜说着,突然轻声苦笑了起来,“上一次,在乾清宫,那些人刁难你,盼望着你死,本王就出面为你解围;上次本王的家乡人寄来一些胭脂物品,本王第一个也想到了你,连本王的亲妹妹,本王都不及想到,所以第一时间,将这些好东西全部送给了你,可惜啊,你是大宣皇帝的妃子,是别个男人的妻子,本王只好看着……梅妃,这样拿你最无可奈何的我,又会对你做什么呢?”说罢转身,慢慢地向后退开两步。 宁暮心中一紧,仿佛有一瞬间,自己被他的话触动到了,然后啪地落地,一下摔个粉碎。 “四皇子,这些都不是你该说的话。是我误会了,多有得罪。” 萧瑜却似没有听见她的道歉一般,忽道:“本王要走了。”说话间,萧瑜已经走到门前,伸出双手就要开门出去。 钟宁蹙了蹙眉头,有些触动,带着一些疑惑,跟着走去几步,冲着他叫了一声:“四皇子……就这样?”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萧瑜的突然转身,然后迅速反手,一下子将她按在了门上,紧跟着,一个温热的身躯覆上来,就那样,一下将她给紧紧抱住了。 “四皇子,放开!请你自重!”宁暮低声怒斥。显然,她是极其抗拒的。 抬头的瞬间,见到的却是萧瑜的一双炯炯有神、野火燎原般的温柔目光,这样的雪国四皇子,对她来说,确实是第一次见到。 她板着脸,怒瞪着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倘若萧瑜真的对自己怎样,她势必掏出藏匿于身上的匕首,将他当场刺杀。 萧瑜的突然来访,根本不在她的预料内。所以可以说,宁暮是毫无准备,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将事情的危机性压到最小。 谁知,萧瑜的双臂极其有利,仅仅是低头的瞬间,就将她一下抱起,然后疾步走到了床榻边,将她压在了床榻上。 萧瑜按住了她的双臂,宁暮怒瞪着他。 而就在此刻,二人方互相看清了彼此的面目,原来都是有血有肉的人,谁又没有过愤怒的情绪呢? 看惯了宁暮淡泊名利的样子,此刻见到她脸上怒气大起,萧瑜反倒高兴得不能自已。他意图将她控制在身下。一股想要征服她的欲望油然而生。 然而,宁暮的表情,却告诉了他,她并不愿意屈服于他。 “萧瑜,放开。”宁暮低沉而又充满愤怒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传进萧遇的耳边。那是一种利落而仇视的情绪,就像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即将要爆发一样。 萧瑜也感受到了。可是他并没有就此罢手。他仍旧将她控制在身下,但,什么也不做。 他就这么死死地看着她,嘴角浮现出一丝得意,眼里充满了如痴如醉的情绪。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传过来的热度,一种独属于男子的气息,将宁暮笼罩住了。 宁暮被受制于他,又是愤怒又是窘迫,却又是半点也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咫尺的萧瑜,平时里极其冷静的两道目光,在此刻,也微微起了一些波澜,那是一种誓死而抗的慌乱。 萧瑜一只手扣着她的肩,然后另一只手缓缓抬起,竟大胆地摸上了她的睑颊,动作颤悸却是那么,那么温柔,他的声音十分低迷,却显得无比悲凉。 “梅、妃……原来,你也有难以抑制住愤怒的时候……” “四皇子,以你的身份,你要明白一点,现在这么做,对你是没有好处的。” 萧瑜却不去理她说些什么,他似乎也清楚她这是在刺激自己。 “这么多年,本王见过无数女子。比你漂亮的,比你聪慧的,甚至是比你善良,比你坚强的……也不是没有,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只有你,让本王如此过目难忘?这种感觉,就仿佛像上天知道本王心里想要的是什么,然后把每一个本王喜欢的细节,一点点地在你这个女子的身上拼凑起来,造就出了一个你。梅妃,大干世界,人海茫茫,本王寻觅了如此之久,原来……你才是本王心里最想要的。” 宁暮只觉气息沉重,嘴唇干涩,听着他向自己诉说心中的事,顷刻说不出话来。 萧瑜的眉眼,就是在这样近的距离里,仔细看到眼里,越发变得魅惑,他是雪国人,眼瞳显得十分深,随着他说完这段话,没想到他也是一个痴情男子,他的话,客观来说,几乎要把一个人的灵魂也一块吸进去一般,显得极其有魅惑性,又极其可怕。有那么一刻,她暗暗地想,只怕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子,在面对这样一个魅惑的男子时,还能不会沉沦的吧?更何况,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字,甚至是每一个语气和音调,都具备着一种震撼女人心灵的强大力量: “但是…...为什么你、偏偏会是大、宣、的、梅、妃呢?南国君王莫池的妹子,大宣皇帝的妻子,甚至是将来的大宣皇后……你的每一个身份,都将你和我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远一些,你知道吗,这种滋味,在本王看来,就好像是那高山里生长出的雪莲花,只可远观而不可接近,只可触及而不可拥有……你…….让本王……这般这般么地……难做。” 灯光沿着窗沿一格格地缓慢行走,仿佛要提萧瑜将这样短暂的时光留住。 灯光将二人的影子拖拉在床榻上,他压住她,却没有任何冲动,不,应该说是,冲动统统被一种理智所压住了。看似缠绕交叠在一起,却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因为她的心,并不在他的身上。仿怫宿命早已写好的一道羁绊,扭曲着书写在缘分的纸张上。 说到这里,然后二人互相沉静了很久。萧瑜默默地注视着她,仿佛还有无数句话想要对宁暮诉说,但是最终他暗暗叹了一口气,他的手指蓦地一松,放开了宁暮的身子,紧跟着,那副压在她身上的厚重身躯也挪开了去。 萧瑜从她身上离开,宁暮立即感受到一股新鲜的空气,顿时涌进了自己的鼻息,那股压制她的力量就这么消失了,但她仍旧没有动一下身子,因为萧瑜从她身上起来之际,已经在她的身上点了一下,她被点了穴道,根本无法再行动弹了。想移动也做不到。 她的背,紧贴着温暖的床榻,安静地看着萧瑜。她只能睁着眼睛,看着萧瑜,不能动,只能想,没有说一句话。她看见萧瑜离自己远了两步,心中的戒备才稍微放了下来。 无疑,她对萧瑜是十分警惕的。 萧瑜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从背后射来,他从她的眼里看到了一股疑惑,那是对自己此举的疑惑,萧瑜深吸口气,然后冲她笑了笑,声音平静了下来:“你听好了——本王今日不动你,并不是因为本王害怕你,更不是因为本王害怕大宣皇帝。下一次,也许,你可就没那么幸运了。本王想要的,从未有失手的时候。”说罢,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斜斜地一笑,然后向外走了出去。 宁暮的双腿一软,总算松了一口气。但就这么放他走了,心中却是有些不甘,他萧瑜,一个堂堂的雪国皇子,竟不顾大宣的礼法,毫不将大宣的皇帝放在眼里,吃了雄心豹子闯皇帝妃子的寝宫,还是选择在这样的深夜,若换作其他人,早就将他视为图谋不轨论处了。 然而偏偏他遇到的是宁暮,为了大局,她是不会轻而易举地和萧瑜结下什么梁子,毕竟她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萧瑜并不是她计划中的人。所以,从一定意义来说,她对这个雪国四皇子,是不感兴趣的。 过了一阵,宁暮才渐渐恢复了行动的直觉,一种颤悸的感觉这才由她的足底升起,然后迅速地涌向了全身,她极力地压住内心的恐慌。从床榻上起来,然后追了出去,一直追到了暮云宫殿外,偌大的院里,并没有萧瑜的身影,她确定他已经离开了,这才放心回去。否则凭着萧瑜这样大胆的人,指不定还会在宫里搅出什么事来。 正当她跨进殿内,一种余悸随之覆面而来。她几乎是吃了一惊,骇到了心口,只见欢沁,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旁,她就躲在那个角落里,也不知站了多久。 第一百七十九章 离前赠伊贴身令 方才萧瑜来过,是不是被这个丫头都看见了?宁暮并不能确定,她蹙起眉头,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向欢沁,“你都看见了什么?” 宁暮的声音变得极静,静地让欢沁觉得害怕极了。明显,欢沁是害怕的,她的目光并不敢同宁暮直视,只是低着头,双腿瑟瑟:“奴婢,奴婢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然后,声音一点点地小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欢沁才敢抬起头来,瞄宁暮一眼,那种从骨子里对梅妃的害怕马上就显露出来,她倒是很识趣地什么话都没多说,连忙走到宁暮身边,将手上拿着的一件披风,轻轻地披在了宁暮的身上,然后道:“娘娘,奴婢是怕您夜中冷,来,来给您送衣服的,这会儿刚到,就看见您,您站在那里,可把奴婢吓了一跳。” 对于欢沁的话,宁暮并不打算全信,但她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如果方才欢沁真的看见了萧瑜,势必已经在心里对自己生起了怀疑,但转念一想,这个丫头做事一向畏畏缩缩,就算让她看见了,她也没有勇气去将这件事拿到皇上那里去告发。毕竟,空口无凭。 所以宁暮并不担心欢沁会在这件事上搅出什么麻烦。她最终冲着欢沁,淡淡地点了下头,恢复了自然的脸色,然后走进了暖殿内。 宁暮回忆起那次萧瑜夜闯暮云宫的事,仍旧心有余悸。她强行压下那些个缠绕在心底,却是久久不曾散尽的紊乱情绪,然后,转过脸来,云淡风轻地看了他一眼:“四皇子,你身份尊贵,要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我劝你还是别把心思花费在我的身上,对你来说,越我越是亲近,越会害了你。” “你都说了,本王身份尊贵,那又何尝会怕接近你而受到伤害呢?” “你……根本比不这样做。”到此时,宁暮已经感受到这个萧瑜的执著,他的那种隐藏在他身体里的野心,远比之前所能感受到的要大的多,或许现在对她来说,她根本拿他没办法,所以也不去和他多做争辩。 萧瑜见她脸上对自己的话,渐渐现出了不屑,而且随着自己在她的面前呆得越久,就变得越明显起来,萧瑜心里也是不爽的。他皱起眉头,想要再靠近她一点,怎奈牢房的钢栏所限,无法再对她前进一步,只能道:“本王今日敢这么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这里,跟你提这些话,那么,本王就是下定了决心的,公主,本王明日就要回程了,你可要抓住这次的机会,只要你说离开这里,本王拿现在就会带你离开这里。” 他的话,让宁暮觉得有些可笑,她淡淡道:“四皇子,你别忘了,这是在天牢,是在大宣境内,可不是你们雪国。” 萧瑜道:“这是别人的地盘又如何?本王既然敢来这里,对你说这些话,本王就不惧怕这些。而且,小王是光明正大地进来探视你的,并非偷偷摸摸,这足以说明,本王有足够的信心,向你实现本王对你的承诺,你能不能不这样固执?你死在这里,太可惜了。” 宁暮道:“你又何尝不固执?” “这世上,没有本王敢与不敢的事情。既然大宣的子民不看待你,你大可以来我们雪国,这何尝不是一种随机应变的生存方式?” “四皇子,你请自重。你是永远不会懂我的。你走吧!”宁暮道。 “你……你这个蠢女人!梅妃,你真真是一个蠢女人,他们要你死,要将你置之死地,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受他们的欺凌?你今日不选择跟本王走,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这里,根本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总有一天,你会被他们害死,梅妃,本王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跟不跟本王去雪国。” 宁暮冷冷一笑,看着他,最终还是给了他一个失望的答案:“我不想。” 她说的是不想,去不是不能,这让萧瑜的心一下凉了许多。原来她就是这般不愿意,要将自己的心意拒之千里。他是想救她,她却连一个机会都不给他。 “你竟连一个机会都不愿给本王。你好固执!”萧瑜倒吸了一口气,闭眼,沉默一阵,只有他自己明白这种被拒绝的滋味。他虽然对宁暮不舍,但同时也松了口气,心想着也好,一旦离开大宣,回到雪国,或许这个女子,就会很快忘了这个女子。今日把话说个彻底,也好断个干净,也省得日后再见,徒增挂念。 他闭眼挣扎着:然而,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已经是别人妃子的女人却像是烙在了自己的脑海里,在每个晨起夜梦,抬眼弯身辗转反侧的小间隙里,翩然而至,令他不住地想起,失魂落魄地再也不沉迷其他的女色,弄得自己只一心想要拥有她,哪怕是拥有她的一颦一笑,也会觉得无比满足,自己对她——梅妃,就是这么无可抵抗,也无处可逃的吗? “好。本王不强人所愿。” 萧瑜强忍了许久,终于对她说了这句话,他有些无奈,却又拿她没办法。他的手指因为激动而暗中扣得紧了些,将那块贴身的令牌重新收回,接着,便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疼痛从肩膀上传过来,逐渐地蔓延到了他的全身,手心,每个指头,都疼得厉害,十指连心,这大概就是心疼的感觉吧! “本王不知道为什么临走前,还要跑来看你一眼。本王从不自欺欺人,更不知为什么会对大宣皇帝充满了一股难言的羡慕,甚至是嫉妒之心。本王有时候,觉得你——梅妃,和本王才是天生的一对,只有本王才能配得上你。本王甚至愿意为你,今生只取一个妻子,而他,那个享受拥有你的快乐的大宣皇帝,他能么?” “他不能!在最嫉妒的时候,本王甚至连把你抢走的念头都想过了,都恨不得干脆回雪国对大宣出兵算了,直接把大宣打下来算了……而后,才又知道原来你的心中,一直没有过本王的身影。本王曾经一度猜想过,究竟谁才是你爱的人,是大宣皇帝?是吗?呵呵。” “梅妃,你对本王来说,简直就像一个谜,扑朔迷离地可怕。正因为看中你,所以,当大宣皇帝遇刺差点死掉的消息传来时,不得不说,本王的心里,除了替他感到一点惋惜之外,还有那么一点儿的窃喜。再后来,费尽千幸万苦,得知你被捕的消息,本王的一颗心,都替你悬到了顶,……梅、妃,这个世上不是每个人,本王都会好心去帮,不是每一笔的交易,本王都愿意跟他去做叫唤,不是每一笔的交易,都会令本王这么紧张,也不是每一笔的人情债,本王都会亲自来收!” 宁暮听到这里,对他的一些不屑渐渐转成了轻叹。萧瑜,这样一个人,如果他对自己用情至深,也许只会害了他,而宁暮却不是一个以伤及无辜为乐的人。她不可能这么做,至少从道义上来说,她不会选择去伤害。 当日在乾清宫,那些朝中大臣们,对她进行逼宫,萧瑜及时出现,三言两语就将一场风波平息掉,替自己解围。说实在的,在那件事上,她是感激他的。但是,另一件事上,萧瑜曾大胆地夜闯自己的寝宫,意图强行占有自己,这种意图,她又岂能看不出来?只是,最终他还没有达到能够不顾一切地同大宣为敌的那股勇气罢了。又岂是他嘴上说的什么,因为自我克制,才没有对她动手。 这样能够随着情势而变的人,又岂是一个简简单单、受困于儿女私情的人物?一切不过是他一个皇子的玩弄之心罢了。 古来皇室的人,都喜欢以玩弄女人于鼓掌之中为乐,萧瑜,他是雪国皇子,又岂能例外? 不过,此次,他能够来到天牢探视自己,宁暮却也有几分惊讶。虽然心里对此百般不解,但在他对自己说了那些个带有明显目的、语诱惑性的话后,宁暮反而莫名地心安,倒也不像那夜在暮云宫见到他时,那么恐慌了。 萧瑜收了一丝苦笑,恢复了自然的声色,又是一副风流潇洒的样子,他道:“既然你不愿意跟本王合作,本王也不去为难你。只是,本王想请你记住今日的话,但凡有一天,你想来找本王,本王都随时欢迎你的到来。这份礼物,你还是收下吧,以备不时之需。多交一个朋友,对你来说,也许就少一个敌人,何乐而不为呢?” 也许正是因为萧瑜最后的这句话,让宁暮有所触动:“多交一个朋友,对你来说,也许就少一个敌人,何乐而不为呢?” 是啊,她无意与萧瑜成为敌人,但倘若今日收下了他的礼物,就会欠他一个人情。二者对她现在的情况来说,孰重孰轻? 最终,理智告诉她,如果自己今日不收下他的这份心意,这个萧瑜,将来势必也不会让自己好过。所以,她最终还是选择接受了。 对她来说,仅仅只是接受了萧瑜的礼物,但,对萧瑜来说,却是如同接受了他这个人一样。 他也知自己想得太多,但,任何一件事的成功,总需要一个过程。对于宁暮,他也是选择慢慢来。 见她将自己的贴身令牌收了下来,萧瑜眼露笑意:“日后若有需要,你就拿着这块令牌,来雪国寻我,没话说了?如果,你还没有其他话,想对本王说,本王,要走了。” 在确定了宁暮没有其他的话要对他说,萧瑜这才转身,径直出了天牢。 宁暮轻轻地咬了咬嘴唇,她握住萧瑜所给的这块令牌,渐渐地皱紧了眉头,她并不能确定,今日自己的此举,到底是对还是错?今日接受了萧瑜的这个礼物,也就等于卖给他一个人情,人情债,是最难还得清的。 第一百八十章 狭路相逢起口角 第二天,小晴于司衣局内,照旧按照李胭脂的吩咐,去乾清宫去收脏衣。本来这种活儿都是由宫里的专人负责,但李胭脂偏偏要让小晴去。 小晴心里很清楚,这是李胭脂在设法整她。 去乾清宫的途中,谁知却被人拦住了。 “这不是那个卖主求荣的那只白眼狼?”一道声音在前方不远处的道路中响起,带着冷嘲热讽。 小晴先看到那些走过来的宫女们,不由得神色一凝——她们都是宁熙宫做事的宫女。 她顺视线看去,只见几个身穿崭新宫服的年轻宫女大步而来,走在最前头的那名身材高挑的女宫女,正是宁妃身边的丫鬟——钟云。小晴双眸微微一眯。 她深知钟云是宁妃身边的人,又身怀武艺,之前听说在钟府是做过院护,风头很盛,现在在宫里,在宫中的地位也是如日中天,比自己还高上一截。这会儿在这里碰见她带着宁熙宫的宫女们,一定没有什么好事。 小晴瞥了一眼跟在钟云身后的那个年轻宫女——抱琴,方才就是她对自己冷嘲热讽了一句。 “哟,这不是那个小晴吗,被罚到了司衣局洗衣服,过足了瘾吧!”那年轻宫女身量高挑,看过去比钟云还要高半个脑袋,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小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小晴压住了心中的愤怒,不以为意,淡淡地道。 她的气焰也并不比这个年轻宫女丫头抱琴弱,这让抱琴的眼里闪过一丝怒意。 “哼,真是有意思,你自己做了什么不要脸的事,还来问我是什么意思。真的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抱琴柳眉微竖,语气变得更加冷讽热嘲。 小晴听她拐着弯骂人,不禁怒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完,她的目光看向站在抱琴身前的钟云,见她在这个时候,神色显得十分平淡,表面上看过去毫无波澜,心里便不爽了半分,到底让人误会是她在背后挑唆抱琴来找自己的麻烦。 抱琴冷笑一声:“哟哟哟,还会假装糊涂,你们家梅妃娘娘,刺杀皇上啊,这可是大逆不道的死罪,有梅妃这样祸国祸民的人,自然就有你这样卖主求荣的奴才。” 这个新来的丫鬟抱琴的态度如此高傲,咄咄逼人,让小晴几乎气的红了眼睛。 “梅妃娘娘根本不会刺杀皇上!你别诬陷她!”小晴激动道。 终于,钟云看着小晴,面容带了一丝冷意,她将抱琴拦住,“琴儿。莫要多话。” “忘记宁妃娘娘吩咐过的话了吗,不要跟梅妃的人争。好歹都是在宫里为娘娘们做事的人,都少些闲言碎语吧。”钟云认真叮嘱道。 “可是,云姐姐,我说的都是事实,那个梅妃……”抱琴道。 “是事实也要憋着,主子们的事,何事轮到我们做下人的管了?别人的事,咱们只顾一旁看着就行,是活是死,是好是歹,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钟云道。 其实,钟云的这些话在小晴听来,未必没有抱琴来得毒,见她眉眼平静,说出去的话轻轻松松,倒真的像是在看戏一样,反而让人觉得极其刺耳。 小晴哪里能装作没听见,她听钟云这么说,仿佛意在默认梅妃弑君的事实,“是死是活”更是令人听得刺耳。 小晴在一旁听了,嘴角一努,眉梢当即上扬,哼了一声,瞪着钟云,“钟云!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是活是死,梅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她是大好人,大好人当然不会轻易死的!” “原来是我错了么……”钟云看着她,语气越转越冷,慢慢添了一丝讽刺的味道。 小晴没有想到,这个钟云,有些时日没和她打过交道,今日再见,她的言行举止都发生过了微妙的变化,与昔日见到那个有着一股练武人豪爽的钟云丫头一点都不像了。如今所见的钟云,对人说话嘴上多了一些刻薄。这些虽然只是细微的变化,但只是一点点,就足以让人感觉到不同了。 小晴不禁感叹时光的可怕,时光能够改变一个人。有时,她害怕,有一天自己会不会也会因为一些事,变得刻薄,变得连自己都不会认识,她希望自己不会有那么一天。因为在她的眼里,梅妃娘娘永远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她是梅妃的丫鬟,一定不能给梅妃丢脸。 尽管现在的一些流言蜚语让她受尽屈辱,但她相信,终有一天,她会还自己一个清白,就像秦天那天在天牢里对她说的,要死也要清清白白地死。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还想指望你家主子呢。活受罪!”抱琴微微抬着下颌,居高临下地瞪着她,嘴里冷不防来了一句。 “你若现在选择倒戈,投奔到我们宁妃娘娘的膝下,求她去皇上面前给你求个情,给你弄个好活儿,你也就不用天天呆在司衣局那种地方,做些低等的重活,说不定娘娘她一心慈手软,说不定还真给你办了。不过,你没享福的命呐,故意宁妃娘娘也不愿意帮你这个卖主求荣的小贱婢!” 抱琴说完,但见钟云一言不发,嘴角却闪过一丝冷笑,也不去阻拦抱琴对小晴进行冷嘲热讽。 抱琴的笑声几乎是突如其来,饱含着几分满满的嘲讽,让小晴一下竖起了眉头。 自尊与规矩,小晴一定会选择前者。抱琴这样目中无人,肆无忌惮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对自己进行嘲讽,何尝不是因为她是梅妃身边的人,所以才这样处处针对。 “倒戈?向宁妃求情?哼,凭什么,我凭什么。”小晴突然跨上前一步,直直看着抱琴,要争夺一个理。 “干......干什么你,你……你要我把你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都宣扬出去?那需不需要我告诉大家,你方小晴,不过就是一个卖主求荣、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有什么可抬的起头跟我这样说话。”抱琴也向前跨出一步。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梅妃娘娘养了一个白眼狼!你哪里躲?除非老天爷真的能瞎了眼睛,你以为你是谁,那是那个宠妃身边的红人吗?连个屁都不是!” “你!我告诉你,你说话别太过分了!留点口德!”小晴,“否则……”小晴怒瞪着她,大声说道,那个样子别提有多气了。 “哼,你现在是戴罪之身,一个卑贱的洗衣丫头,能有什么底气跟我说话,你能把我怎么样,我就是这么说,明天我还要到四处去说你的那些丑事呢,什么私藏后宫禁品,所以你的丑事,你能怎么样?能怎么样?” “哼,就凭你是梅妃身边的人,就是我的仇人,你投奔一个祸国妖妃,迟早把自己给毁了,方小晴,值得吗?我骂骂你又怎么了,诋毁你又怎么了?卑贱的洗衣丫头!” 抱琴的这一番话毫不停顿的嘲笑一句接一句的砸过来,原本还打算忍忍就算的小晴顿时脸色大变,激动地不由向后倒退了一步,脸色已经青了一半,指着抱琴道:“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我和你无冤无仇,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诋毁我,休怪我对你做出侵犯公宫规的事!你信是不信!” 抱琴早已经白了一张脸,也气得怒不可遏,至于其他的宫女们,除了钟云,都早已被她们二人的这副阵势吓呆了,她们从来没见过这种当面互相挑衅、咄咄逼人的场景。 小晴气得肺都要炸开一半,脱口:“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你再诋毁我,我真的会……真的会……” 抱琴站在那里,神情冷冷地,反瞪大了眼睛,盯着小晴:“我有什么不敢的!”声音一下变大了起来,她将崭新的衣袖一拂,走近小晴跟前一步,然后一字一顿地道,“你厌烦我这么说你?你害怕了?现在跪下来给我磕头道歉也晚了!我也看不上你的这副嘴脸,一个妖妃的奴才,能是什么好东西!眼睛瞪那么大干什么,很愤怒?想要打我?” “哼!我不给你机会!”抱琴鼻里重哼一声,突然抢先一步往后推开,正好避开了小晴的一巴掌。 “好啊,你居然还敢对我动手!云儿姐姐,你看,她居然这么嚣张,敢对我们宁熙宫的人对手呢!”说完,刚才的气焰登时消了一半去,带着一些委屈。 小晴看着她态度转变的这般快,万也想不到她这么高大的一个女子,对人竟两副不同的嘴脸,变化几乎在瞬间。原来也不过是一个趋炎附势的人罢了。 小晴这么想着,心里反而更加心定了,她稍稍收回了怒气,道:“既然相看两生厌,请你从今遇见我,从此退避三尺就是。”说罢,转身就走。 没想到抱琴不让她这么轻易地离开,欲要继续挑衅她的底线,“方小晴!”抱琴怒喝一声,“你这个贱婢,你嚣张什么,迟早要弄死你……” 小晴猛地转过身,本来刚平息去的怒光,一下又被点亮了起来,目中射出了一道接着道的冷光,完全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柔弱少女,她看抱琴的眼神和看那个处处为难自己的李胭脂也有所不同,更像是一种迎合挑衅:“我等着你!有朝一日,你别忘了你今天对我说的话,你可得好好记住了,风水轮流转,总有一天你会你今天说的话付出应有的,代价!” 抱琴也没想到小晴也是个嘴巴刁钻的角儿,被她这番反唇气得瑟瑟发抖,面色变得忽青忽白,看向站在一旁默默观看的钟云,诉苦道:“云儿姐姐,你看看她,多嚣张呢!”却被钟云一句话斥回,然后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半路杀出个顽皮猴 钟云看着抱琴对方小晴相讥,蹙了蹙眉,她想:宁妃娘娘本想要借着刁蛮跋扈的宫女抱琴来收拾小晴,没想到这个小晴看起来远远比她的主子梅妃不好欺负,说话也直来直去,若非她现在被贬到司衣局做事,地位降了几等,成为了洗衣的下等宫女,来日等她有了翻身的机会,肯定也是一个盛气凌人的角儿。 钟云甚至不知,宁妃这样做,到底是不是对的,方小晴和梅妃二人既然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宁妃又何必要处处加以为难她们主仆二人,难道真的有那么大的苦大仇深吗?非要把人逼到无路可退才肯罢休吗? 以前的钟宁小姐不会这样,但宁妃却会——她不会善罢甘休。 钟云看到这里,不得不强行压住了心里产生的对宁妃又半点质疑的想法,她知道,小姐永远都必须是对的。冷着一张脸,过了好一会,终于见到了一丝动静,钟云道:“小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别人的事,宁妃向来是不会去管的,她也没有这等闲功夫。何况,你的那些事已经传得满天下都是,你曾经的罪名根本洗不清,即使宁妃娘娘有一天要出手扶你一把,我们做丫鬟的也万万不会同意的,那样只会害了宁妃娘娘,因为对大家来说,就是霉星,你知道梅妃为什么这么倒霉吗,就是因为你。”钟云的最后一句话,重重地强调了一下,语气却又显得极其平静。” 小晴凝着一双眉看着她,看她的目光之中又多了一点东西,她看不懂,这宫里的人都看不懂啊,仿佛每个人都在戴着面具行走。 “琴儿是在乡下长大,年纪又小,不懂事,若是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还请你多包涵,不要跟她计较才好,以免多生了什么不必要的误会。”钟云道。 听了这话,小晴竟忍不住嗤之以鼻,没想到钟云的态度转得这么快,知她也不想多闹出什么事情来,当下不卑不亢,道:“云儿,有些人跟那些乡下的土包子呆久了,就会不知不变得越发的粗鄙无知,说话都不经过思考,这一点我甚有体会,当年我刚入宫时,也是如今这位琴儿妹妹这副盛气凌人,不知好歹的模样,经过些念头的消磨,总算是弄明白了宫里的规矩,我们做下人的,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小晴说完,将目光投向抱琴,语气渐渐变硬起来,毫不客气道:“你还是回去多读点书的好,免得以后难登大雅之堂,如今我的日子是不好过了,你若不早点学些规矩,小心你日后也像我一样,落到这种局面。哼,到将来,我有翻身得势的一天,你若落个不尽人意,我也会反过来取笑你的。但是你放心,这些都是过去的小晴会干的事,今日的小晴没有那么小的度量,你叫琴儿是吧,请你记住今天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我们走着瞧!” 抱琴双眉一横,不爽地咬了咬嘴巴,正要上前再辩嘴想要说句话,终究是欲言又止。 “记着,我方小晴虽是个贱婢,可我也是个有尊严的人,你们这么欺负人,真是给宁妃娘娘张脸!”小晴说着说着,目光突然仿佛一团正在燃烧的冰火,难掩不平:“钟云,你们是宁妃娘娘的人,我是梅妃娘娘的人,我和你们谁也不犯谁,何必苦苦加以为难呢?我还有事,不和你们多费口舌。”说完,恢复了冷静的神情,继续往乾清宫走去。 哪知,又有人将她拦住了,这次拦住她的不是别人,而是钟云。 “方小晴,你还不错,挺有骨气。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梅妃现在的情况吗?她的生死你也不管不问吗?她可是你的主子啊。”钟云淡淡地提醒她。 小晴止步,看着钟云,忽然想起了什么,心中激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梅妃娘娘,你们……你们抓到她了......” 小晴没有从钟云眼中捕捉到一丝欲要回答她的意思,但预感告诉她,梅妃八成已经被捕了。 由于宫里和宫外几乎像是两个隔绝的世界,所以宫外的消息,宫里的下人们是没有机会知道的,也没有人会将这样的消息公布于众,除非有一些宫人们利用小道消息获悉一些宫外的情况。 小晴想到这里,眼睫颤了一下,她的两只手紧紧地抓在一起,她在为梅妃祈祷。即便到了此刻,哪怕是梅妃真的被捕,她也相信梅妃最终会平安无事。所以她的脑海之中只有一个念头——只要皇上成功醒过来,梅妃就有救。因为小晴知道,在宫里,皇上是最爱梅妃娘娘的。她虽然不知原因,但就是知道皇上对梅妃的感情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受到影响的。 梅妃是冤枉的,她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败给宁妃:“不,不可能,我不相信…….”即便小晴心里相信了梅妃被抓,可是嘴上仍旧存有一丝希望,她希望梅妃娘娘此时最好已经逃到远远去了才好。 钟云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在嘴角浮现出笑容,这种笑容里,无端透着一股冷煞之气,明里暗里都表明了,她很得意,即使不用对小晴明说,也足以使她暗惊。 钟云嘴角浅浅一勾,对道:“琴儿,别跟她一般计较了,咱们走吧,宁妃娘娘还等着呢。” “云儿姐姐此话对极了,咱们开始宁妃娘娘的人,还是不要和暮云宫里这些粗鄙无知的宫女们计较为好,瓷器碰上瓦砾,碎得还不知是谁。”说完,直接甩了小晴一个得意的怒色,然后跨上前去,低着宁熙宫的宫女们绕过方小晴的身边,直接往宁熙宫而去了。 小晴站在那里,等她们都行过了自己的身边,心头不禁冷笑,仿若重生一世,换作以前,遇到今日这种遭到羞辱的情况,即便只是嘴上吃点亏,她也决计不会忍气吞声,更不会跟他们讲什么长幼尊卑。今天却强忍住一时的嘴快,来日必报还回来。 “哈哈哈……好玩,好玩!”就在这时,突然从附近的一座假山后传来一阵孩童清亮的笑声。 宁熙宫的那些人顿时吓了一跳,却见到一个瘦小的人影跌跌撞撞地冲到了道上,在她们当中蹭来蹭去,等抱琴等人反应过来,吃了一惊,只见每个宁熙宫宫女的崭新衣衫全部沾满了泥巴,都脏了。 “喂!你找死啊,臭小子!敢弄脏我们的衣服!这可是宁妃娘娘赏赐的衣服!”抱琴怒气大起,指着那个孩童破口大骂,欲要喊人将那孩童抓住。谁知,那孩童身体灵活,在众宫女当中,兜兜转转几圈,就从她们的围成的人墙缝隙中钻了出去。 小晴也吃了一惊,那孩童不是钟采还是谁?她看到钟采双手沾满了泥巴,在那些宫女当中溜来溜去,总能逃过她们的魔爪,忍俊不禁,竟格格直笑。 钟采看见她笑了,更加起兴。对着抱琴等人大声道:“来啊,来抓我啊,宁妃娘娘赏赐的衣服怎么了,我赔给你们就是!不过我可告诉你们,我身上可没钱!” “你……你!姐妹们,把他围起来,抓住喽!快,抓住!”抱琴气得面色通红,看着钟采将她们耍得团团转,气得直跺脚。她那么高瘦的一个人,这么一跺脚,别提显得有多别扭,模样滑稽可笑。 正当钟采在那些宫女之中溜转,她们怎么都抓不住他。兴高采烈得意之间,身后竟有人咳嗽了一声,然后一只就已经搭在了自己的肩头,接着变成了一种稍有力度的按拿,只听咯吱一声,钟采啊地叫了一声,转头瞥见钟云正对着自己笑,自己的身体仿佛在瞬间就被她控制了一般。 “好厉害的擒拿手啊。”钟采忍不住惊叹。 以前在东野,在皇宫里,皇姐慕容愁曾经授于东野的宫女们一些擒拿之术,那个时候他在皇宫里看着,就觉得这些女子防身的功夫十分稀奇,没想到今日在大宣的皇宫里,在这个钟云的身上也见识到了。 钟云只用了半分的力度,就已经将钟采控制得无法转动。抱琴见到此景,连忙呼唤宫女们围过来,“姐妹们!动手!”就要对钟采施暴。 “住手!”小晴见钟采受制于人,急声阻止,说话时,已经冲到了那些宫女当中,将钟采强行拉扯了出来,然后伸手护在他的身前,“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钟云,她们不懂事,难道你也想把事情闹大吗?” 钟云冲她冷冷地轻笑一声,然后挥挥手,示意抱琴等人:“走。” 这场风波方才被平息下来。 “小钟采,你这个顽皮猴儿,你刚刚在干什么呢!你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你惹谁不好偏要去惹她们!”看见钟云带着人走远了,小晴这才松了一口气,气得一下甩开钟采的手,责怪道。 “你在担心我吗?”钟采抬起大眼,笑眯眯道。 “是啊,担心你被她们打死啊。”小晴哼了一声,“小钟采,你可记住喽,没有下次,再这么乱来,我下次可不救你了。”说完,别过脸去。 钟采见她别过脸去,蹙了蹙眉头,转了个身子,又走到她的面前,抬头看着她,“你怕她们?” “我怕她们?鬼采才怕她们呢!我是怕你因我被她们活活打死!”小晴气道 “你放心,她们才不敢真的拿我怎样。”钟采道。 “你以为她们不敢?方才若是不是我……” “好啦好啦,小晴,你别说这些了。谢谢你刚才出手相救,否则我这会儿就被她们活活打死了,小钟采小晴。”钟采笑眯眯道。 “小小年纪,胡言乱语,我比你大好几岁,你怎么不叫我姐,你应该喊我姐姐来着。别没大没小。”小晴道。 “可是我已经有姐姐了……”钟采忍不住脱口道,方说出口,就见小晴瞪大了眼睛,十分惊讶。毕竟她从未听钟采提起过身世,所以感到惊奇。 “你,你说什么,你有姐姐?”小晴瞪大了眼睛。 “不,没,我没有。我是孤儿。”钟采意识到自己嘴快,欠虑了。连忙避开小晴那道道好期待目光,连声否认:“没有。” “可你刚刚明明说……”小晴道。 “没有!我是孤儿!”钟采抬起脸来,看着她,大声道。 这抬眼的瞬间,让小晴整个人都呆住了。或者说是被吓住了:钟采的眼里闪着一道泪光。 “你哭了?”小晴不解道。 钟采一愣,忙低下头,伸手擦去眼泪,别过脸去,“我是男子汉,才不会哭。” “可我明明看见你哭了,小钟采,你过去的日子过得很辛苦吗?提及你的姐姐,你为什么就哭了?”小晴动容道。 “我跟你说了,我没有姐姐!我是孤儿!我家人全部死了!”钟采突然冲着她大声吼叫,然后擦了一把泪,转身往远处狂奔而去。 嗒嗒嗒的奔跑声,一下就消失在小晴的面前。 “小钟采!你到底怎么了!喂!”小晴追了几步,看见他的身影急急地消失在跟前,不再追了,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呆住了。 小钟采,你是怎么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李姑姑凌人再欺弱 司衣局,小晴被逼着跪在地上。 姑姑李胭脂手拿一根新的长鞭,正对着她怒声骂。 “我说你这个丫头,做事怎么就这么不稳当。我叫你去乾清宫去收衣,你人跑哪去了?” “你知不知道,你耽搁了多久,就这一点时间,我足以把你告到宁妃娘娘那里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方小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抬起头来!哎哟,你这个死丫头,性子硬是吧?老娘今天就不信这个邪了,来人,把大门关起来!” “老娘就不信这个邪了,上次,在这里,有那个小屁孩搅事,才放过你一回。今天,我倒要看看,究竟还有谁敢来阻挠老娘教训你!来人,把她按住!” 李胭脂一声令下,只见走来两名人高马大的宫女,一人按住小晴的一只手,将她死死地按在那里,不让她起身。 “李姑姑,你又想怎么样!不就耽误一会吗,衣服又不是没取回来。你干什么这么欺负人!”小晴抬头怒瞪着李胭脂。 “耽误一会儿?我就说嘛,这妖妃教出来的丫鬟,能有什么规矩,耽误一会,你就得吃罪!这是司衣局定下的规矩!来人,按好了!” “啪!” 一声响亮,李胭脂已经一鞭抽到了小晴的脸上。 一道长长的鞭子抽打的痕迹渐渐在小晴的脸上浮现出来。 这一鞭下去,谁都看得呆了。众人的眼里都是一个眼神:这李姑姑下手可真是狠呐。 却无人敢开口说李胭脂一句。 小晴的脸上吃痛,火辣辣地,疼得她想要伸手去摸,却被两名宫女控制住了双臂,无法动弹。 “怎么样,这一鞭的滋味如何?我知道你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呐。可是这里的规矩就是这样,你既然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谁也救不得你!” “呀,别拿这种小眼神看着我,我李姑姑害怕得很呢,是不是心里很恨我,恨不得马上回抽我一鞭子,老娘给你抽我的机会,你都,不,能,做,到!”得势的李胭脂,让全场人顿时哑口。 小晴怒瞪着她,一言不发,她在极力克制自己,要忍,必须要忍。 但她终究是呸了一声:“小人得势!” 她的话音未落,李胭脂提起鞭子,对着她的另外一边脸“啪”地又是一鞭子抽到。 小晴疼得叫了一声,“李胭脂,你不得好死!你今天在我身上打的,总有一天,我会一鞭鞭地在你身上讨还回来!” “嘴硬!” “啪”,又是一重鞭,抽在了小晴的嘴上。“我今天就打烂你的这张嘴!” 李胭脂此般虐打小晴,让院里的其他宫女皆看得呆住了,换句话说,是被吓的。 “把她的嘴堵上!”李胭脂命人取了一块布来,塞进了小晴的嘴里。让她说不得任何话。 此时,周边除了鞭子抽打的声音,就没有其他的声音。 众人皆是呆住了……听不到小晴痛苦的叫骂声,却能清楚地看到她双眉紧皱,表情十分痛苦。几乎快撑不住了。几次见到她额冒汗珠,脸色渐渐转为了苍白,从稍带点血色,经过一会,也变成了苍白无力。 看见小晴被自己招呼的两名宫女按着跪在地上,身子晃了一晃,垂头欲倒,似有昏迷的迹象。李胭脂才意识到自己打得过头了,大概看到小晴几乎要昏死过去的样子,怕真的闹出人命,李胭脂手一抖,向后退了一步,冲着她叫道:“你……你可别装模作样,喂!才吃老娘几鞭子,就这副要死的模样,你以为老娘会信吗?喂!” 小晴睁眼看了她一眼,嘴角无力地一笑,便垂头要往地上倒去。 “喂!怎么搞的!” 李胭脂终于有点慌了,方意识到自己闹出了事,转身再看那些站在一旁的其他宫女,见她们个个都望着自己而来,眼里带着一些惊恐,“看什么!都去干活!” 李胭脂一声令下,遣散了其他的宫女。司衣局的几个洗衣丫鬟如丢了魂儿似的往其他地方跑去,各自忙自己的活儿,生怕也被牵惹进来。 这些洗衣丫鬟可是亲眼目睹了好几次小晴得罪李姑姑的下场。听到李胭脂这么一喝,连忙逃命似的远离她。 终于“砰”地一声,看见小晴倏然侧身倒地,两名宫女都吓得退开。 “李姑姑,这……如何是好啊。”两名按押小晴的宫女现出一些紧张。 “还愣着干什么,打盆水来。”李胭脂竖起眉头喝道。 不刻,其中一名宫女慌慌忙忙地打来了一盆冷水。 “泼醒。”李胭脂道。 哗啦一声,一大盆冷水浇在了小晴的脸上。 小晴身体受凉,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被冷醒过来。睁开眼,仿佛整个世界都眩晕不止。 透过微微睁开的眼睛细缝,她看到了李胭脂三人正低头看着自己。 “这是,醒了?”一名宫女盯着小晴看,见她的眼睫颤动,似已经被冷水泼醒。 “再打一盆水来!让她装!”李胭脂一脸质疑,她不信小晴方才是真的昏死过去,所以,她又命人打来了一盆冷水,这回李胭脂自己动手,只听“哗啦”一声响,直接将新打来的冷水泼在了小晴的脸上。 小晴被她当头泼来的冷水呛到了,连胜咳嗽,接着又打了几个喷嚏,全身发抖,被两名宫女强行从地上拖起。 “关进杂房,没我的允许,不许放她出来。”李胭脂用一双毒眼看着小晴,冷笑着吩咐两名宫女。 “是,李姑姑。”两名宫女,有些同情地看了小晴一眼,皆带着一点无奈,李姑姑的话,她们不敢不听,只有领命去办。 傍晚,李胭脂刚要吩咐人准备沐浴,便听见院子里有人在哭,她皱起眉头,道:“外面闹什么?” 司衣局的宫女立刻道:“我去看看吧。” 李胭脂想了想,蹙眉道:“把人带进来。” “是。” “李姑姑啊,你可要为我做主啊,她们暮云宫欺负人……”只见一个领了一个小丫头进来,哭哭啼啼的,脸上满是一个个的红巴掌印子。 “究竟怎么回事?” “李姑姑,呜呜呜,您沐浴的时辰快到了,我刚才出去打水,刚刚打好了热水,走到外面,就被人推了一把,把水壶都洒了。我看到是暮云宫那边的丫鬟,跟她们拌了几句嘴,准备重新打了水来给李姑姑您添热水,谁知道那个臭丫头一把抢过去,直接还给了我两巴掌,我气不过,又同她分辩了几句,她叫来了一群人,将我按在地上打了一顿,还说我算是什么东西,钟家的人又怎么样之类的话,她们人太多,我打不过她们,就跑回来了。” “居然有这种事!”李胭脂的脸一下变成了青色。 “你真是不争气。你不会大声喊人吗!就这么给她们抓着打了?”李胭脂气恼道。 “我,我哪敢啊,她们有十几个人呢,如果我大声喊了,就惊动宫里的侍卫……姑姑,你可要为我做主啊。呜呜。”然后跪在地上,哭哭啼啼起来。 “惊动了侍卫才好!把事情闹大,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丢谁的脸,这梅妃娘娘的坎儿还没过去,她宫里的人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打人,这才好看呢!”李胭脂眼里闪着毒光,恶狠狠道。仿佛巴不得想看一场宫里出现打架斗殴的好戏。 “姑姑,你可一定要替我做主啊,我这一顿打,可不能白打啊。”那宫女继续哭啼。 “行了行了,你也是没出息。吃一点苦,就哭哭啼啼成这样,你要是有方小晴的一点骨气,你都不致于落到这副模样。”李胭脂道。 “可,可她骨气再硬,不也是没得吃没得喝的吗,姑姑,咱们,咱们这么对她,她日后会不会报复咱们啊。”提起小晴,那宫女害怕道。 “你怕什么,我是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你,起来吧,明日多喊几个人来,随我去宁熙宫走一趟。今晚暮云宫的人打人这件事,还真不能这么算了。明天一早,多喊些人跟我去宁妃娘娘那里去,记住了,宁妃娘娘问起,把自己说的越惨越好,都听见了吗!方小晴的事,在宁妃娘娘面前,一个字都不许提,谁敢提一句,我李姑姑绝对不会让她好过!” “听见了,李姑姑。”众女低声应道,立刻遵照着做了,那挨了暮云宫人一顿大的丫鬟这会儿也得了一些安慰,擦了眼泪细细簌簌地离去了,离开人群时,她的肩膀还一抖一抖的。 李胭脂见众人散去,回各自的房间,然后吩咐今日那两个人高马大的宫女,道:“从今日起,没我的吩咐,不许外面的人进来,任何人想要见方小晴,都必须向我汇报。一概不允许自作主张,你们俩听见了吗?” “是。” “还有,天一亮,你们俩就去张罗,放出风声,就说暮云宫的人在宫里肆无忌惮,目中无人,把咱们司衣局的小丫鬟小菊打得无法下床,已经快死了。”李胭脂嘴角一勾。 “李姑姑,这小菊的伤看起来还不是很严重啊。这事……”一名宫女苦色道。 “蠢货!看起来不是很严重,那就造得严重一些。”李胭脂邪笑道,“你们找几个人手,假扮成暮云宫的……”李胭脂对着她们二人窃语两句,便见到两名宫女的脸色大变,现出了惊讶。 “李姑姑,这……这如果被发现了……” “你们照办就行,怕什么。出事了,还有宁妃娘娘,你们怕什么!快去!”李胭脂呵斥道。 两名宫女互相看看,皆皱了皱眉头,现出了一种为难之色,最终奈何不过李胭脂的催促,只有领命应道:“是。” 第一百八十三章 暮云宫夜论利害 “欢沁姐,咱们怎么能什么都忍让呢?我不同意!” 这一夜,欢沁大概是听闻了暮云宫的丫鬟们将司衣局的小菊给打了,这才急匆匆地将大家都叫在了一起。 “是谁先动的手?”欢沁质问这些暮云宫做事的小宫女们。 “是我。”一个叫做赤梅的小宫女站出来,脸上还是有些忿忿然,显然是刚才动手打架带来的影响。 “赤梅,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冲动,会害了大家。”欢沁面带苦色。 “欢沁姐,你根本不知道,那个叫小菊的丫鬟有多嚣张,是她先拿着滚烫的热水故意撞到我的身上,她分明是找事的。”赤梅愤愤道。 “我听说你把人家打得不成样子了,这事该怎么算。现在好了,我们暮云宫本来就和司衣局无冤无仇,这下子因为这事结下了梁子,这会儿司衣局那边应该都炸开了锅了。我听说,司衣局的李胭脂李姑姑可不是一个好惹的人,你们打了她的手下,她肯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欢沁说着“你们”,大有把自己置之度外的意思。 欢沁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灯光下,渐渐下蒙上了一层明暗不定的光影,语气变得有些怪异,缓慢而担惊受怕:“你们,停手吧,钟家的人,咱们惹不起。” 欢沁的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欢沁姐,我们不能这么白受气啊,我们必须反抗。以前小晴姐在的时候,我们哪里会受这种气。欢沁姐,我们是不会去跟司衣局的人道歉的!” “对!坚决不去!宁死不屈!”众丫鬟异口同声道。 “够了!你们闹够了没有,李胭脂是钟丞相推举进宫来的,可想而知,她有当朝丞相还有一个高高在上的宁妃撑腰,就凭你们几个,有多大能耐能够和她抗衡?放弃吧。姐妹们,梅妃娘娘出事了,这个节骨眼儿,咱们这些做丫鬟的能够保住小命就已经不错了,可别去主动招惹那些惹不起的人,我们没有能力啊。”欢沁苦口婆心地劝道。 “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我不服!” “对,我也不服!咱们暮云宫害怕司衣局吗?想当初梅妃娘娘得宠的时候……” “够了!你都说当初了,那现在呢?现在的情势你又不是不知道。梅妃娘娘呢?她这会都已经自身难保了,我们还能指望着她罩着我们吗?醒醒吧,姐妹们。” “欢沁姐,可是我们不服,我们憋屈啊,我们难受,自从梅妃娘娘出事之后,我们暮云宫就好像又回到了没有梅妃娘娘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们是有多受罪你又不是没经历过,即便没有梅妃娘娘的事,那宁熙宫的人也看我们不惯啊,此仇不报非君子。”众人起哄。 “君子?哼,我们都只不过是小小的女子,谈什么君子。我是为你们好,你们若是不听我的劝告,到时出了事,闹出了大问题来,可别把我拉扯下水就行。”欢沁变了脸色,认真道。 “这……”众人从未见过欢沁说过这样怕事,急于推卸的话,都被她的话怔住了。 “你们要去闹,就去吧!从今以后,别说我和你们是一伙的。我是为你们好,你们却不听我的劝,到时闹出大事来,谁也救不了你们。可莫怪我太过不近人情。”欢沁蹙眉道。 “欢沁姐,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你和小晴姐带领着大家曾经去……” “以前的事就别提了!以前是我傻,才会和你们一起胡闹。你们根本就不懂,我的难处,还有你们现在的处境,你们面对的可不是一个小小的司衣局,也不是一个李胭脂,更不是一个宁妃,而是一整个钟家的势力,钟家意味着什么?那是连皇上都要退让几步的大头头。散了吧,都回去歇着吧,别再惹事了,我们真的招惹不起他们。” 众人被她的这一席话说的哑口无言,其中有些人刚才嚷着要坚持己见,这会儿也慢慢地被欢沁劝说成功。渐渐地消去了欲要斗气的念头,暗暗叹息了一声。 “也许你说的对,可我们完全没有必要为这件事去向她们道歉。这根本不符合道理。”赤梅强声道。 “赤梅,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你呆了这么久,难道还不懂,明哲保身的道理吗?”欢沁道。 “这些道理我不是不懂,但凡事总得讲一个理字吧,是她们先对我们不敬,我们又何必要畏惧她们,任由她们对我们进行欺凌。怕强欺弱,可不能在我们的身上发生。我们可是梅妃娘娘宫里的人啊,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梅妃娘娘,在这种事上都受气,还怎么给梅妃娘娘长脸。” “你们大概还不知道吧,梅妃娘娘已经被抓进天牢了。你们还指望什么呢,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梅妃娘娘是被冤枉的,她和皇上被行刺的事毫无关联,但她的失踪是有目共睹的,又正好撞在皇上遇刺的时刻,你们谁能肯定说,梅妃娘娘和皇上遇刺这件事没有一点关系吗?”欢沁道。 “如果小晴姐在的话……” “如果小晴姐在,她也会同意我说的。如果你们真的为了梅妃好,最近行事还是低调一点好。宁妃娘娘可一直看不惯咱们,再闹出一点误会,日后整得大了,可就麻烦了。是,起初我是害怕宁妃势大力大,但这件事,请容你们好好想想,仔细地想想,梅妃娘娘在前几天就已经被抓,为什么到现在才从宫里听到一点点的风声。可见这些消息已经被宁妃娘娘控制住了,大势所趋,咱们不能往火坑里去跳呀。逞什么能耐,我不强逼你们去道歉,但此事到此为止吧,我可已经受够了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都散了吧。”欢沁身疲力竭道。 “欢沁姐,这事儿你可不能不管啊。我们暮云宫没了梅妃娘娘,没了小晴姐,你再不管我们,我们都不知以后该怎么在宫里干下去了。欢沁姐!”任由这些宫女叫唤,欢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已经离开了众人的视线,自己回房去了。 “你们有没有发现,欢沁姐这几天总是怪怪的。”一个丫鬟在欢沁走开,突然低声提起。 “嘘——”一个宫女手指在嘴边轻轻一嘘,“小点声,散了吧,别议论了。” “怕什么啊,我们说的又没错。我也感觉到了,欢沁姐这两天真的是不对劲。我总感觉她心事不宁的样子,畏风畏雨,一点也不像欢沁姐了。” “你们乱猜些什么,人总会变的,有几天心情不正常也是正常的。别再背后议论了。” “可是,欢沁姐这几天确实显得很奇怪啊。你还记得吗,赤梅,今天早上,她拿着剪刀,对着院里的那株新开的花卉,一朵一朵地把那些花儿给剪了下来,枝头上花朵都被她剪得精光了,她还拿着剪刀在那里一刀一刀地剪,丢了魂儿一样。”一个宫女提到。 “是啊,我也注意到了。还有今天中午,我看见她一个人站在廊间对着空气说话呢,我躲在远处偷看见了,明明没看到她身边有什么人,却看见她的嘴唇在动,仿佛在跟空气说话,哦,又不像是在自言自语。那模样别提有多奇怪了。” “她都说了些什么?” “因为离地太远,也没听清。” 此人话毕,众人皆啊地一声,齐声闭了嘴。登时安静下来。 “你说,欢沁姐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呸呸呸,瞎操什么心,别添乱了,夜深了,明儿还有很多活呢,大伙儿快回去歇息吧!” “走吧走吧。都回去歇着吧!” “唉唉,最近宫里发生的事可真多的令人头疼。” “我们做下人的瞎掺和什么心啊。管好自己就行啦。” 不刻,众人纷纷散去,暮云宫又恢复了一片沉寂。 天色微朦,皇宫偏殿显得十分幽静。 已经过了五更了。天色依然没有完全亮开,可是宫里的丫鬟们都已经早起多时了,越是临近新年,越是变得勤快,在宫里干久了,都知宫里的老规矩,逢近新年,在主子们的面前,表现得越加勤快,除夕夜里受到主子们封赏的机会就越大。 竹青走近偏殿,端着一盆热水,径直往内殿走。 钟采的房间,才一进去就闻见一股沉沉的香味,竹青微微一愣,来到外殿时,站在内殿与外殿相连的门口站了有一会,仔细地想了想,才迈步走了进去。 她刚走近内殿,外面便有几个宫女笑盈盈地捧着早点一起来了,然后站在外殿等候。 钟采也是刚刚睡醒,起床气息正浓烈,脸上半点也看不出新一天精神的模样。只是冲着竹青微笑的那一瞬,眉眼之间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忧虑,再看之下却又没有什么,又恢复了一片宁静。 “小爷今儿怎么起的这么早,奴婢这刚给你打了盆热水来,就见你也起了。真是巧了啊。”竹青笑道,一双水杏眼里一股温柔善解人意的波光在流动。她虽然是钟宁派来专门服侍钟采的,但在钟采的面前,就好似他的姐姐一样,所以和他说话也就比在宁熙宫亲和了许多。 “竹青姐姐,你来了。”钟采揉了揉厚重的双眼,看起来昨夜似乎未歇好,然后冲她笑了笑:“是吗,我只是睡不着,倒是你今天来得早了。”说完,目光轻轻在竹青的身上略略一扫,蹙了蹙眉,然后了无痕迹。 今天竹青穿着一袭翠碧色的宫裙,裙摆镶着并蒂荷花一些朴素的小锈片,整体打扮透着一股清新,只是她足上所穿的那双小鞋显得有些陈旧了。看过去也是有些年头了。 钟采观察细致,忙问:“竹青姐姐,我看你这双鞋子都旧了,赶明儿我让人给你做一双新的吧。鞋子旧了,穿着看着都不是十分舒服。”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丫鬟尸摆宁熙宫 钟采和竹青正聊间,殿外急匆匆奔进一个内监,禀报说:“小爷,不好啦,您让我们盯的那件事……” 人刚进来,钟采腾地一下站起来,突然从桌子上随手拿到的一个粉彩的花瓶,便向门口扔去,语气里带着压不住的愤恨:“小爷正在歇息呢!慌慌张张的成什么体统!” 花瓶破碎,彩块和清水溅得满地都是,那瓶碎之声顷刻穿透了重重的珠帘,传入了外殿正在等候的丫鬟们的耳中,那小内监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尴尬,那小内监几乎是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了,连滚带爬地吓坏在那里。 钟采随后下意识地看了竹青一眼,却见到她的一双清凛凛的眼眸,过了许久才变得木楞不已,好似也被惊吓到了,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目光已经稍稍收了一收,收去了一些慌张,但仍旧能看出不安的情绪。 钟采立刻就断定,竹青这个小姑娘,绝对不是他看起来的这样简单。 任何人在遇到这种情况,多少会觉得尴尬的,可是这个竹青却仿佛迟疑了有半刻,对那阵响亮的碎瓷片声也没有太大的反应,这种刻意下的冷静,反而让然感到显得作势,若非是背后有人在教她这么做,钟采断然也不会怀疑到这个看似天真的小姑娘身上。 那个在背后教她遇事不惊慌的人,除了宁妃娘娘,钟采再也无法下想出第二人。 其时,话说胡来,钟采只是想故意作势,目的是要找个理由把竹青支走。这一吼突然乱发脾气之下,不但竹青被吓得懵了,连那进来禀报情况的小内监也吓得面容失色,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气死我了!竹青姐姐,你先下去吧,我要教训教训这个奴才!打乱了小爷我的歇息,小爷的起床劲还没过呢!休得在我的头上招惹我。”钟采故意大声嚷起。 小内监从未见过钟采发过脾气,今天算是第一次见到,吓得连魂儿也飞到了好几里之外,跪在那里,双腿发抖。 竹青看他的样子,面红耳赤,并不像是故意装出来的,将水盆放在了原位,然后躬身道:“那奴婢先下去了。小爷若有什么事,大声呼唤奴婢便是。奴婢就在外头候着。” 钟采听到她说出这番话,心里高兴,眉头竖起,点点头。 竹青看看那名小内监,心里起了一丝换衣,但最后也没在意,走出了内殿。 剩下钟采和小内监。 “快报!” “回小爷,司衣局那边出事了。”小内监道,“听那边传来的消息,夜前司衣局的人和暮云宫的人打起来了。打得可凶呢!” “我让你打听的事呢?”对于小内监带来的第一个消息,钟采并未有任何兴趣。 “您是说小晴姑娘,小爷,奴才觉得昨夜司衣局特别不对劲啊。奴才按照您说的,守在司衣局外面,好几个时辰下来,也没看见你说的小晴姑娘人呐,后来那边的人把司衣局的大门都给关了,神神秘秘的。里面的情况,奴才可是一点也没有办法探听到。”小内监擦了一把汗珠。 “你不用紧张,没探听到,我也不怪你,辛苦你了,你先下去吧。”钟采蹙起一双小秀眉,认真道。 “是,钟小爷。”话毕,急急匆匆地退下去了。 司衣局的人跟暮云宫的人大动干戈,这件事对于钟采,虽然并不是那么有兴趣,但还是忍不住感到意外,司衣局的人大部分是钟家的人,宁妃手下的人,再是嚣张也不会这么明着闹事吧。至于暮云宫的丫鬟们,除了小晴,其他人不曾做过深刻了解,所以也并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才动的手。 他早早就派了小内监在司衣局外盯梢,探视小晴的情况。自从上次被他遇见李胭脂抽打小晴,他就对司衣局里的人没什么好印象,担心小晴会在司衣局受到欺负,这才暗中派人去盯梢,在暗中保护她。只要有人欺负小晴,小内监就会迅速来向自己汇报,自己好赶去救人。毕竟,他一直认为方小晴留在司衣局,对她来说,无疑算是一种受苦,倒不如早点帮她挣脱这种困境。 小内监前脚跟走,后脚就有一名宫女笑盈盈地走上来禀报:“钟小爷,宁妃娘娘请您马上去一趟宁熙宫。” 钟采一愕,蹙了蹙眉,对于钟宁突然的召见有感到有些意外,然后冲着那名宫女点点头,“有说什么事吗?” “娘娘不曾说过,看样子是那边出了点事。”小内监回答。 “我知道了。你回去禀报娘娘,我马上到。”钟采说完,招呼人洗漱完毕后换了件新衣,竹青跟随他一起走到殿外。人刚跨到外面,目光轻轻一转,便看到右面里的一株树后,有个人影一闪。 竹青也看到了,她皱了皱眉头,并未开口话,只是钟采的两条眉毛高高地竖起,意识到自己被监视,大是不爽。他想:看来宁妃不只派了竹青来监视我,这些人总是魂不散,我要干点什么事,还真是放不开手脚。竹青在明,此刻躲在那株树后的人在暗,两边监视着自己,偏偏竹青又是宁妃所赐,若是处置了她,只怕别人会认为自己对宁妃娘娘不满,每日的日常起居,总有她在旁跟着,总这么留着,迟早对自己行事也无利。 钟采如视而不见,只微笑着对竹青道:“竹青,你陪我去宁妃娘娘那里吧。” 竹青是宁妃所赐,跟去自然比较合适,可是多一个人跟在身边,总也是一个麻烦,但又不想让竹青留在这里,所以钟采说完,还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不易察觉地皱起了皱眉头,随后看见竹青站在那里平静地望着自己,顿时心里一跳,道:“小爷,你不打算把奴婢留在这里么。” 钟采道:“竹青姐姐留在这里,倒也没什么事,不如陪我一块去宁妃娘娘那儿走一趟吧。”说罢,只了竹青,一路行到了宁熙宫。 刚到宁熙宫,便看到宁熙宫聚集了很多人,宫女们交头接耳的声音传出老远,钟采眼睛眨了眨,快步走了过去。。 钟采顺着那些人的视线望去,只见她们围成了一个圈,一片议论。 “这昨天还好端端活蹦乱跳的,今儿怎么就死了?” “太可怜了。这么年纪轻轻的。” 从杂乱的议论声中,钟采约莫可以听得出她们所探讨的事,好像是出了人命。这宫里出人命的事了。大伙儿乱糟糟地站成一团,竟没有一个管事地出来招呼。 钟采看到这里,也起了一丝好奇,但他的微笑仍旧和往常一样,没受到半点影响,淡淡地:“发生什么事了?” 众宫女一愣,纷纷向钟采投来目光。这位钟小爷,她们是见过的,所以是识得他的身份,纷纷退开了身。地上现出一副盖着白布的担架来。 白布,担架,很明显这是宫里死了什么人,待再仔细一看,看见担架上的人是个年纪很轻的女子,面容苍白,一双眼还未合上,仿佛喊冤而死不瞑目。 钟采眼前一震,吃了一惊,连忙向后退了一步,看到此宫女的死状后,一些不好的往事一下就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去年在东野的皇城上空,他的父皇和母后被人害死之时就是这副惨状,这是另他最不能释怀的事,如今见到这名宫女双眼死后双眼却迟迟未合,钟采吓得脸色瞬间变白。 “竹青姐姐,这……这是什么人。”他甚至有些反常地退到竹青的身旁。 竹青看见他的反应,蹙了蹙眉,然后笑容一舒,看着他道:“好像是司衣局的小丫鬟。奴婢之前见过她。” “司衣局的人?”钟采众人闻言,都露出震惊的神情。 “怎么死的。”钟采站地远远地看着丫鬟小菊的尸体。 这时,一名旁观的丫鬟急匆匆地从人群中疾走到钟采的跟前,她是众丫鬟之中最先反应过来的人,仿佛听见了钟采和竹青的对话:“回钟小爷的话,确实是司衣局的人,她名叫小菊。” “出了人命,怎么抬到这里来了?”钟采蹙眉询问。 “回钟小爷,是,是司衣局的李姑姑今天清早命人抬来的。说是……说是昨晚宫里出了一件打人的事,把好生生的一个大活人给弄死了,这会儿是要来请求宁妃娘娘为这冤死的丫鬟做主。” “你说的李姑姑可是叫做李胭脂?”钟采略一沉思。 “正是。”那丫鬟回答。 “这就奇怪了,既然是司衣局的人,那么为何不见李姑姑到来?”钟采凝眉道。 “回钟小爷的话,李姑姑现已被宁妃娘娘召进殿内谈话了。”丫鬟道。 “已经来了?进去有多久了?”钟采道。 “一大清早便来了。”丫鬟如实道。 “你们都散去吧,这等热闹,我劝你们还是不要掺和的好。”钟采看了众丫鬟一眼,然后竖起两条小眉毛,由竹青陪伴,径直向殿内行去。 不刻,经过通报,宁妃已经得知钟采的来访。命人将他迎接入殿,竹青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刚入殿,便听到殿内传来一阵诉苦之声,那声音听起来有多悲惨就有多悲惨。 未见人,先闻声,钟采便听出了是李胭脂的声音。想到上次在司衣局她鞭打小晴之事,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小晴在那受到的那些委屈,顷刻便被钟采记起来。 钟采止步,竹青跟在身后,随之止步。二人皆向宁妃行了个礼。 “小采拜见宁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声音清澈而响亮,仿佛刻意提高了声音,要让钟宁注意到他的到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乍到宁熙口舌战 “是小采啊,你来了。起吧!”钟宁方刻之前和李胭脂交谈还带着一副严肃的面孔,见到钟采后,顷刻便换上了一抹微笑。 钟采随即起身,然后目光经过一旁的李胭脂身上,最终又投向钟宁:“不知娘娘传唤小采为的是何事。” “想必你刚才来的时候,外面的情形你也看见了。”钟宁叙道,然后目光转到李胭脂,“李姑姑,这件事,你向小采说一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娘娘。”李胭脂转向钟采,但见钟采突然间冷冷地望着她,一言不发,似乎不愿与她目光相撞。 “奴婢李胭脂是司衣局的姑姑,见过钟小爷。”李胭脂恭身行礼。 钟采目光直视前方,不曾转头去看她,面色冷凝道:“哼,我可不敢受你如此大礼,喜欢鞭打人的李姑姑。” 李胭脂辛怔了怔,下意识又行了一个礼:“这……小爷是否还在为之前的事而对奴婢介怀,如果是为那件事,奴婢现在在这里,给小爷道个歉了。” 李胭脂的态度变得极其温和,是出乎钟采预料的,也许是因为宁妃在场,怎么的也得装装样子,对待主子也得礼貌一点。 但是钟采因为她经常欺负小晴的事,对她的印象不好。他到底是小孩,就算是当着宁妃的面,也丝毫不给李胭脂一点面子,从头到尾对她都是冷冷的。 “我可不敢受你如此大礼。”钟采带着一些情绪,然后对钟宁道:“娘娘,小采还是不明白,今日娘娘召见小采来这里,所谓何事。如果是为了司衣局小菊的事,娘娘大可不必跟小采说,小采年纪尚小,知道这些事情多少仍是无益的。” 钟宁摇摇头,微笑道:“不,你年纪虽小,但比这里的任何人都聪明。甚至是本宫都不敢在你这个小小神童面前,谈什么智慧。小钟采,本宫要你听完李姑姑说的事,想请你以你的观点,帮本宫下个定论,到底孰对孰错?这件事如果交到你的手上,你该如何处置尚为最妥。” “娘娘,您的命令,小采不敢不从。”钟采沉声顿了顿,“可,小采看不惯这位来自司衣局的李姑姑,小采并不喜欢同她一起站在这里探讨事情。” 钟采话毕,李胭脂的面色一下变得难看起来:“奴婢不知哪里得罪了小爷,小爷要这般不待见奴婢。”未等钟采继续说话,李胭脂的表情突然变得完全不知所措,一张脸青白交加,两条眉头也是憋屈弯下:“娘娘,奴婢真的不知钟小爷会如此不待见奴婢,倘若奴婢有什么逾越规矩,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娘娘帮奴婢指明,否则……钟小爷会一直对奴婢存在一些误会。” “哼,误会?李姑姑,几日前,你于司衣局大院鞭打洗衣女方小晴一事,被我撞见,你可记得那日你都干了些什么?未经允许,私下欺负丫鬟,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竟然做出这等违背良心,有损你姑姑身份的事。”钟采满腔愤怒道。 “钟小爷一定是误会了,奴婢,奴婢怎敢私下欺负丫鬟呢?——就算是给奴婢天大的胆子,这种事,奴婢也做不出来呀。钟小爷,奴婢一直以为钟小爷不待见奴婢,是因为奴婢不让您,不让您将洗衣宫女方小晴带离司衣局一事。”她说完,眼珠子在眼眶中迅速一转,马上对钟宁道:“娘娘,奴婢大概能猜到的也就是这件事了,之前钟小爷来到司衣局,把方小晴带走,奴婢派人将方小晴追回,大概,大概就是那时候惹怒了钟小爷吧,让钟小爷不爽了。但,未经皇上和娘娘的允许,奴婢是决计不敢私下放方小晴擅自离开司衣局的,这,这得要有多大的胆子啊,奴婢……奴婢怎么敢干出这样的事呢?” 钟宁看了这场景,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嘴角间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然后开口道:“李姑姑,居然还有这种事?本宫怎么觉得,小采不会这么不懂规矩。这件事一定是有误会,是吧,小采?” 钟采眉头皱了皱,随后抬起头,望向钟宁,却是一言不发。 但是,过了良久,钟采的脸色逐渐变得有些青,他转头看了李胭脂一眼,盯了良久,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然后又转向钟宁,凝色道:“娘娘,李姑姑所言,确有此事。” 钟宁一副十分惊讶的表情,然后轻轻笑了笑,道:“哦?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本宫先前以为你的那些话只是说说,童言无忌,难道小采你是真的想要那司衣局的小丫鬟方小晴么?” 钟宁此话方毕,李胭脂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精彩纷呈,嘴角微斜,眼里隐隐透着一点戏虐的味道。 钟采顿了顿,然后沉了一口气,走向李胭脂,两道眉高高竖起,指着她大声道:“是你,若不是因为你欺负司衣局的丫鬟方小晴,本小爷又怎敢冒着顶撞宫规大不敬的危险,执意要带方小晴离开司衣局那个梦靥之地,若不是你李姑姑没有听从皇上的命令,没有善待好那些地位卑微的宫女,本小爷又怎么会跟你一个司衣局的姑姑去做口舌之争。” “娘娘,请明鉴。”钟采表情严肃大,道:“小采一心想请求娘娘赏赐方小晴,此间的缘故,皆是因为李姑姑行事太多嚣张跋扈,她仗着在司衣局的地位,私自欺负司衣局的小宫女,皇上常教导小采要富有爱心,同情心,李姑姑欺负方小晴时正巧被小采给撞见了,您说,于情于理,小采该不该管呢?若是不管,又怎对得起皇上的敦敦教诲。” 钟采此话一出,竟让李胭脂如哑巴吃黄莲,有苦难言。钟采这番话说的虽是事实,但其中巧的事顺其自然地提及了皇上,话中之意自己这么做的缘故,到底是因为皇上的教诲和叮嘱,大有搬出皇上,故意给宁妃娘娘看的暗意。如此一来,钟宁即便想从话中挑刺也地有些考虑。 钟宁沉声一会,总算表情有了些变化,她的秀美微微蹙起,一副认真地看着李胭脂,“李姑姑,这是怎么回事?小采所言,可是事实?” 李胭脂脸色微白,看了一眼钟采,欲言又止,目光最终停留在地面上。 钟采侧头瞄了她一眼,见她手指微微动了动,知她是在暗中平静心情。 过了一会,才听见李胭脂说道:“回娘娘,其实事实是这样的。当日……当日奴婢是对方小晴进行过一次小惩,全是因为她玩忽职守的缘故,方小晴那个人,先前在梅妃娘娘身边,做出卖主求荣之事,本来司衣局的人听到她出过这档子事,才被皇上贬到我们那里做个洗衣丫鬟,就知道她先前的人品不好,所以就对她的管教多了些苛刻,在交代任务的事上,多也就比其他人严了些,哪知那个方小晴在司衣局做事一点都不尽职尽责,前些日子,她将宫里一些主子新贵衣服给洗坏了,所以……所以奴婢才没忍住冲动,罚了她一下。” “李姑姑,你满嘴胡言!就不怕遭到报应吗!”小晴洗坏宫里某些主子衣服的事,钟采闻所未闻,即便是那些他暗中派去司衣局盯梢的人,也不曾有人了解过,司衣局还出过这档子事,一看便是李胭脂为了逃避欺负丫鬟的重罪胡编来转移注意力的。 看到钟采的情绪有些波动,李胭脂嘴角斜勾,鼻里几乎无声地哼了一下,然后连脸也渐渐抬高,仿佛又将此次口舌之争的势头拉到了自己这边,无不透着得意之色。 钟采道:“每说一个谎言,就要用另一谎言来圆。李姑姑,你还能编造多少故事。” “冤枉啊,钟小爷,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当着宁妃娘娘的面,奴婢又怎敢胡乱编造故事呢?就是给奴婢十几个胆,奴婢也不敢动一动这些歪念。”李胭脂声音畏惧,眼神里却充满了高兴与得意。 “行了。你们都不用争了。李姑姑是否有欺负司衣局丫鬟之行,此事本宫自会派人查清。小采,这件事就交给本宫来处理吧。你觉得如何?”钟宁微笑道。 李胭脂听到她说“这件事就交给本宫来处理吧”,脸上的喜色更浓。她是宁妃娘娘的父亲钟磊丞相所推举进宫当差的,自然是属于钟家阵营的,如今宁妃娘娘都发话了,这件事交给她来处理,那言中之意大概这件事不用太过追究了。 钟采皱了皱眉头,一张小脸蛋涨得铁青,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对于宁妃的话,钟采并未公然提出反驳,虽然他心里也清楚,这件事的处理权落到钟家人的手里,对他和方小晴来说,绝对不是什么有利的事,当下别无他法,又不能再次当着李胭脂的面,去顶撞宁妃的话,那可是大不敬。 此时此刻,钟采深深地感觉到,拥有一个高贵的身份和地位,在大宣皇宫中,是多么重要的事。以前他是东野的皇子,要什么有什么,几乎做任何事都不用考虑后果——因为他是皇子,天生就拥有比别人更多自由行事的权力,他有父皇和母后作为顶梁柱,又何尝畏惧过什么,如今沦落到别人的地盘,毕竟不是这片江山的主人,自然不能像昔日那般任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对于宁妃,按照他以前生活在东野的性格,已经算是极力控制自己了。否则,像他这样的皇子,想闹出事情来,也是轻而易举,哪里还管对付是宁妃还是别人。 若是钟沉此刻在身边,这个救命恩人一定会给予自己指点和帮助,现在皇上的状况,就算想帮忙也不能够了,所以钟采心里明白,这些事都必须靠自己。但是他没有实权,顶多在宫中有有些说话的权力,再逾越更宽的规矩,恐怕会惹来宁妃的不满,而宁妃每次的表情变化,也都尽收在钟采的眼里,他心中明白:这个宁妃,事实并不像现在这样和颜悦色,对自己事实容忍,一旦自己再做出点过分妨碍她计划的事,她便一定会有所行动。 第一百八十六章 胭脂屈诉来龙去脉 按兵不动,以退为进,成了钟采现在最好的选择。 在这么多事中,钟采甚至只对皇上和方小晴的事感兴趣,其他的事,便是那宫女小菊之死,在他看来,也不过只是一出贼人设计好诱敌深入的戏剧,诱的是谁,钟宁并不敢肯定。但是此事与自己简直毫无关联,宁妃这次却因为此事特意将自己传唤来,意味难猜。 宁妃究竟想要干什么?钟采憋着一脑子的疑惑,到底没有开口去问。 殿内沉寂了一会,钟宁忽然笑道:“李姑姑,你现在把司衣局小菊之事,当着小钟采的面,重新于我们说一说。” 终于转开话题了,李胭脂别提有多高兴。她甚至是虚惊一场,有关欺负小晴的事,她确实逃不过,毕竟自己不占理,倘若宁妃此刻就追究起来,自己当真很难下台。私下追究还好一点,坏的是还有一个小钟采在面前。 李胭脂暗松了一口气,应道:“是。”然后顿了顿,重新说道:“昨夜,奴婢让小丫鬟小菊前去给奴婢打热水,没想到小菊返回司衣局途中,却遭到以丫鬟赤梅为首的暮云宫的丫鬟们欺凌,暮云宫的人将小丫鬟小菊打得遍体鳞伤,还威胁小菊不能将此事透漏出去,否则将会性命不保,丫鬟小菊年纪尚小,因为害怕,所以便不敢将受打的事告诉给奴婢,她回到司衣局后,还是奴婢逼着她说出来的,最终花了好大一顿功夫,她终于肯开口说出被打的实情。” “由于她的伤势太过严重,奴婢又不想惊动宫里的人,所以没及时去太医院给她请大夫,没想到,就……就因为这点小小的疏忽,小菊……小菊那孩子,竟然……竟然在半夜因为伤势过重,暴毙而亡,真的是,太……太可怜了。娘娘,您可一定要替小菊做主啊,她是司衣局的人,奴婢可不能不管,娘娘!”李胭脂说着,语声之中竟有了一些哭腔,仿佛真的是在为小菊之死伤心,却没有见到半点眼泪。 这种干哭,在钟采看来,分明就是一种惺惺作态的假哭罢了。哪里像是真的发悲,钟采目光前方,视线一定不动,耳里听着李胭脂的诉说,心中暗暗哼了三哼:好一个李姑姑。 “岂有此理!”钟宁腾地一下拍几站起,听完李胭脂的话,面上已经多了很多怒意,“李胭脂,你好大胆子,刚才你怎么没跟本宫说,那小菊是被暮云宫的人所打,本宫还以为另有其他贼人。” 钟采眉头越皱越紧,宁妃为何如此激动,难道她不知此事的内情吗?方才李胭脂在殿内和她相谈的难道不是丫鬟小菊之事吗,为何她此刻听到了竟有这么大的反应,仿佛真的也是第一次听闻这些事一样。钟采有些捉摸不透了,宁妃,她到底是在什么。按理说,既然她传唤自己来宁熙宫,为的就是丫鬟小菊之事,李胭脂应该早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清楚告诉她了,如何宁妃却好像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感觉? 钟采想到这里,眉头渐渐松开,他心中一笑,暗暗惊叹,险些被宁妃的这场表演给糊弄了过去,转念一想,重点不是宁妃听完李胭脂的这些话,表情有多惊讶有多愤怒,而是在于,宁妃以反问的语气,提到了暮云宫的人,仿佛对于暮云宫的人打人,也是出乎她的意外,而她所说的另有其他贼人又是指的谁? 如果说李胭脂是钟家的人,那么,宁妃娘娘就算是她的主人。若说这两个人之间没有一点隐秘的关系,打死钟采都不会相信。这一次,换作钟采看不清了,他甚至一点点感受到了一种宁妃所给的压力,又不得不逃避,因为接下来宁妃提到了他: “小钟采,本宫今日请你来,是想听听你的想法,先前皇上一直在本宫耳边提及你,说日后行事下决定前,问问你的想法,都不会有坏处。那么,本宫今日就丫鬟小菊一事,请教你的看法。” 钟采忙道:“娘娘言重了。娘娘的话对小采来说,便是命令,怎敢受您的请教。其实,丫鬟小菊一事,说起来简单,处置起来却非常难。” “哦?”钟宁道,“本宫想听一听你的想法。” “是。”钟采接着道,“一边是司衣局,一边是……暮云宫。这二者背后牵扯到的人,一边是李姑姑,一边是梅妃娘娘,而据小采所知,李姑姑是由钟丞相推举进宫而来的,到底怎么说,也算是钟丞相那边的人,而钟丞相却是宁妃娘娘的父亲,众所周知,现在梅妃娘娘因为皇上的事而与所有人闹得不和,于势头上,暮云宫那边算是处理不利的位置。加上宫女方小晴又曾经是梅妃娘娘身边的丫鬟,而在她呆在司衣局的这些日子里,又……”他说到这里,故意拿眼神看了李胭脂一眼,然后大声道:“又遭到了司衣局李姑姑的欺负,唉,这期间牵扯的人和事,真是千丝万缕,几乎形成了一个结,想要解决其中一件事,就得解决另外一件事。究竟是要先解决暮云宫宫女打司衣局的人一事,还是先解决司衣局李姑姑打暮云宫宫女方小菊一事,说起来,处理起来还真是令人头疼啊。” “不过,据李姑姑方才所言,暮云宫宫女打人一事,是昨夜才发生的事,而李姑姑欺负丫鬟小晴却是每隔几日就发生的事,按理说,处理事情怎么地也得有个先来后到。不把李姑姑同方小晴一事先解决了,恐怕暮云宫的人也不会服气。但,丫鬟小菊一事已经闹出了人命,从事情的严重程度来说,于情于理又得先解决这件事。”钟采说完时,李胭脂皱了皱眉头。 “小采,你究竟想要说什么。本宫怎么一句也没听懂。”钟宁道。 “回娘娘,小采的意思是,这些事互相牵扯起来,十分难入手。必须一件一件地解决,而当前最重要的就是先解决丫鬟方小晴与李姑姑一事,如果其中真存在着误会,也好先还给大家一个真相。毕竟,李姑姑对方小晴做的事也不见得是什么光彩的事,事情又发生在小菊之事之前,到时候难免会被暮云宫的人拿来作为把柄,你觉得呢?李姑姑。”钟采面浮笑意,看向李胭脂。 李胭脂的面色又变得难看起来,态度渐渐变得有些冷,望着钟采:“钟小爷,有关此事,奴婢不是和你解释过了吗,是有些误会。还请钟小爷不要行行好,放个手。” 她的这句话大有暗中求饶之意,这倒是令钟采颇感到意外,也觉得滑稽之极,“既然有些误会,事情还未查清楚之前,还请李姑姑配合宁妃娘娘的彻查便是,小采也不会在真相出来之前,胡乱攀咬任何一个好人。如果李姑姑是好人的话,没有做过的话,又岂会惧怕多一个人插管此事?查来查去,是清白的到底就是清白的,不是么?” “就好像李姑姑方才嘴里说的,一口一个卖主求荣的方小晴,究竟她是不是真的被冤枉的,还是真的卖主求荣,也得等将此事查清了之后方能知道。据钟采所知,方小晴与许大夫一事,根本从未好好的彻查过一遍,如何能他谈得上查清过了?而李姑姑你欺负方小晴一事,可是钟采亲眼所见,本来已经是难以脱罪的事实,既然宁妃娘娘说要查,那便等查清之后再做定夺不迟,小采是完全没有意见的。” “身正不怕影子歪。如果李姑姑没做过,又怎么会怕被查呢?”钟采眼里渐渐恢复了笑意,抬头笑眯眯地看着李胭脂。 “那就查吧。钟小爷既然都这么说了,奴婢还有什么好说。”李胭脂目光泛冷。 话毕,看了一眼钟宁,见她没有开口,李胭脂的眉头深深的皱起,出现了一丝担忧:“可是,此事娘娘都说了,要交给娘娘处理,钟小爷还是不要管的太宽为好,别怪奴婢没有提醒过你,对于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来说,安闲地过着舒服的日子,总比凡事都要插一手好。”也许是因为李胭脂狗急跳墙的缘故,这句话说出来,大有一些反击的火药味,令钟宁听起来也觉得有些刺耳。 “李姑姑,不可无礼。小采是皇上的好兄弟,怎么算是外人了?”钟宁提高声音道。 虽然李胭脂此话说的有些不留情面,但就算是钟采也不得不承认,真正来说,自己确实也算是一个外人,自己怎么的都不算是大宣子民。正因为如此,他有时会暗自神伤,在无人之夜,会产生一种寄人篱下之感,小小年纪,心中便生了比许多悲凉。 “不过事情还是应当调查清楚,无论是哪一件事,都不可随便冤枉了好人。”钟宁也嗅到了一种“谋”的味道,而这谋,显然是针对这个来历不明的钟采的。 钟采沉默了一会,又很快恢复了平静之色,他的神情不变,微笑着向钟宁道:“娘娘说的是,事情总得先查个清楚有个结果再说。我爹曾经说过,有些人自以为事情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却忘了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都在看呢。假的不会真,真的也不会假,何惧何畏,都是早晚的事。” 他说完,忽然“咚”地一下跪拜在那里,神色严肃,大声请求道:“小采还有一事要向宁妃娘娘禀报!” 第一百八十七章 趁此机再提昔事 对于钟采突然起来的一跪,钟宁也是微讶。她道:“何事。” 钟采伏地道:“小采已经查清方小晴与许大夫一事。有关方小晴卖主求荣一事,其实,根本不成立,方小晴,她是被冤枉的。” 李胭脂看了一眼钟宁,钟宁的神色在钟采说话之际,渐渐变得有些难看,尽管只是一瞬间,还是被李胭脂看到了。等钟采抬起头来时,看到的钟宁,又是一副平静如水,只是略着一点惊讶的神色。 “小采,国有国法,宫有宫规,本宫可不会因为你是皇上看重的人才,而违背了国法和宫规。倘若你说的话和事实有出入的话,本宫也是不会轻易包庇你的。你可得想清楚了再说,方小晴一事,胡申胡大人早已经查清,许淮生也自行画押认罪过了,这人罪状还留着底呢,怎么可能是被冤枉的呢?”钟宁道。 钟采道:“回娘娘,当初皇上把此案交给宗人府的胡申胡大人全权处理,唯独只审了许淮生一个人,许淮生是画押了不错,可此事牵扯的另外一个人——方小晴,她却从未亲口承让过,也从未画过押,怎可就此草草结案?随便判定她的私通外贼卖主之罪呢?” 果然如钟采所料——钟宁听完他的话,神色变得极其怪异,她的目光如一下失了焦,注视着其他地方,陷入了沉思,就好像被钟采的话说的无话可说,最终唇畔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又恢复了正色,她道:“小钟采,胡申胡大人可是皇上亲命宗人令,你的意思是说,这件事存在着隐情,是胡申胡大人从中搅乱,乱了国法纲常,还是皇上看错了人!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拐着弯儿骂到天子的头上!钟采,你该当何罪!” 猝不及防的震怒,来势汹涌,理由也极是合理,倘若钟采是说胡申审案存在草菅人命之嫌,那么就意味着皇上看错了人,这种对天子大不敬的话说出来,理所当然是要震怒妃子的。宁妃使的好一个转移中心点招儿。钟采抬眼看着她,烟波缓缓流动,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胭脂见状,心想机会来了,开始煽风点火,一副大为慌张的样子:“娘娘,您息怒,也许……也许钟小爷并不是这个意思,他的意思可能只是说胡大人有问题,可没说皇上有问题……” 钟采皱了皱眉头,他知道,李胭脂在这个时候插一句,分明是火上浇油意图,谁也没有说过皇上有问题,她却将问题转到了皇上身上,这让钟宁的脸色一下由青变紫,又由紫变红,最终愤怒难抑:“混账!皇上是何等的英明,他看人岂会错?” 钟采沉默了许久后,终于渐渐开口了,对于宁妃,他没有冲动,而是选择一番深思熟虑之后,采将话头继续放开:“娘娘,小采没有此意。皇上贵为天子,智慧英明,选择胡大人来审理此案,于理上并未有错。胡申胡大人经手的案子已经超过上百件,在审理案件上,也算是个有经验的人,所以皇上选他为案审大臣是对的。但此案皇上并未亲自参与监审,也难免有些臣子不会徇私枉法,以皇帝的名义,背着皇上做出草菅人命、有悖于王法之事。” 李胭脂夫人吃惊地听着这一切。这下她拿不出话来插嘴了,就变得一点本事都没有。 钟宁轻轻启齿,笑了笑道:“小钟采,在方小晴与许怀生的案件上,人证物证俱在,方小晴根本没有什么好抵赖的,除了你以外,就算是皇上也就此事也没有新的看法,你为何执意要为方小晴辩解?” “有冤就要伸,这可是皇上教会小采的。娘娘又怎知皇上在这件事上没有新的看法。小采还要请教娘娘,您所指的人证物证惧在,又是什么。”钟采道。 “许淮生是为人证,梅妃与其私通的信件乃是物证。”钟宁道。 “恕小采多言,娘娘,此人证、物证,分明只牵扯到许大夫与梅妃,与那方小晴又有何关系,小采并不明白,如此牵强的证据,又如何这么快就断定是方小晴私通许淮生陷害了梅妃娘娘。还请娘娘代小采请教宗人府的胡申大人,他是如何断案的。就凭着几个人的三言两语,就落实了方小晴卖主的罪名了么。”钟采淡淡一笑,瞬间脸上已丝毫都不见一点笑容,变得异常严肃。就好像把宁妃的寝宫当成了公堂一般。 钟采眉头皱起:“请容小采多言一句,据小采所知,方小晴最个善良的人,这一点,小采绝对不会看错。小采也相信,暮云宫的梅妃娘娘更不会看错,方小晴是梅妃娘娘的丫鬟,她素里的行为举止,想必梅妃娘娘是再清楚不过了。小采听闻,此事刚刚发生时,梅妃娘娘也不愿意相信方小晴会对她做出这种事,几次要求向皇上彻查此事。连梅妃娘娘都愿意给方小晴一个机会,为何你们却一点也不给她这个机会呢?” “据小采所知,皇上曾经派人重新彻查此案,但是不知怎么的,到了后头就不了了之。若不是这其中有人作梗,故意阻挠清查,这件案子怎会拖得如此之久呢?所以,小采大胆猜测,皇上所下重新彻查的命令并未被落实,如今皇上暂且不能亲自处理此事,所以小采斗胆向宁妃娘娘请命,破例给予小采代为彻查的机会,为方小晴洗清冤屈!” 钟宁的目光在钟采的脸上转了个圈,微微一笑:“对于此事,本宫手中并未有擅自许人插管此事的权力,小钟采,你忘了吗?本宫之前跟你说过。” 钟采愣了一愣,又坚持道:“只要娘娘许小采彻查此事,小采有办法能让皇上在三日之内转醒。” “真的?”钟宁眼里掠过一丝惊喜,激动道,随即又恢复了忧虑之色,她道:“小钟采,你可不要戏弄本宫,本宫可不是皇上,对于你和别人,本宫可都是一视同仁的。” “小采不敢!”钟采大声道。 “那么,你是真的办法让救醒皇上了?可不曾骗本宫?”钟宁复露出喜色。 “是!小采十分肯定,有办法能够救醒皇上!”钟采道。 钟宁蹙起眉头,思忖了一会,在殿内走了两步,最终转过身来,俯视着钟采瘦小的肩头,没想到这个孩子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机,能够以皇上作为条件来让自己主动答应他的提请,兴智和手段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来说,真是不简单。 钟宁走到他的跟前,将他从地上扶起,微笑道:“倘若你真的能救醒皇上,别说是这一个条件,就算是要让本宫放弃生命,本宫也不会摇一下头。” 从始至终,也就只有钟宁的这句话一下触动了钟采,他抬头看着钟宁,眼里竟现出了一点愧疚,没想到宁妃对皇上竟用情如此挚深。 钟采陷入了内心的挣扎,当一个人能够为另一个人放弃生命,又如何说,这不是真爱呢? 皇上可好生幸福,宁妃虽然不是一个大善之人,却是在用生命在爱他。 这种事,连钟采这样一个孩子都看得明白,其他人又怎能看不明白呢?仿佛倒是皇上,以前跟随在他的身边,次次听他提起的,大都是暮云宫梅妃娘娘,却从不曾提到过有关宁妃娘娘的好,有些时候,爱情就是不公平的,没有对错,这大概就是爱一个人的过程吧。 提到钟沉,钟宁的目光就变得清亮起来,顷刻间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是一个难以见到的温柔,甚至眼睛还带了一丝悲凉,仿佛她过的很辛苦却又很幸福。 过了一会,她的嘴角恢复了一些弧度,转为了一丝淡如轻烟的冷笑,似乎在自嘲,最终对钟采道:“本宫答应你了,就给你一次机会,不过本宫不会给你太久时间,三日,就在这三日里内,许你彻查方小晴与许淮生一案,本宫是太过想念皇上了啊,才会做出如此荒唐的决定,小钟采,你可不能令本宫失望。”她说完,眼前竟有些犯晕,走到了椅子上,缓慢地坐下。然后唤了钟云进来:“云儿,你带着本宫的话,前去宗人府传个话。就说,就说,方小晴与许淮生一案,进行重新彻查,如有人敢徇私枉法,定斩不饶。” 话毕,钟云便领了命前去办了。 钟采心中一喜,这么一看,似乎这个宁妃还没那么讨厌,钟采心头倒变得沉重不少,他当即跪地磕头:“谢娘娘!小采一定不会娘娘的厚望,尽快查出真凶,还无辜的人一个清白,也还大宣皇宫一个人心安定。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行了,竹青,李姑姑,你们都退下吧,钟采留下。”钟宁手按额头,微闭着眼睛,突然之间,变得十分疲累,道。 李胭脂嘴唇微动,仿佛有话要说,却见钟宁睁开眼来,道:“李姑姑,退下吧,派人将小菊的尸首安葬好,再给她的家里人寄些安家费。” “娘娘,小菊之死,恐怕还另有蹊跷,不该如此早早就将尸首安葬,小采建议,理当将尸首送到仵作那里进行尸检。” 钟宁欲要将尸体草草进行处理掉,明显不想深究丫鬟小菊之死。钟采本不想插手管此事,但转念一想,好歹也是一条人命,如此处法,尚不近人情。所以便顺口提了一句。没想到,这句话倒惹得李胭脂不快,刚刚要领命退身下去,复又站定脚步:“钟小爷,你莫要怪奴婢多嘴,此事,奴婢劝您还是不要管了吧,娘娘都说了,逝者为大,早点入土为安的好,再说保留着尸首,总显得有些不吉利。小菊生前也是个不祥之人,听说她是二月出生的,容易克人,如今自己给别人克死了,倒也算一种宿命。” 钟采板起小脸蛋,看着她,肃色道:“李姑姑,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如此无情,如此不可理喻。” 李胭脂道:“钟小爷,奴婢哪里无情,哪里不可理喻。奴婢说的也都是事实罢了。听说二月生的女子,最容易克夫克父……” 第一百八十八章 更深夜凉心事多 钟采打断她的话,怒声道:“胡说八道!休要妖言惑众。” 钟采的这种激愤几乎是在瞬间的事,连钟宁都看得呆了。也许只有钟采自己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激动,想到皇姐慕容愁也是二月出生,曾经就因为出生在二月,这件事被东野的一些乱臣贼子所利用,那些人联名进言东野皇帝,要将谈汤愁公主予以处死,当时就因此此事,东野闹出了一场大风波。若非东野皇后以死相逼,才劝服东野皇帝饶过慕容愁,否则汤愁公主也会因此丢了性命。现在李胭脂又偏偏提及了与皇姐一样出生在二月的丫鬟小菊,又当着他的面说出了这些几似昔日那些东野乱臣们说的话,怎能不令他生气。 “钟……钟小爷,这……这确有其事,奴婢可没有乱说。这外面的法师都是……”李胭脂解释道。 “住嘴!”昔日皇子的脾气在此刻尽显出来,让李胭脂深深感到了一股势不可挡的威慑力,她甚至被钟采这些巨大的反应给吓坏了,她的声音立马变得小了:“奴婢……奴婢不说了。宁妃娘娘,奴婢先告辞。”然后如见了鬼魅一般,受了惊吓地匆匆离场。 钟宁冷眼旁观,对于钟采的表现虽也惊诧,却并不着急,只是盯着钟采看了一会,然后道:“小钟采,李姑姑这个人,说话向来都如此直快,她一个庶女出身,能够进宫来当差,说话字里行间带着一些民间女子的粗俗气息,诸多不足的地方,你就莫要纠结了。你过来。” 钟采心中暗哼了一声,渐渐沉下了气息,就像一个受了气的孩子,慢慢地被安抚下来。他走到钟宁跟前。 “你说你有法子救醒皇上,可以跟本宫说说,如何个救法?” 钟采看着她,道,“请娘娘允许小采今夜出宫一趟。” 钟宁眉色一凝,沉了一会声,问道:“本宫需要你给一个理由。” “救皇上。”钟采不假思索道。 “不瞒娘娘,上次太医院的秦天秦大夫说的话,小采都听到了。西域冰蟾蜍。”钟采道。 “本宫本来将此事交于秦天秦大夫去处理,可他这两日身体不舒服,不便行动。你既然有办法找到这种活物,本宫就将寻找冰蟾蜍的任务交给你,小采,你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弄到这冰蟾蜍?”钟宁质疑道。 钟采眨了眨眼睛,道:“娘娘是信不过小采。” 钟宁道:“是,本宫是信不过你,寻找冰蟾蜍的事,本宫也听说过一些,这种活物,在大宣的任何地方,都是见不到的。只有常年寒冷气候的地方才有,比如雪国。” “娘娘,寻找冰蟾蜍虽不容易,但只要找对了法子,也不困难。最多两三天内,就能找到。”钟采道。 钟宁以为他是小孩信口开河,大是不信:“不是本宫不信你,这件事事关重大,小采,本宫可没跟你开半点玩笑。” “请娘娘放心,小采以性命作担保,倘若三日之内,小采救不醒皇上,甘愿受死。大宣虽然比不得雪国各种珍稀的物产丰富,却也是藏龙卧虎,藏有着有不少的好玩意儿,其中便有一些民间高手,对鸟兽虫蚁颇有研究,,只要寻到这些人,相信,很快便会有线索。小采也希望,皇上能够尽快醒来,国不可一日无君,小采尽力便是!”钟采下定决心。 钟宁听了,仍稍有犹豫,她道:“只要你能救醒皇上,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本宫都不会阻拦你。只是,小钟采,你可要记住了,你今日在本宫面前发下的誓,倘若三日之内,你没有找到救醒皇上的法子,法不容情,本宫可不会对你有任何通融之心。” 钟采道:“只是,这西域冰蟾蜍香虽然是稀罕的宝贝,却不是适合所有人,因为它所分泌的唾液之中,带有一种无法用肉眼看清的活虫,人的若是身上带伤,触及它的唾液,反而会让伤口不断溃烂而无法结痂。好在皇上身上的伤口已愈合的差不多了,所以,即便是碰到了冰蟾蜍,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听了这话,钟宁的脸色微微发白,她是半点也不愿意冒风险。又现出了犹豫之色。 钟采道:“娘娘请放心,皇上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钟宁道:“可是毕竟还是要冒着风险。若是万一……” “不会有万一,请娘娘给小采这个机会,以表小采对皇上的忠心,小采的性命是皇上所救,就算娘娘不说,小采也想尽所能去救皇上。” 钟宁点点头:“你若真的这么想,本宫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本宫允许你今夜出宫。” 钟采喜道:“是!” 待钟采走后,只剩下钟宁一人,她却在心底叹息一声,只要能救人醒皇上,本宫什么都能答应下来。沉哥哥,你快醒醒吧。 在宁熙宫里这么守着钟沉,不觉已经到了夜里。 钟宁扬起唇畔,站在内殿之中,回头望向仍躺在床榻上的钟沉,眼里现出一丝悲伤来。 “云儿。”不知何时,云儿已经在方刻前被她派出去执行任务了,钟宁看到殿内无人,只剩下自己孤凉的影子,似乎钟沉昏迷的这些日子,自己都能感受到瘦了一大圈。 只要钟沉能够醒来,瘦一圈又有什么呢? 夜凉,恍惚之间,竟忘了自己早已经将钟云派出去了。 这一夜,又该是个无眠之夜。也许,明天是时候该去天牢里看看了,那个弑君的妖妃,还有什么颜面来面对自己。 钟宁眉头皱起,指尖狠狠地扣在自己的衣角上,越扣越紧:梅妃,这次无论如何,本宫都不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你。纵然皇上更喜欢你,可惜,你的宿命如此,终究是难逃本宫的手掌,你处处与本宫作对,跟本宫抢皇上的爱,莫怪本宫无情,本宫都是被你所逼。 她本想着,梅妃已经被打入天牢,让手下的人按照自己的吩咐去处理此事,就此了了,但越到了这样孤寂无人说话的夜晚,她的那颗嫉妒之心就越发难以控制,本想要隔岸观火的她,此刻,却有了一种火上浇油的冲动。 钟宁抬起头,月光在她长长的睫毛染上一层细碎的光亮…… 她想起了之前对梅妃做的一些事,甚至对她没有一点愧疚之意。先是之前派钟云在梅妃的药中下问荆草宫,再到后来宫中传出梅妃是妖妃的风声,再至暗中命暮云宫的丫鬟欢沁在钟沉的茶里下了阳举的秋石粉…… 不想,这短短的两三个月时光,自己竟已经做了这么多见不得人的事,起初时她想起,偶尔会有一些愧疚,毕竟她一直认为自己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若不是走到了无法承受的绝境,是万万不会去做这些害人的事,可是她却陷入了…… 再到后来,越发地陷入,简直无法自拔。对钟沉爱得越深,对梅妃的这股恨意就越发变得浓烈起来,她甚至害怕会对梅妃做出更为惊人的事,但以后的事,她无法可想,她只知道,梅妃不除,自己在钟沉身边的的日子势必不好过。 这种想法产生的多了,也渐渐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对不起梅妃的地方,甚至她认为,自己所做的都是合情合理,甚至是值得被同情的。 梅妃——我们的战争才真正开始。 一双冷冷的眼神透过窗户,盯向外面的夜色:“如此良夜,却唯独少了你,沉哥哥。” “昔日,我在你身边,玩得乏了,你总会对我说,宁儿,你这副小身板,陪着朕吹一会风就不舒服了,这样子柔弱无能,日后可一定要自己爱惜自己才是,可别让舅父舅母为你担心了才是。” 那个时候,没有梅妃,没有陆昭宁,只有钟宁和钟沉。整个皇宫就像是一个属于他们二人的乐园,一到夜晚,纵使是夜凉,钟沉都会带着她去御花园踩石子。 那里有一块石子路,是先皇给先皇后铺设的。先皇后身体一直不好,宫里的太医建议说,可以在宫里铺设一些能够随时活动筋骨的石子小路,以供先皇后踩踏作为锻炼身体的工具。没想到,只是太医院太医的一个小小的建议,先皇在当夜便命人动工,铺设出了一条长约十多丈的石子小路,花了几天功夫,便完全建好。 小时候,钟宁常到宫里玩耍,经常与钟沉在御花园那条特殊的石子小路上踩踏嬉闹,那个时候别提有多开心。 那个时候才是最有无忧虑的人啊。 如今,她在一点点地失去当初那般快乐无忧的心境,当了妃子之后,快乐也就越发少了,不如从前。有些时候,一想到这些事,有了这些回忆,整个人好几天下来都会变得病恹恹的,躺在榻上,然后手撑着一点点眩晕下去的额头,回忆越深,脑袋就越疼。 那个时候,她走路摔倒,钟沉就会迅速走到她的身边,将她扶起,言辞之中带着关爱又带着一些教导的厉色,对她说:“宁儿,起来。” “摔倒了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怎么学会重新站起来。” 还有一次,她与钟沉弈棋,结果一下连输了好几局,钟沉会这么告诉她:“宁儿,输并不可怕,可怕的事输也要输得起,输了就不许哭鼻子,就像赢了不刻骄傲一般。凡是都要稳稳妥妥地来,成大事者,宠辱不惊,更不会因为这一刻输了就认输。”那个时候,他的声音显得十分自信,也逐渐给她带来过自信。 “从小到大,舅舅舅母都把你捧在手心里,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你。只盼着你能成龙成凤,对你的期望比你哥哥还要高。他们却不知,他们对你的这一片苦心,对你来说,无疑是一种压力。就像父皇对我寄托了很多希望一样,他总说,将来统一南北的大业全交到我的手上,可是,我并不想当什么皇帝,宁儿,你能体会到我的那种心情吗?包括父皇和母后,他们没有一个能够理解我的内心世界,他们都不明白我真正要的是什么。” 第一百八十九章 柳氏犯案欲逃命 钟采一直在皇宫,几乎很少出门,除非由钟沉带出宫去,或者说是没有这样出宫的机会,好在他说服了宁妃,许他夜里出宫,这下想要出宫干些什么,也方便的多了。只是,他没有完全相信宁妃会这么放心地放他独自出宫,定会派人暗里跟踪自己。 宁妃想要监视他的举动,多的是办法!钟家势力广布天下,走到哪里都会被盯上。 夜里,竹青伺候完他用晚膳,钟采便换了身便装,出宫而去。 如今宁妃的心思都放在皇上的身上,所以,只要向她提出能够救醒皇上的条件,她势必都会答应。虽然得了宁妃的通行令,钟采有了出宫的机会,但因为钟沉遇刺事后,皇宫就加强了戒备,即使是得到通行令允许出宫的,也要进行搜身排除可以后方可被放行。所以当他往宫外走,却在门口被侍卫拦住了:“宁妃娘娘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宫!” 钟采展示钟宁交给他的通行令,那是宁妃专用的令牌,道:“我是奉宁妃娘娘之命,出宫办事!” 话毕,那侍卫走上来看了看令牌,确认无任何疑点后,才敢放他出行。 出宫后,为了撇开宁妃暗里所派人手的跟踪,钟采出了宫后,特意在皇宫附近绕了两圈,拐拐停停之下,不觉就耗了一些功夫,眼见身后有人影闪了一闪,转过身探看时,身后人影已经消失而去,没了动静。 钟采乘着此时,加快步伐,往夜色深处,疾走而去,总算甩掉了跟在身后的三两个人影。 转过一条大街巷,竟往一座大府邸方向而去。 林府。 钟采冒着夜凉,外面的寒风令他觉得冷,出宫之前,只简单换了件不薄不厚的衣服,便匆匆离宫,没想到宫外竟这般冷,到底是许久出宫的缘故,外面的空气冷飕飕的。 钟采咬紧了唇,步伐加快。目光之中冷光闪烁,如一只小野狼般盯着周围的一切,犀利而敏锐。活脱脱的一个夜探神态。 他来到林府时,途中遇见两匹快马从身边奔过,去势很凶,月光之下,只看到一男一女,皆戴着黑帽,去势太急,所以没看清二人的长相,但其中一名女子,从钟采身边迅速经过时,钟采蹙了蹙眉头,觉得那人的身影特别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过了以会,也就没在意了。 他急于往林府走,所以行得有些匆忙,只见一人迎面而来,险些将他撞到,等钟采反应过来时,那身影一串,已经逃得没影。 夜寂,林府客厅。 “林大哥,这次你一定要帮帮小妹,只要你帮我这一次,我一定能成功!” 林茂连忙挥退家仆,将来者从地上扶起:“敏儿,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敏儿抿紧了嘴唇,抬起脸,看着林茂时,她的脸色苍白,双目亮得吓人:“林大哥,我……我杀人了!你……你这次可一定啊哟救我!” 林茂当头一震,“什么!” 说着,柳敏儿就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告诉了林茂,林茂听闻之后,一堆眉头越皱越紧,半晌不表态。 “你......你怎么会这么糊涂呢?”林茂叹了一声,“对方是什么人?” “林大哥,这次你可一定要帮帮我。我……我真的不想死。我打听清楚了,那个恶霸叫做钟福,听说他爹是京城里大官,还是什么大人物钟磊的远房亲戚。我……我冲动之下,就失手了……”柳敏儿急声道。 “林大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他先要非礼我,我才……”柳敏儿说着,琴声抽噎着。 “钟磊?!”林茂吃了一惊,脸色完全沉了下来,“你可知钟磊是什么人?普天之下,除了皇上,还从未有人敢得罪他。” “林大哥,这个钟磊到底是什么人?”柳敏儿眼里现出害怕,看着林茂。 “他就是当朝丞相,也就是当朝国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林茂神色严峻,认真地说道。 柳敏儿身子一颤,几乎说不出话来。她的这副表情就像见了鬼一样,被吓得不轻。 “敏儿,都到了这个时候,你应该对我说句实话,你和钟昊,私下里到底有没有再来往?”林茂板起了一张脸,见不到半点笑容,仿佛此刻正在和他十分严重的事。 “林大哥,我同钟昊早已分道扬镳,各走各的了,已经没有任何瓜葛。”柳敏儿道。 “你知道,上回请你喝酒的钟昊是什么人吗?”林茂道。 “不就是一个公子哥吗,听说他爹在朝中做大官,家中有钱有势。”柳敏儿道。 林茂摇摇头,“敏儿,这个钟昊家里有钱有势是不错,他是公子哥也没错,但你了解过他吗,他的真正身份又是什么,你可曾清楚地了解过?”说着,语声变得有些激动。 “林大哥,这个钟昊也姓,难道他同那个钟福……有什么关系吗?”柳敏儿道。 “钟昊是当朝丞相钟磊的儿子,钟家的二公子!敏儿,你怎么会跟钟家的人扯上关系?”林茂道。 “林大哥,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现在该怎么办。”柳敏儿语声急切。 “从烟雨楼逃出来时,你还有去过别的地方吗?”林茂道。 柳敏儿咬咬嘴唇,摇摇头,“我杀的可是活生生的人啊,林大哥,我……我当时整个人都懵坏了,根本想不到有其他地方可以躲,就……就跑到你这里来了。林大哥,你可以定要救救我,否则我这回就死定了。” 林茂道:“杀人偿命,乃是死罪一条。” 话声方毕,柳敏儿的脸色一下变得惨淡:“林大哥,钟福想要非礼我,我失手之下,才杀了他。” “你可曾亲眼见到他死了?”林茂问道。 柳敏儿神色迷茫,摇头道:“不会错的,林大哥,我的剪刀刺进他的身体,我感觉到了,他流了很多血,我当时吓坏了,只顾着逃命,一路就逃到了你这里,烟雨楼无论如何我是不能回去了。” 林茂双手按在她的肩上,意图让她冷静下来,认真道:“敏儿,钟福是生是死,还未可知。现在烟雨楼一定乱了。你听着,你现在就呆在这里,把这身衣衫换掉,哪儿也不要去。一会我会让人给你弄来一套府上家仆的衣服。”林茂说着,眉头渐锁,“我估计,一会官府的人就会搜到这里。” “林大哥。”柳敏儿看着他。 “敏儿,你别怕。我答应过你爷爷,会照顾好你的。这辈子就不会对你撒手不管的。”林茂语声坚定。 “林大哥,我已经无家可归了,我现在最担心的是烟雨楼的那些姐妹们。还有郝妈妈,她们会不会受我的牵累,官府的人会不会对他们……”柳敏儿担心,说完直掉眼泪。 面对这么一个梨花带雨的柔弱女子,林茂哪里还有别的心思,除了安慰她,别无他法。只是她这次得罪的是钟家的人,若是其他人,林茂还可以通过暗里的关系挡一挡,偏偏是钟丞相的亲戚,再是想帮柳敏儿脱离危境,也十分难入手。 果如他所料,二人刚聊到这里,忽见忠叔急匆匆奔进厅来:“少爷,不好了!官兵来了。” 忠叔神色急而冷静,仿佛也怕自己突如其来地冲进来惊扰了林茂二人,刻意将“官兵来了”的语声压低。 林茂看了柳敏儿一眼,略一沉吟:“忠叔,你带着柳姑娘去换身家丁的衣衫,从后门送她离开。” 柳敏儿道:“林大哥,那你呢……” “来不及了,你扮成家丁,跟着忠叔从后门逃出去。”林茂说完,叮嘱忠叔道:“忠叔,你带着柳姑娘,直接去城西的天悦客栈,到那里去找掌柜,自会有人接应你们。切记,务必保护好柳姑娘的安全,一路小心!” 忠叔点点头,“柳姑娘,请随我来!” 话毕,忠叔带着柳敏儿去后堂换了身家丁的衣服,由林家大院后面匆匆离开。幸的是,从后门出去,绕过小道,并未遇见前来搜查的官兵。 见离林府很远了,忠叔才微松了一口气。终于抵达林茂所说的天悦客栈。 忠叔带着柳敏儿赶到天悦客栈时,出来接应的是客栈掌柜,那人约莫有四十多岁,身体虚胖,唇上一道如虫般的胡子,看起来,整个人显得健硕而圆润。 人来到时,入了客栈,便将客栈之门紧闭。 这个天悦掌柜对忠叔自来熟,一看便是之前通过讯的。 “柳姑娘,这是霍师傅。”忠叔将霍掌柜引荐给柳敏儿。 “霍师傅,这是柳姑娘。是公子的好朋友。”忠叔又将柳敏儿引荐给霍掌柜。 “霍师傅,事情紧急,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公子吩咐,让我把柳姑娘送到你这里,请你务必要保护好她的安全。”忠叔道。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霍掌柜道。 忠叔看了一眼柳敏儿,略一迟疑,然后凑近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两句,便见霍掌柜眉头一紧,神色变得难看,“现下也只有这样了。柳姑娘,一会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去哪里?”柳敏儿道。 “先去柳州。那里有我们的人,你先在那里躲一阵子,避避风头,后面我再请示公子接下来的计划。”霍掌柜凝眉道。 三人谈毕,不再耽搁,便悄悄叫了一辆快足马车来到客栈,霍掌柜亲自驾马车,连夜将柳敏儿送出城去。 皇城戒备森严,即便是临近新年,但自从钟沉遇刺,一律进行宵禁。所以任何人出现在街道上,都会被巡夜的士兵视为可疑之人,是要拦下进行搜检后方能放行。 为了躲避官兵的搜寻,霍掌柜选择一条极其僻静的小路,绕过民巷,皇城里哪条街有巡夜官兵经过,他早已打听的一清二楚,对皇城一带,巡逻官兵的分布点熟知。 第一百九十章 寒山寺内忆南山 柳敏儿在颠簸沉闷的车里挺起身子,掠开厚厚的车帘,于朦胧的夜黑下,眺望着前方道路的轮廓。 随着马蹄加疾,前方一座城墙的轮廓渐渐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 凛冽的夜风掠过大宣皇城,一部分被时城门上的两面写着“钟”字的旗帜挡住。 柳敏儿坐在马车中,马车里如被清冷的空气洗涤了一遍,一下让她清醒了许多,之前的惧意也不觉消除了许多。 大宣皇城是大宣天下人心中的一块圣地,天子脚下,怎么说都有一种优越感,如今却因为犯了杀人案,不得已要逃离生活了数载的地方,回想到这里,柳敏儿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凄凉来。 皇太祖开朝至今二百余年,历代继承大统的大宣皇帝都极有作为,太祖皇帝主选贤举人,朝廷每年都要招进上千余名优秀人才进京都参加考试,皆成为德才兼备的社会栋梁,成名成就于天下者,有百余人之多。 从开朝后三十年起,进京为官,就成了天下学子的一股清流,当朝一些文官名将,多大都是经过京选拔而出,被皇帝加官进爵,成为朝廷命臣。连此刻被南国莫池俘虏的少将成毅,当初也是通过武科京试才出人头地,被分配到了兵营,直接就做了少将。 说起这位成毅将军,他在帝京的名头不小,入京之前,他曾跟着一个老和尚,隐居于山林,成日吃斋念佛,什么事都不喜欢,唯独喜欢扫落叶,后来经过老和尚的点化,终于答应家里人去走仕途,仅仅花了三四个月时间,就将大宣武科京试的项目悟得滚瓜烂熟,就去赴京参加考试了。 久这么一次京试,就被他拔中了头彩,中了武科京试的第一,名扬天下。徒弟成毅入京以后,只剩下老和尚独自支撑着一座破寺。 老和尚有五十来岁,长得一副慈祥面容,法名空善。成毅入京之后,他也搬来了帝京,入住了平夷山的寒光寺。 空善出家前是西域将军,因为兵难逃到了大宣,他的妻儿皆被柔兰王所害,经过这些年的暗中追查,他仍旧无法完全查清妻儿之死的真相,只得到了一部分消息:当年柔然王是听从了一个贼人的话,才对空善一家赶尽杀绝,不幸的是,当年那批自称是柔兰王所派的杀手夜闯他的府邸,他逃过了一劫,偏偏他的妻儿没有逃过,双双死在了那些杀手的刀下。 经过几年的明察暗访,他方查到了蛛丝马迹:当年怂恿柔然王对自己的妻儿痛下杀手的人,其实并不在柔然境内,而是大宣人氏,根据那些幸存的知情人所透露,那背后的主使人现于大宣朝廷为官,而且官衔还不小,甚至是皇上也要让他几分。 入京之后,空善就一直住在寒光寺,从未停止过对妻儿之死的调查。直到前些日子,钟丞相的家眷来到寺中求福,他才从钟夫人的一次谈话中嗅出了一些端倪:“空善大师,你的口音听起来,倒不像是大宣人氏。” “夫人好耳力,贫僧确实不是大宣人氏,乃是西域柔然人氏。阿弥陀佛。”空善道。 “哦,说到西域,我家老爷前几年就曾经去过一趟西域,听说那里的风光极好,卧虎藏龙,高人辈出,特别适合散心游游历。我还想着,等到哪天,也让我家小儿去西域历练历练。唉,儿越大,越不听管,任由我说他,一句也听不进了。”钟夫人一边诉说着,一边连声哀叹。 “贫僧看得出,夫人很关心二公子,不知夫人可否将心事详述于贫僧听,贫僧也好为夫人解忧。”空善道。 “唉,大师,这件事,恐怕你这样的高人也没有办法啊。事情是这样的。我家小儿半个月前不知通过什么人的介绍,就结识了一个烟花女子,成日无心向事,常往那烟花之地跑,废了了正事,我不过说了他两句,他就离家出走,宁愿流浪街头也不愿回府上吃住,我这个做娘的说他几句怎么了,他就这般跟我犟,怎么都劝不回来。我一气之下就心情没缓过来,这次来贵寺,一来是为了我家磊儿祈福,保他在战场上能够凯旋而归。二来就是来散散心情,唉,同样是儿子,小儿可真是让人操碎了心思。” “都怪我,小儿十五岁时,曾经想仿效先朝的一位圣人游学四方,说起来也真是令人感到好气又好笑,府上请来的几位师傅都夸他学识渊博,在音律之上见解精深,当年连先皇听闻他小小年纪,在音律上颇有天赋,惊讶于他的音律才学,想招他入朝。然而,他却事事皆以他心中的那位圣人为榜样,无意于仕途,只想到处游历,说什么以音律会友,寻找天下知音。那时候,他才十五岁,满腹的治学大道理,还说什么想要兴办音律私学,将音艺宣扬到天下各地,让大宣成为一个充满音律的桃源。我家老爷听到他有这种想法,就罚他关了一个月的禁闭” “别看小儿素里看起来斯斯文文,一副饱读诗书的模样,其实骨子里的脾气倔强的很。唉,年龄越大,脾气就越倔,现在啊,还要娶什么烟花女子回府,大师,你说,这……这成何体统,他这是要把我和老爷活生生地气死。大师,你说,我该怎么办。” 钟夫人说着,一脸愁色,十分无奈。 “夫人,二公子的事,你就不用太过介怀了,二公子如今已长大,有他自己的主见,也是十分正常的事,你和钟老爷若是对他管的太紧,反而不利于他的成长。阿弥陀佛。”空善眉眼充满了慈祥之色。 “可是,那个烟花女子,是她害得我与小儿闹成今日这般田地,我怎能不气呢?唉,大师,你说这都成什么事嘛,这要是传出去,不是叫天下人看我们老爷的笑话吗,一个堂堂的丞相之子想要娶一个烟花女子。”钟夫人叹道。 “夫人,你就不曾试试让钟老爷出面和二公子谈谈吗?” “我家老爷也管不得他啊。昊儿这个孩子在家从小脾气就怪,唉,我们也拿他没办法。” “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件令他无法释怀,或者说是放不下的事。二公子长大后,性情转逆地这般大,也许还有别的原因。夫人,可否把公子幼年之事说于贫僧一听,或许贫僧能有办法。” 钟夫人一听,忽记起了什么,喜色眉梢的同时,又多了丝疑虑,道:“难道是因为那一件事……” 那是个夏季的早晨,明亮的阳光,如嵌在半空中的鎏金片子,一片接着一片,有序地落在潺潺的河水里,像极一面初开匣的铜镜,那片幽幽的光,所透出的一股清冽如刚发铏的宝剑。 河水清澈见底,河面上荡着几圈好看的涟漪,几叶小舟泊在河畔,也不系舟,任由得水流轻轻摇荡着,离开河岸约莫半里外的地方,生长着一大片桑田,里间人影穿梭如云,有几名年轻的妇人,她们唱着歌,歌声在桑园间轻悠地传荡。 “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无思远人,劳心忉忉。无田甫田,维莠桀桀。无思远人,劳心怛怛。婉兮娈兮,总角丱兮。未几见兮,突而弁兮!” 这片地带叫做:南山郡,原先属东野皇朝所管辖,后被大宣先帝所收。地势虽偏远,却奉高,枕一条万夫河而面南山。万夫河经过漫长的向南垂落,在南山脚下忽而折转向东,横亘过坦荡的东野平原,一往无前地奔涌向大海。这一路的浩荡奔腾,无数的支流汇成了南山的磅礴气势,而那条万夫河则是南山在南山郡之地所凝聚的一股强大的力量。 传闻之中,两千年前有一位姓禹的圣者在此地治水,他曾伐山刊木,经过一番艰辛,终于将天下分成了九大州脉,各领贡赋以资天朝,其中东野每年送往大宣的贡品便是经万夫河水入帝京。 万夫河源头在南山郡,以东南方向起,汇入大宣境内的河道。在这个地带,水产丰富,所以渔民遍布,百姓中每家每户,几乎都靠着出船捕鱼,然后再拿到大宣集市上进行买卖,养家糊口。总体而言,万夫河——用一个交错繁密的水网滋养着南山大地的人物精神。 千年以往,那姓禹的圣者所开凿的南山古道早已湮灭无迹,但南山之地的文明光华却因有禹圣人的伟大事迹渐滋生长。大宣太祖曾皇帝大兴“孝悌”之学,乃是起于南山,当时在南山郡在东野“扬法”文化的钳制下,众多推崇“孝悌”之学的学子,纷纷被迫逃出南山郡,数不清的“孝悌”学子从东野境内逃往大宣境内。 因为这些“孝悌”学子的到来,又将大宣朝的治学文化推向了第二次巅峰。大宣先帝时期,这些从东野南山郡逃来的学子,为大宣土地增添了更耀眼的治学光辉。 此时,一人一骑正缓缓掠过南山郡的一片郊野,他骑在马背上,满面春风地观赏着沿途的旖旎风光,口中连声称“好!” 此人约莫四十出头,生得一副长身阔肩,面颐疏朗,并未带冠,只用一条巾束髻,恰恰显出他身上所散发出的三分洒脱气质。 当时,钟磊一家人刚刚奉命抵达南山郡,见到此人时,皆为此人的谈吐和面相所惊怔,世间竟如此儒雅却不失潇洒气度的男子。当时钟家去往南山郡的马车匆匆经过此人身边时,仅仅只是一眼,掀帘而望,便觉得他器宇不凡,定非凡人。 钟磊最是看重人才,所以就算是有公务在身,在外奔走,也不忘随时收揽天下的奇人异士,作为钟府的门客,为他出谋划策。 见到此人时,钟磊眼前一亮,怎会轻易放过,从他眼里望出的都是满目恬淡景色,如此淡雅又显洒脱之人,在世间可真是少见,所谓“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种情怀,在钟磊少年时期也有过。如今所见此人,年纪已逾四十,身上却仍带着这种气质。 钟磊看了,不禁在心里吟哦了一番,却也不流连忘归,一眼过后,放下车帘,命马车夫径直从官道,驰入了南山郡。 第一百九十一章 家有顽童马小亮 南山郡内十分热闹,以里坊隔绝的各种集在大清早天未大亮起,就开了市。 马车经由南山郡城门驰入,因为有大宣皇帝的官文在身,可轻易通行,钟磊当时的任务是寻南山郡的马冀衡马太守详谈大宣与东野的联姻之事。 马太守是东野皇帝的生死之交,所以有关联姻一事,通过他的嘴,去同东野皇帝提请,远比外人去提容易成功的多。而在大宣,马太守几番作为东野进宫大宣贡品的指挥使,与大宣先帝见过几次面,两人相聊甚欢,总而言,马冀衡与东野、大宣二帝之间都颇有聊缘,两相沟通都甚欢。所以以他作为中间人,出面代大宣提亲,比任何人都适合的多。 南山郡的街道上,吆喝声和百姓们的讨价声彼此应和,虽然当时,南山郡周边疆域已经陷入与雪国的困苦战乱,但南山郡此等文化富饶之地,却尚有和宁安乐的市井生活,在外来人看来,极是难得。 令钟磊没想到的是,清晨在城外官道上所遇见的那人,不到中午,在钟家的马车行在南山郡城内的街市时,恰巧又给碰见了一次,本想着清晨遇见那人时,见他还在自己车程之后,离南山郡的方向还甚远,没想到才入城半刻的功夫,就见到他的身影复又出现在南山郡城内。 此人莫非有分、身之术否?也不曾见到他带着有什么马匹,腿脚竟如此之快,前刻在城外才见到他一次,此刻复又出现在自己的前头。这令钟磊大惑不已,心底连连泛起一丝疑虑:究竟是何人? 终于,忍不住调转了马车头,带着妻儿寻那人而去。 没想到,明明看着那人出现在前方的人群之中,马车一路不停地追逐,却始终追不上。 前方那人一路不停,循着一条街道并不迟疑地疾步往前走,然后拐了几个路口,远远地看见了一座府门,在面西的围墙有一座二层楼观,像是谁伸出墙外的脖子,小心翼翼地探顾着外面周边的景致。 钟家马车与那人虽尚隔着百步之遥,但他却迫不及待地呼喝马车加鞭,终于看着追上了,钟磊率先从马车内跳下,才走去两三步,听闻前方附近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原来是一群正闹得欢腾的孩子在嬉闹。 放眼望去,独在这群孩子之外的是一个骑在墙头上的男孩,那男孩有八九岁的模样,额头很宽,一道阳光闪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将他的一双眼睛衬的就像夏夜里的星辰,他的两个小总角左右晃悠着,系发的一条红色丝带,随着微风飘动起来,仿佛拂过头的手指。 在前方的那座墙下,还站立着一个六七岁左右的男孩,那孩子咬着小手指,唇边有亮晶晶的口水闪着光,过了不一会,复又吞了下去,他站在那里,只管傻乎乎地笑着,笑着笑着,朝着墙头上的男孩,嘴里低声喃着“二哥,二哥!”,语声中带着天真,奶音甚重,活脱脱的一个小毛娃。 那骑在墙头上的男孩手里握着一根已开叉的木棍,兴起浓烈地指挥这两拨孩子打架,名曰“南北之争”,那座墙有一丈之高,也不知他那么瘦小的身子是怎么蹭上墙去的。 微风之中,阳光之下,他一面居高临下地挥舞手中的木棍,一面吆喝那两拨孩子,赶紧进攻对方的后方,“他全军出击了,你这个笨蛋,怎么还不围奥救赵!” 围奥救赵——这是北音皇帝奥其攻打小国赵氏一事,此事当时传得人人皆知。 五年前,北音皇帝奥其,派下军队围赵国都韩丹郡县,双方僵持战守有年余,赵衰奥疲。 当时,地处南北州大地,西面一带的西奉国,应赵国的求救,派西奉国的名将田无忌为帅,马冀衡为军师,率领西奉兵八万前往救赵。 当时西奉国众将士在军帐内商讨,此次救赵,当以从何方向攻击为上策? 起初时,田无忌略一思量下,准备直趋韩丹郡县。马冀衡却认为,要解开当时纷乱的情势丝线,决计不能以手强拉去硬扯,欲要从中排解别人之间的战争矛盾,作为和事的一方,不能直接参进其中去凑打架的热闹,派兵解围,便要避实就虚,一击就要击中敌方的要害。 于是,当时军师马冀衡便向田无忌提议说,“现在北音精锐部队都集中在赵国境内,京都内部空虚,我们如若带兵,径向北音折都城梁城猛攻进去,先占据它的交通要道,继而偷袭它空虚的地带,再向北音的京都梁城发兵,它势必会放下赵国而调兵前往京都梁城自救,西奉军再乘其兵力疲惫,于预先选好的作战点,迎敌于归途,那么,这样一来,奥其的的军队准会乱了阵脚,士兵们最惧乱了阵型。” 马冀衡此计一出,立刻得到田无忌的肯定,他连声称赞。 结果,果如马冀衡所料,当时北音奥其派下的军队大败,赵国之围遂解。马冀衡以声东击西,偷袭奥其军的办法来解救赵国的危困,这在南北州大地上,已经被传到了各国去。老幼妇孺,人尽皆知,已成了“南北战争”上的典故,还有人将其编成了歌谣,在各国的大街小巷内奉为百姓们所传颂。 好在当时北音奥后援军队赶到的及时,才保住了京都梁城。“围奥救赵”之战,被后来的南北州大地上的军事家们列为“三十六计”中的重要一计。 “围奥救赵”这一计,充分利用了“避实就虚”的战法,被大宣、雪国、甚至是北音的历代军事家所欣赏,至今仍有其生命力和影响力。. 这些孩童正闹在酣畅之处,忽然之间,有个青衣小仆模样的男子摸到了墙下,冲着墙头上的男孩喊了一声:“家主人让你回家,还玩闹呢!” 那男孩的脑袋“嗡”地一声如要炸开了一般,极不耐烦地回到:“我不回去!你就说找不到我!” 小仆哪儿敢违逆家主的命令,又央了他几次,那小男孩就是不干,还还嘴说你若是逼我,我立刻就从这里跳下去摔断自己的腿!你走不走!” 那来唤他回家的小仆只得硬着头皮也去爬墙,可那墙有丈高,徒靠双手和双腿,那小仆死活蹦不上去,他又折回去找了副梯子来,搁在墙头,欲将男孩从墙头上强行抱走。 小男孩见小仆不知从何处搬来了一副梯子,搭在墙头,微一吃惊,竟于墙上站立起来,手中抓着的木棒在空中上下挥舞着,冲着小仆威胁道:“你别逼我鱼死网破!” 这边要捉拿,那边却要躲闪。抓抓躲躲间,那男孩足稍不稳,突然一个趔趄,从墙上倒栽而下! 一时间,众人惊骇,甚至有人惊呼不断,捉人的、玩打仗的以及看热闹的孩童,都吓得面色如土,那男孩自己也被自己吓得够呛,身体失重让他连发声呼叫也来不及,只听得耳际荡来一阵风声,骤然间,他的身体却是往下一顿,原来是底下有人已抢先一步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背。 男孩吓得面容失色,本能地一把抓住那人的肩臂,然后把脑袋紧紧地贴了上去。 “你这个小子,胆儿不是挺大的吗,这会子被吓住了?”一个调侃的声音说道。 男孩于是惊惶之中,抬起头来,一张熟悉的脸仿佛从水底浮起的一块玉璧,在眼前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最终让人看到了一种明媚之色,“叔叔!”男孩羞红了耳朵,低叫一声救他的男子。 “亮儿,大白日不好好修学,跑出来爬墙打架,当心你爹爹打你屁股!”那男子本来还是一副严肃的面孔,听到男孩冲着自己喊了一声“二叔”,随即笑吟吟地说道。 男孩因为该男子的到来,瞬间呆住,忽而马上又像是发现晴空里所藏着的一抹金色流云,这不是久未归家的师傅马冀玄么! 男孩欣喜若狂,又冲着他高喊道:“叔叔你回来了!你这么快就回来啦!不是说还有好几个月才会来的吗?现在就回来啦!是不是想念我呀!” 男孩闻着师傅衣衫上的气息,有一种浓烈的风尘气息,就好像是被时光染了色的沉甸甸的阳光,穿着看起来虽是古朴,却极是素净而给人温暖,虽已逾四十,但目光却如孩童一样清澈。简直是世间少见。 男孩叫做马小亮,是南山郡太守马冀衡之子。 他很喜欢这个叔叔,马冀玄去过很多地方,有过丰富的阅历,也在外面交过很多朋友,他腹里的故事宛如那川流不息的万夫河水,源源不尽。 他想要这个叔叔长长久久地呆在自己的身边,陪伴自己玩耍,教自己各种各样好玩的东西,可是这位潇潇洒洒的叔叔,他的人生道路仿佛从未停止过奔走,总是走走停停,经常离家外出,男孩的父亲马冀衡说:“你二叔足下生风,是也没有哪块扎根的土能能够留住他的。想当年,我们一家在西奉国威西奉王做事时,他就是这副模样,这么多年来,从未消停过,后来西奉国被北音所灭,逃到了东野这块土地,本想图个安静,了了此生,只希望平平安安的过完,可是,你叔叔还是一副说走就走的潇洒气度,夜里还睡在马府,说不定清早醒来就见不着他人影了。” 马冀玄仔细地打量着孩子,笑道:“瞧你这张小花脸,你也忒皮了!” 他又看着男孩的弟弟马小卫,捏了捏马小亮的脸蛋,“自己顽劣也罢了,还带着弟弟卫而,你是坏孩子,卫儿可不能跟你学坏了!”语气虽严厉,却是带着宠溺。 马小亮耸耸鼻子:“我才没带坏他呢!” 第一百九十二章 孺子难教先生逃 马冀玄轻轻拍了一下马小亮的脑袋,“小子你的胆子越发大了,敢爬墙打架,若让你爹爹知道,非得打得你哭天喊妈。” “我不怕!有二叔你在,爹爹是不会打我的!”马小亮神情自得地说。 马冀玄笑道:“你真是个狡童,你这么说,当你叔叔是你的屏障依赖么,我今日偏不给你在你爹爹面前求情,偏让你被父亲重责你一次!”他说毕,突然一把拎起了马小亮,说道:“走,我带你回家去,洗洗你这张小花脸!” 他边说边背起了那小亮,一手又抱住马小卫,然后乐呵呵地,大步朝着马家府门走去。 马家守门的小厮眼见游方多日的二爷马冀玄归来,本是喜事一桩,可他的背上、怀抱却缠着两个马家的小公子,忍俊不禁,低头想笑却又要装出一种矜持,以免坏了礼数。 小厮一面参礼马家二爷,一面奔进府里向里边通报马大爷。 过了一会,马冀玄带着两个孩子走进了内院,已有一名女僮迎了出来,冲着他恭谨地参了一礼,然后领着马冀玄到了一处稍宽绰的堂屋前。 马冀玄登阶时,小心放下了身上的两个孩子,微微整了一整衣冠,不待他跨进去拜见,只见兄长马冀衡已经从门里走出来——清癯的面孔分明洋溢着一股极为亲切的笑容,却隐隐收敛在他身上透出的不张扬的稳重里。 “大哥!”马冀玄郑重地拜了下去。 马冀衡一双手扶起了他,两人不错眼地彼此打量着,好几个月不见,兄弟二人彼此的变化并不太大。 马冀玄看看哥哥马冀衡,见他几缕风霜贴着生了皱纹的额头,顺着眉峰淌下来,只是在颧骨留下一抹掩不掉的阴翳,倒未见他在别的地方,跟相别时有什么巨大差异。 马冀衡比马冀玄年长六岁,俨然端正的君子,比之马冀玄的洒脱不羁,马冀衡仿佛家庙里摆放着的一尊燎薪的铜鼎,从他骨子里盈满了不可亵渎的谨重,肃穆和稳当。 但,马冀玄却觉得兄长比昔日清减了,双颊的轮廓也显得略微刚硬,不像昔日那般有转圜,不禁感叹道:“有余,兄长清瘦了许多。” “是么,我瞧你倒是活得丰腴了,风尘苦熬,竟也不见你的身板有所减损。” “大哥,你真是说笑了,我是一只没心没肺的硕鼠,生就一个饕餮之腹,减损不减损,你也看不出来。”马冀玄玩笑道。 马冀衡不是个好戏谑的性情,对于弟弟马冀玄的玩笑话,他置之一笑,然后携着弟弟,一家人一起进了屋里。 屋内敞亮,直棂窗格子锁着金灿灿的阳光,一个年轻女子缓缓起身,一抹矜持的笑在她的眼角缓缓地绽开。 马冀玄旋即意识到,此女子乃大哥马冀衡的续弦林氏,马冀衡马太守的原配章赵氏于多年前在西奉病故,马冀衡也算是为了难以忘怀的夫妻情分,所以,自赵氏去世后,马冀衡一直以来都没续弦。 可如此年复一年,时日长久,三个儿子,虽都是没病没灾地渐渐长大,却没有娘亲照料,到底让他不省心,为了照料失恃的儿子,他方才起了续弦的念头,复在逃来东野之后好几年,都不重娶。直到半年前马冀衡认识了林氏,两人也算是性情相投,互相意投之下,就娶了林氏为妻,总得说来,这还是马冀玄玉林氏叔嫂二人的第一次见面。 马冀玄悄悄打量了林氏一眼,此女子年约十九、二十岁,生得眉目清晰,也许是因为初次见面的陌生感,使林氏的神情显得有些拘谨,总体看起来却也是温和清丽的模样,只那紧绷的下颚,便让她显得极有主见。 就在这时,马冀衡挑眼瞧见了两个儿子偷偷摸摸跟进屋来,两张花猫脸已经涂得乌七八糟,两小兄弟的衣衫上皆沾着黑灰,揉得皱巴巴、脏兮兮的,不禁将脸一般,肃色训道:“怎么弄成这样!” 马小亮还未得及回话,马冀衡又道:“整天把心思花在玩乐之上,学业上却怎么不见你如此用功,今早顾先生留书出走,你自己说说,这都是第几个被你气走的先生了!”无不气恼。 “大哥,出了什么事?”马冀玄问道。 马冀衡重叹:“唉,二弟,你不知你这乖侄儿,都快成南山郡里的一大笑谈了!” “哦?”马冀玄惊奇之下,转向了马小亮,那孩子活脱脱是个满脸黑灰的小脏鬼,衣服磨了一个大洞,再看他所穿的鞋,不知何时已经丢了一只,脚丫子弓着,就这么蹲在地上,专心刨着蚂蚁,全当他爹马冀衡的话成而耳边风,似乎一句也没听到他在骂。 最近,南山郡里出来一件被人视为笑谈的事:市井闲人们、乞丐混混等都在讨论一件极为好笑的荒诞事,此人的主角就是南山郡太守马冀衡的长子马小亮,马家二公子,这位小爷已经已气走了五个教书先生。 凡是来马太守授业的教书先生,来到马府,对长子授业都不会超不过一个月,那些教书先生离开马府时,都会怨气冲天,离开后一般无二发誓赌咒,说什么遇到像马小亮此等顽劣的学生,就算是流浪街头讨饭,也不再进马太守府的大门! 从马太守为长子请来教书先生起,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就已经搅乱的整个南山郡皆知。让马冀衡面上无关。 第一个先生,来马府授课勉强撑过两个月,因却因马家二公子马小亮在先生授业时屡屡打瞌睡,且屡教不改,先生无奈之下便辞去西宾之席。 第二个先生,来马府授课两个月,结果无论于课上或课下,二公子马小亮皆只看闲书,问他何故不学圣贤之书,却笑嘻嘻称说:“圣贤书无趣!”先生无奈,摇摇头长叹而去。 第三个先生,来马府授课不过一月半,却因二公子马小亮趁他熟睡之际,玩心而起烧毁了他的鞋子,使他光脚出门,斯文的形象当即扫地,先生又气又怒愤而痛骂:“顽劣之儿,何以成才!”,当夜气得匆忙离府,如见了鬼一般。马小亮还因此事,被父亲马太守痛打了一顿屁股。但仿佛他仍旧不吃教训,顽劣脾气一犯再犯。 第四个先生,来马府授课不到一个月,却因二公子马小亮,总于先生认真授课之时,偷偷溜出课堂,去偷桃子、去掏鸟蛋,先生忍无可忍之下,向马太守揖礼作别,口说:“难教,难教!” 最后一个先生,也就是半个月前请来的顾先生,来马府授课不到半月,却因有一次和二公子马小亮起了嘴角上争执,被其斥为“腐儒”和“读死书”,先生愤然道:“我教不了这样的大才!马太守另请高明吧!”,遂也气氛离去。 博学先生们心中不学无术的南山郡马太守的二公子马小亮,今年方九岁,在南山郡城内远近闻名的顽童,素里经常率一群野孩子走街串巷,干下很多恶作剧,戏弄人的玩闹把戏,他的顽劣实际简直车载斗量,数不胜数,就连当时东野皇帝也知晓了,还曾经派人传来一封调侃的书信,信上开玩笑说:“你家二公子在南山郡可是闻名遐迩,改日送进京都来,让朕瞧瞧究竟是怎生一副顽劣猴儿模样,一定很有意思。” 二子不受教之事让成为马冀衡最伤透脑筋的心头事,他膝下本育有三子二女,长子马小瑾在东野太学府上授业,是个彬彬有礼的君子,在东野是读书人的表率,谦恭明敏,深受东野皇帝的赏识,说出去也颇为门楣增光,偏偏这个二子马小亮,却是素性顽劣,不论马冀衡请了多少德高望重的先生,最终都会被他给气跑。 马冀衡治家极严,训斥儿女也从未留情过,庭训酷烈,为二儿子的不修细行,也不知出口翻脸骂过他多少次,又打过他多少次,马冀衡气急了,随手拿起笤帚铁筋地对马小亮一顿好打,可折腾来折腾去,最终仍是拧不过来。 他也曾一度萌生过,想送儿子马小亮去京都去拜名师传教的念头,相信经过几年的修学,总有一天会养好了性情,将来在东野进官学授业,可这孩子就是天生的一副不畏天不惧地,这有成了马冀衡最为担心的,只怕将来把他放了出去,外面的天地甚是自由,缺了管束,反比在马府时更野,那可就适得其反了。 当下里,就算是当着弟弟马冀玄的面,太守马冀衡也毫不留情,骂道:“混账东西,你当真要做百无一用的蠹虫么?马小亮!” “孩儿从未有过这种想法。”马小亮低声道。 马冀衡厉声道:“你若不作此念,为何频频气跑先生们,气跑一个不算,足足气跑七个又算什么?显的你本事好大么!” “爹爹,孩儿并未有过此念,是爹爹误会孩儿了。是那些教书先生的讲授了无生趣,他们那些个人都只会依着书念念有词,若是这样,还不如孩儿自学来得好呢。”马小亮跪在地上张嘴辩解道。 他虽然年纪小,却是天生一副伶牙俐齿的样子,每每与南山郡里的小儿争吵,皆是他稳赢,从未输过,甚至对方是一群人,从来也都是占据上风,他还常常自夸就算是大宣国有着“音律神童”之称的钟昊也未必能够比他厉害。 仅仅是马小卫这句不可一世的话语,让马冀衡听完后,怄得了好一会儿气,憋着却反驳不得,他黑着脸说:“你算是个什么东西,顽劣不化,只会打架乱事,成心气你爹爹,与大宣国的音律神童又怎么能比?小鸟不知天高地厚,翅膀未长硬,自负之气倒是不小!” “纵算先生们在教学技法上有百般不如意,无论如何也算是你的授业恩师,你也该对他们有万般的尊敬,何况天下学问宏奥精深,博大无境,岂是你能凭一己之力,会一点小聪明,便悉数学会的?简直荒唐可笑!” 第一百九十三章 北音暗使访马府 马冀衡教子的严厉宛若一道生硬的钢鞭,于脊梁骨上重重摔下,使年幼的马小亮不禁浑身打了个哆嗦,他小心地向父亲递过去一道求助的目光。 这时,马冀玄向马小亮悄悄地眨了眨眼,然后故意转移话题,对马冀衡道:“大哥,我听说瑾儿去京都念书了,如今怎么样?” 提起长子马小谨,马冀衡的心情渐渐变得明亮起来:“劳二弟费心了,一切安好,年末或要归家一趟,我倒是劝他安心就学,无需惦记家里,他能进太学府,是皇上的恩典,这样的机会,必须好好珍惜才是。” 被马冀玄的这一番话打了岔,太守马冀衡的火气已不觉消了一半,转眼再看二儿子马小亮正窘迫着无处容身,手脚也不知该往哪里摆放,活生生一副可怜可疼的模样儿,看到这里,心里又不免软了,语气一沉,肃声道:“还愣着干什么,现在马上回屋抄书去,抄不完便不准吃饭!” 在此之际,马小亮早欲溜之大吉,但父亲马冀衡的训斥却犹如一道圣旨,无论如何没有勇气违逆,这时莫说是抄书,便是罚他背下整部《国治》,他也是心甘情愿,却害怕挨板子。于是,他小声对马冀衡应了一声,然后随即扯了一把正咬指头的弟弟马小卫。 同时,林氏也告了退,冲着马冀衡兄弟一笑,然后自领着马小亮两小兄弟出屋而去,背后太守马冀衡依旧在训斥有声:“来人,把二公子的鞋找来,给他穿上,衣冠不整,走来走去,成何体统!” 马冀玄劝道:“大哥,亮儿尚且年幼,有循循善诱即可,有谁不是从年幼懵懂,犯错过来的,等他年纪再大写,自然就会明白事理,不会再这么顽皮了。” 马冀衡叹了一声,道:“子不教父之过,唉,我若不严以辞色,对他威以一点做父亲厉害,即便给他十年时间,他也成器不得!” 马冀玄笑道:“幸好我不是你儿子,不然真不得安生,只怕已被你逼得离家了!亮儿能有这等见好久收的表现,实已经算是不错了,大哥,你就不要再过度操心了。” 弟弟马冀衡的这番玩笑却勾起了哥哥马冀衡的劝导之心,他道:“你这趟回来,该把心收了吧,别再整日出走,在外面漂泊无定,居无定所,男儿事业一朝辜负,没世抱憾,现在的局势发生了重大变化,你又不是不知,说不定哪天又开始打战了,你一会去那个国家,一会去这个国家,奔走各国游学,实在不让人安心,还是早日归根,像你哥哥一样,找个归宿落住,了此一生便了,天下大事,真不是我们这等人能够插手管的。” 马冀玄脸上所洋溢的笑容在听了哥哥的这番话后,倏忽戛然而消,一股满满的怅然一下涌动起来,苦涩渐渐爬伤了他的眉梢:“大哥,你应该知道,我这么做,也是不得已。不是我不想安定,而是留不得也停不得。” 马冀衡不由得生出几分愧意来,他叹道:“说起来,你有如此想法,一多半是不想牵累于我,所以才选择四处奔波,甚至是远走天涯,二弟,却是我辜负了你啊!” 马冀玄摇摇头,感慨道:“大哥,你我兄弟之间,哪有什么辜负与不辜负的。大哥说这些话却是生分了。何况,倘若我不是深陷党祸中,又怎会带来这场变故,所谓牵连一说,反应是说我自己招惹的。” 兄弟的知理明事让马冀衡不免感动万分,他随即宽慰道:“自三年前东野谋臣叛乱以来,如今儒禁已解,不管是‘扬法’学子,还是‘孝悌’学子,皇上皆已予以宽容对待。而东野皇朝,天下攘攘,乃是良才难求,朝廷甚缺良才辅佐朝政,皇上已经年迈,皇后好不容易刚怀上了龙种,皇嗣尚无人选,有多少不怀好意的奸臣想要乘此作乱,你又不是不知。好多少人都想要往京都挤,欲要擢升朝中的要职。” “多少人想要为皇上所用,成为朝中的红人。你却对这些功名利禄不稀罕,但你也该为自己的后半生想想吧。你现下已逾四十,不再是少年了,你还有多少的力气和精力去追逐你所崇尚的生活,你的伟大抱负?二弟,现在东野天下局势已经安定,你根本不用再东西不定,此次之后,朝廷不会再起儒锢。当年皇上发起儒禁,乃是针对一部分借以儒治来叛乱的学者们,却不是真正针对那些做文化的学子们。你需明白皇上的真意。” 马冀玄低着头一叹,过了一会才道:“大哥,这件事再议吧,总之,我这次回来,留得久一些,只是希望大哥莫要嫌弃我留在这里白吃住。” “你我是兄弟,从小一起长大,大哥巴不得你依然如昔日那般,粘着大哥呢!哪里来的嫌弃之说,这样说却是真正见外了。”马冀衡道。 二人正聊间,方起了一丝笑语,气氛轻松起来,门外忽然奔进一名家丁,急匆匆禀报:“老爷!北音来人了。” “北音?”马冀衡兄弟二人听到“北音”二字,脸色一白,当头一震,神情别提有多难看。 兄弟俩互相看看,皆皱起了眉头,几年前北音因西奉国“围奥救赵”一时而怒灭西奉国一事,随即又浮现在兄弟俩的眼前,当年的惊悸未去,此刻竟来一个北音人,竟找到了东野来。 他们想要干什么?莫非他们已经发现了我们躲藏在这里? 马冀衡兄弟俩看着对方的眼睛里,都现出了一副暗藏的担忧,似乎都懂对方此刻在想什么,兄弟俩拥有一样的疑虑和担忧,若是因为“围奥救赵”之事而来,当下马府的处境甚至危险。来不及通知夫人林氏和孩子们先准备好藏身,随时应对危险,便见门传来一阵笑声,不刻,已跨入一个人影来。 这个突然造访的年轻小伙,看过去也不过二十多岁,生得一张阔字脸,五官敦实,就如同雕刻在礼器上的铭文,他见到马冀衡时眼底绽出了一股憨厚的笑。 这样憨厚面相之人,竟真的是从北音而来的?马冀衡兄弟依稀记得,北音的人都生得白白净净,人高马大,颇有马背上的武将雄风,随便一个普通百姓家里的男丁,各个也都是白净如玉面前这个年轻的小伙子,确实面色黝黑,一点也不像是繁丽富饶的北音乡水养出的人。 “哪一位是马太守。”该陌生男子进门便问,竟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唐突造访而感到有些许的抱拳。声音洪亮,将马冀衡兄弟俩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阁下是谁?我就是马冀衡。”马冀衡道。 “在下冯安,是北音派来贵国的使者,见过马太守。”冯安道。 马冀衡见他甚有礼数,说话也是恭恭敬敬,极有礼貌,印象便好了几分,他虽对北音的人没什么好感,但毕竟当年兵起西奉之事,全系北音皇帝和北音皇妃貂姬合谋指使的,真正算来,倒与其他人无关,更同他一个普通的使者没有什么重大干系。 且此次,冯安同他们兄弟二人见面,也是初次,所以冯安是认不出马冀衡兄弟俩的真正身份。五年前,马冀衡兄弟从西奉国逃到东野时,这个冯安也不过才十几岁,当年的那笔灭国之仇,怎么的也算不到他的身上。 无辜是无辜,毕竟是北音皇帝奥其派来的,马冀衡兄弟俩都不禁暗替了一颗心眼。 “你既是北音出使我国的使者,怎么不直接入京面见我朝皇帝,却来我的府上?”马冀衡讨问道。 冯安认真端正的脸上立即便笑了:“马太守,天下谁人不知你与贵国的皇帝交情甚好,有些事通过你的帮忙,要比我们亲自去和贵国的皇上去说,好上百倍。” “哦?什么事?”马冀衡道。 冯安顿了一顿,恭敬地递过一份文书:“马太守,这是吾皇写过贵国皇帝的求亲文书。” “求亲?”马冀衡微讶。随即皱了皱眉头,疑惑道:“吾皇膝下尚且只有一位小公主,今年才不过九岁,试问,贵国皇帝想向我国求亲,请问,求的是哪门子的亲?” 马冀玄见状,戏谑道:“冯使者,吾皇正忙着生龙种呢,哪来的皇嗣同贵国联姻?你们若是为了汤愁公主而来,我劝你们乘早死了这条心吧!你是不是故意来逗我们的,若是被吾皇知道了,看你还怎么回北音而去!” “我……我没有……”冯安一急,涨红着脸却解释不出来。 马冀衡插话道:“二弟,你就别挤冯使者了,我看他倒像是一个老实人,你偏不正经地要跟他耍嘴皮子,吓唬他,莫闹。” 幸而马冀衡说了这些话来救场,否则冯安的表情尴尬之极,连一双眼睛都不知往哪里看,待马冀玄调侃完,马冀衡替兄弟向冯安解释清是玩笑之话,冯难为情采稍稍减缓了一些,方才藏了一把汗,说道:“言重,言重。马太守,说笑跪说笑,不过在下此次前来,还真是为了贵国汤和公主而来。” “什么!冯安,你好大胆子!这种玩笑是能随便乱开的吗!”马冀玄斥道。 冯安见状,吓得连退好几步,差点没退到门外去,忙擦了一把冷汗,解释道:“息怒息怒,有关贵国的汤和公主的适婚年龄,吾皇已经提前考虑好了。” 马冀玄道:“既然如此,那么,贵国此次派你到访我国,是为哪一个皇子提的亲?据我所知,贵国最大的一个皇子也不过才五岁吧,比之我国的汤愁公主,还小个好几岁,难不成,贵国皇帝是一个五岁的奶娃娃来提亲的?”他说着,带着戏虐。 冯安擦汗道:“自然不是,自然不是。” “那是为了何人?难不成为了奥其他自己?”马冀玄不顾北音皇帝的名讳,直呼他的大名,毫无畏惧道。 冯安道:“是为了小郡王。” “不曾听过贵国有什么小郡王,你莫不是在逗我吧?”马冀玄道。 “怎敢,怎敢!实不相瞒,此次吾皇想要向贵国提起联姻,乃是为了北音和东野的联合大计铺路,只要北音与东野结成秦晋之好,将来势必可以联手对付处于中部的宣国,一东,一北,霸业可成。”冯安道。 “这些是你自己分析出来的,还是奥其让你背下来的?”马冀玄冷笑道。 “唉,瞒不过你们,确实……确实是吾皇所托,但,马太守,吾皇此意就是为了让北音和东野结盟,有利于两国将来的发展。马太守作为一个明眼人,不会看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冯安微转脸色,提醒道。 “倘若东野和北音联姻,结尾秦晋之好,确实会有好处。但是否利大于弊,我却不曾看的明白。但我知道,吾皇是不会跟你们做这笔交易的,吾皇膝下尚且无儿,只育有一名小公主,倘若连汤愁公主都嫁到你们北音去了,吾皇膝下可真的是无一子一女,这种尚无利所收的交易,你觉得吾皇会答应吗?” 第一百九十四章 南山昔事牵利害 “马太守,一旦北音同东野联姻,那就等同占据了南北州一半的势力。”冯安道。 听得冯安如此说,马冀玄看了哥哥马冀衡一眼,随即笑了一笑,道:“其实,想要占据南北州大半以上的势力,吾皇未尝不可去找大宣联姻啊。大哥,你说对么?” 马冀衡点头:“相比北音,大宣似乎也与其不相上下,听闻大宣国藏龙卧虎,出了很多能者奇士。你为何不觉得吾皇在贵国和大宣国之间,会选择大宣国呢?” 冯安笑道:“马太守,其实我不说,你也清楚的很,大宣国这几年同南国的关系时好时坏,周边局势并不好,东野若在这样的情势下,同大宣国攀好,定会惹来南国的不满,南蛮的胡搅蛮缠,莫池是个报复心极强之人,依在下所见,贵国皇帝是不会愿意铤而走险,冒险一试的吧。” 马冀衡兄弟看了一方一眼,眼中皆现出踌躇来:其实,冯安分析的不无道理,大宣自顾不暇,与周边一些小国关系日益恶化,恐有陷入战乱的危险,若是此刻东野在去凑这趟热闹,势必不讨好,南国国君——莫池,就像是传说中的战神一样,只要是他率领的军队,几乎是百战百胜,加上有他的胞弟莫淦相助,在沙场上更是好无敌手。 莫池最难对付的就是他的狡猾和凶残,此人不讲义气,拿读书人的话形容,就是流氓无疑。但他确实有赋军事才能,并不是随便一个人一朝一夕就能够比的。莫池若不是大宣国的对头,也许大宣国的皇帝说不定还会招揽他入宣为臣,这大概也是大宣皇帝的一大心头事吧,南国虽小,却是大宣对外交流的所有国家中最难缠的一个。仅一个莫池就够呛了,再来个莫淦,南国更是肆无忌惮,好在大宣在这几年也出了一些名将,成毅便是一只会咬能厮杀的猛虎。 “马太守,只要在这件事上,你向贵国皇帝多提几句好话,在下回国之后,定向吾皇禀明你在此间的作用,这样一来……”冯安说着,嘴巴斜地一笑,本来尽显憨厚老实的面孔之上,竟多了一丝狡黠之笑,然后将手中的一个精致盒子从袖下,悄悄地推给了马冀衡。 这分明是要行贿——冯安前后给人两种反差巨大的感觉,令马冀衡兄弟俩都大感惊讶。 马冀玄心想:这冯安倒也没那么简单。见大哥马冀衡嘴唇欲动,似乎要直接拒绝冯安,马冀玄随即抢先一步,打断大哥马冀衡的话,然后替他将冯安递来的礼物推了回去,微笑道:“冯使者,真是客气了。你这么做,可是害了我们,若被吾皇知道了,我们兄弟俩都会吃不了兜着走,甚至连东野也混不下去了。冯使者,你的话我帮你带给吾皇便是,只是这礼物,万万不能收。” 冯安一愕,看看马冀衡,“马太守,令弟这是何意?” 未等马冀衡开口,马冀玄先行笑道:“冯使者,既然是公事,那么就按照规矩来走,否则容易万劫不复呐,冯太守,你今日此行,我大哥一定会替你向吾皇提请几句美言,不过我有一个问题忘了问冯使者,贵国的小郡王,今年多大。” 冯安笑笑,道:“小郡王今年十二岁。” “一个九岁大的孩子同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如何能成亲?一点都不成体统。”马冀玄道。 冯安道:“请马二爷放心,吾皇的意思想必你误会了,其实,吾皇此次前来提亲,是预先定下两国之间的孩儿亲,待双方的郡王和公主都长大后,达到成婚的年纪,再行举行联姻的婚礼便是。” 马冀玄笑道:“这么说来,我倒是看得清楚了。原来贵国皇帝打的是一个长远的算盘,奥其是怕到时候有其他国家的皇子来抢汤和公主吧?” “这……”冯安被他一语击中,忍不住有些尴尬,又擦了一把汗,“马太守,此事便算是答应下来了。若成了,定有你们的好处,吾皇一定会感谢你们的。告辞,告辞。”冯安说毕,恭恭敬敬地退离。 马冀衡让家仆送他出府,亲眼见着他离开后,才回府上禀报。 “人走了?”马冀衡不放心道。 家仆回答:“是的,老爷。” 马冀衡微微松了一口气,挥挥手让家仆退下,那家仆应了一声,随即退下。 “二弟,你说奥其此次派冯安而来,是带着诚心来联姻的?还是另有诈?”马冀衡猜疑道。 马冀玄淡淡一笑,“大哥,你也看出来了,我看就是有诈,不是可能有诈,而是一定有诈。试想一下,倘若他是带着真心诚意,如何还要以所谓礼物行贿于我们,在东野,朝廷管员私受贿赂,可是死罪,一旦被查处,那可就是株连九族之罪,这奥其分明就是想拉我们下水,其计甚至狡诈,倘若成了,那还倒相安无事,顶多花点钱,在朝中疏通点关系,将事情瞒过去,就算被发现了,又因成就了东野和北音的联姻之喜,顶多落个将功补过之罪,但倘若进谏失败,皇上根本无意同北音联姻,我们冒着这样的风险前去进言,那是顶着掉脑袋的风险,此计,无论如何,于大哥,对我们马家,永远只会弊大于利。” 马冀衡略一沉思,点点头,复又踌躇道:“可是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个冯安能够这么大胆地来拜访我,光天化日之下,同我提出这样的交易,那定是事先做好了准备,他竟不怕我将此事直接上禀给皇上,到时,皇上龙颜震怒,北音欲同东野联姻之事岂不是一点都没有希望了?” 马冀玄摇摇头,眼里现出一点感慨来,“大哥,你发现没有,刚才冯安入府的时候,他的身上隐隐飘出一丝酒气,倘若是从遥远的北音才赶到东野,身上又怎么会留有一股酒香呢?这说明什么?”马冀玄顿了顿,眉头一皱:“说明,他在来马府之前,还曾去过别的地方。” “依二弟所见,他会是去了何地?”马冀衡道。 马冀玄摇摇头,沉吟道:“今日我从万夫河道渡船而归东野境内,一路沿着官道径入南山郡,就直奔着城里而来,一路上听说南山周边叛乱又起,三年前的那些草寇复又卷土重来,欲要准备攻打南山郡,想到大哥和侄儿们还在南山郡内,本还想去一趟大宣国的柳州去寻找一名故友,又恐怕南山郡会有安危,所以中途才转道,提前几个月折回南山郡,准备探个虚实。” “怪不得你这么早就归来,不过,你能早些归来,对马家来说,也算是一件喜事。”马冀衡道,然后不在意地说:“南山郡叛乱一事,是三年前的事了,那件事你当时也经历过,不过是一些草寇所为,并不妨事,朝廷有足够的兵力能够对付这些乌合之众。你的担心多余了,南山郡虽地处南山脚下,离南山一带的,但因这两年,皇上对南山郡增派了兵力,加强了巡逻防备和守兵,那些草寇根本就没有机会偷袭南山郡,所以,你放心,这附近并不会有什么草寇叛乱。”马冀衡顿了顿,“不过你提到南山流寇一事,与冯安有何干系?” 马冀衡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也许是许久没有见着弟弟马冀玄,满肚子的心腹话等不及要跳蹦出来,他觉得自己啰唣得可恨了,有时兄弟重逢见面,竟似那缠绵多语的妇人间的谈话,一谈便要好久,所以以前每次都只是互相挥挥手,就此作罢。 但,今日马冀玄好不容易归来一趟,众位马冀衡素里再是寡言,此刻也不得不说了,不管聊的是什么,兄弟之间,总找得一些话题聊,才是马冀衡最在意的事,所以当马冀玄提到三年前的南山流寇一事,马冀衡听罢,心里不禁连连感慨,又怕被弟弟笑话自己像个夫人一样,在他的耳旁唠叨不止而被嫌弃,所以说了差不多了,就不再说些煽情的话,本来那些已经准备好说的话,此刻又被马冀衡悄悄地咽下了腹中,烟消云散,脱口而出的却仍是一些外面无关自己的大事:“难道冯安同南山流寇之间会有什么干系吗?” 果如马冀衡猜想的,接下来马冀玄的话,让他恍然大悟。 “大哥,你还记得,当年南山流寇叛乱,亮儿被那批流寇绑到南山的事吗?”马冀玄提起。 “怎么不记得,那一年,亮儿差点因此丢了性命,当年他才六岁,还不像如今这么顽劣,那个时候,我们将他从流寇手中安全就回来时,他还抱着你大哭呢。”马冀衡回忆往事,感叹道。 马冀玄摇摇头。 马冀衡眉头一皱,疑惑道:“不是这件事?” 马冀玄道:“那年,那些流寇曾经向马府送回一件礼物,大哥,你忘了吗?” “一坛梅花酒。”马冀衡记起,然后被他一语定醒:“刚刚冯安身上就带着梅花酒的香味。” “就是梅花酒的香味,这种酒,在南山郡内的集市是没有禁止买卖的,可以说是,翻遍了整个南山也找不到一坛梅花酒,梅花酒的酿造方法特别复杂,被奉为国酒,那是要进宫到一些大国的贡酒,皇上是禁止寻常百姓们进行买卖的,只有宫里才会有。当时由于事情紧急,竟没考虑道这些隐藏的牵扯,那些南山流寇又是怎么弄到一坛梅花酒的呢?” “二弟,你的意思是说,是宫里的人……”马冀衡道。 马冀玄点点头,然后压低声音,道:“我怀疑,冯安在来马府之前,去过宫里,而且,还弄到了一坛梅花酒。梅花酒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喝的啊,除非是……” 第一百九十五章 门蹲老乞欲驱之 “二弟之意,是……冯安到过宫里,见过宫里的某位娘娘?”马冀衡道。 马冀玄点点头,“每年皇上都会赏赐宫里的几位娘娘们这些贡酒。” 二人谈到这里,背脊都不禁起了一股阴凉之风。 午后时分,凉风转暖,微醺马府的楼台庭院,庭院宛若一笔到不了尽头的墨痕,被阳光拖长了影子,变得很长,很长。 马小亮被马冀衡罚在屋内抄书,他倚着窗,隐隐可见抄的是一本《国治》。 这是他父亲马冀衡给他下的任务,若是抄不完,到时难免会是一顿重板子。 其实,马小亮并不惧怕被打,只怕被父亲下令禁足,月旬不许他出马府,这样一来,寻日里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们就找不到他,一群孩童就无法下河去摸鱼。 马小亮倚靠在窗前,一边抄写《国治》,心里挂记今日清早由他指挥的那场“南北之争”,也不知此刻结果如何,他想,会不会因为他被二叔逮走,那些伙伴们就此作鸟兽散吧。 抄书之际,越抄越觉得索然无味。他其实是断然不喜这种,寻章摘句、咬文嚼字的文章,偏偏那些圣人所写的贤书都充满了这种况味,为一句古话训诂幽微,或是旁征博引,甚至是分出了无数针锋相对的派别,有些人常说古文蝌蚪为正宗,又有些人偏认为今文的注解才算是经典,纷扰不断,争来争取争了个数百年也不见有个结果,可偏偏被学馆里的那些先生们奉此为经典,让门徒们将典籍翻来覆去地讲解个精透。 为这不解,他常在先生讲学时提出质疑,先生便说他中了歪门邪说的蛊惑,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思,你而今所思所念,皆是乱七八糟的烂污之说,想多了会祸害心智,将来成为祸国殃民的蠹虫。他没被先生的话吓住,反而更加困惑,在讲学时也偷偷看过邪书,譬如为法学贬斥为不走正道的刑家学说,他觉得那些说林故事有趣得很,怎么就成了乱七八糟的烂污之说。 卫小亮搁下笔,百无聊赖之中,于案头堆成山的书籍里翻出一本父亲马冀衡的手书,那是马冀衡亲手抄录的《国治》。 马冀衡所写字字墨汁淋漓,非但一笔一画无任何苟且和偷懒,就连一丝飞白星墨也见不到。乃以枯墨使枯笔,写出一种黑白相间的书体来,此种书体曾于东野卷起过一股人人效仿之风。可这恰恰是他所最不喜欢不的,马冀衡十分厌弃这种对时新之物趋之若鹜的心态,而认为君子当一以贯之,效仿这些于国于民毫无益处的奇技淫巧,真正来说,只能算是徒费精力。 马小亮咀嚼起马冀衡素里常训诫的“一以贯之”,于此他总是懵懂不清,为何君子偏要一以贯之呢,又该对什么一以贯之呢?什么人又能称之为“君子”呢? 这时,窗外的微风吹得花草婆娑而动,将一缕斑驳的光影投落在案上,宛若时光轻浅的脚印,门口响起了一人的轻咳声。 马小亮转头一看,原是弟弟马小卫。 “二哥,啃。”马小卫伸出手,他的手心里拿着一块捏了熟的大饼。 马小亮摇头:“我不吃,抄书呢。” “那我啃。”马小卫认真地咬了一口,然后蹭了进来,随之凑到马小亮的身旁,瞧他抄的书,然后一双小细眉皱了皱,一点也看不懂,说道:“二哥,隔壁那条街的大黄骂我。” “骂你什么?” “他说我们姓马的,都是猪。” “卫儿,待二哥抄完书,就帮你去骂回他,一定骂死他!” “二哥,你现在不能去么?” 马小亮无奈道:“二哥还要抄书,若是不抄完,要吃爹爹板子的。” “二哥,爹爹不打你。” “你怎么知道他不打我。” 马小卫笑嘻嘻道:“爹爹刚才出门了,他根本打不着你。” 马小亮心上顿如炸开了一朵红花,喜上眉梢:“他出门了?” “嗯,方才外面来了一位客人,他和二叔聊完了一会,就一块走了,听二娘说爹爹是要去见远方来的大客人。”马小卫对自己的这个惊人发现似乎显得很得意。 “大客人?什么人呐,卫儿,你知道爹爹要去见的是什么人。”马小亮道。 马小卫摇摇头。 “为什么这会儿出门了,刚刚都是谁来到咱们家。”马小亮道。 马小卫又摇摇头。 马冀衡出门的消息实在是太令马小亮人振奋了,马小亮激动得想大笑三声,他把笔墨竹简往旁边蓦地一推,一把拉起马小卫的凶手,大声道:“走,卫儿,二哥带出去玩!” 小兄弟俩便手拉手穿过了马府的长廊,马小卫嘴里喃喃着要去骂隔壁街巷的大黄,马小亮心里却记挂着“南北之争”,二人商量的结果是,先去解决了“南北之争”,再以胜利之师的气势去征讨那骂人的大黄。 为了避开府外堵门的马府小厮,两人不敢从大门走,惧怕被拦回去,再禀报给继母林氏,若不慎碰见两个姐姐,难免又是一顿教诲,于是小兄弟俩就摸着府内的一条小道,径往角门而去。 二人刚行至角门处,便闻见一阵扰耳的吵闹声传来——是家仆在跟什么人吵嘴,小兄弟凉本来还想躲,偏偏又生出一股孩童的好奇,竟慢慢地挨近了距离,去探看个究竟。 那和家仆拌嘴的是个老乞丐,原是那乞丐蹲踞在门口,赖着不走,被府上的仆人发现,嫌他一身衣衫又污又脏,污了大门,便设法赶他去别的地方,两下里互相都不肯退让,一时说的不顺,竟在门口大吵起来。 那乞丐模样看起来,似乎已年逾六旬,灰白色的头发拧成条由后脑勺翻转过来,直接就将他的一张老脸挡了去,因他身上的衣衫破烂得不成模样,只披着几条破麻缕,上半身几乎赤着,脚上也没穿个鞋,两足已经见的出磨起了皴口,一看便是走了遥远的路程而来。 老乞丐虽是一身褴褛,肩头上却还背着一个大包袱,看起来四四方方,就像在扛一面门板。 “老乞丐,别在这里杵着,也不悄悄这是什么地方!”家仆凶道。 老乞丐满不在乎地说:“我蹲在门外,又不蹲在你家里,你管我。” “你躺的地方就是不对,快给我滚远点!” “一只看门的狗还比主人凶,嘴里叼的不过是骨头,还以为自己是肉食者。”老乞丐不禁讥诮道。 家仆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骂道:“啰唆什么,滚!” “贵胄之家霸了高墙之内,还要霸高墙之外,真是不给世人一口气活!”老乞丐将肩上的包袱忿忿一拉,急于离开。 “等等!”说话的是马小亮,他见那老乞丐要走,突然从后面一下蹿出来,跳到他的跟前,拦住他的去路。 “这人脏,公子别理他!”家仆见到公子突然出现,惊讶下连忙劝道。 马小亮不去搭理家仆,径直走向老乞丐,他忽然腰间所挂的一个革囊里摸出了一把铜钱,那原是过年时家中的一些大人送给他的压岁钱,见到老乞丐可怜的模样,他不由分说地统统将这些铜钱掏了出来,不余一个:“老头,这个给你。” 老乞丐只是瞅了他一眼,见是一个八九岁大的孩子,老脸一松,没伸手去接:“老乞丐我无功不受禄。” 遇到一个不受之际施舍的老乞丐,在马小亮看来,还真是一件稀罕事,不禁好奇起来:“那你,要怎样才肯接受我的帮助?” 老乞丐微笑道:“我看你这个娃子就比那个家伙有爱心。所谓有所予才有所受,所谓,礼尚往来,无功不受禄。” 马小亮闻罢,有些无奈,打量老乞丐,见他身无长物,也不能求他能够掏出什么珍稀值钱的宝贝来,略一思量采,说:“那好,你先让我瞧瞧你背上的那个大包袱,里面装的什么。” 老乞丐想了一想,嘴角浮现出神秘的微笑,那一瞬间笑容极显和蔼,干脆之下,把包袱当众解开,里面装的原是一方边角已磨烂的木棋盘。 马小亮却惊奇地发现,他的那方木棋盘原来只有纵横十道,迟至棋盘中界限,素里所见的围棋已从十五道延展到了整整十七道,棋道越是少,其布局就变得越窄,将一局棋限于一方小域内,往往令对弈者无法施展开手脚和智慧。 “老头,你这个棋盘不对劲。” 老乞丐眼露微笑,淡淡道:“哪里不对劲?” 马小亮搔搔脑袋,一板一眼,思考道:“天下的棋盘我又不是没见过,尽皆只有十五道的,最多的也不过才十七道而已,你这个只有十道,少了好几道,明明就是不对。” 老乞丐嗤地一笑:“谁规定棋盘就必须有十七道,所谓‘上胡不法先王之法’,这个道理都不懂,那便等于是迂腐无知,可笑可笑!” 这话让马小亮一下呆住了,懵懂之际,仿佛马上要体会出他话中所藏之意,却又始终理不清其中的真意,他有些郁闷,盯老着乞丐,忽然发现他那张被污垢堆叠的老脸上,一双眼睛在这会儿看起来变得明澈透亮,异于常人,简直就像是夏夜里闪烁的两颗明星。 马小亮将钱塞给了老乞丐。 老乞丐冲他微微一笑,只捡了他手里的两枚铜钱,将其余的统统退还给了他,“多拿你的,那便是老乞丐贪心了。” “你就让他在这里待着,莫要赶人。”马小亮认真吩咐家仆道。 “二公子,这可不成啊,又丑又脏的老乞丐待在这儿有辱……” 未等他说完,马小亮没好气地冲他“哼”了一声,打断道:“他待在这里,又没辱了你,休得多管闲事!” 既是小主人发话了,家仆也只好闭嘴。 马小亮瞪了家仆,又提醒道:“我要跟说要和弟弟出门,一会爹爹和二叔回来了,你要是敢在他们面前多嘴,我就把你上次去厨房偷吃羊肉的事儿禀报给爹爹!” 对家仆一阵威胁过后,马小亮小脸忽然犹豫,琢磨是留在这里问问那老头为何棋盘只有十道,还是出门去寻那帮伙伴们继续他们的“南北之争”。 正想间,转头却见老乞丐已蜷缩在一边,两只枯瘦的手抱住了棋盘,在那里打起了盹。余光瞥见他那缩在角落里的身板子,像极一只冬眠的蚕虫,竟是一动不动。 马小亮见状,心想,先去指挥“南北”吧,于是拉起弟弟的手,飞也似的地奔出了角门,不一会就闪的没影。 门外出现的便是一条深长小巷,巷口种植着几株蓬松桃树交错而立,树杈上所结的果子大部分已熟透了,远远望去,一个个仿若红彤可爱的孩儿脸。 马小亮领着弟弟马小卫奔过了小巷,奔跑途中,脑中还不断回味方才那老乞丐的十道棋盘,越想越觉得那布局奇怪。 第一百九十六章 赵家父子入东野 阳光明丽如瓷娃娃的脸,白旭漫天飞起宛如一双双轻盈的翅膀,于庭院里起舞翻飞,宛若逗引情绪的咒语。 “爹,快到长平巷了吧,你能找到马师伯的新府邸吗?” 一个三十七八岁的男子手拉一匹马车的马缰,躬了一下身子,道:“马师兄在南山郡名声显赫,一问便知,应该不会错。” 此人姓赵,名封,北音人氏,带着长子赵鹏入了东野境内,父子二人已经驾驶马车好几日。 赵封乃是马冀衡的好友,三年前北音同东野文化交流甚是频繁时,赵封便被派到了东野进行文化考察,学习东野皇帝的“扬法”制度,二人也算是同窗情深,每年放了假,赵封便会从东野千里迢迢地赶到马冀衡的府上做客,每次都会带着长子赵鹏一同前来,有时还让赵鹏陪马小亮一起同桌夜读,同榻而眠。 “如果找不到马师兄,鹏儿,咱们就先得找家客栈住下,明天一早再出来寻找。”赵封两鬓的白发在风中颤抖着,眼角的一丝皱纹被洗炼而变得又深长,语重心长道:“君子首当律已,止于繁仪。” “爹,孩儿聆听教诲,谨记在心。” 赵封垂下手臂,让车帘再次把冷风挡住,被车窗过滤了的一束阳光,就如同黄河里浑浊的水,一下将他的脸给淹没了,他顿时感觉心口不畅,浑身变得不爽,仿佛有种不祥的预感横然而生——某种祸端的前兆,正慢慢地向他袭来。 “马师兄家里不会出事了吧!”赵封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赵封年近四十,已无当年的少年情怀,对于一些天下事更是心力不济,现在虽在北音朝中为官,但已经暗中萌生了退意,回首他的这一生,想到能够结交马冀衡这样的志同道合的好友,也令他心满意足了,再思一思百年的身后事,他只祈求“儒治”文化能够在未来源远流长,在各国广为广播,继而代代相传。 为了将“孝悌”为首的“儒治”文化传播下去,赵封可以时候是已此费尽了心思。就在半年前,他就曾向北音皇帝奥其提起,要辞官退隐的心愿,可惜奥其并不肯让他轻易辞隐,每每都对他说:“赵爱卿有此意,朕本也不该去拦你。但是朕登基才数年,北音刚平定内乱不久,朝政尚未稳定,你是朝中难得对朝廷有功之人,若连你也离朕而去,抛下北音不管,那么朕,真的找不出第二人来辅佐朕来守住这片北音江山。” “地处中部的大宣国同南国现在正陷入了时战时和的局势,对北音来说是十分有利的机会,你这个时候不留下来为朕出谋划策,想想如何对付大宣国,让北音在南北州大地立于不败之地,却狠心抛下北音去过逍遥的日子,可一点也不像是你赵封会干的事。赵爱卿,再留下几年,若是这几年后,你想离开北音,朕也不去拦你。”北音皇帝奥其道。 “北音人才济济,何尝惧怕没有人才来佐政。芜湖郡新来的太守历济,也是一个栋梁,他的门客遍布各国,人缘关系怎么说都比微臣来得好。朝中有史太守辅佐,北音百年内定无大碍。” “百年内?那么,百年后呢?北音地大物博,可真正能够继承史太守如此治国良才衣钵的人,又有多少?朕听闻大宣国,近几年已有许多佼佼少年英雄层出不穷,貂姬常在朕的耳旁说起,治国要靠人才,一个国家纵使地大物博,没有人才,也只能徒然算是一个空虚之地,尚不能真正扶成器。无论如何,朕都不可能放你这样的良才离开北音,否则北音的未来岌岌可危呀。赵爱卿,你须体谅朕的苦衷。貂姬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女人,她虽足智多谋,比起一般的女人要聪明个几分,甚有治国之能,但终究女人辅佐,是要被天下人耻笑的。朕也是好面子的人啊,总不能让天下人,让别国的人嘲笑朕这个北音皇帝是靠着女人治国吧?” “娘娘聪明绝顶,治国之才远远胜过微臣,恕微臣直言,若真要将娘娘同北音朝中的治世良才们相比,娘娘是游刃有余,并不存在什么逊色之说。女人佐政,古来闻所未闻,但,北音开创了先例,只要治的好,就算是女人,也是值得让男人们敬佩的。不是祸水的红颜,不是祸国的妖妃,都不算有损于国家,相反还是为北音有利。” 赵封回想起当初提出辞官时的情景,北音皇帝奥其同他的谈话,心中一阵感触,对于北音,自己也算是兢兢业业。从未动过异心,提出辞官也只是想为妻儿讨个平安的环境,过完后半辈子,最大的长子赵鹏今年也不过才过弱冠,次子赵鸿与幼女赵燕,更是年幼无知,都不过才十一二岁,体弱的妻子更是风霜皆尝,年年都会生病,让赵府陷入了一阵阴翳当中,妻子刘氏的病情时好时坏,北音宫里的太医们每年都要被请到赵封府上为刘氏看病,每次来来去去都是摇头:“难治,难治。夫人恐怕只有数年的光景了。赵大人还是乘早有些心理准备的好。” 家中陷入这样的状况,让赵封的心思无法完全专注于朝政,遂起了退隐之心。好在次子赵鸿与幼女赵燕,素里都交给好友奥广之照看。奥广之是北音人氏,是一名游走的乐师,南北州还未发生动荡时期,他常奔走于各国之间,传播他的音律学识,从一定程度而言,是奥广之极其师傅让各国在音律上的发展都有了重大的变化。渐起了一股乐坊之潮。 赵封回忆到此,又是一阵感叹,将长子赵鹏带在身边,还算放心,但此次赵鸿与幼女赵燕却仍留在东野京都,还有他那病怏怏的柔妻,更是让人身处远方而担忧。自己这次瞒着北音皇帝奥其前来南山郡寻找马太守,乃是为了辞官之事,奥其一直不肯放他离开北音,倘若被他得知自己私下寻到马太守府上私谈辞官之事,奥其帝怪罪下来,依他乖戾的脾气,定不会轻易放过赵家。 只要回想当年奥其是怎么成功登基,成为北音皇帝之事,便会知道,他的手段与报复之心有多强。暗耍手段诛杀亲兄长,抢了亲嫂嫂,登基后娶为妃,这样的人,会是什么正直之人么?那等同是小人。 可在北音,却没有人敢当着这个少年天子的面,去说他一句半句的不是,说了,那就是死罪难免,活罪扒皮的重刑。赵封也怕得罪这个性格怪异、甚至有些扭曲、阴险残暴的少年皇帝,所以当初他向奥其提出辞官归因,遭到奥其的拒绝后,就不曾再提起过,奥其的性子,赵封十分了解,倘若再有第二次,那便不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苦劝留下这般简单,而是赶尽杀绝,屠灭满门,这些事,对于奥其来说,并不是干不出来,即便他是皇帝,皇帝不好出面下手,但他的膝下却有无数肯为他杀人的死士们,愿意为他卖这一条命。 “爹,您在想什么?”长子赵鹏的声音突然在赵封的耳边响起。 “也不知你马师伯家会不会出了事,我的心跳快得紧?”赵封的心一路上都是悬着的,也不知怎么的,前几次来南山郡马府,也不曾有过这样紧张的感觉,偏生今天,此时此刻,陷入这种无端的紧张之中:“上回我私下给你马师伯去了一封书信,他那边一点音讯都没有,他若是接到我的信,定会有回信,可这半个多月过去了,一点回应也没有。只怕上回我去的那封书信,给人暗中截下了。” “爹,原来您在担心这个。马师伯吉人自有天相,能有什么事呢?我倒是一直记挂着他家中的那只活宝,也不知他的病好点了没有。”赵鹏打趣道。 赵封知他指的是马小亮,提起马小亮,赵封的心情算是恢复了一些轻松,就像赵鹏说的,确确实实是马府的一只活宝,“小亮这孩子天生身板子弱小,但听闻你马师伯说,他这两年身板子发育得极好,且每日被你马师伯逼着闻鸡起舞,身板子锻炼的应该还算不错,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小亮的性子倒是越发显得放纵不羁,你马师伯曾经来信说,担心小亮日后会走了歪路。” “马师伯还有小谨,未来势必不会坏到哪去。纵使小亮再不济,还有小谨这个懂事的好孩子,将来一定会让马家在北音光耀起来的。”赵鹏突然提起马冀衡长子马小谨。 “是啊,小谨这孩子,确实是一个聪明懂事的好孩子。想当年,马师兄带着他入京,是两年前春雨刚下过不久。小谨采这么高的孩子,竟孤身来到太学府,那个时候起,那个孩子就在北音的太学府里发生了一个奇迹,被北音所有的读书人传为一段佳话呢。到现在京都只要有人提起小谨的名字,都会将之前的故事讲起。”赵封放缓了车速,马车边行边道。 “那个时候,正逢东野朝中招收人才,皇上派我入东野太学府监试。”试间,太学府巡走的侍卫,见到一个才比桌高一头的小孩在太学府门口探头探脑,就惊奇地问是谁家的小孩儿,想要将小谨赶到别处去玩。” 小谨说,“我要见颜先生。”然后便扬起脑袋,将胸膛挺得高高地,神色温和中杂带着一股令人不敢小觑的威严之气,对那太学府的侍卫说:“我是来求学的!” 侍卫见他这么大的一个小孩子,竟来京都太学府求学,当真觉得是一件稀奇事,就故意问他:“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凡是来这里求学的人,不是有人推荐,就是皇上钦派,你一个小孩子,有吗?” 小谨也如实回答:“没有。”却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满腹信心的模样。 那侍卫又道:“来这里的少年皆是由长辈护送来的,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没有长辈带你来吗?” 小谨回答:“我是一个人来的。” 那侍卫道:“你一个小孩子,跑来这里做什么?不好好呆在家里,你真的要找颜先生吗?” 小谨道:“还不知道。” 那侍卫又好气又好笑,又问:“那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马小谨当时用一口洪亮清朗的嗓音朗朗答他,道:“太学府创立于东野一百四十七年,和帝元年,至今已历整整十年,占地八十一亩,另有一百四十六亩的田产可供太学府开支。迄今为止,短短的十年内,我朝的太学府共培养了将近三千的优秀学子,显达于南北大地天下者近百人,昔日的东野南山郡主牧华、庐川郡守纪晓,还有北音大乐师奥广之、东野七贤之首的史英等,皆为太学府出来的俊杰,现今共有七十多人成为我朝栋梁,还有三十余人皆已经在各国显露锋芒,担当重任;还有许多太学府出身的弟子无意于仕途,带着文化知识四处游历天下,八方讲学,成为各国德高望重的名士和谋臣,其中最显著者的一名,乃是京都之首史英,就连当今皇上都其亲笔为太学府提字———君子之德风,还有当朝……” 那侍卫越听越觉得惊奇,竟完全没料到一个少年竟然有如此广博的见识和记忆力。 “你今年多大了?” “十二岁。” “那你可听好了,我们太学府里最小的学生也比你大四岁。” “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千岁。你想想,老乌龟能活几百年,它却只知一步一步慢慢地爬行,狗熊虽长得魁梧而有力,它却吃饱了只知睡觉打呼噜。钟昊十一岁就随宣国皇帝御驾亲征,在战场上为宣国的将士们奏鼓鸣笛壮士气,受宣国皇帝青睐,闻名天下。” 那侍卫这回是彻底折服了,抓抓脑袋,也是迫切地想把这个年纪不大,个头不高,却看似非凡的小孩领到颜先生的跟前。 “要见颜先生的人太多了,他老人家既要讲学,还要忙着为皇上撰书,实在太忙了,你觉得他会见你吗?而且,此刻太学府内,正在举行三年一度的京试,还请了北音的赵大人前来辅佐监试,现在是任何人都不得入内,府内的考试已经开始,你一个小孩家家的,就不要来凑这等热闹,小心误了京试,皇上降罪于你。” “泰山不让细壤,遂能成其之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之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之德;师者不轻少者,方能成其之就。求学之人年龄虽小,却具有培养之必要。”马小谨出口成章,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颜先生乃是天下名师,一定会懂此间之道理。你将我的话带给他听,他听了后,一定会愿意见我的。” 那侍卫拍了拍马小谨的肩,笑了笑,然后亲切地说:“小兄弟,你等着,我会替你说好话的。不过,这事还得看颜先生的意思了。”不刻,他满面笑容地跑出太学府来,对马小谨:“颜先生居然答应见你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你的话还真有效,一套一套的。” “我知道颜先生不但会见我,还会收下我呢!” 东野京都太学府最鼎盛时期有三百多学生,最大的三十六岁,最小的才十六岁,皆是品德优良、资质极佳的少年。他们或是出身一些门第显赫的世家,或是富甲一方的新贵公子哥,极有少数的寒门之士也能凭着他们的天赋以及后天的苦学刻苦,混入了太学府这样优秀的地方,日子也是如鱼得水。可以说,自他们踏入太学府那日起,就已算是一脚踹开了富贵和功名之门,待从太学府完成学业之后,出来到处都能受用,不愁无处招用。 第一百九十七章 问乞丐造访马府 学子们初入东野太学府,沐浴在思想知识的圣洁光辉之下,仿若瞻仰神灵般虔诚,就连素日里说话、走路连都怕惊扰了先生们和师兄们。只有唯独马小谨为例外,当他瞒着父亲马冀衡独自寻找太学府的颜先生时,迈进太学府门槛的行走姿态,别提有多么自然和洒脱。 马小谨的行走姿态霎时吸引了众多异样的目光,再看他那副坦然自若的小神情,更让人为之震惊。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乳臭未干的孩子,他走路的姿态太也不谦逊,头不够低,表情不够恭让,这是目无师长。颜先生平生最讨厌这种人,断然不会收他的。” “有点才华又有什么了不起?能够进来的人谁没有才华?走着瞧吧,一会待这小子见到颜先生,定同他说不了几句话,便将他赶出太学府的。” “凡是被颜先生赶出去的人,前程差不多就等同毁去大半了。” 过了一会,第一科京试毕,从太学府内走出赴考完毕的学子,看到太学府的门口围着一些人,似乎正在看什么热闹,好奇之下,就围过去观看,又过了一会,随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马小谨来太学府求学之事,都被附近的人知道了。 有几个太学府的学子,故意徘徊在太学府的门口,竟也不回家吃饭,他们都听说了,想看马小谨被赶出来的狼狈相。 没过多久,马小谨见了颜先生后果然马上出来了,不过,他的脑袋还是高高上扬着,行走的脚步变得更加轻快,而且双腿也比方才抬得更高,颜先生的书僮竟还替他引路,向太学府的饭堂走去,一看就知是领着他去用饭去了。 午饭方过,颜先生竟一脸喜气地向大家宣布:“老夫将收为马小谨为太学府的正式学生。” “你们听说了,今天太学府外来了个小屁孩,可不得了了!颜先生竟收下他了。也不知是什么来头。”学子们无不千分惊奇,万分不解,几乎乱成一团,奔走相告又相互质询,都想从别人的口中得到答案。 太学府是公学,在东野颇具盛名,自建造以来,内中招收学子从来都是经过选拔,或者朝中贵人推荐,自和帝以来,又细分为太学、府学、州学、县学以及乡学等五个级别,分布于东野。太学在颜先生的带领下,经营得日渐兴盛,连贵族子弟都以入读太学府为荣。 在颜先生的心中,传道、授业与解惑乃最为神圣、最为崇高的事业,任何人都不能对之亵渎,所以对门徒于各方面都要求苛刻,特别是人格上。 其实,今日马小谨独自寻来太学府,对颜先生道:“先生,早在半年前,我就独自一人来找你,但在中途却迷了路,被几个好心人又送回了家。这次我却是爹爹带我来求学的,其实我并不是孤身一人进京而来,只是今天我瞒着爹爹跑出来,寻找颜先生来了。” 颜先生想:这孩子才十二岁,求学求知之心便已如此坚决,不达目的绝不肯罢休,观他前额饱满,双眼雪亮,两道眉很长,鼻子又显得异常高挺,典型的大智大慧、意志坚强之人。只是由于他的太小了,太学府毕竟是学风极严谨的学堂,不是孩童玩乐之地,权势不能使其混杂而入,便是人情也是不能。 颜先生将马小谨领到太学府的饭堂吃完饭,本就想着派人将他送回家,却没想到马小谨住进太学府颜先生居所的第二日,马家的人就寻来了。 从来人口中,颜先生得知马小谨的身世,原是南山郡太守马冀衡之子,马冀衡乃是受皇上重用的人才。 马小谨见到马家人,却执意不肯回去,颜先生只好摆出先生的威严,以一口不容商量的语气对他道: “两年之后,我才能收你,想成为太学府的弟子,你首先必须说的事,要听师长的话。” 马小谨立即不吱声了,他抬着脑袋,脸上却是泪水哗哗长流:“好,颜先生,两年之后,我再寻到这里来,那个时候,你可一定不能再赶我走了。” “这两年,你还要用心读书才行,广阅天下精良文章,否则就算是再过了十年,你都进不了太学府。” 马小谨使劲儿地点了点头,留着泪往太学府外走。 随着时光飞逝,颜先生本于太学府的忙碌之中,在以后的日子里淡忘了这件事。他承诺给马小谨的两年之期,原只是随口说的,想他一小孩,纵使再过聪明,颇具慧根,但人的热血来之不易,与他的一点小聪明相较之下,一个人的韧劲和毅力却还要难上百倍。一个十二岁孩童的热血一过,便也会将这个承诺淡忘的。 想不到就在两年后的同一天,十四岁的马小谨又寻来了,并以他的行动向颜先生证明,在过去的数百日夜里,他一刻也未曾忘过颜先生当日的教诲。颜先生送给他的几本圣贤之书,在二次来到太学府时,他已能倒背如流。 东野京都,拥有人家数万余户,乃东野皇朝最为富庶之地,与南山郡不同的是,京都地处更高势,即便是东野当是混入与雪国的战乱,京都不但偏安一隅,经济与人文却发展得比战乱之前更为鼎盛。这些年同雪国僵持,雪国大将——有着“战神”之称的萧项,带领军队曾几次意图偷袭东野京都,却因东野京都地势奉高,比南山郡的地势还要高势,当萧项带着一批雪国偷袭兵队由暗道闯入京都时,被慕容派下早便守候在暗口的东野士兵,以滚石击退。最终溃败而逃,从那次之后,雪国士兵便再也没来骚扰京都,可以说,京都是东野最为安全之地。 太学府座落在京都中心地带,分南北两大学府,南府同皇宫只隔着一条街巷。附近皆是一些贵族京官的深宅大院,非富即贵,还有三条最为繁华热闹的京街夹于两府之间。 太学府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座座朱墙,显示着高贵与辉煌,就连大门也是沉厚的朱漆色,透露着威严和庄重。南北学府内,共设有百余间房屋,水榭戏台,幽亭长廓,无不奢华,却又不失优静。 马小谨第二次入京拜访太学府的颜先生时,令颜先生十分意外。正逢皇上带着汤愁公主来到了太学府视察,马小谨便有了此次于圣上面前自我展现的机会,小小年纪,博得众彩,被皇上钦点入了太学府,当时东野人尽皆知,马家大公子马小谨是个天资聪慧且富有才华,还受过当今皇上的夸赞。 赵封每每回忆到此事,都不禁感慨万分。 车轮缓缓地滚动,突然于漫长的长平巷口停了下来。 “爹,我寻个人问问吧,不要弄错了才好。”赵鹏忽然从车内探出脑袋来,一双眼睛在周围陌生的街道上游动,十分迷离。 “嗯。”赵封点点头,示意他下马车。 赵鹏跃下马车,探头挠脑之际,眼睛向前方一瞥,见到一个枯瘦蜷缩在前方的一座府邸门口,奇怪之下,便疾步奔了过去,等他赶到时,看到一个角门,内中大概是什么人的府邸。 “老伯,打扰一下。” 那老乞丐耳朵似乎甚灵,赵鹏走近时,明明听见他正在打呼噜,看样子是睡的很沉,听到自己的声音,竟一下醒过来,却是双眼微眯,还沉在睡梦之中。 “向您老打听一个事,马冀衡马太守的府邸怎么走。”赵鹏道。 老乞丐本想继续瞌睡,听到“马太守”三个字,似乎警觉到了什么,怔了一怔,然后似乎又没有听明白赵鹏的话:“你是马太守的亲戚?” “哦,他是我师伯。”赵鹏道。 “据老乞丐所知,这府邸的主人片刻前,便已出门去吧。” 赵鹏惊呆了,脸上的表情骤然凝固,带着一丝欢喜和失望:“你是说,此处就是马家府邸?”见那老乞丐突然站起身来,拍去身上的尘土,点点头,向长平巷口悠悠而去:“贵胄之门,南山郡除了马家太守之府,别无他处呀!” “老伯伯!”赵鹏见他突然离开,正要追上再问个清楚,想起赵封还在远处等候,又返回,大喊:“爹!找到了!这就是马师伯的新住处!就是这里了!”一路高喊过来。 来到马车旁,二话不说,跳上马车,“爹,没想到,马师伯居然搬来了这条街巷。” 赵封双眉微皱,虽然找到了马府,脸上却无半点喜色,“先不说这些了,我们立即去见你马师伯!” 说完,将马车绕着这条长平巷,终于抵达马府大门,门楣上写着“马府”两个大字。门口见到两名门卫:“请问,马太守在府上吗?” “你们是何人,马大人出门办事去了。” “请问马大人何时归来。” “这……”两个门卫互相看看,“马太守交代下来,倘若有客人来府上,便请客人们先到府上等候,他同二爷大概一个时辰后便会归府。” “一个时辰。”赵封双眉皱了皱,看看儿子赵鹏,陷入了踌躇。 “爹,那咱们就进府等候吧。反正这一时半会,马师伯也没那么快回来。”赵鹏说完,问及门卫:“不知府上的公子小姐们,都在么?还有夫人,是否也出门去了?” 那门卫道:“不曾。除了大公子在京都太学府,其他公主小姐都在府上呢。” “那真是太好了。”赵鹏面露喜色,对赵封道:“爹,咱们去看看小亮!” 待进府之后,见过了马冀衡的妻子林氏,赵封问及马小亮的情况:“许久没见过小亮了,不知小亮近来可好?” 林氏只是冲着他们二人微微一笑,显得极其内敛:“我领你们去寻他,他在房间抄书呢。” 第一百九十八章 音律神童献笛技 三人来到马小亮的房间,敲门喊了一阵,却没有回应。 待推开门,房内却空荡荡一片,没有一个人影。 “坏了,这孩子又溜出去了。”林氏叹了一声。 赵封与赵鹏互相看看,皆皱起了眉头。 “大嫂,可以告诉我们,马师兄这一趟是去什么地方?”赵封道。 林氏秀眉一蹙,看着他,眼中多了一丝忧:“南山寨。” 赵封脸上的表情旋即凝固住了:“南山寨是山匪流寇的贼窝,马师兄去哪里做什么?” 赵封看着林氏,感觉她有事瞒着自己。 而林氏此刻的表情也变得十分复杂,仿佛内心被赵封的这一质疑的眼神给震惊了,躲不过他那双犀利眼神的捕捉,默在那里,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 “大嫂为何迟迟不说话,马师兄去南山寨,到底所谓何事?”赵封急了。 林氏一脸踌躇,仿佛有难言之隐,双手紧紧抓在一起,表情变得有些挣扎:“老爷说,任何人问起,都不能说,我却对你们说了,已算是不该了。” “大嫂,我总觉得事有蹊跷。”赵封一脸严肃。 “赵师弟此话意思?”林氏道。 赵封道:“前几年南山流寇曾来南山郡犯事,还绑去了小亮,此事我也是听说过的。南山流寇向来同朝廷是水火不容,马师兄这次却偏向虎山行,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林氏禁不住想起马冀衡兄弟俩出门前,马冀衡曾再三说叮嘱过:“夫人,倘若天黑前,我同冀玄还未回来,你带着小亮他们,循着我房内的密室而走,逃出去。” 林氏当时对于此事一头雾水,连问马冀衡:“老爷,发生什么事了,我们为什么要逃呀,是不是皇上……” 马冀衡却不肯说,只道:“你一个妇人,莫知太多。你带着孩子们从密室出去,出去之后,自有人会接应你们,夫人,你千万记住了,要保护好自己和小亮他们。” “老爷,为什么好好的非要这样,你就不打算告诉我真相吗?你这样,让我的心好慌,好慌。”林氏忍住泪水,道。 “唉!你就不要问了,多言无益,该来的还是要来。我同冀玄出门后,倘若有客人寻上门来,熟人便接进府来,像寻日里一样,照常招待喝茶,不要有半点异常的表现。若是陌生人,千万不可让他们入府而来,必须将府门紧闭,不可放进来。夫人,此事就拜托你了,马家可能以后也要拜托你了。” “究竟出了什么事,老爷为何不肯相告?难道老爷没有把妾身真正当作你的妻子吗?”林氏道。 “夫人,自从我娶你过门,你对马府哪一日不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对我的几个孩子也如亲生一般。我是不想拖累你,我同冀玄要出发了。记住刚才我对你说的话,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孩子们,特别是小亮,他性情顽劣,必须看好。”马冀衡叮嘱道。 话毕,没有一点脱离带水,便同马冀玄每人携了一把剑,匆匆出府而去。 “难道同今晨来的那个北音客人有关?”林氏忽然道。 “你是说,今天有北音人来过府上?”赵封吃了一惊。 “大嫂可知道来者的具体身份么?”赵封双眉轩起,急声问道。 “听老爷说,好像姓冯。”林氏道。 “冯安!”赵封心里一跳,脑中立即跃出这样一个名字。 林氏点点头:“是,是叫冯安。” 赵封的脸色渐渐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这个冯安,怎么来东野了。” “爹,这个冯安可是去年来咱们赵府闹事的那厮。”赵鹏道。 赵封一脸严肃,点点头。 “哼,原来是他,我还道是谁呢!那厮狡猾的很,去年差点没被我打死。”赵鹏说起昔年同冯安在赵府发生肢体冲突,一下子气便提上来了。 “此人是可恨,我们却拿他没有办法。别看他一副憨厚的面相,背地里也不知坑害了多少好人。”赵封道。 “他来得好,既然也来了东野,爹,请容孩儿去揍他一顿!好报昔日之仇。”赵鹏冲动道。 “鹏儿!我跟你说过什么,行事不可冲动,不可冲动。”赵封道。 赵鹏看看父亲,又看看林氏,脸上羞成一团,意识到自己说了些鲁莽的气话:“爹教训的是,是孩儿糊涂了。” “再说,你想要找冯安,未必真给你找着了。去年,我就向奥帝上奏弹劾过他好几次,奥帝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冯安的背后是奥帝在撑腰,你一个毛头小孩,有什么能耐能能够同他作对?鹏儿,此次冯安来到东野,一定是奥帝所托,我们想对他动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赵封道。 赵鹏兀自唉声叹气了一回,最终道:“爹教训的是,孩儿以后不会再这般冲动了。”说完,别过脸去,不再吭声。 赵封见他这副赌气的模样,知他心里不好受,自己训了他几句,他面上虽是言听计从,却仍藏着一肚子的话想说却没说,“鹏儿,咱们这次是为了你马师伯而来,不是为了冯安。这两件事,要分得清清楚楚,不可乱了分寸。” 正说间,忽听府外传来一阵马鸣之声,一辆马车滚滚而来,停在了马府门口。 “夫人,您快出去看看,外面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呐!”家丁匆匆跑进来禀。 赵封、赵鹏、林氏三人面面相觑。 赵封道:“大嫂,我们父子回避一下。”话毕,得到林氏的点头,赵封便携着赵鹏入了内堂,躲在账内观看。 不刻,带林氏将来客引进府内后,赵封却听到一阵熟悉的笑谈声:“没想到马太守原来躲在这里享受天伦,还娶了这么一位年轻娇丽的小妻子。” 笑声爽朗却让人感觉有些城府。 “阁下是?” “夫人既然都放老夫入府了,那便是信的过老夫,老夫的身份暂且不能透露给夫人,还请夫人莫怪。” 林氏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双眉蹙起,并未说话,只对那人道了一声:“二位请坐吧。”吩咐马府家仆道:“去泡壶龙井来,给客人斟茶。” “是,夫人。”家仆应着下去了,却是一去不归。 林氏因为这位远客的到来,聊到一些话题,一时间也忘了方才吩咐家仆泡茶之事,聊着聊着便没留意,家仆一去未归。 “夫人,马太守去哪了,又于何时归来。”那人问道。 “我家老爷外出前,未曾交代过他要去往何地去办何事。”林氏微笑道。 “哦?”那人微一思忖,看林氏时,眼里透着一点怀疑,“夫人莫要过于紧张,老夫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来府上坐坐客。” “刚刚听闻阁下是老爷的故友,是来自大宣国。可否请教阁下的身份?”林氏道。 那人笑道:“老夫姓钟,这是犬子。” 林氏冲着此中年男子带来的男孩露出一抹温婉的笑容:“这孩子长得可真俊,一看就是一副聪明人的模样,长大了定了不得。”林氏笑着,打量到那男孩的手上一直握着一支短笛,不禁好奇:“令郎可是懂得音律?这把短笛……” 那人笑了一笑,对男孩道:“昊儿,你不是常说,无人能识你的才能,跨越五国,也没人识得你的这把短笛的精妙吗?这可是个机会。” 得到父亲的暗示,那叫昊儿的男孩沉默了许久的脸,突然抬了起来,看人的眼睛里瞬间多了一点灵气,那是一种欣喜,他站起身来,冲着他父亲重重地点头:“嗯!孩儿这就献丑了。” 说完,迫不及待地地要在林氏的面前进行表演。 一曲完毕后,林氏对他进行一番夸奖之后,只见厅外冲进一个瘦小的人影,指着那男孩,笑道:“难听,难听,这简直是我听过的最难听的一首曲子!” 正是马小亮带着弟弟马小卫回府而来,正巧听到厅内有人在吹笛,便竖而倾听,边往大厅赶来,边在心里将此笛曲在心里做了一番评价:差极! 这吹笛之人,正是钟磊的二子——钟昊。那年他才不过九岁,同马小亮年龄相仿,个头也差不多高,在大宣国,从未有人当着他的面,指点他作曲的不是,这个跟自己一般大的小孩,竟当着众人的面,大肆指出自己吹的难听,气得小脸涨得通红。 钟昊从小对音律有极高的天赋,更在大宣几位大乐师的指点下,精通钟律,丝竹八音,可以说是小小年纪,无所不能,抚琴时指法灵活得如行云流水,琴声优扬流畅时如淙淙溪泉,高亢急促世仿若万马奔腾了,意境微妙,而他最为擅长的是吹笛,这把看似十分平常的短笛,却能在他的嘴边,吹奏出连大宣皇帝都为之惊叹的妙曲来 钟昊五岁那边,钟磊曾邀请过天下最著名的雅乐大师杜藏来到丞相府作客,对钟昊进行指点,钟昊慧根极佳,一点就通,小小年纪,在音律造诣上便远胜于大宣一些知名的乐师,就连大宣皇帝听到钟昊的笛声,也不由得为之驻足侧耳,欣然在旁指点。 此刻,马小亮却当面指责他的曲子难听,钟昊为此气得双颊通红,却并未说话,只是竖起眉头,看着马小亮。 第一百九十九章 以叶代笛大斗曲 厅内登时一片尴尬,林氏蹙了蹙眉,露出一丝强笑。 “亮儿,卫儿,到二娘这边来!”林氏唤道。 马小亮拉起弟弟马小卫的小手,一声不吭地走到了林氏身旁。 “哼,你说我的笛子吹得难听,请你有什么高见吗?”钟昊道。 “曲骨绵而无力,根本就是有气无力!还不如我吹的好呢!”马小亮双手抱在胸前。 “你……你说什么!你有本事,你来吹!”钟昊一气之下,将笛子递到他的面前。 马小亮瞥了他手中的短笛一眼,不以为然,却不肯接过,过了一会道,“我吹不来。” 钟昊冷笑道:“你吹不来,凭什么说我吹的曲子难听!” 马小亮道:“我虽然吹不来笛子,却吹的了叶子。”说完,在弟弟马小卫的耳朵旁嘀咕了两句,便见马小卫“嗯”地一声,重重点了点头,便跑出厅去。 过了一会,马小卫手里拿着一片叶子跑进来,交给马小亮。 “你可拉长了你的耳朵听!”马小亮说完,睨了钟昊一眼,便将那片叶子凑到嘴边,只听唇沾嫩叶,发出了一阵悠然却有力的曲声。 叶曲一出,全场震惊。躲在内堂偷看的赵封父子也为之惊讶:这小子何时学会这一绝技? 马小亮越吹越是兴奋,满面笑容,将两道自信外放的目光投到了钟昊那张涨得通红的脸上,那片叶子在他的吹奏下,一下如有了生命,竟吹奏出了如此好听之曲。 曲毕,厅内响起了一阵鼓掌声——钟磊笑道:“这位小神童是谁,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惊人的绝技!精彩,精彩!可比我们家昊儿强多了。” 原本只是一句客套的夸赞,却成为钟昊同马小亮之间的战争。 听到父亲这么夸别人家的小孩,钟昊胸中憋了一口气,站在那里,瞪着马小亮,一副委屈的模样,他并不去反驳父亲钟磊对马小亮的评价,但心里却有一万种不服气,凭什么吹片破叶子就被视为比我强。 一时想不通,小孩争强好胜之心顿起,钟昊突然撞到马小亮身上,夺去他手中拿的叶子,然后扔在地上,几脚下去,踩得稀巴烂。 厅内,空气凝住了。 林氏见状,忽然想起方才前去泡茶的家仆还未归来,忙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小孩子的话,不能当真呢。”说完,又叫唤了一名家仆进厅:“你去看看茶泡好了没有。”那家仆应了一声,立马去了。 过了半晌,终于看到他往厅内直奔:“禀夫人,这茶早就泡好了放在厨台呢,阿二人却跑没影了。” 林氏蹙了蹙眉头,也没考虑太多,只道:“给客人们斟茶。”然后对钟磊道:“两位,远道赶来,一路辛苦了,先尝尝当地的龙井吧。” 林氏一边说着,一边命家仆为钟磊父子各斟了一杯热茶。 钟磊笑了笑,忽然道:“林老板,不过半年未见,你难道真的忘记了老夫了吗?” 钟磊突如其来的话,让林氏心头微微一惊,她警觉地看了他一眼,微一眯眼,仔细打量着他的面貌,猛然间吓得脸色花白,连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你……” 钟磊哈哈一笑,突然站起身来,抚须笑道:“小红,忘了老夫了吗?半年前在大宣国。” 林氏陡然回忆起半年前的那个场景,在大宣国——那个血淋淋的场面:自己手握一把匕首,误杀了一个南国的使者。而那个时候,就是眼前这个中年男子,成为唯一目睹自己犯下凶案的人。 “你……”林氏目光闪烁,看着钟磊,顿然咋舌。 “没想到才半年不见,小红,你已经出落得如此美丽,今天老夫能够在马太守的府上看到你,实在是意外之极啊。” 钟磊盯着林氏看,一刻也移转不动目光,仿佛要把她给吃了一样,那种老谋深算眼睛里暗藏着一丝贪欲,他也算是一把年纪了,本不该见色起欲,但对于这个马太守的娇妻,林小红,他却总是一副微妙的眼神。 钟磊的这副形态,让林小红显得浑身不自在,就连躲在内堂的赵封父子都觉得厅内的气氛变得十分怪异——钟磊同林小红之间,看起来很早就认识了,而且关系还不一般。 赵封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难道林氏和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间,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吗? 暗暗端详林氏的表情,在钟磊提起半年前的事时,她的神情明显异常紧张,寻日里所见的平静温婉的笑容,在这一刻再也看不到。 如果语言可以骗人,人的表情上细微的变化,是不能轻易骗人的——林氏定有问题。 这大概是赵封看到厅内这副场景时的所产生的第一个想法,如果是错的,那便是自己不该了,不该将大嫂想象成那样不堪的人。 他素闻马师兄娶了一个年轻貌美、善解人意、知书达理的妻子,在见到林氏之前,他一直对这位嫂子保持着良好的贤妻印象,但此时此刻,林氏的表现,却让他之前的这种想法,一点点地动摇了。 林氏微微一笑,忽然道:“阁下是不是认错人了,今日之前,你我尚未认识,即便是今日,阁下迟迟不肯相告真名,半年之前,又何来的互相认识?阁下肯定是认错人了。”说完,命家仆去给钟磊斟茶:“快给客人们斟茶。” 钟磊知她这是在转移话题,当下也只是嗤之以鼻,微笑道:“也许吧,也许是老夫年纪大了,记错事了。还请马夫人,恕罪。” 林氏冷眼瞧着道:“阁下此番到来,竟然是为了何时,原本府上今日不见任何客人,让阁下入府,已是例外,阁下,还不能相告,你来马府的目的吗?” 钟磊道:“老夫只是来做客。” “做客?”林氏道:“阁下可真是好兴致,从大宣国大老远地来东野来做客。” 林氏微被激怒,语声逐渐变得有些强硬,似乎后悔让钟磊入府了。 钟磊看着林氏,眼里满是微妙的意思,他自然知道她的想法——无非是想要他自行提出离开,“老夫的身份,马夫人,应该很清楚才是。”说完,从身上逃出一份公文,递交给林氏。 林氏接过之后,脸上并未现出惊讶来。 “原来是大宣国的钟磊钟丞相大人,方才失敬了。”林氏道。 大宣国的丞相——钟磊! 赵封耳朵一颤,仿佛听到了什么震天动地的消息,眉头越皱越紧:大宣过的人怎么也跑来东野凑热闹了。 他转头去看林氏,见她看了钟磊递交给她的文书后,脸色竟然无半点惊讶,仿佛在看文书之前,就已经知道他就是钟磊一样,这让赵封越发确定:林氏之前跟钟磊早就认识。 “老夫此次拜访马府,乃是奉大宣皇帝之命,前来寻找马大人商议国事。”钟磊肃色道。 “既是国事,那便该入京面见我朝陛下进行商议,钟大人却来我们马府,可是有点不让人理解。你这份文书乃是大宣皇帝所撰,内中所写的是,有关宣国同东野联姻一事。这么大的事,就算是拙夫也不能做主,理该请示我朝陛下,方能定夺。”林氏道。 “马夫人所言极是,京还是要入的,贵国和帝还是要见的,但马太守,却是无论如何不得不见。此事没有马太守的帮忙,老夫恐怕真没办法同贵国陛下交涉,其间的困阻重重啊。马夫人,看在你我是旧识的份上,就帮老夫这一次忙吧,我们大宣国的皇帝陛下,一定会对你心存感激的。”钟磊道。 “钟丞相,朝中政局瞬息万变,复杂的很,我只是一个妇人,并不懂得国家大事,钟丞相又何苦为难我呢?此事,还是等老爷回来了后再行商议吧,不过钟丞相,请恕我要闭门谢客了。”林氏道。 “闭门谢客?马夫人,你这是要赶老夫走啊。”钟磊调侃道。 林氏听了,若有所思,道:“闭门谢客可是不得已,这是老爷外出前吩咐的,希望钟丞相能够体谅。老爷最烦这些国事,有关大宣国同东野联姻一事,还请钟丞相入京去寻找吾皇商议吧!” 钟磊笑了笑,并未回答。在他看来,这个林氏虽然同自己有过交情,却终究妇人,未必有男子的深远目光,此刻在她面前屡次提出半年前之事,却仍未说动她帮自己,不禁有些踌躇不定,他静静地看着林氏,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却不流于表面:“既然马夫人都说了,老夫还有什么能说的?马夫人,老夫就住在附近的长平客栈,若马太守对于此事有什么回应的话,随时欢迎来找老夫。告辞!”说完,唤上钟昊,转眼之前,却没见到钟昊。 “昊儿!” “亮儿!” 大厅内,钟昊与马小亮以及马小卫,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孩子又跑哪了!” 钟磊蹙了蹙眉头,看向林氏:“方才那个叫亮儿的,就是马家二公子?” 林氏并未回答他,眼里泛着焦急之色,命家仆去寻找马小亮。 “令郎不见了,钟丞相好像一点都不担心。”林氏看着钟磊道。 钟磊却淡定地笑了一笑:“孩子们之间的事,根本不用大人们掺合。” “亮儿这孩子性情刚烈,方才同令郎有过了几句争辩,这会他们一起跑出去了,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第二百章 情势所迫散家仆 “马小亮!打他!打他!” “快打!打啊!打死他!” 一群孩子在聚集在长平巷口的空地上喝彩,怂恿着马小亮将地上的一个男孩往死里打。 那男孩被马小亮压在身下,竟没有半点力气起来反抗。 马小亮压在钟昊的身上,威风凛凛:“怎么样!吹笛儿了不起呀,我不打你,你就不知我文武双全呢!” “你!呸!你们以多欺少,有什么了不起的!”钟昊大声骂道。 骂声方毕,左脸便吃了马小亮一拳,钟昊疼得啊地大叫了一声:“你!马小亮,你有种让我起来,我……我起来了,只要让我起来了,我一定揍死你,你——啊!” “呸!兵不厌诈,我既然已经把你压在我的身下,你是我的敌人,我又凭什么要给你机会,那不是等于害我自己吗!钟昊!你服不服!听说你在大宣国名声很大嘛!”马小亮大起嗓门。 “你这样对我,我爹……我爹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打你怎么了?让你那么嚣张!”马小亮又给了钟昊的右脸一拳头。 这一拳下去,只见围在周边的其他孩子一哄而上,竟一人一拳,对着钟昊大打出手,这些孩子素里都是练过拳脚的,一人一拳之下,钟昊哪里能够吃得住疼,脸都被打歪了形状,两行眼泪挂在脸上,连嘴角都流出了血。 “夫人来啦!夫人来啦!大家快跑!” “小亮,你二娘来了!快跑呀!” 众孩“呀”地一声,瞬间跑的没影。连马小亮也没了影子,这块刚刚进行过一场斗殴的场地上,只剩下满身是伤的钟昊,还有来不及跑被地上的石头绊一跤的马小卫。 “哎哟!二哥,别丢下我呀!呜呜——”马小卫的哭声将林氏和马家的下人们引来了。 待人赶到时,见到钟昊浑身是伤,鼻青脸肿,而地上还扔着一些棍棒、石头,林氏感觉不妙,回头看到钟磊也已经赶来,见到钟昊时,钟磊脸色登时气得沉了下来:“昊儿!” 虽然钟磊见到儿子浑身是伤,并未当场说些什么愤怒的话,但林氏已经看出,他是很不高兴的,那种从一双老眼里透出的精光里,带着隐隐的愤怒,然后最终转为一丝淡淡的微笑,瞥了被石头绊倒在地的马小卫,牵起钟昊的手,走到林氏面前:“马夫人,贵府的二公子,可真是厉害得很呐。” 林氏从他的话语中嗅出了一种埋的很深很沉的“怨”,对于马小亮的这场胡闹,她也感到极为尴尬,对着钟昊笑了笑:“你没事吧!” 钟磊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他居高临下,看着林氏,并未说话,只是看着她抚慰儿子钟昊。 “你叫钟昊对吧!”林氏欲要伸手去抚慰钟昊,不想却被钟昊一把推开,钟昊拿一双恶狠狠的眼神怒瞪着她。 “他……他这是怎么了?”林氏讶道,望向钟磊。 钟磊低眼看着钟昊,冷冷道:“昊儿,不可无礼。今日谁将你害成这副模样,来日你便该去找那个人算账,而不是去埋怨无辜的人。” 对于钟磊的这副劝教,林氏感到背脊一寒,一个堂堂的大宣国丞相,竟是如此教育儿子,有仇必报?却不是以德报怨,真的是令人感到深深的发指。 林氏暗吸了一口气,方留意到坐倒在地上马小卫,听见他的抽噎声,这才走过去,把他从地上扶起:“卫儿,二娘抱你起来。”将马小卫从地上抱起来,替他拍去了他身上的灰尘。 “这是三公子吧?马太守可真是好福气,马家人丁兴旺。”钟磊看着马小卫,略有所思道。 “钟丞相,令郎之事,实在是抱拳,我替亮儿向令郎道……” 钟磊打断林氏道:“无须。老夫刚才已经说过了,谁做的,就找谁,无须无辜的人来承担。” 林氏眼里闪过一丝担忧,她看着钟磊:“丞相,小亮还是个孩子,他不懂事……” “马夫人,老夫的话,不说第三遍。老夫教子无方,犬子冲撞了马家二公子,乃是老夫的错。马夫人不必多言,老夫先行告辞,若想起了什么事,长平客栈静候佳音。”钟磊说完,牵起钟昊的手,目视前方,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待看不见他的身影,一个马府家仆匆匆跑来:“夫人,到处都找过了,没有找到二公子!” “先回府!”林氏望着钟磊父子消失的方向,现出一丝担忧,毅然吩咐道。 “是!” 待赶回马府时,将马小卫交给了奶娘,便看见赵封父子已经现身在客厅,大概是看见钟磊已离去,这才敢出来。 “大嫂,你脸色这么难看。”赵封提醒道。 林氏心头沉了一下,竟泛起了头晕之状,在椅上一坐,怔道:“赵师弟,我同你们实话实话了罢。” 林氏便将马冀衡外出前的交代,一字不漏地告诉了赵封,心里终于舒快了一点:“赵师弟,我一个妇道人家,这样的大事,我拿捏不了主意。” 过了一会,林氏终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给了赵封,原来在今晨北音使冯安离开后,马冀衡兄弟俩就收到了一封神秘人的来信,信上没有署名,要求马冀衡兄弟俩于天黑之前去南山寨等候消息。 听林氏诉说到后面,赵封才得知真相:对方以马家长子马小谨作为要挟,要求马冀衡上南山救赎。 赵封沉吟道:“原来马师兄是受人所迫,才急着去南山。昔日小亮被南山流寇所绑,今日小谨又被他们所胁迫不行,我绝不能让他们就这样去冒险!鹏儿,你随为父一起去!” “赵师弟!” 赵封父子方要出厅,却被林氏拦住:“老爷交代过,任何人都不能去,对方要求只能老爷和冀玄去,否则……他们就会马上要了小谨的命。” 赵封听到此处,眼里犹豫不定,最终道:“可是大嫂,这么大的事,我们怎么能让马师兄二人就这么去了?这些流寇一而再再而三地来犯,是为欺人太甚。大嫂,你在马府依计行事,就如马师兄所交代,倘若天黑以前,我们还未回府,你便带着孩子们火速离开!” “记得昔日,马师兄跟我提过,南山流寇表面上是乌合之众,其实这帮人的背后,是东野朝中的一些奸佞在他们撑腰,里应外合,欲要整垮马家。直到方才你说起,马师兄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此事放风给朝廷,乃是因为不想打草惊蛇,招来更多的麻烦,我方才想了一想,原来问题到底是出在这里:马师兄一定是发现了,朝廷中有人在跟南山寨的流寇们同流合污,南山流寇之所以在这么多年内迟迟未能被铲除干净,全仗着东野朝廷内的一些势力在搞破坏。所以,事情紧急,我也就不能同大嫂说的太多。我必须马上赶去支援马师兄,否则,他们定有危险呐!”赵封说时,连语气都变得颤抖起来。 林氏犹豫不决,她并不曾预料到丈夫此去南山寨的后果有多么严重,更预料不到今夜即将到来的一大变劫,更预料不到自己会因此毁了容颜,陷入复仇的悲痛之中。 赵封话毕,立刻领了儿子赵鹏,于东野境内所设下的暗点,召了一些人手,悄悄地摸进了南山寨附近,埋伏于山下。 而林氏则已经吩咐好了一切,遣散了马府所有人家仆,让他们领了这些年来在马府做事应得的酬劳,让他们到别处去:“我代老爷,向大家道歉了。事出有因,你们可一定要保重。” 马家家仆们对于林氏此番举动并不理解,但既是老爷发下的话,也不过问,只是哭丧着脸,人人皆是恋恋不舍的模样,都舍不得离开马府,毕竟在马府干了好多年了的人了,马太守对他们的恩情,他们都铭记在心,无时无刻有忘记过,所以大家絮絮叨叨,拖拖拉拉,一直到了快日落前,府上竟还有一大半人不肯离开。 林氏急了,想到马冀衡说过,天黑前,没有他和马冀玄的消息,必须遣散家人,带着孩子们从暗道离开,但马家的这些仆人却执意不肯离开,他们并不了解内情,这让林氏极为难办。 “大家散吧!都回老家去!府上真的不能再留你们。” “夫人,您总得给我们说个理由吧,为什么呀。” “对呀,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遣散大家,是我们大伙儿什么地方没做好吗?” “是啊,夫人,您不说个理由,我们大伙说什么也不能走,老爷对我们不薄,我们可不能一走了之,如果是府上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一起面对的,夫人!您就告诉我们吧!” 林氏在心里叹了一声。最终沉声道:“你们都听着,这是老爷的命令,你们谁也不能违抗,收拾一下都散吧!莫要再多说了!”林氏坚决之下,大伙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各自的房间收拾去了。 不觉,日落西山,未及等到马小亮回府,林氏心中急了,所有的马家孩子都已经集合在自己的面前,唯独马小亮不见踪影,这让她十分担忧。 “二娘,二哥去哪儿了呀。我想二哥了。”马小卫拉着林氏的衣角,委屈着小脸诉道。 林氏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道:“你二哥马上就要回来了,卫儿乖,带着妹妹们,去爹爹的房间去。” 林氏说完,领着马小卫等人入了马冀衡的房间,按照他所说的,打开了密室的机关,每个孩子的身上都背着一个小包袱,这便算是要离开了。 唯独不见马小亮,林氏的内心变得忐忑不安。 等候了良久,眼见着府上的仆人丫鬟们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院里聚满了人影,这一场别离就这样拉开了。 林氏看着大家,眼里突然有一股悲然之感。 第二百零一章 商女别离忆故土 “这些年,辛苦大家了!希望你们今后都能有个好归宿。”说完,向众人微微鞠躬。 对于林氏的行礼,大家都不敢承受,纷纷跪了下来:“夫人,我们是真的舍不得你们,舍不得少爷小姐们!” “唉,大家都起来吧,一会天黑了,道路可不好走。起吧!”林氏望望天色,一片血红色的彩霞飘荡在天边,正好飘荡在那座南山头。 林氏的心“咯噔”揪了一下,一种强烈的不详预感涌上心头:老爷…... “散吧!”林氏看着大家,这一张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最终朝着他们挥挥手:“散吧,散吧……” “夫人……” 马府大院内,哭声一片。 林氏别过脸去,将大家喝散,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径直往马冀衡的房间走去。 这仅有几十步的路,在她走起来,却好像走了很久,很久,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沉。 如果马小亮没有回府,她该怎么做…… 如果马府真的就此难逃一劫,她又该怎么做…… 真的按照马冀衡外出前所叮嘱的,低着孩子们远走高飞,从此不再回东野吗? 林氏边走边想,甚至眼前开始头疼起来:马小亮,马小亮…… 这个孩子在这样关键的时刻,竟在捅娄子,如果他就这样没有及时回来,是否还要等候他,他是马冀衡的孩子,他是马家的一份子,倘若天黑了,时辰到了,她到底该不该按照原计划离开,还是现在再等一等…… 林氏毕竟只是一个女人,对于这样的事,她面对起来,不免有些慌张。 这一场别离,让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那个最让她痛苦,感觉到走到生死边缘的时刻。 在雪国皇都十五里外,有一片绿草地,曾是苍郁遍野,饱含着厚重水汽的暖风自南向着北边吹拂着,在成百上千的葱郁丘陵间跌宕起伏,如今却只剩下一片废墟。 那是被一场大火烧毁的痕迹——她唯一的爷爷,在这世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在那场大火中,被无情地吞噬掉,成了一堆灰烬。 那日还是清爽的天气。 三骑快马犹如一股飓风般掠过广阔无垠的北音的心腹,跑马疾驰,清风于身后仿若巨翼般展开,推着赶路者越奔越快,就像是要飞入了云霄里。 三匹奔腾中的骏马将视野一下拉得开阔起来,远方一座青色山峰像一只巨大的手臂蜿蜒向北,成为雪国的天然屏障,这便是闻名遐迩的雪国青盲山。 依着连绵山势,十几座帝王陵墓傍山而建,其间围绕着上百座碑林牌坊,成千尊高大雄峻的翁仲,以及森森耸立的高大古柏,与古拙硬朗的石阙,仿若一道道难以磨灭的标志,挺立在无垠的雪国苍穹之下。 沿着青盲山奔驰,仿佛行走在帝王的功过是非中,那一座座沉默的冰冷穹庐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只是过路的行人常常听不甚懂。 这时,当首一骑猛地一勒马,骑手用力地拽住缰绳,扼住了坐骑的冲势,马蹄不耐烦地刨了刨地上的野草。 “大哥,怎么了?”奔驰在他身后的黑脸青年见他勒马,也狠狠一扯缰绳,他力气很大,将那马儿拖拽得原地打了个转。 “吁!”紧随其后的红脸青年也拉辔停马。 当首的骑手直起身体,两道神采奕奕的目光平平地送出去,他一指前方:“看那里,原陵!” 三人都举目眺望,在他们之外一里处,肃然屹立着一座宏峻阙门,阙门之内甩出去一条长长的神道,神道的尽头是山一样高大的陵墓,丰碑般苍然肃穆。在陵墓的北面一带,咆哮的一条大河奔流不息,滚滚涛声仿佛殿堂上隆重的金磬,已经敲了有上百年。 “那便是故国的寝陵么?”黑脸青年问。 领首者点头:“是,这里正是璧国的埋梓之地,南依青盲山,北傍剑雪大河,取枕河蹬山之意,以配昔日璧国陛下之伟烈!” 红脸青年专注地望向原陵,两道好奇的目光深深地探了进去:“听说这陵前植有二十八株古柏,以象云台二十八将。” 黑脸青年兴奋地抚掌:“乖乖,云台二十八将,听闻先辈说起,那是二十八星宿下凡,曾帮助璧国始祖陛下昭婴平定天下,可吹得神乎其神。” 领首者长叹一声,他的叹息声被这一片旷野的风吹入苍穹之中:“云台二十八将,在璧国的天下,曾经功名赫赫,后代子嗣却尽皆凋零,世事无常啊,唉,功业如梦,现在回忆起,真真令人伤感!” 红脸青年也自感叹:“邓、寇、马一干人,当年雄姿勃发,中兴璧国皇室,留名千古,怎奈如今璧国的天下被一群外族鬼所毁,霸业尽失!可叹,可悲!” 黑脸青年瘪了瘪薄薄的嘴皮子:“唉,老天爷的心,说不准啥时就变了,再强的盛世王朝也有被毁灭的时候。就说如今璧国不复,天下是雪国人的天下,璧国的旧臣即便愿意招降于萧山,这些旧朝的老臣们也未必能保住一世平安!” 黑脸青年搭着凉棚,远远地巡查了一番,“这青盲山的四面埋着十来个亡国的皇帝,咱们要不要都去瞧上一瞧?” 领首者轻轻摇头:“还是进京吧,别忘了,这些亡国的帝王陵墓,可不是寻常人可得观瞻,皇上派着重兵把守着呢。” 话毕,只见黑脸青年恋恋不舍地对那壮阔陵墓逐一掠过:“大哥,进了京都,我们打算去哪里歇脚?” 领首者揉着马背上柔软的鬃毛:“先去拜访林老恩师。”他的话语停滞着,脸上的神色突然变得恍惚起来,“然后,从长计议吧。” 黑脸青年忽然显出慌张的神色,往身上四处摸来摸去:“拜访林恩师,我这一身流寇打扮,是否太失礼了,大哥,你先给兄弟们买一身好看的行头换换吧,收拾得光鲜一些,再登门拜访恩师雅室,不然可是丢了你的颜面!” 对于兄弟的话,领首者只是置之一笑,并未去回答他。 那红脸青年却一面笑他故作姿态,一面推推搡搡,冲他道:“张老三,就冲你这釜底脸,便是穿金戴银,也照样惊杀世人!” 黑脸青年瞪了他一眼,反击道:“你倒是好看,你面若豕肝,该拖去牛市待价而沽!” 忽然之间,只听“啪!”地一声响亮,红脸青年甩了他一巴掌。 黑脸青年收了笑,再也不敢打趣,说道:“大哥,恩师传信召你入都,莫不是有向朝廷举荐,招安之意?我们可是做惯了山匪流寇的勾当,如今入京去当官,合适嘛!这倒是一点不符合我们当初的志愿!何况这是雪国人的天下,我们怎么算,也算是已亡灭的璧国人的子孙,怎么能给仇国当下手使唤来使唤去呢!真真是丢了璧国先祖的颜面!” 领首者迟疑了一下,道:“林恩师信中并未提及此意,也许只是请我们来,为叙师生之情吧,我也不求别图,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今既然有机会能与林恩师再见,那也是一件喜事,不是么。” 黑脸青年略一犹豫,插话道:“不过,大哥,我瞧着就算林恩师此次邀请我们入京,是为举荐我们也没什么不妥当呀,凭着大哥的才干,早该位列朝班了,何况你们瞧瞧如今的世道,萧山统治下的雪国天下,哪里有先辈们口中所说的,当年璧国天下的繁华?那些不学无术的雪国贵胄子弟们凭着姻亲关系,竟至紫绶皂衣,说来,分明就是一个个大字不识的商贾文盲,只因坐拥了天下豪富,居然也能向朝廷以钱财买下一两个位高权重的官位,雪国满朝上下,真真是猪狗充盈,看似兴盛无忧,其实腐/败其中!大哥,你们说呢?” 红脸青年听到这里,旋即被激起了满腔的愤慨,他点头:“说的是啊!当年雪国蛮夷横行璧国天下时,有多少义军浴血沙场,披坚执锐,弭平战乱,可等到朝廷论功行赏的时候,受赏封爵的偏偏都是那些高门弟子和那些行贿公门以钱财买了官职的贩利之贾,官商同流合污,这雪国人的天下治的不行啊,萧义如此,他的子孙萧山亦是如此,我看这雪国的天下,也坐不长久,指不定哪一日就被新的霸主给灭了呢。” 领首者听罢,落寞地一叹,道:“唉,世道如此,凭着你我三人之力,能奈若何?” 红脸青年听罢,也不觉悲意陡生,他兀自唉了一唉,便不再提及不平事,岔开了话题,忽然道:“大哥,既是不瞻仰帝王陵寝,我们不如早入京才好,晚些等皇城门紧闭,恐怕又得等新的一日了。” 领首者点点头,举目望出,匍匐在青盲脚下起伏的璧国的帝王墓犹如一座座鳞次栉比的高大牌坊,让他看不过来,一时感叹,他又长长舒了一口气,扬手一挥:“帝王之业,生录青史,死葬青盲山,瞻望弗及,我们走吧!各人有各命,国家亦是如此!” 话音方落,三人快马扬鞭,踏着满地绵延生长的野草,不再留恋,头也不回地向着天边那座宏伟雄壮的帝都直驰而去。 第两百零二章 璧国绿林入京都 雪国皇城外十五里,绿草匝地,苍郁遍野,饱含着厚重水汽的初夏暖风自南向北吹拂,在成百上千的葱郁丘陵间跌宕起伏。 午后的阳光强烈得让人睁不开眼睛,雪国京都的上空就像被点亮了上万支明晃晃的火把,将整个皇城烧得一片亮晶。 长年被寒雪包裹的雪国,在这一日,竟起了一丝异常的暖意。 雪国京都的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熙熙攘攘。京都横跨南北州最大的两条大江的两岸,街巷建筑宏制略比大宣国的帝京略小一点,却比大宣的帝京热闹。 雪国京都列方正平直,仿佛用一条巨大的墨线弹过,商铺琳琅,在南北两宫的高大墙垣下,皇室帝胄、达官显贵、平民白身,不同身份的人彼此穿梭不息,宫车驷马、驴骡板车错毂并行,让这雪国京都成了一锅大杂烩。 自入京以来,林小红一直心不在焉,摇晃的轓车偏使人愈加地昏昏欲睡,撑开的皂盖投下浓重的阴影,严严实实地罩住了她的脸。 轓车必要经过雪国京都最繁华的街区,一路上所见得那交错更生的道路两旁演绎的众生百态。雪国的那些高官权贵们登上华盖轺车,各自虚以委蛇地作揖寒暄着,仿佛看过去十分和谐,互相拿捏着与身份相符的礼仪风度,其实,谁不知道,这只是一种京官们的矫揉造作的客套礼仪。 而在街角陋巷里却蹲踞着衣衫褴褛的一些乞丐,更是满脸泥垢,见不到轮廓,黑漆漆的两只眼里冒着饥饿的青光,仿佛见到人就要把路人吃了一样;偶尔有乞丐试探着走到林小红所坐的那辆马车前,小心翼翼地伸出瘦骨嶙峋的老手向她乞讨。 而马车夫也不会将这些乞丐狠心地驱赶走,他会将预先准备好的刀币抛出去,刀币有的被那些乞丐接住,有的却仍偏了,咕噜噜地滚落了街角,被一群横空跑出的灾民一下哄抢而空。这样的场景,每天都能在街巷上见到,刀币虽多,到底前来乞讨的乞丐也不少,最终不够人分,没抢到的,有时也会和同伴争夺,闹出一场场街头乞丐斗殴的事,一会,雪国兵就寻来了,仿佛时刻在街头上空盘旋着的猎鹰,一下就能捕捉到京都何处有人闹事。 雪国人,心眼犀利的很呐。 这些乞丐和灾民们抢夺完马车夫所扔出的刀币后,一阵呼喝声登时惊醒了坐在马车内的林小红,她转头正看见两个衣衫褴褛的干瘦孩子正在地上抢一枚刀币,两人抢急了,竟互相大打出手。 见到此景,林小红闷闷不乐地摇摇头,轓车辚辚地径往前驶,那一幕争斗的景象渐渐成了街角的两团黑影,消失在她的眼前,只能听得到慢慢消失去的争吵声,那是用一些雪国话在互骂。 繁华似锦的雪国京城在一片光灿灿的帝都风光后,其实隐藏着令人惊骇的悲痛。 自从雪国始皇帝萧山叛乱灭了璧国昭婴以来,璧国天下残破,白骨堆山,这一片天子骄子的地带,曾经也是饿殍遍野,许多璧国的百姓失了生活,一些不听从雪国人的璧国百姓,其中有大量被流放到天寒地冻的地带去做奴役。 这些流民大多没有生计,又不愿意受雪国人的降服,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这些对璧国仍怀有旧情的百姓们,在雪国人的土地上,仍旧是不肯屈降。所以,最终受到了雪国人的凌虐,既然不愿受降,不愿真心奉承雪国人为上者,那么势必决定了他们不能好好活在这个世上,享受同雪国人一样的待遇,可以说,这些人的生活是猪狗不如,他们不得不以乞讨讨活,也有铤而走险的去行窃抢劫,掌管雪国各个郡县街巷治安的官员们曾想以料民之法,清查各个郡县的作乱流民,并将他们继续往更贫瘠之地流放掉,但这些人甘愿同雪国人进行火拼,毁于战火,也不受此耻辱,他们口口声声嚷着要“复璧国大业,驱赶雪国人!” 轓车往左一滚,拐入了一道深长的巷陌之中。那争闹的喧嚣虽已然听不见了,林小红的心却始终没有卸下负累,想想当今雪国管治下的故国天下,国步维艰,朝廷昏聩,生民流徙,心情便如一个个沉重叠加的石块,压的令她喘不过气来,久久难以沉静。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这种无视国恨的骄奢生活,并不是她所想要的,她知道,不仅她不想要,爷爷林光也不想要。 今天本该是五日一举的朝会,可待百官齐聚南宫,内侍黄门却出来宣旨说朝会取消。皇帝已有一个月没有朝见群臣了,宫里传出的消息是雪国皇帝萧山龙体欠安,困顿不能起。 皇帝这一病干系着整个帝国的生死存亡,目下情形是内有奸佞操权,戕害良善,党锢余波尤烈,外有叛乱不休,山河破碎,在此内忧外患之际,青宫却虚悬多年,皇帝一直在几位皇子间摇摆,而大皇子萧凉与四皇子萧瑜,是萧山最为得意的两名儿子,萧山虽已经年纪半百,却久久没有定下储君,致使萧凉同萧瑜两宫各树其党。倘若一朝江河归海,祸起萧墙,那山呼海啸的不测灾难也许会倾塌雪国王朝根基。 虑及国事,身为雪国护国公的林光越发忧心忡忡,他是朝里出了名的骨鲠烈士,当年曾因不苟中贵,受谤获罪下狱,赢得了朝里朝外一派清誉。后来复职归位,亦不曾磨损锋芒,而今朝政更加污乱腐烂,他虽满心的焦虑,又如何能有擎天之术,可叹忧国的缄默沉沦,卖国的青云直上,世间颠倒便皆如此荒唐。 马车在一座府门前停住,林小红扶着车夫的手下了车,才进了二门,已有苍头迎出来回话:“有客来访。” “哦,是谁?” “来客称是主家的学生。” 林小红立刻明白了,她匆匆赶去内堂换了一声衣衫,换上一身俏小灵活的常服,这才前往堂室,她先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朝客厅内望去了一眼。 来客规规矩矩地坐在南面,大约是为显得谦卑,没有坐贵客的西席。明丽的阳光在他清丽的额头漂浮,微微勾勒出他清晰如刻的轮廓,模样是没变,包括那一副传说是大福之相的耳朵也还和记忆中不差分毫,只那昔日张扬的桀骜仿佛被收在微起了阴影的双颧后,让他多了几分沉重的沧桑苦涩。 爷爷林光教过的学生很多,得意弟子也不在少,有的位居显要前途不可限量,有的经纶满腹粗具大家风范,可印象最深的反而是这个曾被认为百无一用的刘江郎。那不是因他的皇胄身份,也不是他有多高的天赋,若论学业天赋,刘江郎在诸学子中最差,但林光偏偏对他另眼相看,即便他今日依然是落魄江湖的潦倒景象,林光却还以为他有凤鸣岐山的一天。 林小红微微一叹,轻笑道:“原是刘大哥来了!” 话生方毕,忽一个白发苍苍到了老者从侧廊走来,林小红和刘江郎同时一惊,转脸瞧见林光跨步进门,林小红往旁退开一步,让出了道儿来,随后才跟着一起进厅。 刘江郎见到恩师来了,慌忙起身趋步向前,恭敬地深深地伏拜下去。 林光扶了他起来,示意他落座,抚须微笑道:“算算看,我们有十多年没见了吧?” “是啊,这些年学生虽与老师隔绝两方,却常常想起老师的悉心教诲。”刘江郎谆谆地说道。 听着刘江郎一如既往的恭敬话,林光不免感慨。年少时,刘江郎在雪国是出了名的顽劣,他虽是汉室宗亲后裔,家道却早在祖辈时便已凋敝。生长边荒,幼小失怙,与母亲相依为命,小小年纪便吃透了那冷冰冰的人情世故,于乡野间养出了一身的蛮横习气,在京都一带呼朋唤友,闯出了市井里名头,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霸王。他十五岁时求学在林光的门下,因着那坐不住的秉性,天生不是读书的料,虽学无所成,可在林光的面前,却总是谦逊温和,仿佛换了一个人。 林光道:“你的事,我多少也风闻一二,知道你曾赴命征讨璧国余党,立过平定叛乱之功,我在这几年雪国平定叛乱的功臣名簿里,也见过你的名字,着实表现的不错。” 刘江郎愧然一叹:“惭愧,学生辜负老师期许,和老师的平叛功业相比,那些战功微不足道,而今学生白身一介,上不能报效朝廷,下不能护佑家小。” 话是如此说,实际上刘江郎却是满腹的委屈。璧国亡奴叛乱而起,刘江郎响应朝廷的派遣,前去镇压,数年间身经百战,大小战功不可胜计。可朝廷论功班爵,只封了一个小小的县尉,俸禄四百刀币,而那些坐待他人殊死征战的贵胄子弟,依靠着家族荫庇,以及和朝廷权贵的苞苴交易,虚以功劳上告朝廷,横夺了立功将士的功禄名额,得封高官显位,寒了多少起于微末而建功甚高的平叛将士的心。 刘江郎心灰意冷地去做了县尉,方才居官两年,就被雪国皇帝下了诏书,称道以军功得拜地方官吏者,若有武略而无文治,当沙汰之,贤者留任,拙者罢黜。 雪国皇帝萧山一封诏书下至他的陋府,让他心中不安,恰好有朝廷命臣巡察路过,刘江郎私下为其备了厚礼相赠,方才得以保住这个县尉的小小官衔,但最终因他无钱送贿赂,便被列在了第一批的罢黜名单里,这件事让他心灰意冷,瞬间对雪国朝廷不报希望,昔日的抱负也一去不复返。 刘江郎回想起昔日自己受皇命而四处平定璧党之乱,经历九死一生,朝廷恩赏悭吝,最终勉强封了个末流小官,居官也是短暂,未尝干犯任何朝廷律法,如今却连这微薄的俸职也保不住,忍无可忍之下,怒发冲冠,一怒之下冲入一位位高权重的雪国京官府上,将京官拽出了他的卧房,于他的府上,光天化日之下,来回狠狠地抽了他上百鞭。 当时此事,吓得那名京官府上之人噤噤不敢动弹。既然惹了祸事,刘江郎也无心留恋仕途,便将那京官吊膀子地捆在一截拴马柱之上,索性挂印弃官,亡命奔逃而去,如今改了名头,换作刘江郎,隐姓埋名。 这些年来,他也算浪迹天涯,也曾重拾戎马,却始终挣不到个像样的功名,一直没有根基地漂泊,飞蓬般四海游历,也见多了天下的悲苦,随着见识的厚增,对雪国的世事的失望也更深彻,曾经想到过离开雪国,投奔其他的国家——比如美名在外的大宣国。 第二百零三章 师生久别重逢喜 林光、刘江郎师生二人别后重见,皆是一番感慨。 “前回小赞来信,说起你的事,我心道你我师生多年未见,邀你来京一叙。”林光抚须道。 “王赞师兄也来了吗?”刘江郎喜道。 “学生同王赞师兄是同门师兄弟,当初同拜于恩师门下,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好得就像一个人。唉,想当时年少轻狂,我和他各自壮怀激烈,曾私议约定,将来共闯大业,同登高台!数年过去了,如今天下局势发生巨大变动,时事翻转无常,学生如今落魄,没什么大的指望,也不知王师兄现在却是怎样一副光景?希望他一切安好吧!”刘江郎道。 “昔日,你王师兄如果决定留在雪国,靠着他横行疆场的勇气和胆识,恐怕早已封侯拜将了,边关的子民提起他,无不呼其“小战神”,响当当的名号让方圆数国的流氓草寇闻之色变。他有时也会给老夫写信,字里行间皆是藏不住的得意忘形,好是一番铺天盖地的炫耀,老夫这次也飞书请他来京一趟,他也答应了,也不知何日才能抵达。”林光顿了顿,“江郎,你这些年可安好?” 刘江郎心里泛起五味杂陈的泡沫,想起当年的年少轻狂,,他有些按捺住了,最终平静道:“多谢恩师挂怀,学生一切安好,就是日子比之前清苦了一些,却也算是平安。” “平安便是福。”林光微眯起老眼,点点头:“这次召你入京,一为修束脩之情,二为当今天下国势不宁,自从大皇子接管了帅印,朝廷再发征募良才之令,老夫知你曾立过平叛之功,举贤不避亲,老夫本有意向朝廷推举你,如今朝廷却多事,又逢皇上龙体迁安,推举你的事可能就要耽误了。” 林光说起此事,眼里深含愧意。 刘江郎听了,却生出了一股感激,他天生也算是任侠仗义的性子,别人对他有滴水之恩,他势必刻骨铭记,哪怕到头来并未帮助到他,他仍旧拜谢恩人的情意。 “不过也无妨,等这阵风头过去,此事还有挽回。”林光款款解释着,提到多事之朝,不免想起重病的萧山,心上一沉,转了一个念头,轻松流于面上,说道,“你既入了京,莫要急于离开,先住下来,”话毕,停顿一会儿,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林小红,“小红,吩咐下去,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厢房,你刘大哥就在府上住吧,也别离林府远了,有什么急事,我们才可以随时照顾。” 刘江郎忙道:“多谢恩师,学生有地方住,不便打扰恩师了。” 刘江郎的拒绝,在林光看来,太快、太过坚决,不免惊讶。 仅仅从刘江郎短短的一句话中,林光隐约感到了出眼前这个青年骄傲的自尊,于寸土寸金的雪国京都,别说找一块舒服的小宅落脚,便是去客栈住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如今他漂泊在外,一副白身,拿什么财力能够自己在京都安身。 他缓缓道:“京都在这些年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你此次孤身前来,对京都已不复熟悉,孤身又如何能够捋得清楚,老夫还有一处空宅,小是小了,倒也算安静,离府上不远。你不若先在那里安住些时日,再寻落脚处,若是老夫要寻你,也方便一些。” 林光这样的说法让刘江郎无法再拒绝,若是拒绝,便成了失礼,他只好揖道:“那便多谢恩师了!” 林光笑了笑,道:“你这一路想来辛劳,先去歇下吧,老夫晚些时辰还得出府一趟,今晚恐怕不能与你详细叙话。” 刘江郎躬身点头,十分知趣:“恩师既是有事,那学生便先告退了!”他拜了拜,便见林小红向自己走来:“刘大哥,随我来!” “嗯。” 林小红便领着他循附近的小宅而去。 夜晚时分,林府门外来了三匹快马,出府迎接的却是林小红。 “请问林恩师可在府上?” 林小红抬眼见来客,脸庞及身形甚是熟:“你们……” “红红师妹!” “你是……”林小红一怔,眼前这个男子,不是当年救过自己的王赞大哥还是谁? 王赞嘴唇动了一动,忽然提道,“红红师妹,我这次入京其实并非孤身,尚有两位结义兄弟相伴而来。” 林小红冲他一笑,啧道:“如何不带来一见?” “他们都是乡野莽夫,说恩师乃当世圣者,自惭,所以不敢惊扰,只在附近等候!” 林小红格格笑了起来:“这是什么话,爷爷是虎豹么,我又是豺狼么,还能吓着他们几个大老爷们不成,王大哥,不必顾虑,自可一见!” “是!”王赞不假思索地道。 话毕,王赞手指扣在唇上,唏嘘一声,便见两个人影跃到跟前,来得神出鬼没。 林小红吓了一跳:“王大哥,他们……” “红红师妹,这就是我说的两位结拜兄弟!关老二,张老三,还不快快见过红红师妹!” 王赞话音方落,只见红脸男子与黑脸男子一同提步上前,双手抱拳,对着林小红就是深深地一礼:“额,红红师妹!老子张老三!丑见了!” 林小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不知他说的是哪里的口音,听起来怪别扭的,又不好失了礼数,冲他一笑:“张三哥,有礼了。” 红脸的男子斜睨了张老三一眼,冲着林小红大声道:“小红姑娘,我姓关,单名一个誉字。”说完,冲着林小红点一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林小红见他满面通红,本以为他是见到生人紧张之下才这样,待听得王赞解释清楚,这才为之惊叹:“原来关二哥这张红脸,是天生如此,稀罕,稀罕人。王大哥,关二哥,张三哥,外面冷呢,随我入府吧!” “好好好!”张老三拍拍胸膛,哈哈一笑,率先要跨入府内,却被关老二一个眼神给拦住了,关老二瞪着他,低声道:“老三,不可坏了规矩,在这么漂亮的姑娘面前,也不嫌丢人!” “你……你……喂,关老二你这是几个意思!喂!” “哎哟!” 张老三绊倒在地。 林小红、王赞、关誉登时回头,怔怔地回眸看着他趴在地上。 接着,便是一阵笑声——林小红掩嘴偷笑,边领着王赞向大厅走,边道:“王大哥,张三哥人可真逗!” 王赞、关誉、张会纷纷入府。 林府客厅。 “早听爷爷提起过,王大哥最近便会入京,没想到乘着这寒夜便来了。”林小红便说着,便命人给王赞三人奉茶。 “让红红师妹见笑了。我们兄弟三人,走南闯北,漂泊惯了,连吃饭睡觉都没个准时,突然造访府上,倒是惊扰了红红师妹。”王赞抿了一口茶,微笑道。 林小红道:“王大哥,你总说见外的话,这些话我听了可是会不高兴的。” 王赞一愕,忙道:“好,日后不说便是。对了红红师妹,恩师呢?” 林小红道:“今日清晨,宫里来人了,说是皇上要召爷爷进宫一趟呢。” 王赞点点头,纳闷道:“从清晨进的宫,到此刻还不曾归来么?” 林小红摇摇头道:“那倒也不是。是一大早就来府上传唤的,中途因为刘江郎刘大哥来府上聊了一会,耽搁功夫,爷爷是中午才入宫的。”顿了顿,“爷爷年岁大了,对国事却很上心呢。” “刘江郎也来了?”王赞脸色微沉,略有所思。 “是啊,刘大哥也是今天刚抵京的。”林小红微笑道。 “朝廷不是到处抓他吗,他怎么敢出来抛头露面,红红,是他自己来的,还是恩师请他来的。”王赞眉头微蹙,语声微变。 “是爷爷请他来的。王大哥,有什么不妥吗?”林小红从王赞的神态中捕捉到了一些异样。 王赞犹豫不决,道:“这件事也不知该不该同你说。” 林小红道:“是关于刘大哥的?” 王赞点点头。 林小红疑惑道:“他怎么了?” “听说半年前,他在军营里,杀了一名雪国士兵,如今朝廷要通缉他呢!他怎么敢抛头露面!”王赞道。 “王大哥杀了人?……”林小红脸色一下变白,哑然失声。 “昔日他鞭打京官,这件事在京都已经造成了影响,后来他隐姓埋名,当年的那件事,本可以顺利平息,却没想到他仍旧不安分,半年前,又改名换姓,换了一个名子和身份,居然混进了兵营,在那里当了几个月差。某天夜里,因为酗酒闹事,和兵营的头头起了点矛盾,刘江郎当场就把人给杀了,此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也不知后来是谁封锁了消息,竟没传进京都来,所以,连你和恩师恐怕也不知吧!” 林小红抚掌道:“这件事一直未曾听刘大哥提起过,他现在既是逃犯的身份,自然是不能露面的,不告诉我们真相,也是情有可原。” 对于林小红的体谅,王赞摇摇头:“事情恐怕没有你想的这般简单。” 林小红思了一思,突然“腾”地一下站起身,道:“糟了!今天皇上突然召见爷爷入宫,会不会跟刘大哥之事有关!” 王赞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收了笑,嘴角带着几分郁静,凝视着她。 林小红继续道:“如果皇上真是因为刘大哥的事,才召爷爷入宫,恐怕,爷爷这一去是凶多吉少。王大哥,皇上会不会因此得知了爷爷跟刘大哥有联系,因此迁怒爷爷?” 王赞的瞳孔开始收缩,久久,方道:“不好说。” “王大哥,小妹拜托你一件事。”林小红突然道。 “你不用多说,我知道你想干什么。”王赞理解道。 林小红一怔,双手越抓越紧。 不刻,林小红向府上的马夫要了一匹快马,由着王赞护送入宫,府上留下关誉和张会看守。 马声嘶鸣,很快,便抵达宫门口。 第二百零四章 冒险翻墙入京宫 “来者何人?” “护国公之孙女!” “原来是林小姐!” “既然知道,还不放我进去!” “林小姐息怒,大皇子有令,皇上龙体微恙,任何人都不准入宫惊扰皇上的休息!” “你好大胆子,胡说八道什么!既然任何人不准入宫,又因何传召我爷爷进宫的!” “这……小的一直在这里守候,未见过林老国公入宫过,林小姐,请回去吧!” “你一个小小的皇宫守卫,竟睁眼说大话!今日清晨,宫里降下一道圣谕,传召护国公林光入宫,林老国公已经入宫,你为何徒说瞎话!” “小的不敢啊,小的说的都是实话,确实没见过林老国公来过。” 皇宫守卫说完,又转头问问其他的守卫:“你们,谁见到林老国公进宫过了?” “没有啊,没有啊……” “林大小姐,大皇子昨日便下了令,今日任何人都不准入宫,也不许任何人出宫,您请回吧!莫要让我们为难,大皇子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 “你们——”林小红跟他们争地脸红,欲要上前再问个清楚,却被王赞拉走。 王赞将她拉到远一点的地方,才放开声音,说道:“红红师妹,皇宫大门进不去,我们未尝没有别的办法。” 说完,拉着她绕过皇宫的城墙,往偏僻的一角,“就这里了!”王赞一声低喝,手指在林小红的衣领上蓦地一扣,便将她提了起来,瞬间的功夫,便上了雪国皇宫的墙头。 林小红吃了一惊,待反应过来,双足已经落进了皇宫内。 “王大哥……”林小红又惊又喜。 王赞伸出手指,“嘘……”便没了下话,拉起她的手臂,便往皇宫内院悄悄摸去。 彼时,见到一队雪国皇宫士兵经过,二人也只是将身子埋于假石之后,待巡逻的士兵离开后,这才现出身来。 “皇宫里戒备森严。不管哪个国家,都是一样的。雪国初创之时,宫里的戒备可比现在严的多,几乎是重兵把守,背后有暗箭在等冒闯者,如今虽不比以前,但我们还得小心为是。”王赞叮嘱了两句。便领着林小红向皇帝的寝宫摸索而去。 “王大哥,你对宫里的地形很熟悉么?”林小红看着王赞的北音。 王赞回眸,冲她神秘一笑,来不及回答她,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藏好。”王赞拉着林小红迅速往石后一匿。 “是小公主萧云和四皇子萧瑜。”林小红探出两只眼睛,眯着投向外头。 夜雾之中,走来一队人马,行在最前端的两个人影,皆是孩童模样,女孩一身雪白衫,面戴轻纱,男孩一身火红战袍,长得一脸傲气,腰间缠一把软剑,极有一副小武将的风范。 二人步伐端正,却显得很急,大概是来面圣的——萧山病重,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待萧云与萧瑜进了皇帝的寝宫后,王赞向四周瞧了一眼,冷不防提起林小红,以轻功飞上了房顶。 令王赞意外惊喜的是:雪国皇帝寝宫的搭建竟是如此粗糙,屋宇上皆是一些看似精致的瓦片所盖,特别适合窃机者伏瓦偷听殿内人的谈话。 “萧山竟然也有这么笨的时候。”王赞嘴角一斜,心里不禁发出一声低嘲。 林小红早前便听说王赞的功夫了得,今夜方是第一次见到,呼吸之间,竟能攀墙游走于任何高宇之上,心里不禁对其生了几分佩服。因为担心爷爷林光的事,林小红本想多嘴说要去找爷爷林光,但转眼看到王赞似乎有要留下偷听的意思,话到了嘴边,又咽回了肚中。 王赞悄无声息地掀开了一面白瓦,殿内的情形,一览无余。 雪国的小公主萧云,四皇子萧瑜,还有躺在一个精致床榻上的中年男子——雪国君王萧山。 “云儿,瑜儿,你们靠父皇近一点。”萧山躺在床榻上,用疲累的声音唤道。 萧瑜和萧云,一起走到床榻边。 “你们先下去吧!”萧山摒退了所有下人。 寝宫内,只留下了一对儿女。 “没想到,离上次雪地狩猎,已过了三个月,自从迁都之后,帝朕的风寒之症,还是这么严重。”萧山说完,经不住咳嗽了两声,表情极是痛苦。 萧云忙上前,以手轻抚他的背,“父皇,您会好的。大皇兄已经去帮您寻找厉害的大夫了。” “云儿,连你也知道,朕宫里的这些大夫们窝囊,凉儿此去,也不知何时才能有消息归来。咳咳咳——”萧山一阵猛烈咳嗽。 “父皇,天哥哥说,从前您是君王,大家都称您大王,是有神王在保佑您,您现在称了皇帝,就是天子,那是有天帝爷爷在保佑您呢,您的病很快就会好的。”萧云道。 萧山一怔,原本阴翳的脸,在听到“天哥哥”这三个字后,变得更加阴沉,他微眯起双眼,甚至带着些不易被发现的怒意,看着萧云,“秦天?” “恩,就上次在雪地里救过孩儿的秦天哥哥呢。”萧云道。 “云妹,你不提那个小子也就算了,一提他,我就心里来气!”萧瑜突然气恼道。 “四哥,你为什么这么不喜欢天哥哥。”萧云惊讶地看着他。 萧瑜道:“不喜欢一个人还需要什么理由吗?云妹,你没听朝中的那些大臣说吗,那个来历不明的秦天,根本就是霉星,自从他跟着我们来到京都后,父皇的病一天没好过一天。大臣们都说,是秦天冲犯了父皇的天威,才让父皇的日子如此难过。” “四哥,你怎么能听那些人胡说呢?那是说来骗小孩子的!”萧瑜急了,大声同他争辩道。 看似是兄妹之间的一场争辩,却让萧山当了真,他深思熟虑之下,于一阵咳嗽声中,阻止了儿女的争吵:“云儿,瑜儿,莫要争吵。” “哼!云妹,我就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护着那个臭小子!你再这样,迟早会把我们给气死的!”萧瑜道。 “都住嘴!”萧山喝道。 殿内方安静下来,萧瑜和萧云同时闭嘴,不再争辩,只是互相瞪视着对方,心里互不相让。 “你们去把凉儿传来,就说朕有事吩咐他去办。”萧山道。 萧瑜和萧云互相看了一眼,皆应道:“是。”二人向萧山行了道别礼,便轻声出了寝宫。 “云妹!等等我!别走那么快!”萧瑜见萧云刚出了萧山的寝宫,便抛下他快步向前走去。 “我理你做什么!你在父皇面前,说了那么多天哥哥的坏话!”萧云加快了脚步,不让他追上。 到底萧瑜脚步快,不刻便追上了,拉住萧云:“云妹!我说的有错么?那个小子确实是来历不明,而且那些话都是大臣们说的,我只是代为向父皇传达罢了,你这会儿跟我生什么气呢!我可是你嫡亲的四哥。” “你才不是我四哥呢!”萧云一下甩开他的手,独自离开。 “云妹!你站住了!你再这样,就别怪我把气撒到秦天的身上!”萧瑜双手叉腰,在她身后大叫道。 萧瑜眉头一竖,气得回头,又走到他的面前,指着他道:“你……你若不是我哥哥,我早就……” “云妹,我才是你亲哥哥,那个秦天算什么呀。我们又不知他是什么身份,还是多留些心眼好。你别忘了,大皇兄叮嘱过我们什么,不要跟陌生人来往过于密切。”萧瑜沉声道。 “秦天算是陌生人吗?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萧云撅起小嘴。 “他是救过你一次,不错,那又能代表什么呢?换作任何人,都会救的呀。”萧瑜道。 “哼,反正我不想再理你了!你不是个好四哥!”萧云说完,头也不回地加疾脚步,朝着自己的寝宫去了。 “喂——”萧瑜见她真的气得走了,当下无奈,也不去追,想起父皇吩咐的事,想了想,又朝着大皇子萧凉的寝宫走去。 萧瑜径步行去大皇子萧凉的寝殿,顷刻便到了。宫门口肃穆无声,他不禁暗叹了一口气,心想:大皇兄的寝殿总是给人一种肃穆,不可亵渎。 对萧瑜来说,去萧凉的小寝殿,心里的压力,竟莫名比去父皇萧山的大寝宫来的大。 萧凉的这座小寝殿,名唤天照殿,殿名乃是萧山所赐。萧山的每个女儿,未到十八岁,统统都是住在皇宫里,过了十八岁,便要搬出皇宫,赐独立的豪府落居。雪国的这种制度,从上次迁都后,经朝中的大臣引荐提起的,是效仿中部的大宣国的宫廷礼仪,看起来有模有样,其实,两国一些细微规矩,还是又很大的不同。 天照殿内的下人们,人人脸上的表情各异,萧瑜到来时,明显感到,周边的空气都没了活力,显得十分压抑。 黑夜越发阴沉,寒风里多了缕缕白点,不知是哪个天照殿的丫鬟喊了一句:“啊,下雪了!” 萧瑜一愣之间,抬头一看,只见几片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这样的天气,居然下雪了?”听见几名经过天照殿门口的宫女嘀咕了一声,向萧瑜行了一个礼,便走过去了,那是给皇妃送夜宵的丫鬟们。 萧瑜抬起头,望向夜空,见天上零零落落地飘荡下几片雪花。他开始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待到雪花飘到手掌,这才感受到了一阵冰凉——六月的天气,居然也会下雪。 萧瑜感到一阵惊奇。 更让他奇怪的是,雪花下了一会,竟不再下了。他皱了皱眉头,一头雾水。 正发呆间,忽听天照殿的一名侍女走出来,笑道:“四皇子,大皇子让您进去呢。” 萧瑜一愣,点点头,来到天照殿,他也很意外,自己为何会变得寡言少语,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肯多说。他年纪虽小,但其实有很多事已经在心里算得清楚了——萧凉,他的大皇兄,将是同自己争夺皇位的人。 这些天,他除了派人打听到了朝中大臣们对那个来历不明的秦天的议论声,也听到了其他更让他关注的声音:“大皇子和四皇子是皇上最看重的两个皇子,四皇子年纪虽小,但能力卓越,大皇子恐怕这次是要遇到对手了。同胞兄弟,两个都十分优秀,真猜不到,这将来皇上会把皇位交到哪一位皇子的身上。” 第二百零五章 擒其于帝王之梦 萧瑜在天照殿门前,久久伫立。想起已经被远贬的两位皇兄,忽生一阵悲意。 如果不是因为二皇兄和三皇兄年少起了祸害大皇兄之心,冲犯了大皇兄的底线,大皇兄又怎会不顾手足情分,将他们二人同流寇勾结之事告知于父皇,才令父皇龙颜震怒,将他们贬到偏远地带,没有召见,永远不能回京面圣。 古往今来,哪个国家因皇位之争没有牺牲。北音的奥其帝,未登基之前,在北音众皇子之中的地位、名声,都排列在后,几乎被北音先帝所遗忘,因此相比他的大皇兄,奥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府上都无人问津,没有人甘愿投奔到他的膝下,成为他的门客,毕竟他的名声太差了。 那时候的奥其帝,因为从被北音先帝冷落的缘故,常常抑郁而不食饭,导致发育不良,且目不识丁,跟其他皇子简直是天与地的差距,但谁也没想到当初那个身板瘦弱、行为粗鄙的孩子,最后会成为北音大国的皇帝。不论他用了什么方式得到,他终究是得到了,他不仅抢走了他大皇兄的皇位,还抢走了他大皇兄的女人,那个时候,谁都会觉得奥其是北音最得意的人吧,就像谁也不会想到那样一位拥有娇妻、权势的皇帝,当初是用那么卑劣的手段,得到了如今的一切…… 萧瑜想到这里,无喜无悲,眼眸沉沉,神色变得十分平静,从别国皇位之争,仿佛看到了将来的自己和大皇兄。 一阵夜风从附近的湖面上轻轻地吹来,掀开了一层层的涟漪,他朝着出来传唤的侍女点点头,便踏进了这座他久违的天照殿——算算日子,已很久不曾造访了。 千秋帝王梦——从他十多岁就已经开始了。古往今来,那么那么多的人,想当上皇帝。但是否当上了皇帝,就能算是圆满了,就能算是无憾了呢?想想北音的年轻皇帝奥其。 奥其,这位年仅十八岁的帝王,十三岁时迎娶自己的嫂子貂姬,借此得到了貂氏一族的支持,由最不受众人关注的皇子摇身一变,成为了北音帝位的强劲竞争者,从此,貂家便成了他最强力的后盾。貂姬一族就此与奥其站在了同一战线之上,这个女人在不知会当时北音太子奥东的前提下,擅自盗用了太子兵符,暗中替奥其调了五千兵马给奥其,才有这场夺嫡的政变。 北音一百二十七年,北音先帝奥全病危,本欲将皇位传给太子奥东,年仅十三岁的奥其却于十一月十一日星夜发动兵变,逼死了哥哥奥东,改立自己为帝——那便是北音历史上、有名的“双十一之变”。 次年貂姬扶植奥其登基,因世人称惯了北音,所以即便是奥其为了彰扬貂姬对北音的功劳,改国号“奥姬王朝”,但世人依然习惯称之为“北音王朝”。奥其行不伦之道,竟选纳貂姬为皇妃,年仅数年,在貂姬一族的辅佐下,这个年轻的皇帝就在北音坐稳了帝位。 可以说,这位跋扈残暴、性格孤僻的年轻帝王奥其的一生,他的每一步,都行的雷厉风行。虽然世人对他恶评诸多,但他至少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他毫不留情地去做了。 萧瑜每次听别人说起这位皇帝的事迹,心中不免对他产生几分敬意,但凡有皇位之争,就意味着总有牺牲。也许因为萧瑜现在年纪尚小,所以没有往更深层次去想,皇位之争的阴谋,在他的身上,没有那么明显,但他已经稍有城府,至少面对大皇兄萧凉时,他未必带着面对皇妹萧云时的真性情。 北音奥其如此,雪国萧家……帝位之争同样如此。 “你来了,四弟!” “瑜儿见过大皇兄!” “我们是兄弟,别那么客气!起来!” “是!” “这么晚了,怎么想起来我这里坐坐,我的好四弟啊。”萧凉笑眯眯地走到萧瑜的跟前,然后很自然地双手按在他的肩头。 萧瑜其实是怕见到萧凉的,他抬起眼来,直视大皇兄,用尽力压制住情绪波动的声音,一字、一字地道出:“大皇兄,父皇传召你。” 萧凉嘴角一勾,平静地笑了笑,两只手掌从萧瑜的肩头移开:“知道了。” “那瑜儿先回去了。”萧瑜道。 “你和云儿刚才一起去看过父皇了吧!”萧凉忽道。 萧瑜愣了一愣:“是。” “四弟啊,在我这里,你不必拘束。你和我是兄弟,不是吗?”萧凉冲他一笑,然后在殿内缓步而走,沉吟道:“这里不必军营,军营尚有军令,可,这里你我共同的家。不管外头传出了什么风声,我都希望,你永远是我的好四弟。”最后三个字,重重地顿了一顿。 在萧瑜看来,萧凉的这番话别有深意。他朝萧凉点点头,行了一个礼,便即踏出天照殿。 刚从天照殿出来,拐了一道弯,上了一条白石小路,正准备回自己的住处去,没想到突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肩头,萧瑜一惊,欲扭头看清偷袭者的面貌,肩头却酸痛不已,自己已经落于他的股掌之中。 “别出声,否则要你命!”一男子出现在门外,声音低厚而犀利。 萧瑜知趣地束手,也不出声,虽然内心忐忑不安,面上却表现得极为平静。 来者正是王赞,见萧瑜小小年纪,能够临危不惧,倒也觉得稀奇,二话不说,押着他,绕过皇宫巡夜侍卫的眼,来到了一处隐秘的角落——林小红正站在那里等候。 “红红师妹,这就是四皇子吧!”王赞看着萧瑜,竖起眉头。 “怎么是你……”萧瑜看到林小红出现在这里,再转头看向王赞,脸色当即拉了下来,“你们想要干什么。” 看到这个在自己面前冷静了很久的四皇子萧瑜终于有了一丝情绪上的激动,王赞嘴角一勾,伸手将他推到角落。 萧瑜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他急了:“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语气变得十分重。 “说,护国公林光在哪?”王赞带着威胁的语气。 “我不知道。”萧瑜皱了皱眉,避开王赞带着杀气的目光。 王赞鼻里冷冷一哼,瞬息之间,闪到萧瑜的跟前,将他地上单手提起。 这一举,连林小红都看傻了眼。 萧瑜双足渐渐离地,一张小脸涨得铁青,怒瞪着王赞:“你这么对我,你会死的……”萧瑜使足了暗力在挣扎,始终无法挣脱王赞的手。 “我就是为别人卖命的,死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王赞鼻里哼地一声,一下放开萧瑜。 萧瑜没防备,受他脱手,双膝一软,足底没站稳,直接摔倒在地。 “你……!”萧瑜仰头怒瞪着王赞。 “四皇子,你快告诉我,我爷爷在哪,只要你告诉我们了,王大哥是不会伤害你们的。”林小红看到萧瑜年纪尚小,于心不忍王赞这么去要挟他,走过去将他从地上扶起。 萧瑜哼了一声,推开她的手,用一股怀疑的眼神看着林小红:“你和他是一伙的。” 林小红无法解释,只是问:“今天皇上召见我爷爷入宫,宫里的守卫却说,根本没有见到我爷爷进过宫,爷爷从中午出的门,到现在都不见行踪。四皇子,我知道,你一定知道的。” “哼,你怎么知道,我一定知道?”萧瑜冷冷看了她一眼。 “你们别为难我四哥,我知道!”一个声音突然从附近传来。 萧瑜吃了一惊,只见妹妹萧云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正朝着他们这边望来。 王赞闻声而望,她的眼睛如同皎月般散发着清辉,带着几分幽静的光芒,远远看去,骨子里由内而外地透露出来一股高贵的清冷,仿佛将她隔绝在这俗尘之外,就像冰晶般,明亮闪烁地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而一声雪白素雅的衣衫,襟摆上绣着几流动着的银色花纹,巧夺天工,可以称之精美绝伦,好一个冰晶小美人。此时此刻的萧云,并未戴着面纱,她的面容,被王赞一览无余,连他都不禁为之感叹:她才仅仅十多岁的孩子啊,如此简单,如此素淡,如此冰清,却又如此地动人心魄。 “云妹,快走,没你的事。”萧瑜低声喝道。 王赞嘴角一勾,眼里带着笑看着萧云:“谁说没你的事,小公主这一趟来的可正巧,不费工夫。”身影一闪,已经将萧云一起掳到了萧瑜的身边。 “萧山的一对好儿女,这会都凑齐了。”王赞语带得意。 “云妹,你真笨。”萧瑜责怪道。 萧云转身看向王赞,秀眉挺起:“你不要伤害我四哥,我告诉你们老护国公在哪里。” 仅一句话,便让王赞脸上坏意烟消云散,大概出于对萧云这个孩子的喜爱,王赞竟恢复了一丝难以见到的平和之色,素里他都是一副严肃的面容,此刻此刻,却好似有了一丝人情味,他看着萧云:“不,你直接带我们去。” 第二百零六章 古树身内藏密道 国库乃国之本。 雪国并非没有钱,钱都在萧山的私库里藏着。 自雪国创立以来,萧山其实无一日不忙着敛财,卖官鬻爵已成雪国京都的常态,按官阶等级付给相应价位,不学无术者也能赚一身紫绶朝服,这被当世人嘲笑为“沐猴而冠”。 萧山统治下的雪国一直很太平,尽管各地会不时爆发灾情叛乱,但对天下大局来说都无关痛痒,京都依旧是歌舞升平,朝廷增着赋卖着官,一座座新宫殿拔地而起,旧殿的漆味儿还未干透,萧山敛财的欲望又即膨胀,雪国仿佛是一位养尊处优的丰腴妇人,除了安逸于日复一日的极奢享乐,对世间悲苦百态一无所知,毕竟这是一个重武轻文的国家。 谁也没想到,一场浩大的阴谋,就这样于波澜不平的雪国京都,在病重的萧山的腹心里悄然拉开了帷幕——林光成为萧山首个要牺牲掉的人。 事情的起因,对于林光来说,并不清楚,但对于萧山和萧凉来说,却是每一步都算好了的——那是个清寒的初春早晨,有人收到了一份密报,这份密报是告密者亲手传给萧凉。密报上说璧国余孽尚存于世,而且最近风势渐盛,还同朝廷京官勾结,意图密谋,伺机叛乱,反雪国而复璧国。甚至这些乱臣贼子们,连谋反的口号都悄悄商议好了,在璧国余孽内部,传得十分溜口,叫做“萧山必亡,璧国当复,岁在甲子,昭氏回归”,而告密者正是林光的门徒——刘江郎。 当时密报很快传入内宫时,正在天照殿看兵书的萧凉也吃了一惊,没了心思,当即将此事告知给萧山,萧山震怒,病情更加严重,导致如今一病不起,连出使朝会都有困难,但先祖费尽千幸万苦才打下的江山,如果因一些璧国余孽的搅乱而复失,萧山自认为是无法面对祖先的,所以当夜便派了密人,明察暗访地监视护国公林光的行动,方查清了一个惊人的事实:林光的孙女林小红并非林光嫡亲的孙女,却是已被雪国灭掉的璧国王朝昭婴的后裔,林小红乃前朝公主一说,便在萧山的心里成了一块重石:林光这个老头竟然意图反叛。 得知实情的萧山,并未打草惊蛇,只是暗中派了人跟踪调查,每发现一处璧国余孽的窝点,他派下的暗士,便抬起了屠杀的刀锋,当即对窝点进行秘密绞杀,看似平静、并未大风大浪的雪国京都,其实暗地里正在上演着一场平叛的杀戮,无数颗头颅滚落下来,泼出去的血就好似污了一片大好的河山,仅仅一个月间,雪国京都,就有上百人因受此事牵连而丢掉性命,这些丢掉性命的人,都是被萧山秘密下令暗杀,并未张扬出去。 但反叛者的名单里出现了“林光”这个名字时,一向刚断利落的萧山,却犹豫了很久,林光祖上怎么说对雪国都有恩情,以他现在护国公的身份,若是传出了反叛的消息,京都必乱,到时对雪国来说,势必不是一件有利的事。 可以说,林光的命运起因于那份由刘江郎送来的密报。 自昔日璧国余孽祸起,已有上千无辜的人因此命丧黄泉,无数长居在雪国的人远离家园,奔赴在异国的凄惶土地上,宛若一只只无巢穴可归的蝼蚁,被政治的斗争那冰凉的洪流生生给撕裂了,吞没了,埋葬掉了。 后来,璧国之中,有些佼佼者冒出,道迟来的璧国国君的旧部,在几十年间只勉强拉回了一些离散的人心,却始终未能挽回璧国已倾的覆灭命运。当时雪国先祖的兵马踏入璧国京都,对璧国皇帝昭婴来说,一切都算晚了,轰轰烈烈一场变革杀戮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雪国人胜利的刀锋,碾碎了由昭婴统治下的璧国盛世,无数的璧国百姓有家不能归,于水深火热的战乱中纷纷外逃,如今,有些璧国百姓隐姓埋名,又以新的身份,再次回国昔日璧国的土地——如今雪国的天下时,连一处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回自己的故土,却要躲躲藏藏,对于璧国人真是莫大的讽刺。 某年末,经过璧国一些回归故土、意图复璧灭萧的璧国旧将后代的拼死奋战,本想可以一举歼灭雪国人,却没想到雪国人的兵力已强大到了令人惊讶的地步,雪国的弓箭及战术,简直令人发指,璧国旧将连连溃败而逃,璧国人复国的决心一再遭到萧山军队的打击。 复国——对璧国人来说,这一切只是太过美好的幻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论雪国王朝的制度有多么地腐/败,存在多么大的弊端,但雪国军队,于战场上依然是无人可挡,至少璧国人是抵挡不了,璧国人的这个梦破碎了。 所以他们找到了林光——这个瞒着雪国皇帝收养璧国皇室后裔的雪国公。 刘江郎是知道林小红真正的身世的,不只他知道,萧凉、萧山,无一不知。唯独,林小红自己不知。她天真地以为自己真的是林光的亲孙女。 年幼的萧云为了四皇兄萧瑜的安全,给王赞和林小红带路。这一趟,去的是青宫的方向,到往的却不是青宫——太子的寝宫,多年以来,一直空缺无人住。 青宫的附近,生长着一片松柏,草木旺盛,冬暖夏凉,是真正休养生息的宝地。 王赞和林小红看了一眼,眼里都露出了惊奇,他们没有想到,林光会被带到这个地方。这个地方看似藏在宫里,却又不为宫人们所知,建造点看起来十分隐秘,小公主萧云又是怎么知道有这个地方的。 王赞心里起了一团疑云,直至看到在前方带领的萧云停下脚步,王赞才松了一口气:这个丫头竟没有骗他和林小红,果真带他们找林光来了。 四人在一株百年古松前停了下来。王赞和林小红看着萧云,欲待她进行解释。 “从这下去,下面有个暗室。我不能陪你们下去,被发现了,父皇会对我问罪的,到时候还会连累到四皇兄,我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你们能放了我四哥吗?”萧云用一双清澈乞怜的眼睛,抬头看着王赞和林小红。 林小红是个心软的人,本见她帮到这个份上,不该再去为难他们两个,嘴唇刚动了一动,王赞突然在她的衣角拉了一拉,使了个眼色,向她摇了摇头。 王赞的意思很明显,他显然是不相信萧云的话。 “我们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圈套。”王赞毫不掩饰道。 萧云蹙起眉头,抬头凝望着他,“我从来没有骗过人的。” “以前不骗人,不代表永远不会骗人。小公主,劳烦您跟我们下去一趟吧!”王赞话毕,眼神一转,多了几分威胁之意。 萧云看看萧瑜,两人此刻都没什么话说,“好,我带你们下去。”萧云最终说道,然后从那株古松的背后,开启了机关,真的打开了一道暗门来。 王赞皱了皱眉头,看林小红的眼神更加显得惊异了,谁也没想到,在这株看似普通的古松身上,竟会藏着一个通往地下暗室的门。 四人陆续进了古松身上的暗门,通过一条暗道,逐渐见到了光亮,一个宽敞的暗室率先出现在眼前。 林小红在心里啊了一声,“爷爷……” 林光——四肢被缚在一个木架上,身上全是鞭子的抽痕。 一股心疼,一下涌上林小红的胸口,那是她的爷爷,今天早晨还那么面容祥和、跟自己说着话,此时此刻,已是伤痕累累,奄奄一息。 “爷爷,你怎么啦,爷爷!”林小红险些跌倒,一下扑倒在林光脚下。 王赞将她扶起,再看看暗室内,四周竟无一人把守,王赞不觉心生疑惑,回头看向萧云,一步步地向她走近,眼神随着离她的距离,一点点变得阴暗起来…… “小公主,你一定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光眼里透出的杀气,逼着萧云往后退了两步。 “爷爷……”背后林小红的声音不断地想起,别提有多么悲伤。 “小公主,如果你还想你四哥活命的话,就必须把一切告诉给我们,否则,你四哥马上便会没命。”王赞话音方落,便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刀锋对准了萧瑜的脖颈。 锋利的匕首上散发出的寒光,让萧云忍不住害怕,萧瑜却无所畏惧,反对王赞唾了一口:“哼,士可杀不可辱!” “你这么有骨气,就不该让你妹妹来承担这份压力,说吧,小公主。”王赞冷声道。 “是,是大皇兄……” “大皇子萧凉?”王赞眼里闪过肃杀之意,急了,一下冲过去,以一双可怕的眼神瞪着萧云,威胁道:“是萧凉把林护国公害成这样子的,是不是。” 萧云避开他那道如狼一样凶利的目光,闭眼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快放了我四哥,快放了我四哥。”萧云眼里闪烁着泪光,突然揪住王赞的衣角,扯动着。 王赞站在那里,任由着萧云用力扯动着自己的衣角,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方起了一丝杀意,忽听背后林小红的声音带着悲伤静静地响起:“别为难她,她还是个孩子。王大哥,我们带爷爷走。” “别为难她,她还是个孩子。” 曾几何时,他也在自家的院里听到过这样一个声音,却没有得到回应,那些雪国人屠杀璧国无辜孩子们的嘴脸,一下又冒到了他的眼前,他甚至有些控制不住,若不是林小红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了一遍,恐怕,他就真的做了冲动了一回,而这个敌国小公主,萧云,不会在他的眼皮底下,活这么久。 第二百零七章 江郎已露叛师意 从地下暗室,带走林光时,一路上竟没有一个前来拦路的雪国士兵。或者说,是大皇子萧凉没有派下一兵一卒。 这一切让王赞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是令他心生怀疑:如果是个圈套,早该有人在他们救走林光时,就横加阻拦,可是事实是——从进入暗室到救走林光,再到出了皇宫,一切都顺风如意。 王赞是流寇出身,对于这种事,敏感于心,恰恰风平浪静,才是最可疑,也许这背后藏着更为重大的阴谋,前方将由更大的劫难在等着自己和林小红,即便是这样,他依然决定先带林小红爷孙俩,安然逃出了皇宫,到了天亮,方赶回了林府。 回到林府后,为保林光的安全,去了今日让刘江郎暂住的那座小宅,那个地方僻静,不受人打扰,如果真的有什么人追查林光的下落,想要害他们爷孙俩,也是不容易的事。 将林光护送到小宅时,林光因为年事已高,又吃了那些人几鞭子,当时已经撑不住,见到刘江郎时,刘江郎先是一愣,问及出了什么事,林小红只道:“刘大哥,麻烦你去请个大夫过来给爷爷看看。” 刘江郎点点头,心神不宁地走出了小宅。 王赞见刘江郎走得太急,有些事也没当面跟他说清,将林光扶到榻上歇息时,见他一口老血含在嘴里,等到刘江郎走后,才喷到了地上,星星点点,紫黑色的血,在地上化成了一滩模糊的花儿。 林小红吓坏了,她紧紧握住林光一双枯瘦的老手,热泪盈眶。 林光慢慢睁开一双老严,颤抖着双手,反抓住了林小红的手,眼里带着一丝凄凉,不由自主地道,“红儿,我一直没有让你知道你的身世。而今,是时候了。” 林小红一愣,整个人怔在那里。 爷爷为什么要说这种话?脑中登时混乱起来。 林光颤抖着手,示意她靠近一些,莹莹跳动着的烛光,落在林小红白玉一般的面颊上,晃来晃去,她的睫毛映出的影子也随之轻摆:“爷爷,你是我爷爷,我是你的孙女小红……” 林光欣慰地点点头,他用了很多的力气,却始终没有顺利地表达出他的意思,最终忍不住,落了两道老泪下来,随后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王赞:“小赞,你终究还是如约赶来了,现在正是好时候……我恐怕……”未说完,又是一口老血喷到了地上。 “爷爷,刘大哥去给您请大夫了,您别着急,不会有事的。”林小红哭成了泪儿。 “红儿,”林光强笑了一声,带着凄苦,摇摇头:“没有关系,我没有关系,小赞,你过来,我有话交代于你……” 此时此刻,林光眼角带着笑容,在王赞看来笑容却显得很奇怪,那么无奈,那么苦不可言,还带着愧疚,刚刚明明没有这种愧疚,却在他提起林小红的身世时,仿佛流露出一种满含愧疚的悲伤,虽然恩师还是在笑着,可他却有一种奇怪的错觉,仿佛恩师马上就要离他和林小红而去。王赞毕竟是硬汉,看到这一景,竟也控制不住,有些泪目,但还是强忍了下来。 他知道,恩师在这种情况下,不顾他自己的性命安危,却对自己有事交代,自己更不能哭了:“老师……你说。”王赞语声渐颤。 林光看着他,将林小红的手托付于他那只宽厚的掌中,颤声道:“红儿并不是林家的亲子孙,她的真正身份,是……” 就在这时,外面的刘江郎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大皇子,他们就在里面。除了林光爷孙俩,还有三个人。” 王赞耳灵,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当即拔出了匕首,朝着桌上的烛光飞去,将正在燃着的蜡烛削灭了。屋内登时安静下来。 “老二,老三,快来帮忙。”王赞低声一喝,便将关誉和张会从房梁上跳下:“大哥。” “你们保护小红和恩师从窗户逃出去。刘江郎叛变了,我去抵挡。快走!”王赞催促道。 其时,关老二和张老三一直都伏在房梁之上,非不到时候,没有得到王赞的命令,不会轻易现身,这是作为流寇兼暗卫最基本的警觉性。 “小红,你听着,老二和老三会带着你们往东面走,记住,一旦逃出了城,就别再回来。”王赞叮嘱道。 “王大哥,那你是呢?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林小红道。 王赞沉默了一下,道:“别管我,我有办法对付他们,快走。” “大哥,那我先走了,你小心点。老地方见!”关老二道。 兄弟三人于黑暗之中,低声拜别,只听得一声破窗之声后,屋外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 “红红,开门,我把大夫找来了。”刘江郎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王赞躲在门后,已经做好了防备的姿势,倘若刘江郎他们带着人冲进来,他便毫不客气,不将刘江郎当场解决掉,便愧对林光,这是他当时唯一的想法——这个忘恩负义的孬种,居然出卖恩师。 对于屋内没有烛光,没有人声,甚至是一点动静都听不到,刘江郎大概也起了疑心,他也沉静了一会,冲着站在他背后的那些雪国弓箭手挥挥手,示意他们退开几步。 “放!” 刘江郎双眼犹如受了怒的猎鹰,在四周移动着,意图发现周围可藏匿的地方,如果这次没有将王赞等人一网打尽,他回去恐不好向大皇子萧凉交代。 帮助大皇子搞垮林光和王赞等璧国余孽,是刘江郎一直打的算盘。今夜终于给他逮到了这个了这个机会,他有些狗急跳墙,听不到屋内有任何回应,一急之下,挥手命人朝黑漆的屋内放箭。 嗖嗖嗖! 十几支箭齐发,射进屋内。 王赞吃了一惊,身子一翻,迅速闪到了空中,不想躲避的再快,手臂还是冷不防中了一箭,他攀附在屋梁之上,中箭的那只手臂,鲜血不断地滴下来。 他的手臂一点点地变麻起来:他们的箭上竟喂了麻醉之物。 过了一会,外面闪起了火光,王赞意识到不妙,再不想办法逃身,恐怕便会葬身这些人的火箭之中。 只听嗖嗖嗖!一阵点燃了的箭,朝着屋中射来。 箭上的火遇到屋内干燥之物,立即便烧了起来,烧的很快,很快。 王赞见势,躲了几箭,不再恋战,哗啦一下,蹿出了东面的小窗,逃走了。 外面刘江郎似乎听到了破窗的声响,也意识到情况不对,咬牙切齿之下,看见一个黑影从东面仓皇而逃,他们竟然没能捉住,“放心,他们一定逃不掉……” “回去禀报大皇子,就说,林光跟着王赞一干璧国余孽要逃了。”刘江郎望着王赞消失的方向,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这个消息很快经密人传到了天照殿萧凉的耳里。 一杯茶未喝完,萧凉便坐不住了,他刚从父皇萧山那里回来,便听到宫外人带来的这个消息,林光连夜出逃,设伏落空,并未抓到王赞等人,这让他很生气。 天照殿的侍女们从未见过大皇子生这么大的气,没有人敢说话。 “没抓到?”萧凉盯着前来禀报的来人。 “是,是,大皇子,属下们无能,让林光给逃了。”来人跪在地上,畏畏缩缩地解释。 “封锁城门,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萧凉在椅上一坐,甩袍说道。 “是!”来人连滚带爬似地出了天照殿。 天色初开,王赞追随者关誉等人逃离途中留下的记号,于一坐土坡前,追上了他们。 “王大哥,爷爷快不行了。救救爷爷!”刚和他们会合,便听见林小红近乎崩溃的声音。 林光,他的恩师,此时此刻,躺在林小红的怀中,惊恐地睁大了双眼,他的眼波变得悲伤至极,他明明是看着林小红,却仿佛是在看着天上,似乎在那天上,有什么正在吸引着他,要将他的灵魂吸引过去。 林小红从未见过爷爷如此奇怪的模样,这种行为,神态,几乎走到生死边缘的人才会表现出的回光返照,她啊地一声,脑中一点点地变得清晰起来,昔日的事,仿佛一下子记了起来,抓住林光的手,失声叫道:“爷爷,爷爷……我是小红,你还记得吗,五岁那年,一个叔叔把我送到你的府上,把我交给你……” 林光听到林小红的声音,眼泪一下滑落下来,他的目光终于有了一点正常的回转,慢慢从天上移到了林小红的脸上,看见她在哭,他伸手去摸她的脸,这张脸,从五岁娃娃的脸,已经长到了这么大,比初次见到时,成熟多了,却依然显得青涩而不知世事,“你记起来了,红儿,终究是被你记起来了,你五岁的时候……” “爷爷,我都记起来了,我并不是您的亲孙女,五岁的时候,一个叔叔,把我送到你这里……”林小红哭成了泪儿。 铁骨铮铮的关老二,刁钻糊涂的张老三,以及他们的大哥沉默寡言、稳重如石的王赞,三人在此时都看不下去了,纷纷别过脸去,这对爷孙别离的情景,对他们这些经常走在刀口上的人来说,太过特殊,特殊到他们不敢去看。 张老三的眼角红了,他偷偷地别身去,偷擦了一把热泪。这一举,被关老二瞧见了,关老二没有笑他,也没有给他突如其来的一巴掌,也没有骂他没出息,只是默在那里,一起别过脸去,偷听者背后林小红和林光在道别。 直到林小红真正的身世从林光嘴里道出,所有人都震惊了。 关老二、张老三,同时转过身来,一起望向林小红。 林小红也呆住了,只有王赞,他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变化,这消息对他来说,却像是给他带来一个新的希望,却丝毫不出他的意料之外…… 已亡的璧国后裔——公主,这才是林小红真正的身份。 “当年,带你来府上的那个叔叔,姓王……” “当天,他带来的还有另外一个男孩,那是你亲弟弟,现在已经不知下落……” 第二百零八章 宅毁离国奔赴南 林光死了,跟林小红说出她身世实情时,他是快乐的,不带任何遗憾地离开。 所以,两天后,当萧凉派下的杀手追上他们,于京都十五里外的绿草匝地,那片苍郁遍野的丘陵里的一间小屋发现他们时,林光已经断了气,他几乎是带着笑意,在熊熊大火之中,一点点地消失,然后埋葬在那片废墟之下。 这场大火烧去了林小红所有的快乐,却没有将她对雪国人的仇恨之心给烧毁去,随着年岁长大,这种复仇的心,变得更加强烈。 她恨雪国皇室,恨所有参与害死她爷爷的那些人。林光死后,不但尸骨无存,还落得个叛国通敌的名声,这就是他兢兢业业的雪国皇帝萧山最终给予林光的。 得知自己是璧国后裔后,她变得寡言少语了很多,容貌未变,气质却变得沉稳,如今二十的年纪,已嫁作人妇,她依旧在寻找的弟弟,始终没有下落,就连王赞三兄弟也因那场祸端,而分散在天涯,未知生死。 林小红站在暗室门口,想着昔日的事,那场大火给她带来的痛苦,她这一生都不会忘记,这是一次以她爷爷生命换来的教训,换来对人性的醒悟。 而那个如今已经跟马冀衡长子马小谨差不多大的弟弟,如今也不知在何方承受着颠沛流离的苦难。 马小亮未归,马小谨被南山流寇所掳,马冀衡、马冀玄兄弟俩以及赵封父子都去了南山进行援救。林小红肩上的任务是保护马家孩子逃离东野南山郡这个是非之地。 走还是不走,全在林小红一念之间。她嫁给马冀衡,虽只是权宜之计,却与马家没有仇怨,马冀衡素里对她很好,如果没带马小亮一起安然离开马府,将来,马冀衡也许就会恨她…… 她从来只恨过别人,还未尝试过被别人所恨,那一定很辛苦吧! 林小红的心揪成了一团。 “不过是些山贼,林小红,你害怕什么!”一个声音在林小红的心里响起,她垂下眼睛,陷入自我挣扎。 才跨出角门,却见墙外卧着一群人,那老乞丐盘腿坐在地上,正和一中年书生下棋。周围尚有三五个人,有的蹲有的站,有的议论,有的思索。 经过一场浩劫,胆是铁石胆,心却不是铁石心,对于马小亮,林小红还是狠不下心来。 她转身吩咐马家的其他家孩子,细心道:“乖,你们藏在这里,二娘回来之前,你们谁也不准乱跑,知道没有?” 这几个孩子也很懂事,认真地听从林小红的话,点点头,便藏身在暗室内,躲在里面不动。 为了他们的安全,林氏特意将遮挡暗门的墙帘给拉上。 林小红顶着星夜出门,寻找马小亮而去。 谁知刚出门,拐过几条巷子,便看到前方墙外卧着一群人,隐隐约约听到了马小亮的声音。 那孩子的声音夹杂在人群中显得很特别,林小红觉得自己不会听错:一定是他。 走近一看,只见他正和一个老乞丐面对面坐在那里,两人盘腿坐在冰凉的地上,正下着棋。周围尚有五六个孩子,有的蹲着,也有有的站着,有的对着他们下的这盘棋议论纷纷,有的托腮思索。 马小亮同那老乞丐正在一个十道棋盘上手谈,两人手里各握着一颗以石子为材质的棋子,棋面上潦草地涂了黑白二色,棋子的棱角参差不整,被磨搓得十分圆润,滑不留手。 马小亮执的是白子,从棋局上看,俨然是处于一败涂地,他托腮思考,表情十分为难,却摇摇头:“不对不对,老头,古来棋道便没有十道之数,不下来,我下不来!” 老乞丐头也不抬头,声音低沉地说:“愿赌服输!” 马小亮无奈地叹了口气,郁闷不已:“古之圣者观天相而定棋道,你是长辈,却以非道做局,我一个小孩子家家,又不识非道,认输!”口里虽说着认输,却是输得极不服气,极不心甘。 老乞丐还是低着头,镇定地道:“娃娃啊,自古棋无同局,枰无同罫,你总拘泥于古制,却不知日日更新之道,焉能胜我老乞丐!” 马小亮心里甚不为然,丢了两枚铜钱在于他的棋盘上,铜钱在棋盘上咕噜滚了一圈,方才稳稳落定,他摆摆手,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起一局,心里只道这个老乞丐古里古怪,自己不同他一般见识,顷刻间,围观的那些孩子也失了兴致,不一会功夫,唏嘘一声,大家纷纷散了。 老乞丐眯眼咧嘴一笑,默默地将他丢下的两枚铜钱收回到一个破旧的钱袋中,再将他的那些黑白棋一枚枚、小心翼翼地捡起,分别放进两只缺了口的陶碗里,懒洋洋地抬起风尘仆仆、满是皱纹的脸,起身之际,却看见马小亮又返回,正痴痴地瞪着他手中的那十道棋枰发呆。 老乞丐马小亮亮露出了一个浅笑:“不服?” 马小亮脸上带着一些失望,他如刚刚醒过神般,对着老乞丐叹了一口气,然后把身上藏着的一包麻饼递过去:“老伯,给你吃。” 老乞丐冲他笑了一笑,没去接,只蹲在那里,继续收他的黑白子,嘴里哼一首不知名的曲儿。 “你哼的是什么呀。”马小亮奇怪道。 “空雾山。”老头看了他一眼。 马小亮又将麻饼收回,知老乞丐不受嗟来之食,说道:“刚才我输了,那是我不懂你的十道之棋的规矩,我来和你再下一局。” 老乞丐瞄了他一眼,摇头:“今日较量已毕,便不开局,这是规矩。” 马小亮站在那里,嘟着嘴,看着老乞丐性情古怪,也是个倔强的脾气,也不能去强求他,便说:“那我能请教你么,你的棋盘为何只有十道么?” “老乞丐方才已经对你说过了,自古棋无同局,枰无同罫,你这个娃娃为何却要执著于古人制定的旧规矩,变通一下又有何妨。” 马小亮挠挠耳朵,兀自琢磨了一会儿,问道:“可为何世人为何不喜欢变通?” 老乞丐抚须笑道:“那是因为世人习惯安于现状,眼里向往田园之景,耳里爱好动听的丝竹之声,所以常常沉迷享受而不思进取,不去求变通,只着眼于短暂的利禄,欣欣于眼前的荣耀,随波逐流,随世浮沉,随天下局势而摇摆不定,唯独没有自己的主张和见解,是为愚昧。” “这样不好么?” “为寻常所喜,但凡成大事者,皆于艰难竭蹶中崛起,非有大变不能砺其心智,催起奋进。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马小亮听得似懂非懂,他注视着老乞丐,盼望他能给自己一个简单易懂的解释,老乞丐却偏偏在这个时候,住了口,不再往下解释,他懒洋洋地朝着天空,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冲着他神秘笑道:“等你有朝一日遇到什么大变,你再来问老乞丐我吧。” 马小亮还想请教,却见老乞丐已双眼已合,依靠在墙边,做出了一副闭目养神之状,这种不让人闻、不让人问的姿势,让马小亮有些郁闷,他站在那里,犹豫了好久,不再去打扰他休息,想他一把年纪,却居无定所,现在随地一坐,竟也能酣然呼呼大睡,也是一个神奇的人。 马小亮本要走了,回头看到他枯瘦的身板,觉得他可怜,又回头,将那一块麻饼轻留在老乞丐的身边,并以手帕整整齐齐地包好,然后向他默默行了一个礼,掉头跑开。 奔跑途中,他心里想了好几遍,怎么也想不通,什么事才算大变呢? 对他而言,最大的变故是母亲的病故,那时自己年纪尚小,那种丧亲之痛,对于他的感受在那时并不显的有多深刻,加之,父亲马冀衡是南山郡太守,深受皇上的重用,马家一直一拉力,家境优裕,虽然马冀衡寻日里对他的管教在他看来过于严厉,虽然因为自己调皮,也没少受父亲的板子,但那些对他来说,终究不过是惹急父亲,所受的一点皮肉之伤而已,怎么的也不算是什么大的苦痛。 到底也不算什么大苦痛?甚或是东野周边战乱频仍,烽火不断,这些年,东野虽然同雪国陷入战争,但对他一个小孩子家家能有什么影响?就算有,他此刻也感受不到。他只知道,在如今他所享受的这太平盛世,天下仍有一些地方在打仗,至于真正的战场究竟是怎样一副情景,他也是从未亲眼见过。挺多了说书先生嘴里的英雄传奇故事,至多是同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们扮演的过家家游戏,那些光景,在他看来,都是他一辈子不可能经历的生活。 马小亮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已沉睡的老乞丐,想到目前最大的变化大概是父亲马冀衡回来,发现他未及归府未完成功课,还狠狠地揍了钟昊一顿,一定会对他进行禁足,一个月内不许他出门,那对他来说,可真的能算是一个晴天霹雳的痛苦大事了。 他忽然觉得人生还是按部就班就好,每日偷桃子掏鸟蛋,同那些小伙伴玩“南北”游戏,你扮演北音,我扮演赵王,马小亮最喜欢二叔马冀玄,教他指点江山,他从小的最大的梦就是成为二叔马冀玄那样潇洒无拘束的人,走南闯北,到处去游历,甚至去别国闯出一片天地,创造出自己大成就,也许还能封个丞相坐坐呢。 这些偶尔冒出的志向,都被和大黄吵架时的胜利后的喜悦,一点点淹没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发出了一声笑,用力向前跑。 那年夏天的夜空清澈如洗,一轮皎月透亮似镜,只有几丝瑕疵、裂痕牵连着那片天际,流云悄然划过天幕,无声无息地遗留了足印。 也不知是否因为天气燥热的缘故,马小亮夜里醒来便难以入眠,一身难受之下翻身下榻,窗外透来一袭凉风。此时户外光华粲然,仰望星河万里,仿佛东海茫茫,刹那心潮起伏,再不能平息。 这些年叔父马冀玄游历各国,足迹遍布南北州大地,极少归家,父亲马冀衡经常在他面前说起二叔的故事,总说他是足下生了风,所以一直没有个归宿,父亲多次劝二叔安心落住,不再继续漂泊,去经历风霜,凭着二叔的才干,在东野获得一官半职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二叔每次是对于父亲马冀衡的提议进行辞让,其实倒不是二叔清高避世,真正的原因乃是他的心中藏着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苦衷。 那个夏夜,马小亮陪着二叔马冀玄下了一盘棋。 下完后,看见二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心目中的英雄最为无奈的一次。二叔马冀玄的眼神,在那个时候,显得那么可怜,令人不住地想要变得乖巧,上前去安慰他几句。 往事而今忆起,已如东流之水,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小亮向前跑着,突然眼前一黑,撞到了什么人,睁眼一看,却是二娘林小红找来,已经将他紧紧地抱住。 “二……二娘。” 林小红携起马小亮的小手,面色恢复了平静,她的心总算落定,带着他一步一步地朝着马家走去。 从此便没有回来……. 而马冀衡兄弟南山寨解救马小谨一行,也没有了下落。 和当年的那场大火一样,这些人再次烧毁了林小红怀有的希冀,她在大火之中,被烧毁了面容,带着恨,带着马冀衡的几个孩子,离开了东野,向南方而去。 第二百零九章 两军对峙帐内计 这个初春的又一场雨正在倾尽力气地落满大宣,帝京如蒙上了一种黯淡的神采,仿若一张无边无际的铁幕,给人一种沉闷的压抑感。 一枝响箭穿过灰色的雪幕,飞入了上庸城楼,箭上绑着戳了封泥的信。大宣的守城士兵拆下来,急捧了送给年轻的统帅钟元,而后一切都像沉睡了般,安静地如度末日,一场春雨,一遍又一遍地浇灌下来,逐渐压抑住守城将士们的心。 眼看后日便是除夕,士兵们却无暇给家里送封家书,告知他们现在镇夷关的情况。 半个时辰后,钟元送出了回信,使者带着那封轻薄的信,驾一匹飞马,直入一里外的南国兵营,收信人是南国将领——王赞。 自统帅钟元擒获南国莫淦,大获封赏,名扬五国,南国那边便沸腾了,南国将士们军心不宁,听到钟元再次挂帅,闻风丧胆,因为有了前一次的溃败,南国士兵们对钟元都有了畏惧之心。 钟元接到的信是在南国大营中的一名新上任的将领所写,写完了还交给他现在的上峰审查,待得认可,方才送入宣城。他在信里,表示两军如此对峙,长期无益,恳请钟元统帅识时务、见势便收,弃宣国而投南国。 钟元看到王赞的信时,震怒之下,将茶壶劈裂于地,他不买这个新上任的南国将军的账,所以给他的回信中,钟元坚拒其意,还把王赞痛骂了一顿。 南国将军王赞也没想到,钟元的态度如期强硬,钟元信上写道:“生是宣人,死是宣鬼!南蛮小贼,速速受降,免受兵伐之苦!” 王赞没想到这个年轻的统帅钟元竟然这么固执,看到他的回信后,心里说不出是什么个滋味,随他攻打镇夷关的南国大将莫尚览过信后,却笑说:“宣国统帅愚拙,何以至此?哼,宣国人多,却不是我们南国的对手。虽然莫淦将军被抓,但别忘了,他们的成毅少将和数百将士现已成为我们的俘虏,真正谈起来,我们南国仍旧占据了优势。这个钟元果真不识时务。” 王赞对他的话,只是微微皱起眉头,并没有马上认同。 莫尚乜起眼睛,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打量着王赞:“王将军,你知道什么叫识时务么?” 王赞撇开目光,脸上添了一些沉重的焦虑感,没有回答。 莫尚瞪视着王赞,目光带着一些轻蔑。作为莫池家的族人,莫尚的身上有着莫氏一族睥睨天下群雄的骄傲,骨子里瞧不起那些所谓的软骨头,对于王赞这种流寇出身的人,打心眼里不存好感。 王赞当然也知莫尚对自己的轻蔑心理,若非当年在雪国遭到萧凉的追杀,同雪国人互生仇隙,乃至不能留于雪国,不得已才投奔了南国,他也不会想到自己会走上投奔南蛮的这条路,对他来说,逃亡始终是他一辈子不可能结束的事。 “王将军,听闻你以前在为雪国人做事,雪国人待你不薄,你为何却要背离雪国,反投奔到我们南国来呢?”莫尚像是故意的,偏要从他身上揪令他难以启齿的往事,幸灾乐祸,也不过如此吧。 对于莫尚,王赞心里虽恨的,面上展露出来的表情却很平静,平静到连他也不认识此刻的自己,他睨了莫尚一眼:“识时务者,为俊杰。” 莫尚一愣,突然仰面大笑,他伸出手,像摸一只温顺的猎狗一样,在王赞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拍:“王将军,清楚这个道理就好。” 话毕,莫尚摸着下巴,忽然一叹,脸色随即转为一副愁容:“不过,这个钟元,骨头太硬,他若不降,镇夷关也不好拿下。” 王赞笑了笑,“钟元虽厉害,由他镇守,我们直接进攻,难以攻破,但若是有人肯相助我们,来个里应外合,那么,拿下镇夷关,是迟早的事!”王赞眼露信心地说。 “哦?王将军,可有应对之策来破当前久攻不下的局面?”莫尚道。王赞略一思琢,道:“都说大宣国皇帝乃五国中最得人心的帝王,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的降临会被他养出的一帮好子民所卖吧,镇夷关如此,将来大宣帝京亦会如此,哼,区区一个钟元又如何,英雄终究南国美人关。” 这话说得莫尚一下睁大了眼睛,露出欣喜之色,他怔了一怔,笑眯眯地看着王赞:“王将军,莫非你已有计策来对付那个钟元?”。 王赞背着手,在军帐内踱了几步,忆起往事,带着一些看透世事的哀怨,继而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知道当年我的恩师林光的下场么?” 莫尚嗤之以鼻,摇摇头:“愿闻其详。” 王赞慢慢地转向他,凝视着有半刻,内心涌起一层层的波澜,最终意味深长地道:“可怜我恩师林光英雄一世,为雪国做牛做马十几年,曾名动四海,最终却死在自己人的手上!” 这话从王赞嘴里说出,仿佛如同一枚尖锐的石子,一下硌在了莫尚的心里,他诚惶诚恐地“唔唔”了两声,忽然生出了一个极为荒唐的念头,他皱了皱眉,突然之间,竟没了幸灾乐祸的意思,他看向王赞,从王赞的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那双深邃而神秘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恨”的味道,那是一种随时可能爆发的“怨”和不满,当他说起他的恩师林光时,似乎又露出一丝不可说的后悔——仿佛是为自己背离雪国,而投奔南国而愧对恩师,又或是没有成功救活恩师的愧疚,总之,王赞此刻的情绪显得很复杂,复杂到连莫尚这个敏感多疑的人,也不能完全看得清楚。 账内沉寂了一会,账外一个南国士兵突然来报:“报!” “进来!”莫尚叫道。 前来报讯的南国士兵掀帐而入:“禀将军,最新情报!”话毕,呈递上来一份密报。 莫尚接过,立即拆了密报,过了一会,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真是天助我们南国,王将军,这大宣皇帝出事了!” 王赞接过那份密报,将密报上的内容浏览了一遍,本来凝重的面色,微微一松:“这份密报,没有署名,我们尚不知它的真假。” “哼,是真是假,派个人去核实不就知道了。”莫尚摸摸下巴,嘴角一勾,眼里满是奸险。 这份密报的到来,让莫尚满满的得意感顺着血气涌上了心头,连说话都变得轻飘飘起来,他挥挥手,示意前来禀报的士兵下去,然后在军帐内走来走去,印制不住满怀的兴奋,时不时锤掌,兀自道:“这次我一定要让大王知道,我比莫淦强!” 大宣沉帝三年,除夕前夜。 这一夜,乃是帝京最热闹的一个夜晚,京都解除了宵禁,通衢阡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喜庆彩灯,绚烂的火树银花,将京都这片祥和之地,笼罩在其中。 派去白杨镇赈灾的郭星、后援指挥使钟鼎之子钟正经过一番周折,成功镇压了白杨的暴动,二人纷纷返回京都。 郭星和钟正的队伍刚抵达帝京,便听闻京都发生的事——皇上遇刺,梅妃失踪,弑君者系梅妃娘娘,都不由得感到惊讶。 郭星刚抵达京都,不待回府歇息,径往皇宫面见宁妃,而钟正则回自己府上去了。 “没想到,臣才离京一些日子,宫里便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娘娘,皇上可安好?”郭星一张风尘仆仆的脸上充满了愁容和焦虑。 “皇上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也已经醒过来了。”钟宁道。 “臣方才进宫时,听路过的几名小太监说起,是钟小爷救驾有功,娘娘,宫里何时来了个这样的人物?听说是个十一岁的孩子。” “是啊,这个孩子确实不简单。本宫和他定下了一个约定,倘若他能在三日内救醒皇上,就答应他的要求。结果,他确实是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郭统领,这个孩子,真真不简单啊。”钟宁说起钟采时,两眉间透着一股凝重之气,有种留下钟采不知是福是祸的忧虑感。 皇宫内宫灯火通明,提着行灯的宫女在明亮的宫廊里穿梭如云,脚步声“沙沙沙沙”地想着,仿佛缠绵的春雨,一点一滴地落在宫墙下,那些去冬衰败的残草丛里,催醒着沉睡在地下的新生力量。 这些来来行行的宫女大都是十几岁的少女,虽然禁宫森严,却仍关不住她们身上散发出的青春萌动,一面跟着队伍行走,一面又悄悄地东张西望,满目皆是璀璨光华,对这皇宫充满了好奇和欣喜,有的年纪很小的宫女,看到一些没见过的宫廷场景,还忍不住痴痴地憨笑。 前半夜钟采在偏殿内歇息,听着外头宫女们的笑声,醒了过来,他其实一直没有睡熟,从早晨开始,脑袋一直在疼,终于熬到了后半夜,昏昏沉沉地入睡,却做起了一场噩梦——梦到姐姐慕容愁,他梦到他们姐弟俩一起走到了一个悬崖,被人追杀,追杀他们的人,不是雪国人,却是宣国皇帝——钟沉。 这个梦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可怕了。导致醒来之后,额头、背脊、乃至小腹,全是滑溜溜的冷汗。 他扶着头在床榻上坐了起来,看见一盏风灯从窗前扶摇而升,就像是被无形的细线拉动出的一团橘黄色的火绒,向着高远的天际,徐徐滑行。 “啊!”他吃了一惊,竟将那风灯看成了一张龇牙咧嘴的恶鬼的脸,吓得叫了出来,没留意便从榻上滚落下来,一下坐在地上。 两只大眼,呆呆地盯着窗户看。 他这一动,一众宫女围上来,有的给他披外衣,有的给他递热毛巾。钟采却像是丢了魂儿似的,坐在那里,任由她们给自己擦汗,她们越是这样小心翼翼地服侍自己,他越觉得胸口烦闷,觉得自己就好像是被人埋进土里,难以喘息。 第二百一十章 吉祥金橘现人颅 皇上赐予钟采的偏殿内,一张精致的案上,放着一盆金橘,显的异常大,个个也都挨得紧紧的,滚滚的金色球的模样,一眼望去,仿佛小娃娃嘟嘟的脸。 钟采唤退所有的宫女,等她们都出去,寝殿内只剩他一个人时,他才从地上站起,走到那盆金橘前,伸出手摘下一个,在手掌中掂了一掂,然后又凑到鼻边闻了一闻。 听今早送这盆金橘来的公公说,这是雪国进贡给大宣皇帝的贡物,重一百多斤,当时快马送到帝京,并送入皇宫时,这盆金橘面上仍旧透着新鲜的寒气,就像是刚从树上摘下一样,带着雪国的严寒气息,夹杂着被风吹过的湖畔上的芬芳。 这种金贵的贡物只是掩饰残酷真相的诱人面具,当钟采再次凑近闻见从金橘上散发出的气味时,感觉不对劲,皱了皱眉,命人取了一把匕首进来,将这盆金橘当场剖开,吓得宫女惊叫起来,直接晕倒在地。 钟采也吃了一惊,直接跌倒在地,他连忙以手捂眼,不敢再去看第二眼——那硕大的金橘里竟包着一个男子的头颅以及一封烫手的书信。 那颗头颅,钟采并不认识。 此事当即在宫里传开了,闹得人心惶惶。 钟沉的伤病刚好,闻听这件怪事,立马便由乾清宫赶来了。看到那个锦匣里所装的头颅时,怔在那里。 “皇上……”钟采在钟沉身旁,声音发颤地叫道。 钟沉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口气别提有多么憋人,然后一闭眼,眼里一道光芒缩了一缩,猛地一放,尽量压低了声音,颤声道:“马上传黄志仁、林茂进宫!” “钟采,你跟着朕来!”钟沉几乎是用一口气将这些命令说完,不待耽搁,一甩袖袍,径往御书房而去。 “出大事啦,出大事啦!”小喜子闻听雪国进贡给大宣的金橘里藏了一个男子的头颅,吓得脸色一惨,立即往高晋那边禀报。 “偏殿那边出大事了!”一路往乾清宫狂奔,途中还跌了好几跤。 “出什么事了!” “公公,那边,那边,死人了!”小喜子几句话说不清楚,把高晋急得无奈,唯有让他带去偏殿一看究竟。 高晋赶去偏殿,正逢钟沉派人来处理现场。 高晋看了之后,认出此人的身份,当场吓得站不稳:“啊!黄子兴!” 尚书黄志仁之子! 这位尚在沙场征战的少年英雄,死后竟被人装在一个窄小的匣子里,就像颗拔掉的牙一样腐烂掉,埋在或干或湿的土里,无不令人作呕和惊骇。 “坏了!”高晋嘴里呢喃一声。 帝京的深夜就像一领黑色披风,从雪国边关遥远的山脊飘过来,渐渐把宣国的平原给罩住,最后的余晖在天尽头落下了帷幕。 尚书黄志仁被钟沉召见,匆匆地入宫你,走上御书房的台阶,深夜——一点月光流泻而下,照见御书房门口站着一个人影,待看清是高晋在等候,也没在意,正要大声应召:“老臣黄志仁——”恍惚听见御书房内,钟沉喊了自己一声,“进来吧!” 黄志仁他呆了一下,朝四处看了一看,以为是自己的幻听,细听之下,确是皇上的声音。 “唉,黄大人,您进去吧!”高晋站在那里,冲他摇摇头,一脸无奈。 黄志仁站起身来,跨入御书房。 刚跨入御书房,便见御书房内,林茂正站在一旁,脸上透着怪异的愁,双眉紧皱。 “老臣黄志仁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黄大人。”钟沉二话不说,走到他跟前,亲手将他就地扶起,“起来说话。” “不知皇上召见老臣进宫,有何急事,是不是边关……”黄志仁一脸疑惑。 钟沉看了他一眼,眼里现出一股愧疚和遗憾,转过身去。 黄志仁见他突然背过身去,似乎有话却难以对自己直说,黄志仁陷入一副愁容之中:“皇上,老臣……” 钟沉仍旧背对着他,对林茂说道:“林统领,你将这件事向黄大人说吧!” 林茂怔了一怔,他的脸上也现出了难色,仿佛也不忍向黄志仁说出事情的真相,看着眼前这位两鬓已斑白的老人,年岁的皱纹已爬满了他的额头,林茂默了半晌,竟只字未提黄志仁之子黄子兴之死,生怕这个老人听闻儿子的死讯,承受不住。 “皇上,恕属下无能!实在不忍。”林茂叹了一声,竟自走出来,跪在钟沉面前请罪。 钟沉也没有去责怪他,方闭上的眼睛,又复慢慢睁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冲着御书房的高晋大声叫道:“高公公!” 高晋听见传唤,立即命人将那个装了黄子兴头颅的匣子呈进来。 那个正好可以装得下一个头颅的精致匣子,面上用一张白布覆盖着,由一个胆大的侍卫捧着送进御书房,送到钟沉的面前。 月光从外面照射进来,照射在匣上,隐隐约约透着一丝丝煞人的白气,阴森森的可怕,仿佛被冤魂所环绕。 高晋表情显得惋惜,眼神却十分冷峻,他站立在那不动,只拿两道目光反复扫视着黄志仁。 相比那些毫不掩饰的狰狞面目,高晋这双如暗夜森林一般的深不见底的眼神,在此刻更叫人害怕,因为你永远也猜不透他这会儿在想什么,想要什么,就像没有人会知道这个看起来枯瘦不堪、皱纹横生的老人下一步会作出什么样出人意料的举动,平心而论,高晋将自己隐藏的很深。 “黄大人,节哀——”纵使钟沉不忍将这个残忍的事实摆到他的这位忠心老臣面前,看不得他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但还是开口了。 钟沉命侍卫打开匣子,那张只能依稀辨出的脸,一下呈现在他的眼前——肌肤已经微现糜烂、死不瞑目,死前的眼神中,还带着哀怨。 高晋看了一眼黄志仁的神情,道:“黄大人,节哀顺变。” 黄志仁一双老手颤抖,瞬间就像老了好几岁,蹒跚地走到侍卫的身旁,一双老泪湿红一片,颤颤地想要去抚儿子的那张脸,嘴唇苍白,看到儿子死前的面容,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钟沉知道,人一旦悲伤到极点,就会变麻木,瞬间变得没有知觉,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而黄志仁此时就是这种状态。 “黄大人,令郎的事,朕一定会调查清楚,还他一个公道。”钟沉双眉竖起,满面悲愤道。 “老臣……先代……..子兴谢过……皇上。”黄志仁颤抖着双手,颤颤巍巍地在跪拜在地上,动作显得十分迟缓,仿如一个重病未愈的人,生怕他一没留心,便会当场摔倒。 丧子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恐怕是世上最可痛苦的事了吧。看着跪拜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黄志仁,看着这个昔日里对朝事积极热心的老臣子,此刻仍旧跪在自己的面前,行君臣之礼,钟沉微微叹了一口气。伸出去扶他的手停在半空,却迟迟不忍伸到他的双臂,去惊扰他。 当一个人悲伤至极,是脆弱的,黄志仁在政事上,就像一名战将,见解独到,此刻看过去,身板子却显得十分瘦小,人也变得默然无声。 如果不是发现他的一双手时不时地颤一下,钟沉真的会以为黄志仁已经跪晕在地。 黄志仁就这样跪在那里,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被钟沉扶起。 这个老臣很是理解钟沉,只对他提了一个要求:“犬子子兴,若是为大宣而牺牲,老臣替他骄傲。老臣相信,皇上一会还他一个公道,老臣现在别无有求,只希望将子兴带回家,好好安葬了。”说完,见不到眼泪,却能看得见无限的悲伤。 纵使钟沉告诉他黄子兴之死可能同目前正在和大宣交好的雪国人有关,黄志仁依旧没有有太多的动容,他很清楚,在大局面前,自己又再多的苦衷,都只能暗暗忍下,因为他是臣子。如果黄子兴之死,真的乃雪国人所为,只怕两国之间的友好关系,会因此而变得不容乐观。 最终,钟沉命高晋护送黄志仁出宫,让他亲手捧着儿子的首级一步一步,沉重地迈向回家的路。 路途并不遥远,黄志仁却走的很慢,果如钟沉所料,尚书黄志仁在走出皇宫不到几步的距离,便因为丧子之痛,当即晕倒在地。 冰凉的地,残酷的月光,就这样照在这样一个老人身上。 晕倒之际,一辆马车从宫内们疾驰而来,那是御用马车,乃是圣上专用,绣着龙纹,连车帘都是金丝锦绣。 “皇上有命,务必照顾好黄大人!把黄大人抬上御车!”来人急声叫道。 钟沉的心倒是细的,料他面临儿子死讯,纵使苦撑也熬不住多时,高晋送黄志仁从御书房离开,钟沉后脚便悄悄派人将自己的御用马车给调来了,直接送黄志仁回家。 几近昏迷的黄志仁,被人扶上了马车,马车内的暖流让他渐渐恢复了意识,他抱着匣子,几乎摊在座上。 马儿呼啸一声,朝着黄府方向疾驰而去。 第二百一十一章 生死一别接回宫 “皇上,黄大人挺的过去吗?”御书房内,默了一阵的林茂,忽然问道。 “在世上,没有永远撬不开的蚌壳,同样,也没有永远听不过去的坎儿。有些人活着,比变成尸体有用的多。”钟沉说着,同林茂一起走出御书房。 “黄子兴之死,尚有蹊跷,是否阴谋,朕也不能马上判定。”钟沉略有所思。 “皇上,听说四皇子已经回去。”林茂边走边道。 钟沉步伐骤停,转过身来,看着林茂,皱了皱眉头:“你觉得黄子兴的头颅出现在雪国的贡物里,单单这件事,朕会轻易放过萧瑜吗?” 林茂睁大了眼睛,有些不解地看着钟沉:“皇上,您的意思是……” “事关两国的未来,朕即便存有私心,也不能莽撞。但,黄子兴一事,总得给黄大人一个交代。朕已经派人赶去边关。”钟沉正色道。 “皇上是要把四皇子拦回来么,恕臣直言,这样做,恐会招惹得雪国瑜大宣之间不愉快。”林茂担心道。 钟沉摆摆手,望天一叹,忽然转过话题,问道:“此事自有定论。对了,上回让你查的事查的怎么样了,可有线索?”钟沉一路下了台阶,忽然停步,看着林茂,提起。 “皇上,朝廷命官私吞军饷一事,属下已经有进展了。此事,恐与钟鼎钟大人有关。”来茂道。 “钟鼎这个老家伙,朕一直就猜到是他在搞鬼。此事追查下去,没查到幕后之人,不可放手。” “是。” “皇上,天快亮了,现在要去哪里?”两人边走边聊,不觉已离御书房很远。 钟沉面上一点点恢复了平静,气息之中充满了惋惜,“去天牢。” “是去看梅妃娘娘吗?”林茂似乎比钟沉还高兴,加疾了脚步,追随着钟沉。 两人走完长廊,天上的月光已经完全黯淡,皇宫逐渐被黑暗所覆盖,除了几掌明灯晃行,宫里,又恢复了森重。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牢里看望梅妃,上一回,是在宗人府,这次是在天牢。 天牢不比宗人府,这个地方他是呆过的,潮湿、阴郁、封闭,对一个男子来说,尚且是个地狱,更何况对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到处都充满着不利因素。 牢门被下令打开了。 “皇上,属下到外面等候。”林茂知趣地道。 钟沉点头。 天牢的大门,将里面的世界跟外面隔开,钟沉每一个迈向宁暮的脚步声,都能听得见。 走进牢房,看到一个孤瘦的背影。钟沉站在那里,静静地凝望她许久。 宁暮已经意识到他走进来了,却没有为之所动。 钟沉的目光渐渐软下来,变成了初次见她的时候,他瞧了一眼地上一口未动过的牢饭——饭已经凉了,几乎没什么菜,不禁皱了皱眉。 “你有什么话想对朕说的吗?”钟沉看着宁暮。 宁暮闭上眼,别过脸去,一个人缩在墙角,她用双手抱着身子,看样子很冷。 天牢内本就阴冷,她却穿得极单薄,又没有多余可御寒的衣物或者棉被盖在她身上,这副待遇,令钟沉的心一下就疼了,化作了一番温柔的目光,过了好一会,才微转为愤怒,说道:“没想到他们给你的就是这种待遇!” 宁暮甚至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护短,她看了他一眼,眼角微红,并未开口说话,也不知是累极没有力气,还是真的不想说。看着他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尴尬,对着那碗凉馊的饭菜莫名地发着脾气,宁暮闭上了眼。 她的这副生死无惧,甚至已经是心如死灰的心情,让钟沉变得很难过,很难过。他同她之间,此刻,就像相隔了一条银河,显得无端地遥远起来。 “暮儿,任何人的话,朕都不听,朕只愿意听你解释。”钟沉看着宁暮,期盼她说出当日在乾清宫的真相。 “你告诉朕,你和那个刺客不是一伙的。你不可能会害朕,朕的好梅妃!”钟沉强忍着眼泪,在她耳旁追问。 然而,宁暮却是一句话不说。 “朕说过,为了你,朕宁愿跟天下人作对。”钟沉意图唤起昔日里对她的誓言,然而宁暮却依然不为所动。 这个女人的心,就像死了一样。这是钟沉现在所能感受到的,那种冰冷、冷漠、无情,仿佛现在发生的事,一切都同她无关,她这是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天牢里沉寂了片刻,继而,爆发出一声悲伤的冷笑。 宁暮终于有所动静了,她站了起来,抬头看着钟沉,平静地问道:“皇上真的——会、相、信、我、么?”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沉重。 钟沉默了一会,他自知自己瞒不过她,若是完全相信她,又怎么会一直追问她,他伸出手,握在她的手臂上,他发现她在颤抖,就像生病了一样,她的身体在隐隐颤抖着,不停地,不休地,他并不清楚,她这是生病了还是因为害怕。 钟沉眼里掠过一丝吃惊,然后双掌从她的手臂渐渐滑到她的手上,手也是冰冷的,冷得钟沉一双温热的手在顷刻间便没了温度,道:“暮儿,你很冷么,为什么在颤抖,你告诉我,你不是在害怕,你不是在对我产生愧疚,那天的事,跟你毫无关系,你快告诉我实情。” 宁暮看着他,轻轻地笑了一笑,笑得十分不以为然,这种笑容,是钟沉从未在她的脸上见到过的,带着一种不知对谁的轻蔑和哀怨,最终以冷冷的口吻向他吐露:“皇上可以为了我而弃天下人于不顾,试问皇上是不是昏君?” 这句话一下把钟沉给问住了,他放开了她的手,紧皱的眉宇渐渐松开,突然发出一声自嘲的冷笑:“朕为了你,可以什么都不顾,然而你却一再对朕隐瞒,试问,如果朕有一天成了天下子民眼里的昏君,到底是你的错,还是朕的错?”他说完,一点眼泪从眼角迅速滑落,他背过身去,用袖子擦干,然后笑了笑:“是啊,倘若朕一直这么为你,去和天下人作对,总有一天,朕会成为他们口中所骂的昏君。可是,朕觉得自己不会看错你,暮儿,你不是那种人,朕相信你不会害朕的,哪怕……” “哪怕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你也不愿意相信我会……害你?”宁暮冲口而出,眼泪随即滑落下来。 “朕把你弄哭了,暮儿——”钟沉看到她在毫无征兆下突然落泪,忍不住伸手去替她拭泪,却被宁暮避开。 “皇上,我现在是罪人。”宁暮道。 “你是朕的皇后。”钟沉坚毅道。 宁暮摇摇首:“皇上今日前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话的吗?” “暮儿,朕是来接你回宫的。”钟沉道。 宁暮摇摇头,突然滋生愧疚,没想到他依然对他这么好,似乎从未变过,她忽然道:“皇上来天牢,宁妃娘娘知道么?” 提起宁妃,钟沉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在她耳旁低声道:“我来看你,这是我们之间的事,和宁妃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朕是皇上,朕想来看你,还要经过宁妃的允许吗?”他说完,握起宁暮的手,低头良久,方抬起头,郑重道:“除了你和孩子,没有其他的事能够让朕动容。暮儿,跟朕回宫吧,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切重新开始,好不好?” 这个男人像个孩子一样,正在用一种乞求的语气跟她说话,宁暮再强硬的心,也无法经不住考验,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宁暮心里挣扎着,却怎么也无法忘记他害死爹娘的事。 “嗯?你不说话,朕就当你同意了。跟朕回宫,让朕好好照顾你和孩子。”钟沉温柔地看着他,眼里流露出丈夫对妻子的关爱,没有君王的架子,没有任何身份尊卑对比,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对女人的关怀,这让宁暮刚刚下了决定不能跟他回宫的心又一次被他软化掉了。 钟沉见她没有拒绝,紧紧握住她的手,将她拥入怀中,让她的脸靠在自己的肩上,抑制不住欣喜:“暮儿,朕是不能跟你分开的,没了你,朕吃不好,睡不好,无心处理朝政,甚至朕连皇上都不想做了——” 话未说完,被宁暮伸指轻轻遮住嘴唇:“皇上,你是皇帝,不可说这些话。” “那,你是愿意跟朕回宫了,是不是?”钟沉反将她的手从自己的嘴边移开,然后握住。 宁暮微笑道:“宁妃是不会轻易放过臣妾的,不只她不会,朝中的那些大臣们也不会善罢甘休。” “朕是帝王,朕的话对他们来说,就是不可违抗的圣旨。暮儿,是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说完,也不管宁暮愿不愿意,钟沉一把将宁暮抱起,跨出牢房。 宁暮被他抱起,将脸靠在他的肩上,目光一动不动地在他的脸上打量着,这一刻,仿佛永远也看不够,从钟沉将她抱起,跨入天牢,见到林茂的那刻起,宁暮的目光始终未从这个年轻的大宣皇帝脸上移开。 钟沉停在天牢门口,转身吩咐林茂:“你回去吧!朕自己送梅妃回宫。” 林茂顾及他的安危,虽觉得他这样做大为不妥,见他神色凝重,说的十分决然,没有商量的余地,当下只有点点头,躬身应道:“是!” 钟沉看看依偎在怀中的宁暮,冲她微微一笑,向皇宫方向行去。 从来没有这么安静地观察过他,他的那双眼睛,比以前多了一些看人看不明的忧愁,到底藏着什么样的心事。宁暮静静地想着,任由清风吹拂着她的脸庞。我和他之间,折腾了这么久,却始终这般亲近,难道我真的恨他吗? 钟沉——你骗走了我所有的泪水,我曾经暗下发誓,今生不会再为你哭泣,我却又一次为你流泪,我和你究竟会走多远。 不一会,天亮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寻客栈戴潘初遇 初春的阳光泛着浅金色的光泽,照在钟沉的皇冠上和华贵的龙袍上,有一瞬间的背光,令得他的眉眼看起来模糊了一下,然而,下一瞬,胶凝,呈展,依旧是那副神情稳重的模样。 他蹲在龙榻边,伸出一只手,为宁暮穿上金丝凤鞋,时不时地抬起眼睛,看宁暮一眼,眼里透出来的满是宠溺。 这种失而复得的心情,在这位年轻帝王的身上,彰显的淋漓尽致。 昨夜抱着宁暮回宫,他并不往暮云宫走,而是将宁暮抱回了自己的寝宫,这一举动,全被路过的钟宁看在眼里,廊里,柱后,宁妃就站在那里,钟沉却陶醉在送梅妃回宫的喜悦当中,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之处,他的宁妃正在那里看着他,她正在暗暗吃他和梅妃的醋。 “云儿,皇上就这么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他居然把这个妖妃给接回来了,堂堂的一国之君,竟视国法纲常为废纸。”钟宁看着钟沉抱着宁暮跨入乾清宫,消失在眼前。 “娘娘,皇上也是受那妖妃迷惑,才这般糊涂。娘娘,莫要气坏了身子才是。”钟云道。 “又有谁会担心本宫的身子,皇上现在眼里只有梅妃,云儿,你说,本宫该怎么办,一次又一次,本宫已经受够了。”钟宁说着,也忍不住惊慌起来,转身询问钟云。 钟云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朝身后望了一眼,见无人才放开声说道:“娘娘莫急,想要拉回皇上的心,咱们有的是办法,千万不要因小失大,娘娘之前常教奴婢,遇到事情,要学会冷静,好好地想一想,也许就有挽救之策了呢。” “本宫本以为这次皇上梅妃失踪之后,皇上能够彻底清醒,没想到,他仍旧一错再错下去。”钟宁道。 钟云轻轻按了按钟宁的手背,安慰道:“娘娘,您可不能急呀,您要是先给慌了阵脚,那奴婢更是没辙了。皇上没有软肋,可梅妃有呀,娘娘。” “梅妃?云儿,你说的对。”钟宁经她一提醒,才从慌乱之中渐渐恢复了镇定,“云儿,南国那边有新消息了吗?” 钟云道:“常侍卫那边来消息了,说是有新的进展。” 钟宁一喜,道:“梅妃的底细核实过了?到底是不是真的。” 钟云道:“奴婢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听常侍卫说,几年前南国君王莫池曾经认了一个女子为义妹,在南国有着恰岚公主之称,南国人无一不知,就是现在的这位梅妃娘娘。” 钟宁脸色微变,将信将疑,道:“恰岚公主。这么说来她竟不是莫池的亲妹妹,而是义妹?” “是的,娘娘。”钟云点头。 “那这其中就有诸多可疑了。义妹?谁能保她不是陆昭宁?”钟宁微一眯眼。 她的目光突然带着一点炽热,始终一眨不眨地盯着钟云,仿佛要将她灼烧一般,最终勾起唇角,镇定一笑:“这戏,可越来越有意思了。不管她是不是陆昭宁,本宫这次都不会让她或者离开大宣。” 话头一转,又道:“但,如果她真是陆昭宁的话,本宫不不推波助澜一把,实在是太可惜了。” 在钟云看来,宁妃与梅妃的矛盾,无形之中,是真的达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即便是在自己这个丫鬟面前,宁妃也不肯掩饰一下,这样反倒让钟云感到一些焦虑,究竟宁妃能不能斗得过梅妃,却仍是个未知数。 无论如何,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自从梅妃的这双足一从船上落到了大宣国的这片土地之上,就注定了,她同宁妃的一场大戏已经拉开了帷幕,上演的无论是什么桥段,不管是什么内容,都必将将她同宁妃拉扯在一起。 既然注定不能做个明哲保身的清净看客,那么,就索性变被动为主动,钟云终究是希望宁妃赢了这场明争暗斗。 除夕的早晨,帝京上空的一轮朝阳显得如此绚丽,然而天边,却是一番风起云涌。 戴弩带着众人下榻客栈,整理行装,并给各人分派房间,待得一切都布置得妥当之后,已是下午申时,手下的暗卫赵鹏前来报说,林统领寻他来了。 戴弩连忙迎将出去,刚掀起帘子,便见跟着一名少年跟着林茂从外面走进来。 林茂面色平静,与往常并无任何不同,他身旁的那名少年却是颇见狼狈,一身青衫上布满了褶皱,连衣领也被拉破了,里衣上还留着鲜红色的唇印…… 这个跟着林茂进来的少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论貌美,他不如柳色墨香,也就是中等姿色,戴弩也是阅过太下美男之人,早已能视美色如浮云,可是林茂带来的这位少年却是不同,第一眼,就给他的感觉,太不同了。 虽然衣衫已被扯烂,但他的双眸仍旧显得很清澈,却不似林茂那般深沉,而是一种接近初生婴儿般的纯真和无垢,他的眉宇间透出的一股纯净,多凝望一会,近乎让人觉得屏息,他虽然行走在这天底下权利欲望最为集中的地方,可是戴弩却觉得他是走在飘然的红尘外,没有沾染上这帝京一点人情世故以及半丝的爱恨情仇,抑或是贪嗔、痴怨。 这个少年,骨子里透出的气质,太干净了。 他身穿几乎曳地的青袍。长袍外笼着一层轻纱,行走之间轻纱扬起,飘然若仙。 林茂比他多不了几岁,也是一脸干净,气质也有些相仿,可是这样的两人之间,并步进来时,身上却有着天渊一般的差别,相反的两个极端,林茂就像是宛如宇宙尽头深不见底的黑洞一般,又带着一丝神秘的不刻度测的肃杀气概,也许是习武的缘故,消磨了林茂身上所散发出的文人气质,怎么都瞧不见真实的心思,而这个陌生少年的从头到脚,却有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息,仿若世外不染纤尘的水晶,那么的一目了然,那么清澈纯净,不禁令戴弩看得有些痴醉。 好像觉察到戴弩的注视,那少年陡然停下脚步,微微偏头瞧来,望见戴弩时,他冲他腼腆地笑了笑,点一下头,随即又跟着林茂继续走进屋内。 “这世间,竟纯的如此干净之人。”戴弩心中忍不住惊叹。一怔之下,瞥眼见到林茂的脖颈之上也有几口淡淡的唇印,又呆了一下,不禁掩唇,转而打趣道:“林统领,好艳福啊,这是打哪来……” 林茂竖起两道眉,叹了口气,无奈道:“戴兄,你就休要再落井下石了,适才真是我这生中所经历的最为恐怖的事,若非这位潘兄弟挡着,我现在恐怕已经被那些姑娘们给生吞活剥了……” 他身旁的那位姓潘的兄弟,估计是想起先前林茂被那些烟花女子硬拖进烟雨楼的样子,不禁失笑,见林茂侧脸瞥来一眼,又冲着自己咳嗽一声,面色尴尬,随即恢复了正色,不敢再笑。 潘少年的这一声笑,引来戴弩的注目,戴弩的目光忍不住在他身上停留了半刻,眉间带着一丝笑意,那少年似乎也感觉到他在看自己,朝他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戴兄弟,瞧什么这么入神呢?”林茂的声音将戴弩的思绪打断了。 戴弩一愕,竟忍不住耳朵一红,笑了笑,回神道:“哦,没什么。对了,林统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你们……你们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戴弩说时,仍忍不住拿眼神瞟那姓潘的少年,一边对林茂问起。 “唉,戴兄,别提这事儿了。还不是为了烟雨楼钟福和花魁一事。”林茂说着,在椅上一坐,斟了一杯茶,喝了一口。 “这件事我也听说了,听说闹的很大。这到底怎么回事?”戴弩择了一张椅子,也一并坐下和他相谈。 林茂顿了良晌,看了他一眼,才道:“差点冒出了人命。” “怎么,这意思是说,钟福那厮没死?他的命可真大!”戴弩忍不住道。 “戴兄,你识得钟福么?”林茂问道。 “那厮乃是京街巷上的一条地头蛇,听说经常干些欺软的浑事,曾经强抢过民女,简直丧尽天良,可以说是恶贯满盈了,谁人不知。”戴弩说起钟福,一脸气愤,恨不得他早点死。 “戴兄来京没多久,这种事你都打听的这么清楚。”林茂饮了一口茶。 戴弩鼻里哼了一声,说道:“前些日子,皇上派我去东街巷口办点事,正巧就遇见了钟福那小子,那小子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浑蛋。林统领,光天化日之下,意图强、暴妇女,这样的人,该当何下场?” “非活剐不可以泄愤。”林茂皱眉道。 “是啊是啊,当时那浑蛋干这档子勾当时,正巧被我撞见了,把人家姑娘的衣裤都扒得东破一块,西裂一块,你说说,他怎么会有这样的熊心豹子胆,在天子脚下,干这种流氓事?当时没把他打死,就算便宜他了。”戴弩道。 “这小子,迟早死在我手里!”戴弩忍不住恼道。 林茂却道:“戴兄,此话不可在这里说。恶有恶报,钟福恶贯满盈,会遭到报应的。” 戴弩摇摇头,道:“钟福是钟家的人,凭仗着钟家在朝中的势力,到处欺凌、鱼肉百姓,这种恶行,天地可株!” “对了,林统领,你怎么会知道我们搬来了这里。”戴弩将话头一转。 “皇上派我来的。”林茂又饮了一口茶,正色道:“戴兄,向你引荐一位兄弟,这位是潘阳——潘兄弟,他爹同我爹是世交。” “在下戴弩,潘兄弟好。”戴弩说着,眼里满是笑意。 “戴大哥有礼。”潘阳向他打招呼,十分腼腆,仿佛像三月里的花朵,羞答答的。 林茂见他们二人说话时,却有眼神交流,忍不住有些尴尬,没想到戴弩竟有龙阳之好。否则看潘阳时,怎么会露出这种魅惑的小眼神,如果不是看的仔细,正好将他们二人眉眼交流的这一细小举动给捕捉在眼,恐怕谁也没想到这两个大男人之间,竟还有这么微妙的火光碰撞。 林茂怔在那里,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三人谈了一些事,于客栈中分别。 临别前,潘阳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客栈,同戴弩斯文有礼的道别,又一次的眼神交流,又被站在一旁的林茂给捕捉到了,戴、潘二人心里各怀鬼胎,却是相敬如宾,也许是兴趣相投,互生好感,但也没有当着林茂的面,做出什么越礼之事。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举国同庆除夕夜 被宫人们期盼已久的除夕之夜终于来了。 大宣帝京,引来了欢欢喜喜的团圆之夜,皇宫里也是歌舞升平,热闹非凡。 百官朝庆,高晋一望之下,唯独少了尚书黄志仁,悄悄走到钟沉身旁,低声禀报:“皇上,黄大人……好像没有来。” 钟沉朝他挥挥手,示意他下去。 高晋躬身而退。 香雪殿正中央,几个身段婀娜的宫女,正在上演一段精彩的舞蹈,幕后为她们伴奏除了来自民间乐坊的奥广之和他的两个徒弟赵燕、赵鸿之外,一旁还坐着一个人,为这场盛宴吹笛合奏。 那个坐在角落里,心情看起来不错的少年正是钟昊,才短短几日功夫,他竟同女乐师赵燕有了这般合作的默契,两人合奏,行云流水,其中还无不和的音调,比之上回在香雪殿,已经默契得多了,也多了眼神交流,连坐在主乐师位置的奥广之,对于赵燕和钟昊交流密切,也感到十分意外,弹指之间,却在留意他们二人间的细小举动,渐渐皱了眉头。 其实,前几日,他也发现了这个端倪,常在私下将大徒弟赵鸿叫到身旁,问起:“燕儿最近跟那个钟昊走的很近,他们都在做些什么。” 赵鸿却摇首,皱眉道:“除了弹弹琴,吹吹笛子,切磋切磋技艺,没别的了。” “大鸿,多留意一点燕儿和钟昊,别让他们走得太近。”奥广之叮嘱道。 “师傅,为什么。”赵鸿纳闷道。 “让你盯着就是,别问那么多。他们有任何除了切磋技艺之外的事,马上来向我禀报。”奥广之谈起赵燕和钟昊,总是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其实他所顾忌的是钟昊的身份。 奥广之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北音——故土的气息,这么多年了,从未从他的身上被泯灭,几年前,他从北音皇帝奥其的毒手里,救走护国公赵封的一对子女——赵鸿和赵燕,虽然侥幸逃脱奥帝的追杀,但因为没能救出赵封和赵封的长子赵鹏,这些年来,奥光之对赵家一直留有愧疚。 如果赵封和赵鹏没死的话,他兴许就不会带着他的两个孤儿寡女流落到大宣国,靠着卖艺为生,但是,世上最令人无奈的事,就是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看到师傅奥广之向自己看来,似乎对她和钟昊举止太过亲密而不满,赵燕皱了皱眉,咬了一下嘴唇,思索着应该如何回应师傅,此时此刻,在师傅奥广之的面前,她却是要提起超出十倍的小心谨慎,反复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暗喻不喻,确定不会被师傅看出自己跟钟昊之间的点点浓情蜜意。 看到赵燕停止了跟钟昊的眼神交流,奥广之此时也暂时放下了谨慎的姿态,一遍抚琴,一遍很认真地倾听着这场大型合奏,顷刻间,仿佛将自己融入音律世界,端坐在那,如痴如醉,表情显得十分诚恳,如同世上上最好的听众。 钟昊很平静地眨了眨漆黑的眼睛,慢慢地坐直了身板,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指捏在笛身上,嘴里轻轻地吹出低低的音律来,眼睛虽望着前方,余光却时不时移到右面的赵燕身上。 虽然奥广之对赵燕和钟昊之间有过猜疑,生怕他们来往太过密切,可是谁能想到钟昊此时此刻的心情,他已经发现了,奥广之似乎并不喜欢他跟赵燕来往的太密切,仅方才的那一眼向他们看来,眼神之中,带着一点责备,丝毫没有掩饰,奥广之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神情,都在向钟昊发出警告——离赵燕远一点。 钟昊很沉静地想着,也许奥广之是因为自己是钟家的人,才这么不看待自己,但钟家的人怎么了,他为何如此不喜欢钟家人?钟昊在心底冷冷地笑了笑,突然觉得自己问的这个问题竟然这么荒谬?又或者,这个奥广之不简单,他真的只是一个拥有卓技的乐师吗? 而此时此刻,坐在那里看歌舞的钟宁,拿起一粒点心,点心捏在手里,却出神地发呆,她看起来十分郁闷,余光时不时地投向坐在钟沉身边的梅妃,不觉间,越想越是不甘,点心都被她捏碎了,还不曾发觉。 大殿内的所有声音,还有那隐约传来的侍卫的说话声,顷刻间都被她隔绝在耳外,钟宁脑内只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冒出来:为什么偏偏是她,偏偏是她,偏偏是那张脸。 她的举动,被站在离她老远的高晋给看见了,高晋看见她捏着一块点心,迟迟没有入嘴,捏着点心的手也在隐隐发颤,眉眼渐渐蹙起,似乎在思考什么,高晋看到这里,下意识地转眼瞥见钟沉从桌上拿起一颗葡萄,亲自剥了皮儿,往梅妃的嘴里送去,每一个动作都很温柔,两人眉来眼去,没有大肆张扬,却让人能感受到他们之间的那种特殊爱意,真是令人羡慕。 高晋挑了挑细细的眉头,眼里看着观戏的意思,他算是看明白了,原来宁妃吃的是这门子的醋。摸摸下巴,悄悄转到殿外去。过了一会,命人送来一碗燕窝,那小太监端着燕窝直接走到梅妃的面前:“梅妃娘娘,这是御膳房遣人送来的。” 宁暮转头去看钟沉,钟沉却蹙了蹙眉头,问那小太监道:“朕可没有叫人送燕窝啊。”带着询问的语气,把那小太监吓得脸色青红。 “回皇上,这是……这是宁妃娘娘昨夜悄悄吩咐过御膳房的人,要在除夕夜晚,给梅妃娘娘送来的——”话未说完,但见宁妃一股惊疑的目光扫到他的脸上。 钟宁欲言又止,却见钟沉转过身来,笑脸盈盈地冲着她道:“宁妃,没想到你还有这份心思啊。”笑目之中,满藏好奇,却怀有一丝戒备。 看到钟沉这副笑脸,钟宁自然是不高兴的,因为大臣们在场,所以她还是收了一些不满的情绪,转为怡然大方的笑容:“皇上,梅妃妹妹好不容易回宫,她又怀有身孕,身子骨本来便弱,是以昨夜命御膳房的人乘着今夜饭宴,差人送来了。这事儿,下人们不提起,臣妾倒是有些忘了。” “哦?昨夜的事,宁妃忘得这么快。”钟沉挑眉,微笑着看着她,“梅妃有心了。”钟沉眼珠一转,目光移到她的手上,忍俊不禁道:“宁儿,点心烂了。” 钟宁愣了一愣,低眉看见自己手里捏着一块已快碎了的梅花糕,尴尬一笑,然后将点心放回盘中,待钟沉的注意力转回梅妃,才渐渐收紧了笑容。她并不清楚,到底是谁冒着自己的名义,悄悄遣御膳房的人,当着皇上的面给梅妃送燕窝,讨好梅妃的此举,在她看来,根本就是在羞辱自己,一时不爽,连看歌舞的心情化作了一团烟云。 而在她的身旁,钟沉竟也不去动那碗燕窝,这令钟宁更加胡思乱想,也许他不去动那碗燕窝,是因为他惧怕他的梅妃会受到毒害吧。 钟沉并不知那碗燕窝有没有人问题,一则为了宁暮的安全,二则为了保全钟宁,保住今夜殿内的平和气氛,作为皇帝,他是最不想有什么难堪的事发生的,如果那碗燕窝没有被人动过手脚,那便最好,倘若被人动过手脚,那问题可就大了。所以,他干脆将它置之不理,有什么事等宴会之后可再一探究竟。 这时,殿外门,跨入一个小身影,他入殿便昂首朝着钟沉的位置走去,咚地一声,利落地跪拜在地上:“小采来晚了,请皇上恕罪。” 其时,钟沉是暗中派了他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所以才赴宴迟到,钟沉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聪明,能够审时度势,不说自己因为是去给皇上办事才耽误了赴宴时间,而是直接负荆请罪,归于自己的原因。 钟宁看到钟采走进来,扫了他一眼,蹙了蹙眉头,她大概也很奇怪,为何钟采此刻才来?这些来历不明,凡是身份有待被核实的人,在钟宁看来,都是怀疑的对象,她也不知道,随着日子渐长,疑心怎么就变得越来越重。也许是因为钟采年纪小,却拥有一身超越年龄的智慧和本领,才让她感觉不对劲吧。 “小采贪玩,和几个小姐姐,跑去玩躲猫猫了。”钟采跪在地上,低头说着,这个时候,宛如一个做错事了的孩子。 “咦?小采,你知不知道,这可是一年一举的国宴啊。朕的这些大臣们都来了,你竟敢迟到?”钟沉虽说着一些责他的话,眉眼却带着玩笑的意思。 钟采道:“所以,小采自知迟到有罪,马上便知错赶来请罪了!” 钟沉忍俊不禁,连宁暮都看得出来,他是有多喜欢这个小钟采,最终他摆摆手:“你既然自行来请罪,那朕不罚你,也说不过去,宁妃娘娘可是在一旁看着呢!”钟沉以试探的口吻笑看着钟采。 钟采抬起脸来,看了一眼宁妃,面上现出一点点为难之色,说道:“小采甘愿受罚!” 钟沉笑了笑,命人取来一壶酒,替他斟了一杯酒,说道:“你虽然是小孩,朕却依然不可不罚你。朕就罚你饮光这杯酒!” “是!”钟采毫不犹豫地接过太监递来的那杯酒,眼睛不眨,一饮而尽。饮完,脸色微微发红,竟犯起眩晕之症,他也没想到小小的一杯酒,会有这么浓烈的醉人效果,有些委屈而迷惘地看着钟沉,却见钟沉眼里多了一些愁,嘴角泛着一丝可亲的笑容,命太监道:“钟小爷醉了,扶他回去睡个好觉吧!” 小太监依照办了,命人将钟采抱回了偏殿,命人好生照顾。 第二百一十四章 抱子亡灵晚赴宴 宴会举行到一半,殿内有人惊呼一声,接着,那些表演歌舞的宫女们一起大声尖叫起来,一起散开,吓得面目飞白,纷纷往殿内的角落躲去。 众大臣也尽皆面容失色。 只见殿外走进一个身披丧服的人来,步伐蹒跚,正一步一步地向正中央走来。 尚书黄志仁手抱儿子黄子兴的灵位,丧服上沾满了一些血,从一群侍卫的刀锋前,缓步迈向钟沉。 “是黄大人啊,他这是要干什么啊——”殿内一阵低议,带着惊恐。 本来热闹的大殿,顷刻便安静下来。 安静地只能听得到黄志仁迈开步伐的沙沙声,每个人的心都是紧绷着。 钟沉见到黄志仁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除夕宴会上,那张英俊的脸容上也不禁泛起复杂的波动,他迷惘地看着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走来的黄志仁,觉得自己从前好像从未认真地瞧过这个人,经过昨夜之事,他看到过这个老臣的脆弱,也许他也是经不住家仇的考验,今夜此番姗姗来迟,偏偏以这样令人震惊的形式出现,可见他的心志已然动摇,那颗埋在这个老人心底的丧子之痛,又岂是一夜便可以抹杀的?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钟沉的心中交织着,一面是君臣之义,另一面则是大宣同雪国之谊,都在此刻,强行涌上他的心头,化作一团幽灵,不断地逼着他马上做出决断,让他被迫成为这场突如其来矛盾的关键人,他现在甚至不知道,应该以怎么样的神情去面对黄志仁。 相对于钟沉的挣扎,宁暮的想法却十分明确,黄子兴的事,她也已经听说了,看到钟沉一向沉稳的脸上,冒出了一点汗珠,她主动伸出手,悄悄地握住钟沉的手,她从未这般本能地想要去安抚他,这个君王,他一直有他的应对之策,可是这个时候,在这样令他难以权衡的情况面前,他也显得有些紧张,力不从心,这让宁暮不禁为他担心。 黄志仁抱着儿子的灵位入宴,用意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要打草惊蛇,前来逼钟沉对此事立即做出决断,还他一个说法,否则也不会刻意选在这样一个人多的夜晚,这样庞大的宴会,黄志仁这是要把这个大宣皇帝往绝境逼的意思啊。 钟沉的目光仍旧镇定不移,他能感受到宁暮手心的温度,他很清楚,这个时候,作为皇帝,不但不能乱了分寸,还要为臣子表现一个君王应有的冷静态度,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么沉重。 殿内,与黄志仁相隔一张桌案之遥的丞相钟磊,此刻却是端坐在那里,面无表情,似乎此刻发生的一切都同他无关。 “老臣——黄志仁!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黄志仁停步,抱着灵位,于殿内正中央跪拜钟沉。 “黄大人,请起吧!”钟沉保持着冷静。 “老臣晚来赴宴,特带——亡子灵位前来请罪!”黄志仁大声道。 他的声音响彻大殿,连殿外守候的侍卫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 “这是什么道理……” “亡子……成何体统。” 殿内登时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黄大人,子兴之事,朕也是深感痛心。此事朕已经——”也许是对黄子兴父子的愧疚,钟沉也忍不住急于解释,不觉便失去了最初的冷静,毕竟他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君王。 “皇上!老臣——不甘呐!不甘呐!不甘……”黄志仁说着,身子向地上慢慢地伏低。最终直接将黄子兴的灵位立在地上,自己拜在那里,已经失声。 黄志仁在哭。 堂堂的一个尚书大人,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失声痛哭,完全不顾礼仪纲常,就像是一个草民冒死闯到公堂上伸冤一样。 黄志仁伏地痛哭,此举,震惊一片。连钟宁都看不下去了,她嘴唇微动,似乎要插话,却见坐在远处的父亲钟磊朝她递来一个眼神,暗示她不要多管闲事。 钟宁内心挣扎了一会,最终看向钟沉,露出一股担忧。她大概也感觉到了钟沉的压力,她的沉哥哥,在面对这样的情况时,会做出什么样的回应。他可是皇帝,皇帝不能视君臣之礼不顾,却又不能失了人情,情和理,如果他都要兼顾,这时候,该是多么令他进退两难。 钟沉站起身来,宁暮也随即站起身来,钟沉转头冲她微微一笑,依然是一副从容镇定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柔,仿佛不想让她为自己有一丝担忧,他最后慢慢移开宁暮的手,走向黄志仁,于他身前三步,停下,然后低眉看着他。 他看到黄志仁的老脊梁在颤,和昨夜一样,这是一种悲伤的信号。 钟沉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到黄志仁伏地悲伤,不禁想到了当年送父皇和母后走时的情景,丧亲之痛,也曾令他陷入悲伤和痛苦,很长一段时间没能走出来。 他看着黄志仁,帝王看臣子的眼神渐渐隐没了,换上了看一个长者的同情目光,然后弯腰欲将他扶起,却被黄志仁拒绝了。 黄志仁不愿起身。 “黄大人,你希望朕给你一个什么样的交代?”钟沉无奈下,开门见山道。 “老臣不敢逼皇上给什么交代!”黄志仁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强硬,那么无理取闹,那么不解人意。 钟沉尽量压住了情绪,温声道:“朕,允许你说。” 黄志仁颤动的身子渐渐稳重下来,双肩蓦地一松,抬脸望向钟沉时,一双老眼里已经闪着泪光,带着感激和愧意,然后一点一点,一字一字地恳求道:“老臣,恳请皇上,立即发书向雪国君王讨个说法,并将云妃娘娘以及雪国四皇子当即扣押!亡子黄子兴死的冤啊!皇上!老臣纵使有一千个一万个不甘,在皇上的心中,却永远也抵不上国事啊!” “如果亡子黄子兴若是因得罪了什么人,做错了什么越法之事,他当死不足惜,老臣当不会深究下去,但是,在事情未及查清之前,老臣恳请皇上执以大宣国法,将雪国的使者以及任何同雪国有关的人,一并扣押,配合调查此事,直到水落石出!”黄志仁道。 话毕,哗然一片。 钟沉的脸上冰凉一片,他站在那里,手负是身后,半晌没有开口。 黄志仁见他不表态,又即逼道:“老臣,恳请皇上执以大宣国法,将雪国的使者以及任何同雪国有关的人,一并扣押,配合调查此事,直到水落石出!” “皇上!皇上若是不答应老臣的恳求,老臣今夜便撞死在这里!”说完,竟朝着一旁的一根大圆柱当头撞去。 “拦住他!”钟沉吃了一惊。 两名侍卫当即冲过去,好不容易将黄志仁给拉住,待他转过脸来时,看见他的额头上已经满是鲜血,幸的是,人没有大碍。 钟沉微微松了一口气。 黄志仁这样偏激的举动,让在场的其他大臣无不震惊,大家都没想到素里看起来,言行稳重、最识大体的老朝臣尚书黄大人居然也有如此不堪的一面,意外的同时,又深深地替他感到可惜:他已年过半百,膝下只有一个儿子黄子兴,在黄子兴十三岁时,黄志仁便送他入军营,这么多年过去了,黄子兴的表现一直很优秀,却因为父亲黄志仁的固执,不肯在朝中多花费一点精力于人情世故上,所以导致二十几岁仍旧是一个不温不火的小将。至少跟钟家的钟元相比,黄子兴就显得平庸,他缺的是一个机会。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将领,却在除夕夜前夕,被人割下了头颅,藏于贡物之内,被献于他的主子——传出去,简直就是一种羞辱。不仅是对黄子兴和黄志仁的羞辱,更是对大宣国皇帝的一种羞辱。偏偏那盆贡物出自于雪国,若说黄子兴之死,与雪国人无关,便说不过去。 黄志仁便是抱定了这样的想法,一面不甘心儿子莫名其妙地遭到杀害,一面又顾及自己在朝中的身份,跟钟沉的君臣之礼,所以昨夜从御书房回去之后,他自我挣扎了很久,一个人抱着装着儿子黄子兴头颅的匣子痛苦了一夜,原本他已经打消了为儿子讨个公道的念头,考虑到大宣现在同雪国的关系,他已经于绝望中放弃了,准备将这份痛苦和冤屈独自咽下去,没想到了他有了这种想法不久,大厅外突然现出一个人影来。 一个自称是来救他的黑衣人,不知何时已经在他的身后站了很久。 毫无声息,简直就像鬼魂一样,黄志仁甚至不知,他是怎么潜入黄府大厅的。竟瞒过了那么多的家丁,连院护也没被惊动。 那个人的声音显得十分沙哑,仿佛好些年前,听过他的声音,黄志仁却想不起来,他的身份。 那人看到他凄凉的背影,独自抱着儿子的头颅,苦咽伤悲,开始嘲笑他:“世上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黄大人。” “你是谁——”黄志仁当时沉浸在悲伤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到来人已经监视他很久了,待他反应过来,回头看到的却是一张模糊不清的脸——他戴着面具,光线从他的背后照射进来,照在自己的脸上,更是看不清了,只能听得到他得意的声音。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清楚,你是谁。”黑衣人冷笑道。 “你——”寻日若是有贼人这样闯进府邸,黄志仁一定会喊人进行捉拿,可是此刻他却没有,大概是因为他已经生死无惧,心如死灰了吧,儿子无缘无故遭遇毒手,他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所以干脆坐在那里,吊唁亡子。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夜潜黄府进妖言 黑衣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笑了两声:“你看看你现在的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尚书大人的风范,简直是一条可怜虫,死了儿子,黄大人,心中的滋味不好受吧!” “你——”黄志仁颤抖着喉咙,说不出话来。 黑衣人向他走近两步,低头看着他:“黄志仁,死了儿子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连替你儿子报仇的心都不敢有。” “你……到底想干什么!”黄志仁颤声,因为刚才悲伤过度,已经筋疲力尽。 黑衣人弯下身子,凑近他的耳边,嘴角一勾,开门见山地冷笑道:“黄大人,我今天来,是来和你谈一笔交易。” 黄志仁皱了皱眉,道:“你有什么资格来同我谈交易?我现在喊人,你走不出这里。” 他这句话是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的,话才说出来,不知为何又有些自大了些,想到眼前这个黑衣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黄家那么多的护卫竟没有一个发现他潜入大厅,便可知他的身手不简单,大概就是现在叫人,不但不能拿他如何,反而自己也会因为激怒他,使他狗急跳墙,命丧于他手。 黄志仁缓了缓口气,道:“老夫从来不和贼子做什么交易。” “我可不是贼子,我可是这片江山的新主人。”黑衣人冷笑道。 也不知他这说的是玩笑大话,还是故意调侃黄志仁,总让黄志仁觉得此人似乎来头不小,却又是身份隐秘,在他的每一句话中,都充满了阴谋的味道,老背脊不禁冷了一片。 黑衣人缓缓的伸出手来,比出三个手指,阴笑地看着他:“再过三年,我就要让这片江山另易新主,今后你不再是那个毛头皇帝的狗,你会成为我的幕僚,只要你为我做三年的事,三年之后,我给你安排一个家底干净的新身份,还你比此刻还要高的身份和地位,还有,就是替你的儿子报仇,这笔交易,你可愿意答应?” 三年——这个时间跨度虽然稍微长了一些,但黄志仁也有自己的考量,对于儿子黄子兴之死,因为他身份的缘故,他确实无能为力,现在大宣国局势立在那里,同雪国有交好的大趋势,如今自己的儿子之死却跟雪国人扯上了干系,这让他陷入了深深的懊恼和为难之中,作为一个臣子,他想为这个国家分忧,自然而然,从臣子的立场去为他的主子,这片江山的主人去考虑,要顾及皇帝的面子,顾及国家的面子。 但从另一个角度,他却是一位父亲,年轻时,愧对儿子黄子兴,没能给予他一个优越的条件,能让他在朝中有所建树,在他死后,却也不能马上为他讨回个公道,他愧对儿子黄子兴,徘徊于大宣臣子和父亲的两个身份,黄志仁深深感受到了绝望,舍弃一个,才能保住另一个。然而,如果舍弃臣子的身份,仅仅作为一个纯粹的老父亲,去为儿子伸冤,那便会不顾及国家局势,和他的主子,当今的皇上去做对抗,这又是他最终你想要的吗? 这个黑衣人的来访,就像一把匕首,在他迷惘的心上深深地割开了一道口子,将他的所有憋屈和怨气释放出来,也许,他需要不是一个两全的想法,而是一个得力的可靠的帮手,比起那些胆小怕事、明哲保身的老臣友,此时的这个黑衣人的出现,反而让他一下子痛醒过来。 “但是,黄大人。”黑衣人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一点点地、紧紧地、由浅入深地盯着黄志仁的双眼,不容他回避,也使黄志仁无法回避,因为他的目光就像这世上最毒又最贴近人性的光芒,召进他心里最黑暗的一处。是人都有私心,黄志仁也逃不过这样的诱惑,而这种诱惑,仅仅只是因为他是无法忍受丧子之痛的老父亲。 黑衣人一字一句道:“这三年之内,我要你,黄大人,对我,完全献出你的忠诚,这是我最基本的要求,假如你不能做到,那么,就当我没有来过,而你儿子的仇,永远也不会真正得报。” “你我都是河流中的一粒微沙,想要不被这场争霸的大水淹没,只有逐渐靠拢,变得强大起来,才能力挽狂澜。黄大人,你要想清楚了,这世界上,没有愚昧盲从的忠心,你对那个毛头皇帝再忠诚,他又能为你做些什么呢?他会放下皇帝的身段,去跟雪国人宣战,为你死去的儿子讨回一个公道吗?他不能!”黑衣人继续刺激黄志仁。 一颗苍老疲惫的心,已经软到了彻骨,又怎么能经受的起一点刺激。 黄志仁很明白他在说什么,他在比喻,用河流来比喻历史,这滔滔不断的河流,便是滚滚而下的历史,南北州大地上,东、西、南、北、中部、以及周边的大小国,每个国家都经着历史的汹涌波涛,每个国家,每个朝代的复灭,都是呼啸而来,奔腾而去,甚至有的如昙花一现,只经历了一瞬间。但是很偶然的,河流里出现了那么一丝不和谐的声音,有些沙土一同冲入这片历史河流,这些沙土渐渐积攒在一起,就会阻止一小股水流,甚至能令它换个流向,这小股水流的出现,有可能会更改原来顺利而行的历史河流,而他黄志仁如果跟了这个黑衣人,同他合作,便就会逐渐成为这些搅乱的细小砂砾,改变一个人,甚至一个国家的命运。 他知道,历史之上的这些人,可能会很快陷入被天下人唾骂的下场,不落一个好的结局,但却是在为他们自己的命运在努力,如果自己也加入其中,那便可以视国法纲常为废纸,不再顾虑昔日已有的规矩,彻彻底底地成为搅乱者,甚至是祸乱的发起者,他年事已高,并不畏惧生死,却不想让儿子黄子兴死的不明不白,虽然钟沉言中之意已经说明,会替黄子兴讨回一个公道,却没有十分明确的表态,该怎么去讨回一个公道。 因为心急,因为思念儿子,黄志仁一点点地抛去了对皇上的信任,陷入了糊涂中。才让黑衣人有机可乘,乘势将他心里最黑暗的一面给激发出来。 黄志仁抱着匣子,笑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很虚伪,很奸诈,原来昔日被自己口口声声骂着的小人,见势忘义,自私自利的小人,在自己身上也能看到一点影子。他笑得很悲伤,很凄凉,很无奈,很痛苦,以致于本来和蔼凄苦的脸,一下变得扭曲不堪,变得有些令自己恶心,他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己的阴暗,大宣国有自己这样的臣子在,简直是它的不幸。 可他又有什么能逆转局势的能力呢?他没有,这么多年,除了一颗忠心,对大宣国鞠躬尽瘁的忠心,便没有其他,昔日,他甚至不肯花费一点钱财,不费一点口舌,去和朝中的那些奸佞打通关系,所以他的儿子,在朝中的建树才平平无奇,十几年的为国卖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黄子兴却始终没有获得一个响亮的头衔,没有得到过一个能够一展才能的机会,所以,他便输在他固执的忠心之上。 “人是要懂得适时变通的。黄大人,跟我合作,可是你唯一的一个机会,你根本不能肯定,大宣皇帝能够抛开他的颜面,去为了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儿子,去和雪国作对。他的代价太大了,他不可能去做。”黑衣人继续怂恿。 “不想你儿子死的太憋屈,你作为父亲,就要为此做出一些改变,这是一切的大前提,为了替你儿子报仇,替他讨回一个公道,让他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你必须有所动作。”黑衣人的话,如锋芒刺痛黄志仁已麻木的神经。 黄志仁突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憎恶而又悲愤地瞪着黑衣人,伸出一把毫无力气可眼的老手,抓起黑衣人的衣领,颤声骂道:“你如果骗我,不得好死!” 黑衣人嘴角一勾,移开他的手,笑了笑,凑近他的耳旁,低声道:“黄大人,希望你真的能够清醒过来。你现在最该做的事,不是在这里诅咒我,而是尽快抓住机会,将你儿子的死讯在众人面前公布,说的越是可怜,越是无奈,越是悲凉,对你就越有利。皇帝是不会同情一个小蝼蚁之死的,别忘了,你儿子不是钟元,如果钟元死在雪国人手中,相信,钟丞相也不会善罢甘休,咽下这口气而去保全大宣和雪国友好关系的吧。” “你到底是谁!”黄志仁皱了皱眉头,苍老的脸上,又陷入了一股迷惘,盯着黑衣人看,想要看清他的面容,却自知他做不到。 那副面具之下,到底藏着是什么样的面容,笑声可怖,就像一股藏在黑暗中的谜团,看不清,看不透,却又让人闻到一种很深阴谋的味道,似乎他才是幕后最大的阴险小人。 黑衣人对于他的问题,置之一笑,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微斜,带着一丝轻蔑:“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说完,径直往厅外走去,不可,听到院里响起了一声凄凉的犬吠,一个家丁急声大叫:“狗死了!院护!有人闯进来了!” 黄志仁听到自己府上的家丁发了骚动,觉得十分可笑,这个人黑衣人来去无影,就像没有任何障碍一样,将自己府上的戒备当成了隐形之物,这样的人,怎么能说,不是最可怕的呢? 第二百一十六章 此固执似彼固执 大殿上,沉寂了良久,除夕夜宴也因此陷入了一股难以言状的压抑之中。 钟沉的脸上渐渐恢复了自然,他对黄志仁道:“黄大人,朕向你发誓,一定会还黄子兴一个说法,如若朕做不到,就……” 听到钟沉发誓,黄志仁的心咯噔一下,充满了愧疚,他抬起老眼,看向钟沉。 钟沉发誓到一半,已经动容不已,慢慢转头去看站在身旁的宁暮,眼里带着温情和一丝悲凉,看着宁暮说道:“如若朕做不到,就让朕死在朕最爱的人手里。”他看着梅妃说,自然是认定梅妃是他最爱的人。 这样的誓言,让在场的所有人震惊,不明内情的朝臣又开始议论纷纷。 即便是这样恶毒的誓言,在钟宁看来,也是气恼不已,一则,他并不想钟沉乱发这样的毒誓,二则,深深地气于钟沉在发誓的情况下,还将梅妃当成他最爱的女人。这样的誓言,让钟宁陷入了挣扎不休的心情中。她站在一旁,目光一动不动地留在宁暮的身上,眼里带着嫉妒,已经无法可忍。 沉哥哥,我才是最爱你的人,你却宁可发此毒誓也要将她保护于你的那份爱中,你不觉得太过沉重吗?钟宁的目光渐渐移到钟沉的背后,脸上的似笑非笑,却又笑不出,又像是想哭,却又哭不出来,一气之下,鼻里无声无息地哼了一声,竟撇下所有人,离座。 皇上在场,宁妃娘娘突然弃宴而走,这样的情况,是朝臣们都意想不到的事。 此时,殿内又是一阵惊讶之声。连钟磊一脸端正的老脸,也在女儿钟宁的突然离开后,变得有些难看,他连忙站起身来,离座而走到殿中央,躬身,向钟沉请罪:“皇上恕罪!老臣恳请前去看看宁妃娘娘!” 对于宁妃弃众人于不顾的举动,钟沉并未不在意,他的心完全只在身边的宁暮身上,他向钟磊点点头,示意他跟去看看宁妃的情况。 此时,群臣的心中,都是一片担忧,生怕宁妃突然气而离席,会惹得龙颜大怒,而迁怒众人,无不暗暗擦汗,幸的是,皇上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众臣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黄志仁额上的鲜血渐渐干了,看到宁妃离座,他也有些意外,却不能阻止他想要为儿子伸冤的心思。黑衣人的话,一再浮响在他的耳畔,让他无法心静,他看着钟沉拿梅妃发誓,也感到意外,但意外过后,他却凄然笑道:“皇上,梅妃是南国的公主,此事,不该同她扯上一点关系,老臣恳请皇上,收回誓言,皇上若是出了什么差池,老臣可经受不起。” 黄志仁犹如一块磐石,又顽固地跪拜在地,两条膝盖如同钉在了地上一样,怎么也不肯移开。 钟沉没想到,这个寻常看起来被自己视为最德高望重的老臣,却比任何人都固执。这样固执的人,这样固执的性格,甚至有点顽固不化,在他的记忆力,一直都存在着相似的一个人。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他仍旧清晰的记得,那个带头谋反,曾经最爱护自己却又差点杀死自己的允皇叔,他在同父皇进行朝政争执时,也是像这般固执,固执的令人不敢靠近,不敢再去劝。 如果没有当年那场兵变,也许,允皇叔现在还能跟自己坐在一起喝茶、谈笑风生。那个时候的他和允皇叔之间,有着极为微妙的默契,叔侄之间的感情,就像兄弟一样。 在他小时候的印象中,允皇叔是那么的高大,可亲可敬,就是大英雄一样,有着铮铮的铁骨,他记得大宣先帝曾对自己说过:“无论将来你是否坐上皇位,你也要记得你皇叔对你的恩情,不可同他作对,去伤了他的心。” 那个时候,钟沉觉得,允皇叔是这个世上,除了爹娘,对他最好的一个人了。那年,他才十多岁,他的四皇叔——钟允因为屡次救驾有功,被先帝封了监国,辅佐朝中的大小事务,有了钟允这样得力的住手,钟家的天下,可以说是稳坐如泰山,各地暴动也少有发生,更不会出现什么国库缺钱的窘境,因为那时候的允皇叔,会尽心竭力地去为大宣国做好每一件事,他的聪明才能,他广泛的人缘和遍布天下的门客,为他行事开了一条宽敞的大道,筹集军姿的事,从来都是允皇叔在负责,每次都是办得稳稳当当,那个时候先帝也十分感叹,常常对先皇后谈起:“四弟是个人才,有治国之能,如果不是因为朕允诺过老太妃,将来要将皇位传于沉儿,四弟倒是不错的人选。” 当时,连先皇后都无话可说,她也感叹道:“皇上,四弟虽才,但沉儿毕竟还小,将来之事,未可测。说不定,沉儿也不错呢?” “沉儿这孩子,天资聪慧,乖巧懂事。朕知道,其实,很多事,他都明白,只是寡言少语,有时候不肯跟我们说罢了。跟四弟相比,沉儿还远远不到火候。” 大概是处于护犊的心情,先皇后又道:“皇上,您是不是太过于担忧了。现在大宣国泰民安,别的国家还在打战呢,我们大宣国一向和周边国家相处的极好,如此下去,势必不会陷入战争之中,这样的太平盛世,皇上何必为了皇嗣继承人选而操心呢?沉儿还小,皇上,将来等他长大了,说不定也像四弟那样,有勇有谋,那个时候,您可能就不会说出今日这般话了。”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何况沉儿还是从朕自己的身上掉下的肉,朕怎么会不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呢?皇后,你不懂朕的心情。四弟在朝中的地位和声誉,一片大好,朝臣们都很愿意跟他打成一片,这样的情势看起来,对我们钟家皇室有利,对沉儿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啊。朕不忧别的,只忧沉儿将来不求上进,入了荒途,于公,朕都不好将他名正言顺地扶上皇位。”先帝说完,略有深意地拍拍先皇后的手背。 “沉儿不是一向乖巧懂事吗?以他的心智,不可能走到这样一个地步,皇上,您就别过于担忧了。”先皇后安慰道。 先皇帝摇摇头,说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朕说这些,就怕你听了生气。昔日朕还不是陷入了女人的情债之中,无法自拔,伤害了你,伤害了朕的义弟戴铁军。这件事,朕一直没有放下过,也十分自责,后来,朕才明白,作为帝王,便有帝王所要走的路,便同寻常人不同,不能怀有一点优柔寡断,不能没有一点城府,没有一点处世的技能,皇帝根本做不长久。朕是怕将来,将皇位交到沉儿的身上,他和当初的朕一样,陷入儿女私情当中而误了国事,抛弃了江山社稷,放弃了男儿霸业,怕他走入歧途,沦为被天下人耻笑的昏君。” “不会的,沉儿一定不会的。皇上,您看看,他的心思都在哪呢?除了兵书、武功、还有一些国学之论,根本没有其他可引起他注意的事。”先皇后道。 “你也说他毕竟还小,他现在是还小,将来若是大了,定然会接触到各种各样的女子。倘若遇到好的,能够辅佐他坐稳江山的女子,那便最好,若是遇到心怀不轨,利用他的阴险女子呢?那便是祸国殃民,将他一步步推向昏君无道、万劫不复的境地。沉儿天性善良,心思又软,难保不受女人的欺骗。你知道朕为什么担心这一点,想想四弟,他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他为何不近女色,皇后,你可真正细想过没有?” “古来君王、亲王、侯爷哪有有一个不近女色,娶一个女子也算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传统规矩吧,可是四弟偏偏就是这么特殊的一个人,因为他从骨子里认为,女人是祸,一切凡是有女人参与的战争,最终都会失败。四弟正是这种心思,他平生最信不过的就是女子,恰恰是这样的一个古怪的性情,让朕不觉为沉儿的将来担忧。一个不近女色的亲王,对皇帝来说,就是最大的威胁,即使他无所作为,却也冷不防让人感到他的城府,太祖皇帝登基之前,就是四弟如此的模样,太祖皇帝到了四十岁才接触女子,试问,四弟此举,是刻意为之,还是真的天生性情长成如此?”先皇帝越说越觉得忧愁。 钟允,被钟沉口口声声称作“允皇叔”的人,曾经被他的父亲,也就是先皇帝暗中视为对他儿子江山的一种威胁,虽然先帝嘴上没有对钟沉直说,每一次对钟沉的密谈之中,却都隐隐透出这种意思。 “无论将来你是否坐上皇位,你也要记得你皇叔对你的恩情,不可同他作对,去伤了他的心。”这句话,应该是很久之前,先皇帝的心思吧,那个时候,在先皇帝眼里,钟允只是一个纯粹的四弟,所以先皇帝才这么叮嘱钟沉。 可谁又能想到,后来的局势,会变得这么大,令人无法接受,最难以接受的是当年尚且年幼的钟沉。 他的允皇叔,竟要杀害自己,而且很多次的目标都是自己。这是钟沉后来发现的,刚刚发现允皇叔对自己有这般恶劣的心思时,钟沉的内心一度是崩溃的,好长一段时间,一个人自闭起来,谁也不想见,他曾发现过允皇叔的一些不为人知的阴谋,却没有对着先皇帝明说,那么小的他,就学会了隐忍,那个时候的隐忍,谁又能说不是因为他涉世未深,太过天真的缘故呢? 第二百一十七章 暗知君之帝王愁 钟沉望着黄志仁,想起了皇叔兵变的时候,突然一怔,往后退了两步,脑袋变得有些生疼。 假如允皇叔还活在这个世上——钟沉曾经冷静地分析过,允皇叔在莽山被围剿,被逼坠深崖的那个场景,假如当年死的不是允皇叔,而是自己,也许就不会发生如今这种悲事了,允皇叔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他一定不会如此犹豫不决,看着自己的臣子深受丧子之痛,却不能替他做主。 如果,万不得已,自己走到了最后一步,就连钟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届时是否真能下得了手,弃黄志仁的恳请于不顾,只是理智上,极力地去想出两全之法去解决这场突如其来的矛盾,也许这才是上天对他的考验。 但,一味地杀戮、冤冤相报,并不是钟沉的初衷,真正令他感到犹豫不定的因素,其实还是落在那件来自雪国的贡物——金橘之上。谁能保证,这其中暗藏的不是一场阴谋,一种离间大宣同雪国的圈套呢? 其实,自昨夜得知此事后,他便有了决策,已经派人前去拦截正在归途的萧瑜,从大宣到雪国,行陆路,最快的话也需要两个多月,倘若途中遇到一点意外,多则耽误上大半年都是正常的事。萧瑜此次急急回雪国,定是萧山有事要召他回归,他一定正在以最快的方式赶回雪国。 从大宣去雪国的路,有三条,一条从柳州的龙城渡口出发,直接坐大船,驶入官渡海域,漂洋过海,抵达雪国的官渡海岸;第二条是从宣国帝京出发,走正常的官道,中途再转到走水路,却要花费很多功夫,遇上大风雨的天气,更是难走,耗费的功夫也多;而第三条,是从大宣边城出发,途经镇夷关的一条便捷小路,快马赶上两个月,便可抵达雪国的风雪山,再转为雪国京都。 这三条回国之路,钟沉认为,萧瑜最可能选择的就是第三条,所以昨夜,他便命人向镇夷关发出十万火急的圣谕,让守城的统帅钟昊在镇夷关附近,截住萧瑜的人马。 钟沉只是发出了行动号令,镇夷关那边最快来回也要好几天,所以此时此刻,他并不清楚,到底钟昊是否截到了萧瑜的队伍,如果萧瑜中途改了主意,从其他的道路回国,恐怕这一场拦截便落了空。 黄子兴之死,如果去同雪国皇帝萧山谈判,势必对大宣和雪国之间的关系产生不良影响,甚至会不可避免的使矛盾激化,产生预想不到的严重后果。所以,这个时候,他还是谨慎而行,去截萧瑜的队伍,通过萧瑜来解决此事,总比一封国书送到雪国要好的多。 钟沉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倘若自己猜测的不错,萧瑜走的是镇夷关路线,遇到钟昊前来截住去路时的表情,萧瑜该有多么意外,钟沉也不知,这个四皇子是否愿意配合自己,顾全两国的大局而调头回宣国。 一切都在萧瑜的一念之间,倘若萧瑜有一点的反抗和不愿意,战火势必一点就着。 自古官逼民反,君逼臣反,假如黄志仁今夜不这么做,不这么逼迫自己,自己也会这么干,但是他始终记的自己是帝王,帝王在面上不能和常人一样,什么喜怒哀乐都表露的淋漓尽致,就算同情这位无故丧子的老父亲,他也不能表现出有丝毫被人情所困的态度,因为这样的帝王,在朝臣们看来,是具有软肋的,是脆弱不堪一击的。 唯有让人看起来,强大无比,没有任何软肋、甚至是显得有些无情、冷漠的帝王,才足以让外人找不到任何可以进攻的点。钟沉所考虑的不仅是君臣、国家,更是一种对待暗敌的的态度。假如他此刻,对黄志仁加以安抚,那么便会减少他逼迫自己的心,但是却给了外人一个新的形象,他也是一个会心软的皇帝,待真正遇到了强敌,他根本无从拿自己的软肋去和敌人抗争,而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心很软,软到经不起别人的一点悲伤刺激。 一副不温不火、没有太多同情的表情,展现在臣子面前,才是他对自己的保护。 有些臣子想要左右一些皇帝陛下的决定,其实并不是太难的事,昔日钟沉年轻,因为缺乏这方面的斗争经验与朝政触觉,所以并不太清楚,应该从哪方面入手,该以什么样的放手,和适宜的手段去整顿父皇留下来的这片江山,这些禁锢他言辞自由的朝纲,都是祖先留下来的规矩,他现在是皇帝,已经不是昔日的那个小钟沉,要靠在父皇的庇护下生长,假如因为自己的冲动和莽撞,弄巧成拙,岂不将自己置于被朝臣耻笑的地步。 以“退”为进,却又“退”的不彻底,才是钟沉所想要的。 而他脑中所藏的这些想法,恰恰也被宁暮看在眼里,她很清楚他的心思,在见到他定下神之后,宁暮首先为他想到的,便是进退两方面。若钟沉在这个时候选择“进”,便是主动出击,抢先斩除会危害到自己的因子,而这个因子,在当前情况下,无疑指的就是大闹除夕夜宴的黄志仁了,宁暮站在那里,表情平静,嘴上不动一点言语,脑中却有很多想法飘过,假如她身为男子,假如她是钟沉,其实遇到这样的情况,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么多麻烦,退,则是暂时卖给这位固执的老朝臣黄志仁一个人情,一面去截了正在归途上的雪国四皇子萧瑜,将他请来宣国,相商此事,假如事态最终无法挽回了,有雪国四皇子在,萧山怎么的也不会对宣国怎样。 这件事,确实难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让一个年轻的皇帝有什么两全的决策。想要将这场矛盾解决干净,并不是一件举手之间就能做好的事,尤其是在知道黄子兴之死与雪国人的牵扯如此之深后,显得更加的不容易。 宁暮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钟沉的背影,她不断地为他思度着解决方案,她甚至相信,自己为他所想的这些,只是徒劳,自己能想到的,钟沉这么聪明的人,也一定能想到吧。 将“潇洒走江湖”的态度运用到国事之中,是一件非常难的事,国家之间,没有那么多的任性自由可言,有些皇帝获得就像游走的诗人一样潇洒,这种事最多就是在书上看看,但是换作钟沉来做,潇洒在他的身上,却很不实际,首先,想要国家在这样激烈的竞争中长久下去,他需要做很多准备,他甚至需要一大笔钱给自己打底,这个其实看起来不难,毕竟他是一个皇帝,国库钱财也不会轻易就到了一个虚空的地步,可是难得是,如果一个皇帝,想要动用钱财办点事才能稳固他的国家,保护他的天下,保护他的子民,必须悄无声息地从自己的国库里抽调出一大笔钱,还不能让别人发现去向和用途,此时此刻,就需要花一些手脚,这也就是,作为一个还未分权的国家,皇帝最为难的事。 从之前将钟昊从礼部调回宫里,做一个宫廷乐师,已经是钟沉分权的一小步,宁暮看的出来,钟沉对于钟磊一家,是有忌惮之心,总有一天,他会比钟磊的人更快一步,掌握时局,占据先机,去控制先帝留下的这片江山,这片江山必须通过钟沉自己亲手牢牢地、一步步稳固起来,靠着钟家势力在背后做支撑,到底不是钟沉的江山,那是钟磊的江山。 甚至是方刻之前,宁妃公然弃宴离开,钟沉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也没对钟磊进行责怪,宁暮却能体会到,钟沉的忍辱之心,因为当时钟丞相在场,他便没有再做计较,这也是他经常睡不着觉的一大原因吧。回想起,在空雾山养伤的那些日子,钟沉的眉眼总是干净、清澈,没有这种为了国事、人情而忧愁的情绪,昔日的钟沉,到底不见了。 宁暮目光在殿内人群中扫了一圈回来,她发现林茂和郭星竟也不在场。在大宣国,对皇帝来说,那么重要的一些人,此时此刻,如约一样,一同消失了,郭星不在场,最多的可能就是在宫门守城,以他一向敬业的心,这是极易推测的到的,然而林茂呢?那个昔日在护城河边上,替钟沉满街寻找自己的林统领,他又去了哪里? 宁暮蹙了蹙眉头:林茂是钟沉的贴身暗卫,平常钟沉出宫,他几乎形影不离,如今这么重要的除夕夜宴,他却不在?不禁令人往深处多想一步,也许钟沉派他去办事了吧,最可能的事,除了黄子兴之事,还有别的么? 宁暮的目光触及黄志仁手中的灵位,飘过一丝凄凉,这样的黄大人,却是令人同情。想到被人害死的爹娘,又有谁会记得他们?会来同情自己? 黄志仁的丧亲之痛,宁暮感同身受,她无法为黄志仁去设想,作为一个朝廷命官遇到这种事的感受,却能深刻地替他感到惋惜,换作当年的自己,爹娘被人在水榭庄被人杀害,自己也是非要报仇的心,如果没有许淮生的阻拦,没有后来黑衣人寻来,自己也做不到如今这种,深入敌境,却能保持心静的态度。钟沉,他到底不知,自己的身份和目的。 “来人,派人将紫云宫看守起来,不得朕的命令,不许放云妃娘娘出紫云宫一步。”钟沉突然下令道。 这是他考虑了很久的决定吧。宁暮感到意外的同时,又为他捏了一把汗,他终究还是这么做了,做给他的臣子看,这个黄志仁,沉浸于家仇之中,将他逼迫到不得不做些行动的境地。 群臣骚动。皆不解皇上此举,因为黄志仁的一番胡闹,便下令将云妃娘娘禁足,这样的事,若是传到雪国人的耳朵,后果未必会比直接向雪国宣战来得轻。 第二百一十八章 携手离宫度良宵 “皇上!您——”黄志仁忽然睁开老眼,眼底的光芒正对上钟沉,显得那么意外,他愣了一愣,心底暗暗叹了一口后悔的气息,“皇上,您真的——” 下令将萧云禁足,钟沉也是下了很多的决定,在心里反复斟酌了很久,最终强压下如擂鼓般的心跳,不再去想各种后果,恢复了一脸镇定之色,看着黄志仁,道:“黄大人……” 他的话还未说出口,宁暮忽然走过来,打断他:“皇上,今夜是除夕,一年也就这么一次。本来欢欢喜喜的夜晚,举国同庆,国事便等朝会上再行商议,岂不更合时宜?臣妾只是一名女子,对于这样的国家大事,看也看不明白,听也听不进去,一时间,身体有些不舒服,这样美好的辰夜,臣妾恳请散宴之后,皇上陪臣妾出宫去走走,看一看百姓们的喜色面容,听一听他们的欢歌笑语。皇上,恳请可不要辜负了臣妾的这份心——” 钟沉没想到宁暮会在这个时候开口,他有些意外,回头看着她,眼里带着一些迷茫和一些感激,她的机智开口,证明她是懂得自己的心思的。黄志仁这样纠缠着黄子兴的事不放,势必会把钟沉逼到绝境,连一口气都不让他喘,宁暮恰恰在这个时候,主动站出来说话,话面上说的是她的恳求,是她恳求终止这场纷争,这场来自黄志仁带来的尴尬,她在这样的场合,不顾自己会被人视为妖妃祸乱朝政的情况下,依然站出来,替自己解一时之围,这让钟沉发自内心的感动。 他静静地看着宁暮,眼里充满了怜惜,比素里宠爱她时,多了不可言喻的感激。他没办法当着众人的面,将这份感激挂于嘴上,对着她道出来,但他的眼神,已经表明了,感激宁暮同他站在一条心上。 两个相爱的人,仅仅一个眼神就够了。 “听说除夕之夜,护城河上很多人放花灯,场面壮观,臣妾真的是按耐不住,想要出宫去看看,希望皇上答应臣妾。”宁暮突然变得活跃起来,拉住钟沉的手,像撒娇一样,粘着他答应自己,这样小女人的姿态,是钟沉从未在这样的场合见到的。 仿佛看到昔日里所见到的陆昭宁的影子,钟沉看得痴了,醉在那里。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黄志仁:“黄大人,梅妃说的不错,如此良辰美景,谈这么严肃的国事,实在煞了外面的一副好风景。朕要陪梅妃出宫,去看看朕的那些百姓们,今夜,什么都比不上去看看百姓们重要。”话毕,唤来一名宫人,吩咐道:“你们送黄大人回府歇着吧,务必保护好黄大人的安全。” 钟沉说完,携起宁暮的手,往殿外走去,走到门口,止步喝退跟来护驾的侍卫,沉声说道:“谁也不许跟来!”仅一个眼神,就让所有的侍卫自觉地向后退来两步,不敢再跟。 今夜的帝京街道甚是热闹,人群三五成群的行过来,走过去,灯火通明之间不断地传来欢乐的谈笑声。这些人中,大多是两情相悦的男女,或者是亲密的一家人,他们或是执手同行,或是追逐笑闹,好一番浓情蜜意,让人看过去,一阵温馨。 钟沉手携宁暮出宫散步,并不动用任何代步工具,连一匹马都不曾动用。以他的话来说,“徒步行走,才知道路的长短。冷暖,也只有自己亲自去感受,才能尝到最真实的滋味。” 两人手牵手,缓步走在街头,全然不顾身后仍旧悄悄跟来的皇宫侍卫,出宫前,他便喝令任何人不能跟来,没想到这些侍卫仍旧不放心他的安危,大概是受到了高晋的叮嘱,必须悄然跟去,暗中保护皇上和梅妃的安全,否则凭着这些侍卫的胆子,是不会违抗皇帝的命令的。 人群拥挤,到处都是张灯结彩,大约行了大半个时辰,两人方看到了护城河的影子。 “同心结,卖同心结勒!”前方走来一个小贩,嘴里吆喝着卖同心结。 钟沉一怔,想起当初见到宁暮时的情景,不禁笑了笑,转过脸去看宁暮,见她好像也忆起那天的事,两人目光相触,都忍不住一笑。就这样,没有只言片语,却是满脸幸福。 钟沉想了一想,拉起她手,小心地穿过人群,寻找那卖同心结的小贩而去。 过了一会,来到那个小摊上上,看到摆的满摊的大红喜庆色的同心结,每一个同心结都是一双巧手将丝带编织成相扣着的心,和七夕那夜不同的是,今夜看到的同心结上,却多了一个字“宣”。 宣国的同心结,自然是要写生宣字的。小贩也极会做生意,见到钟沉和宁暮时,便主动来搭讪,说他们看起来郎才女貌,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说了一大通夸奖他们的话,最终巧妙而自然地转了一个话头:“公子,为夫人买个同心结吧,夫妻恩爱,永结同心。” “夫妻恩爱,永结同心。”钟沉忍不住照着小贩的话,在嘴里念了一遍,冲着宁暮笑了一笑,转头看见的却是宁暮那抹温婉的笑容,浅浅的酒靥在夜灯的照耀下,现出了形来,钟沉看得呆了,他陷入了沉思,眉眼带着笑意,盯着宁暮看,仿佛永远也看不够。 “阿宁——”尽管只是很小的声音,宁暮也听到了。 不仅宁暮听到了,那个小贩也是耳尖,也听到了。小贩笑嘻嘻道:“公子,给你家阿宁夫人买个同心结吧!多好看呀。”小贩说着,一边提起同心结,展示给他们看。 “只要再我这里买了同心结的夫妻,八辈子都不会分开啦!” “八——辈子?”钟沉愣了一愣,忍不住笑道:“那朕——那我便买了你的同心结!多少钱!” “不贵,五文,公子!谢谢公子!谢谢夫人!”钟沉和宁暮的光顾,大概是小贩今晚做到的第一笔生意,看他欢笑的样子,别提有多么高兴。 “他为什么那么高兴。”宁暮回眸看了一眼那个小贩,仿佛他的笑声还浮现在她的耳畔,“阿宁夫人。”她一边任由钟沉拉着自己的手,往前走,一边不觉地笑了,笑得十分不经意,连她自己也没发觉,自己笑了,但钟沉却望了她好久,眼睛就像陷入她的身体一样,盯着她看,周边的行人,在此刻,对钟沉来说,都成了无形的空气。 “小贩刚才……叫我什么?”宁暮笑了一会,突然不再笑了,陷入幸福的她,此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南国公主——宁暮,而不是陆昭宁,她停下脚步,将一股稍纵即逝的喜悦掩盖在梅妃惯有的笑意之中,有些惊奇地看向钟沉。 钟沉一怔,笑了笑:“没……没什么。” “暮儿,我们去那边走走吧!” “宣国人有个传统,将同心结挂在树上,就能使两个人永结同心。”宁暮看着钟沉,轻轻说道。 钟沉转过脸来,冲她一笑,想起那年巧笑倩兮的美人,步伐变得悠然起来。 “同心结,结同心,钟沉,我把这同心结挂在这树上,钟沉,陆昭宁,以后这两个人的心就永远结在一起啦。” 两人来到一株古树前,一起携手将同心结挂上了树梢。就站在古树之下,钟沉凝望着她许久,半刻也不想她从自己的眼前走开,仿佛害怕她一走开,就会永远失去她一样。当年他就是这样深情地看着他心爱的女子,然后……深深地吻下去。 宁暮的嘴唇湿润了,她闭上了眼,唇上沾染的除了钟沉嘴边送来的芳香,还落有她的眼泪。 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地落泪,多么不该。 钟沉将嘴唇从她的唇上慢慢移开,怜惜地看着她,伸手去替她拭泪,语声温柔:“从今以后,我不会让你再留一点眼泪,你就像我的生命一样。暮儿——” 宁暮不清楚自己这是喜极而泣还是因为不忍对这个仇人下手而落泪,对于钟沉的话,她听在耳里,疼在心里,却又充满着幸福。 两人的脸渐渐地靠在一起,在古树下,深情地吻起来,没有人前来打扰,就连那些悄悄跟随在他们周边的暗卫,看到这番情景,也忍不住羡慕,却又不好意思再看,纷纷背过眼去。等他们回过身来,目光移到古树下,却发现人去影空。 “哎哟!皇上呢?”一名暗卫吃了一惊,拍了身旁一名侍卫的脑袋,低声骂道:“赶快去找啊!” 原来钟沉早就发现了有暗卫跟来,他知道这一定是高晋派来护驾的人。这样的美好的夜晚,能够和梅妃独处于没有宫墙束缚的大宣土地上,是他最为渴望的事,他是不会允许有第三人前来阻挠他们的好事。所以他带着宁暮往河岸那边小奔而去。 考虑到她怀有身孕,钟沉的动作显得十分小心。 反是宁暮看见他突然这样鬼鬼祟祟地带自己离开古树,大感惊讶,两人离开那株古树远了一些,宁暮停下脚步,拉住钟沉,问道:“他们是来保护你的,你为何不让他们跟着。” 钟沉看着宁暮笑了笑,凭她的聪明,又怎会没有察觉,有人一路上跟踪他们呢?他双手轻按在宁暮的肩上,笑道:“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夜晚,多出几个人来,多不自在。”说完,又携起她的手,继续往河岸那边走。 那是放新年花灯的河岸——钟沉低着宁暮赶到时,河面上已经飘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灯。 第二百一十九章 去而复返跪天子 “暮儿,我们一起来放花灯。” 钟沉微笑着,护在宁暮的身旁,同她将一盏崭新的新年花灯小心地放入河中。 花灯刚碰到水面,便缓缓地向河中央飘去。 灯光照耀在钟沉的脸上,让他的那张英俊的脸显得更加好看,宁暮冲他一笑,笑容却渐渐收紧起来,笑意透出来的渐渐变成了七分意外和两分惊恐。 她看见一双眼睛正在对面的一座凉亭之上望着她和钟沉而来。 黑衣人的出现,抹去了宁暮所有的闲情逸致,使她的笑容变得极不自然。 “怎么了?”钟沉看到宁暮的表情,顺着她的目光朝凉亭那边看去,蹙了蹙眉头:“暮儿,你在看什么?” 宁暮微微松了一口气——凉亭那边瞬间已经空无一人,那个黑衣人已经走了。 走得好及时,就在钟沉转身的一瞬间,黑衣人消失了。 宁暮知道,黑衣人是故意的,故意让她紧张,激发起她的慌张,用意很明显,是在警告她,不能心慈手软,不能因为儿女私情,忘了复仇的计划。 走一步而看三步,思一行而控全局。从河岸边回来,宁暮的心情一直提不起来。 钟沉牵着她的手,沿着河岸静静地走着,走在返回皇宫的路上。她再也没有自然地笑过。 钟沉看出她的心思,却不知她的情绪为何变得如此低落。 带着一颗复仇的心,潜伏在他的身边,这样的心机,这样的阴谋,全都藏宁暮的那样一双怜人的深瞳之中,清凉,却不尖锐,柔婉,却又显得有些钢韧…… 宁暮心中轻轻一叹,分不出自己究竟是爱他多一点,还是恨他多一点,又或者,还有点莫名为他感到悲哀,替他感到不值。有时,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株毒花,被人从净土之中强行拔出,转栽到极不合宜的劣质土壤之上,但偏偏是这样,这样恶劣、不断给她考验的环境,才给了她想开放的明艳起来的勇气。 在钟沉眼里,她是最温柔的枕边美人,在宁暮的眼里,她却认为自己和阴险的小人无异,是一名杀手,一名不动声色却带着一颗复仇之心的杀手。 此刻,她甚至可以体会到,为什么钟宁会那么恨自己,对钟沉来说,他看不明白,钟宁却十分明白,钟沉作为一个皇帝,深陷女人的温怀,为情所困,不管他所着迷的那个女人,是否有祸害他的江山之行,都无异于一颗毒瘤。沉醉一件事物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一错再错,一陷再陷,无法自拔,直到思想跟着陷入,才是最大隐患。 宁暮终于明白,自己最可恶之处,自己在钟宁眼里究竟是怎样一副恶毒的模样。哪怕她没有做过任何有害于宣国江山的事,也会被宁妃认为是祸害。 甚至,此时此刻,宁暮认为自己就像他们嘴里所骂的“妖妃”,是自己魅惑了钟沉,魅惑了他的理智,难道不是吗?那么多次,不利于自己的因素出现,她却能顺顺利利地逃过劫难,真的是老天爷在帮她吗?不是,是她自己帮了自己。 如果没有她的出现,没有她让钟沉对自己的情深与陷入,没有钟沉的庇护,她根本不能在这样尔虞我诈的深宫中顺风顺水,不可能这么风平浪静,只因为她俘获了帝王的一颗心。 帝王的权力对一个国家来说,就是至上不可侵犯的武器,对于他的子民来说,皇帝陛下是神圣的,哪怕他做了错事,说了错话,也没人敢公然去违逆皇帝陛下的意思。跟钟宁的这场看似毫无硝烟的战争中,宁暮最大的胜利,不是她才智,而是让钟沉爱上。 也许钟宁认为,恰恰就是因为她长了一张陆昭宁的脸吧,所以不论她犯了什么错,皇上都会包庇她。 宁暮的情绪,很低沉,一下安静了许多。 钟沉也停下了脚步,两人已经走到了皇宫门口。 天上的一轮月亮缓缓地移动,皎洁的月光倾泻下来,照在皇宫前的那块大地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怎么了?”钟沉询问的声音很轻,生怕惊扰她。 宁暮抬起眼,双眼红红的,看着他,久久不说话。 “到底怎么了?”钟沉见她一言不发,眼睛湿红,不忍再问,只得将她拥入怀中,轻轻地抱着她,想要将自己身上的温暖传递给她。然后在她的耳旁,低低地说道:“你不说,朕便不问,朕相信,你想说,总有一天会对朕说的。” 钟沉一句上解人意的话,让宁暮的眼睛更加湿润了,自从爹娘被人害死后,她从未如此轻易落泪,更确切地说,是她拼命忍住自己落泪,仇恨让她不得已收回这种小女人的情绪,她也想哭,抱着自己心爱的人哭一哭,泄一泄藏在心中的委屈。 “夜深了,回宫吧!”钟沉捏了一捏宁暮的手,将她的手拉到自己的嘴边,替她呵气,又反复轻搓她一双不知何时变得冰凉的手,又放在自己的脸上,吸收温暖。 钟沉这趟出宫,本想着,回宫之后,香雪殿的夜宴也散的差不多,黄志仁被送回府后也不会返回宫里再闹,没想到,刚跨入皇宫宫门,沿着道路才没走几步,一个身影撞进眼帘。 钟沉受到刺激一般,刚刚游街获来的好心情,顷刻间又被这个人的出现,给抹灭掉了。 黄志仁去而复返,仍旧抱着黄子兴的亡灵跪拜在面前,如此阴魂不散,如此纠缠不清。他终究不肯轻易放弃,要逼着朕难以心安。钟沉住了脚,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他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自从登基以来,还从未有人将他逼的如此惴惴不安,逼着他没有任何逃避的机会。而黄志仁,这个一向被自己视为老忠臣的耿直老人,却将他往绝境逼迫,这种被人纠缠,不得已不作出决断的心情,恐怕只有宁暮能够体会得到。 宁暮伸出手,悄悄地去握住钟沉的手,担忧地看着他,眼神之中,给满了他信心,她相信钟沉能够很好的应付黄志仁的招,不为别的,只因他是钟沉的缘故。 君臣就这么毫无声息地对峙着,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好生固执的人,没有一点变通。这样的老筋骨,若是父皇见了,一定会气出了血。钟沉皱眉看着黄志仁,倏然之间,板起脸,就像一个傲娇的小孩,看着一个老顽固般,谁也不愿退一步,却是谁也不愿意进一步。 尽管黄志仁一直抱着灵位跪在那里,一言不发,钟沉却知道他想说什么,前半夜在香雪殿上,他就已经看透了他肚里藏的所有的话——无非是想要将黄子兴之死向天下公布,让雪国皇帝得知。 一阵凉风吹来,吹乱了宁暮的额前的发丝,钟沉瞥了黄志仁,嘴角冷冷地一笑,面无笑意地抱起宁暮,将她横抱在怀中。 “皇上——”宁暮被他抱起,感到意外,叫了他一声,冲着无声无息地摇摇头,那意思是说,不可这么做。 但是,钟沉偏偏就这么做了——他不但抱起宁暮,而且还抱着她向黄志仁阔步走去,经过黄志仁身旁时,钟沉目视前方,将他当作空气一般,径直朝着内宫走去。 “皇上——”黄志仁终于说话了。 钟沉已经从他的身边走过去,听到他的声音,只是微有停步,愣了一下,旋即继续朝前走去。 没有人是完全没有脾气的,哪怕是钟沉这样一个行端稳重的皇帝。 今夜,在宁暮眼里,他是不完美的,却是最为真实的钟沉。 “皇上——”黄志仁又凄然地叫了一声。 钟沉深吸了一口气,抱着宁暮,继续往前走,不做任何停留。 宁暮被他抱在身上,最近的距离,感受到了他手腕上传递来的力度,于一丝颤抖中渐稳下来,只有她知道,钟沉还是有所不忍。 弃一个老忠臣、一个可怜的老父亲于夜凉的风中,独守亡子的悲魂,他该是有多么绝望。 此时,他朝着内宫迈进的身子,还是宛如初见时那般出尘帅气,轻风吹起他的衣衫,在月光的笼罩下似幻似真,这么近的距离去看他,端详他,宁暮十分为他心疼,这样一个帝王,谁又能说,他是个阴险的小人? 大概是察觉宁暮盯着自己看,钟沉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脚步,转头看着她。 两人对视时,宁暮并不避开目光,不得不说,她其实并不是很清楚,这个皇帝此刻的卖相,在他脸上所流露出来的神情,是否具有欺骗性,她并不清楚,也不愿意去深刻探究。 钟沉抱着她走到暮云宫时,夜天如镜,眼前一下清澈很多,耳边也安静下来。 忽然眼前一晃,仿佛有什么挡在了他的身前,连忙刹住脚步,定睛瞧去,却见是一个身穿单薄宫服的宫女站在面前——方小晴面带难以置信的惊喜,那张即将要飞出眼泪的委屈的脸,出现在宁暮的眼前。 “娘娘!”小晴看到宁暮归来,没憋得住情绪,一下便哭成泪儿,跪地叩首:“奴婢——奴婢叩见娘娘!奴婢给娘娘请安!” 宁暮怔了一怔,鼻头一酸,看向钟沉。 钟沉冲她微微一笑,将她放了下来:“你们主仆许久不见,好生聊个尽兴吧!小晴,你家娘娘可怀着朕的龙种,怀的可是将来的太子,未来大宣的储君,可不许让她有任何闪失!否则,你知道,朕的厉害的喔!” 钟沉说完,解下身上的衣袍,为宁暮披上,仍旧不舍地握起宁暮的手,说道:“你的手容易冰凉,夜间多注意保暖。你的手一凉,朕的心便凉了一半。”话毕,凑到宁暮的额前,深深地吻了一口,便转身离去。 第二百二十章 主仆相见恨晚矣 宁暮见小晴这个样子,心中更是怜悯,主仆二人已经许久不见,两人再次见到时,见对方眼里都多了有些风霜,尽管只是一点点,却也能察觉的到。 小晴瘦了,昔日伺候自己的丫鬟,今夜再次见她,已经没了昔日里的那些锐气,变得更加寡言。 这是宁暮刚刚见到小晴时的第一感受。 “晴儿,受苦了。”宁暮将她扶起。 宁暮的话还没有说完,小晴扑通一下,又向她跪下了。 宁暮惊道:“晴儿,你这是做什么?” 小晴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来,一双眼眸明亮而坚定:“感谢老天爷把娘娘给安全送回来了,感谢老天爷!” 宁暮一怔,愕然楞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小晴跪在地上磕头。 小晴磕完头,又向宁暮磕了三个响头,宁暮将她从地上扶起。 “娘娘,这些日子,您过的好吗?”小晴搀扶着宁暮,往暮云宫殿内走。已知梅妃怀有龙种,小晴的步伐显得更加小心谨慎,遇台阶,细心提醒梅妃,跨入门槛,再次提醒,甚至是走进大殿,因为光线忽然变亮的缘故,也要提醒梅妃,这样细心的小晴,比起从前,还真有些不同了。 宁暮拉过她的手,微笑道:“你好吗?”却没想小晴连忙缩回了手,将袖口拉上。 尽管她的动作很快,宁暮还是发现了——瞥眼看到了她手上的伤痕。 宁暮眉头一蹙,道:“晴儿,把袖管拉起。” 小晴一愕,向后退了一小步,垂下眼睛,忙道:“娘娘!奴婢给您倒水去。” “站住。”宁暮将她叫住。 “转过身,把手腕露出来。”宁暮微一板脸,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小晴暗暗一叹,只有转身,将袖管拉起——两只手腕上布满了一条条被鞭子抽打的伤痕。 宁暮吃了一惊,看着她的手腕,问道:“她们这么对你?晴儿——” 小晴垂下眼睛,忙将袖口拉上,低声道:“娘娘,您口渴了吧。奴婢去给您倒水!” “是谁下的毒手。”宁暮忽然道。 小晴刚转身,欲要逃避她的询问,其实小晴此举是不想多惹事,她深知梅妃见到自己被司衣局的人欺负,势必会询问到底,到时又不可避免地激化梅妃和宁妃的矛盾。 梅妃刚度过一劫,已极不容易,小晴并不希望再给她带来其他的麻烦,是以当宁暮追问她来龙去脉时,她不肯再细说,只一味逃避:“娘娘,奴婢真的没事,一点皮肉伤而已。” “每一鞭都抽的这般狠,这一鞭鞭打下去,一定很疼吧!”宁暮看着她道。 话毕,忽见身后停了一个人。 “晴儿姐姐!”一个稚嫩而平静的声音传来,不知何时,钟采已经来到暮云宫多时。 小晴闻声而望,待钟采走近,衣衫上飘荡着一股酒气。 “咦?你喝酒了?”小晴嗅出了钟采身上的酒味。 钟采往自己身上闻了闻,启齿笑道:“皇上赐酒,小酌一杯。” 小晴忍不住皱眉,惊讶道:“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能喝酒呢?” 钟采睁圆了眼睛抬头看着她:“宫里可没有规定,小孩子不能喝酒。” “你便是钟采?”宁暮问道。 钟采“啊”了一声,随即想到了什么似的,连忙向后退了一步,对宁暮行了个礼数,回道:“小采,给梅妃娘娘请安!” 宁暮怔了一怔,见他脸蛋微红,连带着耳朵也稍稍红了一些,不知他这副神态是因饮酒的缘故还是因为想到忘了给自己行礼而感到失礼的歉意。 宁暮见他突然跪拜在地上,微愣一下,随即面上浮现一抹随和的笑容,轻声道:“起来吧。” 钟采站起身来,蓦地脚下一滑,身子突然一歪,一下便踩空,情知不妙,他的身体处在半空之中,没有任何事物可以依附。 滑倒的瞬间,钟采闭眼,心中啊了一声,想着这下出糗了。谁知身后有人已经托住了他的腰,替他稳了稳身子,回头看时,却是高晋。 钟采额间冷汗冒出,脸色一白,吃惊地看着高晋,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高晋瞥了他一眼,只是微笑,然后又恢复笑脸盈盈,眼神变得扑朔起来,对他道:“钟小爷,可看着点啊,地滑。” 钟采站直了身子,眉头蹙起,站在那里,呆呆地想着什么。他的心头突然升起前所未有的惊悸:高晋这个太监看似干干瘦瘦,手无缚鸡之力,方才托住我的时候,那种娴熟和力度的掌握,就像一个学过武的人。他并未了解过高晋的底细,他是否练过武,若不是刚才发生的意外,他也不会莫名地生出这样的疑问。 不过,这些似乎和钟采都没有什么关系,在大宣国的皇宫中,他感觉自己已经活得够累了,不想再和高晋生起什么梁子,这样对人谄媚、笑里藏刀的人,他是采取离高晋越远越好的态度。 这几天,他一直在思考着当日梅妃失踪,皇上遇刺的那件事。那日他于乾清宫捡到一把匕首,这把匕首当时被所有人所忽视,唯独被他发现,所以他将它藏了起来,至今还留在身上。对于那把匕首,他独自研究了很久,也没研究出什么端倪,那把匕首——第一眼看去,与普通匕首并没什么两样,但仔细翻转匕首,却能发现这种匕首柄上有个细小的按钮,当按钮轻轻下按时,匕刃便会迅速缩回匕柄内,一旦按钮被放,匕刃又即迅速伸出,恢复成普通匕首的模样。 这个发现,让钟采很是吃惊——这样匕首,可不是一般的匕首,伸缩自如,是刺客们作为进攻敌人的暗器,他心中断定这种匕首在街市上不常见到,定是通过特殊打造才得以成形。当他将这一重大发现暗里告知给钟沉时,钟沉也是紧锁眉头,将这把匕首仿佛翻转看了好几遍:“这把匕首确实特殊,朕还从未见过这种伸缩自由的匕首,定然是经过专人打造,并不于集市上流通买卖。” 当时钟采见他拿着匕首站在那里,踌躇难定,忍不住问他:“皇上,恕小采直言,您觉得这把匕首是梅妃娘娘的,还是那名刺客留下的。” 钟采是深知钟沉还是信任梅妃的,但又出于对这种匕首的主人是谁,产生好奇,所以忍不住便问了出来。 钟沉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并未回话,拿着匕首仔细端看,两道眉毛紧缩,摇摇头:“朕也不知。小采,朕要让你去办一件事,查清这把匕首的来源。” “皇上,怎么查。”钟采搔搔头。 钟沉捏捏他的鼻子,冲他笑道:“那便是你的事了,朕只要一个结果,只要你追查到了这把匕首的主人,朕重重有赏!” “皇上对小采有救命之恩,便是小采的再生父母。皇上有吩咐,小采定当在所不辞。小采什么都不求!”钟采咚地一声跪地,抬头看着钟沉。 钟沉眉头一说,眼带笑意,居高临下道:“你真的什么都不求?”说话,故意大声道:“既然你什么都不求,那么朕便收回这次让你提要求的机会,你可要想好了。” 果不出钟沉心中说想,钟采急了,忙道:“皇上,小采有一事相求。” “你刚才不是说什么也不求的吗?”钟沉调侃道。 “皇上恕罪。小采有件事要求您!”钟采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 钟沉见他突然间神色变得认真,也不再调侃他,将他从地上扶起,说道:“你是朕认的兄弟,朕允了。说吧,什么事。” “小采想为司衣局的方小晴求个情!” “你说的那个卖主求荣的丫鬟方小晴?” “皇上,小晴并没有卖主求荣,她是被冤枉的!” “哦?” 钟采看着他,略有所思道:“你希望朕给你一个什么样的答复?” “小采恳求皇上,将小晴调回暮云宫,继续伺候梅妃娘娘。”钟采目望地上。 “她可是害过梅妃,你却要朕把她往梅妃身边送?”钟沉保持微笑。 “小晴是被冤枉的,小采已经知道陷害她的人是谁。”钟采停直了腰板,认真道。 钟沉脸色笑容也渐渐拧紧了,他一言不发地将钟采从地上扶起,随即说道:“难为你了。朕听闻,你先前已经多次向宁妃提请过小晴一事,你还以这件事作为跟宁妃谈判的条件,所以,你救了朕?” “皇上,小采是跟宁妃娘娘提过此事,但是她一直不肯答应小采,小采……别无他法之下,是以才……”钟采垂下目光,耳朵通红。 钟沉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冲他笑道:“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才救朕,朕都相信你。既然是你和宁妃的约定,你为何不请宁妃来跟朕说这件事。” “因为皇上方才说起,只要小采追查到匕首的主人,什么都答应小采。”钟采义正言辞道。 钟沉看着他那副小大人的模样,不觉得好笑,忍俊不禁道:“怎么,你这又算是在跟朕谈条件?” “小采不敢!”钟采忙道。 “起来,朕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既然宁妃娘娘都答应你了,朕也不能不卖宁妃这个面子,方小晴一事,朕就给你一个安心。不过——”他顿了顿,说道:“你要将有关方小晴一事的来龙去脉都分析给朕听,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说的那般,朕再允你另一个要求。” “朕不知,将你留在身边,对你来说,到底是不是一个错。宫中生活虽然富贵,可朕就怕你天性难耐,时间长了,心便不定了,等你有一天想飞了,可能就会怪朕今日的决定了。” “对小采而言,早就死过一次了。皇上的恩德,小采这辈子都难以报答。” “万一某一天,你怪起朕,责怪朕束缚了你的自由,你会不会怨朕?” 钟采想到这里,耳边风声尚未啸起,右手手腕上忽然一紧,已被人紧紧地拉住,身体顿了一下,悬在崖边。 钟采惊讶地睁开眼,却看见了他这一生都无法忘怀的景象:他的救命恩人钟沉,此时正神情艰难地趴在崖边,紧抓着他的手腕不放,猛地惊醒过来,吓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他从暮云宫回来之后,便心神不宁,丫鬟伺候他躺下歇息,刚逢遇天亮,一场噩梦便缠上了他。 他按了按脑袋,抚胸虚惊一场:原来是一场梦。 第二百二十一章 二妃赴新年早宴 而昨夜,宁暮、小晴主仆二人相见,小晴除了一番感慨外,各自都算庆幸这次能够逃过一劫。 相较于小晴的震惊,宁暮心中却是一片的无奈和迷茫:她的计划还未完成,倘若将来自己真的按黑衣人的意思,对钟沉下了毒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内心却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自己必须管住自己的手,不断扼杀刺杀钟沉为爹娘报仇的念头。 钟采同小晴聊了几句话便回去了,宁暮得知,小晴这次能够重回暮云宫做事,多亏了这个十一二岁孩子的功能。而高晋突然造访暮云宫,是钟沉所派,前来叮嘱两局,务必请暮云宫的宫人们照顾好梅妃,毕竟梅妃怀有身孕,不可有丝毫闪失,高晋特别交代了小晴照顾梅妃。小晴笑道:“高公公,奴婢谨遵皇上圣命,会将梅妃娘娘照顾白白胖胖,直到小皇子出生呢。” 有了小晴的这些话,高晋才向宁暮告辞:“咱家这便回去向皇上复命了,娘娘早些歇息。” 宁暮目送他离开暮云宫,这才唤了小晴一起入殿而去。 方才高晋在的一刻,她瞥见钟采的脸色有些怪异,当时没来得及想什么,现在等人都离去了,方想起来,觉得有些不对劲,钟采对高晋的态度,似乎并不那么热情,至少比对自己和小晴冷淡地多,仿佛不愿跟高晋这个人有过多的接触一般。 这一夜,宁暮勉勉强强地合眼睡了,刚睡着不到半刻,那张令她憎恶的脸又冒了出来,出现在她的梦境里。 那个黑衣人,对着她狡笑。 宁暮躺在榻上,眼睫颤抖,小晴刚好端进一盆热水,准备为她洗漱,眼看天就要亮了。 看到宁暮双眉越蹙越紧,小晴也是替她担忧,知她是做噩梦了,刚要唤醒她,宁暮自己蓦地睁开了眼睛,眼里带着凶光和惊恐,把小晴吓了一跳,站在那里。 “娘娘……” “晴儿,几更天了。”宁暮擦了一把汗。 “天已经亮啦,娘娘睡得不好吗?今天可是新年第一天,娘娘,您还睡吗?不睡的话,奴婢伺候您洗漱吧。”小晴笑道。 “嗯。”宁暮无力地应了一声。便由她扶着下榻,穿了鞋袜,换了新衣。 “今天有什么活动吗?”宁暮问道。 小晴眉开眼笑道:“按大宣新年的习俗,新年第一天是要到处游玩的,什么事都不能做呢。” “还有这样的规定?”宁暮止步,惊讶地看着她。 “娘娘,您是南国来的,自然不知道我们大宣的习俗。日后呆的久了,就清楚啦。总之,今天是主子们给奴婢们放假的日子,大家都欢欢喜喜地玩呢。”小晴笑道。 “那我是不是也要给你放个假呢?”宁暮笑道。 小晴摇摇头,道:“奴婢可不敢贪玩,就算是新年第一天,也要时刻跟着娘娘您,您现在可是怀有龙种,可不能有半个闪失。”小晴说着,神情逐渐变得认真起来。 宁暮抿嘴一笑,并未再说什么。 今天本该是高兴的日子,可是宁暮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到了新年第一天,她方意识到,自己入宫的时间不短了,这种一点一点慢慢地被拉进深渊的感觉,对她来说很不好受,就好像有人用一把钝刀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磨,却不能完全放手。 假如昔日就知道会有今日的纠结,发生这样的情况,让她重新选择,她可能不会选择入宫,本以为离钟沉越近,杀他的机会就越多,但自己几次都错失杀他的机会,狠不下心来,同当初立下誓言要为爹娘报仇时相背,又假如她当时没有失手,在封后大典那天,真的将钟沉给杀死了,也许事后不过是内疚一阵子,但自从经过上次之后,又乃至今日此时,她方一点点明白这种心情,自己也许根本不想杀钟沉,因为上次从许淮生嘴里听闻钟沉的死讯,她第一时间是几近崩溃的状态,根本没有想到,假如他死了,自己竟会那么心痛,心痛地也了此生命,才不算是亏欠他的。 进宫这么长时间,倘若这个时候不放手,仍旧想着报仇,或许离下一步谋杀钟沉的距离已不算遥远了,就算自己不动手,那个黑衣人也会动手,因为他跟自己有着共同的敌人,自己不忍心对钟沉痛下杀手,是因为对钟沉也有情分在,但,黑衣人呢?他可不是心慈手软之人,自第一次遇他,宁暮便知道,这个人的心是黑的,眼是毒的,他甚至比世人的任何一个人,都了解自己的心境,相当于他知道了自己所有的秘密,包括复仇计划。 她曾假想过,假如自己选择在这个时候放弃,抛弃仇恨,以新的一种心态去面对钟沉,或者选择失忆,也不会像今日这般进退不得,这般痛苦了。但她做不到,她到底无法忘记爹娘的仇恨,无法忘记陆坤夫妇之死。 宁暮听着身旁小晴的声音,胸口已接近麻木,在暮云宫里,除了丫鬟小晴,没有第二个于自己更为亲近的人了。可是时日长久,他却忘记了,越是卷入人情债中,自己就越发深陷,越发不忍对钟沉去痛下杀手,这些自自己入宫以来,一直陪伴在身边,同自己站在一条线上的人,倘若他们对自己是真心的,自己将来又能拿什么去回报他们? “杀手是没有儿女私情的,心慈手软只会阻碍你前进,破坏你的计划。”黑衣人每次出现,不管是出现在她的眼前,还是钻进她的念头里,无不在将她往黑暗的一面拉扯。 “难道真的没有挽回的办法么。”宁暮站在窗前,望着殿外的那株梅发出了一声问。 小晴见她望着窗外发呆,走过来,问道:“娘娘,您在说什么呢。” 宁暮摇摇头,冲她淡淡一笑。笑道:“折腾一夜了,倒有些饿了,晴儿,你去弄点吃的来吧。” 对于宁暮今日主动下令要吃的,小晴也是大为稀奇,也许是因为她肚里还怀有一个的原因,小晴抿嘴一笑,忙道:“娘娘饿了好,饿了就代表,您肚子里的是个小皇子呢。” 宁暮听罢,忍俊不禁道:“你这个古灵精怪的丫鬟——” 话音刚落,又陷入了一阵空茫的神思之中,这时,忽听宫外有人来报,说是皇上传唤梅妃即刻前去乾清宫赴新年早宴,宁暮听到太监小喜子的声音,猛地从发呆中清醒过来。 “娘娘,奴婢给您取一件外衣去。”小晴道。 宁暮微笑着点头,不刻小晴取来一件外衣,怕她冷,便伺候着她披上了,来到宫门口时,看见小喜子正站在那株梅花树下来回走。 “小喜子!” “晴儿姐姐!可把我给等的急死了。”小喜子捶掌焦急道。 “奴才小喜子给梅妃娘娘请安!”小喜子见到宁暮,连忙上前叩头。 “起吧,皇上呢?” “宁妃娘娘和皇上这会儿都在乾清宫等着呢,就差娘娘您啦。”小喜子擦了一把汗,那模样就像急坏了一样。 “这……”小晴转头去看宁暮。 “我们这就去乾清宫。”宁暮道,说时,步伐已经迈出去。 小喜子随即跟上她们二人,三人往乾清宫而去。 来到乾清宫时,殿内正中央摆了一张大圆桌,钟宁坐在钟沉的身旁,两人没有说话,在等宁暮的到来。 宁暮并不了解,新年第一天,皇宫中的习俗,本想着早膳像寻日里那般自己在暮云宫用完便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讲究,新年第一天,宫里的妃嫔们,必须来到帝宫来用第一顿早膳,她目光一扫,没有发现萧云在场。 “梅妃,你来了。坐在朕身边,小心点。”钟沉起身,亲手将宁暮给扶过来,坐在自己的左边,钟宁坐在其右边的座位上。 宁暮被叫来,钟宁脸色没有出现什么不满之色,却也没有一点喜色。有关昨夜除夕晚宴,她公然弃所有人离殿,对她一个娘娘的身份来说,本已是不该,昨夜回宁熙宫后便后悔了,想着今日钟沉势必会将她进行一顿责怪,没想到,从她今日踏入乾清宫以来,钟沉非但没有提起昨夜之事,就跟忘记了有这件事一样,只是按寻常的礼节,跟她聊了一些别的事。 虽然庆幸钟沉没有怪罪她,但看到宁暮踏进殿门来的那一刻,钟宁的心情一下子变了,她甚至动用了全身的力量才忍耐了下来,只是微涨红了一张脸,坐在那里,出声:“梅妃妹妹好久不见。” 宁暮冲她微笑点头,忙道:“宁妃姐姐好。” 钟宁没想到宁暮只是在口头上向自己问个好,没有其他的动作,连昔日见到她时,欠身行礼都没有了,不免多想梅妃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刚刚恢复的笑容,立即又一点点地消失了。 “暮儿,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朕把你们都叫来,是希望大家能够心平气和地吃顿家宴……”钟沉话还未说完,钟宁脸色忽然一转,轻笑了一声,有些不屑,让钟沉顿时眉头一皱,转头看向她,眼里透着一股惊奇,那意思是在问:“宁儿,今日不可多闹。” 钟宁自然看得懂钟沉的眼神,一声轻笑之后,随即而来的便是素里的满面笑意,这种从轻蔑和不屑一下子转为和蔼的笑容,仅在一瞬间,不禁令钟沉再次皱了皱眉头,随即听到宁暮微笑道:“宁妃姐姐,什么事儿这般高兴,可否说于妹妹听一听。皇上,您想听吗?” 钟沉从未听过宁暮在钟宁面前的这种说话语气,也不禁愣了一愣,随即笑道:“好,暮儿既然有兴趣倾听宁妃说故事,那朕便陪你一起听一听。”他眉头轻轻一跳挑,转向钟宁:“宁儿?” 钟宁笑容顿僵,忽然失声,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道:“皇上,臣妾哪有什么故事可以讲的,臣妾倒是想听梅妃妹妹讲些家乡的故事呢。” “皇上,现在南国和我们大宣在镇夷关对峙,两军不相信上下,听说南国会打战的人特别多,那里的女子也素来讨男子喜欢。梅妃妹妹进宫也有些日子了,臣妾还从未听过梅妃妹妹讲过南国的趣事呢,还有……梅妃妹妹跟南国君王莫池的渊源。不知梅妃妹妹,可介意跟我们讲讲令兄莫池之事?”钟宁笑不露齿。 第二百二十二章 事情败露劝离宫 “皇上,我和义兄莫池之间的渊源便是这么来的。”宁暮将自己同南国君王莫池结识的事,向钟宁和钟沉简单说了一遍,只见钟宁的脸色微板,没有料到她会将事情讲得这么清楚,一时无处挑剔,闷闷地饮了一口小酒。 反而是钟沉听得兴高采烈,连连发问:“没想到,你和莫池之间,竟还有这样的一段渊源。可惜,现在南国和大宣的关系恶化,好在你不是莫池的亲妹子,如果你跟莫池那厮有一点的血缘关系,朕……朕也不知道该将你如何处置。” 宁暮闻言,知他如此惆怅,是因为前阵子,朝臣大闹妖妃风波而发愁,曾有人上谏要将梅妃扣押,作为人质,以此来威胁南国君王莫池,心中你也是一片感慨。 “幸的是,你和他……只是义兄妹的关系。”钟沉略有所思地看着她,登时想起许淮生一事,嘴唇动了一动,又将一些疑问咽下腹中,拿起酒杯,兀自闷闷饮尽,并未再对她进行发问,他知道,只要自己当着她的面提起,许淮生也是她义兄之事,在场的钟宁得知后,势必要对梅妃进行发难,问及梅妃是如何跟许淮生相识。 宁暮见钟沉眼神发生异动,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了很久,才最终转开注意力,去将面前的一杯酒饮干,知他此刻是愁上加愁,却不肯在自己面前多揭一句,因为他发愁,宁暮在心中也暗叹一声,拿起桌上的一杯酒,便要饮尽,却被钟沉拦住。 钟沉夺过她手中的酒杯,自己喝了。 钟宁坐在那里,嘴里嚼着一块苦瓜,心中泛空,差点没被气出泪来。 小晴站在一旁,看着这三个主子,坐在那里,每个人的神色都显得很奇怪,是笑非笑,是哭非哭,尤其是宁妃,那张本来很美的脸,在此时却给人一种错觉,显得极其难看。如果说笑容是女人降服男人最有利的武器,那么,此刻的宁妃,她的笑容,就像一抔黄土,没有一点朝气,就像谁欠了她钱似的,难堪不已。 “好了,家宴之上,不谈这些了。暮儿,宁儿,吃菜,一会随朕去御花园走走。”钟沉说着,给他们二人各自夹了菜。 宁暮和钟宁的目光相撞,感觉到钟宁的目光虽看似柔和,却带着一股藏得很深的杀气,宁暮置之一笑。 这顿早膳用毕,钟宁却以身子不适,临时离开,向钟沉赔礼:“请皇上恕罪,臣妾突感身子有些不适,今日就不能陪皇上和梅妃妹妹去御花园赏花了。” 钟沉唤进小喜子,吩咐道:“你送宁妃娘娘回去。” 小喜子领命,便领着钟宁兀自去了。两人从乾清宫出来后,向宁熙宫方向渐行而去,钟宁忽然止步,向小喜子使了一个眼色。 小喜子一怔,见她方才在皇上面前还是晕晕沉沉,有身体不适的症状,此时,面上一下子有了光泽,两只眼睛也精神起来,就那么突然看着自己。小喜子吃了一惊,忙低声应道:“娘娘,有何吩咐。” 钟宁嘴角一勾,没想到他倒也不笨,见自己这副作态,便是有吩咐。 钟宁道:“找个僻静的地方,本宫有话吩咐于你。” 小喜子想了想,点点头,两只眼睛向四周瞄了一瞄,没发现有别人,便引领着重钟宁从侧廊穿出,越过一片花圃之后,来到一座假山之后,二人站定。 钟宁不紧不慢地开口:“小喜子,本宫之前交代给你的事,你可办得不好。” 小喜子吃了一惊,忙跪地道:“娘娘!”拜伏在地上。 钟宁见他吓成了一副熊样,笑笑道:“本宫问你,本宫之前让你去许淮生所住的药庐时,你途中可曾遇到过什么人没有。” 小喜子心念被噎了一下,转念一想,皱皱眉头,忙摇头道:“回娘娘,奴才……奴才去的时候,没人看见。” “这么说,本宫让你去药庐办的事,目前也只有你一个人知道?”钟宁神色一紧。 “是,娘娘,除了奴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娘娘,怎……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小喜子惊恐地抬头,看着她,获盼她的回答。 钟宁鼻里轻哼了一声,说道:“小喜子,纸是包不住火的,本宫也不是不担心这件事。从开始到现在,本宫没一天为这件事安心过。倘若有一天,本宫让你的办的事,被人揭发,到时候,皇上降罪下来,你会怎么做?”钟宁试探道。 小喜子心头一震,呆在那里,眼里充满着恐惧,看着钟宁,颤声道:“娘娘,您要保奴才,一定要保住奴才的命啊!奴才可不想死!”话毕,跪在地上使劲地磕头。 “没出息!”钟宁见他这副贪生怕死的模样,嘴里斥了一句。 过了一会,钟宁紧缩的眉头才渐渐松平,对小喜子道:“你也不必害怕。本宫今日乘着这个机会,想向你问清一些事,倒也不是来责怪你。小喜子,你仔细想一想,用尽心思地去回想一下,当日你去药庐之时,当真没有遇到过什么人吗?” 小喜子很肯定地摇摇头。 “娘娘,怎么了?是不是这件事已经……”小喜子慌张道。 钟宁摇摇头:“本宫并不知他是怎么得知,当日你进过许淮生的药庐,小喜子,现在也只有你自己能够救自己了,倘若本宫的担心不是多余,皇上,现在有可能已经知道了你进过许淮生的药庐,那么,这件事只要再沿着这条线索彻查下去,恐怕,很快,就会追查到你小喜子的身上,到时候,你的处境可是凶多吉少。本宫要你明白,接下来你应该怎么做,才能保住你的这条小命。” 小喜子张大了嘴,脸上大汗直冒,吓得怔了一怔,软软地跪在地上:“娘娘,您要奴才怎么做……”他失望地问道,就像已经预测到了宁妃会让自己怎么做一样,宁妃一定会让自己守口,要么就灭自己的口。这种东窗事发的事,他在戏里见多了,主子们通常为了保全自己的声誉,会选择牺牲奴才的性命。 钟宁看到他的衣领顷刻间湿了一大片,置之一笑,说道:“本宫很了解你,倘若他们查到你的身上,你一定不会替本宫守住这个秘密,小喜子,本宫已经让宫外的人布置好了,今夜,便送你出宫,永远地离开这里,只要你走了,他们纵使怀疑到你的身上,抓不到你,你便不会有事。” “不,不,娘娘!奴才、奴才不能走,不能走……”小喜子突然抱住钟宁的腿,哀求道。 “你不信本宫能够保全你?本宫现在就是在救你,小喜子。”钟宁道。 “娘娘,奴才一旦离开皇宫,他们势必会马上怀疑到奴才的身上。”小喜子道。 钟宁脸色微变,皱了皱眉,笑道:“小喜子,倘若你不想尽早走,那就留在宫里几日,过阵子再走,但别怪本宫没提醒过你,再过了几日,恐怕所有人都会怀疑到你的身上,到时也许连本宫都会因此事跟皇上闹得不和,龙颜大怒,皇上最多将本宫打入冷宫,而你,可就不一样了,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奴才,到时连你这颗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本宫也不能为你保证了。”钟宁话毕,淡然一笑,抛下一句话:“今夜子时,漪兰殿门口,有人会接应你,将你安然送出宫。”话毕,头也不回地离开。 独留小喜子跪在地上,他的手渐渐地抓在自己的大腿之上,强行扭着,表情十分痛苦,回想钟宁刚才的话,内心挣扎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叹了口气,垂手懊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当初我就不该糊涂。”他心知不能再犹豫,站起身来,连忙向自己的居所奔去。 顺着原路走回乾清宫,专去太监们的住处,刚走过一个角门,高晋突然从他眼前闪出,微眯着两只老严,瞪着他,把他吓了一跳,慌神之间,跌在地上:“高……高公公。” 他并没想到高晋会突然从侧廊出现,如此神出鬼没,不禁背脊一凉,连毛孔都竖了起来。 “小喜子,这么慌慌张张的要去干什么。”高晋嘴角带着一丝微笑,询问道。 小喜子心底松了一口气,见高晋这么问起,想是他的出现只是恰巧路过,并不是故意为之,不禁站起身来,给高晋请安:“小喜子给公公请安。” “大清早的,你不去乾清宫伺候皇上和娘娘们,跑回来干什么?”高晋道。 小喜子还沉浸在刚才宁妃的叮嘱之中,微一犹疑,随即扬起一丝勉强的笑容,回道:“皇上和梅妃娘娘去御花园赏花儿去了,又不让奴才们跟着,所以……所以便提早回来了。” 高晋绕着他身边,打量着他,见他脸上大把大把地出着汗,笑道:“流这么多汗,多注意着点身体。” “是。” 高晋说完,从他身旁走过,忽然又调头回来,问了一句:“对了,宁妃娘娘没同皇上一起去么?” 提起“宁妃”,小喜子吃了一惊,连擦好几把汗,忙转身回道:“宁妃娘娘身体不适,回宁熙宫歇着去了。” “这才新年第一天,就病着了?”高晋将信将疑。 “奴才也不知娘娘是不是真的有恙在身,是听她这么说的。公公,您这是要去哪里?”小喜子说话,连忙转过话题,生怕高晋问起其他的事。 “咱家出去随便走走,好不容易到了新年,忙活了大半辈子,也该给自己放个假。”说完,方转身又调头回来,问道:“对了,小喜子。” 小喜子止步,额上的汗不住地往下淌,目光闪烁不定,听到身后高晋的脚步声又返回来,一阵无奈,忙躬身道:“公公,有什么吩咐吗?” “过些天,咱家要出宫去探望秦大夫,到时候,你就随着咱家来吧。” “啊?”小喜子一呆。 “怎么了?”高晋道。 “没、没什么。恭送公公!”小喜子随即躬身。 高晋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奇奇怪怪,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穿过角门后,便离开了。 眼见着高晋闪出自己的眼前,小喜子方提起袖子,擦了一把汗,松了一口长气。 第二百二十三章 御花园杀机渐露 偌大的一个御花园,竟是安静的可怕,这是宁暮陪着钟沉来到御花园时的感受。 钟沉见她眼神迷惘,忙拉过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询问:“暮儿,身体不舒服么?” 宁暮微笑,摇摇头。 钟沉担忧的看着她,不敢离开她半步,看着宁暮脸色有些不适,钟沉一路扶着她,往御花园深处走出,时不时转过看看她,生怕她真的不舒服。 渐入御花园深处,那里的花香沁鼻而来。 宁暮对花香十分敏感,这阵子花香扑面而来,香虽香,却香的十分煞人,因为太过刺鼻,导致她刚到不舒服,她以手按头,竟感到有些头晕,也不知是不是这阵突如其来的花香的缘故。 钟沉也嗅出了一些端倪,突然止步,他的眉宇轩起,目光像一只猎鹰一般,向四周的花草深处,打量着,不肯放过一个细节和令人怀疑的地方。 刺客潜伏入宫,突然出现在皇上和娘娘们的面前,这种事,对钟沉来说,他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倘若有个风吹草动,也很快会被他所察觉,皱眉而想时,他希望如果真的有刺客,宁愿他的目标是自己而非宁暮,但此刻宁暮在他的身边,令他更为担忧,倘若是自己一个人面对,那倒不可怕。昔夜在荒湖边上,遇到那女刺客要杀自己时,不曾惧怕过,此刻,多了个宁暮在身边,反而却显得没那么镇定,如果真有刺客出现,他势必要保护好宁暮。 风声骤起,御花园内,草木皆动,摇曳不止。 对于习武之人,很快能够辨听出周边空气的异样,宁暮也察觉到了危险,但她仍旧保持着若无其事的模样。她偷瞄钟沉的脸色,见他神色严峻,两道眉紧紧锁住,已经做出了戒备,至少从他的眼神就能看得出来,他在面对这样突发情况下的反应。是否继续深入御花园,装着不知周边的危机,成了宁暮心里所要思考的问题。倘若前方真的埋伏了刺客,如果是冲着钟沉而来,她势必不愿让这样的刺杀场面在自己的眼前发生,会是自己人吗? 这个问题,藏在宁暮心里,随着她每跨出一步,都变得十分沉重。 “暮儿,慢着。”钟沉忽然止步,叫住他。 宁暮看着他,怔了一怔。 “朕恍然一阵子才想起,之前,朕曾答应过你,选个好时候,为你抚一次琴。” 宁暮怔怔地望着他,心想他何时答应过自己抚琴的事,当下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却被钟沉拦住:“我们去钟昊那里吧,那里有最好的琴师,朕正好也来了兴致,想听听他最近的火候已经到了什么地步了。” 宁暮欲言又止,微笑着点点头。 钟沉扶着她,调转方向,向御花园外面走去,刚行出几步,忽闻身后风声乱作,一片肃杀。 “小心!”钟沉耳朵一动,已经辨出异响,只见一把利刃从耳后欺到。 他托住宁暮的腰,将她护在身手,一只手向拿刺客伸来的利刃上一探,将对方的匕刃弹退,另一只手紧紧拉住了宁暮,往后刚退了两步,那从花丛中冒出的黑衣人,又是突然将匕首向宁暮飞掷而来。 匕首于空中迅速欺向宁暮,钟沉方意识到,他的目标是宁暮而不是自己,来不及多想,闪到宁暮的身前,右手向空中一探,将对方飞来的匕首,直接给弹到了地上。 “走!”钟沉急声叫道,拉着宁暮往御花园外跑。 跑不到几步,看见宁暮突然停下脚步,似是扭伤了脚。 钟沉毫不犹豫地将她抱起,外御花园外奔去。 钟沉没想到那黑衣人见他往御花园外跑,仍旧紧追而来,倘若他们出了御花园,随便一喊,便可马上调来宫中的侍卫,到时必会当场拿下刺客。 钟沉抱着宁暮,刚奔出御花园,转了上了小道,那黑衣人一个跟斗翻来,跃到了他的跟前,截住了他的去路。 “你敢拦住我的去路,你可知我是什么人吗?”钟沉故意大声道,就是为了逼刺客说话,但似乎他想错了,那刺客并不说话,只是拔出剑,对准着宁暮。 “朕乃天子!你拦天子的路,该当何罪!”钟沉道。 那刺客仍旧一言不发,盯着宁暮看。 钟沉见他从跟出御花园,目光便没从宁暮的身上移动过,更加确定他的目标是宁暮而非自己,当下思了一思,将宁暮拉到自己的身后,说道:“今天是新年第一日,朕不想宫里见什么血腥之事,你若马上离去,朕不会惊动宫里的侍卫,放你出宫。” 那刺客眉头皱了一皱,显然是被钟沉的话所说动,他有所犹豫,目光向四周扫了一圈回来,隐隐约约听到附近正在赶来的脚步声,很有可能是附近巡视的侍卫。 “对你来说,这笔交易很合算。”钟沉临危不惧,保持微笑。 那刺客仍旧未回答他一句半句,向周围又扫了一眼,眉头一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往这边赶来。目光终于从宁暮的身上移开,身子一闪,足底一点,以轻功代步,飞上了房梁,跳下了暗处,瞬间便消失在钟沉和宁暮的视线里。 “皇上,为什么放他走?”宁暮道。 钟沉摆摆手,道:“他跑不远的。朕的皇宫,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进出出。暮儿,只要你没事,朕就安心。接下来的事,交给别人吧!” 宁暮不解道:“皇上是知道今日会有刺客潜入宫中么?”见钟沉没有回答她,宁暮便知道他是事先知道今日会有人乘着新年来宫里搅乱一番。 那名刺客的目标,是自己,这是宁暮所没有料到的,这么说来,那他便不是自己人,可自己又得罪过什么人,有人要杀自己,除了宁妃,宁暮心里想不到第二人。 对于此事,钟沉心里也生起了一些想法,他并未向宁暮透漏自己所的猜疑,如果此人是宁妃所派,一会于宫外被擒,势必影响甚大,钟沉也不知,自己此举,是对还是错。他猜到今日必有刺杀事件,是以早便通知了戴弩等人于宫外静观其变,倘若看到可疑人出宫,紧追暗查,令他没想到的是,今日这名刺客竟是单枪匹马地闯入宫来进行刺杀,他也太大胆了点,不禁令钟沉莫名多了一些担忧,也许刺客还有其他的阴谋,又或许,宫里的危险,还未被清楚干净,如果还有一股暗杀势力在等候着他们呢?又是什么时候,于什么地方? 方才危机迫近,宁暮的脑子反而十分冷静和清醒,尽管心脏已经因为太过的刺激开始隐隐作痛,眼前犯晕,但她依然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她必须保持冷静,那名刺客既然不是来刺杀钟沉的,那便不是自己人,这样最好不过。 而钟沉的心里已掀起了滔天巨浪,不复平静,此时已快近中午,强烈的光线穿透天空中的浮云照射在他的脸上,映出他眉目端正、俊逸非凡的轮廓,一对很好看的眉毛,在此刻变得非常愁,愁到宁暮的眼睛里去。 钟沉道:“刚刚在御花园,那刺客的飞刀如果再快一步,恐怕朕也对付不了。” “臣妾知道,皇上并不畏惧。”宁暮道。 钟沉眉梢不动声色地一挑,随即冷然一笑:“朕当时也是害怕,害怕那刺客伤了你,你可别小看了方才那名刺客,他刚才要杀你时,可未用尽全力,倘若他再狠一点,下手再快再毒一些,兴许……”他说话,眉间莫名现出一股担忧,握住她的手:“你是我一生要保护的人,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都会舍弃一切地去保护好你,哪怕是要了我的命。” 钟沉说起这些话,让缠绕在宁暮心头的那股歉意变得越发明显: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好。特别当钟沉对着她自称“我”而非自称“朕”时,这种感觉就显得越发强烈,他总对她那么亲切,仿佛至始至终从未变过。 还是昔日的钟沉吗? 宁暮也不敢往深处想, 钟沉看着她,脸色的愁意渐渐化去,然后又一点点地变愁,他的瞳孔慢慢一缩,随即一放,走近宁暮,侧头凑到她的耳旁。 宁暮以为他要吻自己,也不禁脸色微微一红,尽管他们已不算小情人那般成日腻在一起,却仍旧对他保持着这种感觉,那种受到心爱男人宠溺的滋味和心情,在这一刻全部化成了她的一颗忐忑羞涩的心,她真的觉得自己变了,初入宫时,她对他的这些举动,根本不会产生这样如初恋时的心跳。 但是她猜错了,钟沉凑到她脸颊边,便停住了任何动作。他的脸上忽然起了一种古怪的神情,但目光却更深亮,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奇:“咦?你把我送你的耳环换掉了?” 宁暮比他更加惊疑:“没有啊。” “你将耳环摘下。”钟沉脸上微带一些醋意。 “好。”随着这一声好,只见钟沉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阻止她去摘耳环:“等等!” 宁暮一怔,也不去问原因,停止了摘耳环的动作。 “我来!”钟沉凑近她的耳边,小心翼翼地替她将耳环摘下来。另一边也随之帮她摘下,放手握在手掌中,打量着这对耳环。 “这对耳环不是我送你的那对。”钟沉抬眼看着宁暮。 “皇上送的耳环,臣妾一直带在身边,从未离开过。”宁暮奇怪道。 “朕送你的耳环,朕十分清楚生得什么样,这副耳环怎么看都像比朕送你的那对新的多,暮儿,你是不是将朕送你的那对耳环弄丢了,怕朕生气,就命人重新打造了一对一模一样的耳环……”钟沉道。 宁暮摇头:“不曾。皇上送的耳环,臣妾一直带在身边的,从未离开过。” “你确定一直带在身边?”钟沉惊疑地看着她。 经过他的两遍细问,宁暮讶然,也不说话了,一双秀眉渐渐蹙起,经过钟沉这么一提醒,她似乎也不能肯定自己有没有一直将耳环带在身边,就算是在宫外,经历生死她都不可能将耳环轻易离身,素里女装的时候,她从未脱下过耳环,就连睡觉也戴着,因为这对耳环对她而言,意义非凡,只因为是钟沉所赠的缘故,男装的时候,也从未将它弃离身边,也不曾出现过丢失的情况。 她思考着,并未马上去回答钟沉的话,钟沉话里有话,她是听得出来的。 第二百二十四章 无料耳环藏杀机 “暮儿,这对耳环确实不是朕送给你的那对,这是另外一对。”钟沉在她身边边走边道。 宁暮依旧摇头,仍是那句话:“臣妾并未……” “朕相信你——”钟沉刚说完,忽觉眼前犯昏,就那么一下眼前被什么刺激了一下,低头看时,发现端倪竟在他手中的那对耳环上,他又重新拿起耳环,举起在半空中,对着阳光,仔仔细细地瞧了很久。 宁暮看到他的举动,知他是怀疑这对耳环有问题。 “这对耳环果然有问题!”钟沉面色一沉,拉起宁暮的手,便往乾清宫走。 回到乾清宫,钟沉命人取来一把刀,废了一些功夫,将这对耳环劈开,眼前所见,震惊了所有人,连宁暮也被震住了。 只见耳环内部藏有一些粉末,远看就像一些香料,拿起放入鼻尖一闻,钟沉脸色一青:“马上命秦天进宫!” “皇上!秦大夫告病在家呢。”内监忙答。 “把刘太医叫来!”钟沉满脸怒气。 内监见钟沉有龙颜大怒的征兆,不敢再啰嗦,应声而去,匆匆忙忙跑去太医院请人,不刻就将刘太医传进宫里。 “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刘太医进殿叩拜。 “起来吧!刘太医,帮朕看看这耳环内所藏之物,是什么。”钟沉开门见山。 刘太医起身,放下药箱,从桌上拿起耳环,将耳环上的粉末放在鼻前闻了一闻,眉头一紧,思了一思,才道:“是麝香。” 钟沉吃了一惊,怒道:“刘太医,你可鉴定清楚了,倘若有一点差错,朕要了你的脑袋!” 刘太医正色道:“回皇上,确实是麝香,臣不会看错的,这麝香又名当门子,是云南一带的药材,能够镇痛止疼,不过,对怀有身孕的妇人却有极大的伤害。” 刘太医转眼去看站在一旁的梅妃,又转回来看看钟沉,问道:“皇上,梅妃娘娘有孕在身,更是不能接触麝香,娘娘腹中胎儿尚不稳定,接触麝香,恐有滑胎的危险,还有,这里面除了麝香之外,还掺杂了另外一些,安眠的药物。” “安眠的药物?若长期吸食,对人有什么影响?”钟沉问道。 “有害而无利。”刘太医道。 钟沉的脸色由青变白,又由白变青,最后涨红了脸,负手身后,皱眉苦思。 宁暮走过来,去握他的手,眼神之中透着关怀和理解。 钟沉转头看她,知她是来抚慰自己的情绪,要自己莫要冲动,而因小失大,她大概也猜到钟沉会将此事怀疑到宁妃的头上,倘若不是宁妃暗中派人对这对耳环做了手脚,还会是谁,想要害梅妃腹中的胎儿。除了她,钟沉想不出第二个人。 “把宁妃叫来!” “皇上,宁妃娘娘身体不舒服,现在卧榻休息呢。” “立刻将宁妃叫来,就说朕有些话要同她好好谈谈!朕身体也不舒服!” 内监听罢,哆哆嗦嗦地跑去传唤。 过了许久才将钟宁请来。 钟宁踏进门来,见到在场的除了梅妃,还有刘太医,觉得事情不对,又尽量保持镇定,走到钟沉面前,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宁妃,身体可好些了吗?” “好些了,臣妾谢皇上关心。” 钟宁微笑相答,目光却斜睨到一旁的刘太医身上,好奇道:“皇上,这么急着传臣妾来,可有什么事吗?” “宁妃,你看看这对耳环。”钟沉脸色微板,以试探的口吻说道。 钟宁走过去,瞥了一眼耳环,心中一股醋意横生,解嘲而笑:这对耳环,臣妾打小就见过了,打造精致,很漂亮,怎么好端端地碎成了两半。 她动手触碰耳环时,耳环内的粉末倾泻而下,洒落在地上:“这是什么东西。”惊悸之间,本能地松开耳环,耳环砰地一声,掉落在地上,碎成了四半。 “臣妾没拿稳,皇上恕罪,好可惜的耳环。”钟宁失色道。 钟沉眉头微微平松,打量着她见到耳环时的神态,经过一番斟酌,他最终放弃了继续当场质问钟宁,也许跟这件事没有关系呢? 钟沉道:“这副耳环与先皇后的那对极为相似,从外形上,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但还是有巨大的区别。” “臣妾并未看出什么区别。”钟宁嘴角微紧,泛着醋意。 钟沉道:“有人乘着梅妃不注意,暗中换走了她的耳环,并在耳环之内藏了一些害人的东西。” 钟宁微微吃惊,看向宁暮,再也笑不出来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悲哀,皇上这么十万火急地将自己叫来,为的居然还是梅妃,为了替她找出害她的人? 钟宁在心里冷嘲了一声,颤声问道:“皇上这么急着把臣妾叫来,是怀疑臣妾对梅妃妹妹的耳环做了手脚,想要害她吗?”语声激动。 钟沉不答。 “皇上是这样看臣妾的吗?当着刘太医的面,皇上就连一点颜面都不肯留给臣妾。”钟宁看着钟沉一言不发,越说越激动。 她的话语把一旁的刘太医看得一阵尴尬。 “皇上!如果没有其他事,臣就先回太医院了,院里还有一些事要忙。”刘太医识时务而知退,这让钟宁突然止了声音。 钟沉叹了口气,向刘太医挥挥手。刘太医提了药箱,躬身应道:“臣告辞。” 刘太医一走,钟沉遣散殿内的所有下人。然后一步一步走向钟宁,眼里透着肃色,凑近她耳旁,低声对她道:“宁儿,如果你还打着那些主意,休怪朕做出什么令你伤心之事。” 钟沉的这一句警告,故意压低了声音,故意不让宁暮看见,是以表明了对于这件事他只是想低调处理,言中之意大有宽恕她的意思。 如果钟沉不提这一句,钟宁倒是自己心里忍忍就算了,他这么一提,却像已经将这件事加罪于自己,这让她无法忍气吞声,她看着钟沉,眼里闪烁着一点泪光,半晌恢复了脸色,道:“沉哥哥,你认为我会是那种人么?”每一个字都顿地非常清楚。 钟沉从她身旁走开,走到宁暮身旁,说道:“朕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这世上倘若有人敢冒着大不敬想要害大宣的皇后,朕绝不轻饶。” 钟宁身子一震,向后退了一步,冷冷笑了一声,目光移动到宁暮:“梅妃妹妹,恭喜啊,本宫还从未见过皇上这么死心塌地地去对待一个人,你的命可真好。”钟宁忽然转了语气,这让宁暮感到意外,这位宁妃的身上,昔日有的那些锐气,在此时,在钟沉的面前,仿佛一下变得毫无踪影,可怜的令人同情。 “皇上,臣妾累了,先告退了,还有,皇后——娘娘。”钟宁带着冷笑,向殿外走去,也不询问钟沉是否要多留她一会,一路往殿外走去。 刚走出殿外,足下没留神,从台阶上滑了一跤,摔倒在地上,脑袋磕在石头面上,当场磕晕过去。 殿内,钟沉见钟宁的身影拂出门口,方松了一口气,对宁暮道:“暮儿,让你受惊了。”话刚说完,忽听殿内有人叫了一声,急声大喊:“来人啊!宁妃娘娘晕倒了!” 钟沉吃了一惊,手携宁暮走出殿外,看到倒在地上的钟宁,见她的额头流了一些血,情急之下,放开宁暮的手,走过去,亲自将钟宁扶起,在她耳旁叫道:“宁儿,宁儿?” 钟宁晕倒在他的怀中,没有意识。 “快传太医!”钟沉命道,无奈之下,抱起钟宁,径直走入内殿,将她暂且安放在龙榻之上,轻拍了她的脸蛋两下,未见她有意识,眉头一紧,转念一想宁暮还在带外,站起身来,匆忙之间,又向外殿奔出,正好看见宁暮走进来,钟沉虚惊了一下,二话不说,拉过宁暮的手,抱住她,仿佛在没看见她的那一刻,害怕再多耽搁一会,宁暮便会在自己的眼前消失,他实在太怕失去她。 方前半刻,钟宁还在殿内跟他谈着,刚跨出殿外,钟宁就摔的人事不省,那一刻的滋味,让钟沉十分不好受,让他的神经变得十分脆弱和紧张,仿佛一点点的动静,就会影响到他的内心,有些人一会没见,可能永远也见不到,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感觉在他的心头变得越加强烈。 “刚刚宁儿摔倒的那一刻,朕好害怕,害怕你也会……”钟沉突然像个孩子一样,抱住宁暮不放。 宁暮看到他这样,心里不是滋味,不想更赠他的苦恼,转过话头:“皇上,你去看看宁妃姐姐吧,臣妾没事。” “暮儿,朕不离开你,一刻也不离开你。”钟沉依旧抱住她。 宁暮别无他法,没想到这个外表看似稳重成熟的皇帝,内心之处,竟还有这么脆弱敏感的一面,他就像一面被钢铁包裹着的镜子,外刚内柔,一旦外面的防线被人冲破,心里一定就受到了伤害,这样的男人,又怎能说不是善良的,他又怎么会是杀人凶手? 宁暮此刻比他更痛苦,更为挣扎,但她,并不说,也无法向他倾吐所有的真相。其实,她也好想向他说明自己的身份,但是,她不能。 钟沉将脸从她的肩上移开,转到她的面前,正视她,他的眼睛瞬间就像敛收了天地间所有的光华,又一点点从阴翳变得耀耀生辉,渐渐清明起来,又变成那个灼灼动人的钟沉,他的笑容清浅,道:“宁妃有太医看着,不会有事,朕现在的注意力只在你的身上,无暇顾及其他人,甚至连朕自己的安危都不重要。” “皇上,您是天子。不该有这么狭隘的想法。”宁暮道。 “天子也是人。朕只求你不要嫌弃朕的啰嗦,把朕从你身边推开。朕答应过你的事,都会一件一件地为你办到,哪怕你是想要朕的命。”他说着,将宁暮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仿佛马上就要把心掏出来给她看一样。 在宫里,除了钟沉,宁暮并没有其他依靠的力量,用的也不是什么别出心裁的奇计,他只是那么随随便便便能任人宰割的小鸟,别人随便一箭就会将她带出千里之外,她所能做的,不是去害人,而是不断地去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身份…… 当钟沉抓过她的手,按在他的胸口上时,她感觉到他的心跳,那个瞬间,宁暮完全被他给吸引住了,她不清楚,钟沉此举是不是帝王之术,是不是故意表演来期盼她的,这一深情的男人,嘴里说的是不是甜言蜜语,他是不是虎豹,是不是毒蝎,是不是一个暗藏城府的人,这些问题一下子冒进她的脑袋,让她眼花缭乱,脑袋晕沉,变得十分凌乱,究竟哪个还是钟沉的真面目,是当年设计害死爹娘的钟沉,还是如今这个,世上最善良的钟沉? 哪个才是他的真正面目…… 第二百二十五章 御书房跪拜相逼 刘太医刚出宫,又被召进宫来,看到晕倒在龙榻上的宁妃,他也十分吃惊,帝王家的事,他作为一个臣子也不好去问,只做好医救的本职。 当他诊断出宁妃无大碍之后,钟沉的脸上微见喜色,又方说道:“刘太医,辛苦你了。” 只见刘太医突然向后退了一步,然后跪拜在地,叩首报喜:“恭喜皇上,宁妃娘娘有喜了。” “宁妃娘娘有喜了——”这句话钻进宁暮的耳边,她下意识地看去钟沉的脸色。 钟沉愣了一愣,一开始脸上并未见到什么太多的喜色,除了得知宁妃没什没大碍,恢复了一点气色,但当刘太医禀报说刚才诊脉之时,发现宁妃有喜脉之象,钟沉脸上现出一种复杂的表情,像是高兴,又像是忧虑,最终高兴压过了那份忧虑,询问刘太医:“刘太医,你可诊的没错?” 他在向刘太医确认,却没有像当日听到宁暮有喜时的那股激情和难以抑制的兴奋。 “臣愿以人头担保,是喜脉。”刘太医微笑道。 “朕不要你的脑袋,只要你一句肯定的话,宁妃是否真的怀上了?”钟沉仍旧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看见刘太医很认真地点头,钟沉身子一松,向刘太医挥手道:“你先下去吧,宁妃有喜之事,先不要向任何人说,包括宁妃。” 刘太医不明白他的意思,疑惑道:“臣不知皇上此举,意欲何为?” 钟沉望向宁暮,只是微笑,眼里犹豫不决,只道:“你照办就是,倘若此事有一点泄露,朕会拿你是问。” “臣谨遵圣谕。”话毕,携了药箱,复又出宫。 途中遇见高晋,高晋问他:“刘太医,皇上召见?” 刘太医看了高晋一眼,并未回答他,也不向他打招呼,提着药箱,径直出宫而去。 “我说你这人——”高晋见他目中无人,完全将自己当空气,气得正要追上去说理,眨眼的功夫,刘太医已经走出了视线。高晋气得哼了一声,嘴里喃喃道:“太医院的人怎么都是一个德行。算算日子,最近刘太医也快回京了吧。”他手里转着不知从何处弄来的两颗石珠,悠悠地向乾清宫迈步而去。 走到半途,一个黑影忽然从假山后蹿出来,吓了他一跳。 “哎哟!可吓死咱家了!哪来的野猫!”高晋抱怨一声,踹了那只野猫一脚,野猫受惊,向其他方向蹿去了。 “真是晦气!”高晋抱怨着,拍拍衣衫,往乾清宫走去,走出几步,忽然停住,回头向那只野猫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细眉竖起,心想:那不是漪兰殿方向吗? 高晋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反应过来,调转方向,追随着已兰殿方向走去。 边走嘴里还边嘀咕,冷嘲道:“果真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漪兰殿那种没多少人的银阴凉地方,尽招这种背地里袭人的野猫。”他嘴里抱怨着没什么好事,却止不住往前跟进,不刻便走到了漪兰殿附近的园子里。 那只野猫,已不知所踪,或者说躲在某个角落,就是不被自己找到。 高晋松了一口气,见四周无人,除了一些打扫院子的宫人来往,没有其他的可疑。目光微瞥之下,看见了那口枯井,瞒着钟沉害死王乞儿的事,又即浮现到眼前,高晋手心里冷汗不断冒出,越冒越多,迅速擦掉了脸上的汗水,哪只汗水却不住地指流淌下来,他这是在害怕,越是没有人发现他的手上沾过血腥,他就越发害怕,他甚至不知自己怎么会因为那只野猫,而不觉跟到了这里来,那是他心里的一种怕事情败露的恐惧在引导着他往最不想见到的地方走去,将他的恶行以最蹊跷的方式败露给他看。 其实,这些只不过是他的心理作用罢了。人一旦坏事最多了,总会莫名的提心吊胆。而高晋此刻就是这种心态,所以当他刚跨进这片已没多少人光顾的旧园子,便后悔了,急忙撤了出来,往乾清宫方向疾步行去。 回到乾清宫,高晋并未直接去大殿,而是往自己的住所去了,他突然想起今日清早在廊中遇见小喜子时,发现他情绪显得不对劲,此刻才大大的感觉到,是以直接找小喜子去了。 高晋敲响了小喜子的房间,把正在收拾包袱的小喜子吓了一跳,躲在门后,好久不敢出声。 “小喜子,是咱家。”高晋道。 小喜子放下手中收拾了一半的包袱,慌忙将包袱连同那些准备一起带走的金银珠宝往床榻上的被子下一扔,暂时掩盖住了,才强行恢复冷静之声:“哦,是高公公啊,这就给您开门。”他擦去了汗,以免高晋进来时看到自己的样子生疑。 门开了。 “怎么这么久才开门。”高晋带着一丝责怪,询问起来。 “没、没什么。”小喜子慌忙擦了一把汗。 “咱家来你这里瞧瞧,也没别的事。见你清早脸色有些不对,就想起来看你,小喜子,有什么难处,尽管跟咱家开口,你跟在咱家身边也很多年了,咱们不会连这点人情都卖给你。”高晋发现了一些端倪,循循善诱。 “谢高公公,真的没什么,只是身子有些不舒服,可能、可能是受了风寒了,受了风寒。”小喜子又擦了一把汗。 “天气并不冷啊。小喜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咱家,没跟咱家讲明。”高晋走向他,看着他道。 这个老太监的眼神就像一道犀利的刀锋,逼的小喜子无处可藏,小喜子冷不防向后退开半步,垂下目光:“谢高公公厚爱,真的没什么,没什么。” “咱家好不容关心你,你却不肯实话。小喜子,你这样可就不厚道了。”高晋眼角笑意微露,却夹杂着半分凶光。 小喜子长吁一口气,只觉平生从未如此有苦难言,而高晋立于原地,就这么盯着他看,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小喜子终于难耐,大声哭起来:“公公救我!” “到底怎么回事!”高晋呵斥道。 “咚!”小喜子将脑袋重重磕在地上,那瞬,让高晋震耳欲聋。 跪伏着的小喜子痛哭失声,抬首时泪流满面,拉住高晋,求饶:“公公救我!我闯祸了!” 未得高晋回答,忽听一阵脚步声传来,冒进二人耳边:“高公公!皇上有令,请您立刻去御书房!” 高晋怔道:“现在?” 来人点头:“是!立刻!” 这声传唤如同军令不可违,来传唤的不是内监,而是御前带刀侍卫。 高晋低头看了一眼小喜子,道:“有什么事,等咱家回来再说。” “公公!”小喜子欲要拉住高晋,却被高晋一眼横回,乖乖地退回房内,眼见高晋突然被传唤走,小喜子的心如同一下坠入了万丈深渊,又即变得生死渺茫,复又陷入恐惧的挣扎之中,汗水不觉涔涔而下,终于,全身一耸,原先出汗的,现却在高晋的离去不由自主瑟瑟发抖,脸上的肌肉搐动,将颤抖的手伸到脸上,忽然间涕泪交流,趴在地上失声痛哭。 高晋被钟沉传唤到御书房,刚踏进御书房,便看到地上跪拜着一个人。 黄志仁直挺挺地跪在中央,仍旧抱着儿子黄子兴的亡灵,昨夜的情景又复上演?这个老家伙,倒挺固执。高晋斜睨了他一眼,然后疾步走上前去,拜倒在地:“奴才叩见皇上,吾皇——” “不用废话,起来吧!”钟沉道。 此时,已入正午。御书房外一片静悄悄。虽然有侍卫来回巡视,却没弄出太大的动静。 守护御书房的侍卫,都是训练有素的侍卫,他们可以当暗卫,也可以当个普通的士兵,面对危机时的警觉性就像猎犬的鼻子一样灵敏,有他们守候在御书房外,外面一只苍蝇也不容易飞进来。 高晋天定定地看向黄志仁,见他也不说话,脸容有些苍白瘦削,比昨夜所见,仿佛又憔悴了几分,但是因为削瘦而衬得更大的那双眼睛里,一双眼眸宛如一泓悲秋死水,每一个波光晃动,都毫无朝气可言。 “高公公,朕给你一个任务。”钟沉顿了顿,道:“你今日若能把黄大人从朕的御书房劝退,还给朕一个清净看书时间,朕便不罚你。” 高晋吃了一惊,如哑巴吃黄连,苦色道:“皇上,您这玩的又是哪样,老奴怎么啦。老奴胆儿小,不敢接这样的任务,您看黄大人这副样子,他、他能听老奴的吗?”高晋边说,边拿眼偷瞄黄志仁,心中却想:到底得罪了哪门子的天神,新年第一天,竟这般玩咱家。 更让高晋觉得委屈的是,钟沉立下的条件是:劝退黄志仁不罚他,却不是劝退了有赏。对于这种莫名降下的任务,让高晋心头一下子多了好几分压力。他又不敢跟钟沉顶嘴,只得站在那里,悻悻而思,将自己无端承受的压力暗暗归罪于黄志仁,若非是他来闹事,皇上也不致于将这门子混账事儿强加到他的身上。 一时心里委屈,站在那里,搭拢着老脸,闷闷不乐。 钟沉微板着脸,斜眼瞧高晋一眼,脸上似笑非笑,咳嗽两声:“高公公,这里就交给你了,朕先走了!”钟沉冲他笑了一笑,然后如避瘟神般疾步走出御书房。 在他走出御书房,跨出御书房的那一刻,高晋看到黄志仁的脸色都变青了。 此刻,最尴尬的就是高晋了。 “黄大人,你倒是说句话呀!”高晋拍腿急道。 见黄志仁跪在那里,一张老脸紧紧板起来,对于他迟迟不答,把高晋逼的有些恼怒,咬了把牙,道:“黄大人,你想为令郎伸冤的心情,咱家可以理解,但理虽是这个理儿,却不是这么做的。你这样不是把万岁爷往绝缝里逼吗?皇上已经答应过你,一定会还令郎一个公道。你何必多此一举,让人看笑话呢!这么一闹,不但丢了皇上的颜面,传出去,也会让别国笑话我们大宣的。”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好几年之长,又好象方顷刻之间,听得御书房的门被人轻轻扣了下,高晋被惊动:“什么事?” 外面跑来一个小内监,细声细语:“高公公,皇上吩咐下话来,说是如果天黑之前,黄大人还留在宫里,皇上……皇上便罚你一年的俸禄。” “什么!”高晋的瞳孔瞬间如放大了数倍,讶然失声。那小太监跑开了,高晋才反应过来,哭丧着老脸,在黄志仁的身旁又跪又求:“哎哟!黄大人,你就行行好,担待一点吧!咱家上了这年纪了,你和皇上可不能这么拿咱家出气,平白无故地折腾咱家呀!” 也不知他苦劝了多久,御书房内的哀求声越来越小,最终恢复了一片死寂。 第二百二十六章 凉亭煮酒促膝谈 傍晚时分,御书房的门咯吱一声,开了,走出两个人来。 躲在侧廊偷的小内监看到高晋扶着黄志仁走出御书房,又惊又喜,连忙跑去禀报正在一座凉亭里用晚膳的钟沉和宁暮,至于钟宁,自今天摔倒昏迷后,经过刘太医看过后,已经无大碍,现在已经被钟沉派人送回。 太阳才落山不久,一轮新月如钩似地高挂在墨蓝色的夜穹之上,撒着淡薄的清辉,将那跑来禀报情况的小内监的身影拉得很长。 那小内监跑近凉亭时,左右看看,确定了四下无人跟来,才赶到凉亭向钟沉禀报:“皇上!黄大人已经出宫了!”他跑的急了,满头大汗。 “瞧把你急的,回去告诉公公,就说朕今晚不会寝宫了,朕要和梅妃在这里赏月,叙谈到天明。”钟沉看起来心情甚好,宁暮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大概是因为听到小内监说到御书房的情况,黄志仁退出了宫,才少了一些烦恼吧。 看到钟沉的心情比之昨夜有所舒缓,宁暮也替他高兴。 小内监得到圣谕,有急忙跑开了,将钟沉的话带给高晋,正逢高晋将黄志仁送出宫,在路上便撞见了,那小内监急急忙忙,差点没把他吓死,可怜高晋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惊吓,刚送走黄志仁,眼前清净了一些,便看到一个人影急急忙忙地迎面撞上来,那脑壳直接就撞在高晋的脸上,疼的他捂脸叫了一声。 “不长眼睛吗!咱家是造了什么孽,要活受这种罪!”高晋抱怨着,看清方才在御书房替钟沉传话的小内监时,怨气才消了一半。 “高公公,皇上有话让奴才带给你。”小内监见自己撞到他,大概怕他责怪,连忙向后退开一步,离他远一些才开口将钟沉的话传给他。说完后,又一阵风地跑开了。 新年伊始,旧冬的余寒没完全退尽,晚风依然有些微的凉意,虽然出来时,钟沉为宁暮加了一件披风,相对今夜偶尔震荡的风来说,还是显得单薄了些。一个下午的饥饿更是令她全身虚软,毕竟已经不是一个人,腹中的胎儿也不知此刻是什么情况。 在这样寂静的夜晚,只有他和钟沉两个人坐在那里谈心,让她脑中的念想变得单纯起来,单纯到只想守住今夜的美好,希望不会再有什么骇人心情的事情发生。 好饿……宁暮脑袋晕乎乎地想,不知怎的,今夜整个人都空空的,仿佛飘荡在软绵绵的云端,但身旁钟沉温暖的手却在支撑着她的肩背。 宁暮想要挪动下身子,可是却又没多大力气动弹,钟沉将手从她的肩背上移开,放回桌上,拿起筷子沾起桌上的那壶正在烫的酒,然后放入嘴边,呷了一口,他在试温度,眉头轻蹙,大概是感觉酒温不够,复又放下筷子。目光又移到宁暮的身上:“暮儿,好久不曾和你一起出来赏月。今夜你不是梅妃,我也不是皇帝,你我只是普普通通的小夫妻。” 宁暮讶于他的话语,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他仍旧坐怀不乱,内又黄志仁乱事,外有南国进犯,他还有心思跟自己闲情逸致,转念一想,也不觉得有多奇怪,因为他是钟沉,就该有这份镇定自若的处世风姿。 这才是她心目中、理想的钟沉。 “差不多了。”隔了一会,钟沉又拿起筷子,伸进酒壶中去试温度,挑起酒汁,往舌上呷了一口,恰到好处。 宁暮坐在一旁,看这一幕情景,发呆半晌,陷入自己的思虑。 钟沉见她走神,连声唤她,嬉笑道:“在想什么?” 宁暮想起昔日同他在空雾山水榭庄煮酒的情景,百般滋味上心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默然无语。 钟沉拉过她的手,握再手心里保护着,道:“为何现在这般地多愁善感?我知你在想什么——我就这般地让你不能安心么?”他说完,抬首遥望那空中的那轮新月的去处,见它正向一朵乌云后移动,慢慢说道:“古人有一句话,贫贱夫妻更有百般烦恼和哀愁,你是我的梅妃,我是大宣国的皇帝,我做你的丈夫,必然要将天下间最好的一切都给你……”他说完,顿一顿,却见宁暮看着他:“皇上不是说,今夜没有梅妃,没有皇帝么?” 钟沉一愕,拍怕脑袋,望向她笑了一笑,说道:“暮儿,贫贱夫妻有贫贱夫妻的快乐,你现在在宫里,日子也不算差,为何却快乐不起来。我一直有一句话想要问你,在你眼里,从前的我,和现在的我,哪个更好?或者说,在你眼里,我算不算一个合格的丈夫?” 宁暮陷入他的话中,思了一阵,不知他指的从前是从何时开始,在她的心中,从前的钟沉,是属于空雾山的钟沉,是属于陆昭宁一个人的钟沉。 宁暮轻轻抬眸看他,此刻的他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无论立于何时何地,都是那般地器宇不凡,倘若有一日统一了南北,君临各国,又该有多少倾城倾国的出色女子为他所倾倒,拜服他的脚下! 宁暮想到这里,不由得朝他一笑,想要开口说句什么,却觉一阵心神恍惚,脚下却松浮的很,也许是自己想的太远,想的太多,想的太重了。 钟沉感到她的不适,忙伸手搀住她,轻声细语道:“可是,无论我对你再怎么好,总也拗不过你心里那点心思,这样的夜,内忧外患,我作为一国之君,居然还和你一同出来瞎闹,有这股闲情逸致赏风赏月,暮儿,你一定觉得我这个皇帝做的实在不怎么好,心里瞧不起我吧。” 他的话想是在考问她,又像是发自内心的想要知道答案。 宁暮定下神来,牙齿微笑,摇摇头,道:“臣妾从来没有瞧不起过皇上,大宣和南国陷入战乱以来,朝中、宫中一直都显得阴沉沉的,教人好不自在,连一股清新安然的空气都呼吸不到,今夜难得清风明月,皇上把臣妾拉出来透透气,臣妾自然是再欢喜不过。 钟宁拉紧她手,激动道:“你说的可都是真心话么?” 宁暮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我也希望先祖留下的基业能够在我的手上发扬光大,父皇毕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统一南北,到时天下归一,不再有战乱发生,黎明也能够得以安生。”他说着,站起身来,于亭中缓步而走,停下来,转身说道:“这也是我的心愿。” “皇上,臣妾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宁暮看着他谈起霸业所展现的雄心壮志,忍不住问道。 “你我之间没有嫌隙,但说无妨。”钟沉笑道。 “古来英雄难过美人关,皇上是喜欢美人多一点,还是爱江山多一点。”宁暮顿了顿,最终还是将藏在心里的疑问向他说出口。 “喜欢和爱并不一样。暮儿,你应当问我,是爱美人多一点还是爱江山多一点。”钟沉道。 对于钟沉的纠正,宁暮的心思更乱了,从来没有比今夜的心更乱的时候,哪怕是之前面临生死时,她也没有乱过,钟沉的这句巧妙的纠正,一下子便打消了继续问下去的念头,她明白,此刻的钟沉,眼里都是他所爱的梅妃,所以才全心全力地去对她好,哪怕是当着他的朝臣的面,发出那些毒誓,可现在的钟沉不是昔日的钟沉,将来的钟沉又会和现在一样吗?是否会一如既往地对自己好。 江山和美人历来都是帝王必须做出选择的一个问题。而宁暮想到这里,又自己笑了,她甚至认为自己连美人都不是,真正的美人不是那拥有京都第一美人之称的宁妃,自己又怎么算的上?貌不如宁妃,权势和背景也不如宁妃,真正来说,自己没有一处能够比的上钟宁,钟沉却为何独爱自己? 再论智慧和谋略,自己这个梅妃做的未免也太舒服了一些,既没有北音皇妃貂姬的有勇有谋,又没有钟宁的惊艳美貌,更没有萧云那样的出尘气质。这么仔细一想,将这些优秀的女子在自己的心里做了对比,难怪那么多人称她为妖妃,说她祸国殃民,对于一个既无才又无惊艳美貌的女人来说,对大宣的这片江山能起到什么作用?何况自己还背负着另外一个身份——南国君王莫池的义妹。 南国怡岚公主?就这一条,足以让所有的宣国子民仇视。宁暮想到这些,知道自己将来的道路并不好走,会有越来越多人视她为敌,倘若南国经过镇夷关事件,无法再次和宣国恢复友好关系,自己这个梅妃,钟沉口中的皇后,离一场浩劫也不会太远了吧。 在这战火纷乱的情境里,她很迷离中,宁暮对于这些国势看不清,一个小小女子,身负家仇,本以为以一个新的身份重生于仇敌面前,没想到却招惹出更多的敌人,她现在的敌人除了视自己为眼中钉必拔的宁妃外,还有大宣的子民,那些老朝臣,他们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家仇——是她当前活下去的动力。也许在别人看来显得很可悲,她却需要始终依靠这份仇恨来支撑她的生命,倘若有一天真的杀了钟沉,她的生命大概也就结束了。 宁暮坐在那里,沉浸在胡思乱想之中。手腕反扣了一下,又轻轻地滑开,那点肌肤上的头疼痛远远不及被被仇恨割出伤口来的痛,这一点点痛,如果都承受不了,还有什么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爹娘。面对陆坤夫妇之死,她曾经走到绝望的边缘,是许淮生将她从悲痛中拉扯出来,是那名黑衣人给她新的勇气和活下去的目标。 大仇未报,大仇未报…… 你真的能为此吃得下饭,睡得着觉,跟仇人共睡意枕吗? 醒醒吧,陆昭宁已经死了,你是宁暮,是已经脱胎换骨的杀手…… 这些声音不断地冒出来,强行钻进宁暮的脑袋,将她的思绪越打越乱。这些声音好像在对她说:“你必定要狠一次心,否则只会越来越心软,越陷越深,如果你不能做到马上杀了你的仇人,你宁可远离这片有他的土地,去重新寻找自己的生活,也比在他的身边强耗着好!” 第二百二十七章 误打误撞送出宫 “暮儿,你怎么总是心神不宁的。” 钟沉的声音钻进宁暮的耳边,将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了现实,那些声音已经去得远了。 留在宁暮脸上的是一片黯然,这是钟沉最担心的事,果然她还是变得多愁。 钟沉将她揽到怀里,抚摸着她的手背,忽然问道:“暮儿,你想回南国吗?” 宁暮微讶,将身子他的怀中移开,不解地看着他。 “很久之前,我答应过你,会陪你回家乡走一趟,没想到才过了两个多月,大宣和南国的情势已经发生了巨大转变,你毕竟是南国的公主。” “皇上是要赶臣妾回去吗?”宁暮道。 钟沉笑着摇摇头:“没有人不思念家乡的,我见你这些日子,总是闷闷不乐,面上看似很快乐,那是你性情所使,你逢人都是这副温和可亲的态度,每次见你有些不快乐的情绪,我的心总会不好受,寻来寻去,也寻不出个所以然,想必你是在为南国和大宣的事发愁吧,你善解人意,心里记挂着家乡,却为了迎合当前的国势没有开口说出你的想法。今夜没有第三人在场,没有那些胡搅蛮缠的老朝臣,也没有宁妃,我希望你能好好跟我说句实话。” 钟沉的态度显得十分真挚。 对于他献出的这份真挚,宁暮心头的压力更甚。在心口微叹一口气,抬头望见夜空中的月影渐映,沉思道:“皇上并未有过一颗完整的霸业之心。不管别人怎么看,在臣妾的眼里,皇上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至少此时此刻是这样。” 钟沉闻言,心想:她的话中留有余地,不说自己从始至终都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而是至少此时此刻是这样。知宁暮对自己仍有一些没有说出来的顾虑,对于自己给她的爱,她并未全心全意地去接受,那么,她到底在顾忌什么? 宁暮话语方落,钟沉愁上心头,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有事瞒着我,不到时候,你是不会对我真诚相诉的。但不管如何,我的心,从始至终都在你的身上,这天下除了你,除了你这张脸,我是不会再去接受第二张脸,去向第二个人掏心掏肺。你懂我的心吗?”钟沉说着,又自行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悲从中来,表情惆怅万分。 宁暮看着他一杯连着一杯热酒下肚,已微有醉意,眼神泛着朦胧,伸手阻拦:“酒再是好喝,也要注意量。皇上,你已经喝了不少了——” 钟沉转过头来看她,冲她一笑,推开她的手,竟不听劝,又连斟了好几杯,饮尽之后,酒干见底,方才趴倒在桌上,不动了。 “皇上——”宁暮轻轻推了一下钟沉,见他只是动了动肩头,便沉睡而去。 这时夜已经渐渐入深,附近的几个内监被宁暮打了一个哈欠,都有了朦胧睡意,几盏宫灯忽明忽暗,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很低的石子落地的声音,宁暮心下一思,见钟沉真已沉睡,失去了意识,放眼再瞧那边的几个宫人们,仍旧站在那里等候。 宁暮将那几个内监招到面前,吩咐道:“皇上累了,扶皇上回宫歇息吧!” “是。”内监们得了梅妃的命令,轻抬起钟沉,小心地扶起,将他护送回乾清宫。 内监们将钟沉送回去后,宁暮并未跟着回去,也未转回暮云宫而去,而是在回暮云宫的途中,调转了方向,朝着荒湖边而去。 这片荒湖,素里不会经常有人来,特别是夜晚,更深露重,更是四下无人。宁暮达到荒湖时,走入一片草丛,扒开草丛,从地上取出一个箱子,里面放着她的夜行衣,那套黑衣早前就被她从暮云宫暗中调走,为了防备欢沁变节,欢沁和小晴虽然都是暮云宫的侍女,但宁暮却不知道,为何自己偏偏信不过欢沁,是以所行的每一步都特别小心,在宫里,行事小心一点总没有错。 宁暮正暗地思量刚才那声石子落地之声的诸种可能,这种声音就像是有人在附近故意发出的暗号,而不是自然的石子被封吹落的声音,方才几乎没有多大的风,怎么会有石子撞地之声,虽然很小,却被她听见了。 想间,已经于隐蔽处换上了夜行衣,转身拐出荒湖,来到道上,又听到一声石子落地之声,没错了,这回,她可以肯定是有人在搞鬼,仔细辨别那声音竟是从乾清宫附近的假山后发出来的。 她来到轻步走近假山,听得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你们没骗我。” 声音很轻,很熟悉,充满着畏惧和惊喜,那是小喜子的声音。 宁暮没有转身,只是站住了脚,小喜子可能见她没有转身,心中生疑,先向后退了一步,然后看着她,问道:“你……你是谁?刺……刺……” 宁暮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鬼鬼祟祟的小喜子,心中正感郁闷,见他口齿不清,误将自己认为是刺客,生怕他受惊之下,一会便会将宫里巡夜的侍卫喊来,乘他不备,迅速转身已经捂住他的嘴,将他推进假山深处,直接将小喜子按在石壁上,以假腔威胁道:“别动,动一下,我要了你的命。” 小喜子被她一喝,瞬间就不敢动了。 宁暮见他被自己吓到,心底才松了一口气,渐渐放开手,然后皱起眉头,低沉着声音,带着一点恶意,问道:“这么晚了,你鬼鬼祟祟地出现在这里干什么?”此时她的声音,像极了男子的声音,虽不似正常男子那么粗,但已足够骗到小喜子。 小喜子吓得双腿哆嗦,颤声道:“你......你又是什么人,大、大、大深夜的,你、你、你、你闯进皇宫来,是不是想、想、想、想刺杀皇上——”小喜子话未说完,再次被宁暮强行捂住嘴。 宁暮从他的话中判断出小喜子是以为自己从宫外潜入进来的刺客,心中方定,好在他没认出自己的身份,思了一思,又放开手,随口道:“放肆,我可不是来刺杀皇上的,我……是来救你的。” 小喜子听到“我是来救你的”,愣了一愣,随即眉眼出现了曙光,惊喜道:“你、你是不是宁妃娘娘派来接我的人——” “什么宁妃——”宁暮脱口而出,一思之下,又改口道:“是,我是宁妃娘娘的人。” 话毕,假山外陡地一亮,走来几个侍卫,大概是发现假山这边有动静,被吸引过来了。 宁暮对小喜子低声道:“别出声。” 宁暮的目光幽深阴促,镇定地看着外面的情形,而小喜子则屏息低头,不敢与她对视,更不敢朝外面看,听着那些侍卫在议论着什么,似乎马上就要往这边走来,小喜子的一颗心七上八下,没一刻安过。 终于,听到附近“喵——”地一声,一只野猫从假山附近窜了出去,从那几名侍卫的眼前跑过。 一只小小的野猫竟将侍卫们吓得脸色一白:“宫里怎么会有野猫呢?皇上不是说不让养猫的吗?跟过去看看!”带头的侍卫一声号令,将所有的侍卫都带走了,追着那只野猫的而去。 巡夜的侍卫离开了,小喜子虚惊一场,宁暮却仍望着外面发了一会呆。 小喜子从未见过发呆走神的刺客,见宁暮的眼神突然定在外面的某个地方,感到奇怪:“你……你要带我出宫。” 宁暮还沉浸在自己的念想中,脱口道:“带你出宫干什么。”话刚吐出去又马上后悔了,她调整了一下情绪,看了小喜子一眼,不准备管他的事,转身而走。 小喜子见她抛下自己,连忙追上去,拉住她,跪求她带自己离开皇宫,否则必死无疑:“宁妃娘娘都说了,只要我离开皇宫,才有活路,你可一定不能抛下我,这可是宁妃娘娘的意思,你既都来了,快带我离开这里吧!” 宁暮蹙了蹙眉头,她并不清楚在小喜子的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此刻见他变得如此畏惧,对着自己又是哀求又是抹泪,恻隐一动,想到自己正好也要出宫一趟,那便顺带着他出宫吧。 已经不是乘着黑夜、瞒过守卫的眼,成功逃出皇宫了,对宁暮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难事,对付宫里的那些侍卫,不能正面和他们冲突,更不能和他们动武,只有找对了他们的盲区,才能成功逃过他们那一对对被训练的麻木的眼睛,宁暮依然选择从皇宫人最少的地方出逃,那里几乎没什么人走动,兜兜转转又来到了漪兰殿附近,因为在那里宁暮发现有一个可以随时出入皇宫而不易被发现的捷径——猫洞。 那口呈圆状的洞口,第一眼看过去像是动物日积月累挖掘形成的,因为藏在茂盛的草丛深处,是以很难被发现,那个猫洞是自她上次来到漪兰殿时所发现的,当时仅是看了一眼,并未理会,后来回去仔细琢磨了一番,皇宫里时禁止养猫的,但却偶尔有野猫出现,偌大的皇宫被高墙围起,还有侍卫看守,一般人根本难以进进出出,那些野猫怎么能做到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除了有猫洞外,没有第二种可能。 她带着小喜子成功避过了众人的视线,摸进了漪兰殿后园,找到了上次看到的那个猫洞。 “钻!”宁暮低声喝道。 小喜子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这……这里怎么会有狗洞。” “别废话,钻。”宁暮又低喝了一声。 小喜子连忙趴在地上,从猫洞钻了出去,没想到半个脑袋钻出去,目光探到外头,又连忙缩了回来:“我不敢。” “你不是你快要死了吗,只有逃出皇宫才能活命,为了活命,钻个猫洞有什么不敢。”宁暮调侃道。 “外面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万一有什么毒蛇猛兽——”小喜子担心道。 宁暮见他啰嗦,转目向四周看了一眼,乘他趴在地上,冷不防在他的屁股上踹了一脚,只听得小喜子“哎哟!”一声,人已经从猫洞里强塞了进去,一下子滚落到外面,等他感觉到屁股冰凉,才知自己坐在了地上:“这是哪啊。” 外面阴风肃杀,比皇宫里还显得阴冷,小喜子坐在地上,不敢乱动,只得等宁暮出来。 之所以选择从猫洞走,乃是考虑到小喜子不会攀之术,自己的轻功又不是很好,无法带人,宁暮才将小喜子从猫洞送出宫外,而自己却取出身上的身子,将其以钢爪勾住墙头,一拉之下,足下随之一蹬,借绳子的力而上了墙头,迅速后悔钢爪和绳子,缠绕在腰间,跃下到了墙外。 宁暮双足方落地,看见小喜子瞪大了一双眼睛,惊讶看来:“你为什么不从猫洞钻?” 宁暮嘴角一笑,并未回答他,拍去身上的灰尘,径直朝前方走去。 “喂,你别丢下我啊!”小喜子连忙从地上爬起,跟上去。 第二百二十八章 忆昔昭宁初入宫 人心,柔软的时候,是那般柔软;刚硬的时候,又是那般刚硬;宁暮觉得自己已经变得不像是为了复仇而来的杀手,不明前路的情况下,带小喜子离宫,宁暮也不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完全没有理智。也许是看小喜子哀求的样子,太可怜了吧。 宁暮深吸口气,心情平静了下来,突然止步,转身叫住紧跟而来的小喜子:“你听好了——不要再跟着我了。我带你出宫,已经是犯了宫中大忌。”说罢,继续往前走,去自己要去的地方。 “求你带我出城啊,你不带我出城,我留在这里,一样是死。”小喜子又疾步追来。 “你……”宁暮再次转身,喝道:“别跟来!” 小喜子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见她喝来,在马上止步,也不行动。 宁暮看着他的那张脸,好像谁欠了他的钱财似的,显得十分委屈,根本拿他没办法,就转身望了一眼天色:“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逃离皇宫了吗?居然敢这么胆大包天地跟着我这个刺客离开皇宫,你到底是想死还是想活?”宁暮见小喜子纠缠,迫不得已,实在没其他的话可说,只有吓唬他。 哪知小喜子愣了一下,然后又走上来两步,停在她身边三步左右的距离,便不敢再跟上来,苦巴着一张小脸蛋,微恼道:“你们不是答应过我,带我出城的吗?怎么,现在想反悔吗?晚啦!” 宁暮没想到素里看似性情温顺的小喜子竟会有狗急跳墙的一面,见他突然扑上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迎面扑来。匕首欺至宁暮的面前,离她的鼻尖只有半寸时转了个方向,朝河面上飞去,“扑通”一声落入河里,荡出一圈水花。 小喜子见匕首被她打落,吓得失色,连忙向后退去:“你、你不要过来!” 这时,空中一道霹雳划过,将小喜子吓得趴在地上,抱头不敢动:“天啊!” 那一道稍纵即逝的霹雳,照着宁暮苍白的脸,淡漠而没有血气。好在她面上蒙了黑布,小喜子只能借着那一声霹雳看清她的眉眼,觉得有些熟悉,一时却猜不出是谁。 宁暮望着天边那霹雳消失的地方,发了一会呆。 这和几年前多么相像的一个夜晚,无风无雨的晴朗夜空,那夜也出现一道莫名其妙的霹雳,那是在她爹娘被人害死后的第一个月,夜里没有一丝风,一切都显得十分死寂,她和许淮生从客栈搬到那户农家小院,许淮生从清晨出门上山采药一直未归,宁暮正要出去寻找,却见到几个身穿布衣的人找到她:“陆昭宁陆姑娘吗?” 对于这几个男子的到来,宁暮十分意外,看他们各个器宇不凡,身材也是人高马大,像是江湖人,却没有江湖人的粗俗痞气,却有读书人的气质。 因为许淮生出门前再三叮嘱过:“义父义母尸骨未寒,害死他们的人还没找到,千万不可掉以轻心,说不定那些人仍在暗处盯着我们,想要害我们呢!我出门采药,天黑前便会回来,倘若没有回来,你也不要急着出门寻我,安心呆在这里,等我归来,若有陌生人靠近这户院子,警惕一些,千万不可暴露自己的身份,知道了吗?” 陆昭宁想起许淮生的嘱咐,心中便谨慎了几分,她道:“我不是,你们是什么人?” 那几名男子面面相觑,拿出一幅画像,对着陆昭宁的脸,当场仔细比较了一番,带头的那人皱了皱眉:“陆姑娘,你不用害怕,是钟公子派我们来的。” 听到“钟公子”三个字,陆昭宁又惊又喜,随即放松了警惕。 “钟公子让我们把这块玉交给你,你随时可以拿着这块玉进宫找他,钟公子说,先前因为有事急于离开,未跟你做详说,此次让你拿着他的随身信物入宫,他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你解释清楚。”那男子道。 宁暮闻言,接过他递来的玉佩,那玉佩之上两面分贝刻着一个“沉”和一个“宁”字,“宁”字分明是新刻上去的,她握着那块玉想起了昔日跟钟沉在一起的种种美好,动容不已。 “钟公子在宫里当差么?”陆昭宁询问道。 那几名男子互相看看,都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只说:“陆姑娘,这件事你还是亲自问钟公子吧,他没让我们说,我们也不敢啊。” “你们是钟公子的什么人?”陆昭宁道。 “这……我们和钟公子是朋友。”那几名男子勉强答了一句。 “钟公子除了这些话,还有其他的话吗?”宁暮道。 那几名男子摇首道:“陆姑娘,钟公子言下之意是想让你入宫寻他,到时自会向你说清楚。我们把话带到,这便要回去复命。陆姑娘,告辞!” 自从有记忆以来,陆昭宁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当着自己的面流泪。她甚至不知他为何见到自己会紧抱着不放,会那么害怕,那么恐惧,那么患得患失,钟沉派人到农家小院寻她吼的第三天夜里,她不告而别,背着许淮生独自拿着钟沉派人交给她的信物,进宫了。 她从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站在这座充满利欲的皇宫门口,就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傻子,拿着别人随便给的一快玉佩,来找她的心上人,而那时,她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他也向她隐瞒了事实,当初他为何跟着一行人离开空雾山,没有一句过多的解释,空雾山出事后,他又为何又突然出现,口口声声说要自己去皇宫找他,却不是他来寻找自己? 陆昭宁当时的思路很乱,乱的无法自理,她没有办法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也许钟沉也去过空雾山找她,大概见到水榭庄人去庄空,以为陆坤夫妇一家都搬走了吧。 陆昭宁拼命地为他寻找理由,那天夜里,她披星戴月地来到皇宫门口,和那些侍卫解释自己自己不是疯子,也不是来闹事的,她是来找朋友的。 那些侍卫看似面相端正,对她说话的语气却毫不客气,那么盛气凌人,那么瞧不起她,他们吓唬她:“哪来的疯女人,赶快滚,这里时皇宫禁地,岂是你一个庶女能踏的了的,快走!” 执着是女人的本性,或者,也是女人的天敌。多少女子,终此一生,全心全意地去挚爱一个男人,然后以一生的守候,去等待一颗心的回归。而钟宁跟她相比,甚至比她更执着,她的手法比被人更加极端,因为她由生至而,已然习惯无论想要得什么,都必须得到,她出身高贵,在爱情上,自然也比其他的女子更为心高气傲,所以,她爱钟沉,不会像自己这样静静去守候,她的出身,决定了她会全力出击,得不到则不死不休。 跟钟宁相比,陆昭宁唯独缺少这些勇气,尽管她在当时已经确定了钟沉的心,当面对钟宁对钟沉的纠缠时,她却有过退缩的想法,不是自己惧怕她是丞相之女,而是在爱情上,自己从来都不会那么主动,这大概是她最大的软肋吧! 当她跟皇宫门口的侍卫起了争执,他们要将她轰走,甚至将她推倒在地,那么无情,那么冷漠,全然不顾她是一个柔弱的女子,难道皇宫里的人也都像他们一样冷酷吗?可是钟沉也在皇宫里当差,这么久没见了,他是否和眼前的这些侍卫一样,变得冷酷、无情? 她害怕见到这样的钟沉,记忆力的钟沉,仍旧是那个笑容灿烂、潇洒而俊秀的长身玉立的男子,应该是全天下最好看的男子吧! 当她和两名侍卫在争执,一个女子好听的声音出现在一旁:惊艳绝伦、浑身上下充满着高贵的气质,年轻很轻,她也来到了皇宫。 那些侍卫见到她,都恭恭敬敬,称呼她为:“钟大小姐!” “我来看皇上,皇上今儿在宫里么?前些日子我也来找过他,可他出宫去了。”钟宁对侍卫道。 那名侍卫看见钟宁到来,很娴熟地拍起她的马屁,那种阿谀奉承的劲儿都被陆昭宁一点点地看在眼里,他们口中所喊的钟大小姐,竟会拥有这般令天下女子所羡慕的美貌。 尽管是夜晚,但有月光照路,皇宫门口也显得不那么黯淡。 陆昭宁看得呆了,连被侍卫推倒在地,手蹭出了血也忘记了疼痛,她见到钟宁的时候,只有唯一一个想法:世上竟还有如此美的人。再打量她的穿着,哪里都比自己好看上几倍,一时间,越看越自惭形秽。 钟宁看到陆昭宁时,一副春风笑容随即转淡,问侍卫道:“这人是谁啊。” 那侍卫回答:“一个来闹事的疯女人,钟大小姐,我这便赶她走!” 侍卫话毕,向陆昭宁走来,没好气的怒喝道:“这里不是你这种低贱之人该来的地方,这位可是当朝丞相之女,钟家的大小姐。她可是当今皇上最看重的人。你快走!” 侍卫的嗓门非常大,大的几乎震耳欲聋,陆昭宁从未听过别人这么大声大吼的样子,可以说是第一次见过,那个时候,她就觉得皇宫里的人对待老百姓都是这副要吃人的态度,可是钟沉为什么就不是? 当侍卫急于将她从宫门口撵走,钟宁阻止:“放开她。” 钟宁看着陆昭宁走来,看见这个女孩跟自己差不多大,外貌却远远及不上自己,只是轻瞥了一眼,便没理会,径直入宫而去。 陆昭宁从地上站起,拍去身上的尘土,见玉佩掉在地上,又弯腰去捡,却见身侧站了一人。 陆昭宁未及捡起玉佩,被跟前那人捡起,抬头看时,见是刚才侍卫口称的“钟大小姐”又返回来。 钟宁见到落在地上的玉佩,先陆昭宁一步捡起,然后握在手里,端看了许久后,面色微变,用一股惊讶的眼神看着陆昭宁:“你是怎么得到它的?” 陆昭宁吃惊于她知道自己的姓氏,并不去答她,一怔:“请把玉佩还我!” “这是你的?”钟宁抓着玉佩不给她。 “钟大小姐,请你把玉佩还给我!” “为什么要给你,这是你的么?” “它不是我的,但它对我很重要!请你还给我!” 钟宁嘴角一勾,笑了笑:“这块玉佩乃是我沉哥哥的随身之物,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请你还给我!”陆昭宁坚持道,语声虽然不强硬,态度却很执著。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偷当今圣上的随身信物!你有几颗脑袋可以砍的!来人啊,把她抓起来!”钟宁话毕,陆昭宁深深地吃了一惊。 当今圣上?! 她心头一震,怔在那里。 第二百二十九章 误认偷玉遭欺凌 侍卫将陆昭宁押着走入皇宫。 行到半途,从石阶后阴暗处,慢慢踱出一个人,面容僵硬阴冷,见到钟宁,立即笑容满面,询问道:“钟大小姐是来找皇上的吗?” “高公公,皇上在吗?”钟宁道。 高晋目光斜睨了一眼陆昭宁,细眉皱了一皱,回头道:“皇上正在御书房跟黄大人议事呢。” “沉哥哥总是这么忙。”钟宁撅起嘴道。 高晋笑道:“钟大小姐你来了,皇上也许就不忙了呢?” 高晋的话逗笑了钟宁:“高公公,你可真会说话!你的嘴巴这么甜,祝你早日升官发财!” 高晋忍俊不禁道:“咱家一大把年纪了,还贪什么呢?能多陪皇上几年,咱家就知足了。”话毕,注意力又转到陆昭宁的身上:“这位姑娘是谁?你们这是……” “高公公你有所不知,这个人是小偷!”钟宁道。 “咱家看她生得挺俊秀的,倒不像是个做这种勾当的人啊。”高晋琢磨道。 钟宁道:“人不可貌相,高公公,此人居然敢偷沉哥哥的东西,你说我该不该把她给抓起来。” “这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胆大包天的小偷?偷到咱皇上头上去了!是该抓起来。”高晋附和道。 你一言,我一句,言语没有半点不协调,就像他们果真合成了一路。把陆昭宁看得不知所辞。 “钟大小姐,咱家还有事,先行一步了。”高晋忽然道。 钟宁冲他一笑,点点头。 “来人啊,把她带到暗室!”钟宁道。 钟宁话毕,带人押着陆昭宁,一路西行,穿过一排围墙后,原本石子铺就的小径就改为由木板铺制,两旁各有扶栏,板下空心,走上去会发出“吱吱”的声音。 而每隔一定距离,栏板的衔接处就会镶嵌着一盏明灯,与素里见到的宫灯不同的是,下面部分为烛火,上面部分为精油,那油儿也不知是以什么原料调制而成,只轻轻经过薰点,便能在空气中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幽香。 此刻夜空晴朗,熏香沁脾,皇宫里的景致显得越发怡人,一排排精致的宫殿,未见有多精致奢侈,但所见每一草一花,一帘一石,皆别出心裁,于细节处见主人巧妙的心思。 长廊尽头,是两间小屋,屋前右几名侍卫在把守,那里大概就是钟宁所说的暗室吧。 陆昭宁被他们押到廊中时,远远就听到一种很有规律的议论声,像那些侍卫在谈些什么事,待得走近一看,原来是死了一只猫,从侍卫的话中之意来看,似乎不知那野猫怎会出现在宫里,带头的侍卫正在吩咐时他的手下调查野猫死在暗室附近的具体缘故。 侍卫看到钟宁,停止议论,纷纷过来拜见。 “钟大小姐,您怎么会来这里?”带头侍卫问道。 “你是常卿常侍卫吧!”钟宁道。 那侍卫常卿随即一笑,道:“正是常卿。” “我经常听我爹提起过你,说你办事很有效率。”钟宁笑道。 常卿听罢,难以兴奋,显然经不住钟宁的夸赞,洋洋得意道:“钟大小姐高抬了,常卿只是奉命行事,力守职责。还多亏了钟丞相教导有方,惭愧,惭愧。” 看到钟宁和常卿有说有笑,宁暮忍不住想,从小到大,见过的女子众多,有美貌者,却不曾见过像钟宁这般貌美惊人的,有高贵者,却不曾见到郭像钟宁这般天生高贵的人,有善于言辞、跟男子混成一片的女子,却不曾见过像钟宁这样,让男子对她毕恭毕敬的,天底下大概除了皇后,也没有人会享受这样的待遇吧。 像钟宁这样的,乃是有身份的女子,自己跟她根本不能相比。 正想着,忽见常卿走过来,问她话:“叫什么名字,犯了什么事。” 陆昭宁一愕,转头去看钟宁,道:“宫里的人都是这么蛮不讲理的吗?请问,起犯了什么法,你们要把我扣押起来。” 常卿冷笑道:“犯了什么法?在这里,除了皇上,钟小姐就是法,你得罪了钟小姐,就相当于得罪了皇上,可有你好受的了!”常卿的语气毫不客气。 钟宁忙道:“常侍卫,此人乃是小偷,我就把她交给你了。” 常卿点头道:“好……好……钟大小姐慢走!”蓦地声激语重,一边拜别钟宁,一边审问陆昭宁道:“老实交代!” 陆昭宁道:“并无可交代。” 常卿见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一个女子,说起话来却是这般固执,听在耳里便不舒服,他怒声道:“放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姑娘,我看你也不像什么坏人的份上,对你说话才这般客气,你如若老实交代,我下手会宽容一些的。”常卿说着,黑着脸。 陆昭宁耸了耸肩,看着他,目光也不由得变得深刻起来:“我是来找我朋友的,不是小偷。” 常卿将信将疑,声音有些压低:“这么说,你的意思是,钟大小姐在冤枉你了?” 在空雾山生活多年的陆昭宁即便不常接触山下的世界,即便看起来那么地不食人间烟火即便多么地不关心世俗,可是她毕竟还是一个有血有肉有心的人,面对常卿和钟宁的这种胡搅蛮缠的诬陷,她没有办法真正做到对他们万事不理,相反,见他们都说自己偷了皇上的信物,不禁冷笑了一声,反问常卿道:“是钟大小姐拿走了我的玉佩!” “可钟大小姐说,那块玉佩明明是你偷来的。”常卿低声喝道,看着陆昭宁,声音逐渐变高,大有吓唬之意。 见他颠倒是非,陆昭宁心中微微地不快,他这个样子,以别人的痛苦为乐,可比那些欺软怕硬的街头恶霸讨厌的多了。 陆昭宁虽然看起来像是不解世事,可她还是心里清清楚楚的。她知道这个叫常卿的侍卫,无非是在故意逗她,他明显有不信自己是小偷的意思,嘴上却仍旧一口咬定自己是小偷,大概是害怕钟大小姐怪罪吧! 他听爹爹陆坤说过,宫里的人最爱随风倒,就像墙头草一样,见势而行,所以一会这副嘴脸,一会又是那副嘴脸。 见常卿言辞上如此态度,就知他是故意刁难自己罢了。 而恰恰是他表露出故意为难自己的态度,这个时候,陆昭宁反而显得不着急了,秀才遇上兵,有理也难说清,她现在和这个看起来有些头脑的常侍卫,就是陷入了这种胡搅蛮缠的情况,可笑的常卿竟也不跟她动手动脚,只是在嘴上加以刁难。 陆昭宁一时难以判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今夜她肚子寻来皇宫,为的是拿着玉佩来找钟沉,可现在玉佩丢了,被钟宁拿走了,自己又拿什么去见钟沉,去跟他解释清楚? 她站在那里思量许久。终于向常卿开口了:“在你把我关入暗室前,我能不能向你打听个人?” 常卿讶于她的勇气,这个时候还同自己讨价还价,一时也觉得有趣,邪邪地笑了两声,道:“看你还挺招人喜欢的一个小姑娘,说吧!打听谁?” “他姓钟,单名一个沉字。”陆昭宁话语刚毕,便见常卿脸色一变,瞪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她,然后渐渐陷入静思,问她道:“你找他干什么。”说时,已经多了几分警惕,这是他作为御前侍卫最基本的警觉性,大宣国皇帝的名字岂是他一个小小庶女能够乱提的,示意多几分疑心。 常卿开始用怀疑的目光来审视她:“你可知道你要找的这个人,是什么人么?你的胆子可真大!” 陆昭宁道:“他是我的朋友。” “哦?”常卿摸摸下巴,略有所思道:“你和他是朋友?那么你今夜来……” “我真的没有撒谎,钟大小姐拿走的那块玉佩,是钟公子送给我的,是前几夜他派人让我拿着他的信物来宫里找他,没想到人还没见到,就被钟大小姐误会成小偷。你若不信,可以找来钟公子问一问。”陆昭宁道。 常卿摇摇头:“我可不敢去找钟公子,寻日里都是他来找我。你知道钟公子的真正身份吗?” 陆昭宁思了一思,道:“钟公子是宫里当差的。” “那是什么官职你知道吗?”常卿带着看戏的狡笑。 “你能不能帮我!让我见到钟公子,你若帮了我,我一定会报答你的。”陆昭宁道。 “你怎么报答我?”常卿摸摸下巴,将她从头到脚瞄了一眼,道:“瞧你这副身材,远不及钟大小姐一半好,一点料都没有,我帮了你,你如若以身相许,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只听“啪!”地一声重响,陆昭宁激动之下,甩了常卿一巴掌,呸道:“流氓!” 常卿无端吃她突如其来的一巴掌,飞红了脸,一会青,一会红,站在那里,就差对陆昭宁拔刀相向,怒不可遏:“你……贱人!竟敢打我!” 陆昭宁失手打了他一把掌,自己也吃了一惊,见他按着腰间的刀向自己走来,仿佛要将自己吃了一样,心知已经将他逼急了,忙向后一步步退去。 常卿吃她一巴掌,心里仇怨大起,走过去将她抓住,便要强行将她往暗室内拖去。 陆昭宁不肯走,不断挣扎,常卿手劲一大,猛地放手,将她掷在地上,脑袋磕在地上,流出了一些血。 此刻面对常卿,陆昭宁心中后悔当初没有跟爹爹学武,连他一点力量都吃不住。 常卿从“唰!”地从腰间拔出刀,刀锋在她面前晃来晃去,令陆昭宁眼睛犯晕,只道自己要死在这个恶侍卫的刀下,想起害死爹娘的仇人还未找到,不免生起一丝悲怆,猛一闭眼,心中叫了一声:我命休矣。却听头顶上空“哐当!”一声,有人用一颗石子将常卿的刀打飞到地上。 令陆昭宁乞丐的是,这声以石击刃之后,常卿非但没有对闹事的人发火,反而显得更加恭敬,他低头哈腰,向着来人行礼:“属下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常卿的刀突然飞离视野范围,陆昭宁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心情一下放松下来,她一下子有些疲惫,也不知什么原因,蓦地晕了过去。 第二百三十章 昔日恋人再相见 见到钟沉手执石子,出现在附近,常卿很是知情识趣,当即上前去跪拜,得到起身的命令后,便站在一旁,不敢再出生,目光却不断地瞄向晕倒在地上的陆昭宁,越看越愁,他那是在为自己的性命担忧,生怕皇上会因事降罪。 钟沉见他站在那里,似乎还没有走的意思,面色一沉,淡淡道:“常侍卫,今日之事,朕先不跟你计较……倘若朕这位朋友有任何差池,朕会单独和你谈一次话的。” 尽管这个皇帝说的很委婉,但话语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常卿擦擦捏了一把汗,手心里滑溜溜地,应道:“是。” 钟沉然后睨了常卿一眼,没有一丝笑容,也不说话,从地上一把抱起陆昭宁就走。 陆昭宁从睡梦中悠悠醒来,感觉自己的一双手被人握着,于梦醒之际皱了皱眉,嘴里含含糊糊的发出了一声细小的声音,朦胧里看见一个人坐在床榻边山,正皱眉看着自己。 陆昭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角,复又马上合双眼,心想你不是钟沉,钟沉怎么可能是皇上呢?挣扎之际,钟沉却在她耳边轻唤:“陆、昭、宁。”每一个字都故意顿了一顿,叫的十分清晰,却又像在跟她一人说悄悄话一样。 陆昭宁脸蛋一红,眼睫动了一下,睁开眼睛,看着钟沉,眼波流动,看钟沉的目光里充满了极其复杂的情绪。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你真正的身份,你为什么要欺骗我。”一句委屈的小抱怨,让钟沉疼惜地看着她,解释道:“我一直都想告诉你我的真正身份,只是……只是一直没机会说。” “你骗我,骗我好玩么,自从你离开空雾山后,你同我一直有书信来往,就算你在空雾山时没有机会说,那后来的那些年里呢?你为什么还要继续隐瞒我,钟沉,这样好玩吗?”陆昭宁气哭了。 “我知道,对于你来说,这一点都不好玩。当时都是情势所逼,阿宁,你要怪,就打我骂我吧!”钟沉握起她的手,啪啪地朝自己的脸上重重打去,毫不留情。 一旁伺候的内监看到钟沉这副反常的样子,和寻日里的钟沉大相庭径,都不禁惊讶,面面相觑,又不敢出声,目光到处交接,各人心里都明白,这个女子和皇上的关系不一般。皇上从来没有对什么人这样过,他是皇帝,就凭着他抓着一个女子的手去打自己的脸,这种行为已足够让宫人们惊叹好几遍。大家看着乾清宫内发生的一切,心中都对这个躺在龙榻上的女子起了好奇:到底是什么人,竟能得皇上如此的恩宠,我要是女子,受到皇上如此对待,死也足兮啊。 经过一阵折腾后,陆昭宁的情绪有所平复,钟沉平静地看着她:“你还生气么?如果还觉得气不过,再打我的这半边脸儿,把它打肿为止——” 谁知道陆昭宁听到“打肿为止”,竟破涕为笑。 “你笑了,笑了就代表你不怪我了。”钟沉痴痴地看着她。 陆昭宁目光渐渐低下去,脸蛋上泛着红晕,羞的无法躲避,在他面前,她总是无法逃避,也逃避不了,基本上只有在这个时候,这个皇帝才有了昔日在空雾山钟沉的感觉,他是那么英俊潇洒,体贴善解人意。 也只有这个时候,陆昭宁才会感觉到,这个男子是这具身体的亲生弟弟,当他握着自己的手,彼此之间的接触传递着脉脉温情,她才会感到安全,感到四周没有任何危险。 他一直凝视着她,他身上发出的男子气息,让她闻的有些陶醉,陆昭宁也不由自主地将脸靠在他宽厚温暖的怀中,他的胸膛就像一座墙一样坚实,陆昭宁迷迷蒙蒙地合上眼睛。好像才眯了一会,她便感觉腿上动了动,便也跟着睁开眼,却瞧见钟沉侧枕着她地腿,脸朝向她定定地望着,那对充满着只会的眼睛里,此时映着柔软的怀念与温情。 宫人们见到此景,都知趣地退下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殿内显得十分宁静。等陆昭宁发觉过来,才发现此刻殿内只剩下她和钟沉两人,那些宫人们不知何时已经全部消失。 此时此刻,陆昭宁才觉得他是皇帝,不是那个钟公子钟沉。他身边的人都这般有纪律性,这时外面所不能见到的,正因为他是皇帝,所以他和普通人不一样。想到这里陆昭宁不觉有些自卑,目光低垂,又想起了爹娘被害的事。 钟沉见她突然之间,脸色转悲,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陆昭宁,她以为是那么的灵动活泼,如今怎么会变得如此感伤。 “怎么了?”钟沉看着她,问起,然后从她的腿上翻身而起,伸手将她的脸抬起,然后看着她,问道:“我是皇上,你见到皇上,闷闷不乐,是要惹怒天子的。” 钟沉的一句玩笑话也没有将陆昭宁突然惆怅的情绪给扭转回来,他本来想逗她开心,没想到这回既然不管用了。 过了好一会,陆昭宁才扬起脸来,收去了一些忧桑,道:“我记起了一些事。”她记起了仇恨。 “刚刚,看到你时,好像又回到了昔日和你在空雾山的日子。”陆昭宁眼角湿润道。 钟沉以为她是喜极而泣,因为和自己重逢,回忆起昔日的美好时光才发出的感动,是以经不住落泪,忙伸手去替她拭去脸上的眼泪,笑道:“是啊,我刚才也想到了。阿宁,跟你在空雾山的那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他说着,将陆昭宁揽入怀中,扬起头,痴痴地回想着那些美好的事,眼里流露出一股幸福的光。 然而,正当钟沉笑意满怀时,他怀中的陆昭宁已经失声哭成了泪儿,她所回忆的事虽然也是在空雾山,却是想起了爹娘被杀的情景。 钟沉微微一笑,依旧是一脸怀念的神色,沉浸在幸福之中:“那个时候,我也经常这样枕着你的腿,我们在空雾山上吹着风,一起躺在草地上看月亮,那个时候,和你在一起,我没有一天不开心的,比我做皇子的时候都快乐,幸福,阿宁,今生遇见你真好。”他陶醉于自己的回忆中,渐渐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听到一阵很低,很低的哭声钻进耳朵,他吃惊地睁开眼睛,低头看见怀中的陆昭宁全身发颤,眼泪不住地滑下,根本止不住。 这大概是钟沉见到陆昭宁哭的最厉害的一次,最令人心疼不敢打扰的一次。仅仅看着她哭,流泪,那颗心已经疼得厉害。他抓过她的手,渐渐握紧,他意识到她遇到了什么事,她心里的那些事一定是她所畏惧的,害怕到了极点,使她伤心到了极点的事,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钟沉开始为她紧张,他迫使陆昭宁睁开眼来,看着自己,想听听她的声音,听听她的诉苦:“阿宁,你怎么了,为什么抖得这么厉害,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空雾山发生什么事了!” “阿宁,你说话啊。”钟沉追问之下,没想到她哭得更厉害了。 钟沉不敢再问,当下心情也跟着低落下来,将陆昭宁紧紧地抱住,一刻也不想松开她,他并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只有以这种方式安慰她,尽量稳住她的情绪。 陆昭宁在他的怀中哭了很久,很久,连站在外面守候的宫人都听见了,大家一头雾水,不知道内殿发生了什么事。 也不知陆昭宁哭了多久,在钟沉的意识里,感觉她哭了很久,已经久到他的手臂都酸了,肩膀都麻木了。 “阿宁,我跟你讲一个故事。”钟沉见她在自己怀里哭了有一阵,哭声渐去,才低声道。 陆昭宁在他怀中,抱着他,目光迷离,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 钟沉语声渐缓,道:“三年前的今天,也是这样一个无风的夜晚,父皇病危,朝中人心大乱,我却自陷危机,连性命都难以保住,那年,父皇派下的暗卫一路保护着我回京面见父皇最后一面,他们说我如果安全回京,便会是下一任的储君,他们怕我在回京途中就会被人暗杀,是以一个个不惜性命地保护着我,从十几个暗卫,到最后只剩下一个,他们带着我逃到了空雾山暂且躲避,那些想要暗杀我的人仍旧对我穷追不舍,把我们往绝境里逼,我的暗卫,最后为了保护我,舍身为我挡下了敌人的箭,他最终死了,牺牲了那么多人,只为了保全我一个,让我安然回京登基。” 陆昭宁听到这里,抬起脸来,静静地注视着他,没有说话,看见钟沉说起这些事时,眼里的愧疚和悲意难以掩盖,在他的心里也一定埋藏了很多,很苦,令他难以介怀的东西。 “后来……你们一家救了我,留我在空雾山上养伤,日久我的伤势也好的差不多了,转眼也过了大半年,后来宫里派人来空雾山找我回去,他们说父皇病重,我只有跟你们匆忙告别,没有跟你们解释过多我的身份。这一走就是三年多,我回宫之后,却仍旧没有见上父皇最后一面,已经晚了好几天,阿宁,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被人抛弃的人,虽然那个时候我心里知道将来我是要登基当皇帝,但在父皇离开之后,我一如失去了依靠,没有了支撑的力量,一度陷入了绝望之中,一蹶不振。 哪怕在我登基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也保持着这样的状态,连宁儿表妹都看不过去。经常来宫里陪伴我,劝我节哀,可是你知道,失去亲人的痛苦,是不可能用一天两天的时间就能够完全释怀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 乾清宫招童献唱 乾清宫内殿,龙榻之上,钟沉、陆昭宁二人抱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此时殿外远处却隐约传来清脆的歌声,好像有人在唱着什么歌,声音亮亮的很是好听。 守在乾清宫殿外的宫人们听见这歌声,怕歌声惊扰了殿内的皇上,正想将人赶走,钟沉却忽然坐起来,走出殿外,向着门口的宫人招招手,道:“把刚才唱歌的人叫过来。”说完,便先行入殿,然后疾步走进内殿,兴高采烈地转向陆昭宁,“阿宁,你还记不记得,在空雾山的时候,你教我唱的歌?” 陆昭宁心中一阵慌乱,方才的情绪还未收拾干净,见他突然问起这件事,现出疑惑,恢复了一丝平静,道:“空雾山……” “是啊,就是空雾山,你说那首歌儿是你外公所创,唱起来十分好听。”钟沉笑道,见陆昭宁仍旧无法高兴起来,他又道:“我叫外面的一些小孩来,让他们唱给我们听怎么样。” “宫里也有小孩子吗?”陆昭宁道。 “是老太妃身边的几个孩子,平常不经常出来玩,不知今夜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估计是无聊了,绕到这里来玩吧!”钟沉笑说道。 陆昭宁不知该怎么回应他,见他很有兴致地招呼那些会唱歌的小孩进来,也不态,只是愣在那里,思着自己的事。 被宫人们带进来的是四个孩子,两男两女,都是六七岁的模样,男孩梳着一根冲天辨,女孩的头上扎两个小包,他们穿着的衣服很简谱,竟是薄薄的洗得发白的麻衣和草鞋,不过四人手上都拿着香甜的糖酥和一些新鲜的果子,吃得满嘴满脸都是碎屑。 钟沉看到他们的仪容,也不由得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些孩子在这样富丽堂皇的皇宫里竟穿着这般落魄,就像街上的流浪乞丐一样,同周围的环境实在格格不入。 “没想到老太妃前些日子说的,托人在宫外收养了几个流浪孩童,我本以为是她在开玩笑,今日看来,是真的了。”钟沉意外于这些孩子的穿着,心下也甚至怜悯,有时觉得自己也算是一个特别的皇帝,宫中不允许养猫,却允许老太妃将这样的一些人招收进宫,想想便觉得好笑。 也许是因为同情这些小孩,也许是为了想尽管让陆昭宁高兴起来,消去她的情绪,也没有过多的去计较这些小孩在御驾前仪态不佳,只是冲着他们挥了挥手,招他们走到自己的跟前,然后面带笑容,问他们道:“你们刚才唱的都是什么歌?我觉得很好听,可以再唱一遍给我听听么?” 在这些孩子的面前,他丝毫没有皇帝的架子,自称“我”而非自称“朕”,就像一个大哥哥一样去和小弟弟小妹妹说话,显得十分亲切,也许正是他的这种亲切态度和好看的外表,让这四个小孩对他的好感一下赠了很多,从他们眼里流露出的目光,可以看得出,他们对钟沉有多么喜欢了。 四个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起初时都有点害怕,因为他们从小生活在市井穷乡僻壤之上,过惯了被人欺凌的生活,有时候甚至活得连猪狗都不如,他们的爹娘管不了他们的温饱,是以就将他们丢在了大街上,从此亲人分离,在他们的印象中,是没有爹和娘这个词的,只有奶奶,而他们口中所说的奶奶,也就是钟沉口中所说的老太妃,对于这个老太妃,钟沉是十分敬重的。 这四个孩子的害怕源于刚才他们外面在唱歌,被两个很凶的内监带过来,经过一阵惊吓,现在不太敢开口了继续唱,这让钟沉十分理解,他能够理解这些孩子心理想什么,在害怕什么,是以他没有过多地去逼迫他们,而是以另外一种讨好的方式,让他们主动大起胆子来为他和陆昭宁唱歌。 对付小孩子,钟沉也有他的一套法子,他看了陆昭宁一眼,然后从怀里摸出几颗铜钱,弯下腰对四个小孩说:“看到这个了么?这个是铜钱,拿了钱就能买很多好吃的,只要你们好好地唱,大胆地唱,就像刚才那样放开嗓子的去唱,唱好了,哥哥再给你们这些钱。你们说,好不好?”他笑眯眯地,此刻眼睛眯成一条线,十分和气的样子。 原来这就是他对付小孩子的办法,陆昭宁在一旁看得不觉出奇,忍俊不禁。没想到当日在空雾山上送给他的那些铜钱他还留着,一个皇帝,坐拥整片江山,有的是金山银山,在自己的寝宫,身上却还带着对他来说不值一提的铜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爱好? 陆昭宁看到这里,对钟沉,对这个男人,又有了新的看法,有时候会觉得他好可爱,可爱地让人忍不住地想要躲在一旁,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去玩乐,去做着他喜欢做的事,不去惊扰他,也是一种无形的幸福。 看到钟沉拿出铜钱,四哥小孩子一个个的眼睛都发出光来,其中一个也顾不得脸上的糖渣汁水没被擦干净,率先便抢着唱出声来,有了他的带头,剩下的三个小孩也随即跟着唱了起来。 就这样,在皇帝的寝宫里,这些衣着破陋的孩子们,他们一边唱,一边随着音律转圈蹦跳,这种毫无拘束的天真玩耍的情景,大概是所有小孩子最喜欢的一种游戏吧!因为他们边跳边唱,双脚跳动着,四个人的发声也不是很清楚,更不整齐,只是听着这些孩童清脆柔嫩的嗓音,在一向严肃的乾清宫离彼此交错,传荡着,别有一番风味。 既是帝王,又有什么不可以做的荒唐之事?这些事,在宫人们的眼里,或许显得十分荒唐,被他们暗中认为不是一个皇帝该有的样子,可是钟沉却是做了,带头做了,这世上除了他,恐怕没有第二个皇帝,会这么不分贫富尊卑地同一群小孩在自己的寝殿里,尽情地释放天性,尽情地欢乐吧! 陆昭宁原本面带微笑听着,可是听着听着,幸福的笑容渐渐地僵在了她的嘴角,她的面色变成了一种奇怪、复杂的迷惘,带着一点点愁,一点点忧,失了神。 钟沉看她的神情不对,知她又想起了什么事,猛觉不妙,站在那里看着她,等她自己反应过来,跟自己的目光相撞,可是等了很久,也没见到陆昭宁将目光转到自己的身上,她在想什么? 此时的陆昭宁对于钟沉来说,她就像一团迷云,剥开一层还有一层,她越是这样魂不守舍,越是这样闷闷不乐,越是这样为了一些不能说的事而陷入忧愁,他就越想去替她去解忧,哪怕一直陪着他胡闹下去。 那几个小孩唱歌带着点别的地方的口音,陆昭宁方才并未仔细听清,也没明白他们唱的是什么,不过现在她也无暇再细听了,这些歌声让让她有了更多的忧愁,心事上头。 钟沉见状,连忙打断孩子们:“嘘,停下,都停下!孩子们,歇一歇。” 钟沉没想到陆昭宁的脸色会突然间难看成这样,想必是这些孩子一定唱了些什么令她不爱听的,惧于听的词段。 钟沉的嘴角带着温婉的感情扬了扬,慢慢地道:“阿宁,不喜欢听么?” 陆昭宁摇头道:“方才没听清楚,他们唱的是什么,能不能,重新把方才首歌谣唱一遍给我听。”她突然期盼地看着钟沉。 这瞬间情绪的转变,让钟沉心底一喜,忙对四个小孩道:“孩子们,阿宁姐姐要听你们重新唱一遍,你们重新为她唱一遍刚才的歌儿怎么样?” 小孩子不疑有他,听话照做了,四个孩子,唱的都是一模一样的歌词: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相随相依,映日御风,君若湖中水,侬似水心花,相亲相恋,与月弄影,人间缘何聚散,人间何有悲欢,但愿与君长相守,莫作昙花一现…… 听到最后,陆昭宁已经是心中一片冰凉。 “间缘何聚散,人间何有悲欢,但愿与君长相守,莫作昙花一现……”陆昭宁跟着唱起来,声音很低,却充满了不舍的情绪。 钟沉听到她唱起,猛然间怔在那里。平静地问那些孩子:“这首歌谣是哪里来的?” 四个小孩互相看了眼,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孩子回答道:“这是奶奶教我们唱的,我们大家都在唱她教的歌。” 钟沉知道他们口中所称的“奶奶”就是指老太妃,想起老太妃的身世,也是一阵感触和惋惜,最终平静地从嘴里吐出来两个字:“铜钱给你们,来人,把他们送回太妃宫。” 宫人在钟沉的命令下,将四个孩子送出乾清宫。 刚走出去,下了台阶,走到乾清宫的院前,夜空突然降下一道霹雳,将乾清宫照得雪亮起来,霹雳径直划向地面,“嘭!”地一声,于一阵极亮的火球中爆炸。 只听得宫人一声惊叫,纷纷惊慌失色,满场乱跑。 现场弥漫着黑色烟气,直到一个年纪稍长的内监急急跨入殿内,慌张禀报道:“皇上皇上!不好了不好了!” 钟沉也听到了外面的巨大声响,微微拧眉:“什么事?” “外头着火了,炸、炸死了四个孩子!” 第二百三十二章 帝宫降霹雳毁无辜 钟沉和陆昭宁闻言,连忙冲了出去,来到殿门口时,望见前方仅十几步之摇的平坦院里,已经是黑烟滚滚,地上倒着四具死尸,已经面目全非。 陆昭宁当场惊呆了,她始终忘不掉那个场面,那是一个混合着极度恐怖、残忍、血腥的画面,最终于一股悲凉和惋惜之中,逐渐糅合沉了一种可怕的平静。 除了那些被吓坏的宫人们,所有人都沉寂了。 钟沉一步一步地下了台阶,因为被眼前的场面所震惊,有些站不稳,一不留神,险些滑倒,好在他最终站住了。 方才那个四个还跟自己唱歌嬉闹的孩子,此时此刻,统统化作了烧的血肉模糊的死尸,身体上还冒着烟气,而刚才赏给他们的铜钱,都撒在地上,也被烧沉了黑色。 不只是陆昭宁,不只是钟沉,大概当夜见到此景的所有,都忘不掉一阵霹雳之下所引发的悲剧,好端端的四个天真单纯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钟沉站在那里,望着地面上的灰烬和一些正在燃起的火光,心口热血涌上,竟当场喷出了一口鲜血。 地面上被他的血迹染红了。因为他发现,这四个孩子是死于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从他们的指甲里,钟沉发现了异样。 他立即传来了宫里的御用仵作。 仵作很肯定地告诉他:“他们的指甲和衣服里都藏了磷粉,还有牛油。” 钟沉可以断定出这就是出于一场阴谋,策划这场阴谋之人在这四个孩子的身上藏了易燃之物,正巧今夜有一道霹雳降下,降在他们的身上,才引发了燃烧和爆炸。 这让钟沉难以相信:竟会有人利用四个无辜的孩子来害自己。 “实在是……太残忍了。”钟沉满目悲惋,感叹道。 殿内沉默了很久,几乎没有人发出声音。连陆昭宁都难以相信,这样的事会发生在几个未懂世事的孩子身上。按照钟沉的话来说,这里间藏着一个重大阴谋,幕后之人真正的目标其实是他,而非是这四个孩子。 这就让他想起了,为什么方才这四个孩子会突然出现在乾清宫殿外,会在附近唱歌。素里从不见他们会跑到这边玩闹,因为老太妃管的紧,这是皇家重地,岂是几个孩子能够随便跑来玩的? 如此想起,将这些先后发生的事结合起来,一切都显得那么怪异,但那道霹雳是自然现象,非人为所能控制和预料到的,自然不会是幕后主使的阴谋,只是恰巧赶在了这个时候,劈到那几个孩子,引燃了事先藏在他们身上的磷粉和牛油。 令人发指的阴谋,简直细思恐极。 倘若没有霹雳的作用,钟沉猜测,凶手依然会通过另外一种方法,将孩子们身上的易燃之物引燃,那么,很有可能,方前在殿内,那些孩子靠近自己的时候,就是最好下手的机会,可是却没有发生。 钟沉不知策划这场阴谋的人到底想要干什么,却已经感知到他的恶意满满。 孩子、老太妃、还有磷粉、牛油…… 都成了疑点,弥漫在钟沉和陆昭宁的心头。 这件事过去这么多年,依然没有破解,于今夜宫墙之外的这片土地上,又出现了和当年那个夜晚一样的霹雳,不禁让宁暮心有余悸,仿佛昔日之事,仍在眼前飘荡,那年那夜的灿残忍可怕的画面,那些无辜死去的孩子,他们的笑声,他们的歌声,他们拿到钟沉赏给他的铜钱高兴地蹦跳起来的样子,还有他们死后的凄惨面目,无不在告诉她:人心有多么可怕。 倘若不是当年的那四个小孩遇到了霹雳,那天夜里,死的可能就是自己和钟沉了。 凶手既然在那四个孩子的身上藏了磷粉和牛油,就意味着他已经在准备一场阴谋,于何时,又于何等,都是早晚的事。 她始终忘不掉,钟沉看到那些被炸死的孩子时的表情,包括他吐血的那一瞬间,和最后感叹凶手残忍至极时的悲愤,拟想那四双清澈纯真的眼睛里在遭遇霹雳时甚至还来不及痛苦,只有一点点的错愕的表情,依旧凝固在他们的瞳孔之中,没有来得及告知给世人他们的悲惨。 宁暮错愕在那里,想起这些,简直好像有什么人拿刀子刻在了她的脑子里一样,怎么的都抹不去。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有人在她面前死去,她也算历过生死,见过死尸,可是从来没有像当年这样,看着那些残杀手无寸铁的无辜人——还是四个孩子!就那样,就没了。 等她从回忆中反应过来时,看到小喜子的身影嗖地一下,向城门方向跑远了。 宁暮出宫本不是为了带小喜子离开,现下见他狗急跳墙后突然逃跑,也不去追他,任由他逃去。 宁暮望了一眼天边,耳边仍有霹雳降下的声音,听得不似很真切,却像真实一样。 途中,她一直处在一种接近木然的情绪中,脑海里反复回放当年乾清宫前的那一幕情景,说不出是难过愤怒还是怨恨,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变成了一块木头,而且还是浸过水的木头,很重,很重,重的她时不时就要放慢脚步,放松一下自己的心思。 那几个孩子时无辜的,只是因为被老太妃招收入宫,就被人盯上,作为一场弑君阴谋的牺牲品,因此丢了性命,他们也许甚至不明白那些藏在他们衣物里东西是什么,那些磷粉,抹在他们衣服内侧的牛油的作用,他们什么都不懂。 宁暮一直到快接近城门时,才找回了一个完全清醒的意识,她发现前方有人守城,自己此刻想要出城并非一件容易的事,又急悄悄撤离,另寻出路。 而想要出城,瞒过所有守卫的眼睛,她唯一的一种方法只有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所以,她效仿钟沉当年对付那四小孩的方法,于袖中掏出了一些金子,和珠宝,这些金子和珠宝乃是素里钟沉赏赐给她的,在她的暮云宫里多的是这样的珍贵宝贝。她毒这些金银珠宝并没有多大兴趣,出宫前也没想到能不能用得到,索性就像抓了一把带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果然,这会就派上用场了。 仅仅在城墙附近的地面上抛了一把金银珠宝首饰,便引来了那些守卫的注意,他们的眼角在黑夜里就像放了光一样,全部都投到了地上亮晶晶的东西上,一哄而上,各个弯腰去拾起,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宁暮以一阵风的速度,从他们身后穿了出去,无声无息地出了城。 这么简单的出城方式,有时让宁暮觉得有些可笑。难道皇上养的这些大宣国的士兵们,眼里除了钱便没有其他的吗?被利欲熏心的他们,究竟有哪一点可值得钟沉去用他们。 让他们成为帝京的保护着,倘若有朝一日,大宣国因为战乱不低别国,敌人闯进帝京,靠着这些人守城,恐怕早已是民生哀怨吧! 宁暮并不觉得自己想得太多,毕竟这是钟沉的天下。这是她为钟沉考虑的。 虽然已经很坚决地告诉过自己一切已经过去,和他算是结束了,要认清谁是敌人谁是朋友,人要向前看不能沉溺过去,但她始终都不能很好地做到将钟沉真正地当成敌人,仍旧会忍不住为他考虑,为他的未来和江山考虑,甚至有时她想起从前,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也很可悲,却并不去深思,自己为何会这样,仍旧对他保持着念想,每每一笑而过,难道不是自己的仇人么? 钟沉害死了爹娘,这是宁暮永远不可能忘掉的事。当年的那封信中,只言片语,透着都是一股阴谋的气息,那是钟沉的亲笔,不会错,如果那是事实,现在对自己这般好的钟沉,却又是什么?是带着面具在跟自己伪装,跟自己微笑说话吗? 她有时觉得他太虚伪了,却虚伪地让人无法自拔地陷入。这样虚伪的好,又算是什么呢? 她以为自己放下了,其实根本没有,过几年在南国隐星埋怨的生活经历,还有莫池家族对她的影响,已经烙印进了她的灵魂深处,那个黑衣人的言语,就像一种会让她上瘾的毒药,会使她一度沉浸在仇恨之中,忘了自己,又怎么会是那么容易抹杀的,而这几日钟宁对她的的态度,还有那些莫名地出现在她耳环中的麝香粉,这些一切的一切,又一次明确的提醒了她——这里到处都是她的敌人,而她并不属于这里。 被浓烈的发自灵魂的仇恨所包围,宁暮身体中的力量仿佛顷刻被抽空,尽管心中对今后有着清晰而明确的思路,她的计划,复仇计划,仍藏在她的脑海里,可是此时却一点都提不起劲来去想它。 每每想起它,自己就会变得很累,很累。 星夜之下,她行在小道上,四周田野空荡,终于起了一丝风,凤很凉。 这片田野,仍旧飘荡着昔日她来过的气息,那么熟悉,渐入前方小道,那间农院出现在眼前。等她闯进去,里面空无一人。 许淮生,还有那个来自东野的汤愁公主,此时此刻,都不见了踪影。 宁暮并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已经完全搬离了这里,兴许他们只是暂时离开这里,去了新的住处避了一阵风头。 果如她所料,听到房门咯吱一声,她以为被风吹开了,转身见到的却是许淮生。 许淮生大概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高兴地迎步而来:“宁儿,真的是你!你没事,你没事!” “淮生哥,是我,真的是我,我没事。”宁暮道。 许淮生仍旧仿佛不信眼前发生是真的,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脸蛋,感觉到疼痛了,才角儿不是做梦,他实在是太想见到陆昭宁了,他的这个宁儿妹子。 看到宁暮,许淮生笑了起来,先是轻轻地笑,然后笑声渐大,“哈哈哈!” 以致于刚刚从门外走进的汤愁公主慕容愁看到他时,愣了一愣,还以为他遇到了什么大号的事情,见许淮生朗声放笑,慕容愁心想:这大概是我认识他以来,他笑得最开心的一次了吧。 宁暮只是一种特别理解的目光望着她:“淮生哥,让你担心了。” “宁儿,皇上居然没杀你……”许淮生笑了一阵,笑容渐渐紧了。 “嗯,他没杀我,甚至连问罪都没有。”宁暮道。 “宁儿,到了现在,你还想着报仇吗?”许淮生突然转换了试探的口吻。 宁暮犹豫了,她摇头:“我不知道。” “他是你的仇人,是我们共同的仇人。之前我一直劝你不要报仇,那是因为他是大宣国的皇上,当今世上,没有人可以动的了他,就算派了刺客去刺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后来我发现,他居然对你……用情至深……”许淮生说到这里,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面色变得极其复杂,看似高兴,又像极其不乐。 宁暮不知他在叹什么,暮容愁却心知肚明,许淮生这是别有情绪在作乱。 宁暮微叹了一声,避开他的问题:“哥哥,你和慕容姑娘,最近有什么行动没有?” 慕容愁立在门口,没有进来,是在手握一把剑,跟他们二人保持着一段距离,这种行为像是她在可以做出给许淮生看的。 宁暮不知许淮生和慕容愁之间发生过什么事,看他们二人的表情,总是觉得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哪里怪,就像各怀心事。却不知慕容愁跟他们保持距离,其实是别有用心,他是做给许淮生看的。 第二百三十三章 玩笑言中藏深意 许淮生看见慕容愁,惊讶道:“咦,慕容姑娘,你回来了?” 其时,他同慕容愁已分别了一段时间,问及慕容愁去办什么事,只说是一些私事,未提及具体之事,许淮生自认为自己对她来说是一个外人,便没再多嘴。二人就这么分别了好几日,今夜,没想到会在来农院的途中相遇。 这些日子来,二人也有不少相处的机会,分别几日,再相见时,反比先前更为亲切,许淮生的救命之恩,慕容愁一直心存感激,加以慕容愁的身份极为特殊——东野汤愁公主,许淮生却不嫌她留在身边会拖累自己,故此这让慕容愁心中更加坚定了同许淮生合作的念头。这个合作计划,仍藏于她的心里,未曾跟许淮生多说。但她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寻找这个时机,将心里部署好的计划一步步地进行下去。 慕容愁对许淮生的心意,许淮生或许不知,但慕容愁已不觉迈的很深,同许淮生分离的这些日子,她甚至时常想起他的面孔,害怕忘记,所以要经常想起,她知道许淮生的心里只有她的义妹,虽然许淮生嘴上没有提更多有关他和陆昭宁的关系,慕容愁却十分清楚,凭着她作为一个女人的直觉,许淮生对待陆昭宁绝对不是兄妹之情那般简单。 东野灭亡之前,她有她的公主脾气,高贵而不容别人随意亵渎,东野灭亡之后,就算她受尽了千辛万苦,这种公主的气节也一样不曾在她的身上消失过,可只要到了许淮生的面前,她会忘记自己是公主的身份,只记得她是一个女人。 暮容愁进来时,许淮生见到她秀眉微蹙,若有所思,与她平素的神态大不相同。不禁怔了一怔,道:“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么?” “鄂九受伤了。”慕容愁道。 “他的武功不是很高么?”许淮生质疑道。 原来暮容愁关心雪国四皇子萧瑜回国的消息,派了鄂九等人偷偷跟踪萧瑜的军队,途中意图刺杀萧瑜,却反遭到偷袭,派去的十个兄弟,只回来了四个,鄂九也受了重伤。 对于这件事,她没有立即向许淮生吐露真相,而是看了一眼宁暮的表情,见她似乎被这件事吸引过来,慕容愁却突然不再说了,只微笑道:“他这个人命硬,死不了。不过,我有一个疑问,自己愚昧难明,想向许大哥请教。” 许淮生笑道:“你这样聪慧,还有什么难明之事?” 慕容愁微笑道:“说到聪明,我觉得这位陆姑娘才是世上最聪明的人,我哪算得上呢。” 许淮生不知她今夜为何说话如此反常,尤其是见到宁暮出现后,神色变得有些怪,许淮生几次注意到她的目光一直停留于宁暮的耳朵上,一时又看不明她到底在斟酌什么,忙笑道:“慕容姑娘的聪明才智,我已经领教过了,如果没有你们,恐怕我这条命早已经送在断头台了。你再谦虚的话,我和宁儿可都不敢和你说话了。” 一句调侃的话,却让暮容愁当真了,她的表情显得更加古怪了,频频蹙眉,问起宁暮道:“陆姑娘,你的那对耳环呢,怎么不见你戴着了,先前我还跟许大哥说过,你的那对耳环特别别致呢……” 许淮生经她提醒,方才注意到宁暮的耳朵,那对先前看见的耳环,不见了踪影,许淮生愣了一愣,他看向慕容愁,眉宇渐渐皱起,站在那里,很久没有说话,也没有拿目光看宁暮,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思考。 慕容愁见到许淮生这副神态,忙笑:“陆姑娘,许淮生一直夸你有着过人的智慧,我偶然想起一个古怪的问题,你若不笑话我,我便问你,你帮我解答一下如何。” 宁暮错愕于她的话,不知她的意思,只是冲她礼貌地笑了笑:“慕容姑娘见笑了,我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女子,何来的过人智慧。”话毕,顿了一顿,看向许淮生,低声道:“淮生哥,你怎么跟慕容姑娘说这些……” 许淮生从思考中被她拉回现实:“宁儿你确实是有过人之处,这是事实,有何不可说的。” “我哪儿过人了?”宁暮嗔道。 “你……你哪儿都过人。”许淮生眼带笑意,看着她。 这一笑,让一旁慕容愁的笑容瞬间变得僵硬,她咳嗽了一声,突然走到宁暮的身旁,把宁暮拉到自己的身边,对许淮生道:“许大哥,你可不许欺负陆姑娘!” “咦,我什么时候欺负她……”许淮生争辩道,却被慕容愁拦住:“不许再欺负她了,我可不让你欺负她,陆姑娘,多好的一个女孩,你可……可不能欺负她。”慕容愁说时,脸上羞红了一片,连耳朵也渐渐烫起来。 这副神态忸怩的样子,让许淮生抓不着脑袋,站在那里,一会看看宁暮一会看看暮容愁,也不知慕容愁嘴里说的是什么,连胜摇头叹道:“女人可真是奇怪,奇怪。” 这是宁暮第一次见到慕容愁主动拉她到身边,对待自己这般亲近,想她一个堂堂的公主,曾经身份高贵,如今落到这个境地,那份属于皇族公主的高傲依然存在她的心中,是以先前不曾见到过她对自己这般热情,今夜却热情的有些反常,这让宁暮有些奇怪,出于慕容愁态度友好,有刻意向自己示好之意,宁暮置之好友的笑容:“慕容姑娘,淮生哥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他的话,有什么可放在心上的,他呀,成日话里除了你,就没别的了。”慕容愁笑着看向许淮生。 许淮生又将目光投到宁暮身上,见她脸色平静,对慕容愁的话没什么反应,这才微微放心,然后别过身去,故意让出一点空间让慕容愁和宁暮谈话。毕竟他认为这是女人找女人谈话,谈的一定是男人不该听的,所以看到慕容愁递来一道让自己回避的目光,也很识趣咳嗽一声,转过身去。 暮容愁见许淮生背过身去,忍俊不禁,反将说话的声音提高了一倍,问宁暮道:“陆姑娘,我今日偶然听到一个笑话,说的是一个江洋大盗,被推出去斩头,刽子手刀法极好,刀出如风,只要那么轻轻一削,便可将人的脑袋一刀斩下,那人的脑袋落地之后,却在地上兀自说道:‘好刀,真是好刀!’你说这个被斩的人是聪明还是愚蠢?” 宁暮呆了一呆,思了一思,随即笑道:“当然是愚蠢了,不过,慕容姑娘,我不相信世上真有那样的人,被砍了脑袋还会对刽子手的刀法赞不绝口。这定是那些异想天开的人编出来的。” 慕容愁却笑着摇摇头,道:“陆姑娘,你看问题太简单了,我看这样的人多着呢,只不过杀他的人未必是用刀罢了。”说到这里,忽地“噗嗤”一笑,看向许淮生,说道:“或许是用一声娇笑,或许是用一缕柔情……于是那人即便算死了,也会对那刽子手念念不忘呢!陆姑娘,你说许大哥和宣国的皇帝,谁比较像这个被砍头的人呢?”她说到最后,故意压低了声音。 宁暮听出她的意思,看了一眼许淮生,显然许淮生并没有听见她们的谈话,心道:听闻汤愁公主聪明,她莫非看出了我留在皇宫的意图,但她提到了淮生,却又是何意…… 宁暮心头渐重。 “陆姑娘?”慕容愁低声叫道。 宁暮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不禁豁然一省,心道:她虽是借题发挥来讥讽,但这番话却说得不无道理,不管怎样,钟沉总是我的敌人,纵然他是皇帝,却愿意听从我的话,按照汤愁公主的言下之意,无异于将我比较那个刽子手罢了,然而,对待钟沉,我……真的是刽子手么? 宁暮呆了好一会子,这才稍定心神,缓缓说道:“慕容姑娘,多谢你指点,你比我聪明多了。” 暮容愁见她听到自己的话后,神色并未有太多的转变,又问:“陆姑娘,我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但说无妨。”宁暮道。 “宣国的皇帝对你情深义重,你为何却……却同许大哥……那个传言……”慕容愁道。 对于慕容愁,宁暮很快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了,她的话虽然说到一半,但意思已经很明显,这是提到了那个传言——梅妃同许淮生通奸。 “陆姑娘,恕我快人快语,虽然这件事已经得到结局,天下人也已知道,你是清白的,但你……你难道真的对许大哥没有一点……”慕容愁说到这里,又止步了。她也不知这样当面问及宁暮感情的事妥不妥,但如若此时不问,她心中一直藏着的疑问又何时才能得到解决? 宁暮给她的答案很肯定。 宁暮摇头:“我一直把淮生哥当亲哥哥一样。” “你把他当哥哥,他呢?”慕容愁不觉激动道。 “我想……他也是一样吧!”宁暮看了一眼许淮生的背影。 “可你并没有很肯定,他对你的感情,是不是真的只是兄妹之情那般简单,你可知道自从他知道你被捕之后……”慕容愁道。 宁暮打断她的话,道:“慕容姑娘,你不该把我和淮生哥扯到这种话题之上,兴许……你该好好想想自己。” 慕容看着她,无言以对,意外于宁暮的回应,无疑自己对淮生的情义已被她看出来,不由得脸上一热,不再继续说。 第二百三十四章 林中窃语现剑光 宁暮、许淮生、暮容愁三人相谈完毕,本欲于农家小院前分别,这时,鄂九却找来。 暮容愁向许淮生二人告别:“许大哥,陆姑娘,我有事,先行一步,再会。” 慕容愁话毕,毫不犹豫地抱剑走出屋,她的样子倒像是受到了方才和宁暮谈话的影响,变得有些严肃,按素里,她至少会对许淮生笑笑,此次步伐迈出去后便没有再回头。 宁暮和许淮生将她和鄂九送出农家小院,便回到农院。 慕容愁同鄂九从农院出来,拐上了小道,去了一片树林。 此刻,已经月亮已渐渐黯淡。 慕容愁和鄂九站在一株大树下窃谈。 “打听的如何?”慕容愁凝视着鄂九,开门见山。 鄂九面上带着几分愁,有些无奈的摇头,道:“虽然打听到他们的走的线路了,不过,这些雪国人狡猾的很,途中换了三次的路线,大概也是怕有人盯上他们。” “萧瑜狡猾,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慕容愁扯扯嘴角。 对于鄂九,她其实还是信任的,至少在对待雪国和东野的事上,其实之前当着许淮生的面责令他,并不是因为真的不待见他,看在他对东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才一直把他留在身边做事,她其实深知鄂九的秉性,容易坏事,嫉妒心强,行事效率却很高,这也是慕容愁发现劫法场他在其中捣乱后一直没有惩罚他,只是微以警告。 “公主,萧贼怎么算都算不到,我们的人已经截获了他这次回国的路线。”鄂九嘴角一勾,得意笑道。 “哪里?”慕容愁道。 “镇夷关。”鄂九道。 “镇夷关——上墉城池。这是宣国的边城,听说这次宣国同南国的军队在上墉对峙,双方各不相让,也未轻举妄动,倘若我们从中介入,激化这场矛盾,鄂九,你说……这场战会不会变得更加有意思。”慕容愁嘴角露出一丝轻笑。 “公主的意思是……”鄂九道。 “没了宣国这只臂膀,萧瑜不会嚣张多久。”慕容愁皱眉。 “公主是想离间宣国和雪国,然后联合宣国来对付雪国么?”鄂九道。 慕容愁摇头:“鄂九,亏你一向聪明,此刻连这个问题都想不明。离间宣国和雪国,又岂是我们的最终目的?”慕容愁冷笑道。 鄂九惊讶道:“难道公主还有其他的计划么?” “报仇固然重要,怎么个报法,也是我们所要思考的。宣国和雪国现在表面上看起来,两国相处的友好,其实,却未必像世人所看到的那般,你当真以为雪国和宣国联姻,使两国友好往来,真的是萧山真正的目的么?”慕容愁道。 鄂九沉吟道:“萧山这个老狐狸,可是精打细算的很。难道他对宣国还有其他不轨的意图么?” “鄂九,你别忘了,在战场上,有一句话,叫做知己知彼。自从南山郡被宣国所夺,宣国的疆土得到了扩充,加上南山郡奉高的优势,外来军队想要进犯宣国可是不容易的事,无论从哪个方向破冲宣国设下的防线,都很难直捣黄龙,宣国对外最大的有时就是占据了地利,倘若萧山对宣国仍藏有异心,有吞并宣国的野心,那么,他势必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寻找对宣国防线的攻破点,而宣国境内最重要的几个城池的地形图就成了萧山心中想要的东西。”容愁分析道。 “公主分析的不错。这次萧贼突然回国,恐怕也是为了此事。”鄂九斟酌道。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让萧瑜回雪国,否则我们很难再找到机会。”慕容愁道。 “公主,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要不要再派人……”鄂九道。 “不急,就算我们肯放萧瑜走,宣国皇帝也不会同意。”慕容愁冷冷笑了一笑: “对了,公主,埋伏在城里的兄弟们传来消息说,黄志仁之子被杀了。”鄂九道。 “哦?谁干的。”慕容愁微微意外道。 “听说黄志仁之子黄子兴之死和雪国人逃脱不了关系。”鄂九低声道。 “细细说来……” “是这样的,公主……” “事情就是这样,目前这件事只有宫里人知道,宣国皇帝大概也怕此事引起人心大乱吧,叫人压下了。是以,除了宫内的一些人,宫外的人大多对此事一无所知。”鄂九道。 慕容愁微讶道:“鄂九,你已经成功将我们的人打入皇宫内部了?” 鄂九斜着嘴一笑:“公主交代的事,鄂九从不敢怠慢。不知公主满意否?”话毕,抬眼笑看着慕容愁,眼里现出一点魅惑。 慕容愁怀疑自己看错了,竟从鄂九的眼神里看出了一点和素里不同的东西。 那是什么?这种充满魅惑的眼神,从未在他的身上见过。 鄂九朝她一步一步走近,黯淡的月光透过林叶的缝隙,勾勒出慕容愁优美的侧影,依稀泛呈着淡淡的光华。此刻的她,显得那般明亮,却又那般的沉郁,已经变得不像平常那么不易接近。 鄂九停步,开口,声音很轻:“公主,这个世上,并非只有许淮生一个痴情男儿……” 慕容愁一惊,不禁向后退开一步,她厉声喝道:“鄂九,好了!” “公主,这么多年了,你难道一点都没发现么?还有一个男人,一直在背后默默地关心着你,而你却总是视而不见……”鄂九激动起来。 慕容愁抬起目光,同鄂九的视线相交,她慢慢地抬起左臂,身上黑色的披风在清风吹动下,被撩开了,黑色的素袖随即落下,显露出她的手腕。 猩红、暗红、血红的色块密密麻麻,看过去就像蜘蛛般吸附在肌肤之上,而凸起的青筋更是如老树盘根般地四下分布,手腕看起来比普通女子扩大了一倍,肌肤红肿,看过去十分可怕。 “这是……”鄂九看见她的手腕,吃了一惊。 然而,慕容愁就那样,用一种无比冷静的姿态伸着她的那只丑陋到难以描述的手腕,静静地、一点一点地笑了,笑到最后毫无声息。 她的笑完全没有悲伤,看到自己这样的一只手腕,她却犹如一朵花嫣然绽放,如一棵柳随风轻拂,又如流星划过静谧的夜空,更如碧泉涌出清澄的穴眼,像极了这世间上一切美好的事物,凝眸微笑,在鄂九的眼里,依然是那么美。 这种美,是毒的美,却又显得平平静静。 “三日后,我的这只手腕,会不会变成世间第一丑手?”慕容愁道。 “公主,你这又是何苦呢?为了毁灭你汤愁公主的身份,你做了太多的牺牲了……” “没办法,莲花胎记,必须毁掉。”暮容愁看着自己的手腕,看着肌肤被药水一点点地毁坏掉,看到那块与生俱来,属于东野汤愁公主的莲花胎记一点点地被抹去,她忍不住笑了,但一笑过后,却是感慨:“有时,我真的觉得自己真是大胆……” 鄂九叹了口气,从身上掏出一瓶药,道:“这种药抹去胎记虽快,但不可用量过多。公主,让我为你上点药消肿吧,可惜了这么好看的肌肤……” 对于鄂九的话,慕容愁没有觉得他说的虚伪,甚至有什么献殷勤的意图。她笑了笑,鄂九说的不错,她靠着这种偏激的方式去抹去自己的身份,要让汤愁公主完完全全地消失在这个世上,也是她的计划之一,但以伤害自己的身体去为复国做牺牲,她已经不是昔日的汤愁公主,而是一个能够忍辱负重的人。 可是让鄂九看到这些,他的心却是疼的。他已跟随她多年,自从东野灭亡之后,他本以为汤愁公主已死,没想到她的命竟如此之大,让他看到了复国的希望。 鄂九将碧绿色的药水一点点的涂在慕容愁的手腕上,于是,很快,那一块的肌肤就由红变浅,变成了淡淡的颜色,没有之前看起来那么可怕了。 暮容愁扬眉看着他手中的药,道:“没想到这玩意还真有效。” “嗯。”鄂九仔仔细细地为她上药消肿,每处浮肿的地方都不放过,低声道,“是药三分毒,你此次用的过量了些,若不早点消肿,怕是不好。” 慕容愁看着他为自己上药的情景,脑海中不觉浮现出了许淮生的脸,当日在莽山他在坡下为自己上药时,也是这般细心。 鄂九的声音在慕容愁的耳边响起,慕容愁看到的却是许淮生的脸。 “这种程度的损害,比起掉脑袋来,虽然轻多了,但对一个女子来说,尤其是对像公主这样高贵的女人来说,是一种巨大的牺牲,公主,以后可千万不要这样了。” 慕容愁不以为意,从错觉中清醒过来,看到是鄂九的脸,把脸别向另一边,看着林中的风景,若有所思。 于是,林里瞬间就变得很安静,只有鄂九还在为她上药,偶尔发出的瓶罐碰撞和衣衫拂动的声响。 在这样的静谧之中,慕容愁的心跳声显得越发清晰,她又回过脸来,再次将鄂九看成了许淮生。 对她的这种突然的凝目,鄂九的表情变了又变,有些意外的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她,叫道:“公主,你为什么不问我,那个在你背后默默关心你的男人是谁?” 慕容愁脸色微变,突然拉下衣衫,将手腕遮去,冷冷道:“鄂九,这些话,以后莫要再对我多说一句。” “为什么!”鄂九语声激动道。 “没有为什么。”慕容愁十分冷静地说。 “就因为你喜欢的人是那姓许的?”鄂九道。 只听“呛”地一声,慕容愁拔剑对着鄂九。 鄂九冷笑一声,目光从她的剑上扫了一眼回来:“能够死在公主的剑下,是鄂九此生最荣幸的事。” “鄂九,你!”暮容愁怒道。 “如果公主真的会杀了我,鄂九也死而无憾……”鄂九一字一字,仿佛很吃力的说道,他的话语突然变得沉重了很多,这慕容愁看不清,听不明了。 “你没有必要这样。”慕容愁又收回剑,剑入鞘中,转身要走。 鄂九叫道:“公主!你是光复东野的唯一希望,肩上承担着是复国的重任,怎么可以为了儿女私情,耽误复国的大事!” 慕容愁停步,转回头,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道:“鄂九,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显得令人讨厌?” 鄂九的目光略一迟疑着,然后冷笑一声,点了点头:“所以公主要为了一个外人杀了鄂九,是么?” “外人?鄂九,你把话说清楚!”慕容愁大声道。 第二百三十五章 有幸巧瞥姬之貌 “汤愁公主,你难道真的相信许淮生会跟我们合作吗?”鄂九嘲讽道。 “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吗?”鄂九道,“你根本不知道,他的真实底细……你只以为他是一名普通的游历大夫。” “鄂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公主,你这么聪明,倒是猜猜,我隐瞒了你什么事。”鄂九笑道。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许淮生和梅妃的事,我心里早已经有数,你又何必在这件事上去做文章。鄂九,你的心思我太了解了,一肚子的坏水。”慕容愁道。 鄂九脸色微变,变得铁青,显然他不喜欢慕容愁这么评价他。 “公主难道就是这么看我的么?那真是太令我失望了。”鄂九道。 “你这个人,我很了解,你脑子里想着什么,我也很清楚,不过,我可告诉你了,鄂九,如果你再做出对许淮生什么不利的事,我是不会放过你的。”慕容愁道。 鄂九笑笑,面色变得十分难看,充满了无奈和可笑,他道:“公主,你太不了解我了,我这个人虽然心眼不好,对公主却是忠心一片。我所说的事,不是许淮生同梅妃之事。而是许淮生的身份。” 慕容愁看着他。 “公主想知道么——许淮生的底细。”鄂九道,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也变得感慨了,“说穿了,我和他的,其实都不过是别人手里的棋子,我是公主手里的棋子,怎么走每一步,都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既然如此,棋子又有什么能力去为难别人?我说的对不对?” 暮容愁露出惊疑之色,定定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公主,对于许淮生,你难道真的相信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游历大夫么?”鄂九提醒道,“公主请好好想想,当日我们劫法场时,有什么异常么?为何能够那么轻而易举,那些官兵为何追着我们,追了一半便没什么动静了?” 慕容愁经他一提醒,登时想起了那日许淮生被押上法场的情景,刽子手手起刀落之际,一颗石子从法场外飞来,直接就击落了刽子手的刀,可见当时想救许淮生的人不只只有慕容愁的人,还有其他人埋伏在法场。 按照许淮生的说法,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除了陆昭宁,在京便没有其他的亲戚,又有谁会冒死去救他,最大的可能就是梅妃了,可梅妃当时身在皇宫,皇宫戒备森严,她又有什么能力能够逃过宣国皇帝的耳目,并派人去救许淮生。倘若当时击落刽子手真的是梅妃的人所干,便意味着,在宫外也分布着梅妃的势力,到底是些什么人在暗助他们? 如果不是梅妃的人,难道还有其他人么?能够冒死救人的除了和许淮生关系匪浅的人,慕容愁根本不会想到其他人。 但是,鄂九今夜的话,却勾起了慕容愁对当日劫囚的回忆,是那么不对劲,那些官兵追着他们,明显可以追的上,最终却突然消失了,难道朝中也有人想放许淮生离开么? 如果是宣国皇帝,他大可不必这样做,一道圣旨降下,便可免去许淮生的死罪,又怎么会多此一举? 所以,慕容愁推断到最后,做出了大胆的猜想:许淮生已经买通了宣国朝廷中的一些人作为内应。这些人大抵已经成为为他卖命的棋子,这些人又为何会愿意为许淮生卖命,许淮生又给了他们比宣国皇帝更大的什么好处么? 慕容愁想不通的事全在这儿了。 难道许淮生的身份,不仅仅是一个游历大夫,另有令人意想不到的隐藏身份? 慕容愁忽然觉得,这个问题对她来说,竟非常的重要,重要到冥冥中,就像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把昔日的一些怪事慢慢地在眼前掀开,而这一次,她看见的,不再是之前许淮生作为一个温和客气的大夫的模样。 她的手先是握紧、松开,再次握紧,然后再次松开,如此周而复始好几次之后,最终还是问出了口:“你是怀疑他答应和我们合作……别有意图?” 鄂九的眼睛坚定了下去,令慕容愁的心也跟着为之一沉,很重的一沉——难道许淮生真的别有居心,他竟不是真心想跟我们合作,他跟朝廷的人竟还有合作,他到底是将自己当成朋友,还是仅仅只是利用自己? 谁料,他浓密的睫毛扬起之后,风平浪静的声音,倾吐出的却是另一个答案:“我不相信,他会这么对我们。” 鄂九抬头,见她握紧着那把剑的手,竟在微微发抖,显然,慕容愁已经受到了自己的话的影响,正在一点一点地失去她的判断力,动摇她对许淮生的看法。 鄂九也很清楚,这句话一旦对她说出来,会产生怎样惊世骇俗的后果,想要动摇汤愁公主跟一个底细不明的许淮生合作,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他知道,汤愁公主为何会经常看着许淮生的背影发呆,会变得那般惆怅,会一点点地失去昔日的高傲、冷漠、只属于汤愁公主的骄傲,都是因为许淮生,让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成了另外一个让鄂九不认识的慕容愁。 在鄂九的心中,慕容愁的使命就是为了复国,有朝一日灭了雪国,光复东野王朝,可是她已经越来越不像公主了,她在一点点地因为许淮生的影响而失去了她的信念,曾经坚定不移地只为了复国而活的汤愁公主,现在却经常为情所困,这在鄂九看来,是懦弱的表现,不是一个亡国公主该有的想法。 “阿愁——”鄂九看着慕容愁,忍不住道。 “放肆!你应该称呼我为公主,鄂九。”慕容愁认真道。 “阿愁”这个名字,鄂九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了,不是他不想叫,而是汤愁公主不肯让他这么叫,以前东野还未灭亡时,她还是愿意给他机会,这么称呼她的,那个时候,他总觉得自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汤愁公主,那样高贵的人,岂是自己能够高攀的?那时看来,简直是痴心妄想。他所见过的女人,能够然让他产生这种感觉的只有两个,一个是东野皇朝的汤愁公主,另外一个,就是北音的皇妃——貂姬。 貂姬,颇为熟悉的名字,对鄂九来说,就像心头的一块隐疾,时不时触碰,都会痛,那是一种自卑的痛,那是在遇到汤愁公主以前,至少他是那样的鄂九。 那年的那日,在北音帝京,作为北音朝臣赵封的新门口——鄂九,跟随主人赵封及其子赵鹏第一次进京面圣,那个刚刚登基的新皇——奥其。 对于奥其登基的恶劣事迹,鄂九早已听闻,弑父杀兄,篡权夺嫂,可以说是劣迹斑斑,可即便在那样的情况下,赵封依然选择带他进宫面圣,意图帮他在朝中谋一个稳当的职位。 当鄂九踏进北音皇宫,那个无比奢侈的宫殿大院时,微微一怔,尚沉浸在北音宫殿建造的宏伟工艺,主人赵封已拉着他走过玉华门,远远地指着朝露宫道:“喏,你看。” 鄂九放目望去,透过汉玉雕刻的栏板望柱,只见一女子正跪在一座殿门外的台阶上。 因为当时天色的缘故,宫里四周的景物都显得那么的黯淡,难以让人看清,空气中泛着一点郁郁的青灰色,只有那个女子,身披一袭白貂皮裘,就在那样的景致间,雪的刺人眼睛,亮的撩人心怀,美的惊心动魄。 鄂九同她的距离虽然遥远,远远望去,她的容貌也显得十分模糊,却光凭那么一个气势夺人的身影,鄂九已经能够猜到她的身份,她大概就是“北音第一夫人”——新帝奥其之妻貂姬皇妃了。 然而,她为何跪在殿前?这副情景让鄂九感到意外,捉摸不透。 赵封嘴角轻撇,冷冷地看了一眼貂姬,不屑道:“娘娘擅于用计,并不奇怪。” 对于主人赵封的话,鄂九感到稀奇:“哦?难道貂姬娘娘也会使用这种小女人都会的苦肉计么。”他说着,目光仍旧不断地抛向貂姬的身上,那个身影,虽然此刻看起来,姿态寞落,却显得十分迷人。他也清楚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鄂九不禁又是一呆,忍不住想:天底下,竟燃还有人敢给这个女人委屈受么? 对于貂姬皇妃,鄂九听到的有关她的事,实在是数不胜数,却又不似真的听过一样,因为并不曾真正地去深入调查过,他所知道的有关她的事太多了,原因无它,只因为她本是赵封长子赵鹏的未过门的妻子,因为被奥其之兄奥东,成了北音的太子妃,最后却被奥其夺走。 赵封之子现在视貂姬这个女子为最大劲敌,心里恨得很厉害,连带着整个赵家都把貂姬当成了一只心眼残忍的洪水猛兽,处心积虑地想着怎么才能除掉这个绊脚石,对于北音,赵封始终是抱以忠心的态度,但对北音新帝奥其和有着“第一夫人”之称的貂姬,却是暗里敌视的态度。 这份仇恨的来源很简单,因为貂姬做了令赵家愤怒的事,感到羞辱的事,也做了对不起太子奥东的事。 然而,想归想,赵封却一直没有下手的良机,对于貂姬,她目前正受新帝奥其的恩宠,奥其大有“摒弃三千佳丽,独宠貂姬一人”的趋势,甚至是因她喜欢白玉,奥其便命人特建了一座白玉宫,自瓦至墙,由窗到门,甚至是地面上的栏杆,无一不是上等白玉所打造,晶莹透露,流光绚烂。 这样的奢侈,这样的糜烂,这样的引起北音朝臣们的不满、遭到非议,奥其却依然纵使这个被人指点议论的第一夫人,任性自我,她依然那般张扬故我,在朝臣面前,举足投足都毫不收敛。 第二百三十六章 貂弋之洞桥风波 “哼,她这般嚣张,迟早会有报应的。”赵鹏看着跪在那里的貂姬,忿忿说道。 “等到皇上什么时候对她失去了兴趣,不再宠她了,她今日所得到的福分,手里捏着的筹码,便都得一样一样地还回去,该从哪里来,就往哪里去。”赵鹏说时,一旁的赵封随即眯起了眼。 赵鹏当时看貂姬时,那种恨不得她死的表情,鄂九现在还能清晰地回忆起。第一夫人——貂姬女子,于那样寒风凛洌的天气中,就那么跪在台阶前,不知为何,鄂九看着看着,心中竟对她萌生出一种戚戚然之感——北音皇宫,果然是一个是非之地。 “不过,这次,她恐怕是讨不回来了,多跪无益,皇上会理她么。”赵鹏脸色的怒色渐去,又恢复成了一副平静的神态,显然是受到父亲赵鹏一个眼神的影响,说话的态度微转温和。 毕竟对于这种事,赵封心里看得最是明白,想要搬倒貂姬,并非是一日两日的事,又岂是几句怒骂的气话就能搬倒的?那是需要很久,久到他都没有一个确定的时期,也许这会是一场无休无息的战争。 鄂九听到赵鹏的话,见他虽然面色平静,言里却大有幸灾乐祸之意,唯有仔细品味,才能从他的语调之中,听到一些端倪,这位第一夫人把赵家伤害的太深了。所以赵家人如此讨厌她,也不足为奇了。 过了一会,赵封忽然转身道:“我们走吧!” “爹,这么快便要走了么?”赵鹏微愕,一边不满地嘟哝着,一还是跟了过来,继续对鄂九道,“鄂兄弟,你知道么?这个妖妃,她这次得罪的,可是弋曦公主。” 鄂九一惊,咦? 说到那位公主,出身极其高贵,乃是当今天子奥其的表姐,其父弋怀更是戎马半生,西至西奉,北达晏山之地,将北音的版图足足扩大了一倍,先帝亲赐“护国将神”之名,并封弋羲为公主。 弋曦公主,生性平和,温良大方,对下人们都极为宽和,且一心向佛,鲜少会插手北音朝中之事,因为其父弋怀以身殉国之后,先皇就将弋曦接到宫里来住,专门为她建造了一座属于她的宫殿,虽然身居宫院,对于表弟奥其后宫的那些风流事,弋曦素来都是不闻不问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说来貂姬与弋曦本无缘无怨的,怎的这回貂姬夫人却把弋曦公主给得罪了? 不待鄂九询问,知其内情的赵鹏便已细细道出。 原来今日弋曦公主参佛归来,回宫经过一座洞桥,不知怎的就跟貂姬的车对上了,原本怎么说都应该是妃子给皇帝表姐让道,但偏偏这位貂姬就是不让。 两边的人就那么在洞桥上僵持着,互不相让。 原本以弋羲温和的性子,也不会拿貂姬怎么样,但好巧不巧的弋羲公主那年仅七岁的弟弟,有着北音神童之称的弋善也坐在在车上。 年纪虽小的他,见到姐姐弋羲在貂姬面前受辱,冷冷地一笑,跳出出车外,对着貂姬便是叱喝:“小小的雀座,怎敢挡吾姐之凤驾?” 弋善话毕,不顾礼仪,一下夺过车夫手里的马鞭,对着貂姬的马,便是狠狠地狠狠地抽出一记鞭子,貂姬的马儿吃痛,当即受惊跳起,结果便将貂姬连人带车一块扎进了河里....... 鄂九听着赵鹏说起这件事,却一点也没觉得好笑,边走边道:“没想到,这个第一夫人也有那么狼狈的一天。不过,这个弋羲的弟弟,弋善,却是真的大胆。” 赵鹏边走边说起这件事,也忍不住得意一笑,弋善之姿,他在半年前便领教过了。 “她真的竟是那样的人……”鄂九的脸上起了一系列的变化,显得有些迷茫,有些酸楚,也有些惋惜,有些歉然,最后,勉强地回了赵封一个略显沧桑的笑,“也许你们看她,是北音第一夫人、皇上的宠妃,但对我来说,她就是貂姬,是当年给了一个孩子一块热腾腾的大饼的女孩……” 听到鄂九的话,赵鹏和赵封都很吃惊,纷纷停下脚步,看着他。没想到,这个新来的赵府门客鄂九,他同第一夫人貂姬之间竟然还有那样鲜为人知的过往,而且,很显然,从鄂九的表情中,赵封父子可以看出,貂姬当年对他的影响至深,深到让他无法忘记,甚至当着他们父子的面,仍旧这么大胆的出言说出对她的真实感受。 “鄂兄弟,你……”面对鄂九的表现,赵鹏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赵鹏的眼神告诉鄂九,貂姬这是自作自受,她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善良,一个没有良心的女子,为了荣华富贵、权势地位,抛弃了未婚夫,便是她的错,不是么?哪怕是奥家兄弟勾引了她,可对赵鹏来说,这已经成了一快抹不干净的痛。说她错了?就算貂姬认为赵家的儿子配不上她,难道就能悔婚,投到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之后又嫁给他的弟弟? 赵鹏一点都没觉得自己这么评价貂姬,有何错。 是人就有私心,鄂九的私心是貂姬,而赵鹏的私心,却是弋羲公主。 此刻,一片静谧,三人正在尴尬之际,有个宫人走来。 三人连忙迎上,不再议论。 迎面而来的是一名服侍弋羲公主的内监,见到赵封三人,目光在鄂九的脸上转了一转,大概是因为第一次见而感到陌生,随后也没再留意,对赵封道:“赵大人,来的正是时候。” 见到这名内监时,鄂九又听他把貂姬落水之事述说了一遍,鄂九越听越是不安。 “貂姬娘娘去殿前跪着,赵大人大概也看见了吧?” 赵鹏不屑道:“估摸着到现在还跪在那呢,没想到娘娘的体力这般好,跪那么久,换做一般女子早就晕倒了。”话里带着嘲讽。 刚说到这,赵鹏瞄到鄂九的脸色变青,站在那里,想着自己的事,不禁皱了皱眉。 这时,一名女官匆匆而来,近身后,俯在那名内监的耳边低语了两句,那名内监顿时变色而起,惊讶道:“什么?你说的可是真的?” 赵封不禁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内监急得跺足道:“完了完了,咱家刚刚还嘀咕着,就说貂姬娘娘什么事都干的出来,本还以为经过这次的事情,她这次要倒大霉,在皇上那里失了宠,没想到她竟然还藏了那么一招,赵大人,这下可将事情弄的糟糕了!” 赵鹏和赵封彼此交换了个眼神,赵封道:“公公别急,先说说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貂姬娘娘今日里是要领着圣旨出宫去办事的。”此言一出,不只是赵鹏,连一向冷静稳重的赵封也顿时色变:“什么圣旨?” “是这样的,赵大人,此事还同你有关呢。皇上有意封你为护国公,所以今日那貂姬……貂姬娘娘便领了圣旨亲自前去到你的府上去册封,不想就在经过洞桥时,同弋羲公主的人撞上了,而且还被弋善小爷一鞭给弄进了水里……” 鄂九轻叹道:“这若是要平日里也没什么,只是有圣旨在身,那么,代表的便是皇上,冲撞天威,那可是死罪。” 赵鹏脸现担忧,皱眉道:“这么说,就算是弋羲公主,恐怕这件事,也不好糊弄过去,皇上又是那么讲天威,讲面子的。” “爹,这可怎么办?我说那妖妃怎地一直跪在殿前不动,要是赶在素日里,皇上恐怕早心疼地亲自出来扶了吧,这会儿恐怕是皇上也不知该怎么办了,只能拖延一刻便是一刻吧。爹,不行,此事我绝不能袖手旁观,我这就去找弋羲公主,看看她是怎么一想法,此事究竟该怎么解决。”赵鹏一边说着,一边竟是丢下赵封等人匆匆地去了。 赵封见儿子赵鹏匆匆离去,叹了口气,对鄂九道:“我们也去看看,鹏儿太过冲动了,不要闹出事才好。” 鄂九却犹豫不决,道:“赵大人,这种是非,我们不如避开为妙?” 赵封却淡淡一笑,说道:“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鹏儿也已经去了,也正是这样的是非之时,也许才是最后的可用之机啊。”当下对内监道:“带我们去弋羲公主那。” 随后,鄂九和赵封在内监的引领下,一起去弋羲公主的宫殿,不料走到半途,却听说弋羲公主已经赶去皇上的寝殿。 刚抵达帝殿,见到殿前站了好些人,原来是各宫的妃子们大多赶来了,宫女们搀着脸色苍白的弋羲公主,用一种愤然的目光,望着依旧跪在地上的貂姬皇妃。 鄂九来到时,朝人群的正中央扫了一下,看到貂姬跪在冰凉的地上,心中略有些不是滋味,当年也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她给了自己一块热腾腾的大饼,至今仍暖在心头,不曾凉过,看到此时她的狼狈背影,刚才仍旧温热的心,一下便凉了一半。 在别人眼里,她是第一夫人,一个嚣张任性妄为,不将天下人放在眼里、却拥有智谋的女子,在鄂九的心里,她却是一个善良的人。 正是这份幼年时她给予他一块热饼救活他的恩情,激发了鄂九想要将所有满怀恶意的目光从她的身上离开,可是他却只能站在那里,这么默默看着,什么也不能为她做。 只见太监总管罗公公弯腰站在貂姬的面前,柔声劝道:“……娘娘,您乃是万金之躯,您看,这天寒地冻的,万一受了风寒,可就不好办了,您还是起来吧……” 第二百三十七章 近在眼前难恩谢 鄂九跟着赵封悄无声息地走到另外一处地方观看,那貂姬的面庞也跟着从模糊渐渐转为清晰,她的脸,就像一幅画,慢慢地勾出了美丽的轮廓,染上了颜色,最后形成了一道皇宫里明丽的影像,是那么别致,那么吸引人的目光。 她的眉,就像以淡雾中的远山所凝聚成的两道细长风景,因灵动的飞鸟羽翼交织起的魅惑双瞳,以连绵的雨线描绘出的性感肌骨,因带着霜露的花瓣而渲染出的红润嘴唇……就这样,乍然呈现在了鄂九的眼前。 她的变化真大,不是当年那个看起来清纯的貂姬小姐,变得如此惊人眼球,如此充满着妩媚,用天下最美丽动人,最有女人味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分。 前一刻,还是单调的纯白,下一刻,已变成一道令人目眩的鲜明色彩。 这一顷刻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她眼前一挥,浑浊尘世,顿时变得十分明朗、清晰,黑白人间,也只在刹那间,变得格外色彩斑斓,数不尽的蕴藉风流,道不完的艳羡惊绝,全因着这一美艳女子的样貌和姿态,被拨起撩动。 鄂九整个人重重一震,仿佛不知自己身置在何处。他对她,仍心存一丝与众不同的敬。 这样美貌的女子——貂姬,从小到大,她听过最多的一个字,应该就是“美”吧!每个人见到她都会忍不住惊叹地说:“貂家的这个小女儿生得可真是美呢。”“这就是北音第一美人,这名起的够傲,够配的。这般如画似的美人儿,真不知是修来的几世的福气呢,生在貂家,可就是貂家的福。”就连皇上也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还赞过貂姬的美丽,称她为北音第一美人。 貂姬在北音就像一个流传的故事,只她的名字,就是以个令人羡慕的故事。至少对于那些底层的老百姓来说,就是神般的存在。 这个女子、这个女子,不但如此的活色生香,如此的风华绝代,如此的美貌逼人,还偏偏拥有令世上男子都为之惊羡的智谋,她甚至已成为了北音的大功臣。 鄂九想着,当年那个给予自己热饼的女孩,此刻,自己又怎能高攀的上,在心里想想都觉得自卑。忽然间,就有了那么点酸楚的滋味,鄂九的生活过的并不顺意,童年过的凄惨,父母抛弃了他,把年幼的他扔在了寒冷的大街上,当他被饥饿和寒冷包围,躺在地上发抖,路过的人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有貂家的小姐姬停下了脚步,毫不犹豫,那么果断坚决,那种发自她内心的善良,她向他伸出了一双手,并派她的丫鬟握锦跑去买了一块热饼,貂家小姐,亲手将那块热腾腾的大饼塞给了年幼的鄂九。 鄂九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她的恩情吧,不管她变成什么样,他都愿意去还她这个恩情,只是……这个貂家小姐和自己的身份低位都相差悬殊,鄂九始终没有找到机会去报答她,哪怕以自己的性命相报,他也在所不辞。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了,她差点成了赵家大公子的未婚妻,又被太子奥东看上,成了太子妃,最后竟插手了朝政,帮皇子奥其搬倒了太子奥东,辅佐奥其登基,成为北音的新皇帝,这些事,听起来就像一些传奇,没想到,在貂家小姐的身上,竟还有这么多令人意想不到,触所不及的事迹,那时候的貂姬小家,他高攀不上,现在已是第一夫人,新皇之妃的貂姬娘娘,他一个小小的赵府门客又怎能有资格高攀的上? 对他来说,一切只不过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罢了。 鄂九思到这,耳中听见那罗公公对貂姬道:“娘娘,您的身子骨素来弱,这般长跪,以后落下了病根可怎么的了?您就当,可怜可怜老奴这把岁数了,陪着您站了这大半天,您要是不起,皇上那也不肯让老奴回去啊……” 接着,貂姬眼睫一动,终于开口了:“臣妾办事不力,连圣旨都保不住,令天颜蒙羞,万死难辞其咎,恳请皇上责罚!” 貂姬的声音让人听起来显得很独特,带着一点生硬的脆、懒洋的媚,每一个字从她唇边吐出来,尾音都像断了的,却又是那般利落,偏偏又是那般缠绵。 “哎哟!娘娘啊,皇上哪舍的去责罚您呐?连跪一会儿也不舍得让您这么跪啊,这不吩咐老奴出来接您进去么?娘娘,您还是别为难老奴了,快起来吧……” “皇上若不下令责罚,臣妾便不起来。”貂姬的口吻极淡,却让人感到一种特别的坚决,那是一种执着。她平视着前方,周围站了很多人,她偏是谁也不看,仿佛将他们都当成了空气,她的唇角微微上扬,固执、懒散、邪魅、那抹似乎永远都挂在嘴边的笑,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天下无双。 貂姬这么一闹,连奥其身边的罗公公也没主意了。显然,这位貂姬娘娘的这副态度摆明了非要奥其给出一个结果,否则,绝不就此罢休。嘴上说是责罚她,其实针对的还不是弋善?而说是针对弋善,实际上针对还不是弋羲公主?针对弋羲公主,真正指向的还不是弋家? 弋家和貂家素来不和,两家在朝中经常站在相对的立场,貂姬这么做,无疑是要给弋家难堪,弋怀已以身殉国,貂家却还不肯放过弋家,这野心大的路人皆知了吧! 这件事麻烦便麻烦在,偏偏,有道圣旨落水这么一桩压在那里,便让貂姬让她抓到了最有力的契机,来还弋羲公主一击,到底是貂家和弋家的恩怨。 鄂九转头去弋羲,见她的脸色更为惨白,最后的那一抹凄然之笑过后,竟也屈膝跪下,咚地一声,周遭的女官们纷纷惊呼,赵鹏更是看的握拳,心中疼惜。却又碍于身份,不能过去伸手相扶,好在服侍弋羲的内监走过去,急声道:“公主,你这是干吗?” 弋羲没有回答内监,转头注视着貂姬,沉声道:“小弟顽劣,打落圣旨,多有冒犯,实乃我管教无方。皇上若要责罚,但请责罚我,善儿年幼……”语声到此,已接近声腔哽咽,那二字“无知”,到了嘴边,却怎么也无法说下去了。 赵鹏听了弋羲的话,心中更是气怒,转头狠狠地瞪着貂姬,眼里几可冒出火来,而貂姬的两道目光却仍平视着前方,她那张艳绝人寰的脸上,浮现出的满是嘲讽,竟是连奥其最为敬重的弋羲公主也未放在眼里,此刻的貂姬,真的是嚣张到了一个境界,这是赵鹏对她的感觉。 是可忍孰不可忍,鄂九看到这里,也暗暗心惊,世人皆知,奥其帝对弋羲公主的情分,二人十分要好,弋羲公主的颜面很大一部分就代表着奥其的颜面,然而,貂姬却完全不顾及这些,言辞行为越发的嚣张,令鄂九忍不住地想,是什么令得她变得这般嚣张?他甚至已完全看不到幼年时貂家小姐的影子了。那个善良的她,身上让人看起来没有一丝锐气,如今却是怎么了? 这一切来得仿佛无声无息,他听到有关她的事,全是关于她的恶劣行为,难道事实真的如传闻中所说的一样,她是一个蛇蝎美人么?鄂九虽然不完全相信,貂姬会变成这样,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现在的样子,确实跟自己印象中的貂家小姐不同了,大大的不同。 听说,貂姬娘娘虽出身貂家,但七岁以前,她被亲生父亲貂拜寄养在乡下,她的继父公孙染是个百考不中的穷酸秀才,继母方氏则以卖大饼为生,因为做得一手好饼,是以在乡下远近闻名。公孙染却是个不成材的东西,虽然在赵封府上当了几年的门客,却仍旧碌碌无为,终日嗜酒贪睡,其老母不堪忍受,于是自尽而死。公孙叶染不但没有因此收敛,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为了还酒钱,还把自己的继女公孙姬抵押给了赵封,作为赵门的童养媳,就这样,公孙姬和赵封之子赵鹏,就有了娃娃亲。 后来公孙姬长大了,生父貂拜寻她而来,就这么接回貂府,麻雀变回凤凰,认祖归宗,才真正摆脱了苦难,做回了貂家小姐,自她被招回貂家后,某夜,公孙姬的继父公孙染因饮酒过多,夜里失足,导致落水,在寒湖之中,被活活地冻死。 貂拜和洗衣丫鬟所生的女儿貂姬,长大后逐现美人之姿,貂拜便有了将她送入宫中,送到皇子身边的想法,是以想要抹去她是洗脚丫鬟所生的私生女的污点,一天夜晚,貂拜派人将貂姬的继母方氏,活活地用大饼给闷死了,方氏死时,正好被貂姬看到了,那个时候的她,才七岁半,她被吓坏了。直到被生父貂拜接回貂府后,好长时间,不吃不喝,整个人都变得十分沉闷。在貂府呆了三个月后,貂姬并未有过“家”的感觉,貂府,这样一个势力雄厚的地方,对年幼的貂姬来说,却像是一个冰冷的死人牢,没有一丝的温暖,没有一点的人情。所以那夜,天寒地冻,她和丫鬟握心准备逃跑,逃离那个充满冷酷和权谋的地方,那个所谓的亲生父亲的家。 握心带着她跑出来了,握心的年纪比貂姬大个五六岁,行事稳健,她同情貂姬小姐,逃亡过程中,看到地上躺着一个快饿死的男孩,貂姬竟忘了自己跑出貂府的目的,派握心去买了一块热饼,貂姬亲手将它塞到了那个男孩的手里,虽然不知那个男孩最后有没有吃了她送的大饼,也不知他最后是否被饿死了,还是被冻死了,那一夜,都是貂姬最无法忘记的夜晚,因为那个夜晚,她亲眼看到握心在自己的面前被欺凌,貂府的人以握心作为要挟,逼迫她回去,貂姬见不得握心被伤害,最终只有哭着服从了,被抓回貂府后,握心勉强活了几天,便死了,死后貂拜也只是派人将她草草安葬。 从那时起,世上便没有公孙姬,只有一个被父亲利用,成为貂家棋子的貂姬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长风归来万事无 握心死后,貂姬感觉自己真的是举目无亲了,哪怕她的亲生父亲还在身边,却像不曾有过父爱一般,他的世界里,除了权势,没有其他,可以说,貂姬,是一无所有,仅剩一副躯壳在奢侈的世界里,穿梭者,她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掏空,被这个利欲熏心的北音王朝掏空了。 这样一有着高贵身份童年却凄惨的女子,虽凭借过人的姿色和谋略获得了新帝的宠爱,但君王的宠爱素来难以长久,她怎的就敢这般张扬、这般放肆,这般咄咄逼人?不为自己留一点的退路? 这在鄂九的眼里,简直是不敢置信的事。如今,他望着这个十步之外的女子,这个曾经对自己有大饼之恩的女子,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异常的惊悸。 帝殿之内,依旧肃穆无声、那个新帝奥其没有给出回应。 帝殿之外,各人表情相差巨大,没有人插口多说一句。 情势僵硬,事情越是压在那里,每个人的心就显得越发沉重。 天色越发的阴沉,寒风里多了一缕一缕的白点,不知是哪位女官忽然喊出了一声:“啊,下雪了!” 鄂九抬头一看,只见雪花纷纷扬扬得落了下来,落在各人的头顶、衣帽上。 这样的天气里,连站着都是一种煎熬,冻得手脚冰冷,更勿提跪着。而那位貂姬娘娘,她的发上已结了碎冰,莫不成自湖里上来后就直接过来帝殿了,连湿发都未曾擦干? 奥其身边的红人宦官——罗公公转身嘱咐了一句,立刻有小太监匆匆忙忙地送了把伞过来,他将伞撑到了貂姬的头上,嘴里不住地哀求道:“娘娘,您看看吧,这会儿都开始下雪了,而且,老奴瞅着这天气,马上便夜了,您都在这里跪了有好几个时辰了,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这么折腾啊,老奴求求您,您就起来吧……” 貂姬跪在那里,不为所动。 这边,弋羲的近身内监也劝弋羲道:“公主,这事儿根本就不是您的错,您这又是跪什么呀,既然当时是有旨在身,她为何不早说?不知者不罪,而且按我朝的例律,妃子本就该给公主让道的,公主,您可是先帝亲封的公主啊,您和弋善小爷谁都没有错!”内监的声音低而坚定。 弋羲苦笑一声,任由内监劝说,也不肯起身。 这么一来,此刻,又陷入了双方僵持着的局面。 新帝奥其又迟迟不肯表态,眼看着这件事没玩没了地耗着,没有个了结的时候,只听一道声音远远地传来:“弋善冲撞圣威,前来领罪——” 众人闻声而望,只见一个七岁的童子就那样,不顾一切地狂奔而来,来的十分聪明,到得殿前时,朝跪在那里的貂姬愣瞥了一眼,蓦地“砰”地一声,跪在地上,竟是选择跪在貂姬的身边,同她并肩而跪,这种作势,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呆了。 帝殿之前,此时局势更为混乱了。弋羲的内监连忙上前拉他,低声道:“善小爷,您这是又做什么?快快起来,您快劝劝公主吧。” 然,弋善却摇头,粉饰玉雕的脸蛋上充满了坚持,一双亮黑如珠的双眸,正视着殿门,提高声音,朝殿里道:“一人做事一人当。马是我打的,人也是我害的,与姐姐没有一点关系!请皇上念在弋家一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莫要再追究旁人,只罚我弋善一人,弋善谢主隆恩!”话毕,脑袋已经碰在地上,连磕好几下,砰砰有声。 白玉阶石,冷到彻骨,而弋善一次接着一次地磕着头,额头碰地,额皮擦破,鲜血慢慢地流了下来,模糊了那样一张俊美灵秀的小脸,让人看去,当真是无法描述的可怜,那么小的一个孩子。 弋善素来讨人喜欢,如今却受这样的罪,直把大家的心疼的不已,因此也更加的怨恨貂姬,为何她连这样一个小孩也不肯放过? 而貂姬就跪在离弋善身侧极近的距离里,就这么看着他闷闷磕头,目光闪烁之际,眼里浮现出的竟是一些津津有味,最后又是微微扬唇,露出淡淡的一笑,笑容里,对这个孩童充满了似嘲讽更似愉悦的态度,貂姬这是完全将自己置身事外了,跪在那里看着弋善狼狈。 弋善听到她的笑声后,两道目光徒然转变,转过头来,神色复杂地看了貂姬一眼,然后,起身,缓缓道:“弋善明白了。弋善愿意一死,来还弋家一门的清白,冒犯圣旨,本该死罪!”话毕,便一头朝旁边的栏板,一下冲撞了过去。 帝殿前的尖叫声,顿时响彻成了一片。 幸的是,旁边的罗公公虽然年迈,他的手脚倒是显得极快,在最后关头的一把,一下将弋善给抱住,因此弋善虽撞在了石板之上,但最终也只是晕了过去,罗公公虚惊一场,命人将弋善抬入了殿内,并传唤了太医跟入照顾。 弋羲公主惊乍之下,几乎没晕过去,旁边的一干女官纷纷劝慰。照理说,闹成这个不可收拾的地步,皇帝怎么的也不能再冷眼躲在帝殿里袖手旁观了吧,可殿内却还是一片静悄悄的,没有一丝的动静。 为什么会这样? 鄂九的心底不禁生起了几分疑虑。 这时,一行宫人匆匆地跑上白玉石阶,高声禀报道:“启禀圣上!公子长风已至,现正门外候见。” 殿内传出一声音道:“宣。”声线无限华丽,宛若游走在琴弦上的银砂,低靡而撩人,又显得那般魅惑。 一干人等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新帝奥其对此事迟迟不表态,是在等公子长风。而只要公子长风来了,这天下间,便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情。 众人闻声,纷纷面露喜色,唯有鄂九,一时间双眉紧崩,内心显得更加不安,公子长风——这个深受奥其青睐的御用宾客,业精六艺、才备九能,今年十八岁,少年时扬名,先帝赞之,封他为“公子”的称号,并赐公子府一座,现又得新帝奥其的青睐,仕途可谓一片曙光。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对于他的来历,没有人知道的很全面,只知道他现在身份,在奥其的眼里,几乎胜过所有人,包括那些皇妃、公主。 对于长风,貂姬曾在父亲貂拜的寿宴上远远地见过他,听说是一个游历四方的潇洒诗酒侠客,但他的模样又不像是普通舞刀弄枪的侠客,自那次宴会之后,貂姬于这个公子长风便再也难以忘怀。 此刻一听说他来了,本来冷冷、目睹一切无物的脸上,有了一些动容之色,像是激动,羞涩却又是期待,却很隐秘,隐秘的只有她自己的心跳能够知道。 鄂九凝目望去,只见一个白衣的长身男子跟着宫人出现在玉华门外。 这时,周遭的一切一下变得黯然消退,不复存在,甚至连空气也凝注住了。 通往帝殿的长道上,只剩下那么一个身影,那个人,正缓缓地、一步、一步的、极尽从容地、淡定地像是从宿命的初端,浮光掠影般地向人群中央走来。 没有任何语言,能够描述这位公子长风那醉人的风姿,哪怕万一,也没有任何的精确词汇能形容他那般超然的气度,那般不凡,哪怕是丝毫…… 倘若见过广袤无垠的草原上,一泻千里的溶溶月辉,势必想的到他那头长达腰际、光可鉴人的黑色秀发,倘若体验过静寂无声的山颠上,看见过皑皑白雪绵延无边的壮丽景象,势必会想的到他的那声身轻如羽翼、纤尘不染的白色长袍,像江湖侠客,却又如诗墨一般优雅。 墨一般的黑,玉一般的白,如此干净,如此简单,除了黑白之色,再没有其他的颜色。 这样素淡的一个人,加上那张美奂的脸庞,如此地,动人心魄。 公子长风,他的身姿和气度,就是男子见了也会忍不住脸红心跳,世上怎会有如此将美丽和男子气概结合的这般好的人。 貂姬闻到了他的袖袍挥动带来的清风的味道,那般干净,是他,真的是他,又见到他了…… 貂姬的眼神慢慢地凝起,弋羲公主的手袖中慢慢握紧,两人脸上的表情,在同一时刻,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昔日的事,就像发生在昨天,貂拜在寿宴之后,笑言道:“姬儿这样的人品和美貌,当今世上,想来想去,看来也只有这位长风公子配得上。长风知足多谋,又深得皇上的喜爱,倘若有他加入貂家的队伍,对付弋家,必然容易的多。” 貂拜之妾当时也在旁边帮腔道:“想那公子长风,怎么说也是何等的风流人物,帝都的适龄女子们,现在哪个不眼巴巴的望着他,倘若我们的姬儿能够嫁给他,这可真的是桩好亲事,只要姬儿点个头,我们这便可以准备去公子府求亲。要办趁早,否则再等过几年,弋羲公主大了,恐怕,就轮不上姬儿喽。” 而今,貂姬望着这个昔日很可能成为自己夫君的男子,只觉得她的一颗心,如同渗透在水中的颜料,悠悠荡荡了好久,最终化作了一团戚戚然……她同公子长风到底还是有缘无分。如今她已成了貂姬娘娘,而他,依然做着他的公子。 公子长风长走上白玉台阶,自貂姬的身侧经过,随着宫人进了帝殿。 貂姬一直垂着目光,直到殿门渐渐合起,方才抬起头来,宝石一般、深邃的黑瞳,由浅转浓,她的表情变得难分悲喜,因为太复杂,而让人看不出个所以然,貂姬看到心上人出现在这里,是何等滋味,大概没有人知道吧。 第二百三十九章 自家人须自家护 公子长风进入帝殿大概约莫盏茶的工夫,罗公公走出来,传唤道:“皇上宣弋羲公主晋见!” 弋羲侧目望了貂姬一眼,非常不安地起身,跨入殿内。 进入帝殿,只见太医正在为弋善上药,皇帝与公子长风都站在一旁静静观望。 弋羲公主连忙跪下道:“弋羲教弟无方,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奥其终于转过身来,微微一笑,对弋羲道:“皇表姐,起来吧。” 明亮的灯光映着这位新帝奥其的脸,北音的现任国君奥其,其实是个极其英俊的美少年,眉眼细长,总是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秘神色。但弋羲公主心中非常清楚,这位皇帝面的这副和颜悦色不过假象罢了,这位少年帝王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 弋羲起身,忐忑不安地凑近龙榻前,急声问道:“太医,我弟弟的伤势可严重?” 太医为弋善把完了脉,回身行礼,答道:“回皇上皇后,弋小公子并无大碍,只需休养一阵,身体便能康复。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他额头上的伤……恐怕会留疤。” 弋羲公主一颤,再看向昏迷未醒的弟弟弋善,心里又是酸、又是涩,最终化成了内疚。她这个弟弟从小就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不但脑袋聪明,相貌也是百里挑一的好,而今破了相,虽只是在额上,毕竟也算是出现了瑕疵。弋羲正黯然神伤时,感应到有道目光正在向她这边投来,她抬起头,只见公子长风朝她这边微微一笑,然后道:“男子大丈夫,区区的一道疤痕不算什么,公主,勿需为此多虑。” 弋羲感激地看了公子长风一眼,再将目光转向了奥其,见奥其眉色极淡,依旧不动声色。 弋羲心里叹了口气,她再度下跪,没想到自从貂姬进宫以来,她这个表姐在奥其心里的地位也在暗暗发生了变化,至少没有昔日那般重要了,尽管别人仍旧觉得奥其最看重的仍是弋羲公主的表姐弟情分,但弋羲却不这么认为。 弋羲凄声道:“皇上,弋善年幼无知,冲撞了貂姬娘娘……”刚说到这,奥其突然抬起手来,阻止了她,不让她继续往下说。 弋羲公主心想:完了,弋家此劫终是难逃,奥其表弟终究是变了,昔日我不相信他会是外面传闻的那般,是以仍旧留在宫里,不曾搬走,没想到,他今日的作态,倒像是要开始跟我摊明态度了,他终究要毁在那个妖妃貂姬的手上,北音的江山迟早也会崩亡。 这时,一个容貌清秀的太监悄无声息地从侧殿猫着细腰走了过来,弋羲公主认此太监,那是奥其的心腹傅四。 傅四进来后,见到奥其曲膝而跪,然后唤一声“皇上。” 奥其立刻有了动作,回身问道:“如何?可是拿来了么?” 傅四应道:“是。”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个长而精致的匣子,然后将其毕恭毕敬地呈至皇帝奥其面前。 奥其亲手打开了匣盖,眉毛突的一弯,朝身旁的公子长风笑道:“长风果然好计,如此一来,这件事看起来再是复杂,也可轻易解决了。”话毕,转身将匣子直接递给了弋羲公主。 弋羲并不知他此举何意,看到公子长风对着她笑,便放了心。 弋羲满心疑惑地接过奥其递来的匣子,打开一看,看见内中放着的是一轴黄绢,将其展开一看,率先映入眼里的是“四十二章经”五字,字迹徘徊俯仰,容与风流,正是先帝御笔亲题手抄完成。 奥其略有思索地看着弋羲,悠悠问道:“皇表姐可知这是何物?” 弋羲略一迟疑一下,答道:“可是……先帝亲笔抄录的四十二章经?” “不错。皇表姐知不知道它的由来?” “嗯,听闻……前朝的风太妃病重,先帝为表孝顺,亲手抄录了这首四十二章经,为太妃祈寿。之后,此经就一直被供奉在帝寺之中,视为天下孝之表率。” 奥其略点头,目光中闪烁着一种难言的神秘情绪,让人看过去变得更加不可捉摸,他的表情在弋羲看来显得很古怪:“公主与小表弟今日不正是从帝寺归来么?” 弋羲心头一震,幡然醒悟,惊道:“皇上的意思是?” 奥其将目光别开了去,投向御案旁的一尊铜制人面龙身的灵兽,然后微笑不语。 看到见奥其突然沉默的样子,弋羲知道自己是猜对了——没想到奥其表弟居然还是肯帮她!没有打算偏袒皇妃貂姬。 听闻太后这几日凤体欠和,若弋羲自称是为了太后才将这匣里的御经从帝寺取回,今日弋善在洞桥击落圣旨之事就会变得截然不同,势头就会偏向弋羲这边了。 她是先帝所封的公主,又有先帝的御卷在手,貂姬即便身有圣旨,当时对她也需恭身避让才是。这般一来,弋善令貂姬连同圣旨一起落水之事,在这样的情况下,便马上可大事化小、而小事化了…… 弋羲公主的心头一震,一方面固然是为弋家大祸消解而感到欣喜,另一方面,却是对表弟奥其此番的偏袒感到诧异,他究竟是不是已经变得不像自己小时候认识的奥其了? 奥其,她的表弟,同弋羲公主的交情甚好,十二岁时便为了弋羲受过伤,差点被乱贼打断了腿,还曾开玩笑对弋羲表姐嬉笑说:“他日等我长大,要娶表姐弋羲为妻。” 迄今多年。奥其对这个表姐素来礼仪有加、亲昵不足,真正可算的上是相敬如“宾”了吧,奥其对这个表姐的态度,在外人看来,显得十分的微妙,却很独特。一年前,他被貂姬的美貌所倾倒,捧她如掌上明珠,已是天下皆知的事,纵使这个新皇妃一直生活在北音人的议论之中,褒贬不一,但到底还是褒扬声压过了谩骂声,毕竟北音大部分的百姓不知内情,对于奥其登基一事,大部分人仍旧以为是顺理成章的先帝传位登基罢了,何来的什么谋权篡位之说。 有貂姬在,奥其控制朝政和北音的能力变得很强大。不利于其朝政巩固的言论,皆被奥其视为邪说,是不可能流传于世的。除了一些看不惯奥其作风的一些正义之士,会时不时冒出来捣点乱,但最终都被奥其的人镇压了下来。 但是,在今日的这件事上,奥其却选择了维护弋羲公主……弋羲本来以为他维护的会是貂姬,因为不管是从他素里对貂姬的纵容还是恩宠的行为来看,奥其绝对不会去跟貂姬作对吧。 弋羲想到这里,一时间,心里如五味掺杂,泛起一点点的温馨,却又马上变得有一点点的辛酸。想罢,当即恭身,向奥其下跪,语声感激,道:“弋羲谢皇上隆恩!” 奥其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座人面龙身的铜制灵兽之上,悠然道:“皇表姐,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吧。你乃是先皇亲封的公主,以后当以宫里,以一家人的祥宁为第一,朕希望,以后不要再出现任何同此事有牵扯的后续。朕不喜欢听故事。” 弋羲的秀眉不觉蹙了一蹙,方才在心里对他泛起的感激,此刻又化作了一团烟云。奥其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变得让人感觉讽刺的意味,听起来很不舒服,不仅是语气变了,话中的意思也变味了。 弋羲心底冷冷一笑,她明白奥其这是警告她,不得因此事而对貂姬怀恨在心、为了弋善之事而伺机寻貂姬报复,看来,奥其终究偏袒的还是貂姬那边。 虽然他的表面上是帮了弋羲,实际心里偏的还是那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貂姬那边。弋羲心中好不容易泛起的些许涟漪,此刻,连同着昔日的一些幻想,也随着表弟奥其的这一句话慢慢沉淀了下去,她低眉收目,尽量将语声放得十分平和,至少在奥其面前,变得很刻意,已经完全失去了昔日的自然:“是,弋羲谨记。” “好的很。”奥其终于回过头来,瞥了一眼旁边的罗公公,吩咐道,“罗海,到殿外宣旨吧!” 那道圣旨想必是弋羲进殿前,奥其便已写好的,罗公公听到奥其命令,连忙打开了殿门,在殿外众佳丽好奇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走到貂姬的面前,然后抖开黄缎的圣旨,朗声宣读:“奥帝元年,二月己未朔十七日乙亥,皇帝诏曰:於乎!内则之礼,用穆人伦,中馈之义,以正家道。国舅怀之子善,孝友至性,智贤多才,乐善为辞,言行皆敏。奉太后懿旨,动以法度,彰吾朝盛世,表先帝勋功。今虽误惊帝旨,冒犯天威,奈孝字为先,朕,不予追究。另夫人姬,柔闲内正,淑问外宣,赐封永平,赏明珠二十串,丝缎五百匹,黄金万两,以铭慧芳。钦此!” 罗海宣旨完毕,四扇殿门突然大为敞开,跪在门外的貂姬,和跪在门内的弋羲,同时抬起头来,二人目光遥遥相对,情绪皆是复杂。 这副情景,落在一旁观看的鄂九和赵封父子的眼中,只觉这场景变得好生怪异,明明是解决了一个重大的矛盾,却令人那么生抑,有些沉闷。 貂姬、弋羲,四目相对,二人的目光仿若沧海浮生,便这么悄悄地从她们的视线中流了过去。 而貂姬素丽的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笑容里却有恹恹的神色,令人完全猜不出此刻,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依然是那么神色淡淡,不可一世的态度,冷冷地,跪在那里,不闻不问。 这时,罗公公走至貂姬的面前,提醒她道:“娘娘,还不谢恩?” 貂姬这才动了动目光,将目光从弋羲的脸上悄悄收回,如梦初醒般地,整个人一颤,然后嘴角浅浅一勾,笑得格外妖娆,大声呼到:“臣妾——谢吾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鄂九看到这,心底轻吁了口气,此事总算是解决了。再转眸去看殿内,见公子长风正站在皇帝奥其的御案旁,面上虽然保持着一副平和,但奥其看他的眼神里却时蕴藏着一些赏识,看这位新帝的这副样子……这个办法是这位白衣飘飘的公子长风想出来的吧!也只有长风,这样特殊的人物,才想得出以这般平和而简单,却最具实际作用的方法,将一件看起来进退两难的事,清清楚楚地解决了。 不愧是公子长风。 第二百四十章 同是自作多情人 貂姬在宫女们的搀扶之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毕竟因为她跪的时间过长,起身到一半时,因为使不上力,一下便又跌了下去。 太医连忙从殿内快步奔出,罗公公命人抬来软轿,命人将貂姬抬回了月神宫,随着一干人纷纷扰扰地离去,帝殿前终于恢复一片安宁。 鄂九和赵封父子才闻到了新鲜空气流动的声音。 赵封方要带着鄂九到殿前面圣,突见公子长风从帝殿内走出来,鄂九同他的的视线不经意地交错了一下,鄂九皱了皱眉,几乎连呼吸都为之停止,这个人——十分熟悉。若不是之前跟他打过交道,他的眼神怎会如此熟悉? 对于公子长风,鄂九充满了好奇。一身白衣,一头长发,给他的感觉,就只有怪而熟。 然而,公子长风的目光却并未在鄂九的脸上多加停留,也未因鄂九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而多注意他。 公子长风疾步,匆匆离去。 不知何时,已经入夜,寂寂的晚风,吹拂起公子长风的长袍,宫灯将他的那身影子倒影在地上,好长的一道,绝世而静邃,暗雅而流光。 弋羲从帝殿内走出,痴痴地望着公子长风匆忙离去的背影,直到赵鹏在她耳边轻唤了一声道:“公主?人都走没影了,恭喜公主渡过此劫。” 弋羲回过神来,赵鹏的脸上蓦地一红,急急忙忙地避开目光。弋羲冲他微微一笑,道:“赵公子,别来无恙。” 赵鹏刚要开口和她继续搭话,弋羲却从他的身边走开,走到赵封的身前,笑道:“赵大人,可是要找皇上议事?” “正是。”赵封道。 弋羲点点头,目光转到鄂九的身上,问道:“这位就是你向皇上推荐的人吧!” 赵封再次点头:“是,小九,快见过公主。” 鄂九愣了一愣,忙上前,对弋羲行了个大礼:“草民鄂九参见公主!” “嗯。”弋羲点点头,并未对他有过多的言语,这时,弋羲的内监走来,对弋羲道:“公主,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弋善小爷留在这儿,也不是个时候。” 弋羲点点头,一行人便带着弋善回去了,这行人走的十分匆忙。 回宫之后,弋羲命专人照顾弋善,并摈退左右。她的表情变得非常复杂,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内监道:“公主又开始叹气了。” 弋羲低声道:“没想到,公子长风因为此事,都被皇上请进宫来了,皇宫这种是非之地,他向来不会理会,没想到啊,没想到……呵呵,这么简单就解决了此事,太后的懿旨,真亏他想的出来,果然只能是公子长风能想的出来的!” 内监垂头笑道:“公主,现在不挺好的么?兵不血刃就化解了一场大干戈……” 弋羲轻轻白她一眼:“好是好了,不过这么一来,公子长风就算是被卷入了貂、弋两家的矛盾中,我并不想他这么做……他就不该属于这里。” “奴才不明白公主的话,公子长风应该属于哪里……” “他应该属于一个干净没有世俗喧嚣的地方……” “公主为公子长风想的可真多,现在世上这么乱,哪里还有一片净土,哪个国不是这样,不过这次长风公子出面,能够让貂姬娘娘的诡计没有得逞,对公主和弋小爷来说,也算是一种大喜事……” “哪算是大喜,只能说是小幸,貂姬之所以那样咄咄逼人,不过就是抓住了圣旨被善儿打落湖中一事,可是善儿当时身上也带着先帝的御卷,孝字大于天,即使是皇上的圣旨,在先帝的御卷面前,自然也不得不让了。这一招,看似简单,却是绝妙之极。”弋羲道。 内监听罢,不禁嗤鼻:“公主,奴才跟你实话了吧!什么当时身上带有先帝的御卷,这些儿都是没有的事,分明是现去帝寺取的。”内监忽似想起了什么,然后开始咯咯地笑。 弋羲问道:“你笑什么?” “奴才笑貂姬娘娘可谓是机关算尽,白白跪这么个半天啊。”内监边说边掩嘴而笑。 弋羲目现惊奇,恍然大悟:“这么说,貂姬今日的失败,全是因为……公子长风插手的缘故?” 内监似笑非笑看着弋羲:“是啊公主,全都是仗着公子长风给的好处呢,公主长风站的可是公主您这一边。” 弋羲一下羞红了脸,内监见她这个模样,只能笑着摇头叹道:“不过,公主,今日之事发生了倒好,这倒恰恰说明了最重要的一点,貂姬娘娘现在虽然受宠,但除了皇恩之外,就再无其它了,连公子长风都不站在她的那边。” 弋羲心中一颤,听懂了内监弦外之意。 弋羲点点头:“今日这事,若是换了我是貂姬,貂姬是弋羲,我都不需要自己去殿前跪乞,只需让貂拜联同朝中的大臣一起上折子,痛诉弋羲,纵侄行凶,才导致圣旨落水,触犯天威。到时,折子会一本接着一本的压上去,就算有先帝的御卷那又怎么样?也难以保不住弋家。所以,这么说来……此事倒是有人故意在压住,不让此事闹得太大,貂姬再是倾国倾城、再是三千宠爱又能如何?看来,是朝中有人在帮我们弋家。是公子长风吗?” 内监看着她,笑而不语。 弋羲一愕,手里捏住衣角,咬了咬唇,随即明白过来,眼中闪过一丝对貂姬的嘲讽,想起公子长风时,又是甜甜的微笑。 弋羲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梳妆匣中取出一支珠钗,钗头一颗明珠,足有龙眼大小,散发着莹润的紫光:“这是宣国使臣进贡来的稀世之珠,当今世上只有一对。皇上分别赏了我与貂姬一人一颗。这颗叫做,长生守,貂姬手上的那颗叫永白首。前些日子,我请了巧匠将它打制成了钗,本来想给自己戴,现在突然觉得,这东西……再是珍惜好看,如今也要不得了……” 内监不解道:“公主为何不要,既然是皇上恩赐的东西……” “过些时候,你以我的名义,将此钗如今送去公子府上,就当是给我感谢他这次为弋善解围的报答吧。”弋羲道。 内监道:“奴才不解,公子一个男儿家,肯定不会要这种女儿家的东西,公主,不如……再送点别的?” 弋羲公主摇摇头,神色坚定,道:“就是它了。” 内监连忙跪下,恭恭敬敬地接过,珠钗入手,映的他的肌肤都变成了幽幽的水晶蓝。 弋羲将钗递给了内监,目光却仍旧凝望着它,眼神瞬间变得柔软下来,却又溢满一种沧桑和惋惜:“愿你真正个如此名一般,与你的良人长生相守,恩爱白头。我愿为了你,成全你放心地去寻你的他。公子长风,我弋羲已经放弃了,你听得到吗?” 内监捧着那支钗,看到弋羲的神色,百感交集。然而,此时的弋羲和她的内监,包括公子长风,都不曾预料到,正因为这对明珠,他们还会和一些遥远之外的人,还有今日这起事件所关联到的所有人的命运,全都吻衔在了一起。 叫长生守的,恰恰分离。 叫永白首的,偏偏消弭。 一腔悲欢古难全,世事从来不如意,也未在世人的预料之中。 弋羲看得十分明白。公子长风爱的不是她。所以她想为他做的一切,都不曾实现过它的真正意义…… 一只乌鸦从林间被人用箭射落。 鄂九眼底闪过几分警觉,浮现出一丝阴霾,并未被惊动,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发出一声冷笑,对慕容愁道:“美人通常都有祸水的本事……”说到这里,突然止口,神色变得更加复杂,因为慕容愁正在用一种很严肃的目光看着他。 她向鄂九目露询问之色,对他突然发出的一声感感叹,充满了好奇。 鄂九冷冷一笑:“算了,君子不议人短长,公主,是鄂九失言了。” “你也能算是一个君子?”慕容愁眸中的好奇转为明晰,逐渐亮了起来,带着一点讽刺的语气,反问鄂九道。虽然她并不明白鄂九会突然发出这样一声了感慨,但见他即使满怀不忿,却依旧将终止,不再道人是非,由微见著,鄂九的人品其实并未那么拙劣。难道是自己以为对他太过有偏见不成?天下局势震荡,有些国的政治龌龊,然而,漫漫旅程之中,能遇见像许淮生那样不议人长短的男子,少之又少,已算是一种幸运,鄂九竟也有如此良品?这让慕容愁心里不敢置信。 鄂九昔日在她面前的表现,一向拙劣,难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看错了吗? 过了一会,鄂九缓缓道:“公主想听一听我的身世么?” 慕容愁道:“没兴趣。” 鄂九道:“公主就这么不待见我?” 慕容愁道:“你我之间,就只有利益关系,不是么?” “不,昔日里,我叫过你一声阿愁——”鄂九激动道。 “那是昔日,而且只有一声。鄂九,我劝你还是莫要自作多情,现在我的心思全在复仇和复国上,就没有其他。”慕容愁道。 “公主又何必自欺欺人,也许……天底下自作多情的可不只鄂九一人。”鄂九看着她,带着一种冷静的调侃,道。 慕容愁瞅了他一眼,道:“有关于你的事,我没有兴趣听,也没有时间听。鄂九,我希望你日后将我当成公主。” “鄂九从来都不曾将公主当成别人。”鄂九解释道。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慕容愁道。 “那是什么?恕鄂九不明。”鄂九道。 慕容愁欲言又止,最终道:“没其他的事,你就别跟来了,这段日子,让我一个人静静吧,别来打扰我。” “公主就这样走了吗?刺杀萧贼的计划,何日展开,公主总得拿个决定,这样一日推着一日,对我们根本没有好处。”鄂九追在她身后道。 慕容愁止步,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我迟早会亲手杀了萧贼,但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我们真正的目标是萧凉。萧瑜一死,雪国势必会引起骚动,打草惊蛇,这对我们最终目的,没有一点好处。过些天吧!不要跟来!” 慕容愁话毕,径直往前,离开。 第二百四十一章 获邀出使北音宴 “宁儿,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许淮生道。 宁暮摇头。 “你还要回去么?皇宫根本不适合你,听我的,离开那块是非之地吧。”许淮生劝道。 宁暮道:“淮生哥,我必须回去。” “我是一名大夫,看问题从来只从一个角度出发,如果留在宫里,会祸及你的性命,不管其他缘由牵制如何复杂,对我来说,你的性命始终重于一切。宁儿,义父义母泉下有知,一定不想看到你身置危险,冒着生命危险去替他们报仇。”许淮生力劝。 宁暮静静地听着,并没有马上插话。 果然,许淮生继续说了下去,仿佛是在倾诉,又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并不在意宁暮是否听了进去,他道:“我游历四方的那些年,我曾见过很多人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在街头苟延残喘,也见过了孩子们光着脚丫,流着鼻涕地奔跑在雨天里,一些贫民窟中,地上躺着一些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的人,他们瘦骨嶙峋,被疾病缠身……那些景象我见的太多……” “我还见过一个少女,抱着她最好的朋友的尸体在雪地里大哭,只因为她的朋友生了病,却无钱医治……所以,看到这些情景时,我常对自己说,既然老天让我走上了行医这条道路,我就要以自己的绵薄之力,为这些众生做些什么,我不愿像宫里的那些太医们那样,只伺候着皇家权贵,我要救我所能救的每一个人,并且,对那些生活困苦的病人们说——我为他们看病,可以不要钱。” 宁暮的手慢慢地握紧了,她理解地看着许淮生,听着他诉说。 “于是在大夫这条道上,我以自己的信念越走越远,每每和一些医友为了诊费之事发生争吵,从和他们一起开医馆,到最后愤然离开医馆,最后行走乡里,奔走于各国,餐风露宿,那时,无论有多艰辛,我都能默默承受,因为那是我自己所选的道路,当了大夫,我就要执着地沿着这条道路,一步步走下去。”许淮生说到这里,脸上并无太多的得意之色,虽然他心里很以做大夫救人为豪,此时当着宁暮的面谈起时,反而被一股深深的悲哀所笼罩着。 他的眉眼,眸中所表现出的悲哀,在宁暮看起来,是那般的鲜明,以至于宁暮觉得他的背影,他的脸,让人看上去,比以寻日里所见到的他显得更加的萧条,凄然。 “可是,宁儿,理想……原来终归,只能称做为理想。是因为,这个世界,并未像你想象的那般美好,并不是所有的事,只需要你够坚定,你够勇敢,最终就能实现的……”他话到这里,抬起眼,看着宁暮,忽然惨然一笑,道:“所以,我终究还是放弃了和朋友一起开世家医馆,最终还是一个人回到了四处游历的道路上。” “淮生哥,你后悔过么?” 许淮生摇了摇头,道:“救人的心,无关错与对,也无关是和非,终究只是每个人所用的方式不一样罢了。然而,我却发现,有时候,即使你只是很纯粹地想去救一个人,最后,都会变成一件非常复杂,甚至难以达到的事情,何况是去杀一个人呢?宁儿,你懂得我的意思么?” 宁暮明白他的意思。诚如他所说的,他之所以最终改变他的志向,愿意进宫忍辱住在药庐,并非他的初衷,只是因为宁暮,因为宁暮,许淮生才会被牵扯到现在的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之中,却无不一一制约着他,束缚着他的前程和理想,让他觉得不堪承受,许淮生,他的心里,其实不是滋味。 其实,对于宁暮,何尝不是如此。为了报仇,潜伏在心爱的男人身边,每日都要忍受爱与恨的纠葛。 还有慕容愁,还有她随行手下鄂九和其他一些人,哪个,不也是如此呢,大家都是被逼而来。如果世上没有纷争,没有仇恨,也就不会发生这么多复杂的事,该是一个太平盛世,亲人和睦,朋友其乐融融的国家,而,现在的宣国,是这样么?显然不是。 “淮生哥,你……能不能告诉我,明知宫里危险,你为何还要冒险参与进来?”宁暮已入局,是因为家仇,当以孝为先,这不是她能选择的。可许淮生不是,他说到底只是陆家的养子,犯不着为了义父义母而去冒生命危险,再次为了他们的女儿卷入这场无休止的战争之中。在他入宫之前,宣国皇帝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又是什么,将他推上了这个风头浪尖,再难将息? 仅仅只是因为他视宁暮为义妹,因为他和陆家的关系吗? 宁暮将这份疑惑保留在心中,未当着许淮生的面问出来。 二人聊到烛火将烬,方可罢休。 将士夜守关,代漏五更寒。 钟沉自凉亭酒醉后,被人抬回乾清宫,便不曾睡去,他的醉,也不是真正的醉,他的愁,却是真正的愁,他命人掌灯,又派人守在暮云宫,在暮云宫殿中等候梅妃的归来。 对于梅妃乘夜出宫,如何出的宫,宫里的人竟没有人有所察觉,这让钟沉十分气愤。 皇宫,终究困不住梅妃,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 钟沉坐在椅子上,以手掌撑着额头,面上十分焦虑,对于宁暮乘着自己酒醉,离开了皇宫,对钟沉来说,他一如感到受到了欺骗,这种欺骗令他的愤怒无法发泄,只有暗暗地忍者,就因为朕爱她,仗着朕宠她,她就这样肆意妄为,依然做着欺骗朕,伤害朕的事么? 钟沉在乾清宫中,等候梅妃归来,一直等到了鸡鸣,也未见她的身影。 而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也各个面色凝重,在等候他上朝,各人窃窃私语,朝堂之上弥漫着一股浮躁的气息,看起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皇上,大臣们都在等着呢,您看……”高晋神色焦急道。 “梅妃离宫多久了?”钟沉手撑着额头,闭眼询问。 “有四个多时辰了吧。”高晋答道。 钟沉招招手,起身,在殿里来回徘徊了几遍,最终吩咐道:“梅妃回来后,立刻将她带回这里,没有朕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接近她。”他说着顿了一顿,想起了什么,道:“她若想出行,立即阻止,不许她踏出乾清宫半步。” “如果娘娘反抗呢?”高晋思了思,斗胆问起。 钟沉没有想过梅妃会到反抗的地步,内监提起,反加重了他的心情,他犹豫了好久,最终道:“若是反抗,当即扣押!梅妃若是回来后,若是出了乾清宫一步,或是掉了一根头发,朕拿你们是问!高公公,随朕去朝堂!” 此刻,最难做的就是这些内监了,高晋连忙应道:“是。” 钟沉话毕,疾步赶去朝堂。 赶至朝堂时,也不管朝臣们在议论些什么,钟沉径直穿过两排的朝臣中央,踩着地毯,登上了龙椅。 高晋则跟在他的身后。 朝臣们拜见皇帝,口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钟沉深吸了口气,然后靠着龙椅,慢慢坐下,居高临下,向这些朝臣望了望。然后微微一笑:“诸位爱卿,今日都来的甚早啊。” 群臣面面相觑,面上皆没有一丝笑容,每个人都带着忧愁。 “可有事启奏么?”钟沉大声问道。 “启禀皇上,北音皇帝奥其向我朝发来一份邀请!”一个大臣站出来,禀报道。 “呈上来!” 高晋下了台阶,结果那名那份来自北音皇帝奥其的邀请书,呈递到钟沉面前。 钟沉看完后,鼻里哼了一声,道:“这个奥其,倒是很有兴致!下个月初八,奥其帝要为皇妃貂姬举办二十七岁的寿宴,他想邀请朕去北音赴宴为皇妃貂姬庆生,简直是荒唐!” “这个奥其也太不要脸了!”不知朝堂上,谁怒斥了一声。 “皇上乃是万金之躯,我大宣国的天子岂能去给一个小小的北音皇妃庆生,这不是故意羞辱我们大宣国么!皇上!此奥其之意,已然明显,分明是在挑衅我们大宣啊!” “是啊是啊,这寿宴,去不得!北音一向同大宣没有什么来往,这下突然来了一份邀请书,难免排除是奥其的阴谋啊!此宴必藏玄机!” “皇上,千万不可去!” “朕怕的倒不是奥其对朕会有什么阴谋,朕气的是他的嚣张,这份邀请书内,所用的语气,着实无礼,丝毫不将朕放在眼里,连基本的两国交往的礼仪,他奥其一点不用。” “啊!居然有这种事!皇上,这个奥其实在是太过嚣张了!” 钟沉看着朝堂上,群臣议论纷纷,似乎对此事皆抱以不满的态度,大多数对于奥其的邀请是拒绝的,但偏偏是这样,钟沉的心思又转了一转,重新翻开了邀请书,邀请书上所用的语气虽不礼貌,但提到了一点——南国。 正因为奥其提到了南国,钟沉才微微沉静下心来。 “众位爱卿,强敌在前,自乱阵脚,乃是大忌。纵使他奥其对朕有什么阴谋,朕也无所畏惧,最重要的一点,奥其提到了南国,只要朕和一位妃子赴貂姬皇妃的寿宴,北音就愿意为朕提供一个对付南国的良策。”钟沉道。 朝臣听他这么一句,吓得脸色一白,纷纷劝阻道:“皇上,您可千万不能信了奥帝的鬼话,他这是编造出来骗您的啊!只要您一到达北音境内,他定会马上下令将您给扣押起来,到时候反过来要挟我们大宣过,逼着我们称臣投降!皇上,请三思。” 朝堂上登时沸腾起来,所有人都反对钟沉接受奥其的邀请,虽然钟沉并未明确表示自己会赴宴,但局面已经控制不住了。 为了缓和朝臣们的心,钟沉只有将此事暂且搁在一边。 第二百四十二章 回宫已是绵雨时 夜雨骤急,打得皇宫的窗纱啪啪地作响。 宁暮淋湿了一身回来,看到暮云宫灯火通明,殿内站满了侍卫和一些内监,她认得,全是乾清宫那边的人。而小晴,此时,也站在一旁,看见她出现在殿外,一副不妙之色,急匆匆走到宁暮的身边,低声道:“娘娘,事情不妙……这些人,都是皇上派来的。”小晴说完,低下眉头。 “皇上有令,只要梅妃娘娘一回宫,便立即带娘娘去乾清宫,哪里都不能去!”一个侍卫说道。 小晴手搀宁暮,见她一声黑衣已经淋的湿透,肌肤冰凉,想到她还是怀有身孕的人,如此将身体沉浸在冰凉之中,到底对胎儿不利,担心道:“娘娘,奴婢扶您进去,换件干净温暖的衣服吧。” 宁暮并未说话,任由小晴扶着走进内殿,不想却被侍卫当场拦住:“梅妃娘娘,请您莫要为难我们!请随我们去乾清宫!” 小晴道:“你们眼瞎了吗?没看到梅妃娘娘的衣服都湿了吗?要去乾清宫,也得先换件衣服,不是么?”说着,扶着宁暮,无视侍卫的阻拦,继续往前走。 侍卫们将宁暮和小晴围住,面色生硬,没有一点开玩笑:“这是皇上的命令,不容有一点耽搁!还请梅妃娘娘委屈一下!” “你们这是要逼死我们吗?若被皇上知道了……”小晴道。 “这就是皇帝的吩咐,请娘娘配合。”侍卫摆出一张铁面道。 有时候,柔软就像一把钢刀,可以做到兵不血刃;尤其是,以最无所谓、最冷静的神情和声音,去描述最残忍的事实之时。 对于钟沉的命令,宁暮置之一笑,尽管身上很冷,冷得她快有些支持不住,她对侍卫道:“去乾清宫。”便没扔下第二句废话。 小晴看着她就这么被侍卫带走,双手紧握,却又没有其他办法,在暮云宫内徘徊来了很久,最终想起了一人,跑出了暮云宫。 她跑去偏殿,找了钟采。 小晴急匆匆赶到偏殿时,雨已经停了。 钟采正好从殿内走出,看样子,是刚刚用完早膳。 “小晴?”钟采一眼便认出小晴,奔到她的面前。 “小钟采,快跟我走!”小晴拉起钟采的手,便往乾清宫跑去。 “发生什么事了!” “皇上派人把梅妃娘娘带走了!” 钟采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听到是钟沉派人将梅妃带走,便安了大半的心,扯住小晴的手,让她停下:“晴儿姐姐,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梅妃娘娘不是经常被皇上带走的么?”钟采嘴里说着,还忍不住掩嘴偷笑。 “我说的是真的!”小晴道。 “我说的也是真的,梅妃娘娘被皇上带走,那才叫没什么大事呢!小晴,你瞎担心什么呢?”钟采仍旧嬉闹道。 小晴的脸色一沉,道:“梅妃娘娘是从宫外回来的。” 钟采的嬉笑声陡止,不再笑了。 “梅妃娘娘去宫外干什么?”钟采道。 小晴摇摇首:“就是不知道娘娘出宫做什么去了,所以我才担心。” “你慢慢说,我随你去一趟乾清宫。”钟采从小晴的话中以及表情里嗅出一种不妙的味道。 两人一同急急跑开,向乾清宫奔去。 宁暮来到乾清宫时,进殿瞥见钟沉不在殿内,一张玉桌上正烫着一壶酒,那酒具昨夜在凉亭的一模一样。宁暮愣了一愣,径直跨入殿内。 侍卫搬来了一张椅子,请她坐下。 宁暮也没有拒绝,按照侍卫的意思,很配合的坐定。她知道,这大概是钟沉特意交代他们这么做的,她不能去这里的任何一个人,这些毕竟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因为他们在面对帝王权力时,也没有选择。 “你为何要选择半夜出宫,你出宫为的是什么?为何要乘着朕酒醉之后,出了宫,你到底为了什么,你告诉朕,告诉朕……” “因为我是陆家的女儿……而你是我的仇人,宫里到底不是我的家,潜伏在宫里,潜伏在你的身边,都是我特意安排的,我出宫那是我有自己要去见的人,要去做的事,却不能告诉你。” 宁暮坐在椅子上,大概因为劳累,被雨水淋透了身子,显得有些精疲力竭,精神正在慢慢地低沉下来…… 她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从一场迷糊不清的梦里醒来,没有看到钟沉,乾清宫内,除了她和一旁看守她的侍卫,没有其他人。 钟沉不曾到来…… 很久很久了……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宁暮觉得她都沉浸在某段由自己一手编织出来的虚幻梦境之中。在那段看得模糊不清的梦境里,她带着一种触不可及的奢望,期盼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能和钟沉成为朋友,而不是仇人,可是她却始终做不到,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都做不到,哪怕不能长生相守,只要有一点点希望留存,她甚至希望,一切都只是一场梦罢了。 因此她争,她求,却不认命。 宁暮从来就没有甘心过,不论是埋伏在钟沉身边当一个安分的梅妃娘娘也好,一个杀手也罢,看似惊险却精彩纷呈表象之下,不过是她在向宿命发起的一场反抗罢了。 而今,钟沉设下的这场凉亭煮酒的计策,可以说,正在宣告她的这场反抗,变成了彻彻底底的一个笑话,钟沉显然是对自己有提防的。 他怎么可能那么快,那么随随便便,就喝醉?他是帝王,一个帝王,不可能连这最基本的自我防卫的意识都没有,更何况他是一个很聪明的帝王? 果然是帝王之术,宁暮第一次确定了心中的猜想,有些失望,有些难过。比起,让她坐在这里,忍受着身体上的冰冷发抖,钟沉昨夜之举,那是在骗她,骗她跳入他一个小小的圈套,那更令她难过。 爹…… 娘…… 害死你们的仇人就在女儿的身边,我却做不到为你们报仇? 钟沉……你设下的凉亭之局,我本以为你是真心,没想到却是一场欺骗,到底是你骗了我,还是我欺了你? 你到底在等什么?明明,已经察觉我的问题,却不曾对我下手,难道你的本事就只有这么一点点噩梦?你不该对我的这些令你不满的举动有所表示么? 宁暮坐在那里,一个人胡思乱想着。 亲手抓住我的把柄,才是是你真正想要做的么?那么,最重要的一步,又是什么? 你……要……杀……我……么? 要杀你口口声声爱着的梅妃么? 这些字,在宁暮的心头来回响起,尽管只是她一个人的胡思乱想,却足已痛彻心扉。 这时,殿门开了,走进一个人来。 是钟沉:“你们都下去吧!” “是!”侍卫们都被钟沉摒离了。 宁暮睁开眼,望着仅有数步之遥的钟沉,想着自己的真正身份,想着她所遭遇的一切,再想到此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钟沉,再想到此刻的自己,眼泪竟咽了腹中,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笑。 极淡,却苦。 这时,玉桌正在烫着的酒开了,顶得盖子扑扑直跳,宁暮却似完全没有听见一般,那已经煮开的酒,这会儿也无人理会。浅白的水汽正慢悠悠地朝着空气中弥漫而去,然后渐渐散开。 宁暮那张疲惫已极的脸,笼罩在殿内的雾气之中,看过去,就像一座玉雕的塑像。 “陪朕下盘棋吧!”钟沉道。 他是可以看到宁暮的狼狈样子,她的衣衫是湿透的,她此刻很不舒服,钟沉也看在眼里,最终向她吐露出的话却只是……想和她下盘棋。 钟沉命人抬来了棋台。低着目光,捡起了棋子,然后一点也不关心地看着宁暮。 宁暮没有力气去抗争什么,也不想去做抗争。 她拈着棋子,看着棋盘,久久没有动静。 一旁正在煮酒的酒壶盖渐渐地不再跳了。 殿内很安静。只有她和钟沉两个人的呼吸,轻轻浅浅地,平静之极。 她从来没有这么安静地钟沉相对坐着,冰凉的身体,一点也不舒服的身体,和此刻这场棋局格格不入,钟沉这是何意? 也许,这是他发泄不满情绪的一种方式吧。对自己不闻不问,不问冷暖,换做寻常,他看到自己这个样子,早该心疼的命人取来暖被,替自己暖暖身子吧,可是此时,他却没有那样做。 很明显,他对于宁暮昨夜私自出宫一事,心里极为不满。 如此,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宁暮终于动了,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注视着对面脸如死灰、带着一点悲伤的钟沉。 钟沉似乎感觉到了她投来的目光,嘴角一笑,舒展了双眉,道:“你想好下一步怎么走了么?” 宁暮看着他“嗯”了一声。 钟沉抬起眼来:“那你为什么不走呢?” 宁暮定定地看着她,须臾有余,她向他摇了摇头,道:“臣妾不敢。” “现在没有皇上,也没有梅妃。”钟沉看着她。然后兀自又笑了一下,尽管很淡很轻的笑容,去足以让宁暮有些难受,心里闹得不可开交,就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钟沉的眼里慢慢地凝固:“哦?为什么不敢?说来听听。你……是怕输吗?” 宁暮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打了个喷嚏。她想要伸手抱着身子,无奈手中执棋,十分不方便,没办法,现在,她太冷了,冷得已经无法去动一动手,却还要费尽心思地去迎合这场属于她和钟沉的内心战。 钟沉一怔,听到她发抖的声音,显然是受了风寒,眉头皱了一皱,目光并未跟着抬起,就这样,保持这样的姿势,很久,很久,也没有其他的话语,然后摩擦着棋子,缓缓道:“当你第一步走天元时,我吃了一惊。因为很少会有人,用你这样的方式去开一盘局,通常来说,敢以天元开局的棋手,要不,就是胆子极大,要不,就是棋艺极高。是以,对于你开的这盘棋,我不敢太过松懈……”他说到这里,想起了什么,顿了一顿,目光停留在棋盘上,继续道:“纵使我小心翼翼地去跟你走这盘棋,但一路走下来,我却发现……” 第二百四十三章 道似无情却有情 钟沉笑着将自己的话接了下去:“却发现,我的棋艺也不过如此,也许,我连一个三流棋手都比不过,是不是?” 宁暮知他话中有意,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既然如此,你更无需畏惧我,不是么?因为,无论怎么走,这局棋,你都有稳赢的胜算。不是么?”钟沉连问了好几个“不是么?”,每问一次,都像一把利刃刺进宁暮的心里,问一次,刺进一寸,让她慢慢有了疼痛的感觉。胸口的某处地方,正在为钟沉的这些话,隐隐生疼。 宁暮垂下眼睛,低声问道:“既然你认为自己的棋艺平平,连三流棋手都比不过,却为什么要同我对弈?” 这回换作钟沉没有回答她,也以沉默代替回答。 宁暮于寒冷中勉强露出一抹微笑:“如果是别人,也许如此,但是皇上……” “这里没有皇上。”钟沉抬眼,神色激动地看着她。 宁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下去,她道:“其实,在入宫之前,我便对皇上的棋艺有所耳闻,如今皇上却对臣妾说着这种话,臣妾现在……不免有些开始畏惧了。” 钟沉眉头渐渐皱紧,一定不动地看着她,听着她说,过了好一会,突然呵呵:“梅妃终究是个聪明人,说你聪慧也就罢了,没想到你还能去摸别人的心思……”他说着,放下手中的棋子,慢慢地凑近宁暮。然后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盯着她看,就盯进她的心里一样,让宁暮显得有些不安,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垂下目光,没有回应。 钟沉又将身子从她的面前移开,将她手中的棋子拿到自己的手里,然后坐回自己的位子,将棋放回盒中,顺便,翻了翻其他的棋子,恢复了之前的语气:“而且,你每次摸别人的心思,摸的特别准,尤其是朕的心思。” “臣妾不懂皇上的意思。”宁暮避开他的话语,仿佛有意逃避这个问题。 “你懂也好不懂也好,这副棋具也实在太新了一点。它被人使用的次数,绝对不超过三次。”钟沉看着棋盘忽然道。 宁暮对于他忽然将话题转到别处,感到力不从心,加上身体的不适,根本没有心思再去听他说这些有的没的,她很清楚,钟沉此刻反常的行为,不过是对自己进行一次发难罢了,这就是他所谓对自己不通报而私自出宫的惩罚吧。果然是帝王,也恰到好处,但对宁暮来说,也轻的很。他到底在想什么? 宁暮想到这里,看到钟沉的唇角拉出了一道弧线,似笑非笑道:“其实,朕说这副棋具用了不超过三次,那也只是因为朕了解它,因为它是朕派人专门打造的棋具。这副棋具,朕只同三个人用过。加上这次,这第三次使用这副棋。” 宁暮抬眼看着他:“那么……臣妾想知道……另外两次呢?”纵使她对钟沉的这个无意间提起的问题没有太多的兴趣,但既然提到了自己,也忍不住问出另外两个人,她说着,语声发抖,身体颤个不停。 钟沉看了她一眼,见到她发抖的厉害,嘴唇微动,最后化作一片平静。扪心自问,这样对她,是否太过残忍了一点。 “朕为何要告诉于你?”钟沉忍住了心头的一丝疼痛,用极低的话语问道。 宁暮心头震撼,震撼于他的语气,他此刻的态度。因此声音也变得有点发颤,难受之极:“皇上既不愿意告诉我,为何……为何却要向我谈及此事,是人都会有好奇心,臣妾……臣妾也有。” “朕对你也很好奇呢!”钟沉的声音渐渐变大,隐隐发颤:“昨夜,凉亭煮酒之后,你去何地?” “臣妾……”宁暮话到一半,止住。 “你是当真以为朕是那么容易醉了么?”钟沉激动起来。 宁暮看着他,又陷入沉默。 “除了沉默和不回答,你还能给朕一个更加明白、更加令朕心里好受一点的回应么?” “皇上,是不相信臣妾?”宁暮和他直视。 “朕若是不相信于你,又怎会轻易放过许淮生?如果朕不相信于你,此刻,朕就可以派人将那间农院围起来,将许淮生逮捕归案!甚至就地正法!朕是皇帝,没有什么做不到!”钟沉大概是被气急了。 宁暮吃了一惊,没想到昨夜私自出宫,去农院同许淮生碰面一事,竟被钟沉知道了,难道昨夜,钟沉就已经派人暗里跟踪自己么? 宁暮身子蓦地一震,呆在那里,想着一切可怕的后果。这么说来,钟沉在刻意放过她,但他能轻易放过义兄许淮生么?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的下落,他又会轻易放过么? 宁暮从钟沉的眼里看不到答案。她的脸上露出一种复杂之至的表情,沉默了好久,才抬起目光来,正对着钟沉的方向,用一种十分凝重的声音,然后,缓缓地道:“皇上此刻……是什么想法?” 钟沉拍案站起,将棋子震落在地上。然后闭上眼睛,兀自笑了两声,他的笑声虽低,却像要冲破他的胸膛,平静之中,显得那么汹涌,那么令人无法心底,甚至还生起一股愧疚。 “你若不说实话,朕……朕真的会杀了他!” “不!他不能死!” 宁暮不知自己原来可以喊出这么高的声音,但无论怎样用力,却都好像还不够,她此时太虚弱了,不够,远远不够。她已经尽力喊了。如果钟沉不是在对自己开玩笑,那么,许淮生现在就极其危险了。 钟沉被她的叫声也惊到,愣了一愣,最后皱眉:“你对朕话实,昨夜去见他,都和他说了什么,你和他又有什么约定和计划。” 宁暮只是摇头,看着她,像是要把毕生的委屈都发泄出来,最终却只能在心里歇斯底里,将一切痛苦的情绪掩盖于紧缩的双眉之中。 钟沉略微镇定下来,淡淡道:“你如果想哭,就尽情的哭出来吧。” 宁暮的眼角不觉湿润了,不是因为被他戳中心思,也不是为了许淮生而哭,而是因为钟沉选择了以为这样的方式折磨着她的内心。 “梅妃,不管你承不承认,你和许淮生都是最幸运的人。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朕为什么不杀许淮生?” 听他突然主动提及许淮生,宁暮颤了一下,一些话语残留在喉咙里的,是动物受伤般的呜咽声,没有跟他继续说下去,也没有去询问。 她明白,钟沉想告诉她的事,终究都会告诉他,如果他不想告诉,自己就算拿着刀逼着他,也问不出什么。 “朕留着许淮生,只是因为……朕还需要一个谋臣,而朕……选择了许淮生。”钟沉一点点地把心头话向宁暮说出来,这是宁暮进宫以来,第一次听他说出的一个处置许淮生的想法。 他竟不是想让许淮生死,而是想让他成为他的谋臣?他这是要收服许淮生,为他所用?这大概是宁暮听到的最难以置信的话了吧。可是却真真实实地是从钟沉的嘴里说出来的,她又怎能错当成幻听? 显然不能。可谁又能判断此刻,他的话实真是假,昨夜凉亭煮酒,他用的事假醉之计,那么,此刻呢?宁暮根本没有心思去和他较劲,她已经太累了,不只心里累,身体也累。 宁暮的头一下子抬了起来,惊讶地看着他,道:“你说什么?” 钟沉的唇角挂着的笑容变得有些恶意,眼神却不失真诚:“朕说的还不够明白么?梅妃,早在一开始,朕就没有杀许淮生的打算。朕既然选择了他作为朕的谋臣,就不会轻易让他死。何况,像朕这种帝王,最喜欢也不过最出色的人才,对于许淮生,朕相信,只要他甘心为朕所用,将来一定成为宣国最强大的臂膀。所以,朕注定是要抓他回来,而你,梅妃,是一块问路的投石。” 宁暮听到这,整个人都变得剧烈颤抖起来。真相来势汹汹,甚至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原以为已是天崩地裂,没想到竟然还能更痛、更伤,更加意外,更加绝望,更加令她的身心崩溃。 钟沉打的竟这样的算盘,宁暮第一次感到了有种被他利用的酸楚和不满。 “你和许淮生的交情很好吧?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许淮生被问斩的当日,有人会那么轻而易举地劫法场,将许淮生救走。仅仅只是因为朕的那些官兵迂腐,救走许淮生的那些人计划周密,武功高强么?” 宁暮逼紧声音,颤道:“你是说,这一切,都与你有关,是你事先不好的局,因为……皇上,要刻意放虎归山……” 钟沉轻吸了一口气,微微扬眉,他的表情更显嘲弄:“你可知,做宣国的皇后,要具备什么样的条件么?第一,她必须系出名门,仪容端庄,气度高华,智慧卓群。唯一不缺的就是倾城美貌。” 被他一说,宁暮摇摇头,道:“所以,皇上要在那么多人反对之下,执意要封臣妾为皇后,宁可选择臣妾不要宁妃,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么?”她的声音颤抖厉害。 “不然呢?” “皇上……是在利用臣妾么?” 钟沉呵呵一笑,闭眼沉默了一会,最终心头一横,说道:“朕没想到,你和许淮生还有这般微妙的关系,义兄义妹?恰恰满足了朕想要收揽许淮生的想法。”他说到这里,不再说下去。 对于钟沉的言辞,宁暮十分震撼,就好像重新认识了他一样。 听着他在向自己分析着那些暗藏的玄机,真觉是……一场赤,裸裸的讽刺。 “也许你不相信,但很多时候,真相,就像一张沉在沼泽多年的大网,浮起来时,可能锈迹斑驳,残缺而凌乱,却又断口而锐利,丝丝伤人。朕说的这些话,是否伤害了你?”钟沉认真地看着她,似乎想把宁暮脸色所有异常的反应都看得一清二楚。 宁暮呵呵地笑了,轻叹一声:“这么说,皇上,一直都在利用臣妾,利用臣妾来让许淮生上钩么?” “你真的觉得朕是这样的人?”这个问题一经出口,钟沉便已暗自后悔,但当另外一个答案慢悠悠地从他口中向着宁暮说出来时,还是使宁暮她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和伤害,钟沉能够感受到她的痛苦,同时,他的心也是疼的。 “许淮生的身份,并非是一个大夫那么简单。”钟沉忽然道。 宁暮不解地看着他,对于这个问题,她丝毫不以为然,许淮生是被陆家收养的孤儿,陆夫人传授他一些医术之后,许淮生便离开空雾山去四海游历,增加行医经验,他的身份,宁暮觉得自己再清楚不过,钟沉的话中却暗指许淮生另有其他身份。 “朕跟你讲个故事,有关璧国之事。”钟沉靠着椅子,又重新坐定,脸色恢复了冷静,极淡的看着宁暮。 也许他试图以自己的冷静,让宁暮也冷静,但宁暮却始终冷静不下,她甚至没有力气再去深究下去,还有多少她不曾知道的事,钟沉又比自己清楚了多少? 还有,许淮生,跟已被雪国所灭掉璧国有什么关系? 想着想着,不觉眼前一黑,已经昏倒在椅上。 钟沉看着她,马上命人传太医,神色紧张地将她抱住,他的身体也在发抖,看着宁暮面无血色地昏倒,而且是被自己故意的拖延时间,无法承受寒冷才昏倒,钟沉的心,一下就疼了。 抱着宁暮的手,一直在发抖,一面怒喝着内监传唤太医,一面脱下身上的龙袍,裹在她的身上。 他也不知,方才,他的心为何是冰冷的,也正因为他在她的面前强做出的冰冷态度,让此刻他的心越发显得疼痛,疼的无法自抑。 “太医怎么还没来!传太医!暮儿,暮儿!是朕错了,朕的话重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转醒已至多日后 钟沉伸出手,慢慢地摸了摸宁暮的额头,最后一把将她的手握在掌中,在她耳边低声道:“暮儿……你醒醒……” 被他紧握住手的宁暮眼睫微颤,渐渐从昏迷中转醒,睁开了眼睛,然后,防佛感应到了身上的痛苦一般,仰起脸庞,静静地注视着钟沉:“皇上,我睡了多久……” 钟沉的声音微带沙哑,变得低柔,眼里伤悲满意,充满了后悔之色:“你已经睡了整整三天了。” “什么……咳咳咳!”宁暮忍不住咳嗽起来。 “都怪朕不好,你淋了雨的情况下,朕还对你说那样的话,都怪朕……”钟沉道。 宁暮侧眼往外看,此刻天色是大亮的,异常明亮的光线令她不由自主将脸侧到另外一侧,然后再转过头来时,才看到床榻边,除了钟沉,还依稀站了一个人。她眨眨眼睛,以为又是钟宁,便出声道:“宁妃?” “啊!娘娘醒了啊!”那人转过身来,一身宫女服,是小晴。 “晴儿?”宁暮看得恍惚,吃了一惊,由着起身,再看一眼小晴的脸,突然变成了那个黑衣人的脸,吓出一身冷汗,宁暮将身子缩了一缩,道:“臣妾睡过头了,误了……皇上的早朝,罪该万死,皇上恕罪……” “暮儿,你怎么了。” “娘娘该不会病坏脑子了吧!” “胡说什么!” 原来不知不觉的,宁暮竟昏迷了好几天,此时醒来,脑袋还有些的昏沉,眼里也变得不好起来。挣扎了很久,才渐渐听清钟沉和小晴的声音,眼前也渐渐清晰起来,总算看清是小晴站在那里,宁暮虚惊一场,身子重重一松。侧脸倒在龙榻上,侧过脸去,一滴泪珠顺着她的眼角滑落,一言不发。 “娘娘,这是怎么了。” “晴儿,你去把刘太医叫来。” 小晴应了一声,匆匆而去。 “怎么样?现在觉得好点儿了么?”钟沉在龙榻边重新坐下。 宁暮手捧着脑袋,愁眉苦脸道:“不知为何,这里疼得厉害。” “哪儿呢?让朕看看,这儿么?现在还疼么?”钟沉连声问道。 看着钟沉着急的样子,宁暮眼里泪光打转,幸福地地静看着他。 钟沉重新握起她的手,道:“都是朕的错,不管如何,那日朕都不该对你时候那么重的话,暮儿,你还在生朕的气么?” 宁暮只是无力地注视着他,面静如水。 “朕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想不想听?”钟沉道。 宁暮点点头。其实她心里多少猜到了钟沉所谓的好消息指的是什么,算算时间,林茂那边新的消息也该到了,既然钟沉说的是好消息,大概就是指于镇夷关前截住萧瑜人马之事得到解决了吧。 然后,钟沉告诉她的却不是这件事。而是,即将赴北音之事。 这件事对宁暮来说,完全是新的一件事。 “朕要应北音皇帝之邀,亲自前去北音赴宴。”钟沉认真道。 “赴……什么宴?”宁暮略有些激动。她很清楚,一个宣国的皇帝要亲身去一个敌友不明的另外一个国家赴宴,显然是一个危险之举。钟沉这是疯了吗? “下个月初八,就是北音皇妃貂姬二十七岁的寿宴。奥其此次,准备在北音皇宫中,为他的皇妃举办一次盛大的晚宴,这场晚宴参加的人,除了朕之外,兴许还有其他国家的君王。”钟沉一字一句地将这件事告诉给宁暮听。 “皇上已确定,除了宣国,奥其还邀请了其他国的君王么?”宁暮担忧地看着他。 钟沉一笑,摇摇头:“这也只是朕的一个猜测罢了。暮儿,你觉得朕的决定,妥不妥?” “不妥,一点都不妥。”宁暮瞬间就像有了力气,她激动道。 “为何?奥其可是邀朕赴宴,可能有南国有关。”钟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臣妾……就是不放心罢了。”宁暮道。 “你是在担心朕会中了奥其的圈套,你害怕奥其赴宴只是一个皇子,真正目的是要引诱朕入北音,以暴制朕么?”钟沉道。 其实,宁暮所担心的这些事,钟沉未必没有考虑到。他也考虑到了,即使奥其真的拿着赴宴一事作为幌子,将自己引诱入北音,到时将自己拘禁在北音境内,也不是没有可能,凭着外面所流传着奥其弑凶篡权、夺其皇嫂的劣迹,这种事,是奥其完全可能干的出来的。 可再仔细一想,那是在他未登基之前。而现在北音作为一个大国,同宣国兵力相当,若奥其真的靠着这点卑劣的行为,想靠着擒拿住宣国的皇帝来要挟宣国投降,势必会被其他国家所看不起,奥其最看重的就是颜面,当时征讨奥东时,他面对的仅仅是奥东一党,如若他如今再以同样卑劣的手法,意图去征服宣国时,他将来面对的可不是仅仅只是一部分人,而是整整一个大宣国,还有其他的国家。 “朕,根本不怕他。”钟沉竖眉道。 宁暮看着钟沉自信的背影,反倒增添了许多愁。 “北音皇帝人品不佳,臣妾也有所耳闻。”宁暮提醒道。 “即便奥其是个小人,小人也有不堪一击的弱点。暮儿,这件事上,你不必为朕担忧。”钟沉说着,声音渐渐放低下来,深情款款地看着她道:“朕心意已决,准备明日早朝,就将此事宣布于朝中大臣们。朕现在最担心的事,就是朕离开宣国之后,你怎么办,万一……此宴真的是奥其的阴谋……” 宁暮伸出手指,遮住他的嘴唇,道:“不会的……” 钟沉抿嘴一笑,拿下她的手,道:“朕是说……万一……万一朕回不来,朕只有一个心愿,你会答应朕么……” 宁暮眼角泪珠滑落。 钟沉喉间颤抖,一字一字道:“保、护、好、自、己,还有…...我们的骨肉。” 这时,一名侍卫前来禀报:“启禀皇上,刚刚接到飞鸽,说是镇夷关发生了一桩流寇动荡事件,现已被钟元统帅镇压下来了。” 钟沉没有理会,对宁暮道:“暮儿,答应朕。” “启禀皇上,镇夷关来报,前几日镇夷关附近出现了多起坍塌事件,数百户居民被困!”不刻,又一个侍卫急匆匆赶来报。 钟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却见宁暮示意他以国事要紧。 钟沉疾步走出内殿,见到前来禀报的两个侍卫跪在地上。 钟沉将他们手中的急书接过,一一翻看了一遍,拿着两份急书便往御书房赶去:“把黄志仁钟鼎叫来!”叫唤两个大臣的名字,几乎是一气呵成。赶至御书房。 黄志仁和钟鼎被传召至御书房时,面面相觑,见钟沉坐在御案前,以手扣在御案上,半晌不语。 钟鼎抬眉瞄了一眼钟沉的神态,见他似乎没有说话的意思,不禁以手肘悄悄捅了站在身旁的黄志仁一下,以唇音道:“黄大人,这事儿你怎么看。” 然,黄志仁双目微合,不曾去理会他,这让钟鼎脸上无光。鼻里轻哼一声,将老脸一横,站在那里,也闭了嘴。 御书房内,君不言,臣亦不语,见这么僵着下去也不是办法,钟鼎便开口道:“皇上,臣有话要说!” 钟沉斜睨了他一眼,道:“说!” 钟鼎道:“老臣认为,这次镇夷关发生这样的事,实乃我大宣国的不——” 话未说完,便见钟沉的眉毛微微竖起,钟鼎清了清嗓子,继续接着道:“然,此事能否得到及时解决,对我大宣国来说也是极为重要的一道坎儿,如果跨不过去,对我大宣国的未来可大大的不利,所以,臣以为,对于此次镇夷关天灾人祸,即便是砸锅卖铁的也要一搏了,否则等到灾情恶化,暴动恶化,便越发难以控制。所以,臣想请皇上发兵,对镇夷关发动增援。” 钟沉转头看向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黄志仁:“黄大人,如何看待?” 黄志仁面无表情,却已比前两日少了一些悲伤的情绪,至少在脸上看不出来,他道:“老臣觉得,这次……钟大人说的不错。赞同向镇夷关发兵。” 钟沉点点头,道:“镇夷关一事一直是朕的一块心病,朕也希望早日解决,不过,据边关传来的消息,此次流寇突然在镇夷关一带发起骚乱,规模不大,却使朝廷伤亡惨重,此事不可掉以轻心。两位大人认为,此次增援,应派何人前往镇夷关,可有适合的人举荐?” 钟鼎刚要说话,黄志仁抢先道:“臣举荐钟正!” 钟鼎脸色一青,侧眼看着黄志仁,欲言又止,看起来不太愿意让钟正去冒险。 钟沉沉吟道:“钟正是块好料!不过他没有带兵打战的经验,朕本想派郭星郭统领接手此事,但思来想去,郭统领还是留在皇城比较好。就这样吧,钟正领兵三千,派往镇夷关,镇压流寇!另外,加派一千人手,派往镇夷关救援,竭力救出被困的百姓!” “臣领旨!” 钟沉的这一番命令,下的极是中肯,令人无可辩驳,却又没有更好的策略以对,黄志仁、钟鼎二人便也只有点头称是。 议事完毕,钟沉的面色也缓和了许多,心里却沉重了几分。 镇夷关,镇夷关……朕何时才能把你解决。 第二百四十五章 风雨凄迷意清愁 帝京上空,风雨凄迷,天地之间,映出来的,又是一片清愁。 一夜里,一阵接着一阵的瓢泼大雨下起来,凉了边关将士们的心。 三日之内,镇夷关的消息,因为镇压流寇牺牲的士兵人数已达数百人,被掩盖在流坡中的百姓计不清其数。 每一阵大雨洒将下来,钟沉的心就凉了一片,已经好几夜不曾合眠。 沙漏里的沙,细细绵绵地流了下来,时光在流逝,镇夷关的天灾人祸伤损却越来越大,作为一个皇帝,看着自己的子民在流离失所、死于祸乱,他的心,心如刀割,血流不止。 钟沉负手身后,站在窗前望了好一会的雨,越发愁:“这场雨下个没完了。”衣襟被外面时不时飞溅进来的雨水打湿了,他也丝毫不在意。 一声叹后,走回内殿,本来好端端的春日,因为这几场磅礴大雨的浇灌,又让天气瞬间有了凉意,或者说,比前几日更冷了。 内殿中,几旁茶暖炉香,钟沉捧起一倍茶盏浅,无心无神地呷了一口,蒸腾的水汽升上来,渐渐模糊了他的眼睛。 过了半刻,高晋走来,命人帮他换了身干燥的衣衫,钟沉的神色也平静了很多。。 “皇上,梅妃娘娘来了。”一个宫女进来禀报。 高晋躬身退离内殿。不刻,宁暮缓步走进内殿。 钟沉意外地看着她,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回宫好生修养的么?”说着,走上前去,不觉地握起她的手,将她拉入暖炉边,又扶着她坐下。 “你觉得好些了吗?快让朕看看,晴儿那丫头是不是把你照料的很好,果然气色了许多,她把你照料好了,朕该择个时候,好好封赏她才是。”钟沉打量着宁暮。 宁暮抿嘴一笑,反握住他的手:“皇上,你瘦了不少,又在为镇夷关的事操心么。” 钟沉道:“朕怎能不担心,派去三天了,每次传回的消息除了伤亡就是损失。” “皇上,天灾难测,也不是你所能控制的了的,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要减少更大的损失,臣妾听说了,你把这件事交给了钟正,还有黄志仁黄大人帮忙管着,相信,不会糟糕到哪里去,黄大人因丧子之痛,虽然闹的朝中不快,但他终究是朝中的老人了,在大局面前,他应该会执以明理,会竭尽全力替皇上分忧的,皇上应当静心等待他们的消息,可莫要伤了自己的身子。”宁暮劝慰道。 钟沉依在她的身旁坐下,却久久不语,注视着桌上的沙漏,眸光纠结。 宁暮深吸口气,舒展眉毛,笑了一笑,询问:“皇上,这是何物?” “这是柔兰进贡给我朝的沙漏。”钟沉盯着沙漏看,“这东西,把朕的心看得慌乱,不知镇夷关此时的情况如何了。怎么还没有音讯传来!”钟沉看着有些沉不住气,蓦地站起,侧身不再去看沙漏,命人进来问道:“镇夷关有新消息传来么!”接讯的侍卫摇摇头,钟沉挥手让他下去。 回到殿内,不眠不休地来回踱步,踱了几回后,突然转身问宁暮道:“什么事,暮儿?” 宁暮见他突然转身询问自己,脸上讶然之色一闪而过,再看向他时,眼底多了很多悲愁,似怜惜,似不忍,又似矛盾,最后凝结为一个字:“嗯?” 宁暮冲他一笑,心想:他一定正在为镇夷关之事而忧愁,是以出现了幻听。宁暮也不曾去提醒他,方才自己根本没有询问他,怕更添他的精神压力。 过了好久,好久,外面也没有人赶来禀报新的情况。钟沉不再走动了,坐回暖炉旁,然后双手握在一起,放在身前,皱眉想着一些事。 “皇上,臣妾想请皇上帮个忙。”宁暮说道,“恳请皇上帮臣妾再穿一只耳洞。” 钟沉从一片忧愁中转开注意力,抬眉看她,不解道:“不是已经有两只了吗?” 纵是钟沉再是见多识广,此时也被宁暮的这句话弄糊涂了:“为什么还要再穿一只?” 宁暮微笑,挽起左耳旁的鬓发,露出小巧光洁的耳朵:“臣妾小时候最是怕疼,所以死活不肯穿耳,母亲无奈,只得放而任之。后来,等我长大了,才知道,其实穿耳并没那么可怕,现在,想请皇上亲手为我穿一耳,就当是,臣妾向皇上讨的一个赏赐吧。” 天底下她能得到的赏赐无数,却以耳洞为一讨赏,却是闻所未闻,不禁令钟沉一下有了兴趣,其实他不知,宁暮这是有意在转移他的注意力,好让他从忧国忧民的愁苦之中暂时脱离出来,毕竟看着他憔悴的样子,也已好几夜不曾合眼,再强撑下去,只会伤害龙体。 宁暮挽起秀发,只见鬓发如墨,肌肤似玉,耳轮与耳垂相联,耳珠秀雅,三分柔弱,四分多情,再增以几分的执着,汇集成十几分的一个她。两只耳已分别有两个旧耳穿。 宁暮拢起秀发,将左耳凑于钟沉的面前,睫毛低低地垂着,于那张脸蛋上投下了一片阴影,遮住了她此刻的神情。 钟沉沉默许久,终于一叹,然后浅浅一笑,“来人,取针来。” 过不多久,殿外走出一宫人,双手将针盒奉上。 钟沉从盒中取出其中一根针,点然桌上的新灯,然后将针放于火中细细地淬过,中途犹豫了一会,才默默地抬眼,注视了宁暮,道:“唱首空雾山吧。” 宁暮一怔,万万没想到钟沉会在此刻突然提到《空雾山》,心头一跳,看着他,想了想,才开始低唱:“飞鸟从梦境里游过,凝望你沉睡的轮廓,空雾层层淹过林落......” 窗外雨疏风骤,芭蕉泣泪,纱窗朦胧,宁暮的声音,却是字字如珠,在钟沉听起来,清冷而绵长,令人不觉醉在其境,一些回忆一件一件地飘过二人的脑海。 在《空雾山》歌声里,钟沉手中的银针如同白驹过隙般,自宁暮的左耳小心飞穿而过,然后再落回他的手上,一穿之间,竟不沾一丝血迹。 “得长相守,青春夭蕣华。旧游今永已,泉路却为家。早知离别切人心,悔作从来恩爱深。黄泉冥寞虽长逝,白日屏帷还重寻……” 宁暮唱至后面,放下手,将鬓边的发一起披散下来,然后轻轻遮住了耳朵:“谢皇上。” 钟沉的目光落在手里的银针之上,针尖于光线下不断闪烁,缭乱了他的眼。他抬起头看着宁暮,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没说出来,也不知是被哪一种情感所激发,此刻突然有好多话想对她诉说。 “阿宁,我走了!你一定要等我!” “钟沉,钟沉!钟沉!” “为什么要走到这么突然!钟沉!” “对不起,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钟沉,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多留一天。” “阿宁,对不起,对不起,一定要等我,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歌声止了,空气缓缓流动,外面的风雨小了许多。宁暮坐在灯下,抚摸着方才在乾清宫,钟沉亲手为她穿好的耳洞,陷入了沉思。 小晴走到她的身旁,叫唤了她两声,宁暮也没听见。 那年,她不顾一切地冒着风雨,从空雾山朝着山下狂奔,中途摔伤了好几次,也没能阻挡她追随钟沉离开的步伐。 那天,也是在这样风雨无常的夜晚,她跑出了水榭庄,追到山脚时,却看见接走钟沉的马车正好碾碎一地的潮湿尘泥,溅起泥水,朝着远处消失而去。那一夜,她哭得好伤心,被陆坤夫妇找回来时,大病了一场,半个月下来,不是高烧就是低烧,整个人都如同废了一般。 陆坤夫妇请了好几个大夫来空雾山上为她治病,大夫们都是摇头而去,大概的意思都是说,她是没有救了:“她这是心病,伤在心里,治不好,治不好啊。” 看着大夫们一个个地离去,陆坤急得连声哀叹,而陆夫人自从弃医之后,便改为种植一些花草,见女儿半死不活之下,只有重新接触医术,几番尝试下来,也没能将陆昭宁调回到之前的精神状态,身子反而越发的差下去。正愁无望之时,有一天,山下跑了一个人,送来了一封信,那封信救了陆昭宁,那是钟沉亲手所写的,信上说钟沉离开空雾山后,便回了老家,钟家发生了一些事需要他回去处理,请陆昭宁务必要等他归来。 陆坤夫妇见女儿因一封信而渐渐恢复了精神,病也好了起来,不禁感慨,原来她陷入了情思,中了情毒,生了情病。 陆昭宁拿着那份信,像拿着自己的至爱之物,眼眸沉沉,从那天起,便再病重的无情绪。所有的悲伤情绪好象都在见到那份信后用尽了,现在残留下来的只是一个漫长的等待。再不会哭泣,也再不会伤心,她陷入了三年多的等待…… “可,这场等待又为我带来了什么。”回忆至此,宁暮不觉地感叹道。 小晴睁大着眼睛,搔搔头问她:“娘娘,您在等待什么?” 宁暮摇头。 小晴笑道:“哦,奴婢知道了,娘娘一定是在等皇上来我们这儿吧……” 宁暮微笑,再次摇头。 小晴急了,好奇道:“娘娘,您倒是说句话啊,别老是摇头啊,您是不是在等皇上呢?您这个样子,奴婢看的可一点都不明白,有什么是值得娘娘宁等待的,天底下,除了皇上,奴婢真的想不出还有谁了……” 宁暮眉睫深深,目光定定,“如果皇上不是皇上,也许就不会发生那么多遗憾的事了。” 小晴越听越犯迷糊:“可,皇上就是皇上啊,咱们大宣国可就只有皇上一个皇上,娘娘,您是不是生病生得糊涂了,奴婢瞧着您这次生病之后,总是说着让奴婢听不懂的话,娘娘……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宁暮露出微笑:“去把窗子关了吧,外面风又大了。” 小晴打了个喷嚏,哆嗦一下,心想:娘娘还真是神,说风就来风,这天气怎么突然变冷了? 小晴心里嘀咕着,一边走去关窗,一边回头看着宁暮,总觉得今晚的梅妃哪里不对劲,而她和皇上之间,更是不对劲了,越来越不对劲…… 外面,风雨如晦,夜幕低迷,一些宫灯也被大风吹灭,被大雨浇湿,有的被打落在地上,同一些被风雨打落的断枝混合在一起,堆在地上,看起来狼藉一片。 宁熙宫这边的光景也不好过,钟宁坐在暖榻上,由钟云在旁照料,听着外面的风雨声越来越大,有时还有雷电一闪一闪地,照的窗纸忽明忽暗的可怕,像是要把昔日所有的阴翳都闪烁出来,展现在她的面前。 钟宁看着那些灯光,嘴角挂着一丝浅笑,笑的十分寂寥,“本宫终究还是没有等到皇上。”笑容里,一滴眼泪不觉溢了出来,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本宫几时也成了一个自作多情之悲人,云儿,你告诉本宫,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对本宫,为什么……” 钟云站在那里,不敢答话。 “哼,连你也不愿意回答本宫。你们所有人都向着梅妃,向着那个妖妃,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的,皇上竟被迷惑的变了一个人……” “娘娘,您还是休息吧,您这身子才刚刚好…..” “连你也来取笑本宫,看本宫难堪么,本宫还没死呢!” “奴婢失言,请娘娘恕罪!”钟宁失惊,吓得一下跪在地上。 夜越来越沉…… 第二百四十六章 朝议之随赴人选 翌日天晴,梅妃、宁妃双双病愈,帝宫添喜。 “随朕赴宴的人选想好了吗?”钟沉坐在朝堂的龙椅上问群臣。 群臣彼此瞧望了几眼,最后都将目光眼巴巴的看向丞相钟磊。 大家寄托所望于丞相钟磊,欲要他来推举人选,偏是钟磊站在那里,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低眉敛目,然后保持着沉静的面色,一言不发,看他的样子,似乎对此毫无兴趣。如果连钟丞相都没有推举的合适人选,又能派谁保护皇上赴北音一行呢? 钟沉目光一扫,望向钟鼎:“钟丞相,可有良荐?” 钟磊迟疑了一下,然后出列道:“回禀皇上,老臣之见,派往北音的人选需当慎重考虑才是……”光听这一句开场语,钟沉就猜到这只老狐狸又要开始打太极了。 果然,过了一会,接下去道:“听闻北音皇妃貂姬,虽然才貌双全,但德行有失,性格又极是古怪,对北音的弋羲公主,更是毫无敬意,这样一匹胭脂马,非寻常人所能驾驭,所以,老臣认为,此趟出行北音的人选,必定要慎重、再慎重才行,赴宴不成事小,保护不了皇上的安危事大。既是跟随皇上而去,皇上英明睿武,想必心中早有合适人选……” 还未说完,钟沉已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挑眉斜睨着,心想:果真是朕的好舅舅。 对于钟磊的话,钟沉只是一笑,然后又将目光向其他大臣扫了一扫,没发现黄志仁的身影:“黄志仁黄大人今日为何没来早朝?” 高晋回道:“黄大人病着了。” “病着了?这才几日的功夫,他怎么……怎么又病着了。”钟沉手按在龙椅上,有些无奈。 “钟大人,对于随朕负北音的人选,你有可高见?”钟沉目光转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钟鼎身上。 群臣见矛头指向钟鼎,纷纷将目光投向钟鼎,各个竖耳倾听,都想听听他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 钟鼎慵懒地出列,却在大殿中央静静地站立了许久,然后瞥了郭星一眼,最后开口道:“老臣举荐一人——太医院的秦天。” 此答案显然出乎众臣意料,一惊之后,众臣纷纷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这秦天是何许人也?不过是太医院区区的一个下手,并无功名在身,在宫里,虽有过几次诊病的经历,但到底说来都是一些只是一介布衣寒士,这样身份卑微的人,怎能随皇上前去北音跟北音的那些人物进行角逐?恐怕到时候去了,连一些场面话都说不好,岂不是丢了大宣国的颜面。 钟沉文言,却颇为受用地点了点头,然后笑道:“钟大人亲自举荐,必定是有过人之处了,钟大人,可否说说你举荐此人的原因。” “臣举荐此人,原因有三。其一,此去北音,势必要于海上颠簸,皇上不曾出过宣国,对于海船势必不会习惯,在海上呆久了,万一生了病,无人照料,便麻烦了,秦天身为太医院梁太子的弟子,想必他的医术也查不到哪去,若秦天能够跟追皇上而去,途中照料皇上,势必会比其他不懂医术之人好的多。至于太医院的梁太医,还有……刘太医,他们二人的年岁都太大,就算跟去了,吃不得风雨,说不定自己先病着了,怎还能给皇上看病?” “放肆!钟大人你这不是咒皇上生病吗?”高晋不禁插口怒斥道。 钟鼎瞥了一眼高晋,鼻里哼了一声:“高公公,此言差矣。我这乃是真真正正地为皇上,为大宣国着着想。谁能保证到了海上,有人不生病?这生病也就像吃喝拉撒一样,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钟鼎说完,微抬起眼,目光斜视上方,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群臣闻至此处,忍不住叫绝——“是啊!钟大人考虑的也算是周到,是该派个懂得医术的人才,途中照料皇上才对。” “既然有懂得医术的人,是不是还要懂得做饭,烧菜的人哪,钟大人?”高晋忍不住呸了一声。见到钟沉斜睨了他一眼,高晋方才闭上了嘴。 这种朝堂上莫名滑稽的争闹声,钟沉已经见惯不惯了,高晋偶尔插上两句,也给朝廷带了一些气氛,虽然宦官在朝堂上插嘴议事不是规矩中该有的,但因为钟沉的默许,朝臣们对于高晋偶尔的几句插嘴议论也不在意了。毕竟宦官的言论也只是听起来玩玩,并不会影响到皇帝的最终决策。 “其二,秦天虽无功名,却沾着钟丞相的光,说到底,也算不的完完全全的庶人,他可是钟丞相的远房侄儿。” 这第二句话一出,群臣呆了。 什么?秦天竟和丞相钟磊也有关系?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两个又是什么时候攀上的亲戚? 群臣唏嘘不已。 而少许先前听闻风声,或是最近才知悉此事的大臣则是表情复杂:秦天才是钟丞相推举的人,你们阻挠吧,有着钟家在背后授意,哪个有胆子敢去撬开这道枷? 再看钟沉,眉眼轻弯,略有所思:原来舅舅早已有人选,秦天跟竟和钟家有这一层关系,却是朕没有想到的,恐怕,推举秦天之事,和宁妃逃脱不了关系。 “钟丞相,可有此事?”钟沉问及钟磊。 钟磊这才有回答的意思:“没错,老臣过些日子,正准备挑个好日子,让钟秦两家认祖归宗呢,如此一来也好,正好挑个吉日,恳请皇上赐予老臣的这亲戚一个爵位,好让他也能风风光光地跟着皇上前去北音,不会丢了皇上的颜面。” “哦?钟丞相何时多了一个姓秦的亲戚,朕可真是少见多怪了。没想到这其中竟还有这么微妙的关系。”钟沉意味深长地看着钟磊。 群臣听皇上那么一说,连忙把已到嘴边的话各自咽了回去,心中纷纷雪亮起来:说什么让钟鼎举荐人选,分明是在给钟丞相挑起大梁,让钟家的人风光罢了,秦天又是个什么东西,就算太医院没人了,朝中难道还没有人能够担当得起这样的光荣大任吗? 钟磊和钟鼎的这一搭一唱,可真会做戏。明眼人一看便看出来,却不敢插嘴多事,毕竟钟丞相在朝中顶梁柱的地位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不是说能动摇就能动摇的。 钟鼎睨了一眼其他大臣的神态,嘴角一勾,透着一丝得意,继续道:“其三,秦天不但精通医术,而且武功也是不错,文才更是一流,加之相貌出众,谦雅有礼,肯定不输任何一位贵胄王孙,这样优秀的人才随着我宣国皇帝出使北音,才能尽显我宣国的天威。” 钟沉微笑:“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群臣至此哪还有话,连忙俯首跟从,钟鼎的意思,其实便是钟丞相的意思,谁都清楚,又何必说出。 与此同时,一小内监飞奔入宁熙宫,对等候已久的钟云将今日朝堂上的众臣议论人选的情况描述了一遍,最后道:“大臣们商议了一阵子后,钟鼎钟大人举荐了太医院的秦天秦大夫,好像……全都大臣们都同意让秦大夫跟随皇上出使北音呢。” 钟云点点头,示意他再去探。然后谨慎地走回内殿,每走一步,都显得很小心,向钟宁禀道:“娘娘,钟鼎大人向皇上推举了秦天。” 钟宁手里拈着茶盖,于空中停了一停,看过去心情比以前一阵子好多了,不言苟笑:“再探。” 朝堂上,出使北音的人选于群臣的议论声中敲定——秦天。 钟沉忽道:“对了,左将军郎斌何在?” 高晋在一旁答道:“郎将军告假还乡为其父收骨修墓,皇上,您忘了吗?” 钟沉道:“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吧。” 钟沉凝色思考。 “皇上,这是郎将军的告假书。”不知何时,高晋已将郎斌的告假书呈递上来。 钟沉接过告假书,目光胶凝其之上,从高晋的角度看去,可见那告假书最是与众不同,同寻日日所见的那些不一样,惟独郎斌的这份,是无比华贵的金紫色,倒像是特意装裱而成的,没想到郎斌在这上面却还下了一点小心思,但这恰是钟沉最不为关心的,被高晋看在眼里,却显得极其特殊,郎斌何时也学会这种表面功夫了? 钟沉合上郎斌的告假书,将其递给高晋,高晋小心地躬身接过。 这会儿,钟沉似有不满之色,最终轻轻地叹了口气,喃喃道:“郎斌在这个节骨眼又不见人影,难道满朝文武,再也挑不出比秦天更合适的人选了么?”钟沉大声问朝臣。 高晋咽了咽口水,连忙退下,他深知皇上这副架势,势必又要兴起一阵风波,虽然不是对郎斌告假,朝中缺人进行明显的责罪,语气却也不甚是好听,这让有些胆小的大臣吓地悄悄擦汗,皇上这该不会是要龙怒了吧? 钟磊仿佛看穿钟沉的想法,钟沉轻瞥了他一眼,突然叫道:“舅舅!下个月初八的北音皇妃貂姬的十七岁寿宴,除了秦天,朕决定再加派一个人手,你觉得,朕该派谁一起去呢?” 下个月初八,北音皇妃貂姬的二十七寿宴,面为一场国与国间的友好邀请,此行北音,若与北音皇帝谈的极融,对宣国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或许,还有可能因为此次受邀的缘故,成就北音与大宣之间力结秦晋之好的渊源。 “你们都说说,除了秦天,朕还要派谁去好?” 以皇上之尊,必定是不能不能随随便便派个没有能力的人去,必定要有所长,此去北音,势必会有一场国与国之间的斗技,秦天在医术上有过人之处,此去稳当,就算不能对国事有什么帮助,却方便照料皇上的身体,长途奔波,到达北音时,势必劳累,如果出现在北音奥其面前的是一个病怏怏的宣国皇帝,怎么的都会让人笑话吧?秦天既懂得医术,一路上会将皇上照料的很好,到时赴宴,出现在北音人众面前的,也会是一个神采奕奕的天朝皇帝,这才长了宣国人的威风。 但,想来想去,此行北音,势必不能太过张扬,否则容易招惹一些不怀好意的贼人从中破坏,到时去往北音途中,难免会招来杀手,得不偿失。是一,派很多人,不如只加派一个人来的安全。 北音人喜欢做场面,相较高下,北音皇妃貂姬的寿宴之上,势必少不了争奇斗艳,文墨武功之较,到时若派了个不中用的庸才随去,输了面子,丢的可是宣国的脸,总不能让宣国皇帝亲自出马吧!那只会叫北音人嘲笑宣国无人可用。 钟沉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人,他心中已有人选,却琢磨着继续听听大臣们的意思。 高晋一边心中盘算,一边谨慎地插了一句:“皇上若是为难,不如,另挑个拔尖的人选出来,再封个爵位,同秦天一起随圣驾而去?” 钟沉斜睨了高晋一眼,高晋立即知趣地闭嘴,看这样子,钟沉心中已有自己的人选,只是想做做样子罢了。 见群臣没有人选,再看钟磊,也是一副无欲推荐其他人的表情,钟沉反露微笑,扬眉唤道:“高公公!去将钟采传唤来!” 高晋一怔,群臣也是疑惑:皇上此刻突然传唤钟采,莫不是要派钟采一起去?那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 钟沉话毕,高晋派人前去偏殿传唤。 过了许久,钟采才赶来,跪在了殿前。 第二百四十七章 钟采小童乱朝堂 “钟采何在!” “小人在!” 钟沉听闻钟采突然将改口自称“小人”,也不禁为之一怔,看着他,竟忍俊不禁,过了一会,才问道:“高公公派人前去唤你,你为何这么久才来?” 钟采脸色红成一片:“因为……因为小人昨夜食了不该食之物,今日腹泻不止。” 钟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居高临下,却没有一点架子,问道:“这么说,刚刚朕派人前去喊你的时候,你是在……” 钟采脸色更红了,连耳朵也通红不已:“皇上……小人……小人恳求皇上允许小人再回去一趟……” 钟沉一怔,听到他腹中咕噜响彻,似是胃里早已翻腾不已,忍不住一笑,点点头,一本正经道:“行,朕允了。” “谢皇上!”钟沉话毕,捂住腹部,不待有一点耽搁,连忙奔出殿外,连宫人都追不上,他的这副样子,在群臣眼里就如同逃难一样。仿佛身后有万千恶犬在追他,要咬他的屁股。 群臣见钟采来来去去不过一瞬,纷纷摇头,各人嘴里喃喃:“这成什么事儿啊,一个小屁孩啊,这样没规矩的跑进跑出。” 尽管群臣对钟采指指点点,议论他的是非,钟沉却听而不闻,将他们的话当做一阵风给放掉了。 过了好一会,朝会拖到了将近中午,快到用午膳时分,才见钟采手按肚子,一步、一步地跨进殿来。 那动作,像极了小老头,连步伐都站不稳,看来,他还真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导致腹泻不止,本来一张很俊的小脸蛋已经没有多少精神,这样折腾下来,让钟采整个人都显得干瘦了不少,比先前在香雪殿上的出场,少了一些光彩。 钟沉见他再次入殿而来时,神色比方才更差了,也不禁觉得奇怪,心中捉摸着原因,眉头不由得随之皱起:这小子不是挺注意膳食的么?如今怎么也着了这种低级的魔道儿? 钟沉正想不通,见到钟采已经在殿中央跪好了,说是跪好了,那是钟沉对他在礼仪上的宽容,在群臣眼里,此时钟采的跪姿,就像一个根本不懂礼仪的粗鄙孩子,半点都没有之前的风范。这个钟采到底是怎么了? “你这是怎么了?”钟沉忍不住的问道。 钟采低着头,答道:“小人……小人不小心,吃坏了肚子,腹泻了八次,八次……”他说着,还不忘伸手在群臣面前进行比划。 群臣见他转身,还能听见他的腹里咕噜的声音,纷纷一脸嫌弃,离他远了一点,各人都议论道:“这……这朝堂之上,竟议论如此粗鄙之事,成何体统!” 有些有爱好干净之癖的大臣见钟采这副死孩之样,有些受不了的,干脆别过身去,连一点目光都不想落在钟采的身上,仿佛看见他,就会脏了他们的眼睛一样。 钟沉看着朝堂上情况,蹙眉思了一阵,再看看钟采的样子,他的样子,倒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钟沉道:“对于,另外一个人选,此刻就在眼前,朕想让钟采随朕一起去北音!”钟沉特意提高了声音,让朝堂上的每一个人都听见。 然而,正在群臣议论渐起之际,钟沉突然放了一个响屁。吓得群臣纷纷退开,离他又远了一些。那些嫌弃钟采这样视礼仪为无物的大臣们,更是气得当场变了脸色,有的甚至指着钟采大声骂了出来:“岂有此理!朝堂之上,岂能容这个顽劣之童放肆!皇上!万万不可让这样的人,随皇上赴北音一行,实在……唉,实在有辱我大宣国的颜面!”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臣等誓死不同意皇上让这样的不知廉耻的小屁孩跟随皇上同去北音,皇上请三思!” 不知谁反对了一声,众臣纷纷下跪恳求钟沉收回成命,朝堂上,只有钟磊和钟鼎等人仍旧站在那里看着热闹。 钟鼎看见一些大臣跟风跪下,恳求皇上收回成命,不禁嗤之以鼻,突然放声笑起:“你们瞧瞧,你们觉得皇上会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么?怎么可能让一个小屁孩去赴那样的盛宴——” 钟鼎话未说完,却见钟沉嘴角一勾,微微一笑,重新坐上龙椅,说道:“朕决定的事,你们觉得朕何事改变过?”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何况,朕是天子,天子之言,你们认为是随口而言的么?”钟沉肃色道,随即将目光投向钟采:“钟采,朕命你随朕赴北音貂姬之宴,你可愿意?” 钟采脸现为难,明显有些不愿。他跪在那里,并未马上回答钟沉。 钟沉见他是这样的神态,马上便知方才为何他会拖拖拉拉而来,又是闹起腹泻之症,又是没有礼数,原来他的心思是下此处:他无非是不想去北音罢了。 钟沉并不知钟采不想去北音的原因,但钟采今日此举,势必是他先前已预料到会被自己叫来朝堂参议此事,才排演给群臣看的一手好戏,好让群臣认为他就是一个粗鄙不知礼数的顽劣儿童,劝说自己打消将派钟采去北音的念头。 钟沉坐在那里想:好一个小采,你竟还藏有这种心思。 “大胆,皇上问你话,你为何不答?”高晋道。 钟采正声道:“小人不想去北音。” 高晋一怔,看向钟沉:“这……” 钟沉起身,走下台阶,走至钟采的面前,俯身问道:“为何?” 钟采跪在那里,低头拧眉,不语。 “大胆——”高晋叫道,却被钟沉挥手拦住。 “钟采,朕问你,你为何不想跟朕去北音?”钟沉又问了一遍。 “因为小人只是一个野孩子,什么也不懂,去了北音,害怕见到北音的人,害怕给皇上丢人。”钟采道。 钟沉忍俊不禁,笑道:“朕都不怕,你怕什么?你抬起头来,看着朕,再将你不想去的原因,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给朕听。” 钟采抬眼,怔在那里,他其实也不知自己为何怕去北音,今日之举,说来是他有意为之,就像钟沉所想的那样,钟采是刻意贬低在群臣心中的形象,好让自己失去去北音的资格,没有其他原因,唯一的原因,就是他不想去。然而,在钟沉看来,钟采遇到事情从未害怕过,甚至是他连死都不怕,为何唯独怕跟着去北音?难道北音有什么他害怕见到的人么?又或者说,是在北音皇宫,亦或是那里有令他悲伤,不愿回忆的往事么? 毕竟,钟沉只知道钟采是已被雪国所灭东野皇朝的汤采皇子,对他昔日的其他事,却一点不知,也没有想去了解过,就像钟采没有了解过自己过去的一些事一样。 然,钟采给予钟沉的答案依旧只有一个:“小人不想去,仅此而已。” 钟沉站起了身体,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钟采,明明十二岁都不到的孩子,却有如此忧郁的心思,尽管他好像特别顺从自己这个宣国皇帝的话,愿意为自己肝脑涂地,但他似乎没有真正快乐过,正因为钟沉自己的心中获得不到真正的快乐,所以看见钟采时,也会觉得这样的一个钟采,自己却把他留在身边,对他来说,当真是对他好么?或者说,对宣国好么? 朕这么做,到底是不是在限制他的自由,倘若天子的命令不可违逆,朕命他随朕同去北音,按他本来的性子,该当以“愿孝犬马之劳”来回应朕,然而,这一次,他却执意不肯,究竟是什么地方出错了? 一年前救下这个东野皇子,就注定了,他的生活从此不会这么安宁…… 当年一念恻隐,从雪国刺客的屠刀下,救下慕容愁,并为了他这个不到十一岁的孩子今后能够得以安全生活,钟沉几乎做了最血腥的决策,将那些雪国杀手一个不留地杀尽于莽山暗处,当年一丝恻隐,让他和钟采这个孩子有了丝丝牵连。 钟采的童年跟钟沉很像,至少当钟采被雪国人追杀逃亡到莽山时,像极了当年钟沉被允皇叔派下的杀手追杀时逃亡到空雾山时的心情一样吧。所以钟沉才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去救他,因为他还是个孩子。 钟沉沉吟不语良久,最终说道:“你既不愿意,朕也不勉强你,退朝!” 话毕,群臣散。 钟沉回乾清宫时,却见钟采一言不发地默默跟来为,问及他什么事,钟采却苦色难言。 钟沉走进殿内,挥手示意高晋退下,高晋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钟采跟进殿内。 “说吧!为何不愿意随朕去北音,你之前不是说,愿意为朕效忠的么?”钟沉进殿,便即在茶几旁一坐。虽然谈的是国事,神态却像是在跟自家的兄弟再闲聊一样。这样的钟沉,让钟采感到放松。 钟沉见钟采此刻的脸色,比在朝堂上时自然了许多。忍不住笑道:“朕就知道,你这个小子是顾及那些老臣的面子,所以不愿意跟朕多说,是不是?现在这里只有朕和你二人,你可以说了吧。”钟沉话毕,自行斟了一杯茶,呷了一口。 “回皇上,小采除了宣国,哪里都不去。”钟采道。 “如果朕有一天离开宣国,需要你跟随,难道你依旧留在宣国么?那么,如此一来,你先前在朕面前所说的那些话,还算不算数?钟采?”钟沉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算数!”钟采坚定道。 “既然算数,那为何在朝堂之上,拒绝朕?”钟沉追问。 “因为海上风声太大,小采怕晕船……” “嗯哼?哈哈哈——” 殿内,一阵一阵笑声,觉得自己被钟采给戏弄了。直到看到钟采的脸上起了一丝默认的微笑,钟沉这才更加肯定:其实钟采是愿意跟去的,只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跟随钟沉而去。 钟沉笑了笑,冲他满意地点点头。 第二百四十八章 循密道坊院横尸 三日后。鄂九又寻到慕容愁。 “这种时候有所耽搁,即意味着计划的失败。”鄂九道。 慕容愁咬了咬嘴唇,道,“除了你和我,还有谁知道密道之事?是有人泄露了……” 未等她说完,鄂九便摇了摇头:“绝对不可能。” “你肯定?” “我肯定。”鄂九的口吻显得很坚决,“萧瑜一干人现在还未抵达镇夷关,我已经确定他们在沙窟落脚,估计三日后,才会向镇夷关方向继续前行。挖秘道的一共七个人,每个人只负责其中的一段,七处交汇在一起,才能通往出口。而且,为了安全起见,我已将那七个壮丁全都灭口。” “全部灭口?鄂九,你……”慕容愁震惊,然后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说不清是为那些无辜死去的壮丁感到内疚还是为鄂九如此残忍的作法感到羞耻,她顿了顿,最后道:“你把秘道的具体情形告诉我,明日我亲自去试探一下。” 鄂九冷笑:“怎么?你信不过我?” 慕容愁道:“你还不了解我么?这种关头,还谈什么信与不信?若是此次再出了什么差池,不但无法抓住萧瑜,可能会将我们的一干兄弟白白葬送进去,鄂九,你附耳过来。” 鄂九凑上前去,慕容愁在他的耳旁嘀咕了几句。 鄂九点点头,转身跳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了慕容愁的眼前,径自往黑夜深处而去。 慕容愁见他离开后,朝四周扫了一眼,没有发现可疑,便也离去。 宁熙宫,宫人刚刚点上灯火。 钟云来报:“娘娘,常侍卫来了。”众人退离。 “钟采天纵奇才,小小年纪,便获得皇上的赏识,假以时日,必成朝中的大器,倘若将来他同我们作对,恐怕不好对付。”常卿苦恼道。 自常卿进来的那刻,钟宁静静地倚在一旁软榻上,闭目仿若未闻。 常卿见她没有反应,便又笑道:“娘娘有心事?这般消极,倒一点不像您了。” 钟宁闻言,终于有了一丝动静,反问:“本宫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常卿道:“属下所认识的娘娘,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任何时候,对事情都是极有把握,对于一切都是积极、果决的,不会原本踏步,更不会有杞人忧天的时候。” “所以?” “所以,属下认为,娘娘这个时候,最应该想的事,怎么在钟采威胁到我们之前,抹杀他的机会。” 钟宁闻言,一直平静地像是死去了一般,终于,她的脸上终于起了一些比较大的变化,她抬起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常卿,用一种梦呓般地声音,道:“可本宫并不是你,本宫的爹是当朝丞相,凭着钟家的势力。本宫根本不需要这么做,一个区区十一岁的孩子,本宫难道还怕他么。” 常卿道:“娘娘,可是钟采这个孩子,实在非同一般哪。” 钟宁鼻里轻轻哼了一声,笑了笑,一抹清浅无畏的笑容,渐渐地绽现在她那种已经恢复红润的脸上,映得她眉目如画,分明是极致的一种美艳,却又呈现出一种难言的悲凉,她顿了顿,想起了什么,看了常卿一眼:“事情既走到这个地步,本宫也不去多想。不过,此次,皇上有意让钟采随行北音,本宫心头一直有个担忧……” 常卿刚要说话,钟宁已继续说了下去:“钟采的身份一直是本宫心头的一块疑虑。他入宫一年多,除了皇上,恐怕没有第二个人清楚地知道他的底细。钟采这个孩子身怀技艺,才智又胜过一般的小孩,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本宫都无法相信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所以,乘着这段时日,你多留心钟采,他很聪明,可能也察觉了本宫派竹青留在他身边的意图,没多久,就以各种借口,将竹青又打发回了宁熙宫。钟采的身份,必须要查清楚。” “是,娘娘。只是……想要查清钟采的身份,有些棘手,当初救他回来的是皇上……”常卿道。 钟宁道:“正因为是皇上救他回来,本宫才更要你尽快查清钟采的身份,他的身份决计不会那么简单。本宫决不允许一个来历不明却坐享皇上恩待的野孩子留在宫里,留在皇上身边。” “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常卿的眉头皱了起来。 “钟采就像一道玄机,本宫承认之前是小看了他,这是本宫的失误。但是,反过头来说,又何尝不是所有人都小觑了他?”说到这里,钟宁的鱼唇边浮起几许嘲讽,“本宫在用计之上,虽然不及朝中的那些大臣,但是本宫看人,可是看得十分清楚。莫不是钟采的来历太过蹊跷,本宫也不会对他产生怀疑,何况,皇上似乎最近越来越喜欢他了,当着朝臣的面,提议要他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随行北音,这不是委以重任的初兆还是什么?” “娘娘的担心可是丞相的担心?”常卿揣度道。 钟宁警觉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皮笑肉不笑道:“如果皇上真的是有利用钟采来制衡钟家的打算,钟采这个孩子,必须铲除,以免留下后患。” 常卿脸色大变,愣了一愣,道:“娘娘,这是您的意思,还是丞相的意思……”他也没想到钟宁会对钟采藏匿杀机。 钟宁蹙眉,神色渐渐凝重:“本宫的意思就是丞相的意思。” “万一,我们都猜错了,钟采真的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孩子,那岂不是……”常卿道。 “你何时变得这般畏畏缩缩。”钟宁道。 “没,没有,娘娘,属下只是想想,这杀错了无辜的人——”常卿目光闪烁。 钟宁语气紧了紧,道:“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威胁钟家地位的祸患。” 最后两个字的尾音重重地顿了一顿,这时,窗外一阵风来,吹得宁熙宫的宫灯摇了几摇,于阴影里,宫人们的脸远远看过去,苍白若雪,冷漠似霜。 七日后,微凉星夜,几匹快马抵挡镇夷关沙窟附近的山头。慕容愁摘下身上的斗篷,领着一干人从山头上冒出身影,居高临下,望着前方十几里处的一个沙窟,见那灯火通明,想是那些雪国人正在夜酌,偶尔能听到一阵欢歌。 “他们在做什么?这么吵。”慕容愁轩眉问道。 “雪国人有夜酌的习惯,估计是在举行篝火酒会。”鄂九道。 “哼,还真是好兴致。”慕容愁嘴角一勾,“带我去密道看看。” “公主,现在去?”鄂九有所犹豫。 “上次刺杀计划失败,你受了伤,你忘了么?此次必须由我亲自带领行动,鄂九,无论如何,这次必须拿下萧瑜,否则一旦等他穿过镇夷关回雪国,我们就难有机会再杀他。”慕容愁郑重道。 鄂九面色踌躇,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细细考虑之下,点点头:“是。” 鄂九带着慕容愁来到了前些日子命人挖开的一条密道,秘道本身并没什么出奇之处,皆是十分普通的地面,地板早已于大火中烧毁,残留下来的石板往上一掀,便是入口。但进入职后,内中却是另藏乾坤。 正如鄂九所说,这条由东面延伸向外的秘道,是由七个人分别挖掘,继而互相连贯而成,因此,走到每条通道的尽头时,就会发现前路已被堵死,而其中的玄机,便在于通道和通道之间的各个不同的交接点了,有的设置在头部,有的设置在中间,还有的一些需要以人力往上跳,将头顶上方的灯连同圆弧形石顶,以外力一起掰开,才能发现另一条的入口原来就藏在石顶上方。若非事鄂九描述,慕容愁恐怕光摸索寻找出口,便要耗费许多功夫。 而最后一条通道明显可以感觉到在逐渐向上倾斜,满地的泥泞,湿嗒嗒的,十分不好走。于其尽头之处,设有一扇石门。 鄂九演示于慕容愁,将那扇石门旁的暗格打开,拉住了内中所藏的扣环,三长两短地用力敲了两下,然后对慕容愁道:“公主,憋气。” 鄂九敲到第三下,只听“咯”的一声后,石门蓦地缓缓打开,之间无数的水流顿时涌入。 幸得二人进来之前,人都事先做了准备,憋气向上游,没多会儿,整个人突然从水面冒了出来。慕容愁十分惊讶,原来这条错综复杂的秘道的出口处,竟是通往一口水井。 两人冒出水井,沿着井壁爬到了井口外,外面竟是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晒着许多布匹,看起来是一家染布坊。而坊内不远之处的一扇屋门微微掩着,时不时被风吹袭,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卫夫人和我们约定的地点?”慕容愁忽道。 “是,卫夫人已经答应跟我们合作,此次由她增援人手,辅助我们三日后的行动。公主,你留在这里,我先进去看一看。”鄂九沉声道。 “嗯。”慕容愁点了点头。 鄂九竖起手指数到三,就这么,突的一个纵身悄无声息地窜了过去,然后将门拉开了,门内的油灯顿时因为这股风力蓦地摇摇晃晃起来,忽明忽暗的光影之下,鄂九正直直地看着前方,脸色大白——血! 眼前漫天遍地的血迹一下钻入了他的瞳孔。 只见横七竖八的尸体。看见那些死人的打扮,像是那家染布坊的伙计,总共一十八人,已无一生存。 鄂九叫上慕容愁谨慎跟入,二人检查了这些人的伤口,面面不语。 鄂九道:“这些人虽然打扮成伙计的样子,但看过去骨骼强健,武功并不弱,但他们竟全都死在这里。公主,可见,杀害他们的人,武功极高,绝不在你我之下。” 暮容愁见到这一堆尸体,没说什么,大概是见惯了死人,也不觉得有多大惊骇。只是走到其中的一具尸体旁,然后开始搜身,边搜边道:“他们的衣服是旧的,起码洗过五次以上,但里面所穿的衣服却是新的,所用布料乃是西域盛产的丝绸。里面的衣服和外面的衣服之间并无太多的磨损痕迹,看样子,他们的衣服是刚换上没多久。” “公主,你的意思是说?” “也就是说……”慕容愁直起身,看着满地躺着的尸体,顿了顿:“这些人并不是卫夫人安排接应我们的人,而是被人掉了包的。” 鄂九惊讶道:“公主的意思是…….是说他们可能是萧瑜派来等在这里埋伏我们的?” “我现在也不能完全确定这些人是萧瑜所派。萧瑜狡猾,不排除有这种可能。自上次刺杀计划失败,他恐对我们起了提防,更让我奇怪的是,这都已经好多天了,他们为何迟迟不走,却留在沙窟,方才你也看到了听到了,沙窟之内的欢歌丝毫无休止的意思。萧瑜若是急于回雪国,理当尽快离开此地才是,偏偏又拖拉了这般久,莫不是在等什么人?”慕容愁分析道。 鄂九看着地上的这些尸体:“如果这些人真的卫夫人派来接应我们的,她既然挑选在这家染布坊作为出口,必定是提前做了准备的,不可能是一两日的事,为了掩人耳目,就算卫夫人要换伙计,也不可能一天之间就能全部更换,外面就是闹市,这家染坊白日还是会打开大门做生意的。倘若店里的伙计突然换了新人,附近的居民定会起疑,多少会有些风吹草动。就算都是卫夫人安排下的伙计,也不可能在同一天之内,一是把人同时换上换上新的衣衫。所以,根据这两点,不难推测,这些人绝对不是卫夫人派来接应我们的人。恐怕……情况不妙。”鄂九越说越是担忧。 慕容愁点了点头,道:“不错。会选择在配合我们行动前沐浴更衣,消除自己身上一切可能被追踪的线索的,只有一种人——杀手,他们还有一个称呼,就是暗卫。” 庄院突然陷入一片空死的寂静之中,慕容愁看着鄂九,两人眼里皆起了一丝警惕,0院内的风声乍起,一些草木开始摇曳…… 忽地,几个黑影从暗处窜出,眼看着慕容愁拔出了剑准备相杀,却听到一个声音及时叫道:“自己人!” 第二百四十九章 解公子身世之谜 “汤愁公主!” 声音未落,只见一个白衣男子出现从天而降,几名手持剑的黑衣人则落在了他的身后。 声音落下之时,慕容愁拔出的剑已被对方顺手轻轻推回剑鞘之中。她吃了一惊,没想到对方只是轻轻地反手一推,便将自己的力道死死地遏制住了,再难发出。 慕容愁吃力不足,身子向后退开两步,竖眉看着来人:“你是什么人!竟敢拦本公主的剑。” 慕容愁凝目望去,眼前的这个穿白衣的长身男子,看样子也有二十八九岁的年纪,没有任何语言能够描述他的那双眼,静里透着一股醉人的风姿。这样素淡的人,不但慕容愁为所一惊,鄂九更是惊呆在那里,多年前在北音的帝宫里,也曾目睹过这张美奂的男子脸庞,若没记错的话,鄂九隐隐认的出他,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公子长风。 鄂九愣了一愣,嘴里不禁嘀咕道:“长风公子?” 慕容愁皱了皱眉,也听见鄂九的这声惊讶,她凝视着面前所站着的这个男子。 北音公子府住着一个绝世高人,精通各种技艺,连北音皇帝奥其那样乖张跋扈的人都对他极为尊重,他名唤长风,无姓,是个极为神秘的人。 “鄂九,你说他是谁?”慕容愁道。 “北音皇帝的御用宾客,公子长风。”鄂九不假思索道。 “你认得我?”卫长风微笑地看向鄂九,仿佛鄂九的面庞也似曾相似,但终究没有记起鄂九是什么人,也许贵人多忘事,公子长风真的不记得当初在北音帝宫里曾和这个赵封的门客鄂九打过面了。 “长风公子在北音可是赫赫有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鄂九嘴角一勾,一下又唤起了在北音的记忆,笑道。 “我姓卫,名唤长风。却已不为北音谋事,公子的这声称呼早已随年光流逝,不复存在。”卫长风一片感慨。 “哦,怎么,像你这样叱咤风云的人物竟也离开了北音?”鄂九惊讶道。 卫长风笑笑:“北音有一个传说,凡是带着兵刃往生的人,来生还得做武人。”然后,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多年之前,我侥幸从那个女人的刀口下逃生,便意味着我离北音已越来越远。”卫长风说起时,眉间透着淡淡的风霜感。 鄂九看看慕容愁,对于卫长风的话,皆为不解。 “不知公子此话何意?”鄂九道。 卫长风置之一笑:“任何光辉都抵不过时间的摧残。往事不堪回首。” 鄂九虽不知这些年在卫长风的身上发生过什么,但从他的言中之意可以看出,这些年他过得并不是很轻松,至少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般轻松。 在公子长风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会让他看起来,比昔日那个云淡风轻的潇洒公子多了几分忧郁。是因为貂姬娘娘么?鄂九心下暗暗想着。 “此前很多年,我一直坚信着,人不能毫无道理地去做一件事,凡事都必须究问出一个缘故。我知道,你们对于我的经历很感兴趣,但,这是属于我的经历,我是不会向你们一一透漏的。”卫长风轻轻笑道。 慕容愁看到这里,看了鄂九一眼,对卫长风道:“不论你是谁,本公主都丝毫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一点,你和卫夫人是什么关系,她姓卫,你也姓卫?” “她是我母亲。”卫长风道。 “什么,你是卫夫人的儿子?”鄂九和慕容愁大为惊讶。 卫长风话毕,挥挥手,示意站于他身后的那些黑衣人手下前去检查地上的那些尸体。 “少主,这些尸体的脑颅都被插了针。”一个黑衣人禀报情况。 卫长风走到一些尸体前,将尸体翻转过来,果然在那些人的发内发现了一些针头,他皱了皱眉:“这是医用银针。” “医用银针?你的意思是说,凶手可能是大夫?”慕容愁讶道。 卫长风站起身来,摇摇头:“不是可能,而是一定是大夫。” “何以见得?”暮容愁道。 “大夫用针的手法和普通人手法不一样,每一针都正中一个穴道,没有丝毫偏差,如果是一般惯用银针作为暗器杀手所为,不可能会准确,除非他对人体的穴道位置把握的十分准,每一针都准确无误,是以,非有一定火候的大夫不能办到。”卫长风道。 “大夫?”鄂九突然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慕容愁看到鄂九的表情,却是皱了皱眉,表面一下变得严峻起来,最后只剩下一张惨白的脸,被罩在院内大树的阴影里。 “既然是自己人,那我便开门见山罢。”卫长风忽道:“公主一定很好奇,我母亲为何要选择跟你们联手。因为我们拥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话方毕,慕容愁目光在他的脸上定了一定。 “当年雪国军队围城三日不到,卫国君王已选择投降,这回世上再没有哪个国家能够像卫国一样,亡得那般的平静。书籍里那些关于卫国亡国的记载,例如卫国君王的自、焚,朝臣们的上吊,皇子和公主们的潜逃,对当年的卫国来说,全然没有遇到,只是宫里的女眷们有过暂时的骚乱,因为卫国投降之后,她们就再不能过上那样纸醉金迷的娇贵生活,大家如果趁乱逃出皇宫,除非流落风尘,否则便无法生存,况且当年卫国皇宫内根本没有乱,一切都如寻常里一样,进行的井井有条,也完全没有逃的出去的条件。所以,卫国宫里的人思考再三,最终还是决定淡然对待雪国人的侵略。” “当宫里的内监向我传来最新的消息后,身为卫国将士的我,穿上了自己平生以来认为最奢侈的一件衣裳,传说这件衣裳以一百零八只白鹭羽绒所捻出的羽线织成,那间战袍洁白无暇,唯一缺点就在于太像丧服,素里很难得有机会穿上身。而就在卫国灭亡的那一天,我选择穿上了。当我屹立在卫国城墙高处,看到卫国京都城楼上的那些猎猎招摇的白旗,第一次觉得自己该认输了。我还记得,那天下着小雨,将士们的心情都十分低落,尽管卫国君王不顾一切地交出了投降书,保住了卫国子民的安全,身为将士的我,却不愿受辱投降。” “当我登上卫国京都的城墙,并未遇到任何阻挡,尽管我做好了一切准备誓死抵抗雪国人的攻城,也有一些生死相随的将士愿意陪我共同抵抗到底,然,却因为三万的将士于中途解甲倒戈,他们的变节,让我第一次意识到,兵刃是一支军队士气的延伸,卫国是真的国破家亡了,不能拼死一战,卫国的将士们全都半死不活,让我也失了信心。就这样,卫国的城墙修得再高,认为,高耸的城墙给人以坚不可摧的印象,高大即是力量。但如此具象的力量,也再难敌的过卫国君王的一句话,敌不过他的命令:“向雪国投降罢。” “当时,我放眼望去,眼前所见的卫国版图看不到尽头,白茫茫的一片,地平线上有滚滚的乌云袭来,那些雪国人已经调动了大批的军队准备攻城,细雨被风吹得飘摇不停,丝线一样地打在卫国士兵的脸上,黑压压一片的雪国军队,在半刻只见,便肃穆列在卫国城楼之下。最后一眼,看这脚下的国土,它本该是一片祥和宁静的沃野,大卫国的百姓们在其上安居乐业了上百余年,最终却仍然难逃战争的厄运。不幸的是,雪国人却违背了承诺,他们进城便对卫国子民展开了一场屠杀,半个月之间,三十万的卫国子民,无一存活。” 卫长风说到这里,眉头更重。 鄂九和慕容愁看得出来,他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不曾真正放下过,而这样看似云淡风轻、一身潇洒的人,心里却藏着比任何人都深的仇恨,别人只是看不出来。 “当年雪国人屠城,你是如何逃脱的?”慕容愁道。 “是卫夫人派人将我从雪国人的刀口下救出。”卫长风道。 “她是你母亲,你又为何叫她卫夫人?”鄂九不解道。 “卫国灭亡之前,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直到卫夫人将我救出,我才得知自己的真正身世,原来,我根本不是卫国人。”卫长风道。 “卫夫人又是什么人?”慕容愁渐渐意识到卫夫人的身份也不简单。 “我娘年轻之时,与北音先帝有过一段情意,但最后那个男人却抛弃了我娘,同年,我娘在荒山之中,生下了我。”卫长风说着,面色动容。 慕容愁和鄂九闻言,皆震在那里。 谁也没想到眼前这位曾经北音宾客公子长风,竟是北音先帝同卫夫人的私生子,也就是北音流落在民间的皇子。 慕容愁与鄂九听到这里,皆沉默。 “我把这些事告诉给你们,就代表着我真心跟你们合作,你们还有什么疑虑么?”卫长风道。 鄂九看向慕容愁,想征求她的意思,见慕容愁点点头,鄂九道:“有了卫夫人和卫公子相助,此次计划就成功了大半。” 卫长风摇摇头,道:“萧瑜远不止我们想象的那般简单,他虽年轻,却善用战术权谋之计,经常会把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却一点也不漏端倪。我知道二位也是聪明人,但这世上没有绝对无误的计划,纵使你和我们联手,也不一定会是萧瑜的对手。” “卫公子是个能人,有你在,我们放心。”鄂九道。 卫长风淡笑,目光向地上的那些死尸扫了一眼:“有战争就避免不了有杀戮,杀戮从一开始就未停止过。”话毕,摇摇头,甩袖而去:“明日午时,我在五里之外的茶棚等候二位的大驾。” “卫公子,能否让我们见见卫夫人!”鄂九追问道。 “家母已经皈依佛门,不喜欢世俗纷争,这次的计划由我全权负责!二位,再会!”卫长风话音防落,转瞬之间,便与几名黑衣人一同消失在慕容愁和鄂九的眼前。 轻功如风,好快的身手! “这个卫长风不简单啊。”鄂九惊叹道:“公主,我们有了他的帮助,对付萧瑜可谓轻而易举。” “不刻掉以轻心,卫公子都说了,不可小看了萧瑜。”慕容愁睨了他一眼。 第二百五十章 御书房梅妃自荐 凉夜,御书房。 “朕打算封秦天为太医院提点,高公公,这事儿你有什么看法?”钟沉忽然问高晋。 “皇上,这事儿老奴拿不定主意,千万不要折煞老奴了。”高晋道。 钟沉点点头,知他考虑的是宦官不能干政,是以不敢关心朝政:“今日例外,朕允许你说说对此事的看法。” 高晋思了思,道:“秦天身为梁太医的弟子,医术自不用老奴多说,但他到底是一介布衣,尚无功名在身,品貌虽算出众,又加上医术通神,想是文采也是不差的。皇上让钟丞相跟秦天认了亲之后,秦天便是钟丞相的表侄儿,虽非王侯将相,却是前途无量。倘若他再同朝中的某位大人结了亲,那么,身份自然便提了上去。于宣国的将来也大有帮助啊。” 钟沉眸光微转,忽地一笑:“将来?朕将来要怎么安置秦天,难道高公公已经猜到?朕要你谈谈提点秦天一事,莫要废话。” 高晋心头一颤,知道犯了朝中忌讳,连忙下跪,道:“老奴失言,请皇上恕罪。” 钟沉笑眯眯道:“起吧,你素来做事极有分寸,不必朕再提醒第二次了。” 高晋连忙应“是”,一擦额头,竟摸了一把冷汗下来,滑溜溜地。他看着这位皇帝长大,不得不说,钟沉却是是他见过的皇族子弟中性格最为复杂的一个,有狼之坚忍、兔之机警,虎之生威,面上看总是谈笑风生,一副稳重脾气,骨子里却敏感的很,是以高晋在他面前,一向注重谨言慎行。 高晋心头还在心有余悸,那边钟沉轻抚手掌,执笔若有所思道:“高公公,朕听前一段日子,秦天生了重病,卧床不起,如今情况如何?“ 高晋答道:“已经派人给他瞧过了,听说已经好的差不多,情况并未像之前的那般糟糕,不过皇上,这个秦天也真是的,说病就病了,实在是不得不让人感到奇怪。” 钟沉执笔在周折上边写边道:“旦夕祸福,孰能预料。不过是生了一场病而已,有什么好奇怪。” “皇上,有一句话老奴不知当讲不当讲。” 钟沉见他面有难色,想了想,眉头一皱:“高公公,何时变得这般啰嗦,有话便说。” “是。”高晋顿了顿,道:“事关秦天秦大夫之事。” “哦?详说。”钟沉命令道。 “秦大夫出事当日,人在云妃娘娘那。不过,老奴以为,这件事显得有些蹊跷,当时雪国四皇子也在场。素里没听说过秦大夫身体有什么重大的毛病,却在那天突然晕死过去。” 钟沉沉默了,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点拍着御案,一下一下地,显得不急不缓。御书房内,只剩下高晋一人在旁服侍,高晋见钟沉陷入思考,不敢出声。 如此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钟沉终于停下敲御案的手,开口道:“依你看,此事最大的原因是因为萧瑜?” 高晋想了很久,有些踌躇,道:“唉,老奴也不知。不过,秦大夫这次突然毫无征兆的病倒,却不像是正常的病重所致,倒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刺激一样,哪有一个素里看起来强壮的人会突然莫名地晕死过去?必定是有其他的原因的。” “哦?连你也这么认为?”钟沉道。 “老奴只是猜测,不敢妄下定论,毕竟秦大夫是皇上看重随行北音的人。”高晋道。 “朕什么时候说要让秦天随朕出使北音了?”钟沉道。 “皇上难道不是……恕老奴多嘴,您在朝堂上,没有否定秦大夫随行北音……”高晋道。 “那是大臣们的提议,朕何时答应了?”钟沉略有所思地看着 “皇上,您这是……”高晋不解道。 钟沉嘴角一笑,站起身来,于御书房内便走边道:“朕听过一个故事,说的事,训兽者训练野兽,都要从幼兽开始训练,每日喂其食,练其功,然后增其技艺,最终让其收心。其中,以收心最难。一旦收心成功之后,待小兽长成了,将来就会变成大兽,才会对训兽师忠心不二,效犬马之劳。” 钟沉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兀自笑了笑,“在朕看来,培养一个得力的助手,必须从娃娃抓起,而钟采无疑目前最合适的人选。况且,朕从一开始也答应过他,会在朝中给他谋一个重要的职位,朕坚信,以钟采的才智,区区的北音一众,难不倒他。任何问题,到他手里,都会得到一个令朕满意的结果,也不过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钟沉对钟采的夸赞,让高晋着实想不通,钟采这个孩子身上究竟有着什么让皇子如此看重的东西? 钟沉的眼睛眯了起来,高晋察言观色,连忙补充道:“皇上,依老奴看,不过这次去北音的是谁,都不会改变一个事实——秦天也好,钟采也罢,只有皇上愿意让他们风光时,他们才能够风风光光,皇上若是不愿意,便是大厦覆倒,也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罢了。” 钟沉挑眉看了高晋一眼,嘴角有了点笑意,大概觉得高晋的话有些意思:“高公公,你服侍朕多年,朕的心思,就属你摸的最清。”他顿了顿,又道,“不过,钟采这个孩子,朕是一定要扶植的,并非朕觉得他好用,而是,朕第一眼看到他,就有一种亲切感,在他的身上,朕仿佛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影子。” “皇上喜欢孩子,您很快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呀,梅妃娘娘这不是已经怀上了您的龙种了吗?”高晋突然提起。 钟沉经他一提醒,感慨道:“是啊,朕很快也会有自己的孩子,没想到时间过得这般快。” “皇上,恕老奴多言,古来帝王哪个不是后宫三千,您却唯独宠溺梅妃娘娘,这……”高晋道。 “朕这一生,拥有一个女人就已足够。”钟沉道。 高晋立刻露出一幅很好奇的模样。 钟沉继续解释道:“因为,再多的女人,只会给朕带来烦恼。爱一个人已足够幸福,何必要在幸福之外再去寻求不必要的幸福呢?海纳百川,有容为大,朕对于人才,是广为吸纳不嫌多,对于纳妃,却是宁缺毋滥。也许,在你们的眼里,朕真的很不像一个皇帝吧。朕从小过惯了按部就班的生活,难免觉得枯燥,长大之后,却发现原来那些根本不是快乐,既然不是快乐的东西,朕为何又偏要去执著呢?” 他说到这里,豪情顿起,负手走到窗前,凝望着外面的风景,道:“朕想留住一个人,会想方设法地去留下他,就有信心去将他留在朕的身边,倘若朕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就愧当一国之主,宣国之君!” 御书房的窗外清风拂动,周边的草卉轻摇间,一个人影转出灌丛,遥遥望来。 两人的目光于空中相撞。 钟沉一怔,而那人已走进御书房,屈膝跪在钟沉的面前,恭声道:“臣妾参见皇上!” “暮儿,你怎么来了?”钟沉惊讶道,挥挥手,示意高晋退下。 高晋瞧了一眼宁暮,眼里也大是意外,梅妃怎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御书房,也没有经过一丝通报。 “是。”高晋应声退出御书房。 “起来,你怎么来了,不是让小晴照顾你的么?”钟沉脸色微板,看着她。 宁暮站起身来,说道:“臣妾有事相求。” 她说时,窗外水银一样的淡淡月色,清洒进来,披笼在她的身上,令她周身都散发着柔和的光,流动着不属于尘世般的玉洁冰清。而在那无限绮丽的光晕中,宁暮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就像清澈的水晶,水晶之下,依稀有花朵正在悄然绽放,钟沉看她的目光朦胧而深邃,今夜的梅妃,比昔夜看起来,更显得温婉令人疼惜,不是因为她的脸色和语言显得有多柔弱,而是她的目光,始终没有见到一丝欢愉,何况她又选择在这样的时候悄声来到御书房,定是特意为了什么事而来。 钟沉望着她,许久之后,忽然勾起唇角,然后微微一笑,道:“朕的好梅妃,有什么事不能在寝宫说,偏要你大老远地冒着寒凉跑来这里,你瞧瞧自己,这身衣衫,太薄了,实在太薄了,还有你的手……”钟沉的重点不在宁暮来御书房的目的,而在她的这副令人生疼的模样。 宁暮几乎可以感觉到,钟沉迎面扑来的暖人气息。她多么奇怪,明明是爱着他的,为何却因为仇恨的缘故,竟可以一点点地将自己从刚刚荡起的旖旎里,恢复成了冰冷如水一样的平静态度。 宁暮再次跪下,不顾怀着身孕,她向着钟沉叩首。 “请让臣妾把话说完。”宁暮跪在地上,抬头看着钟沉道。 初春的夜,最是舒适。暖阁两壁的窗户全都大开着,时不时有一丝丝凉风吹进来,吹拂着御书房内的珠帘纱帘轻轻地拂动。比之在朝堂和寝宫,这里给人的感觉少了三分庄严,多了七分微妙的静和谧 钟沉放开手,含笑而立,目光于她的耳朵上停留了一瞬,道:“朕始终想不明白,为何这耳洞之事,暮儿,你能告诉朕你让朕帮你新穿一只耳洞的原因么?” 宁暮嫣然一笑,再次叩拜于地,将一卷手书呈过头顶,递给钟沉。 “暮儿,你这是……” “皇上过目之后,只会明白臣妾想要干什么。” 钟沉好奇地扬了扬眉,他从未见过宁暮如此认真地跟自己说话,呈递手书更是从未有过的事,钟沉接过,打开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手写的工整漂亮的宣国特有的字体,笔力苍劲,笔风恢宏,充满了朝气,字体的结构天成,还未看手书的内容,便为其所写的字已陶醉其中。 宁暮的宣国字体竟已达到这种火候,实让钟沉为之暗惊。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眉头皱了一皱,心头一颤,呆在那里很久。 “皇上,您看完了吗?” “哦,暮儿,果然是好字,这是谁的自荐书?”看至最手书的最后,见到“梅妃”二字,钟沉沉下声来:“你的?” “是。” 这时,一阵清风吹来,将宁暮的秀发轻轻撩起。 钟沉默了一下,眼底突然泛起几丝异色,他将手书搁在御案之上,将宁暮扶起,然后背过身去,道:“朕不同意让你去北音的。” “可是臣妾听说,北音这次的邀请之中,点明了大宣需要随行一名妃子。”宁暮争道。 “暮儿,朕不想让你去冒险。”钟沉犹豫道。 宁暮看着他的背影,一字一字道:“臣妾来大宣这么久了,却没能为皇上分忧过什么,臣妾虽是女子,但也想在皇上身边,寻找一个真正适合自己的位置,真正地为皇上去分忧。” 钟沉的眉毛颇具深意地挑起,然后拖长了语音,对于宁暮的话,却仍不动声色,其实对于这件事,他心中早已做了决定,此次出使北音,不派任何一个妃子随行,不但宁暮不能,便是钟宁也不能。他深知北音一行的危险性,虽然他在朝堂上对大臣们和颜谈笑,心中却早有了思危的决策,可以说是铤而走险。不能再将身边的妃子搭送这场国与国之争的危险之中。 宁暮知道,钟沉不忍让他的任何一个妃子随行,但即便是这样,宁暮仍旧坚持己见。 一念至此,她索性将心沉了一沉:“皇上,记得凉亭煮酒之时,您问过臣妾一句话,您问过臣妾,您是否是一个昏君?” 此话一出,钟沉嘴角的笑容顿止,御书房内,空气里,有一种凝重的威严气氛一下子被钟沉半瞬的沉默压了下来,犹如那弦上之箭、鞘内之刀,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被触发,哪怕是在这般宠爱的梅妃面前,钟沉也微微有些变色。 钟沉注视着宁暮,忽然间,朗笑了三声出来。 他笑出第一声之时,声音犹如一支疾箭被发射出去又即收,他笑出第二声之时,声音已渐渐消缓了许多,而在第三声之时,一如融风朗月,这连续的三笑过后,御书房内的气氛又恢复了原样,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御案旁,飘到胸前的冠穗在风中摇动,最终回了宁暮一抹自然再真诚不顾偶读微笑,反问道:“朕是否昏君,依梅妃之见呢?” “臣妾认为,皇上心系天下,又怎么可能昏君。” “从何而知?” 第二百五十一章 执笔墨而吐心意 “凭着臣妾的直觉。”宁暮一字一句地道。 她看着钟沉,目光不动,话语十分认真。 钟沉心底一叹,却点头一笑:“可朕在子民未必和你想的一样。他们认为,朕能够坐稳这个帝位,靠的是钟丞相的权力辅佐,是钟家的功劳。在他们眼里,始终有些人认为,钟丞相才是宣国真正在当家作主的人。” 宁暮闻言,陷入思考。 “正因为朕从未在天下子民面前,有过什么令他们钦佩的壮举,尽管当下宣国还算国泰民安,百姓安乐,但内忧外患却时时刻刻存在。朕的子民们又怎么能够跟朕想的一样,他们根本不会去为一个帝王去考虑。”钟沉道。 “臣妾愿意为皇上分忧。”宁暮道。 钟沉走近,握起她的手,拉着她走到御案前,让她坐下,这样的举动,让宁暮显得有些惊讶,那可是皇帝的位置,从未有人敢如此放肆地去坐过一下,然而,钟沉却这般随随便便借于她坐歇。 “倘若,换作你是朕,坐在朕的位置上,面对当前的内忧外患,南国,北音,还有雪国,对于朕最为至关重要的是谁?”钟沉看着宁暮。 宁暮思了一思,道:“北音。” “不错,南国莫池虽不容小觑,但从兵力上与大宣相较,到底逊于大宣,想要真真正正地拿下大宣,可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朕心中所想的是,大概这也是莫池最为苦恼的一件事了吧。镇夷关有钟元把守,咱们还抓了南国重要将领,莫池的胞弟莫淦在我们手中,莫池是绝对不可轻举妄动的,双方现在虽处于对峙时期,但也同时形成了一个死结,只要钟元能够把握的好,打赢这场战并不是那么难。而雪国,截堵萧瑜一事,也算不了什么大事,至少在朕的眼里,这种事远远不及北音对大宣的威胁来的重要。” “前段时间,朕收到一个消息,说是北音分子已经潜伏入大宣境内,监视着大宣情况。朕想来想去,如果这个消息属实,那么,这些人真正的意图是什么,朕思来想去,寻不到一个结果,如果说,他们是为了朕而来,早该动手了才是,偏偏没有一点动静。”钟沉沉吟道。 “所以皇上此次去北音,面上是应奥其之请,实则是皇上早有此心意。”宁暮道。 “朕一直认为你很聪明,你果然很聪明。”钟沉微笑道。 “臣妾愿陪皇上一起去。”宁暮道。 钟沉摇头:“此去北音,千里迢迢,你又不会武功,再加上,天有不测风云,舟行海上,难免会遇到一些凶险。朕已经选定了一些人,陪同朕前往。此去北音,朕心中已经有数,你不必替朕担心。” “皇上,选定的人可是钟采?”宁暮道。 钟沉一怔,看着她半晌,没想到她能够猜到自己的心思,微笑不语。 “钟采是个孩子,他能去冒险,臣妾为何便不能?还请皇上答应臣妾的请求。”宁暮道。 “钟采和你不一样。他虽是个孩子,但能够保护自己,而你,不懂得武功,现在又怀有我们的骨肉,朕怎么能放心让你陪我们冒这样的险。暮儿,听朕的话,这次你就安心呆在大宣,替朕养好身子,把我们的骨肉照顾好。”钟沉道。 “皇上是否会带秦大夫前去?”宁暮忽然道。 钟沉道:“朕的大臣们推举秦天,不过,对于秦天这个人,朕对他,可谓一无所知。” 宁暮道:“皇上的意思……是不会让秦大夫去。” 钟沉一笑,俯腰,手臂从宁暮的身后环绕到她的身前,然后拿起放在桌上的笔,执笔蘸墨,就这样,一字一字地书写下来,宁暮看着他,闻到从他的身上飘来的清香,一阵意乱。心想:这样的局势下,他竟然还如此从容,完全不顾自己是皇上的身份,依然对我特殊对待。钟沉啊钟沉,你到底对我是怎样的一副心思?和你相处越久,你越像一副谜团,深的我无法清楚地揭开,钟沉…… 钟沉书写完毕后,将拟好的圣旨放于御案之上,让宁暮亲眼过目。这样的举动,令宁暮不觉动容。她看见御案上的黄色缎面上书写着一个漆黑的名字:“许淮生”,心头一颤,对于钟沉的这个决定,宁暮十分惊讶,可以说是无法理解。 “皇上……” 钟沉示意她不必询问选择许淮生的原因,只是笑笑:“朕的决定从来没有错过。希望,这一次,他不会令朕失望。” 宁暮不解他此话的真正意思,他的言中之意倒像是已经十分有把握,能够收揽许淮生,再细细往下推敲,莫不是许淮生已经落入了钟沉之手,是以他能够这般地有自信? 宁暮越想越是后怕,钟沉再说宽容,毕竟是帝王,帝王之心,又怎是寻常人能够摸得透的呢? “皇上,臣妾觉得……”宁暮道。 钟沉打断宁暮的话,似乎特别理解她想要说什么:“你放心吧,朕不会杀他的。他可是跟朕喝过酒,对于这样的人,朕又怎么随随便便说杀就杀了呢?” “喝过酒?” “在天牢,也许你不记得了,朕的脑袋可记得依然清晰。暮儿,你还记得么,当日你出宫,前去天牢试探许淮生之时……” 宁暮吃了一惊,站起身来,跪在地上:“皇上,事情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钟沉将她扶起,笑看着她:“朕说过,不杀他,就会留他到最后。不但因为你的原因,更为大宣的将来着想。对于之前的传言,朕并不糊涂,暮儿,因为朕的这里看的很清楚。”他说着,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那意思是说,他在以心度人。 “朕称帝数载,从未对什么人说过这么贴心的话。”钟沉握紧她的手。 “包括她么?” “她?”钟沉眉毛一挑。 “阿宁。”宁暮意味深长地答道。 钟沉目光一沉:“暮儿,过去的事已无法挽回。朕现在,只想好好地爱你。希望你永远不要将朕拒之千里,朕什么都可以失去,唯独……不能失去你。” 宁暮心头如被针一刺,隐隐作痛,道:“包括大宣么?” 这时,高晋的声音在御书房外响起:“皇上,镇夷关传来一份战报。” 钟沉一愣,欲言又止,对着御书房外叫道:“呈进来。” 宁暮心头一沉,若不是高晋突然来打断他们的谈话,她根本不知自己还能将内心的情绪压到何时。高晋进来后,看到她坐于皇上的位置,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消失去了,他大概也很奇怪,皇上居然会让梅妃坐在天子的位置上,实在是大大的坏了规矩,但又不能多嘴,只有恍若无事地走进,将该呈递上去的战报呈递给钟沉。 钟沉接了战报,翻看之后,一颗提在半空中的心终于放下去的同时,又舒了一口长气,这口气他已经憋了太久时间,继而,又感到了一种深深的不安。 战报上写的是南国将领莫淦打伤了宣国的士兵,并要求面见宣国皇帝。 “这个莫淦,想要见朕。”钟沉鼻里轻哼一声,然后陷入沉思,久久不曾有动静。 宁暮知道,他在思考,她感觉到钟沉的目光在动,最终果如预料一样,在自己的身上停住,他挥挥手,让高晋出去。 高晋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御书房内又只剩下她和钟沉。 “暮儿,朕有一件事,想要请你帮忙。”钟沉道。 “是为了莫淦?” “你是南国公主,是莫池的义妹,莫淦说到底,也算是你的义兄,怡岚公主代朕出面,相信,莫淦会获得一份惊喜。”钟沉道。 “皇上是想要臣妾前去劝降?”宁暮道。 钟沉摇摇头:“对一个连死都不怕的英雄来说,劝降是毫无意义的事。朕需要的是他心甘情愿地归降。” “臣妾在南国的时候,同莫淦接触的甚少,不瞒皇上,就算皇上要让臣妾充当大宣的劝降人,臣妾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莫淦的性子刚烈,任何人都不可能从他身上取走他的傲气。他和他哥哥一样,宁死不屈。”宁暮不知为何,会将这些事告诉给钟沉,这一切不在她的预料之内。 “朕不需要你做什么,只需要你代替朕去见他。将朕的意思传达给他。” “皇上的最终目的不就是为了让莫淦归降么?”宁暮道。 “倘若莫淦可用,朕势必会留下他。派你去,乃是为了试探,暮儿,你可愿意帮朕这一次?”钟沉伸出手,轻轻搭在她的双肩。 “嗯。”这一声“嗯”就这样思考地回应出去了,宁暮甚至不知自己当时在想什么。 夜近深,钟沉派人将她送回了暮云宫。 人刚到暮云宫,便见到小晴站在暮云宫外,双手互握,在院里徘徊,神色焦急地在等她归来,总算看到宁暮回来了,这才安下心。 小晴奔到宁暮的面前,一口一个“娘娘”叫的勤快,那副虚惊一场的样子,就像是自己刚刚经历过什么事一样,总算盼着梅妃归来,看见梅妃的神色并不是很好,小晴问道:“娘娘,您这一趟去了皇上那儿么?怎生这么快便回来了。” 宁暮思忖着,迈入暮云宫殿内,并未听见小晴的问话。 “娘娘,怎么了?” “晴儿,现在离下个月初八还有多少时日?”宁暮道。 小晴掰起指头,嘴里念叨着:“一,三,五……”算了算,答道:“回娘娘的话,还有大概二十来天吧。” “从大宣去北音,大概要用多长时日?” “娘娘,您问这个做什么?坐大船的话,大概也差不多二十来天吧。” 宁暮点点头。 “娘娘,奴婢听说皇上出使北音了,是真的吗?”小晴提到,“娘娘,您去吗?” 宁暮笑笑:“我哪能去呢,皇上乃是受北音皇帝的邀请,北音皇帝呢,却没有邀请我这个梅妃啊。”她说着,心底叹了一息。然而小晴却从她的面上看出了一些端倪,她围宁暮左瞧又瞧,一会靠近她打量,一会后退离宁暮远一些打量,将宁暮打量了好几遍,直摇头道:“娘娘,奴婢可发现您变了呢,变得更从前的娘娘不太一样。” “哦?怎么个不一样?” “您变得更加亲切了,从前奴婢见到您的时候,总觉得您是一个无法靠近的美人,说实话,奴婢从前还有点害怕您呢!” 宁暮故意将眉头一蹙,道:“晴儿,你此话的意思是说,你现在不怕本宫了?” “本宫”一词脱口而出,让小晴愣了一愣,接而转为一番欣喜,她从来没听过宁暮在下人们的面前这么自称过,这样的一个词,从她口中说出,竟一点也没觉得违和,反而觉得更加的霸气。 宁暮一愕,也被小晴的这番惊讶的表情给呆到了:“怎、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么?” 小晴捂嘴笑了笑,然后走到她身边,替她捶起肩来,边说:“娘娘,您刚才自称什么呢?” “什,什么啊。”宁暮错愕道。 “您刚才在奴婢的面前,自称,本宫呢,娘娘,这可是奴婢第一次听到您这么自称呢。”小晴笑道。 宁暮一怔,这才回过神来,竟没发现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一声“本宫”让小晴给抓住了话头,不觉得一笑,这一笑,便露出了酒靥。 “本宫”这样的称呼,乃是意识之中对自己作为梅妃身份的认可,从前她从不这般自称,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来宫里的目的,是以从未将自己当做什么梅妃,没想到,方才无意识之下,竟将这么一个词给脱出口,宁暮啊宁暮,你到底是变了。 她闭上眼睛,一遍遍德对自己说,必须改变作为梅妃身份,作为钟沉妻子的想法。可她的心,却代替她做了决定,不然怎么会有突然毫无意识之下,自称“本宫”? 宁暮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走到窗前,她看到天边的一轮月亮,透着朦胧的光环,照着暮云宫,倾洒下来,月光一点一点地映在她的素颜之上,令得她的双瞳变得更加璀璨明亮,仿佛眼里落入一颗星辰,那般的美好,那般的平静。 便在这时,高晋突然出现在殿门口,笑眯眯地弯腰道:“梅妃娘娘,皇上有话要老奴带给您——” 高晋的突然到来,让宁暮的心一下又悬了起来。直到高晋传完话后,兀自离去,宁暮才静下心来。 第二百五十二章 旧仇人狭道相逢 小晴看到她又陷入了一副复杂的神色当中,有些好气地嘟喃道:“这个高公公怎么老喜欢乘着娘娘休息之时来打扰呢!” 对于小晴的气话,宁暮没有去理会,她知道这个丫头是在为她不能及时休息而着急。偏偏高晋到访,给梅妃带来了一些话,才令梅妃的心事加重。 自家的丫鬟,总是替主子考虑,小晴自也不用多说,理儿是这个理儿,但小晴的反应却显得过于大了,反倒令宁暮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翌日,斜阳西落,黄昏的天边,彤云如锦。但宣国的宫殿内却是戒备深深,重重的屋宇之下下,阴影幽幽,一眼望去,到处都是巡逻的侍卫。 宁暮几乎一踏出暮云宫,走到外面,一股森严的气息便罩了过来,她不由得紧了紧心情。这样的大动,是要干什么? 她唤上了小晴,陪同她前去探个情况。小晴回来后,面色十分难看,大概是探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发生了什么事么?”宁暮询问。 “娘娘,小喜子失踪了。”小晴心情低落道。 宁暮蹙眉一想,回忆上次夜行出宫时,遇到了小喜子,出于恻隐将他带出了皇宫,途中他匆匆逃走,便没了消息,难道小喜子从那一夜开始,便没回来过? “高公公派人寻找小喜子,宫里到处都找遍了,都没有发现小喜子。小喜子会不会出事了,娘娘……”小晴担心道。 宁暮也不能给她一个确定的答案。她回想起当夜小喜子见到自己的神色,从他的言语之中听出了他似乎和宁妃的人约定好了,于那夜逃出宫去。小喜子是犯了什么事,要走逃走的地步? 宁暮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猛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事,至少在小喜子的这件事上,她没有考虑到周全,怎么就偏偏将他带出了宫? “娘娘,娘娘?”小晴叫了她两声。 宁暮从惊讶之中反应过来。 “梅妃娘娘,小喜子失踪了。”小晴又提醒了一遍,她大概是太过担心小喜子了吧。前些阵子,宫里发生了一些宫人失踪之事,到现在都未查清原因,后却频频于漪兰殿院里的枯井之中发现一些莫名的尸体,这些传闻,小晴虽然没有亲眼见到,每一次回想起来,都觉得惊悚入骨,这皇宫也越来越不安全了。今日闻知小喜子失踪了,自然就联想到前些日子宫人始终的事,被找到时,通常无一生还。 对于小喜子失踪之事,宁暮的反应让小晴察觉到了一丝怪异,小晴从来没见过梅妃这样紧张过,甚至在她听到小喜子失踪之后,眼神里现出一丝不安,都让小晴捕捉到了眼里:梅妃娘娘今天怎么这么奇怪。小晴皱了皱眉,忽见身后走来一干侍卫。 是常卿带着人来巡视。 “见过梅妃娘娘。”常卿在宁暮身旁停住脚步,皮笑肉不笑地行了一个礼。 “常侍卫,这是要去?”宁暮微笑道。 “哦,是这样。宫里失踪了一名小太监,正在派人搜寻。”常卿道。 “什么人?”宁暮道。 “乾清宫的小喜子。”常卿看着宁暮道:“梅妃娘娘,小喜子可是经常跑到您那去。”他说着,刻意将目光向小晴身上转了一转,最终又回到宁暮的身上:“我可是听说,小喜子跟晴儿丫鬟走得很近,小喜子失踪一事,会不会跟她有关呢?”常卿说着,突然走近小晴,用一种审视犯人的目光看着小晴。 小晴不禁向后一退,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怀疑是我将小喜子藏起来吗?” 常卿紧绷的脸陡然一笑:“不敢,不敢。你是梅妃娘娘身份的红人,我哪敢胡乱怀疑到你的头上。” 小晴对于常卿的憎恨,宁暮无法体会的到。当夜常卿将欢沁强行扣押到暴室,将欢沁逼迫那副样子,常卿嚣张的神态,小晴至今记得清清楚楚。这副嘴脸,是她见过的最令人憎恶的嘴角,她从未想到过一个人的眼神可以变得那般令人生呕,那般猥琐,更让人无法想象,他是一个带刀侍卫。 小晴轻哼一声,对于常卿,她心里有火,却不能计较,考虑到梅妃,想到自己不能再替她惹事,一肚子的怒火,最终全部咽了下去。独留下她的一双眼神,恶狠狠地瞪着常卿,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一样,仇视仍旧摆在那里。 “晴儿丫鬟,这么瞪着本侍卫,本侍卫可是会不舒服的。”常卿手按着腰间的刀,于小晴的身旁缓步,边走边道:“没想到你这个丫鬟的命还真大,卖主求荣这种事,在大宣国可是死刑。你将你们家梅妃娘娘出卖了,居然还能得到原谅?”常卿说话,一阵嘲讽。 “你——”小晴气得握紧了拳头,忍无可忍之下,竟走上前去,朝他的脸打了重重的一拳,这一拳头下去,小晴的手生疼,再看时,已经肿的发红。 常卿吃了小晴一拳头,恼羞成怒,便要对小晴动手动脚。却被宁暮喝住:“住手!” 常卿的拳头举在半空,对着小晴,被宁暮这么一喝,迟迟未落,最终鼻里怒哼一声,收了回来,拍了拍有些歪乱的衣衫。 “常侍卫,你这是干什么?”宁暮语气微硬。 “梅妃娘娘,这是我和小晴丫鬟的恩怨,还请您莫要插手,多管闲事为好。”尽管常卿在宁暮面前有所收敛,语气之中却仍旧透着一些肆无忌惮。 不得不说,常卿如此大胆放肆的言辞完全出乎了宁暮的意料。饶她再是了解常卿的人格,也没想到,他居然会这般大胆地同自己在正面上冲动,莫不是他仗着宁妃和钟家在背后撑腰,怎会如此目中无人,好歹自己也是皇上亲封的梅妃娘娘。 此刻,宁暮心头一时间闪过无数个想法,有些紊乱之中,却仿佛抓住了某根至关重要的隐线,并且她的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地在告诉她,一定要抓住,一定要紧紧地抓住,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最凶险最离谱的契机,恰恰也是最好的良机。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宁暮开始对宁熙宫的人有了一些留意,从前她不争,那是因为她认为自己和宁熙宫的人彼此井水不犯河水,饶是宁妃对她再有什么偏见,也犯不着将这份矛盾向彼此的下人们去延伸,在此之前,她始终认为,这份恩怨,只是属于她和宁妃之间的恩怨,和其他人并无任何关系。 一念至此,她坚定地抬起眼睛,用一种严肃的目光看着常卿,道:“晴儿是我的丫鬟,你若想动她,必须经过我的同意。常侍卫,你不会连这一点规矩都不懂吧。” 常卿一怔,有些日子没跟梅妃打过交道,今日一见,竟发现她的言辞比昔日多了一番犀利也更多了一些气魄,不禁为之所震,常卿一愕,道:“哦,娘娘恕罪,常卿也是一时冲动。”他说时,脸都变绿了。 宁暮携过小晴的手,淡淡道:“陪我去御花园散散步。” “是,娘娘。”小晴一边应着,一边跟上,离开时,小晴刻意转身,朝着常卿吐了一个舌头,那样子是在宣告胜利。 常卿气得脸一会红一会绿,站在那里兀自郁闷了很久,才没好气地踹了一名小侍卫的腿,怒喝道:“走啊!看什么看!去漪兰殿!” “是,是是!”那名小侍卫被他这么突然一踹,神色慌张,面红耳赤地看起来极不舒服,却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只能急急忙忙的跟着队伍,向着漪兰殿发现走去。 待常卿一干人走出了小晴的视线,小晴突然笑容飞起,拉着宁暮道:“娘娘,刚才您可真够威风,奴婢从来没见过您这么严肃的样子。连奴婢都被您吓到啦。” 宁暮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然后忍俊不禁道:“我方才的样子很可怕么?” 小晴笑道:“娘娘您最威风了,您可没看仔细,方才常侍卫的那副灰头土脸的样子,被宁一句话驳回,都不敢多嘴,那样子别提有多好笑,真解气。”小晴说着,一边夸着宁暮,一边嬉笑扶着她往御花园散去。 宁暮没想到自己出面说话,对小晴来说,竟这般重要。至少,靠着自己的身份,能够保护自己的丫鬟,也是一种带来欢愉的事吧,从前她收获不到这样的感受,今日却深深感受到了,行在皇宫这种是非之地,权力和地位对一个女子来说,是多么重要。虽然她并不稀罕这种功利虚名,却一直受其保护,倘若她不是梅妃,失去了钟沉的庇护,一如小晴失去自己的庇护一般,日子该是多么辛苦。 宁暮于清风中闭上了双目,将一颗心一点一点地沉到谷底后,又重新让它一点一点地浮起:难道这不是她所遇到的难题么?作为一个妃子,作为皇帝身边正在受宠的人,怎甘心老死在宫中,又怎甘心年华虚逝?不说别的,单论在这深宫之中,处处都藏着一些可见或是不可见的危机,不见得就比宫外来的安全,多少是非,见的多了,闻的更多。所以,即便面对这种令她有些感到茫然的未来,她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好畏惧的,因为她是梅妃。 但转念一想,宁暮又陷入了一阵纠结,她意识到自己把自己来皇宫的初衷忘得一干二净。 不要怕。宁暮,根本没有什么好畏惧,可以的。一定、一定可以做到的,纵使无法摆脱仇恨带来的痛苦,在这样的深宫中,你还能以自己之力,救下很多正伸手皇宫之苦的人,比如小晴。 宁暮停下脚步,再次睁开眼睛时,两眼的瞳仁变得清亮,双手也恢复了平静,手心里的一些细汗只有她自己能够感觉得到。 小晴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她,将她的一系列细微变化都看在了眼底,她于一阵毫无波澜地惊讶之中发现了梅妃的变化,然后心底冒出了一些唏嘘:有时候,觉得梅妃娘娘,跟宁妃娘娘有些像,却又是大大的不像。她们共同的一点,都深爱着皇上,宁妃娘娘对皇上是一种极端的爱,但梅妃娘娘和皇上……他们之间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有时像是敌人,有时却又像是亲密的恋人。梅妃娘娘如此资质,如此姿容,如此善良的心态,如此如此的不争不夺,如此的淡然,平时遇见,不管是哪个男子大概都会为之所倾倒吧。皇上对她怜爱有加,只可惜……梅妃娘娘的心里似乎藏着一些令人看不透的事,甚至连皇上也不知道,又会是什么事? 小晴的眉头微蹙了一下,瞳色由浅转浓,她看着梅妃,就像在看一尊圣物,想要把她看透。当初那种,见到梅妃时的感觉又渐渐冒了出来,她就像一个谜雾,真的令人看不透,也许,这世上,只有皇上能够看透吧,毕竟他那么深爱着梅妃娘娘…… 小晴念至此,又暗暗陷入一阵低落,对于梅妃娘娘,她是羡慕的,她虽然离开了自己的家乡南国,成为大宣国的妃子,却拥有了全天下女子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权力,地位,还有一个全天下最为完美的男子的爱,如果说梅妃不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那又有谁算的上呢? 小晴看着看着,看着呆了,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梅妃娘娘有了幸福,而自己的幸福又在哪里?天底下又有哪个能够像皇上一样男子宠着,爱着梅妃那样去爱自己? 对于未来,小晴陷入了迷茫,她一点也想不到,更看不到自己的未来,会有谁…… 而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小晴!” 小晴一怔,于一阵恍惚间清醒过来,回头看到钟采正朝着他们这边奔跑而来。 待近了,小晴愣了一愣:“钟采?” “梅妃娘娘,你们原来在这里。”钟采笑道。 宁暮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显然是跑了一道远途而来,猜他是应该跑去了暮云宫了一趟,发现自己和小晴不在宫里,复又跑来。 宁暮微笑道:“你是寻小晴来的,还是寻我来了?”也只有面度钟采,宁暮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轻松自然的笑容,毕竟她将他当作一个孩童看待,不管在钟采的身上有着多少与其他孩子不一样的地方,在宁暮看来,他就只是一个孩子罢了。是以,连说话的语气都不觉变得充满了爱心:“如果你是寻着我们家小晴来的,今日可不是时候。” 钟采一怔,抓抓耳朵:“梅妃娘娘,您就别取笑我了,自然是寻您来了。梅妃娘娘,可否到偏殿一趟,道路不远,咱们边走边说。” 宁暮见他人小鬼大,说话透着一些成年人故又的老道,忍俊不禁,微微一笑,点点头。 第二百五十三章 险屋救人反被困 “咔嚓。” 许淮生耳朵一麻,听到一声悚然之声,声音就好像是骨头瞬间断裂了一般,随即瞧见自己的手臂正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折着,不能动弹一下。 他的睫颤动,外面的光线一点点地进入瞳孔,一片白茫之后,蒙在眼睛上的黑布被人扯开: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来人将他拉起,突然朝着他的肋下曲膝狠撞了一下,伴随着一声惊悸的骨头断裂般的声音,许淮生的身体便像散架般,一点也使不出力气,只能任对方拳打脚踢。 “啊——” 这场身体上遭受的痛苦,于许淮生的一声惨叫后,被终止了。 来人见许淮生晕了过去,才收手。 “还活着吧?” “放心,还活着呢。” 两个陌生男子站在绑着许淮生的木架前,低声交谈着。 “这个人命硬的很,没那么容易死。” “你说,宣国皇帝是怎么想的,此人通奸梅妃,小皇帝居然还肯给他机会。” “帝王之术,又岂是你我这种鼠蚁之辈能够明白的。去弄两壶酒来,今日不回去了,你留下来陪我守夜。” 较年轻的男子走到许淮生的跟前,将他昏昏垂下的脸托起,见他没有转醒的意识,有些担忧:“会不会给弄死了?” 另外一名男子本坐在一张椅子上休息,听见年轻男子的声音,起身走过去,打量了许淮生一会儿,虚惊一下:“我倒是想让他死,可是宣国皇帝不许啊,去弄两壶酒来,我等你回来。” 年轻男子看了许淮生一眼,点头离去。 过了好久,直至日落西山也不见归来。 看守许淮生的男子急了,几次走出茅草屋,试探外面的情况,除了偶尔有几只鸟当空飞过,没见到伙伴打酒归来,急的骂道:“搞什么玩意儿,打个酒去了这么久。” 夜幕降临,仍不见伙伴归来,看守的男子急得在茅屋里徘徊。再三确定许淮生没有转醒之迹后,才走出茅屋。谁知前脚刚跨出门外,未走出院子几步,便见一道剑光闪到眼前,方想起去拔剑却已晚了,对方已将剑架在了脖颈之上。 “许淮生在哪?”来人脸上蒙着布。 “你们是什么人?和许淮生是一伙儿的?”看守男子瞅了他们一眼,是两个蒙面人,听声音是一男一女。 “许淮生在哪?”来人将剑架近半寸,低声逼问道。 “死了。”看守男子冷笑道。 只听“咔擦”一声,看守男子的右臂被来人一扭,骨头近乎碎裂。 “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看守男子涨红着脸道。 “许淮生若死了,你也活不了,带我们去找他。”蒙面女子威胁道。 “他已经死了。”看守男子斜睨了身旁拿剑的男子,冷笑道。 “看来你骨头够硬。许淮生呢?”蒙面男子将他踹在了地上,看守男子猛吐出一口血。 “三哥,快看!”蒙面女子忽然叫道。 蒙面男子闻声,朝着她所指的茅屋眯了一眼,将看守男子从地上揪起:“带我们进去。” 看守男子面如土灰,犹豫了一下,最终迈开步伐,带着他们向茅屋一步步走去。 “快点。”蒙面男子低声催促道。 看守男子耳听他们的声音,心里正在辨别,听不出对方是否是熟人,当他一只脚跨入茅屋时,停了下来,这细微的动作被蒙面男子发现了:“别耍花样,进去。” 看守男子嘴角一勾,无声无息的冷冷一笑,跨入屋内。 蒙面男女相视一眼,眉头皆是一皱。 蒙面女子道:“你们把他怎么了?” 看守男子并不回答她。 蒙面女子走上前去,轻轻拍醒许淮生:“少主,醒醒。” 许淮生却任何没有转醒的意识。蒙面女子一急,“刷”地拔剑,一剑劈断了捆绑在许淮生身上的绳索,然后将他搀扶住。 “婉妹,你带少主先走。”蒙面男子道。 蒙面女子点头,搀扶着许淮生,一步步地走出茅屋,岂料刚跨出门,外面“嗖”地一声,数支箭迎面射来,正好射在了身后的门柱上。 一队火把游来,火光之中冲来了一批人。 火光映见大伙的脸庞——其中,一张面庞削瘦,淡眉薄唇的男子出现在眼前——戴弩。这些突然冲进来的人是他带领来的。 “二位,久等了。”戴弩调笑道。他说时,蒙面男子也已闻声从屋内冲出,见到自己已被戴弩等人团团包围,鼻里气息已沉,有些懊悔,竟中了戴弩的圈套。 戴弩目光向蒙面女子游去:“既来之,则安之。二位,还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么?” 蒙面女子搀扶着许淮生,不为所动。 戴弩一笑:“二位大老远赶来大宣作客,一定很辛苦吧!” “来人,给许大夫搬一把椅子来,我看这位姑娘扶着多不方面。”戴弩戏虐道。 不刻,果见人群之后,有人搬来了一把干净的椅子,摆放在戴弩身旁。 “先让许大夫好好坐着吧,姑娘,不累么?”戴弩又道。 “你们谁敢靠近他,休怪我的剑无眼!”蒙面女子喝退戴弩的人。 戴弩扬唇笑了笑,“我阅人无数,特别是世上的俊男美女。不管你们是谁,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只要让我看见了,哪怕只是看见你们的背影,又或者是一双眼睛,都能辨出七八分。如果我猜的没错,姑娘是个体态窈窕、举止端庄的美人。因为你的脚步很轻、很稳、很正,行走时,可惜啊,却是这副装扮,实在令人摸不透,何不揭开真容以美貌见人?” 蒙面女子见他油嘴滑舌,鼻里一哼,不去理他。 戴弩接下去又道:“不仅如此,而且我猜,姑娘的身份也一定很高。因为,从姑娘对我的不理不睬,可见姑娘天生一副傲骨。照理说,我现在对姑娘好话说尽,姑娘本该有所回应,却丝毫无动于衷,由此可见,姑娘身份之贵,自视优越。” 蒙面男子见戴弩调侃蒙面女子,走过来,挡在了蒙面女子身前,道:“是敌是友,你们倒是说个明白,我们的这位朋友落入了贼人之手,今夜我们是来救他走的,还请不要碍我们的事。” 戴弩忍不住笑了两声,道:“困兽之斗,还能笑着与我们谈条件。不错,皇上没有看错你们。” 蒙面女子心头一惊,和蒙面男子相视一眼:皇上? “你是宣国皇帝派来的?”蒙面女子微讶。 戴弩道:“二位,我好心劝你们不要做困兽之争,皇上是个好人,不会为难二位的。” “哼,宣国皇帝?这世上有哪个皇帝不心狠手辣,鱼肉百姓,休得将我们玩弄于鼓掌。要么好狗不挡道,要么,今日就算拼个你死我活,我们也不会让你们把他带走的。”蒙面女子说着,看了一眼许淮生。 “我奉劝二位一句,宣国的皇帝虽宽宏大量,却不是一个可随招惹的。二位如果还想要许大夫活下去,最好以大局为重。我也不跟你们打哈哈,皇上若想杀许淮生,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戴弩道。 “哼,宣国人没一个好东西!” “姑娘,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得寸进尺只会害了自己。”戴弩话比,向前靠近两步,望着许淮生,眼睛一眨不眨,过了一会,脸色一沉,招手示意手下将许淮生强行带过来。 两名手下获得命令后,向许淮生靠近,却被蒙面女子厉声阻止:“谁敢动他!” 话音方落,戴弩嘴角一斜,忽然一个闪身,不知怎的,已经迅速闪到了许淮生身旁。 蒙面女子吃了一惊,因为戴弩并未去动许淮生,却是一只大手朝着她面上的黑布抓来,蓦地一扯,脸上的黑布已被戴弩抓到了手里。 “难道我判断错了?”戴弩吃了一惊,心头一颤,只见眼前那个蒙面女子被自己扯下黑布后,一张长满水痘的脸再无遮挡。 戴弩吓了一跳:“我的妈呀!你、你咋这么丑!” “你——”蒙面男子见戴弩抓扯下了那女子脸上的黑布,满腔怒火顿起,剑指戴弩:“我杀了你!” 戴弩怔了一怔,对于蒙面男子的话,仿若未闻,目光停留在那女子的脸上,盯了好一会,皱皱眉,没想到那女子眼睛以下竟是这副面容:水痘遍布,极是丑陋。 大概是因为自己的面貌被人看见,女子恼羞成怒,又无物遮挡相貌,对戴弩便是连剑相刺。 戴弩躲避了她两剑,闪身一个反爪,便将她的剑牢牢地抓在了指间,令她不能动弹。 那女子见被戴弩所遏制住,也是大为所惊,大概是没想到戴弩的功夫这般厉害,这样的轻功,这样的速度,远远在自己之上。恼羞成怒之下,剑被戴弩打落在地,失了兵器,女子更加落于劣势,向后退开两步。 戴弩走近她两步,挥手阻止身后的手下靠近:“皇上有令,抓活的。” 随着局势被戴弩所控,蒙面男子无奈之下揭下了脸上的黑布。他的相貌十分秀丽,一眼看上去仿佛柔软而显的高雅,他的双目分明,眼珠子透出的是一种纯粹的漆黑,黑得仿若宇宙尽头的深渊,多看一会儿,便有一种快要被吸进去的幻觉,鼻梁甚直,而鼻尖上又有些柔润,他的肌肤,并不是纯粹的白,而是仿若玉石般温柔细腻,可是又比玉石来的温暖。 四目相对,在离他这样近的距离下,彼此的情绪都似乎能一目了然,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转着真挚的诚意,随着他的耳语声,在戴弩的心里微微起了一些波澜:“不要伤害她,我跟你们走。” 戴弩看着他,眼中的讥诮之色逐渐转化为一番微妙的嘲弄,他阅人无数,这般相貌别致的男色,特别受他欣赏,一声“识时务者为俊杰”后,戴弩眼中的讥诮之色更浓厚,他招手示意手下将三人一块带走,然后目光在那男子的身上多停了一会,略有所思地将人撤出此地。 受戴弩控制后,那蒙面男子便有这样的直觉,或许自己会答应让他带走许淮生,不光是因为戴弩的眼中没有杀意,也是因为和师妹二人面对戴弩,想要在这些人的包围之中,救走许淮生,根本就是一件无力回天的事,就像戴弩所说的,他们若不投降,无异于在作困兽之斗。与其血拼,不如置之死地,兴许躲过了一时,还能有转机,毕竟戴弩背后的人是宣国皇帝,如果宣国皇帝真的想要杀许淮生,也不该选在这个时候。 男子想到这里,较快了脚步,任戴弩的人将他扣押,因为被蒙上了眼睛,他看不见四周环境,也还不知戴弩会将他带去何地,前方,一切都是迷茫的,充满了未知。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师妹,方才被戴弩拉扯下黑布,已让她受辱,也不知她此刻的心里是一番怎样难过的滋味。 他知道,这位叫马小婉师妹,从小到大,自尊心最强,莫不是因为三年前的一场意外,染上一场怪病,也不会弄得如今满面水痘,她本来该是一个美貌的女子,而今,却只能蒙着面,行走在大街上,偶尔无人之时,卸下遮挡,露出属于她真实的面貌,虽然看过去极是恐怖,五官却仍旧精致,每每想到马小婉的遭遇,陈三心底便会长长的叹息:这样的女子,本该成飞上枝头作凤凰,却在遭受着这样的命运。 陈三虽被蒙上了双眼,鼻子却灵的很,当被戴弩带到一片树林,他停下了步伐,闻到了一股浓厚的青竹味:“前面是一片竹林?” 戴弩闻声叫停了队伍,走到陈三跟前,笑了笑:“陈三爷果然厉害,没了眼睛,鼻子还这么好使。放心跟着我们走吧,前面的道路不好走,省点力气说话。” 戴弩话毕,继续带着队伍前行。绕过了一片竹林,前方一条大瀑渐渐出现。 “宣国皇帝在这里?”陈三冷笑一声,质疑道。 “皇上忙的很,可不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外面风头紧,先让你们在这里避避。”戴弩道。 “宣国皇帝就这点能耐么?要么一刀杀了我,要么就放我们离开!”陈三怒声道。 戴弩道:“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别以为你长得有几分姿色,我就不敢动你。别忘了,你们现在就是俘虏,皇上开恩,不许我们伤害了你们。” “宣国皇帝的目的是什么?”陈三道。 “你不需要知道这些。”戴弩边说边命人将陈三和马小婉往前方的一个洞口押送而去。 待将陈三和马小婉押入山洞内,命人将他们的手脚捆绑起来后,戴弩将许淮生带走。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别喊了,戴大哥已经走了。” “宣国皇帝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你们要这样替他办事。” “姓戴的!你给我回来!” 山洞外,一群山鸟飞过,向远方的山头逃窜而去。 第二百五十四章 匆忙回京复离走 “秦大夫怎么样了?皇上派咱家来看看。”高晋突然出现在太医院门口。 “回高公公,秦大夫已经好多了,现在能够下榻活动,已无大碍。”一名太医院的小弟子答道。 “那就好。领咱家去看看秦大夫吧!”高晋手执圣旨,跨入太医院。 待来到秦天的房间,房门敞开,却空无一人。 这时,太医院的小弟子急匆匆跑来:“不好了,秦大夫不见了,到处都找过了。” 高晋嘴角的笑容顿僵,斜睨了太医院的小弟子一眼,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道:“咱家可是奉了皇上之命前来宣旨,你们太医院却在这节骨眼把人弄丢了。” “回公公的话,一直记得您的叮嘱,一定将人看好,人是看好了,昨夜人还在呢……”太医院的小弟子解释道。 “怎么,还敢跟咱家撒谎。”高晋一脸不爽地闭上了眼睛。 “高公公恕罪,高公公恕罪。”太医院的小弟子躬身道歉。 “你们也别道歉了,这事儿也不归你们管的住的。不过,这秦大夫到底去了哪,你们可派人去找了没有?一个重病刚好的大活人,就这么从你们太医院无声无息地不见了,这责任,你们谁能担得起?咱家之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人看好喽,如今人没了,皇上怪罪下来,你们谁来承担?哼!”高晋鼻里哼了一声,手执圣旨,复又从太医院出来。 出来后,停步,回头,叮嘱太医院的弟子:“你们可听好喽,秦大夫若跑了,便是太医院大祸临头的时候,可别怪咱家没提醒你们,皇上对于此事特别看重。” 太医院的弟子闻声丧胆,吓得脸色惨白,几个人聚在一起,嘀咕着去找秦天。慌忙之间,却见不远之处,走来一个人。 “高公公?”不知何时,秦天背着药箱,出现在了太医院门口。 高晋一惊,见他归来,稍稍收了一些气,走到秦天跟前,询问:“秦大夫,你这是去哪儿了?” 经过一场大病,秦天面色显得更加憔悴,连嘴唇也泛着一些白,他笑笑道:“我能去哪儿,我是一名大夫,大夫的职责,就是救人。” “哦?这么说,秦大夫一大清早是去给人看病去了?是宫里的哪位娘娘又……”高晋道 秦天淡淡道:“钟夫人。” 高晋一怔,一脸埋怨地脸色一下转为一副和颜悦色:“哦,咱家倒是忘了,秦大夫跟钟丞相似乎有着微妙的关系,走门串户的,自家人嘛,钟夫人病了有一阵子了吧,这小小的风寒之症,怎么治了这么久还不见好?” 秦天道:“钟夫人中的不是风寒,是中毒。原本风寒之症已治好,谁想昨夜竟大吐不止,钟家连夜派人来太医院请医。高公公,你这是……” 高晋恢复了正色,拿出圣旨。 秦天见到圣旨,立刻跪下。太医院其他的弟子也纷纷跪下。 众人跪在地上,等待高晋宣旨。但过了良久,也没见高晋宣旨,只是笑笑,直接将圣旨交给秦天:“秦大夫,这份圣旨,咱家就不宣读了,直接交给你过目,省事儿。算算时候,咱家也该回宫向皇上复命了。”高晋说完,抛下秦天一干人,自行离去。 秦天跪在地上,紧皱着眉头,虽然接过了高晋递来的圣旨,但心里却不是一番滋味,没想到高晋直接跳过宣读圣旨,不宣读圣旨,乃是对接旨之人的轻视。 高晋此举令秦天滋生不满,待高晋离去后,秦天才站起身来,独自抓着圣旨,鼻里哼了一声,走进太医院。 秦天手拿圣旨走进太医院,却见梁太医从身后冒出,道:“不用看了,定是为了北音一事。” 秦天错愕之下,转身看见师傅梁太医悄无声息地站在身后:“师傅,您何时回来的?” 梁太医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刚到。” “师傅,这些日子,您可安好?”秦天道。 “年事已高,谈什么好与不好。倒是你,数月不见,长进不少。朝中大臣举荐你随行皇上出使北音一事,我也听说了。高公公选在这个时候来送圣旨,看来,皇上已经作出了决定。”梁太医说着,在一张椅上坐了下来:“钟夫人的病情如何?” 秦天没想到师傅才告假归来,便一连知道了这么多事,心中大是唏嘘,对于梁太医,他一向是敬重,现见他询问起有关钟夫人的病情,秦天将药箱放下,神色变得凝重,道:“我已经为钟夫人解了毒,现在她还有些体虚,其他的倒无大碍,只须多多调理,应该无碍。” 梁太医有点意外:“中毒?” “嗯,确实是中毒。”秦天道。 “什么原因。” “一般的食物中毒,可能是下人们在膳食上的疏忽,好在现在已经转危为安了。”秦天道。 梁太医抚须略有所思道:“那就好。这几日京都气候莫名阴冷多风,虽是初春,却是绵雨不断。我在京都也呆了多年,到现在却仍不能适应,我虽是太医,但也经常体乏易疲,睡不踏实,更别说是钟夫人了,偶尔出些意外,也是正常……” “师傅,您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秦天道。 “我年事已高,在朝中留不了多少年。”梁太医感慨。 “不,您是太医院的顶梁柱,太医院还得靠着您呢。”秦天道。 梁太医摇摇头,笑笑道:“太医院,日后由你接管,前途无量,我这把年纪了,该到享福的年纪了。” 秦天惊讶道:“师傅,您这次回来——” “我准备向皇上辞官归隐。唉,一把年纪了,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就不凑热闹了。”梁太医满脸风霜。 “师傅,为何这般突然?太医院可是一直是靠着您在支撑,如果连您也走了,太医院的日子……”秦天道。 梁太医笑道:“唉,风水轮流转转,何况你是我的弟子,你升为太医院的提点,我也为你高兴。”他说罢,示意秦天翻看圣旨。 秦天一怔,这才想起圣旨在手,还未打开来看,过目之后,默在那里。原来皇上此次让高晋前来宣旨,便是为了升他为太医院的提点,而师傅梁太医还看过圣旨,却知圣旨的内容,想是他早已进宫面过圣,而且,还将辞官归隐一事向皇上提起。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看着梁太医:“师傅!” 秦天突然重重一跪,朝着梁太医拜了三拜。 “唉——起来。”梁太医起身,将他从地上扶起,语重心长道:“你这么用功,难为你跟着我这般久却始终没有获得什么功名,如今,大势所归,皇上将你升为太医院的提点,那便是对你的看重,你可一定不能让为师失望。” 秦天一双没有神采的黑瞳眨也不眨的望着梁太医,几乎是带着几分灼热的期盼和感恩,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却始终被一种感激的情绪所充斥着,道:“师傅,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厚望,一定会将您所传授的医术发扬光大。” 梁太医云淡风轻地一笑,“有空的时候,多去钟府走动。钟夫人素里喜欢花卉,养些花草,尤其是菊花莲瓣……在众多花卉之中,她最喜欢的是兰花,在钟府的院里也种了许多,但是说到传说中的菊花莲瓣,却是心中所憾,钟夫人派人寻找了许多年,想了许多的法子,最终都不可得见。” “如果你想在仕途有所建树,有些功夫,研究一些培养花卉之技,若能种出菊花莲瓣这等稀世奇花,相信,钟夫人会对你的仕途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秦天已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道:“多谢师傅!” 二人话毕,秦天送梁太医走出太医院:“师傅,为何不多留几日,走的如此匆忙。” “家中事重,不能久拖。今日离京,太医院就交给你了。”梁太医嘱咐道。 秦天虽不知道梁太医为何要选择以这样悄无声息的方式离开太医院,离开所有人,离开帝京,却有一种预感:梁太医这一走,便再也不会回来。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匆匆离开?秦天想不通,也想不到。心中苦笑,一片踌躇。 将梁太医送至城门时,梁太医道:“就在这分别吧。”然后轻拍秦天的肩膀,道:“皇上说的没错,你完全能够胜任太医院的提点。以你现在的医术,普天之下,已没有多少人能够超过你。” 话毕,离去。 师徒二人,就这样在此分别,没有其他的话,不温不热地,梁太医走了。走的十分奇怪,尽管如此,秦天心中还是无法释然,毕竟自己的医术是梁太医所传,梁太医身为太医院的提点已有数十年,如今却甘愿辞官归隐,将太医院提点的位置让给自己这个无名小辈,说不感激那是假的。 看见梁太医的身影渐行渐远,秦天方返回太医院。前脚刚到太医院,忽然想起了什么,奔出太医院,追着城门口而去,早已不见了梁太医的身影。 秦天站在那里,望着城门,气喘吁吁。 “不会的,不会的。师傅,不可能。”秦天心头一颤,整个人一下呆掉,回到太医院时,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在一张椅子上坐下,默然不语。 太医院的其他弟子看到突然这样一副神色归来,皆感到奇怪,走过去询问他:“出了什么事,怎生这副神色?是不是病着了?” 秦天陷入一副挣扎,恍然之中,看到一个人影走近眼前,吓得跳起,一把匕首突然向那人影刺去。 那名太医院的弟子吓了一跳,连忙叫道:“是我啊!” 秦天听到声音,于恍惚间清醒过来,看到自己手执一把匕首,匕首上沾满了鲜血,鲜血沿着匕刃一滴滴地流到了地上。 “你手流血了。”那名小弟子看到秦天拔出匕首时误伤了自己的手,不禁叫道。 然而秦天宛若丢了灵魂一般,一点都感知不到疼痛,他的手正在流血,流了很多,很多。 那名太医院的小弟子吓得跑出了内院,消失去了。 秦天见他跑了,虚惊一场,过了很久才缓过神来,在椅子上重重一坐,原来方才他坐在那里走了神,正逢一个太医院的小弟子进来,错觉之下,以为对方要来害自己,出于防卫,便拔出了随身藏匿的匕首,没想到,拔出匕首之际,没伤到那名小弟子,倒是把自己的手给割破了,流了一大摊的血。 这会儿反应过来,目光游动之下,瞥见自己的匕首沾满了鲜血,惊悸之下,手指一松,只听“哐当”一声,匕首掉在地上。 匕首落地发出的声音,完全令豁然一惊,完全清醒过来:我这是在怕什么。蓦地松了一口气,将脸埋入双掌里,紧紧闭目,坐在那里冷静了许久,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个声音:“秦大夫,有人找你。” 秦天的心情刚平静了一会,听到声音,受到惊吓,叫道:“什么人!”他的嗓门突然抬高,反应显得有些大。 来人被他的反应吓到,失措答道:“是……是钟云姑娘。” 秦天一愣,走出了太医院,想着钟云突然来到太医院,势必是宁妃派她来的。等见到钟云时,钟云形色鬼祟,像是有什么事要秘密交代。 秦天见状,带她走到一块僻静之处,询问:“钟云姑娘,你怎么来了?” 钟云看了一眼四周,从袖里拿出了一样东西交给他:“这是娘娘让我交给你的。” “这是何物?”秦天不解。 “娘娘的信物。”钟云道。 “信物?”秦天接过她递来的一块玉佩:“娘娘这是何意?” 钟云迅速扫了一眼四周,低声道:“娘娘知道,你这些日子,对云妃极是思念,她却被皇上禁了足,你寻不到机会见她。今夜,娘娘会替你支走紫云宫的那些守卫,你可去见云妃一面。这件信物,留着以防不时之需。” 自上次在紫云宫和萧云相认之后,他并不曾想过有机会再去见她,他也没有勇气,甚至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去见她,这些日子,虽对萧云思念的彻骨,那种酸楚和痛苦也只有暗暗咬牙忍了,只是这样的思念长久得不到发泄,经常令他陷入一些焦虑的情绪之中,越想越是不甘,有时候性情也变得急躁起来。别人不知他这些天的转变,他却知道,自己因为这件事,心境已经变得极差,已断然不像以前的自己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冒雨闯妃宫遭拒 没想到,到了夜里,冷雨骤急,帝京遍地湿漉漉的,令宫人们行走极为不变。 紫云宫内,红泥火炉上的水开了,顶得盖子扑扑地跳了几下,萧云坐在炉旁,于云书对弈。而云棋则站在一旁默默观看。 外面雨下得这么大,她们却似完全没有听见一般,无人去理会外面是怎样一番不堪情景。 浅白的水汽在紫云宫内悠悠地弥漫着,萧云的脸笼罩在雾气之中,宛如一座白玉雕过的塑像。被禁足的这些天,她倒是显得闲情逸致,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不但她没有,就连她的两个丫鬟云书和云棋也比往日看起来快活的多。 萧云拈着棋子,久久没有动静。而一旁桌上的壶盖渐渐地不也跳了。 殿内突然陷入了一旁安静。只听得到三人的呼吸声,轻轻浅浅地,平静之极。 如此又过了很久,萧云终于动了,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抬起眼睛来,注视着对面的云书,嘴边带着一抹微笑,那是要等她如何下一颗棋子。 云书似乎意识到了萧云的视线,舒展双眉之际,浅笑了一下,手中所执的棋子却迟迟未下落。 似乎正在思考。 萧云笑看着她,道:“云儿,你科想好下一步怎么走了么?” 云书“嗯”了一声。 萧云笑道:“那,你为什么不走呢?” 云书定定地看着她,须臾有余,摇了摇头:“公主,我不敢。” 萧云又笑,笑容里,似有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凝固,继而消失在一抹极其温暖的笑容里:“云儿,我知你棋艺甚高,你可不许故意让着我。” 云书嘴角带着巧笑,手里摩擦着棋子,停顿了一会,才缓缓道:“公主,您这第一步走的是天元呀,我可几乎没见过有人以这样开局的。”云书说完,陷入了焦虑,就像真的不知如何下棋子来接萧云的这一开局。 萧云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她垂着目光,于云书的话中愣了一愣,忽然放下手中的棋子,目光被外面的雨势吸引了过去。她将手中的棋子放回盒中,缓步走向窗前,望着外面的大雨,发起呆来。 云书看到萧云又站在窗前发呆,这几日每逢雨,她必定会走到窗前望雨。当下见萧云又是这般举动,云书也无心下棋,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喊了一声:“公主,您又在看雨了。” “是啊,没想到宣国的初春是这般情景。”萧云注视着雨景。 而云书却陷入了自己的思考:公主一定是在担心四皇子。方想间,突然心头震撼,看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窗外不远的灌木草丛里,那是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蹙眉一看,认出那是太医院的秦天秦大夫。云书意识到了什么,手脚发颤,悄悄拉了拉萧云的手,然后走到窗前,“砰”的一声,不在萧云的预料下,突然将小窗给关上了。 萧云于观雨中惊觉过来,不解地看着云书:“云儿?” 云书道:“哦,公主,外面风大了,奴婢怕公主着凉了。” 对于云书的话,萧云丝毫没觉得其他,云书素里一向懂得照顾人,做事也极是心细,是以对于她方才慌忙关窗的举动,虽然看起来觉得有些出人意外,仔细一想,总归是关心自己的举动罢了。 萧云露齿微笑:“云儿,皇上对我禁足,现下我即便想出去走走,散散心,去梅妃姐姐那坐坐,便也不能了。难得能静下心来,看看外面的雨势,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你放心,我又不是宣国那些娇惯的柔弱女子一样,不会那么容易生病的。” 萧云说完,复又自己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才这会儿的功夫,外面的雨势骤缓,她也有些惊讶。 云书透出小窗,看向方才秦天出现的地方,发现人去影空,不禁松了一口气。萧云正好回过身来,看到她抚胸的样子,更加惊讶:“云儿,你这是干吗。” 云书一愣,笑道:“没,没事,公主,外面雨小了。” “是啊,没想到这场雨说小就小。” “公主,茶泡好了。”云棋忽然叫道。 云书道:“公主,我们进去坐吧。” 萧云“嗯”了一声,方转身,忽见珠帘摇动,晃出一个人影,萧云看见时,人已站在了跟前。 秦天不知怎么的就从珠帘外钻了进来。 萧云彻彻底底地呆住。这时,一阵大风突然从窗外吹进来,大雨一下子灌下来,就湿了萧云一大片衣襟。 云书和云棋见此情景,互相使了一个眼色,纷纷退下。 秦天出现的那一刻,萧云的眼角就红了,不是因为昔日心爱的人出现在眼前,满足了自己的这份记挂,而是因为他却以这样突然的方式站在了自己的眼前。想着当日他见到自己时,当场晕厥过去的情景,可想而已,在他的身上经历了很多辛苦的事。如今一想,他此刻又以这样冒险的方式出现在紫云宫,可见他是有多么执著,宁愿冒着杀头的危险,也千方百计地要见到自己,不禁为他感到不值,心底一股愧疚油然而生。 萧云怔了一怔,别过脸去。不是她不愿意见秦天,而是不想他为了自己而冒险,她想让他尽快离开这里,在宣国皇帝妃子的寝宫呆的越久,对他只会越危险:“你快走。” “阿云,我不走。”显然秦天来的时候,是不曾带伞的,进来时,他的全身衣衫都被雨水淋湿透了,从头到脚,湿漉漉地。 “我们不能再见面了,我不想你受到伤害。”萧云说着,尽管这不是她心里的话,却是此时能对秦天说的一句话,此种情形下,他不敢来这里见她,且不说被人发现,不但紫云宫要因此受到牵连,自己受到牵连不要紧,连累了宫里的下人们,一点也不是萧云想要看到的。 秦天摇了摇头,走到她的身前三步,伸出一双冰冷的手,将她的身子慢慢转了过来,又将自己正在发颤的手从她的身上自觉移开,他的身体因为淋雨的缘故,颤抖不已,尽管暖殿内没有外面那么冷,他依然感到从头到脚地发凉。 秦天的手渐渐的从她衣服上移开,大概也怕冷到她,是以又向后退了一步,才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阿云……”只叫了一声“阿云”,喉间颤个不停,再也叫不出第二声,也没有第二句话可讲。 “秦大夫,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萧云道。 “不,阿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来见你,你跟不跟我走。”秦天语声激动道。 “秦大夫,你快走吧,一会被人发现了……”萧云急声道,“为了我,不值得。” 秦天听她声调怪异,态度比昔日冷漠了许多,一点也不像昔日那个会纠缠着自己的女孩,情绪也不免激动起来,甚至觉得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大概这就是自作自受的滋味吧。当年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对于她的情意,始终不肯完全敞开胆子和心扉地去接受,如今等她成了别人的妻子,却患得患失。秦天啊秦天,一切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秦天一边向后退去,一边摇头,“不,不相信,阿云,你爱我吗?嗯?” 这时,窗外一道闪电划过浓夜,照的秦天的脸一片青蓝,原本晴朗的五官,在这时,也被一片阴影扭曲地变了形,他显得很激动。 “你不爱我了?”秦天没能说完下面的话,猛然觉得心口受到重重的一击,几乎站不住脚,见萧云站在那里,沉默不答。秦天更加激动起来:“你还爱着我的对么?你一定还爱着我,才一年多,你不可能这么快就……” 秦天激动地在殿内走来走去,烦躁的脚步声,从左至右,又从右返至左,如来回走动,重复了好几次,细细碎碎的声音,令暖殿内的气氛显得更加凌乱。 萧云的嘴唇动了动,于沉默中抬起目光,终于落回他身上,望着他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心觉愧疚:“秦大夫。” “够了,你别说了。你口口声声说爱着我,现在我来找你了,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走?”秦天一步步走近萧云,神色扭曲。 在这一瞬间,萧云错觉,他就像一只受了刺激的狮子,正在向自己靠近,他的样子,看起来既可怜又可怕。 秦天将一步步地将她逼到墙边,离她跟前三步的地方,忽然停步,将她困在自己的怀中,虽然两人离的不算远,却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秦天并没有去动她,可萧云对于他的此举,却表现得有些排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一个曾经自己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如今自己会是这样一副冷漠的态度。 “阿云,你不爱了我吗?”秦天于一阵沉默后,连声问她。 萧云看着他,始终给不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她甚至不知自己是否还爱着他,面上虽然果无动于衷,心里却隐隐生疼,她知道,如果自己告诉他还爱着他,对他来说,是一种冒险,凭着秦天的执着,他势必不会放弃自己,像今夜这样私闯紫云宫的事,在将来还会发生,而且会越来越多,若告诉他,自己不爱他,凭着他此刻的状态,难免会刺激到他,再次发生之前突然晕死过去的事,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严重。 萧云心中的想法虽然明确,但秦天却不一定吃她的这套,就算吃了这套,也不一定完全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而放弃他的初衷。在萧云看来,此刻的秦天,是极不清醒的,甚至是一点刺激都经受不住。 是以目前,萧云面对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待他的情绪有了一些缓和,才启齿道:“你的衣服都湿透了。”不想“你走吧”,到了嘴边,脱口而出的变成了另外一句话, 听到萧云的这句话,情绪低落的秦天眼角微露欣喜,激动地握住她的手臂,走近她半步,问道:“你在关心我么?阿云。”他说时,语声颤抖,也不知是因为情绪的愿意,还是因为淋雨的缘故,整个声腔都变得颤动起来,完全没有一个男人该有的冷静。 秦天呵呵一笑,突然放开萧云,又向后退了两步,目光垂到地上,过了良久才复抬起头来,看着萧云道:“我马上要升为太医院的提点了,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萧云平静道:“恭喜你。”她暗暗吸了一口气,其实对于秦天带来的这个消息,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令人欣喜的地方,也许对他来说,是个仕途上的一个转折,对他的未来意味着是一片曙光在等待着他,可对萧云来说,这种消息却无疑是一种噩耗。 只要秦天一天不离开大宣,他同自己离的越近,对他的危险就越大,毕竟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大宣国的云妃,倘若他被提升为太医院的提点,那是太医院最高的官职,他就会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自己,有更多的机会和自己见面,那样只会害了他。 萧云想起此事,瞬间勾起心头的旧情,不由又悲又难过,转过头,冷冷不语。 秦天看到她的样子,亦连连冷笑,没有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丝为他高兴的神色:“阿云,这里不属于你,你不属于这里,跟我远走高飞吧,为了你,我可以不做这个太医院的提点。阿云?” 萧云面色为难,不肯多回答他,最终只道:“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何苦呢?秦大夫,你是个好男儿,不该这样,为了我,不值。”她回忆起往事,脑海里仍旧带着昔日和他的美好记忆,虽然很温馨,但此时回忆起来,却少了一些甜蜜的味道,那些逝去已久的向往,如今真正地摆在了自己的眼前,反倒没有那么在乎了,究竟是自己变了,还是根本就不爱了。 片刻之后,秦天的已经语气冷静,他点点头,一步步地向后退去:“我明白了,云妃娘娘,我明白了,明白了……”声音渐去。 待萧云抬起头来,见秦天已经失落地掀帘出去。 这次,大概真的会让他死心了吧。天哥哥,忘了我吧! 第二百五十六章 无辜梅妃陷两危 秦天从紫云宫出来后,外面的雨已经完全停了。 走在湿漉漉的皇宫内院里,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渐远的紫云宫,还有宫里的那个自己牵挂的云妃,他的心如刀割,迈着沉重的脚步,抬头望向夜空,突然跪在地上,抱头失声痛哭。 这种哭声,是没有声音,也是最为悲痛的,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的心情,生不如死,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最终,这种哭泣,于一股森冷的怒气中平静地结束了,慢慢化成了藏在心底的仇恨。萧瑜的那张嘴脸,又于他的脑海中出现了,那个雪国四皇子笑得多么可恨,多么狡猾,多么得意,就像在嘲笑他一样,那张嘴角挂着的狡笑永远不会消失一样,让秦天错愕之中,睁开眼睛来,眼里血丝慢慢汇聚,让他的面目变得很可怕。 他站起身来,于侍卫的眼皮底下,若无其事地走出了皇宫,他大概已经被仇恨冲昏了脑袋,失去了理智,即便没有萧云的爱,即便萧云不肯跟自己离开这里,不肯跟着自己抛弃这里一切纷争,他也不会忘记萧瑜给他带来的那份羞辱。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从他出生开始,就无父无母,他根本不知自己是谁,即便他现在又能力去尽孝,却也无人可孝,所拜的师傅离开了自己,可以说,现下就剩下他孤身一人,多么孤独的心。然而,越是这样想,他对萧瑜的仇恨就越来越浓烈。若不是他,自己又怎会沦落到现在这个不男不女的地步,失去了一个男人与生俱来的尊严,与那些宫里的太监们又有何两样,徒有其表,到底说来,不过是一个废物罢了。 是谁害他到这个地步,是萧瑜,是萧瑜……这个名字,每夜都会出现在他的梦里,在梦里,萧瑜得意地对着他笑,那个雪国自以为是的四皇子不断地在嘲笑他,嘲笑他的懦弱,嘲笑他不是个男人,嘲笑他没有资格去爱他的妹妹,甚至嘲笑他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一个男人受到这样的耻辱,根本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弥补回来,这就是在噩梦里,萧瑜对他的嘲笑。 出了宫后,他的心情有所缓和,情绪也变得冷静下来,脑袋也渐渐清晰了。 这时,一辆马车吁地一声在他的身旁停下,马车上的人掀帘,向他而望:“秦大夫,黄大人有请。” 秦天有些惊讶,最终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便朝着黄志仁的府邸滚滚而去。 来人是黄志仁派来的人,原来黄志仁派人监视着秦天有一段时日,素里没见到他有什么异常的行动,唯独今夜见他悄悄的离开太医院,冒着雨去了宫里,后来经宫里的一些暗人回禀,说是:“黄大人,秦大夫去了云妃娘娘的寝宫。” 对于秦天和云妃之事,黄志仁并不知道其详,后来经过一些暗查,发现秦天对于云妃似乎有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令黄志仁心底生出了一个念头,他吩咐手下道:“今夜等秦大夫出宫后,接他来府上一叙。”黄府的家丁领命之后,早早地埋伏在宫外等候,马车于大雨之中等候很久,迟迟不见秦天出宫,直到雨水停歇,看见一个人影实实落落地从宫里走出,正是秦天,黄府的家丁欣喜之下,便带着黄志仁的命令,前去和秦天搭话,三言两语,秦天便上了黄家的马车,往黄府而去。 马车抵达黄府,黄府家丁将秦天引入府内,随即将大门紧闭,模样显得十分谨慎。 刚进黄府,家丁便领着秦天来到灵堂。那是黄志仁亲手为亡子黄志兴布置的灵堂,灵堂内光线极暗,倒像是主人刻意不点燃太多的蜡烛,而在灵堂的正中央,端端正正地摆放着的正是黄志仁之子黄子兴的牌位。 秦天跨入灵堂之时,正见黄志仁正在为黄子兴烧纸钱。 黄志仁听到身后有声响,仍旧坐在那里,安静地将一张张的冥币投入火盆之中。直到将它们全部烧完了,方才站起身来,走到秦天跟前:“秦大夫。” 秦天向四周扫了一眼,皱了皱眉,道:“黄大人?” 黄志仁道:“秦大夫,有一件事,老夫想要请你帮忙。” 对黄志仁的开门见山,秦天并不觉得有多意外,听闻数日之前,他在除夕之夜,刚当着朝中大臣们的面,抱着黄子兴的灵位去宴会上闹事,惹得朝臣们和皇上对他不满,已知他的行事之风。 “黄大人,有什么话,不能在白天说,却要在这个时候,引秦天来此?”秦天道。 “老夫是来恭喜秦大夫荣升为太医院的提点大人的。实在是因为事情紧急,多有唐突,还请秦大夫莫要怪罪。”黄志仁微笑道。 秦天看着他半晌,陡然一笑,笑容里充满了一些得意,这种得意是素里不能感受到的,何况这是朝中的老臣对他的夸赞,一时间不免感到优越。 “黄大人乃是朝中的老人,有什么事吩咐便好,秦天若力所能及,定然不会不管,只是……太医院提点一事,还未得到皇上的正式授封,黄大人,这声恭喜还是收回的好。”秦天道。 黄志仁笑道:“秦大人,谁人不知,皇上已经下旨,封你为太医院的新提点,恭喜啊恭喜。” 秦天嘴角一勾,黄志仁的这副奉承的作态,对他来说,似乎很是受用,他笑笑:“黄大人客气了,有什么事,不如开门见山。据我所知,黄大人是不喜欢拐弯抹角。” 黄志仁应声笑笑,走近秦天,附耳,低声说了一句,顿见秦天脸色大变,瞪大了一双眼,看着黄志仁,黄志仁的笑容里充满了得意,他邀请秦天而来,并非为了谈事而来,从他的眼神里,秦天看到了阴谋,黄志仁的每一句,都像一种威胁,如若秦天不答应,恐怕日后太医院提点的日子并不会好过。是以,当黄志仁说完后,秦天整个人都呆在那里。 倒是黄志仁在说完这一番话后,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叫人进来:“送秦大夫回去。” 黄府的家丁已经在门外等候,秦天回头看了一眼黄志仁,神色复杂地走出了黄府。 从黄府回到太医院后,秦天一整夜未合眠。 到了第三日,皇上传他进宫,为宫里的娘娘治病。 秦天询问:“是哪位娘娘生了急病?” 那赶来太医院通传的太监答道:“是梅妃娘娘。” 秦天愣了一愣,对于梅妃突然生了急病,他一点都不意外,恍惚之际,听到那小太监在催促他快些进宫给梅妃看看情况,秦天“哦”了一声,于一丝不安之中,加快了脚步,进宫而去。 来到暮云宫,不过多久,为梅妃看了情况后,钟沉开门见山询问:“梅妃突然这样重病是什么缘故?” 秦天愣了一愣,失神回来:“哦,皇上,可听说过红花这味药?” 钟沉心头悚然一惊,脱口道:“那是何物?” 秦天于平静之中回答:“红花可以活血化瘀,常用于女子经闭、痛经、恶露不行、症瘕痞块、跌打损伤。倘若是孕妇服用,便会导致落胎的后果。”他抬头时,见到钟沉的眸中微微一亮,闪过一丝质疑,钟沉道:“你的意思是说,梅妃是因为服用了红花这味药,才导致重病?” 秦天犹豫不答。 钟沉道:“秦提点,为何不答。”见秦天手指抖动了一下,钟沉眉头不禁皱了一皱。 秦天失神道:“回皇上,可是若无身孕也无病痛而骤然大量服用红花这副药,也会损伤肌理血脉,甚至是……” “甚至是什么?”钟沉道。 “甚至是……不能生育。”秦天垂目望着地上,道。 钟沉矍然耸动,眉眼之间一下充满了难言的惊诧。半晌才问:“那朕把梅妃娘娘的病交到你手上,你能否保证梅妃的痊愈?” 秦天低头看着地面,道:“恐怕不能,微臣只能保证梅妃娘娘活下去,至于腹中的胎儿,现下是保住了,但还需多观察几日,才能确认胎儿是否真正的安全,梅妃娘娘身怀三甲,现下是一个过渡时期,最不容出差错。” “朕只希望你能让她活着,不要让她受太多病痛的折磨,秦提点,你可能保证,梅妃的安全?” 秦天点头,道:“微臣会竭尽全力,但娘娘腹中的胎儿……” “不论你用什么方法,朕都要你保证梅妃的安全。梅妃若有什么事,朕能封你为太医院的提点,也能摘去你头上的这点帽子。”钟沉肃色道。 秦天应道:“是,微臣先回太医院和其他大夫商议。” 钟沉向他挥挥手,放他离开。待秦天跨出暮云宫,钟沉复又将他叫住。 秦天回头,跪拜在地上,等候钟沉的命令。 钟沉沉默了良久,最终对他道:“倘若……最终真的无法抱住梅妃腹中的孩子,朕宁愿你抱住大人的性命,秦天,你听懂了吗?”钟沉再三嘱咐,让秦天越觉得心头不安,对于梅妃为何会突然这样,他再清楚不过了。 秦天跪拜在那里,良久才抬起头来,答道:“是。”背起药箱,匆匆离去。 从暮云宫出来后,他的步伐变得很重,每一步都像充满了罪恶。他比谁都清楚,梅妃为何会突然徘徊在滑胎和生命之危之间,要钟沉做出一个选择,任何一个闪失,都可能导致腹中的胎儿不保,而这才是他想要的真正结果。 秦天走出宫门,回想起黄志仁对他的话:“梅妃腹中的孩子不能生下来,找个机会,否则,云妃娘娘和秦提点你的事,不久就会公开于众,在大宣国的大街小巷流传,秦提点,你想想看,若是皇上知道了你和云妃之间,昔日竟是恋人的关心,他会怎么想?又会如何处置云妃?” “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敢,老夫这是在向秦提点寻求帮助,倘若秦提点帮了老夫这一次,老夫保证,也会帮你和云妃争取一个机会,到时候,你可以带着你心爱的云妃娘娘远走宣国,这一切,老夫都有能力为你办到,就看秦提点愿不愿意了跟老夫合作了。” “我怎么能相信你的话?” “倘若你觉得老夫欺骗了你,你到时候大可将老夫的事,向皇上告密。秦提点,你好好想想。” 第二百五十七章 梦靥缠身惊心骨 宁熙宫,死一样的寂。 梅妃一出事,钟沉第二日便来到了宁熙宫。所有的下人们知趣地退下,包括钟云也默退。 “算算日子,皇上已好久不曾来臣妾这了吧。”钟宁道。 然而,她以为钟沉是想起她这个宁妃了,才来此,却不想钟沉是为梅妃的事而来。 当钟沉以梅妃突然病倒,腹中的胎儿岌岌可危之事来责罪钟宁时,钟宁心中的冤屈与愤恨犹如困兽一般,左突右冲,几乎像是有一把刀刃在她的心上刺出一道长口子,一点一点地爆裂开来。 凭什么梅妃出了事,便与自己有关? 对于钟沉询问,钟宁心中抑结,他口头上虽没直接指责,却已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自己。对此,她是不服的。怎奈钟沉态度硬朗,二人整治无果,就此事钟沉最终只抛下一句话:“宁儿,对于此事,你好自为之,倘若此事与你无关,朕会还你一个清白的。” 钟沉话毕,跨出宁熙宫。他刚来,便要离开,让钟宁在下人们的眼里颜面尽失。钟宁追了出去,将他叫住:“皇上!臣妾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冤枉臣妾,臣妾这些日子,千盼万盼,总算今天把皇上给盼来了,却不想皇上竟是为了梅妃的事,前来责罪臣妾。臣妾不服。” 钟沉止步,转身,用一种无奈地表情看着她:“倘若不是你,朕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对她下毒手。梅妃进宫才短短的数月,不是大伤就是大病,若不是有人在背后想要加害于她,又怎么会这般巧合,屡屡让她遭罪。宁儿,朕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梅妃,可你也没必要这样出卖自己的良心,去加害于她。” “臣妾没有!”钟宁追着钟沉的步伐出去,“皇上!臣妾可以对天发誓,这次……臣妾真的没有。” 钟沉走下了台阶,闻声止步,回头,不信地摇头,看着她,道:“那前几次呢?你敢对天发誓,先前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么?” 钟宁默在那里,没有回答,或者说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不敢承认么?”钟沉话毕,甩袖离开了宁熙宫。 “臣妾没有做过,为什么要承认?”钟宁争道。 匆匆来,匆匆而去。这便是皇上的态度,钟宁在心底冷笑了两声,突然觉得这个自己一直深爱着的沉哥哥,原来是这般的冷酷无情。为了一个敌国公主,一点点地疏远自己,还是原来的沉哥哥么? 因为今日钟沉的话,钟宁一夜难眠,到了中夜,好不容易睡着了,却被一场噩梦所缠,在梦里,她仿佛看到有一只手,顷刻在跟前间化作了猩红的信子,牢牢地缠到她的胸前,然后,渐渐到攀着她的脖颈,蜿蜒而上。 仿佛有人来到跟前,紧紧地掐住了她的脖子,那么用力,那么想置她于死地,仿佛是恨极了她一般,掐得她喘不过气来。 钟宁的胸口就像被一只重鼓猛击了几下,每一下都显得疼痛无比,活生生地就像要裂开一般,疼痛不已。疼得她突然惊呼。 这时,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在她的耳边响起,钟云来到床榻边,伸手大力地推着她的肩膀,然后把她摇醒过来。 钟宁辛苦了一番,好不容易辗转醒过来,觉得口中焦渴,舌头突然发苦,心跳也渐渐变得虚弱下来,晃目之间,看到桌上的一枝微弱烛光正在跳跃。她的衣服皆被流出的汗水给湿遍了,粘腻在身上,十分不舒服。她吃力地伸手,晃了晃,抚了一抚额头,然后才缓缓地直起了腰板来,靠着墙壁坐起。 这场噩梦,令她的神思游离于顷刻间,除了听见外面空中冷雨一阵一阵地泼下,偶尔肆无忌惮的敲打着宁熙宫的窗子,让人生出淅沥之寒,便没其他的声音。总之,就是死一样的寂。 钟宁睁开眼,看见钟云关切不安的面容,才稍稍安下心来,然后嘶哑着声音,虚惊道:“本宫没事。” 钟云为她披上了一件外衣,扶着她坐定,道:“娘娘,您又做噩梦了。” 钟宁看看钟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摆了摆手。 “奴婢去给您泡杯安神茶吧。”钟云方说完,却被钟宁叫了回来,最后只勉勉强强地泡了一杯滚烫的开水,然后轻轻地吹散热气,端到了钟宁的跟前,再小心地喂着她喝下。 钟云神色忧心地看着钟宁,道:“娘娘一直这样梦魇不止,又没有安神定心的药可以服用,如此长久下去,刚刚恢复好的身子又被折腾苦了,什么时候才能完全好起来呢?” 钟宁摆摆手,倒一点也不在意,神态反而变得忧伤,她道:“这些天帝京的天气变化太快,偶尔不适应周遭的变化也是正常的,未必是什么要紧之事,让本宫好好排解一番也便好了。” “娘娘,您哭了……”钟云看到了钟宁的脸上有过泪水的痕迹,再投目望去时,隐隐看到大滴的泪水湿在她所睡的枕上,仿若绽一朵朵墨色的小梅花绽开着,就那么零星地散乱在那。 钟宁伸手拂去,她自己也怔了一怔,勉强地道:“本宫怎么会哭?真如孩子一样了,睡梦中也会哭。” 话音方落,突然想起了昔日刚刚嫁入宫中以来的日子,其实甚少哭泣。但自从嫁给钟沉,她的难过和悲愤一刻也没有减轻过,对于钟沉的变心,她的担忧亦是与日俱增,然而每次哭泣,发现眼里却是干涩的,犹如一口已经干涸到尽头的枯井,唯见到十丈的青苔厚,却无一点风吹草动,心里更无半点的波澜涌动。每每难过到极处,成日里,亦只是强撑着一副身躯,望着没有钟沉光顾的宁熙宫的窗纸,陷入发呆,每每就那样呆坐着,往往便是一日的光景。她甚至感觉自己花光了所有的力气去追逐钟沉,可总是发现追不上他的步伐,哪怕他从未离开过她的身边,有时这种情绪的事发生的多了,连钟云也看不过眼,时常在旁劝道:“娘娘总是这样憋着,若是憋坏了身子,还真不如哭出来痛快一些。” 每次钟宁只是缓缓地摇头,她的眼里哪里还有眼泪呢?而就算流了眼泪,于她来说,又能改变什么?能将钟沉的心拉回来吗? 好长一段时间,钟沉不曾来宁熙宫看她过,偶尔来看我的,除了家里派来的人,受钟夫人交代,叮嘱一些衣食上要注意的事宜,还有一些只有送红糖来的姑子,那些都是钟家的人,初次之外,也便没有其他人了。虽然吃穿不愁,这个宁妃做得派头十足,但她仍旧觉得,自己是被众人孤立的。皇上如今不甚来理会她,偶尔来一次,也不是亲自前来,只是派了乾清宫的小内监小宫女前来传话,往往片刻就离去,再没留下更多的话。偶尔她也会忍不住在心里发出感慨:“既然已经变心,还要为你伤心么?” 钟宁想着,偶尔也对自己的想法嗤之以鼻,“白天里想着臭男人为臭男人伤心,夜里也是想着臭男人为臭男人伤心,以前是,现在是,到底作为女人,都是被男人牵着鼻子走的,一辈子活着,只晓得想着臭男人去为心爱的臭男人伤心。” 虽然她口口声声一个“臭男人、臭男人”地骂着,回头冷静下拉,却又哑然失笑,这样的口气,一点也不像昔日的自己,那个骄傲的钟宁去了哪里? 很长一段时间,钟宁只是徒自伤悲,却没有在下人面前落泪,然而每次她的那副空洞的坚强和麻木,却在她的噩梦土崩瓦解了,她的眼泪,便在毫无察觉地的情况下,肆无忌惮地纵横在了她的脸上,就像一些爬虫,在她那张美艳高贵,充满骄傲的美丽脸上肆虐横行而过。 过了一会,钟云叫了竹青进来,小声吩咐道:“去吩咐烧些热水吧,一会儿给娘娘擦擦身子,让她再睡一会儿,这般做了噩梦,汗漉漉了一身,再睡着容易是染上风寒的。”然后走进内殿,走到床榻边,将钟宁的手心轻轻合在自己的手背之上,轻声道:“娘娘若是不困,奴婢陪娘娘说说话吧。” 奇怪的是,这次钟宁竟无声地向她点一点头,换作素里,是容不得任何人再来打扰她,但这次,却大大地不一样了,仿佛经历了这场噩梦,就像经历了好些事一般,让她有了一些变化。 钟云柔声细语道:“娘娘梦魇,可是为了皇上的事。” 钟宁以沉默相对,愣了一下,便算是默认了。钟云轻轻叹息一句,道:“不论换了是谁,遭遇这样的事,都是要伤心的。”钟云话笔,沉吟片刻,忽道:“娘娘,您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把身子养好,只有把身子养好了,才有力气对付那个妖妃。” 连钟云都觉得现在正在受宠的梅妃是妖妃,但钟宁的心底到底是苦涩的,那种苦涩延伸到她的嘴角慢慢化作一抹苦笑,带着一丝坚韧,道:“本宫不是不晓得,想要拉回皇上的心,非一朝一夕的事,皇上现在独宠梅妃,梅妃又怀有龙种,说不好还是个小皇子,那本宫……” 钟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又道:“娘娘,恕奴婢斗胆,先前娘娘派人去南国暗查梅妃的底细,也是想证明她是否就是陆姑娘,梅妃现在得皇上宠爱,只不过是陆姑娘的影子罢了。皇上哪是真的喜欢她。” “啪!” 钟宁突然扇了钟云一巴掌。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不知道哪里说错了!”钟宁手捂着脸,吃惊地跪下。 钟宁十指紧握,手指关节格格地作响,连指节也渐渐泛白了,心中的恨意和悲凉随着钟云提起“陆昭宁”的名字,雪亮地反映着泪光簌簌而下,过了半晌,她才用发颤却平静的语言对钟云道:“本宫说过了,不要在本宫的面前提起那个女人的名字。” 钟宁乌翠的眉头,顷刻间蹙得犹如群峰褶皱,又似柳叶在狂风中被肆虐,于一阵极度的沉默之后,她忽然仰头,眼里笔刚才多了一道幽深的恨意,寥落不甘的光芒,一如幽幽冥火,依然使她不能完全平静下来,她一字一顿地对钟云道:“云儿,本宫再提醒你一次,日后不许在任何人面前提起陆昭宁这个名字。” 对于钟宁的警告,钟云感到有些害怕,她也弄不清,宁妃娘娘为何会那么恨已经死去的陆昭宁,想到宁妃此刻的情绪不定,还是少惹她微妙,只得低声应道:“是。” 钟宁睨了钟云一眼,恢复了平静,嘴角微微扬起,道:“云儿,本宫这么对你,也是为你好。你可怪本宫刚才打了你?” “奴婢不怪娘娘。”钟云道。 “皇上虽还是皇上,却喜欢听命于梅妃的话,对她宠爱有加,你以为皇上这样做,就是消除了对梅妃的戒备了么?不可能的。这一定不会是皇上的心思,本宫所认识的皇上,不会这般轻而易举地让一个外来的女人摆布,只是……皇上对她越好,哪怕本宫知道,那有可能是皇上做出来的样子,本宫心里也不是滋味,天底下,又有哪个女人能够容忍别自己和别的女人分享丈夫呢?不可能的,永远不可能……” “娘娘,奴婢知道梅妃和陆……那个女人的容貌有九分相似,皇上对那个女人曾经又是何等的情意,皇上一时糊涂,将梅妃当成了那个女人,总有一天会醒悟的,老爷和大少爷在朝中赫赫,将来得宠,登上皇后之位的势必是娘娘您,朝中的那些大人们又怎么会将皇上冲动之下,随口所说要封梅妃为皇后的儿戏当真呢?”她说到这里,略想一想,继续道:“若在从前,奴婢也不过是以为梅妃只是有两下子勾引男人的把戏,如今见识过了,见她得宠,皇上为了她,冷落了娘娘您,才算晓得梅妃的城府有多深。这些日子以来,奴婢亦在思量不已,内里内外,总算明白了些。其实梅妃早已是步步为营,将娘娘和皇上一同狠狠地算计了,定是她在皇上面前,挑拨娘娘的是非,才让皇上一时信了她的话,对娘娘有了误会。” 第二百五十八章 梦里亦来抢帝君 冷雨敲打在木格的窗棂上,“噔噔”地作响,忽而夹杂着外面凉风刮过的呼呼声,声音提起来犹如呼啸的鬼魅幽灵一般,惊人心弦。外面雨气透着微凉,隔着窗纸,将一股锋利的气氛逼上了宁暮的身来。 “陆昭宁!”她的唇齿在颤抖,双目微闭,动了动嘴唇,似乎马上要转醒过来,怎奈许久不醒。 有人在她的耳边凌厉喊出了她的名字,字字诛心,令她在睡梦里也过的如此痛苦: “我以为没有妨碍她,在她眼里,我却已经是个最妨碍的人了。”当年她拿着玉佩进宫寻找钟沉,自钟沉将她留在宫里,那个被称为京都第一美人的钟家小姐钟宁便对她有了不满心思。曾一度向钟沉建议,将她送出皇宫,虽然那个时候钟宁的言辞里充满了和善,面上看像是给钟沉建议,说什么把陆姑娘留在宫里,只会束缚她的自由,她不属于皇宫,如果沉哥哥喜欢她的话,也应该为她考虑才是,皇宫对她来说,只令她更加拘束。 钟宁看一看钟沉,见他犹豫不决,他的样子根本不想将陆昭宁送出皇宫。 而正好经过御书房的陆昭宁,驻足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心底不禁骤然涌出一股软弱与悲怆,她觉得钟宁小姐说的并没有错,皇宫确实不属于她,也不适合她。 “沉哥哥,那个陆昭宁根本不值得你这样对她,而且,皇宫也不适合她。” “宁儿,阿宁是专程来找朕的,朕巴不得她留在朕的身边,又怎么舍得让她走?” “可是沉哥哥,你让她住在宫里,那我呢?你忘了先前在姑父姑母面前说的话了吗?你说今生今世都要保护我,照顾我,你现在要将那个陆昭宁留在宫里,这……这让我怎么想。” “宁儿,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你心里明白,从小到大,朕都将你当成亲妹妹一般,先前那是因为父皇和母后……” “沉哥哥,你难道要出尔反尔吗?你是不是不要宁儿了?你说呀。”钟宁说着,一把抱住钟沉。 钟沉推开她,她却死死不放手,将脸依偎在他的胸膛,说道:“沉哥哥,我不许你不要我,你不要抛弃我,你说过这一生一世都要照顾我,保护我的,这些你都忘了吗?” 看到这一幕的陆昭宁,整个人一颤,她没想到钟沉早已和别的女子定了私情,而且是这样一个优秀的美人,登时觉得自己被骗了,一种自卑感油然而生,心想:钟沉的身边已经有钟家大小姐那样的美人陪伴,他是皇上,将来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而自己又算得了什么,怎么能入他的眼?他无非是玩玩自己罢了,陆昭宁啊陆昭宁,何必自作多情,留在这里徒让人看笑话,他将来是要和他的钟家小姐成婚的。他是皇上,怎么可能只属于你一人?别做梦,别痴心妄想了。 “她最初,只不过是不满我跟钟沉走得亲密。自我入宫以来,早已步步处处在她的算计之中,人为刀俎,我身为鱼肉却还不自知,又如何与她这个钟家大小姐抗衡。以她的身份,我又怎么能斗的过她。” 陆昭宁站在御书房外,微微地低头,她有些清瘦的脸,于昏黄的天色摇影中,渐渐绘沉了一抹淡淡的弧度。渐暗的光线似水痕般从天际划过,在她略显苍白和失落的脸颊上,投下了一丝艳红,只是那嫣红也如稍纵即逝的影子般,有了一些阴暗的晕色,最终在一阵寂静中,悄然离去。 离开之时,毫无声息,就像当初钟沉对她的不辞而别一样,从御书房到皇宫门口的路,她走了很久,很久,“不要说以今时今日,哪怕是将来,他也不可能一心一意,真正配的上他的应该是钟家小姐那样有权有势的美人,而我,陆昭宁,对她来说,不过是救过他的命而已。除此之外,又有什么令他对我恋恋不忘的呢?醒醒吧,陆昭宁。” 方才在她耳边叫唤她的声音,十分熟悉,不是钟沉,也不是小晴,却是钟宁,她从未这样真实地梦到过钟宁,她就这么闯进她的梦境,她口口声声说要杀了陆昭宁,说她迷惑了一国之君,是个彻彻底底的祸国妖妃。 在梦里,宁暮被钟宁掐住脖子,在她蒙头昏迷的晨里,在她身体里的那股痛楚中,并没有完全因为沉睡过去而让她暂时失去了意识,在经历过无数次的痛苦之后,她的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就像因为无法承受住疼痛的拉扯,而越发令她的精神变得委顿。 在梦里,钟宁面对她的表情变得十分狰狞,她口口声声说着她很不甘心,却奈何她不得,“在大宣的后宫之中,本宫才是最有资格成为皇后的人,而你,凭什么……凭什么你跟本宫抢皇上,抢走原本属于本宫的东西。你这个祸国的妖妃,本宫要掐死你,掐死你,掐死你……凡是跟本宫抢东西的人,都该死,该死!” 宁暮脖间难受,钟宁手就好像真实地出现了一样,令她呼吸变得困难。 在梦中,她所见到的宁妃竟是这样毫无顾忌地撕下面具,在自己的面前露出最可怖的一面,没有昔日的端庄笑容,没有丝毫礼仪课讲,就是活生生的复仇魔鬼一样,要置自己于死地。更重要的是,她的这种气焰,不是因为她说宁妃,而是因为她是钟家的女儿,皇帝的亲表妹所以就注定了,她拥有一颗母仪天下的心,这种牢不可破的血缘力量一点点地将她往极径走。 钟宁的凄厉嘶喊,仿佛黑夜里悄然掩伏枝头的夜枭发出的最后一声哀鸣,将满腹的怒怨都发泄到她的那双手上,将宁暮的脖颈紧紧地掐住,越掐越紧,越掐越紧…… “娘娘……”宁暮额头上的青筋微微一跳,眼睫颤动,仍旧未转醒。 凄苦的笑容悄无声息地蔓延到宁暮的唇角,犹如裂痕一般,横亘在她的脸蛋上。 她终于挣脱了钟宁的手,两人互相用力,将对方一把推倒在地。 “陆昭宁,你为什么要回来跟我抢皇上,你为什么老是跟我作对!” “因为我爱他!” “你爱他吗?你对他心怀不轨,你留在他的身边,到底有什么目的!说不出来了吧!” “不,我怎么可能会害他呢?我不会害他的…….” “你这个妖妃,你迷惑了皇上,让他冷落于我,好独宠你一人,你究竟怀着是什么心肠?你私通外人,你是南国派来的奸细!” “不,我不是!” “你以为皇上会相信你吗?不可能,我的沉哥哥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他怎么会那么笨呢?如果不是你给他下了妖言,他又怎么会受你迷惑,跟我作对,陆昭宁,你究竟还要瞒着他到什么时候,乘早滚出他的世界吧!离开沉哥哥,不要再伤害他,因为你根本没有爱他的资格,你没有!”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爱他怎么会害他呢?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娘娘,娘娘,梅妃娘娘……” “梅妃娘娘,您就醒醒吧,老天爷开开眼吧,不要再让我们家娘娘受罪了,她一定做噩梦了,她的梦是那么痛苦。”小晴坐在床榻边,双手互握,闭眼为宁暮祈祷着。 太医院提点秦天今日给梅妃看完后,神色难看,询问他梅妃的情况,他半字也不肯透露。小晴的心慌了,秦天不肯说,定是梅妃的情况不妙,见着他往乾清宫方向去了,估计是寻皇上复命而去,小晴只有捶掌焦急。这会儿皇上估计已经知道了梅妃娘娘的情况,是好是歹,很快,便会传来消息。 最让小晴难过的是,即便自己这样守在梅妃的身边,却对她的情况一点也不清楚,看着她欲醒不醒的样子,在痛苦间挣扎,却不能为她分担。小晴坐在那祈祷着,心急如焚,半刻也安心不下。此刻她虽然困意绵绵,已有了浓烈的睡意了,意识却支撑着她睁开眼睛,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能睡,倘若梅妃娘娘醒过来怎么办。是以,战战兢兢,彻夜难眠。 终于,熬到了第三夜,暮云宫外来人了,是秦天领着太医院的大夫赶来,说是奉皇上之命前来给梅妃娘娘看诊。等人进了暮云宫,摒退了所有暮云宫的下人,就连小晴也被支走。 小晴不明白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心中疑虑,询问秦天:“秦大夫——” “请叫我秦提点。”秦天道。 昔日喊他“秦大夫”已经习惯,却忘了他如今的身份,已受封太医院追高提点,当下愣了一愣,改口称呼道:“秦提点。” “皇上已经把梅妃娘娘交给太医院处理。闲杂人等都必须退离,小晴姑娘,还请配合。”秦天道。 “处理?秦大——秦提点,你这话是何意?”小晴道。 “小晴姑娘,请——”秦天请她出去。 小晴不肯走,道:“梅妃娘娘的情况到底怎样了?”却见秦天变脸,大概是见她妨碍他了,是以语声微硬:“皇上吩咐下来,这三日内,除了太医院的大夫们可以接近梅妃娘娘,其他人等一概不许靠近梅妃娘娘,否则,出了什么差池,梅妃娘娘有什么性命之危,宁斩不饶!” 小晴吃惊道:“秦提点,我家娘娘到底怎么样了?她现在是不是很危险哪!” 秦天微微提高了声音,道:“太医院的大夫们会在暮云宫对梅妃娘娘的情况进行不休眠地观察,小晴姑娘,还请你配合,可莫要让我难做。皇上怪罪下来,我这个提点可担当不起。” “秦提点,我求求你了,你就告诉我,我们家娘娘到底怎么了?为何太医院要动用这么多人,她是不是很危险,是不是……”这句话,若换作以往在宫中,面对秦天,她是半分也说不出口的,但今日见太医院动用了数十个大夫前来暮云宫,小晴的心慌乱了,纠缠住秦天想要问个清楚,这种阵势,无一不是在告诉她,现在梅妃娘娘很危险,面临着性命之危。 对于秦天,小晴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冷漠、无情,如今见他升为了太医院的提点,言行举止之间,更是充满了一种优越感,虽然他的笑容和说话的腔调仍旧和先前没有多大的变化,却足以让人看出在这个少年的身上,他的骨子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将来,随着他在太医院提点的位置上坐的久了,这种变化就越发明显起来。 小晴尽量克制住自己的语气,由一种激烈渐渐克制成平淡和冷静,她将手从秦天的时衣衫上移开,因为秦天此刻有些嫌弃的眼神让她不得不这么做。 小晴向后退了一步,恢复了一丝冷静,道:“秦天大夫,你们一定要保住我们家梅妃娘娘,像她这样好的人,是不可以出事的。”小晴说完,步伐沉重,转身走出了内殿。和那些暮云宫的宫人们一起到外殿等候。 “开始吧!”秦天拍了拍衣衫,对身旁的一干太医院的大夫说道。 那些太医院的大夫面面相觑之后,互相点点头,便开始准备医药箱。 小晴在外殿等候,于殿中徘徊不止。想秦天和那些太医院的大夫已经进去好几个时辰,却不曾有消息传出来,不禁心急如焚。 陡然一惊之下,看到站在一旁一个年纪小的丫鬟正在偷偷抹泪,对于此景,小晴的吃惊不亚于当年刚刚见到梅妃时的情景,那副吃惊,那副忐忑,最终于那个小丫鬟擦泪转身的动作中恢复成了平静。 小晴走过去,见是暮云宫的小丫鬟小香在哭泣,询问:“你怎么了?” 小香眼泪悲泣,见到小晴突然走来,她怔了怔片刻,容色才稍稍有些恢复,收了悲伤的情绪,喊了一声:“晴儿姐姐。” “怎么哭成这样了啊。”小晴从身上掏出了一条手帕,帮她擦净了眼泪。 小香眼睛通红,过了好一会才道:“我是在替梅妃娘娘哭。” “你哭什么,梅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小晴道。 “可……可我方才在外面听那些太医院大夫说,梅妃娘娘现在很危险,腹中的胎儿恐怕不保……”小香道。 小晴眉头一皱,半晌不说话。 小香继续道:“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晴儿姐姐,你说,梅妃娘娘会不会有事,她若是出了什么事,咱们暮云宫日后肯定又要衰弱下去,定会被别宫的人欺负,梅妃娘娘那么好的人,千万不能出什么事啊,先前我生了病,还是她悄悄给了我一些首饰,让我拿着去打点,才向太医院请来大夫,晴儿姐姐,你说话,梅妃娘娘一定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呜呜。” “真是没出息!梅妃娘娘福大命大,怎么会有事呢?别瞎想了。”小晴斥了一声,虽然嘴上说着没事,心里却也忍不住为宁暮担忧起来。 今日秦天叫来了这么多大夫,定是在救治梅妃的事上遇到了巨大的困难,需要这些大夫来一起共同救治,素里娘娘们若是小伤小病,太医院来一个大夫便能解决,何须要派出这么多的人来。不禁也站不住脚。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一梦醒来已失犊 “自问在宫中磨砺多年,也算见过不少的人和事。本宫虽能体察出梅妃留在宫中,怀有些许的不轨之心,却也没有十足的证据来揭发她。然而皇上……皇上对她却始终不肯改了态度,哼,如今听说她好端端的突然生了病昏迷不醒,命在旦夕,还真是老天有眼,愿意站在本宫这一边。”钟宁道。 钟云在长长地叹息一句,这一声叹息也不知是为了梅妃而叹,还是为了宁妃而叹,自昨日探听到暮云宫传来的消息,说是皇上动用了太医院的数十个大夫去了暮云宫为梅妃紧急治病,宁妃娘娘的心情便又好转了起来,至少不像前几日那般低落。 “身怀三甲,如今却突然昏迷不醒,看来,还真是老天在暗中相助娘娘,梅妃娘娘这一次,恐怕真的是要……”钟云低声道。 钟宁嘴角一勾,道:“云儿,你也觉得这事来的十分奇怪吧?何止是你,若不是本宫几次派人去乾清宫和太医院了解了情况,连本宫自己也几乎不能相信,梅妃腹中居然怀了死胎。死胎若不及早取出,恐怕这大的也保不住。” “娘娘,这件事奴婢觉得有些奇怪,先前梅妃娘娘腹中的胎儿还好端端的,怎么才一日的功夫,便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莫非是有人在暗中想要置梅妃娘娘于死地?”钟云道。 钟宁手捧起一杯热茶,斜睨了钟云一眼,皮笑肉不笑道:“这……本宫就不清楚了。这件事既然不是咱们做的,那么,咱们就没什么好怕。皇上为了梅妃的事,来宁熙宫问罪于本宫,本宫心里憋屈,本想着寻个时机,向皇上讨个公道,好洗清本宫的清白,没想到才多大的功夫,梅妃那边便出了更大的事了。究竟是谁在背后想要害梅妃,本宫倒是琢磨不透。”她说完,淡淡得呷了一口茶。 “从前是本宫太过大意了,才屡次败于梅妃之手,今日看来,不满于她的人,多的是。究竟是谁在背后推了这一把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结果令本宫满意便了。”钟宁继续道。 “这一切都是梅妃的咎由自取,娘娘,您想想,她是南国公主,就凭着这个身份,咱们大宣朝中该有多少人要恨着她呢,她到了今日的地步,也是她该有下场。”钟云道。 “云儿,你看问题可比昔日犀利的多了,这嘴皮子也毒了。本宫倒是没看出来,这段日子,你的长进竟是如此之大。”钟宁忽道。 钟云道:“奴婢是跟着娘娘学的。其实在宫廷之中,娘娘说过,在宫中做事,不妨把情字看的淡一些,对敌人该狠下心来便狠下心来,便如娘娘一般,对梅妃……” 钟宁目中精光突聚,蹙眉道:“怎么,你认为,本宫对梅妃太狠了么?” 钟云在瞬间见她的脸色发了一种奇怪的变化,变得不太高兴,忙道:“不不,奴婢的意思是,梅妃娘娘迷惑皇上,该遭此罪,该遭此罪。” “行了,扶本宫出去走走。”钟宁道。 “娘娘,下小雨了。”钟云扶着她往宁熙宫外走,方走到门口,外面天空便下起了毛毛细雨。 钟宁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凝眉陷入沉思,钟云喊了她几声,她也没听见。 “娘娘?咱们还出去吗?”钟云又问道。 “不出去了。”钟宁突然改口,便又返回,心情又突然增重了几分。 暮云宫步履急促,太医院的人终于离开了。 小晴听说梅妃娘娘没事了,喜极而泣。然而,腹中的胎儿却没能保住,这让她又陷入了一股悲伤之中,替梅妃感到可惜。 钟沉也在第一时间听闻消息,赶到了暮云宫。见到了宁暮。 先是一阵沉默,宁暮哽咽着,将自己一直未曾想明白的心思,向钟沉一一道来:“皇上,臣妾一直想不明白。我待宁妃虽不如皇上对她的那般般掏心掏肺,可也算没什么大的过节。缘何她如此恨我至此,要杀我腹中的胎儿?”宁暮神色憔悴,摇头推辞钟沉送来的一口药汤。 “你不明白,朕却明白。哼,她怎会这样恨你,她这分明是在嫉妒你。”钟沉将手中的汤勺放入碗里,命人将药汤先端下去。 宁暮的神色渐渐复杂起来,虽然对这件事充满了迷惑的,然而最终她坦然一笑,摸着腹中已没了的胎儿,却是世故地明白洞悉其中的缘故,只是想起怀胎三甲,如今却遭此劫难,失了胎儿,失去做母亲的机会,想着想着,也不觉得有些暗自神伤,道:“世事尚且变化多端,何况人心。宁妃也许只是想要个孩子吧,臣妾比她先入宫,却先怀上了皇上的骨肉,她……她自然心里不好受,大约也在于此吧。” “唉,你总是这般善良,这个时候,仍旧在替她说话。说句实话,朕起初也相信,此事可能另有内情,宁儿虽然对你有所偏见,但素来行事稳重,这次…...怎么也想不到,她竟会如此恶毒,对你和腹中的胎儿下手。”钟沉道。 “人的心繁复善变……”宁暮喃喃反复自语,“皇上,如今臣妾常常有一种痴心妄想。人生若是只似初见般,譬如初见宁妃之时,她还不似今日这般,那个时候,她端庄大方,颇有母仪之范,兴许,真的是臣妾对不起她,她才如此恨臣妾。”宁暮道。 “你可不可以不这么善良?暮儿,听朕说,孩子没了,将来还会有的。现下朕只要你平平安安,朕才放心去北音。”钟沉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揉着她的手臂。 宁暮靠在他的胸膛,凄婉一笑,道:“春天虽来了,但终究也是要过去的。倘若时间只停在当初相遇的那一刻,没有后来的种种纠结,那该有多好。”她不觉陷入思绪,说道。 钟沉闻言,一怔:“你在说什么?” 宁暮失神摇头,仿佛沉浸在另外一个世界。 这时,一股夜风从暮云宫的窗缝间贯入,带着一阵阴寒的气息,宛若一口欲吐不吐的人生叹息,将殿内渐微的烛火,于跳跃之中,吹了一会,忽明忽灭。 夜里,钟沉离开,吩咐小晴照顾宁暮。 小晴伸手护住正在被夜风吹袭的火苗,站在那里,看着宁暮坐在床榻上,默然片刻,听她直言直语:“向来只有秋风悲画扇,如今方入春,便已陷悲凉。人心易变,世间之事往往如此,何时到头,恩怨无常。”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儿,比翼连枝当日愿。” “咦?娘娘,您在念什么呢?”小晴听到宁暮的声音,走近。 宁暮呢喃之后,兀自含笑摇头,一片感慨。 听闻外面的夜雨霖铃,眉头却是愁难抵,她淡淡地笑了一下,对小晴道:“今夜竟也是冷雨霖铃的时候呢。晴儿,你信不信?这些日子来,不管是好的梦,还是坏的梦,做都做过了,也做完了。其实,只要他不再入要我的梦来,就不会影响我的心绪,但只怕长久下去,我会快要忘了他的模样了。” 小晴对她的话,听得似懂非懂,挠头问道:“娘娘,您在想皇上吧?”笑容瞬间绽放。 宁暮转过头来,冲着她一笑,并未回答,嘴角又勾起了比一丝微笑,她的笑容在小晴看来,有一种沉甸甸的温柔,那是一种安抚人心的温柔,充满了温馨,此刻宁暮的目光显得十分微妙,特别在小晴提起皇上之时,显得更加真诚。那是一种由衷无法遮掩的幸福,究竟是什么,小晴已经看得不清楚了,只知道此刻梅妃娘娘并未因为失去了和皇上的孩子而陷入大落大悲之中,眼神反而比之前更加坚定,似乎看到了更多令她期盼、憧憬的东西。 那又会是什么呢? 小晴痴痴地想:一定是皇上的爱吧!梅妃娘娘将来是要做皇后的,皇上对她这般好,她自然是最幸福的女人,可惜……小晴心里发出了一声叹息,她想起了梅妃失去胎儿一事,想想就觉得太可惜。 主仆二人皆陷入各自的沉思。 宁暮想了一阵,笑容陡止,就像一面平静的湖面:他原本就是我决意要忘的人,也是我要杀的人,如今我却对他……又起了昔日之情。陆昭宁,你终究还是不想让他这么轻而易举地死去。你还爱着他,不是么? 宫中的日子从来最能磨砺去人的棱角,钟宁入宫多年,对于人事,多半是隐忍求全的,可自从自己入宫之后,她这个宁妃娘娘锋芒日渐而露,倘若真如钟沉所言,这次是她害了我的孩子,那么,这个宁妃,实在是太可怕了。至少她对钟沉的爱是没有理智的,而我,将来会变成她那样么? 宫廷中红墙朱影纷争不断,是以让宁暮常常觉得,她初入皇宫时的气性,随着时间会被消磨殆尽,变成一个任由权势地位主宰的女子,直到那一天,她将变得不再像自己,虽然如今还没到那个地步,她却已经想到了那么远,远到她无法接受未来的自己。这也是她为何迟迟不做皇后的原因之一。 想到当年,倘若自己与钟沉长诀,果决坚毅地离开,一去再不回头,如今便也没有那么多纠缠难解的事了。 这些事令时常令她活得疲惫,每每从梦中清晰过来,这发现,自己正在往宿命里一点点地陷入,可她的宿命又是什么?宁暮从来不认为,自己可以预测到未来,甚至就连上一次徘徊在生死边缘时,自己能否挺得过来,也是没有一点信心。但事情终究是过去了,这次失胎变故之中,她总算是挺过来了,即便她活了下来,从哪些太医院大夫们的手上存活下来,她也是失败的,因为她的孩子没了,这是她和钟沉唯一的一个孩子。如今没了,日后便不会再有。纵使钟沉一直同她说:“来日方长,咱们还会有孩子的。”可却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她已经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本想着孩子的出现,会让她渐渐忘记对钟沉的仇恨,化解这一段恩怨,却没想到,老天爷不开眼,竟将他们的孩子也给夺走了。 听到孩子没了的那一刻,宁暮整个人是麻木的,这个孩子对她来说,是她和钟沉的一个结晶,可,如今,一切又恢复了起点,于大起大落中恢复了平静,静的她有些害怕,有些畏惧,有些不自信,她和钟沉,难道真的没有了希望了吗?势必要在将来以仇人相对吗?失去孩子的这种心情,就和当初失去爹娘的心情一样,是沉痛的,无声麻木的。没有人能够抚慰她的心情,即便是钟沉,也不能。 甚至,她对失去的孩子,感到了一份愧疚,她没有把他生出来,已经是作为一个母亲的失败,宁暮为此感到深深的自责,这种自责来自于,自己为了仇恨,为了报仇,不顾未来,竟将一个无辜的小生命给搭上了,她和钟沉的孩子,就是这次的牺牲品。 即便我可以忘了过去的事,忘了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但偏偏有些事、有些令人怨恨伤心的事,只怕也要很久才能忘记了,钟沉…… 又过了三日,宫里平静了许多。钟沉出使北音的队伍已经离开帝京了半日多。从小晴探听到的消息,回来禀报的消息却令人不得不灼心烧眉,谁也想不通,当日在朝中和大臣们讨论地激烈,推举的秦天秦提点,竟没随着皇上出使北音的队伍而去,反倒是派了几名其貌不扬随从。朝中大臣们对此事也是摸不着头脑,皇上怎会突然改变了主意,朝中的能人武将竟一个也没带去?反带了一干不明来历的小厮去。 那些跟随队伍的人,看过去,行头普通,倒像是行走江湖的人。最年长的不过三十出头。 此事传到宁熙宫,就连钟宁也纳闷不解,皇上此举竟是何意?既不派秦天随去,却封他为太医院的提点,可是越来越看不清皇上心里在想什么了。钟宁眉头越蹙越紧。 宁暮在皇宫的城楼上望着清晨钟沉队伍离开的方向,久久伫立。小晴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望着皇上离京的方向发呆,提醒道:“娘娘,您已经在这站了好几个时辰了。” “娘娘,您放心吧,皇上此行,必定凯旋而归。皇上那么聪明。”小晴道。 对于小晴的话,宁暮只是微笑。其实她并不知道钟沉此去何时才能归来,但总有一种担心,此去北音势必要坐海船,听闻钟沉这次离京,只带了几名看似普通的小厮,并未带任何大夫而去,心中便重了一些。 海上漂泊,遇上风浪大的时候,难免会有意外发生,钟沉就这般粗粗糙糙地准备了便去了,实在不像他寻日里稳重的作风。他不是一个轻敌的人,奥其虽发书邀他去北音,看似是一场盛大的邀请,难保途中不会有心怀不顾之人乘机搅扰一番,阻挠北音此行,倘若最后钟沉因为有人阻扰去不成北音,却又答应了奥其如约到场,势必会引起奥其对宣国的不满,奥其更有理由和宣国挑起战争。如今,北音迟迟不对宣国进行确定的表态,只是因为他没有理由挑起战争罢了。 第二百六十章 楼台寄思君离京 “雁过终究也要留痕,更何况是人呢?即便很久以后,想要真真正正忘记这段仇恨,忘记那个曾经伤害过你的人,有些伤痕,到底也是抹不去了。凡是人,心里都有心魔,娘娘也要极力地平复才好啊。”对于林茂突出现在身后,宁暮有些惊讶。 对于他这一番话,宁暮不禁蹙了蹙眉。转身看着他:“林统领?” 林茂冲她一笑,嘴角的笑容明亮而清澈,犹若如水波摇曳,仿佛能照亮人的眸子,看穿宁暮的心,这也是宁暮最为害怕的事,宁暮在钟沉离京之后,突然出现,着实是宁暮没有预料到的事。 “皇上对娘娘情深义重,此次去北音,皇上特别吩咐了属下留下保护娘娘。惊扰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林茂解释道。 宁暮道:“你出现在这里,确实是出乎我的预料。你成日跟随皇上,没想到,这次出使北音,你却没跟去。” 林茂笑道:“皇上心思缜密,考虑的比我等都为周到。他留下微臣,为的是娘娘。皇上还让微臣带几句话给娘娘。”林茂顿了顿,道:“两个真心相爱的人,他们的情意是真正深刻而笃定的,是不会轻易被一方的仇恨怨念所遮盖的。而宫中,是不需要这样的情意的。即便有,这样的情意也经不得风吹雨打、和种种的阴谋诡计,有朝一日,总会消散而去,变得一无所有。若是有一方费心劳力地去维系这样的情意,而另一方却始终猜疑揣测,这番情意又如何能够长久,反叫拥有真心的一番落到了伤心处去。这世上的好情意,必然是你有情,而我有意,你信于我,而我也信于你,经历过大风大雨之后,方能真心相知,才能到长久到头。” 宁暮听闻后,陷入了沉思,钟沉要林茂带给她的这番话,意味深长,冥冥之中,让她看到了什么,感知到了什么,却又不似确定,钟沉此话的意思,莫不是在提醒自己什么么? 宁暮微笑道:“林统领,你跟随皇上多久了。” 林茂道:“已有十数年。” 宁暮微微惊讶,“十数年之久,你一定很了解皇上吧。” 林茂一笑:“不敢,属下随跟随皇上多年,但对于皇上的心思,却也是摸不透。不敢妄言。” 宁暮失笑,道:“我初次见到林统领时,是在护城河边,那时,皇上派你来寻我。那个时候,我便知道林统领不是一般的人,这大千世界之事,本就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尤以情爱为甚。若换做是你陷于情爱之中,此刻,也不过是个最最糊涂的人罢了。” 林茂一怔,脸上微红,看着她良久,眼里暗藏的一道光黯淡下去,道:“属下不明白,在属下眼里,皇上和梅妃娘娘,你们,都是最聪明的人,不管是哪一个,都不可能深陷于情爱之中,有不能自拔的一天。恕属下愚钝,对于儿女之事,不甚了解过。” 宁暮神色一个恍惚,反而是自己觉得恍惚看错了一般,她从林茂的这番话之中,看到他眼里出现了对自己欣赏的光芒,却唯独多了几分哀伤,最终于一阵自卑多愁的情绪里,在一阵思考之后,瞬间被抹灭而去,宁暮觉得,定是自己看错了,才会有这样的错觉。林统领难道对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然后,林茂尴尬的一笑,让他脸上隐隐而现的红晕变得更加明显,一个男子,在一个女人的面前,竟会因为这个女人对他多看了两眼,便羞红了脸,这让宁暮觉得有些吃惊。 宁暮很快笑了笑,道:“林统领位高权重,又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想必一定有很多女子追捧。” 林茂忙道:“娘娘说笑了。”与宁暮说话时,林茂的心情已经加重了大半,他似乎在极力掩盖自己的情绪,使一股莫名的紧张感于惯有的微笑之中,将其掩盖下去,此刻他笑道:“娘娘说笑了,儿女之事,轮不到属下,实不相瞒,属下早已经看淡红尘,此生最愿追逐皇上,为皇上办事,便已经足够。” 宁暮冲他一笑,思了一思,道:“林统领对皇上如此忠心,真令人感动。倘若有一天,你或许遇上真心喜欢的姑娘,恐怕便不会说今日这样的话了。” 林茂哑然失笑,怔在那里。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道:“娘娘莫要再打趣属下。属下虽身不在佛门之中,心却早已踏进佛门,将来又怎还会遇见好姑娘呢?” 宁暮平静微笑,又朝钟沉离京的方向望去:“有些爱,是需要不断地追逐,倘若你不去追,兴许片刻间,他便离的远了。”她说着,眉宇渐渐蹙起。 林茂顺着她所望的方向望去,然后静静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眼里又渐渐黯淡下来:倘若你不是梅妃,没有先遇到皇上,我又怎么会落到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欣赏你呢?想罢,心底里发生了一声叹息。 到了夜晚,天空绵雨潺潺,风声呼啸,本就春雨下个不尽,哪里堪的住这样轮番无休止的连阴。恰逢钟沉离京,牵动着宫人们的离情别恨,感到人世凄凉。 宁暮于长久沉睡之中醒来,不觉牵挂沉重,风雨声吵的她无法再入睡。 小晴掌灯走来,叫道:“娘娘,外面又下雨了,这些天阴晴不定。” 听到小晴的声音,宁暮稍稍得到平息,渐渐地又睡稳了过去。 不知为何,按照秦天所言,本应很快愈合的身体在这几日却恢复的好慢,几乎每给几日就要反复地头晕。宁暮初时头痛不已,到了心里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有时急坏了小晴,跑去太医院请了大夫来,本来是要请秦天而来,最终却请不到人,跑遍太医院也找不到秦天,太医院的小弟子说:“秦提点这几日劳累过度,吩咐下来,让我们几个照顾宫里几位娘娘的病情。” 小晴无奈,只好讨了几包治疗头痛的药,便拿去自信熬煮去了。让宁暮喝了几天的药,却也不见好转,头疼之症仍是犯的严重。 请不到秦天,宁暮倒也不怪她,只说:“是我体质敏感而已,不见效果,也是正常的事,别再劳烦太医们了。你也无须跑去太医院,累坏了自己。” 小晴对她频频的劝说,听得越发来气,说道:“娘娘,您不知道,那秦大夫,自从皇上离京之后,他对咱们暮云宫这边便不闻不问,叫也叫不动,传也传不到,每次我跑去太医院寻他,那边的人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说什么秦提点无暇看诊。” “兴许,秦提点是真的无暇吧。”对于秦天不愿来暮云宫之事,宁暮倒不甚在意,心中却唯独挂记着宣国出使北音的队伍的消息,时不时便要询问小晴,队伍的情况,现下到了哪里,每次小晴向她禀报了情况,得知钟沉出行途中一切顺利,宁暮才吃的下饭来,让她起先原怀着忐忑的心,渐渐也放下了。 这几日,帝京天气显得特别怪异,风雨不断,一直断断续续地下着,宁暮时常和小晴一同站在暮云宫里,望着外面的光景,一望便是大半日。有时,她的心情显得特别宁和,虽然总是不说话,每次听到钟沉队伍顺利,唇角却是隐约有几分笑意,无疑,她在担心钟沉。 这日,难得放了个小晴。雨水渐收,宁暮命小晴取了一副笔墨来,小晴听说她要动手作画,兴奋地拍掌:“娘娘入宫这么久,奴婢可还从未见过娘娘写写画画呢!” 宁暮冲她一笑,执了桌上的笔,思了一思,道:“画画本不是我的所长,小时候见过爹爹画过,如今也不过于回忆中照葫画瓢罢了。晴儿,你可不许笑我。” 小晴捂嘴,站在那里,使劲地点点头,然后替她将一张雪白的宣纸于长案上摊开。 宁暮执笔在手,沾染了墨汁,却不落一笔,笑吟吟向她道:“晴儿,你觉得画的如何?” 小晴走近一看,见到宣纸上空白一片,不禁大笑:“娘娘,您在逗我嘛,您哪有下笔呀,一笔不下就让奴婢看,可莫要跟奴婢开这种玩笑了?” 宁暮含笑,示意她看向外面,道:“现在不正是大雨茫茫么?雨下得密了,天便是白的,这纸张也是白的,我无须动笔,那么这副白茫茫的雨景便尽在这纸上了。” 小晴望向外面,没想到才一会功夫,外面又下起了密雨来,一眼望去,还真是白茫茫的一片,目不睹物,连外头的草木也看病了,不禁抚掌,格格直笑。 小晴没想到一向看起来像一尊菩萨的梅妃娘娘,竟也有逗人的时候,见她提了提笔,于宣纸上,画出了一道风景,画里落致着一对鸟儿,于风雨之中被分散。鸟儿的绒毛皆被雨水打湿,看起来十分狼狈。 “娘娘,您画的这是什么呀。好凄惨的鸟儿。”小晴凑近询问。 宁暮只管画着,没有去回答她。等画完了,才放下笔,道:“外面的人都说我最邀圣宠,在我心里,所谓的圣宠,也不过就是这样平静而欢乐的相处。然而,越是这样,就越容易受伤。”她想起了当日在皇宫城楼高处,林茂对她说的话,那些话是钟沉特意交代林茂带给她的。 自从那一日,钟沉离京,不知怎地,她的心里时常会显得不安。有时明明和小晴笑着说话,忽然之间,心里会怔怔地一跳,钟沉英俊而带血的脸孔就浮现在眼前,蓦地惊动。一番惊动过后,又陷入了莫名的焦虑,变得不自觉地疑惑,此时的钟沉,会安然达到北音吗?他就这般离去,看起来没有任何完全的准备,就去了一个敌友未分的国家参加宴会,难道不是正朝着虎穴深入吗? 而这样的一点绮念,竟似在她的心中生了根一般,变成了一种惯常,时不时地便跳出来,惊扰一下她的心绪,为这几日的皇宫生活平添了不少心悸。她不担心自己的安全,钟沉却留下了林茂来保护自己。 小晴似乎又看出了她的心思,见到她发呆,道:“娘娘又在担心皇上了吧!” 这次,宁暮没有否认,也没有不回答,她冲小晴点点头。然后叹息一声,缓缓道:“娘娘既然担心皇上,怎么随着皇上而去?” 宁暮惊讶地望着小晴。 小晴道:“奴婢知道,是皇上不肯让娘娘一同去北音,皇上怕此去北音的途中,会遇到危险,是为了娘娘着想,才没同意让娘娘一起去。” 对于小晴能够想到这一层,宁暮其实是不意外的,毕竟在她眼里,小晴倒而已算是个机灵的丫鬟。 “既然不能光明正大地去,未尝不能悄悄地去呀。” 小晴的一句话提醒了宁暮,让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咬一咬唇思量了片刻,道:“晴儿,这样真的可以吗?” 小晴踌躇道:“这几日我去偏殿寻找钟采,却发现钟沉那个小孩子居然不在宫中,奴婢猜想……” 宁暮道:“你是说钟采也悄悄跟了去?” 小晴很肯定地点头:“奴婢是这样想的。否则,凭着那个小孩子,这些天早该寻来了,他哪会那么安分。” 宁暮轻蹙了眉头,拿不定主意,道:“可,哪里是这样容易的事呢?想去便能去的了。” 小晴想一想,压低了声音,道:“奴婢知道,娘娘是顾及林统领,皇上派了林统领留下保护娘娘,其实是看着娘娘,不让娘娘到处乱跑的。只要有林统领在,娘娘连宫里也难踏出半步,他把您看的太紧了。” 宁暮略有所思地点头,于殿内缓步徘徊,思考了半晌,道:“晴儿,你说,如果我想出宫,该如何支走林统领。” “奴婢也不知,这个林统领已经在外面守了好久了,奴婢倒是很好奇,他是个人,怎么能做到不吃不喝,连觉也不睡呢?换作任何人,站在那里久了,都受不得的。”小晴忽道。 宁暮思了一思,突然有了主意,面带笑意,对小晴道:“晴儿,不若这样吧。”她招小晴附耳过来,说了几句,小晴羞的脸上一片红晕。 “奴婢好好地为娘娘出主意,主意不讨好就罢了,娘娘何苦来取笑奴婢呢。” 宁暮忍着笑,拉了她的手,道:“哪里是取笑呢,你想想,你也不小了,如今这个年纪,也该有自己的人生要走,你总不得要服侍一辈子吧?林统领是个优秀难得的人才,而且重情重义……” 小晴虽然面色毫不在意,似乎没有听见宁暮的话,耳里却悄悄的听着,忽然间神情便认真了几分,道:“奴婢和娘娘说真心话,不管是什么原因,奴婢不想嫁人,只想陪着着娘娘,看着娘娘为皇上生几个小皇子小公主。待娘娘坐上了皇后之位,奴婢也能沾沾光。” 宁暮默然,半晌勉强笑道:“晴儿,这可是胡说了,等你成了老姑娘,可就真没人要了。我心里清楚,你对我的忠心,但也不能将个人的幸福断然抛弃,纵使现在宫里的生日,令你将人生看的淡了,也一定不能随随便便抛弃自己的理想。” 小晴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地上,幽幽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然后转过话题,道:“娘娘,您说,明天还会下雨吗,这几天时不时就来几场雨,闹得人不舒服,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呢。” 宁暮欲言又止。她本想想借着玩笑的方式,给小晴一个提醒,想她入宫多年,一直只是个宫女,倒有些委屈她了。想到林茂,便想着能够找个机会,为他和小晴牵个线,若能喜结良缘,也算是了了她的一桩心愿,她是知道晴儿心里的想法,自她入宫以来,除了服侍主子,便没有其他属于自己的事了,当下见她年龄也不小了,却没个好归宿,毕竟是自己的丫鬟,对待起来,还是上心了一些。 第二百六十一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钟沉离京之后,后宫平静,而朝政,却不因一国之君的离开而有什么问题,仍旧是是有条不紊的。 有了先帝离京,空巢被乱臣贼子乘机谋反的先例,钟沉为此次的离京做了一些准备,早在数天之前,他便暗中调来了一批精兵驻扎在帝京附近,此事除了林茂、戴弩等人知晓,就连朝中的那些大臣们也被蒙在鼓里。 国君离城,对宣国来说,势必不是一件好事。何况是处在当下这种内忧外患的情境之中,更显得岌岌可危。一旦有乱臣乘机作乱谋反,勾结外贼偷袭京都,又逢京都失了领头人,定会动摇人心,散心涣散之下,便失了御敌的能力。那么,于这样的情况下,再有敌国入侵,京都势必会落到失守的地步。 对于昔日平难的有功老臣。钟沉颇为小心,自先帝驾崩之后,钟沉并未授予那些老臣太多的实权,只是在一些家用贴补以及俸禄之上多给予了恩惠,多于金帛赏赐。而对于那些入宫侍奉的功臣之女,他所采取的也是保守的恩惠,并未对她们有任何惊人的晋封,是以在外人看来,皇上似乎对自己人还存有浓烈的戒备之心,是以没有放权。 宁暮细心留意之下,黄志仁做派顽固却也算是正直,于朝中的一些大事上也有一些独到的看法,钟鼎狡猾多端,喜欢在风浪头上击鼓,行事轻浮,反倒是褒贬不一的、受到较多正义的钟家主人钟磊钟丞相,素里少言寡语,比较少出现在人前。宣国的朝中,有着这几位坐镇,少不了一些明争暗斗,素里大家亦自顾及不暇,各管各的事,如今皇帝离京,朝中缺了主,这些人若想搅出一些风波,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对于这些人,宁暮却想不出,钟沉真的会如此放心的离去,将宣国的一切事务抛给他们么?倘若他们真的能够同心协力地代他只管好宣国,对宣国和这些朝中大臣来说,不失一种磨合的机会,怕就怕他们负了君心。 宁暮曾在无人处问过钟沉,对于朝中这些位高权重的老臣,皇上是什么看法,对于钟鼎、黄志仁,钟磊丞相,分别又是持有什么样的态度。当时钟沉只是笑笑道:“一山容不得二虎,他们是狼是虎,只有在关键时刻才能看的出来。便让他们内斗去吧,待到只剩强者之时,朕再观其情势择人用之。” 宁暮想到这里,于心底会意,想起钟沉的话,思道:宁妃娘家势力在这几年日渐强大,皇上对此事虽不闻不问,心里定也有了自己的考虑,钟家在朝中的势力虽然可起到顶梁柱的作用,但钟家的一些子弟,却仗着钟丞相和宁妃在背后撑腰,鱼肉百姓,在百姓之中,名声已日渐趋恶,在外并不讨好,朝中朝外,形成两种天地,于情于理,皇上怎么的也得对此有所回应,却唯独视若无睹,放任钟家的人,由此可见,皇上必定不想公然去解决钟家的事,但必定少不了暗中派人去调查此事,以钟沉的性子,更不会轻易去做一件毫无把握的事,这对他来说,代价太大了。大到可能会将他的江山付之东流,若是没有拥有十足的把握,他又怎么会去动钟丞相? 他一定是有行动的……. “钟家越是如鱼得水,朕越不该插手,而我作为他的妃子,更不敢插手。”宁暮想着,向前方的走去。而此刻,钟宁正迎面走来。 自自己入宫以来,渐得皇上的恩宠,与她分去了原本属于她的春、色。今日,好不容易天气放晴,宁暮由小晴陪伴下,前脚抵达太液池边,便看见钟宁也来了,她的身后跟着她的丫鬟——钟云。 彼时湖边风冷,并没有什么宫人经过,经过太液池,再折而向西面,便是老太妃的宫殿。宁暮没想到,今日想起去给老太妃请安,宁妃竟也来了。这下,相遇在路上,两人皆停住了脚步。 冷风未停,吹的二人的衣衫在风中摇曳不停,各有各的美。几片翠叶被风打落入湖中,绵绵而无声,皇宫内外,天地之间,显得空旷而冷清。宁暮穿一件素雅的衣衫,更似化在了风中一般,只露出一张清丽的脸庞,在风中盈然而立。 钟宁笑问:“梅妃妹妹不冷么?这大风天的,只穿了这单薄的。” 宁暮只澹然地施了一礼,冲她一笑,静声道:“习惯了罢了。” “习惯?”钟宁轻轻地哼了一声,忍俊不禁道:“妹妹倒是适应的快,皇上离京的数日,你倒是过的快活。这大风天的,本宫都觉得冷的彻骨,有些经受不住,妹妹竟还能谈笑自如,连本宫都有些佩服妹妹了。”钟宁的态度冷冷淡淡,却不乏一些傲气。 宁暮瞧了一眼,微微而笑,又似未笑,回她道:“姐姐觉得这宫里很冷么?惟有下雨下雪了才会冷一些,如今这样初春的季节,正是万物复苏之际,似冷倒也不冷,实际却是在回暖。” 话音方落,钟宁于冷风之中,突然打了寒噤,钟云见她受寒,忙拿来了外衫,准备为她披上,不想钟宁的脸色却变了一变,略带着一些斥责,对钟云道:“披什么,梅妃都不觉得冷,这点风,难道本宫还受不了不成?” 钟云拿着外衫的手停在空中,一副尴尬,又忙将外衫收回到手里。 宁暮不防她这样说话,随即温和笑了,转头吩咐小晴将自己的外衫取来,其实早在出来前,小晴便已多带了一件外衫,用于路上御风所用,只是梅妃一直说不冷,随手带来的外衫也便派不上用场,当下听见梅妃娘娘吩咐,小晴连忙取来。 “晴儿,我有些冷了。”宁暮道。 小晴愣了一愣,道:“哦。”忙将手中的衣衫拿给她,为她披上。 一阵大风吹来,将她的外衫吹起,只露出一弯天水碧的裙角,衣带也随风微微飘舞,着,更衬得她宛如碧潭春水一般,像极了一朵高洁的梅花,那般明净,那么芬芳沁人。 宁暮的眼神微现了一点亮色,向钟宁福了一福,微笑道:“宁妃姐姐,若是没其他的话,妹妹先去给老太妃请安了。” 钟宁眉头蹙起,见她忽然这种作势,又是令小晴拿来衣服披在她身上,又是急着去给老太妃请安,心底不禁来气,又顾及自己的身份,又不好发作,只以一抹端容回应她,点点头。 待宁暮一干人从身边走过,远了,钟宁嘴角的笑容才渐渐凝固起来。 “娘娘,风大了。”钟云顺手将外衫披到她的身上,却被她甩落在地。 宁妃这副毫无声息的发怒,令钟云怔了一怔,看着落在地上的外衫,也不敢弯腰去捡起。连手都不知往哪放。最终,于钟宁的一声冷冷淡淡的哼息中,恢复了平静。钟宁并没有去当面责怪她,其实也没什么好怪罪,只不过方才和梅妃主仆相遇时,于梅妃的那番话受了气而已,倒不是因为梅妃说了损宁妃的什么话,只是因为梅妃这样淡然随意的态度,毫不将自己这个先入宫宁妃放在眼里的态度,惹怒宁妃。才让钟宁心生不爽。 这边钟宁受着莫名的气,返回宁熙宫,钟云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一干人等复又回去了。 而宁暮那边,带着小晴,倒是步伐轻松地往老太妃的宫殿而去。等见到了老太妃,早有知趣的宫女挑起了珠帘,让宁暮走进去。 宁暮刚踏入暖殿,只觉得殿中的暖气“轰”地一下涌上身上来,热热地,好是舒服。殿内只有老太妃和一名老宫女,看着样子,她们正围着一个火炉敲了小核桃吃着,谈笑。 老太妃见宁暮来了,眯眼盯了一会,随意笑道:“你来得晚了,罚你剥了核桃肉,可不许自己吃。快来,快到这坐坐。” 宁暮向小晴一笑,应了一声:“是。”便走到她身边,一同坐下。 老太妃唤她再坐近一些,“快让我看看,小沉子口中夸赞的人到底是什么样。”老太妃说着,握一握宁暮的手,看着看着,一副怜惜地道:“果真是长的好,只是你的手怎的这般冷冰冰的,快暖一暖,再陪着我吃东西,聊聊天。” 看到老太妃,宁暮不禁想起,上次老太妃生病之时,钟沉曾向自己介绍过这位老太妃:这位老太妃是先帝的妃子,在钟沉幼年之时,经常得这位老太妃的照顾,她自己没有孩子,是以十分疼爱钟沉,一口一个小沉子,可见她对钟沉又多么喜爱。钟沉曾说过,在他的心里,这位老太妃就像他的亲祖母一样,这位老太妃身子就一直不太好,后来先帝驾崩之后,她由于悲伤,精神一蹶不振,在的一生之中,最爱的人就是钟沉的父亲,也就是先帝爷了。 想到这里,宁暮眉目之间多了一点沉重,心情也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她的神情突然变得渐渐悲凉,看着这位白发苍苍的慈祥老人,谁会想的到,在她的身上,曾经也经历过像自己一样,失子之事呢? “暮儿,你一定要把孩子好好地生下来,朕会好好疼他,爱他。暮儿!” “老太妃年轻的时候,曾经怀有过皇爷爷的一个孩子,本来好好地一件喜事,可是最后她的孩子却没有生下来,传闻说当年被其他不坏好意的妃子在安胎药中下了药,所以导致她最后膝下无儿无女。” “朕知道,她的一生最大的心病就是孩子。失去孩子的痛这些年来一直在她的心里不曾解去。就因为没有孩子,皇爷爷就对她失去了宠爱,后来朕的皇祖母怀上了朕的父皇,母以子贵,最终皇祖母坐上了正宫的位置,老太妃却从此受到了皇爷爷的冷落。” “朕记得的小时候,老太妃经常把朕当成了她自己的亲孙子,把朕抱到她的太妃殿里吃住,朕的母后一方便她怕朕被她抱去会有什么闪失,所以当时就派了好些人手到太妃殿里一起照看。” “朕的母后终究是个善良的人,她宅心仁厚,看见老太妃抱着朕的模样,那般令人同情,也能体会到当年老太妃失去孩子的痛苦,所以尽管很多时候,老太妃经常在不经父皇的允许下,偷偷地命人将朕抱到她的寝宫里玩,朕的母后也没因此生气,母后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暮儿,这是你与朕的第一个孩子,朕要你好好地保护好他。倘若将来朕先你而走,你有个孩子留在身边,在这深宫中便不会显得孤独无伴。” 宁暮陷入了回忆,竟没有听到老太妃的叫唤,一种感同身受悠然而生,若不是小晴在一旁提醒她,恐怕便要在老太妃面前失礼了。 但老太妃对于宁暮的失神,并未有介意,笑容反而更加慈祥:“泡杯热茶来,这般让她然冷冷地吃下去,肠胃没暖过来反倒要弄的不舒服,对了听说你怀了小沉子的孩子,更加要注意自己的身子骨才是。”老太妃笑眯眯道。 老太妃的这句话,让宁暮心底登时生起了悲凉,暗自神伤,连一旁的小晴也觉得尴尬一阵,她不知道该如何帮梅妃去缓解这场尴尬。老太妃深居宫中数十年,从不出门,对于宫里发生的一些事,也是了解的不甚清楚,大概是好久以前,从钟沉那边听说了,梅妃怀了龙种的消息吧,是以一直记到今日。可她哪里知道梅妃和皇上的孩子早已经没了。 这时,宫女端来了一杯热茶到宁暮的面前,小晴灵机一动,忙上前接过,捧到宁暮的面前,道:“娘娘,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宁暮看了她一眼,眼神之中仍旧带着一些悲伤,却在小晴的打断后,恢复了一些平静。 “对了,腹中的胎儿怀了多久了?”老太妃微笑道。 宁暮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不是她不知怎么回答,而是一想起这场失子的变故,便觉得心中那一阵愧疚,愧对孩子。这个时候,想起老太妃的一些事,总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感。 老太妃见她神情有些难过,有些迟疑,怕自己看的不甚清楚,又眯了眯眼,多看了宁暮两眼,继续道:“孩子,你遇到难处了?” 宁暮闻言,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低下眉去。 老太妃拉过她手,放于自己的一双满是皱纹的手中,轻轻地抚摸着,边道:“咱们宣国的皇后之位还空着呢,孩子对一个后宫妃子来说,就是一块至宝。你很幸福,我可以看得出,小沉子对你这个梅妃很满意,他每次来看我,总会提到你,说你有多么善良,多么好,他最高兴的事,就是能够和你生下孩子……”老太妃说着,目光变得十分深邃,似乎想起了遥远之前和先皇的那些事,然后望着宁暮道:“小沉子经常来看我,陪我说说话儿,他是个好孩子。我啊从未见他这么高兴地夸过什么人,他常常让我帮他出个好主意,说什么,帮未来的皇后选个好日子,让她风风光光,名正言顺地当上一国之母吧,唉,我最了解小沉子了,小时候他特别贪玩,长大了依旧像个孩子一般,有些事,有些话,他喜欢藏在心中,羞于对别人讲,但对我,他却丝毫不隐瞒。” 第二百六十二章 老太妃昔事难平 整整四十年。 要怎样的决心,才能让一个明明内心脆弱、孤漠之极的人强撑着失犊的痛苦在这块令她伤心的深宫囚笼城住了整整四十余年? 又要怎样的毅力才能令她强撑住了所有的委屈和怨恨,却不得不忍下曾经的那一段痛苦经历? 明明同样是嫁入皇宫做了妃子,甚至拥有不相上下的美貌,但仅仅因为她的失犊,没有生下龙种,就失去了被宠的资格...... 如今换作了自己失了孩子,那种说不出的悲抑,大概都是感同身受吧! 宁暮不敢说自己就不会去怨恨那个害死自己孩子的人,更不敢说自己将来不会因此去报仇。所以,面对眼前看似淡然,却在尽力保持冷静的自己,但觉得自己每一句、每一字,到了老太妃面前,都变得说不出来,因为怕勾起老太妃的回忆,听钟沉说起过老太妃年轻时的事,当年她因为失去孩子,曾一蹶不振,被悲伤的情绪纠缠布置。如今若提及自己失犊之事,必定会令她更生悲凉。想到她们共同的遭遇,宁暮,默了。 感其之苦,痛己之痛,那个孩子是她和钟沉唯一的孩子,还未出生,却遭遇毒手——心痛如斯。 进了宫的宁暮,一如当初进了宫的老太妃一样,其实,从这件事上来说,她们二人有相似的地方。只是宁暮比起老太妃更为幸运罢了,不同的是:钟沉并未因为失去孩子一事,失去对她的宠爱,后宫之中,仍旧独宠于她,而老太妃当年却没那么幸运。 “老太妃……”宁暮轻轻地道,“孩子……没了。”说完,睫毛颤了一颤,垂下眼去。 老太妃闻言一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宁暮只是低低一叹。 “孩子……”老太妃颤抖着去握住她的双手,握地很紧,很紧,宛若要把她毕生的力量,都一块用在了上面一般,“我很理解你的心情,失去孩子,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是一件无法接受的事。但更主要的是,我知道你……一定能够挺过来的,会的……” 宁暮一僵,没想到老太妃没因听到她的事而勾起过去伤痛的经历,反而来安慰自己。 “每个人都有一段难以释怀的事。”老太妃说着,轻轻握住她的手,动作里带了很多怜惜和长辈对晚辈的关爱,语重心长道:“如果当年我的孩子还活着,我也不致于是如今这种情况了。” 听到她提起往事,宁暮的眼睛顿时睁至最大。 “我怀胎三个月,满心想着是作为一个母亲的欣喜,那种欣喜是抑制不住的。当时先文帝别提有多宠我,那段日子,他几乎每天都陪在我的身边。说,要把皇位传给我的孩子,可惜啊,一切都变化的太快,太快……” 最后一个了字,悠悠地收尾,殿内,登时一片寂静。只有外面的夕阳,映红了帝京的天。 有时候,之所以不能一下子想起来的事,一定是因为人们并不是真的愿意去想起。 “老太妃……这件事对你来说,一定很痛苦吧!” 老太妃眼里虽有悲伤,却仍置之一笑,“你想知道,当年我的孩子是怎么失去的吗?这件事我藏在心里很多年了,一直不曾对别人说过,现在提起,心里的那块伤疤,也愈合的差不多了。所以,说说也没太大的关系。” “嗯。”宁暮应了一声。 原来当年老太妃怀着龙种时,深受钟沉的皇爷爷先文帝的宠爱,可以说,后宫局势在那个时候已定下,在众人眼中,老太妃一定会坐上宣国皇后娘娘的位置。可后来,就在老太妃怀胎第三个月零一天时,老太妃肚里的孩子却出了事,先文帝把太医院的所有大夫都叫去救治,没想到,仍旧于事无补。 老太妃昏迷醒来,发现自己的孩子没了。太医院的梁太医告诉她:“娘娘请节哀。孩子已经没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没了?这……这不可能,我要见皇上,皇上呢?” “高公公临时有事,把皇上请走了,听说是德妃娘娘出现喜症,正请人过去看呢!” “什么!” “娘娘,请节哀……” “是你们,一定是你们害死了我的孩子,一定是你们的阴谋!” “娘娘,您冷静!” “滚!一定是你们联合德妃,害死了我的孩子,你们赔我孩子,你们赔我!” 宁暮听完,心底里生出一丝同情,这种情绪就像是在同情自己一样,她询问:“老太妃,您知道……是谁害死你的孩子吗?” 老太妃脑中闪过一幕,看着宁暮,嘴唇颤动,最终却没有说出口。 宁暮从她的眼里看到了难以令她接受的恐惧,也许那个害死她孩子的人,是她从未能想到过的。所以她会感到害怕。 宁暮从她的反应看出,她是知道害死她孩子的凶手,只是有千万般的苦衷,才不愿说出真相。这个真相对她来说,一定是很可怕的。所以也不去逼她了。 宁暮笑笑:“这些事过去这么多年了,难为您了。您虽然没有自己的孩子,但是皇上却从心底里,把您当做自己的亲奶奶一般。” 被宁暮戳中心思,老太妃激动地感叹,道:“是啊,小沉子是个好孩子。” 宁暮从老太妃的口中听到梁太医的名字,觉得疑惑。想起太医院的前提点梁太医,便问:“老太妃,你所说的梁太医,哪个梁太医。” 对于宁暮询问,老太妃脑中一道光迅速闪过,她看着宁暮,愣了一愣,道:“哦,他当年是太医院的提点,是太医院最高的官。他有一个儿子,后来也在太医院做事,后来听说因为医术高超,便被先皇看上,提升为太医院的提点。” 宁暮心想:原来老太妃口中所说的梁太医就是秦天师父的父亲。 宁暮为了不让她沉浸在这件悲伤事中太久,微笑道:“老太妃,当年您是怎么进宫的?” 谈起当年进宫之事,宁暮发现,这位老人的眼里一下有了光芒。那是一种回味的喜悦。 “当年,我和我的弟弟,几乎每日会来到京都一条官巷,呆呆地凝视着那高大的皇宫。那高高的红墙,那紧闭的宫门,那戒备森严的皇宫大门,还有豪华的屋脊,那望不到底的深宫大院…...把我们两个牢牢地,远远地,隔开在宫门之外。皇宫对我们姐弟来说,那是一个不可靠近的禁地,是一个非常令人可望不可即的神圣之地。” “对我们姐弟来说,皇宫那是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我弟弟陪着我进京来寻找我的心上人,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心上人,他竟是宣国的皇上。当我知道他的身份后,我便知道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今生今世,都无法再见到他。更不用说,要和他相伴一生!” “母亲病逝后,我和弟弟便卖了家里的房子,换来了一些盘缠,进京来了。但,就算进了京城,离那个人很近了,对我来说,见到皇上仍旧是一个我无法完成的事。弟弟劝我放弃,可我偏偏执著,若不是弟弟在母亲临终时,郑重地答应过她,今生今世要保护好我这个姐姐,或许他早已和他心爱的姑娘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可是为了我,他暂时放弃了自己的追求。我们结束了柳州那个家,孤注一掷地来到帝京了!但,后来发生的一切,仍然像我母亲经常唱的那首歌一样。” “飞鸟从梦境里游过,凝望你沉睡的轮廓,空雾层层淹过林落......”老太妃说着,不觉轻哼起了这首歌的旋律。 “得长相守,青春夭蕣华。旧游今永已,泉路却为家。早知离别切人心,悔作从来恩爱深。黄泉冥寞虽长逝,白日屏帷还重寻......山水迢迢,情路遥遥……昨宵今朝,来去魂消。”宁暮接着唱道。 听到这里,老太妃一怔,眼带疑惑地看着宁暮:“孩子,你……怎么会唱这首歌儿?” “这是我娘教会我的。”宁暮道。 “你…..你娘?她……她叫什么名字?”老太妃激动道。 “老太妃,您的脸色……”宁暮看着老太妃激动的反应,心生疑惑。 然而,过了很久,老太妃在经过一阵沉默之后,又恢复了平静,眼里比刚才更多了一丝希望,她看着宁暮,多了一些莫名的亲昵感,这让宁暮很不解,难道仅仅是因为她们都会唱《空雾山》之歌么? 宁暮并没有告诉老太妃,这首歌谣是她外公所创,因为对于外公,她向来是没有太多的印象,除了小时候听娘提起过,外公是个喜欢自由的人,喜欢四海游历。所以,怎么说起来,也不算是有多亲切。想着想着,便也不提了。 “那年我才十五岁,如此年轻,使我的思想观念,都保持着天真。从小生活在母亲的严格保护下,相比别的小姑娘来说,当年的我,根本没有一点儿涉世的经验。我弟弟,比我还小一岁,虽然脑子聪明,但在对待我和先文帝这件事上,他也拿不出丝毫的主意。后来我从书中看到,想要见到宫里的人,便要找太医院的梁大人,我们姐弟俩进不了皇宫,于是就打了太医院的注意,我想通过太医院的梁太医求见先文帝,可,求见了梁太医许多次,最终仍旧见不到。” “我还记得,那天,听人说,梁太医的官轿,会经过巷口,于是我下了决心,要前去拦轿子,弟弟本来不同意,害怕拦太医的轿子,会吃官府的罪。但那个时候,我太想见到先文帝了。所以,什么也就不怕了。” “那天,帝京街道上熙来攘往,十分热闹。我和弟弟,站在街道旁张望,等候着梁太医的到来。我弟弟的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个长长的包袱。而包袱里面,是他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一样东西。那样东西,曾经把一个女子,变成终身的俘虏,那是一个棋盘,听弟弟说起过,那是她要送给心爱的人的礼物。因为急于见到梁太医,我带着一份难以抑制的惆怅,站在路边,看着那些行人来来往往地穿梭着。心里却不断想着先文帝,想着他的一切。” “行人们来来往往,每个经过我们姐弟身边,都会不自禁地看我们一两眼。拿我弟弟的话来说,那些人是因为被我的美貌所吸引,尽管我当时打扮的十分朴素,但一身素净的白衣白裙,脸上的脂粉却不施,头上虽然也没有什么精致耀眼的头饰。但我的那张脸,加上略带忧愁的双眸,拿弟弟的话来说,他说比帝京里的那些达官贵人的小姐们还显得高贵一些。我当时一心想着见到梁太医,对于弟弟的话,并未去理会太多,他那个人便是这样,喜欢开些玩笑。因为和先文帝的事让我心情一落千丈,若不是一路上有弟弟陪伴解闷,兴许我当时的情况会更加糟糕。我是个相信命运的人,但我弟弟不是,他总认为,只要坚定了方向,是可以改变宿命的。我们姐弟俩杂在匆忙的人群中,人生地不熟的,所以在别人看来,特别的十分醒目。” “帝京的街道虽然很热闹,却十分祥和。后来这份热闹和祥和却被我们姐弟打破了。随着一阵马蹄杂沓,梁太医的官轿出现了。护送梁太医的马队驱赶着围观的群众,那些侍卫吆喝着让我们走开。” “让开!让开!别挡着梁太医的路!”老太妃神情一振,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她仿佛又看到了当年拦截梁太医官轿时的情景:“姐!你快去把握机会!” “当年弟弟为了我,去和那些侍卫动了干戈,我抓住了机会,冲出了人群,见到了梁太医, 然而,我被那些守卫推倒在地,摔跌在路旁,弟弟见我被他们欺负,冲动之下,便抢了一名侍卫的刀,当场将人给砍死了,后来来了很多官兵,他们将弟弟给带走了,从此便没见到弟弟。后来梁太医将此事禀报给先文帝,先文帝认出了是我,才将此事化小,但对于弟弟砍人一事,梁太医始终不肯放过,即便先文帝有意要放弟弟一条生路,梁太医却从中作梗。后来先文帝为了我,只有下了一道命令,让我弟弟从此不得踏入帝京,他把我弟弟驱逐出宣国,所以,我们姐弟俩,直到今日,仍旧天涯相隔,也不知他今日是死是活。” 第二百六十三章 微服出宫入黄府 “云儿,这些日子,梅妃都在做些什么呢?”钟宁缓慢步一边走,一边问身旁的钟云。 现在钟云的作用,对钟宁来说,不仅仅是说话解闷之用,更多的是沦为了为她卖命的人,也许钟云自己没有意识到,但钟宁心中却是有这样的想法。 任用钟云,是因为这丫鬟聪明,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许需要钟宁多问,她便会自己做的很好。 钟云最让钟宁看重的是她的忠心。正是钟宁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尽管钟云偶尔有犯错的时候,还是会得到钟宁的原谅。 钟云将梅妃最近的行踪向钟宁进行了禀报,和从前不同,她学会了挑重点而报,并不是每一件事都禀报。 “梅妃娘娘前几日倒没有什么特别事,只是今天早上……”钟云欲言又止。 钟宁看向她,“有情况?” 钟云凑近钟宁耳旁,轻声道:“娘娘,奴婢发现,梅妃今天早上好像偷偷溜出宫去了,奴婢已经派人悄悄跟去了。” 钟宁听了忍不住心中一喜,心道狐狸的尾巴总会漏出来。假如梅妃真是出宫去见什么人,那便太好了。那么这些天暗中派人盯着梅妃的一举一动,再怎么辛苦计较,现在看来也就没有白费。她的脸上掠过一丝神秘兴奋的笑意,忽然对钟云道:“云儿,本宫思量了许久,我们今天去微服私访。” 钟云先是一诧,瞧见她的面上跃跃欲试的神情,随即了然于心,显然她是想出宫看看梅妃出糗,好抓住她的把柄。跟着宁妃这么多年了,钟云对钟宁的心思,不能猜透九分,也能猜透八分。 钟宁在心里思了思自己的决定,想想其实目前也没有比跟去将梅妃当场抓住更好的机会,乘着皇上不在,梅妃便没了一道护身符,任以前皇上是怎样宠她,如今在她这个宁妃的面前,也无济于事,宣国是讲法的,倘若梅妃此次偷偷出宫,去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人,尤其是男人,比如许淮生,这件事若被皇上知道了,皇上一定会对她另眼相看吧。 钟宁想着,出宫的念头已动,便很难劝阻,她问钟云的意见,只不过想要一个附和罢了。 钟云是了解钟宁的,她此刻不能去拂宁妃的兴致,于是便顺着她的意思,微笑:“真是老天有眼,本想着宁妃担心皇上离国,没想到恰恰是皇上的离开,给了咱们这个机会。娘娘真是英明。” 钟云的话没有奉承之意,却带着讨好之味。 钟宁转过目光看向她,突然发现,在云儿的身上,竟慢慢看出了一种“逢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的味道。心底漫不经心的讽笑一声,她自己带出来的丫鬟,她最为清楚。这个钟云,已经完全成了为自己卖命的人了。虽然曾经对她还有一些愧疚,但如今渐渐享受这种遣人做事给自己的带来的成就感,钟宁便像飘在云端,对于钟云内心的想法视若无睹。 然而,即便钟宁对钟云这般居高临下的使唤,钟云却很是受用,在钟云的心里,钟宁小姐就像她要守护的神,钟宁小姐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钟宁小姐喜欢听她说什么,她就说什么。 钟云对宁妃保持着微笑,一会要命人,让他们准备出行的马车。 然热,钟宁脸色一变,叫住她,道:“云儿,你这是在干什么?这么大张旗鼓地,不是叫别人都知道,本宫要出行吗?” 钟云被她暗斥了几句,面红耳赤地道:“娘娘,奴婢做错了。” 钟宁命她伺换了件常服,让她也借了一套素衣换上,钟云的身材在女子中尚算高挑。而钟宁却算是中等,钟云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件宫外女子穿的常服,伺候着钟宁更衣,那衣服穿在她的身上,虽然有些过于宽大,但也不算过分,也许是因为钟宁天生的华贵气质,这样寻常的衣服,也没能将她贵族气质给抹净。 两人换好了衣服,便一路朝宫外行去,途中虽被几个巡视的侍卫看见,却没有多大的问题。那些侍卫看到她们二人,上前询问娘娘要往何处,钟宁只将眯起眼睛,然后阴狠一瞪,那人便摄于淫威,便不敢再问第二句,更别说去阻拦她们了,就这样,两人一直顺当地走到了皇宫大门,却遇到了林茂。 站在宫门前的林茂一样穿着便服,甚至不够华贵,可是这身寻常衣裳穿在他身上,却有无比的威势,他的年纪不算大,但他的目光却好似一把利剑,直直地朝钟宁二人刺了过来。 “娘娘,是林统领,怎么办?”钟云率先发现了林茂出现在宫门口,转身拉住了钟宁,询问。 钟宁脸色微变,迟疑了一下,看见林茂已经看见她们二人,正向她们迎面走来。 林茂走来。 见到林茂,钟宁只觉得心中一震,忍不住在这温和却隐隐逼人的目光之下,停住了脚步,只觉得林茂此刻的目光宛若要刺穿她的身体一样,她对林茂之虽然有些畏惧,然而却不反感,甚至的,有时,对这位年轻的林统领的经历有过一些敬意。这些年林茂在钟沉身边做事,一直是井井有条,同自己并未有什么瓜葛,也算是相处平和。 当年若非是林茂的父亲平乱有功,今日大概也不会是钟沉的天下。林家上下因为宣国,失去了两代忠将,可以说,宣国皇室最要感谢,最对不起的就是林家了。是以,钟沉对待林茂,才以兄弟相称,其实,知道内情的都明白,其实也不过是皇室对林家人的一种弥补罢了。 好在林茂做事效率极高,颇受钟沉的欣赏,封了他一个统领,尽管从官职上,他同郭星是一样大,但谁都知道,皇上看重林茂可比郭星看重的多了,这就是为什么,林茂能够成为钟沉近卫的原因。 钟宁看到林茂的出现,虽然有些意外,面上去保持着微笑。钟云见她停下脚步,也跟着她停了下来。 林茂只看了钟云一眼便不再理会,他望着钟宁,先行了一礼,才沉声问道:“宁妃娘娘,这是要前往何处?” 钟宁迟疑了一下,想起了自己好歹是宁妃,即便面对林茂,也根本无须害怕什么,才笑了笑,挺声道:“本宫要出宫去走走,林统领,你这可是要拦阻?” 林茂笑道:“臣自然不敢,但娘娘乃是金贵之躯,如今皇上不在,臣更有责任要保护好宫里娘娘们的安全。还请娘娘顾全己身,出宫,怎的能不带着侍卫随行?” 在宁朝他身后一看,见附近一片士兵,迟疑之下,笑道:“那些是林统领派来的人?” 林茂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回头道:“出于宫里的安全,臣加派了一些人手在附近巡视。” 林茂作为钟沉身边的红人,他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钟宁即便对他的出现存有不满,看在是林家的人,以及素日为朝廷做事的功绩的份上,也不能和他说翻脸就翻脸,对她来说,少一个敌人,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宁妃娘娘,若是没有侍卫随行,恐怕您不能出去。”林茂道。 然而,本来觉得林茂的出现并不会阻碍到自己的这趟出行,却没想到,这场错出宫的兴致被他干脆地打断了,钟宁心里是很不高兴的,钟云察觉出来了,她对林茂道:“林统领,是这样的,娘娘是要回娘家看望钟夫人。” 林茂道:“既然是这样,那还请娘娘允许,臣派人随行,也好保护娘娘路上的安全。这宫外可不比宫里,还是小心为好。” 钟宁眼神一扫林茂,一丝阴戾迅速闪过,随即笑道:“林统领为本宫的安危考虑,本宫十分理解。不过,这次有云儿陪本宫回钟府,林统领不必担心。以云儿的本事,完全可以保证本宫的安全。” 林茂看了一眼钟云,嘴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再看宁妃的态度,明显是不想太过招摇,笑道:“宁妃娘娘说的很对,不过您是万金之躯,怎能如此轻易地抛头露面?钟云姑娘的功夫,臣是放心的,不若这样吧,臣亲自陪着娘娘走一段路,待确定娘娘安全了,再行离开如何?” 林茂说着这番话,又朝钟宁看了一眼,这回,他的目光里多了一些探询的深意。钟沉派他保护梅妃,而梅妃却在今日一早急急出宫,他自然是知道的,宁妃此次突然急于出宫,多半是因为得知了梅妃娘娘出宫之事,弄不好的话,此刻梅妃已被宁妃的人盯上想到这里,林茂哪里能够袖手旁观。 钟云悄悄地在袖子下拉了拉钟宁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笑了笑,再对林茂道了声“多谢林统领。娘娘,不若就让林统领护送我们一段路吧。” 钟宁想了想,方要答应,忽见宫门内急匆匆走来一个人,常卿出现在眼前。 “给宁妃娘娘请安!” “免了。” “林统领,你快去看看吧,漪兰殿出事了!” 对于常卿突然的出现,林茂心想这并不是巧合,漪兰殿出事分明是作为借口,伺机将他从钟宁身边支走。 “林统领,漪兰殿的枯井里发现了一具腐尸!” 尽管常卿带来的这个消息令林茂甚为震惊,但更令他担忧的是,梅妃出宫一事。只要自己离开钟宁,难保梅妃这趟出行不会出什么事。 “既然林统领有事,那便去办吧!本宫自己回府便好。”话毕,叫了钟云,两人离开了皇宫门口。 林茂回头看了看,半瞬之间,已经看不见钟宁主仆的身影了,才转头,心情沉重,询问常卿道:“常侍卫,带我去看看!” 想到常卿好歹是御用侍卫,林茂也不想跟他在宫门口起什么冲突,闹得不愉快。是以便将一些话强压下来,转为投入公事之中。 常卿回头瞥了一眼,见钟宁和钟云的身影已经消失了,这才笑笑,又瞥了林茂一眼,见他的神情显得很严肃,似乎有什么想不通的事令他烦恼。 常卿心底一笑,“好!” 林茂又朝宫门外望了一眼,神色凝重地向漪兰殿方向走去。 “娘娘,真是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幸好常侍卫来的及时,否则也不知道林统领要拦我们到什么时候。”钟云跟着钟宁,担忧地道。 钟宁却冷冷一笑,带着钟云一路朝着钟府方向而去。到了街上的一家客栈时,一个陌生男子拦住了她们的去路,对方的语气十分客气:“我家主人有请。” 拦住钟宁主仆去路的是黄府的家丁。 钟宁也很疑惑,黄志仁的家丁怎么会出现在这?她看看钟云,两人互相递了一个眼神,钟宁凑近她耳旁,低声问道:“对付他,你有几分把握。” 钟云给了她一个自信的微笑。挂在钟云嘴角的浮笑,让钟宁不再有所顾虑,跟着黄志仁的家丁去了。对方若是想害自己,犯不着报上名讳后,依然领着自己去黄府。 来到了黄府,钟云却起了一丝疑惑,问那家丁道:“是黄大人派你来等候我们的?黄大人找宁妃娘娘有什么事,却不能到宫里说?” 黄府的家丁只是说道:“黄大人这两日生了病,不方便出府,所以一直没有进宫求见宁妃娘娘,今日正好碰见了娘娘和钟云姑娘出行,便请来了。娘娘,黄大人已经在客厅备好了茶水,等候娘娘的大驾呢。” 钟宁斜睨了家丁一眼,并未再有其他的顾虑,踏入黄府,黄府大门紧闭。 入府很快见到了黄志仁,看黄志仁的样子,嘴唇泛白,眼神迷离,整个人有些憔悴苍老,对于黄府家丁的话,钟宁不再怀疑。 黄志仁见到钟宁到来,喜上眉梢,苍老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笑容,钟宁知道,他如今弄成这副精神状态,全系黄子兴之死才令他陷入悲伤。失子之痛,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在短期之内能够完全平复的。 黄志仁示意家丁下去。那家丁知趣地退下。 “黄大人,你的人居然敢拦本宫的路,你难道不知道这是大逆不道吗?”钟宁道。 “宁妃娘娘恕罪。老臣实在是有急事相报,才不得已不派人这么做。”黄志仁解释道。 “笑话,黄大人,你这是在耍本宫吗?” “怎敢。” “有什么事不能入宫来说,偏要将本宫拉到你的府上来,本宫起先不知情,还以为你要害本宫呢!” “不敢不敢!宁妃娘娘请明鉴,老臣实在是有不便不能入宫面见娘娘。老臣不离开黄府,一来是因为府上议事便于行事,二来,也确实是因为受制于朝中的争议声,前些日子,因为老臣亡子之事,闹得朝中的大臣们不愉快。老臣这是没有脸面进宫,无颜面对皇上,面对娘娘啊。”黄志仁说罢,老脸充满了愧疚。 这种愧疚来的很快,去的也很快。 第二百六十四章 赌坊暗院立黑影 钟宁嘴角轻地一哼,“你倒是好意思现在跟本宫提这些事。那夜当着所有大臣的面,你不顾皇上的颜面,抱着你儿子黄子兴的灵位闹得龙颜不悦,那个时候,你怎的不生愧疚,怎的不觉得愧对皇上?如今皇上不在宫里,你偏来和本宫来说这些话,不觉得有些晚了吗?黄大人。” “是是是,是老臣的错。唉,老臣也是因为丧子之痛,才被悲伤冲昏了脑袋,是老臣冲动了。”黄志仁道。 “黄大人,你也是朝中的老人了,怎的越发不像话?以前本宫总认为,众大臣之中,你算是一个比较知理明事的人,可你却让皇上,让本宫大大的失望了。”钟宁道。 对于钟宁不温不火的责怪,黄志仁并未觉得有什么,毕竟宁妃的性情,他是了解的。 黄志仁简单地陈述了自己当前的处境,说起了无辜遇害的黄子兴,又陷入了一股悲伤的情绪当中。 钟宁见他这般模样,有些看不过去,但到底也能体会到他失子的悲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消除的。她叹了声,道:“皇上说过,黄子兴之事,一定会还你们黄家一个公道。皇上乃是天子,天子的话,难道还不足以让你相信不成?” 黄志仁叹息一声,道:“娘娘,老臣理解皇上的苦衷,老臣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唉。” “说吧,你请本宫来府上,是为了何事?可是为黄子兴之事?”钟宁道。 黄志仁摇摇头道:“老臣深知自从梅妃娘娘入宫之后,皇上对宁妃娘娘您的态度所有冷淡,从前没有梅妃娘娘的时候,朝中的大臣们可看得清清楚楚,皇上最宠爱的就是宁妃娘娘,可自从梅妃娘娘进宫以后,皇上便独宠梅妃娘娘。老臣……”黄志仁说着,故意抬眼观察钟宁的表情,见她轻轻咬着嘴唇,双眉蹙起,很不高兴,这才顿了顿,继续道:“老臣十分为宁妃娘娘鸣不平啊,老臣认为,皇上这么做是错的。” “你好大的胆子,黄大人!你竟然指责皇上的过错!你就不怕本宫将你此刻说的话,告诉给皇上听么?”钟宁也只是吓唬他,是以提高了语声。 “娘娘,您知道,老臣并没有对皇上不敬的意思。”黄志仁解释道。 “你今日来跟本宫就是为了说这些?你是想挑唆本宫跟梅妃之间的关系么?”钟宁放开话,以试探的口吻询问。 黄志仁微笑道:“如果娘娘想要对付梅妃娘娘,直接对付她,依老臣之见,绝对不是上策。” 钟宁被他的这句话吸引住了,她皱了皱眉,看着黄志仁,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黄志仁继续道:“不瞒娘娘,老臣这次请娘娘来府上,其实是为了禀报梅妃的行踪。今日梅妃娘娘出宫一事,恐怕娘娘您已经得知了吧。至于梅妃娘娘出宫是去了何处,老臣猜想……”他刻意顿了一顿,“宁妃派下的人未必知道的有老臣清楚。” 钟宁一惊,心想:这个老狐狸是怎么知道我出宫的目的?他的图谋又是什么?看他的样子,似乎早已猜到我是为了梅妃而来,而梅妃的行踪也已被他掌握,这个黄志仁……真是细思极恐,先前我倒是小看了他。 钟宁的念头在这上面一晃而过,暂且找不到什么别的头绪,便暂且缓和了一下心情,虽然对于黄志仁以这样不知礼的方式将自己请入府上有些不瞒,但从他口中听到了一些和梅妃有关的消息,顷刻,心情又平复了一点。 她道:“本宫此行,是为了回娘家探望家母的病情,又不想惊扰宫里的人,是以才选择微服。黄大人,本宫并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 黄志仁微笑道:“娘娘,你我都是自己人,何必见外呢。老臣若对娘娘有异心,也至于所这些话了。还请娘娘也能放宽了心和老臣谈。” “本宫和你有什么好谈的。云儿,我们走。”钟宁说着,叫上钟云,急于离开,却被黄志仁留住。 “娘娘请留步!难道娘娘不想知道梅妃娘娘出宫去了何处,准备和何人秘密相见吗?”黄志仁道。 钟宁止步,却不回头,只是思了一思,继续往府外走。 黄志仁追了上来,“老臣已经派人跟踪了梅妃娘娘,发现她此次要和一个陌生男子见面。宁妃娘娘,难道真的对此事没有兴趣吗?” 这种激将,对钟宁来说,的确很有诱惑。她终于笑了一笑,完完全全地停了下来,钟云也停了下来。 钟宁的眼角带着获胜的喜悦,略有所思地看着黄志仁。嘴角的弧度在阳光下变得越来越明显,那种窥探梅妃秘密,想要看她出糗的欲望越发变得强烈起来。 黄志仁看到她的目光时,便知道这位宁妃娘娘其实和自己算是同一条道上的人,钟丞相的女儿也不过如此罢了。 帝京的一条偏僻巷口,宁暮的身影刚刚拂过,一个男子便出现在她的身后,这个穿着常服的男子已经跟踪她大半日了。 宁暮停停歇歇,此次出宫,她只告诉给了小晴,而小晴也很愿意帮她的忙,临走前,小晴对她说:“娘娘想要静悄悄地出宫,小晴愿意帮娘娘的忙。”所以,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小晴成了唯一一个为她把风的人,就算是欢沁也不知道梅妃去了何处,所有人都以为梅妃还在暮云宫中,因为并未有人看到她出过暮云宫。 这次宁暮换上了一个小晴的衣衫,拿着令牌以去太医院请太医为借口,成功瞒过了守卫,出宫而去,而当时把守宫门的是林茂,林茂看到小晴低着头从宫门内走出,奇怪之下,便没仔细看,竟被瞒在鼓里,宁暮就这样连一向警觉甚强的林统领也给瞒过了。 她没想到这次出宫,竟会这么容易,刚出了宫,送了一口气,却发现有人盯上了她,穿过集市时,有个陌生的男子出现在一个卖首饰的小摊前,低着头,贼眉鼠眼时不时地向她的身上瞟来,尽管宁暮穿着丫鬟的衣服,但这种宫服却极容易引人注意,是以被人盯上也是不足以为怪。 没想到,对方一跟踪便是半日。其间,宁暮试图穿街走巷地将他甩开,怎奈对方盯着太紧,刚甩掉一个,拐入一个巷口,又有另外一个男子盯上了自己,接着悄悄跟着自己而来。看来自己已经被这些人给盯上了。 宁暮疾步穿过深巷,闪入一面墙后,眼见着跟踪自己的男子一副神色慌忙的模样,对方大概是以为自己消失了,这才大胆地走到了深巷道上,这么一现身,完全暴露在宁暮的眼里:是个陌生的男子。宁暮躲在向后,观察到当前这个男子和被自己甩掉的男子有着共同点——他们二人的服饰如出一辙。 宁暮不禁皱眉:这些人像是达官贵人府上的家丁。她思量着,那家丁已经从眼前经过,他并未看见自己,宁暮猛地伸手,抬掌击在他的脑后,那人“砰”地一下被敲昏在地。 连着发现两个陌生男子跟踪自己,宁暮的心思已微起波澜。她思了一思,决定朝者另外一条路走,最终摸入了一家赌坊的后院。 “怎么现在才来。”院里站着一个黑衣人,声音沙哑。 “路上遇到了一点麻烦。” “你没事吧!” “鼠辈何患。” “知道是什么人跟踪你的么?” 对于黑衣人的话,宁暮并没有想回答的意思,也不及细想这些问题,以免多生困恼,她直接转入了正题:“约我到此地,究竟为了何时,不是有飞鸽传书么?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怎么可能愿意冒着这种险,来让我到这里找你,跟你在这里见面。” “我听说,宣国皇帝已经离开了帝京。”黑衣人道。 宁暮惊讶道:“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普天之下,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你别忘了,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的秘密,就算你没有及时向我汇报宣国皇帝的情况,我也有办法及时得知。”黑衣人阴笑道。 这个人的笑声,在宁暮听起来,特别令人不舒服,那种充满着阴谋的味道,有些自以为是。可笑的是,就是这样一个令人讨厌的笑声,曾经一直在梦中纠缠着她,让她的报仇之念变得越发强烈。 宁暮皱了皱眉道:“你的秘密又是什么?这么多年了,你一直不肯告诉我,你的真正身份,你和宣国皇帝到底有什么仇怨,你要如此帮我?” “哈哈哈。我和他有什么仇怨?我和他能有什么愁呢?他是皇帝,而我?只是一个可怜人。一个曾经被天下人唾弃,被天下人抛弃的可怜人。”黑衣人冷笑两声,看着宁暮,激动道:“不,这场游戏有你的加入,一切都变得不再那么枯燥,我也不再是最可怜的人,最可怜的人是宣国皇帝,哈哈哈……” 他的声音沙哑,连发出的笑声都是沙哑的。宁暮透过他的面具,看到他的那双眼神,从认识他起,一直是那么凄凉,那么悲哀,却又充满着阴暗。虽然只见过他一面,但是他的相貌不足以让她记住他的特性,唯有他的这双眼神,充满秘密和哀怨的眼神,让宁暮感到这个人十分特别。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她总有预感,这个人同宣国皇帝之间有着丝丝缕缕地恩怨关系。 他到底是谁? “你依然不忍心杀他,你知不知,你现在这么做,是一个非常失败的复仇者。”黑衣人笑声陡止,忽然道。带着一些斥责和不满。 宁暮神情散淡平和,可是伴随着他的讽刺,却有一种极其令人可笑的复仇之气,仿佛一把锋利的宝剑,横贯于在她的眉宇,复仇的念头一现即隐,她不知道为什么,总会忍不住受到他的怂恿,也许对她来说,这分明是一种恶意的蛊惑,但依然难以阻止这种情绪的产生。已经有多久不曾想起钟沉是自己仇人的念头,此刻又在脑中冒出。强逼着她认识到现实。 钟沉害死了你父母,钟沉害死了你父母……他该死,你必须报仇。 报仇、报仇、报仇…… 纵然仍有报仇之心,却受制于对钟沉的爱,是以迟迟没有爆发,迟迟没有下手。现在的她看起来也一点都不狼狈,内心却极度痛苦,这种徘徊在爱与恨之间的挣扎,几乎会要了她的命,尤其经过这些日子和钟沉的相处,那份对他的爱并未全然因为时间而因此消逝,反而愈演越烈。她从未好好地停下报仇的念头,仔细地想过,钟沉是害死陆坤夫妇的凶手的真相。 而这个黑衣人,每次都在自己报仇念头薄弱之时,出现在眼前,就好像整件事上,他才是一切的主导者,而自己只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依从他的心意行事,去为他办事。 黑衣人斜嘴冷冷一笑:“你已经做了太多愚蠢的事,宣国皇帝一旦离开宣国,我们将再难杀他。作为杀手,你的目的只有一个,杀死害死你爹娘的凶手,你怎么可以一次次对他心慈手软,错失一次机会,你的处境越危险。” “不,我始终有一个问题没有弄明白,那封信,你当初是怎么得到的。”宁暮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提道。 “你这是不相信我么?你也看清楚了,那确实是宣国皇帝的亲笔信。宣国皇帝是害死你爹娘的凶手,你还有什么可怀疑的?”黑衣人有些急了。 宁暮默在那里,没有说话。 “你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找机会杀了钟沉,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所以,在这件事上,你别无选择,你必须跟我站在同一条船上,而且没有任何退路。”黑衣人道。 宁暮摇摇头,眼里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疑色,道:“一直以来,我始终想不通一个问题。你钟沉既然是你的仇人,你为何自己不去杀他。非要借我的手,杀死他?” “你别忘了,他也是你的仇人。”黑衣人冷冷地道。 “可是我爱过他。” “那都是曾经。钟沉害死了你的爹娘,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你一味逃避,对他心慈手软,只会一错再错。儿女私情,只会成为你报仇的绊脚石。” 宁暮睁大了眼睛,她显得有些激动。 “你以为他是真心你好么?你可别忘了,他是皇帝,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偏只要你?呵,你可别说他为了旧情。他连你的爹娘都能痛下杀手,又怎么会是一个对你真心的人?别被他骗了。”黑衣人皮笑肉不笑道。 黑衣人说完,低下头,沙哑低沉的嗓音在阳光下别有一番意味:“我已经得到消息,宣国皇帝最近出使北音,差不多七日后,会抵达南山郡,到时候,我会派人接应你。” 看到宁暮迷茫不解的样子,黑衣人冷笑道:“此次对我们来说,是个绝好的机会。一国之君离开了他的皇宫圣地,没了他的左膀右臂,这是最致命的,对我们来说,却是最有利的。三日之内,你必须找个机会出宫,赶去南山郡。” “你是说,钟沉现在在南山郡?他不是往柳州方向走的么……难道…..”宁暮十分惊讶,嘴里嘀咕道。 黑衣人露出阴险的笑容:“你以为钟沉很笨么?他比谁都聪明,也比谁都狡猾,可惜,聪明一世总有糊涂一时,他好歹是皇帝,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宁暮道:“你想下一步怎么做。” 黑衣人顿一顿,眼神之中冒出一股毒辣的恨意,“钟沉一死,宣国势必大乱。到时候,五国也会因此蠢蠢欲动,那么宣国这块宝地,可就岌岌可危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宁暮道。 “我绝不会让他见到奥其的。”黑衣人眸里精光一紧,“我会派人。”他说着,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宁暮心头一震,脑中登时闪过很多画面,黑衣人得意的狡笑一遍又一遍的响彻在她的耳边:“到时候,奥其收到的就不是宣国皇帝赴宴的喜讯,而是宣国皇帝死于海难的噩耗。” “我会派下杀手,如果你不杀他,这个机会就只能留给我的人。如果你想报仇,三日之内,赶到南山郡,或许还可能见到他的最后一面,还可能亲自替你爹娘报仇。别忘了,我只留给你最多三日…….” 第二百六十五章 卿本将心向明月 宁暮从赌坊后院出来后,已经衰弱得连一柄剑都提不起来,可是眸中的那道担忧的目光,却迟迟不曾散净,黑衣人的笑声,他的话语,便宛如天底下千万剑气归于一处悬于她的心上,令她忐忑不安。 从未替钟沉有过这样的担心。如若他们真的出手了,这次恐怕钟沉真的会有性命之忧。 他们的狠辣,他们的手段,远远在自己之上。不觉间,天色已经降临,帝京街上的信任也少了。 宁暮恍惚之间,看错了,她将一个经过的男子看成了钟沉,上前拉住他,却被对方怒斥了一声:“神经病!” 好不令人不安的感觉:钟沉…… 等那人离开后,宁暮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觉得自己此刻又多么可笑:直到今日,我仍旧放不下他,我原以为这些年的仇恨,已经将我对他的情分消磨去大半,没想到如今却越陷越深。我到底该怎么做,谁能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该怎么做…… 回到暮云宫时,周遭的一切都显得异常平静。静的连呼吸声都隐隐听得见。 宁暮并没有像素里一样,马上踏进宫内,因为她感受到了周遭弥漫着一股不妙的气息。 她想:这个时候,晴儿该出来迎接我了。可是并未见到小晴的身影。 宁暮一步一步地迈上石阶,也许是心不在焉的缘故,殿内传来的一阵斥骂声,在沉寂了许多之后,才慢慢飘进她的耳里,接着便是一阵刺耳的鞭子抽打的声音。 “真是嘴硬!梅妃去了哪里!你居然敢帮着梅妃私通外人,看你说不说!” 每一鞭都像打在自己的皮肉上一样,隐隐生疼。 不好! 宁暮迅速奔进殿内,吃了一惊,小晴正被两个侍卫扣住了左右手臂,四衣局的李胭脂手拿着一根鞭子,正一鞭子一鞭子地往小晴的身上抽打而去。 鞭子抽在小晴身上的声音啪啪作响,小晴浑身是被鞭子抽过的伤痕。 “住手!”宁暮冲进去,一下夺过李胭脂手中的鞭子,重重地掷到地上,“你们这是干什么!”说着,护住小晴。 “娘娘,奴婢总算把您给盼回来啦……”小晴激动道。 “李姑姑,谁允许你对我的丫鬟动鞭子的。”宁暮微怒道。 “哟,是梅妃娘娘啊,哎哟喂,您可总算回来了。奴婢哪有那个胆子啊,这可是宁妃娘娘的意思。”李胭脂理直气壮道。 宁暮向这些闯入暮云宫的侍卫扫了一眼,脸色一沉:“你们凭什么打人?晴儿犯了什么错么?”眉宇轩起。 “梅妃娘娘,您何必明知故问呢!”李胭脂说着,走近宁暮,拿着一双鼠目打量着宁暮,嘴里啧啧道:“梅妃娘娘,您这一身行头,这是去哪了?出宫去了呀?去见什么人了呀?是不是去见宫外的小情郎了呀?” 啪! 宁暮伸手给了她一巴掌,这一巴掌来的好快,好不在李胭脂的预料之内。李胭脂吃了这一巴掌,整张脸涨的老红,指着宁暮道:“你……你……” 自入宫以来,宁暮自视从未动手打过人,无论是对待自己宫里的下人,还是别宫的下人,纵使对方对她这个梅妃的态度再不敬,她最终也选择了不去计较。本想着是她和宁妃之间的恩怨,从未想过牵怒到下人身上,没想到李胭脂今夜的话,令她忍无可忍,不觉之下,甩给了这个司衣局的恶姑姑一巴掌。 若说这一巴掌打得叫人称快,宁暮却没有半点感觉,毕竟她不想惹事,可小晴却看的呆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梅妃娘娘为了自己,动手打人,一时间又惊又喜,又哭又笑,满心的委屈一下子变成了义愤填膺,似要与李胭脂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同时,她又害怕,为梅妃娘娘担心,梅妃这么为了自己去打了李胭脂,势必会引来宁熙宫宁妃娘娘的不满,那么日后宁妃定是要更加处处针对梅妃娘娘了。想到这里,小晴心里愧疚万分。 “方小晴是我暮云宫的丫鬟,是我的侍女,李姑姑,你是司衣局的人,有什么资格对我的丫鬟动以私刑?”宁暮大声道。 李胭脂手捂着半边肿起来的脸,耳朵赤红,脸上一阵热一阵冷,一会儿青一会紫,脸色甚是难看。面对宁暮突然的作态,却又不敢上前辩驳,毕竟她是梅妃,而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司衣局的姑姑。 “李姑姑,你说你对我的丫鬟动以私刑,是宁妃娘娘的意思,那么,便让宁妃娘娘亲自来,将这件事跟我说清吧!”宁暮道。 “梅妃娘娘,你……”李胭脂如哑巴吃了黄莲,苦不堪言,眼见着落了下势,不知所措,却听宫外一个声音响起:“梅妃妹妹是在叫本宫么?” 不知何时,钟宁踏入暮云宫,她的伸手跟着钟云。 李胭脂看见钟宁出现,一脸委屈地走上去又是抹泪又是诉苦:“宁妃娘娘,您总算来了。这事儿,奴婢管不动。” “李姑姑,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做事怎生这般冲动?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对一个小丫鬟动手,岂不失了姑姑的身份?”钟宁斜睨了她一眼。 李胭脂苦笑一下,捂着半边脸,不敢吱声。 钟宁的目光落在她用手捂住的半边脸,再看看宁暮,道:“梅妃妹妹,没想到你这样一个温柔的美人,也有这么大火气的时候呢。有什么误会,坐下来喝杯茶,也就算了,李姑姑好歹也是皇上亲封的司衣局总掌使。” 宁暮并未去接钟宁的话,看了李胭脂一眼,转向小晴,问道:“晴儿,都是我害苦了。”小晴憋住了眼泪,冲着她摇摇头。 “李姑姑,你来和本宫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生动这么大的火气?皇上不在,本宫有责任要维持后宫的和睦。”钟宁道,“你眼下身份不同往日,你可是掌管着司衣局,不该执着于一些小事,纵然你和晴儿丫鬟昔日有些嫌隙,然而也不过是各自所想不同罢了,想法不同,有些意见不合,也是正常的事。你如今纵然动手打了她,令她吃尽了苦头,总得说出一个道理来,她究竟犯了何错?” “宁妃娘娘,您有所不知,晴儿这个丫鬟居然帮着梅妃娘娘……帮着梅妃娘娘私逃出宫去会见宫外的情郎。”李胭脂道。 “你胡说!”小晴怒声叫道。 “我哪能胡说呢,这事儿,恐怕得斗胆问问梅妃娘娘了,梅妃娘娘穿着这身行头,一整日不在宫里,是去了宫外见了什么人么?奴婢可记得,梅妃娘娘是南国人,在宣国的宫外,没有什么熟人可见,梅妃娘娘,您今天是去见了什么人哪?”李胭脂道。 “李胭脂,我不许你污蔑我家娘娘!”小晴道。 “方小晴,你应该叫我李姑姑!”李胭脂道。 宁暮冷笑了一下,然后十分缓慢地,也十分从容地将目光移到了李胭脂的脸上,道:“李姑姑此话是何意?” 李胭脂道:“这……梅妃娘娘,您好歹你皇上妃子,怎么可以做出私会外人的事呢!有人亲眼看到……” “亲眼看到?谁?在什么地方?什么时辰?”宁暮保持着微笑,连声询问道。 “奴婢斗胆问梅妃娘娘一句,今日悄悄出宫所谓何事?”李胭脂得意道。 宁暮默了一刻,没有回答。 “梅妃娘娘是去见宫外的小情郎了吧,恕奴婢斗胆,皇上离京不久,您就背着皇上做出这种事,岂不是败坏宣国宫中的风气,梅妃娘娘,这与贼人通奸,可是要诛九族的。”李胭脂说着,故意压低了声音,提高了语调:“哦,奴婢忘了,梅妃娘娘是南国人,就算要诛九族,也诛不到呀,这得要皇上打到南国去……” “够了!”宁暮道。 这一声“够了!”,令钟宁也微讶,她从未见过宁暮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有了这么大的情绪波动。心里反而暗暗高兴,心想:一直以为你梅妃总是宠辱不惊,没想到也有受不了的时候。 宁暮脸色铁青,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对于李胭脂的激怒,她此刻除了无视,便再也没其他更好的办法,若不是敌人,便没有必要去伤害,这是她一直以来所秉持的对人态度。 “井水不犯河水”,是她以前对待李胭脂的态度,但“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却也不是她所排斥的,毕竟她一直认为自己不是一个懦弱的人。 但,对付李胭脂,这不是她的目的,也不是她的初衷,更不是为了达到复仇目的所施展的手段,那么为什么又要多此一举?所以,宁暮最终置之一笑。 她的这种冷静的反应,令李胭脂看得不清楚了。甚至生出了疑惑,宁暮越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李胭脂对她的争议声就越发小了。更何况,方才吃了梅妃一巴掌,李胭脂已经知道,这个梅妃并未像印象中的那样柔柔弱弱,只会躲在皇上的庇佑之下,没想到梅妃娘娘也是个狠角色。至少在甩自己的那一巴掌上,梅妃是没有心软的。 一个真正了不起的谋算者,并不是精通世间所有阴谋诡计的人,而是分明精通诡计,却从不因个人的好恶而滥用爱恨,更不为敌人的言辞所迷惑。 驾驭计谋,并不是宁暮的初衷,但她更不想被计谋所驾驭,被宁妃这些人所牵制,越是一味想让,只会让她们越发放肆,越发盛气凌人。身为梅妃,又拿什么来保护自己的丫鬟? 宁暮所秉持的,无非便是一颗极为坚韧、极为稳固却不为外物所动摇,不为这些人所威胁的强大心灵,她坚信,即使没有钟沉的保护,她在这个宫中,也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丫鬟,保护暮云宫所有的人。 不论杀伐也好,还是决断也好,冷厉、残酷也好,阴谋和诡道也好,或者去杀什么人,又或者去伤害什么人,这一切仅仅是手段,却不是目的。她娴熟地操纵这一切,却从不沉迷,尽管她没有去和宁妃争夺后宫权力的野心,却也不愿意沦落为被欺凌的对象,因为凭着什么?而李胭脂这种人,为计所御者,只能是宁妃对付自己的棋子,而小晴,则是宁妃拿来对付自己的弱点。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明显,宁暮明明白白,宁妃看似对眼前的一切毫不知情,宛似刚刚遇见了一样地惊愕,其实她才是幕后的指使者,她才这场纷争操棋的那个人,李胭脂闯入暮云宫鞭打小晴,无非是受到了宁妃的暗许,这一切无非只是她钟宁的意思罢了。 而这如画江山几万里,离乱人间数十年,像钟宁这样的美人,竟是最会使手段的人。宁暮在心里暗自感到可怕。当初便见识过她的心计,她虽从不表露,但她的心思却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形式,将一场风浪挑起,从而达到她想要的目的。而她的目的,就是为了除掉这个唯一能够跟她争夺宣国皇后之位的人罢了。 入宫之前,宁暮便想好了,深宫的这场棋局,她只会旁观不参与,更不会使用任何一颗可为自己使用的棋子,包括小晴,任何一个人,她都不会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去利用她们,但今日李胭脂这一干人的所作所为,已然触犯了她的底线,令她不得不做出一种选择。 钟宁,李胭脂……这些人虽不是她的敌人,却是视她为眼中钉的人。只要有这些人在,暮云宫的日子便没有一天好过,倘若有一天自己离开了皇宫,只留下了小晴和暮云宫的那些丫鬟们,指不定暮云宫回被宁熙宫的人欺负成什么样。想到这里,宁暮便多了一些愧疚,多了一些不舍,而三日之内,必须赶到南山郡,七日的路途,用短短的三日,又岂能办到? 一边是暮云宫,小晴,欢沁她们,一边是钟沉……这些人,曾经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如今却越牵越紧,剪不断理还乱。自己又岂是没有没心没肺的人,纵然自己潜伏在宣国的皇宫中,是为了报仇而来,但毕竟是一个人,人的心是肉做的,一次又一次尝试着硬起的心,经过和这些人的相处,难免会变得温软起来,特别是小晴那个丫鬟。 第二百六十六章 夜半三更悄送食 夜过半。 一弯新月似钩,高悬于墨蓝神秘夜空之上,撒将着一道淡淡的薄辉,将一条纤细的身影倒影在地上。 宁暮轻步走近柴房,左右瞧瞧,确定了四周无人,这才取出藏在身上的钥匙,将柴房门上的铜锁打开了。 “吱呀”一声响,柴门被打开了。 这间柴房乃是好几间相连的大屋,屋内堆叠着干柴,一捆一捆高高的几乎摞到了梁上,宁暮看到小晴纤瘦的身子,软软的蜷缩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 初春的夜晚依然透着微凉,接连被饿了两日,更是令小晴全身虚软,没有半点力气。 “好饿……”小晴的脑袋晕乎乎,心中不住的叫苦,全是一些山珍海味的假想画面,越想身子便越虚软起来了,感觉整个身躯都是空空的,本来很有力的背脊此刻就好像软绵绵地飘荡在云端,但身后所枕着的那堆柴枝,磕的令她背脊的肌肤隐隐生疼,好不难受,而被李胭脂抽打过的肌肤每一块都透着血淋淋的伤痕,疼的她咬了好几次牙。 该死的李姑姑,有朝一日,我方小晴一定会把这些鞭痕在你的身上一遍一遍地打回来的。小晴忍者痛,咬牙切齿道。 她想要挪动一下身子,然而却没半点动弹的力气,想起今日之事,宁妃以自己的性命威胁梅妃,眼泪不觉一滴滴地掉下来。她很清楚宁妃娘娘这么做的用意,宁妃是想要梅妃屈服,可是小晴觉得自己不能害梅妃,是以和宁妃作对,才遭受到了这种对待,这样的待遇,又令她忍不住想起了当初被贬去司衣局做一个低等的洗衣丫鬟时,遭受到姑姑李胭脂的鞭打,新仇旧怨,一下子充斥着她的脑袋,令她久久不能平复。她太不甘心了。 如今硬着脾气,被宁妃关进了这里,这个又冷又潮的地方,比起天牢,多了一丝阴森。她一直饿到现在,甚至觉得有些委屈,委屈之下,又觉得有些后悔,想着自己多次因为梅妃,受人欺凌,心有不甘。凭什么我方小晴要受罪? 小晴倒没有怨恨梅妃,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个下人,因为自家主子而招惹了宁妃,宁妃只饿她三天便已经是格外的开恩,这对以前的她来说,或许还会留有天真的幻想,想着自己是下人,便该替主子受罪,可此时此刻,只要一想到自己平白无故承受冤屈,受到宁妃和李胭脂的欺凌,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够翻身,将这笔账报了。宁妃娘娘罚她,她这一生是别想亲手报了,因为她是下人,注定不能把宁妃怎样,但李胭脂,让她偿还今日的欺凌之仇,却未尝不可。 意识在昏芒中沉浮,小晴想着想着,便饿的睡着了,也不觉得饿了,方才含含糊糊地合上了双眼睛,于恍惚之中,却好似听到了门外传来的声音。 那是一种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悄悄开锁声,然后,推门声。 柴房内的寂静将这种声音渐渐放大,深深地传入小晴的耳中。 “谁?” 小晴听到动静,迷茫地睁开了双眼,过了好一会儿,视线才渐渐模糊变为清晰,借着从小窗外照进来的一些光线,她瞧见一个人影,步伐缓而轻,几乎无声无息,就那么溜进来了,因为柴房内光线太暗,看不清楚对方的样子,却很熟悉。 宁暮进屋之后,反手将柴房门轻轻地掩上,然后走到小晴面前,将手上提着的一个竹篮小心放于地上。 小晴渐渐看清她的样子,忍不住吃惊地叫出来了人的名字:“梅妃娘娘?”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宁暮,这对小晴来说,无疑是一种惊喜,却又充满着忐忑不安,梅妃娘娘竟乘着半夜无人,来偷偷看她,她一定是瞒着宁妃来的。 小晴鼻头一酸,心里不是滋味。 宁暮穿生的很单薄,一双眼睛在黑夜之中,在月光的照耀下,却显得大而明亮,她的目光很温柔,和平常看小晴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今夜,眼里多了一些愧疚,那是一种真诚的情感,本来此刻最为狼狈可怜的是小晴,但在小晴看来,不知为何,梅妃娘娘看起来反而比自己更为令人心疼,她本不该来,也不必为自己冒险来到这个又脏又暗的地方,若是被宁妃知道了,定要沦沉宁妃威胁梅妃的把柄,宁妃便更有了说辞,这样只会将梅妃置于更加难做的地步。 宁暮向四下里看了了一眼,才着急凑过来瞧小晴:“晴儿,你怎么样?” 听到宁暮的声音,小晴心底涌现一股感激的暖流,也不由得焦急起来,激动道:“娘娘,您来这里做什么呀,快走呀,要是被宁妃娘娘知道了……”小晴说着,一时间,竟忘了问宁暮怎么会有柴房的钥匙了。 然而,对于小晴的担忧,对于她的急切,宁暮却丝毫不着急,她这次是专程给小晴送吃的,毕竟是自己家的丫鬟,何况小晴对她的忠心,她也是看在眼里。这个节骨眼,更不会丢下她不管。 宁暮抿着薄薄的嘴唇冲着小晴一笑,悄声道:“饿了很久了吧?我给你送吃的来了,你看。” 她说着,便将遮在篮子上的那块小蓝布的衣衫掀开了,然后将篮中装着的一些碟碗杯子一一取将出来,摆在了地上干净的地方:三张面饼,还有一大碗拌了肉汤的小米粥,还有两个熟鸡蛋。 这些食物看起来虽不丰盛,但好在数量足够,够小晴再吃上一天。 小晴看到这些东西,惊愕不已,腹中咕噜噜直角,望着宁暮失声道:“娘娘,这些……您是从哪弄来的?” 宁暮示意她放低声音,站起身来,神色凝重地走回门边,然后透过门缝,向外面望了一眼,确定了外面没人经过,这才有回到小晴的身边,低声道:“偷来的剩饭呀,晴儿,让你吃苦了。” 小晴感激地望着宁暮,泪流不止,道:“娘娘,您可别对奴婢这么好啦,奴婢承受不起的,娘娘,您快些走吧,您来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要是被发现,就算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宁暮此刻总算明白,在宫里,患难才得意见真情,以前她总认为皇宫里的人都是冷漠无情,不知冷暖,认为他们的心是石头做的,而今日看到小晴这样,心中一片感慨,其实宫里的人,也不是完全都是无情无义的,至少小晴还知道知恩图报,知道什么事情谊,不禁觉得以前是自己将宫里的人想得太过狭隘了。 想到这里,宁暮的神色迅速的闪过一丝不自然,她打断小晴道:“晴儿,你别这么说,我们是姐妹啊……快些吃吧,吃完了以后,留着一些藏起来,我明夜这个时候再来看你。知道吗?”宁暮话毕,将把盛着米粥米的碗,小心的放在小晴的无力的手上。 小晴慢慢地使起力气,尽量端起她递来的碗,几乎饿昏了脑袋,看到食物,便狼吞虎咽起来,宁暮看着她的吃相,也是一阵心疼,拿起搭在柴垛上的一件外衣,为她披到背上,柔声道:“虽说春风不凉,可你还是要多注意的为好。晴儿,慢点吃,别急。” 小晴因为饿地狠了,加上宁暮送来的这碗肉汤拌饭也极是美味,看到小晴将把脸埋在碗里吃着,又想着自己连连应“嗯嗯”,宁暮看着她,温和的目光之中更加流露出一些怜悯之色,心底一叹。等小晴吃的差不多了,宁暮才低声道:“其实,这些东西,不是我弄来的。” 小晴惊讶地抬起头,她的嘴角边,还沾着一些因为吃的太急而沾上的饭粒,这才想起来,她方才吃进肚子里的拌汤饭,还是温热的,眼下已至深夜,怎么还会有温热的剩饭呢? 是啊,梅妃娘娘弄这些粗粮素食,定会引人怀疑,宁妃并不傻,定早已派人暗中监视着梅妃娘娘,梅妃娘娘又怎么会有机会去给自己弄到这些食物呢?若是梅妃娘娘吩咐御膳房的人为自己做的,宁妃又怎么不会怀疑到梅妃的头上? 而这饭粒粘软香甜,分明是民间的一些最为普通的食物,大饼小粥,又哪里是御膳房那边的人做的?小晴愣愣地想着,又去摸一下面饼,大饼此刻仍旧温热微软,有些惊讶,心道:这……这是欢沁亲手做的。想着想着,咬住嘴唇,眼角不觉得湿了。 前些日子,因为欢沁的变节,小晴和她翻了脸,想到她居然会有害梅妃的心思,不觉心便凉了一半,欢沁在常卿面前的表现,让小晴十分失望,本想着这辈子和她的姐妹再也做不成了,欢沁投了常卿,那便是投了宁妃,便是跟暮云宫,跟梅妃娘娘作对,没想到,今夜梅妃送来的这些食物,却是欢沁亲手所做,这令小晴动容不已。 想到这里,一时间,腹中再饿,也吃不下了。 宁暮见她突然不吃了,疑惑道:“怎么不吃了?”但见小晴摇摇头。 宁暮看出她有心事,她从未见过小晴这样一个每天开朗快乐的人,此刻眉头竟如灌了铅似的,变得十分沉重,这不是错觉,宁暮慢慢地道:“早些时候,我原本打算吩咐御膳房去给你弄些干馍,但是却在那儿瞧见一个人,你猜是谁?” 小晴愣了一愣,过了半晌,才抬起眼来,看着宁暮,不是想不出,她只是想不通,这个时候,欢沁怎么会敢冒着让宁妃生气的风险,帮着梅妃给自己找吃的,想到这里,神情变得焦虑起来。 宁暮的嘴唇贴到她的耳边,声音很低:“是欢沁。” “啊?!”小晴惊呼出声,虽然她心中一猜到了几分,这些东西是欢沁亲手所做,但也忍不住惊讶。 宁暮道:“晴儿,是欢沁让我向你道歉,她说……前一阵子,你因为一些小事而误会了她,这次想帮帮你。” 小晴忍不住冷笑一声,想起当夜欢沁跪在常卿的跟前,向他求饶时的情景,看着这些欢沁亲手做的食物,莫名觉得十分可笑。 “晴儿,你和欢沁之间,到底发生了误会,她说……你好像最近都不愿意理她。”宁暮问道。 小晴道:“梅妃娘娘,您是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奴婢和欢沁的事,请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自己解决。奴婢谢过娘娘!” 宁暮见她不愿意说,也不好为难她。主仆二人聊毕,宁暮先将篮子剩下的一些食物,一并交给小晴,让她藏好,主仆二人说了一句话,宁暮便从柴房悄然离开了。 当她快步从柴房附近离开,赶往暮云宫。看见丫鬟欢沁就站在附近,像是在等候她,见她来了,问道:“梅妃娘娘,您总算回来了。见到晴儿姐姐了吗?” “嗯。”宁暮点了点头,向暮云宫内走进。 “娘娘,奴婢拜托您的话,可有向晴儿姐姐说吗?”欢沁道。 “欢沁,你和晴儿之间怎么了?”宁暮忍不住询问。 “没,没什么。”欢沁目光闪烁道。 宁暮笑笑:“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去睡吧。不必服侍我了。”也不等欢沁应声,宁暮便返身往内殿走。 脚步极快,待走进内殿,宁暮的脸上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一种复杂的表情。她并不完全信任欢沁,先前欢沁曾受到钟宁的指使,于钟沉的茶里下过秋石粉,想要害她的孩子,那个时候,便对欢沁不存有什么好印象,至少和小晴相比,欢沁并不值得自己相信。 如今小晴和欢沁却生了嫌隙,宁暮不得不怀疑欢沁在私下是否又干了一些令人失望的事,才叫小晴不愿和她接近。本来昔日的好姐妹,一同在宫中做事,感情该很要好才是,偏偏这阵子,她们二人越走越远,彼此之间的感情也比以前冷淡了许多,惹人生疑。 她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欢沁心中思着小晴是否已经向梅妃告了密,本想着这次暗中帮她一回,拜托梅妃向小晴道歉,是想让小晴能够看在昔日姐妹之情上,放过她一马,盼着她不会将自己在常卿那告密的事向梅妃告发。 倘若小晴没有顾及昔日的情分,已经将自己做的事向梅妃告发,那么,此刻梅妃便已经知了自己所干的那些事。 若被梅妃娘娘知道了,恐怕我日后在暮云宫也混不下去了。欢沁心里越想越慌。但从见到梅妃回来的那一刻起,并未从梅妃的脸色上看出有什么异样,若是她已经知道了自己做了那些对不起她的事,便不会这般冷静,看来晴儿还是顾及到我们的情分。欢晴转念一想,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 杀伐决断视为聪明,优柔寡断、心慈手软视为愚蠢。面对钟沉,我无法下杀手,面对欢沁这样的小丫鬟,我也是一番心软……也许,我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做个聪明人了,宁暮啊宁暮,这不是你该有的样子,都说进了皇宫的女人,个个都会变得狠辣,而你怎么却变得越发软弱起来,昔日那股决断的狠劲呢? 次日清早,散步的时候,宁暮却又无意间瞧见了那一抹飘渺离尘的紫色身影从眼前经过,那是常卿不知从何处带来的驱魔天师。听欢沁说,那是宁妃娘娘请来,为宫里驱鬼的。 第二百六十七章 玄天师入宫驱鬼 宁暮对驱鬼一事感到可疑,朝漪兰殿的方向跟去几步,欢沁却盯着她看,不断催问:“娘娘,您在看什么呢!老太妃要等急啦。” 宁暮眉头扬起,直到看到那个紫色的背影消失在漪兰殿宫墙之后,这才皱了一下眉头,偏头询问一旁的欢沁:“那人常来宫中驱鬼么?” 欢沁回答:“是的,自从在漪兰殿发现了一具腐尸之后,常侍卫便得宁妃娘娘的命令,去宫外请来了一些道法高深的天师,来为宫里驱鬼,说是什么去去晦气,因为宫里妖气太重,是以常有小鬼作祟,弄的人心惶惶。” 虽然欢沁回答的中规中矩,但宁暮对她的回答并不甚满意,毕竟这种巫术之说,只是闻所未见,并不足以为信。 宁暮从袖子里取出一支金簪,递给欢沁,微微一笑:“还有呢?把你听来的,全部告诉我。” 宁暮进宫的日子不短了,也逐渐清楚了一些行事的规矩,尽管欢沁是自己的丫鬟,让她为自己做事,理所应当,但想要从她的口中得知更多的信息,恐怕还得费一点劲才是,是以想到以这些首饰珠宝作为诱惑,这些轻巧易携的头簪作为便利,想必会毕空手询问来得有效的多。 宁暮不是一个圆滑的人,但经过这一次,她明显感觉到,这一招对像欢沁这样的人来说,十分受用。欢沁见她递来金簪,不动声色地接过簪子,目光一亮,然后纳入袖中,低声道:“回娘娘的话,这阵子后宫之中,哪天是能不死人的呢?人死的多了,小鬼便自然生了。所以宁妃娘娘为了宫里的安全,便交代常侍卫去宫外请来了道法高深的玄境天师来宫里做法,驱散宫里长期积累的晦气。” 宁暮笑一下,略有所思地慢慢地向前走:“欢沁,你该知道,我要的并不是这个回答。”欢沁说的事包括那天师玄境,虽然都是宁暮不曾知道的,可却不是她想要知道的。是以宁暮停下脚步,看着她,置疑道:“常侍卫带来的那个人不是个道士装扮么?我记得不错的话,宣国宫中最忌有道士出入,宁妃娘娘入宫比我早,对于此事不可能不知道。欢沁,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欢沁一惊,犹豫了大半片刻,才跟上宁暮的脚步,于战战兢兢中,最终还是开了口:“娘娘,奴婢并没有隐瞒娘娘什么,奴婢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宁暮止步,等她跟上自己的步伐。 欢沁说到这里,宁暮心中已然明了,没想到钟沉才离开皇宫,宁妃便不顾宫中的大忌,将道士引入宫中,忍不住惊讶不已,道:“宁妃不顾宫中的大忌,将道士引入宫中,若传至皇上的耳里……”宁暮说到一半,故意止话,看看欢沁的反应。 欢沁吓得跪在地上,求饶道:“梅妃娘娘,都怪奴婢口误,都是奴婢的错,您可千万不要将奴婢的这些话告诉给宁妃娘娘,是奴婢向您说的呀。娘娘,奴婢,奴婢可不敢得罪宁妃娘娘。” “你的意思是,你不敢得罪宁妃娘娘,却敢得罪我这个梅妃娘娘喽?”宁暮道。 “奴婢不敢!”欢沁激动之下,将金簪弄到地上。 宁暮弯腰替她拾起,再交到她的手上,扶她起来:“起来吧!” 这一抚,宁暮感受到欢沁的手发抖的厉害,一个人会不由自主地产生恐惧,若不是因为心虚,断然不会严重到这种地步,宁暮想到这里,目光陡然一紧,放开欢沁的手。微微一笑。 兴许是欢沁看到她的笑容,没有发怒,才有所放松。 “你跟我说说,这个玄境天师的来历。今日这件事,就当你没有说过。日后见了宁妃,我一个字也不会提起,欢沁,你意下如何呢?”宁暮微笑道。 欢沁犹豫了一下,最终点点头,道:“梅妃娘娘,这个玄境天师,是常大人从宫外请来的,听说是从平夷山请来的高人道士。天师年纪轻轻,人品端正净雅,素里不同世俗有染,听说他是天人转世,不是凡世俗人,还能够向上天求药,救人治病,可比太医院的那些太医们强的多了。正是因为看上他的人品,宁妃娘娘才没顾忌他的身份,请他入宫来驱鬼。” 宁暮冷静地审视着欢沁,发现她的神情微微狂热,有些急功的表现,心中却对她的话不敢完全相信,毕竟这个欢沁曾经害过自己,听着她对这个天师玄境的描述,话里竟叫人完全找不到一点生硬胡诌的痕迹,宛若真的发自肺腑的实话一般,宁暮问道:“这位天师有这么了不得?” 欢沁不假思索道:“玄境天师可是是有道之士,和那些邪门歪道的邪士可不一样,他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也大大的不同,听说他周身的气派,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有的?娘娘若是靠近了天师大人,便如临仙境,能够感觉到他周身,都带着一股空灵之气一般。” “哦?”宁暮越听越觉得难以置信。虽然她敬畏神灵,但对于民间的这些巫术法术却并未深信不疑,听到欢沁这么描述那位玄境天师,宁暮心中生疑。 宁暮道:“这次请天师大人进宫驱鬼,宁妃娘娘是付出多少的酬劳?”说到“天师大人”四字时,宁暮的嘴角保持着一种冷笑,说话的语气加重了一些,对于这种驱鬼的术士,她向来持有怀疑,记起上回去平夷山寒光寺,见到被善男信女们奉为高僧的空善大师凌空求药之技,便知不过是一种故弄玄虚的小伎俩罢了,如今这位被请进宫里来的玄境天师,竟也会凌空求药,莫不是如出一辙的骗子,又怎令相信? 欢沁一怔,道:“天师大人乃是神仙转世,又怎么会贪图钱财?这次,听说是他自愿入宫为宫里的娘娘们驱鬼的,而且不要任何回报。” 宁暮很想讽刺欢沁几句,然而,想起现下她的口吻似乎对这位请来的天师很是推崇,恐怕不仅被天师玄境迷惑的人不止她一个。想了想,不想多惹是非,毕竟天师之事同自己无关,倘若再这件事也插了手,宁妃势必又对自己怀有意见。钟沉不在,宣国后宫内再发生一些后宫矛盾,传将出去,对宣国和钟沉的名声都不好,想着,便暗自忍下,只对欢沁微笑道:“如此看来,这位天师的本事算是极高了。这些日子也不知怎么的,咱们宫里也有几间屋子闹鬼,许久之前,我曾同皇上悄悄提过,说起过要请一位会驱鬼的高人入宫来为暮云宫驱鬼,没想到这事儿搁在心中,便忘了个干净,如今听你提起玄境,这件事又被我记起。倘若天师大人有闲暇,待他为漪兰殿驱完鬼后,便请他也来暮云宫来驱驱鬼吧。”宁暮眼带笑意。 “这……娘娘,这天师是宁妃娘娘请的,那便算是宁熙宫的人,咱们是暮云宫……”欢沁忐忐忑忑道。 说时,两人已经走到了老太妃的宫殿前,宁暮闻她此言,停步,转身,看着她道:“到时候,请天师来暮云宫驱鬼一事,就交给你了,欢沁,我相信你能办好。” 宁暮之所以要让天师玄境来暮云宫驱鬼,倒不是故意要给宁妃找不痛快,她这么做,其实是要以实际行动,来探探这位天师的本事,究竟是人是神,还是装神弄鬼的骗子,到时一看便清楚。 欢沁并不知道宁暮的想法,但今日听她问起天师玄境的事,似乎她对宁妃请天师的事极有兴趣,嘴上应着宁暮,心里却在下着心思,要不要找个机会,将今日和梅妃的谈话,转告给宁妃。 主仆二人去了老太妃宫殿,见了老太妃后,宁暮和老太妃聊了一会,便返回暮云宫。 回到暮云宫时,已是星夜。她的眼光才悄无声息地从飘到门外,看见欢沁走进来禀报:“娘娘,天师玄境来访。” “来的这般快?”宁暮放下手中的笔,将刚画好的画搁在一边,墨水未干,刷得一下站起来,快步朝外殿走去。 天师玄境。 宁暮疾步走出内殿,便看到被带来见她的那位紫衣飘飘的年轻天师,正背对着她,于殿中央,静静站立。 他的身姿宛若初见一般出尘,远远望去,倒有几分出尘的味道,外绵的轻风吹进来,撩起起他的衣衫,在于白纱的笼罩下,变得不太真切,远望而去,似乎让人看起来,有一种翩然若风而来的幻觉,虽然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出尘,同皇宫大院也格格不入,但宁暮心里对他却不以为然,多看两眼,便举得他的背影略显得轻浮,这样的人,会是一个出尘的高人? 宁暮心中冷笑了一声,然后面带着微笑,想要看看这位被他们吹捧为神的天师玄境,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物,她放慢了脚步,走到玄境背后。 不得不说,玄境的这副装扮还是极具欺骗的,有那么一瞬间,还会错觉这个玄境还真有点高人道士的味道。 宁暮正要走近玄境,忽然眼前一晃,看到玄境自己转过身来,宁暮止步,不禁皱了皱眉。 定睛瞧去,这位天师玄境的模样看过去,竟有几分熟悉。 怎么会那么像呢?宁暮心里暗暗想着,越想越觉得蹊跷。虽然换了一身装扮,但他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根本瞒不过她,那个寒光寺的主持——空善大师。面前的这位天师玄境,不是他还是谁?可是分明又是两个年纪相差巨大的人,又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转念一想,想到不觉想起钟沉之前所说的易容之术,当初王乞儿不也是通过易容之术,假冒钟沉,当了一些日子的宣国皇帝么?想要在面貌上进行转化为另外一个人,其实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只是这个玄境,看起来总那么不令人放心,似乎在他的身上,藏着许多秘密,到处透着一些蹊跷。 玄境见到宁暮,怔了一怔,很快保持住了微笑。 他的这种反应,也被宁暮看在眼里,她不可能看错,也不可能判断错,此人同当日在寒光寺所见的那个恶僧空善无论从体态还是眼神上,都透着一股相似。若说和空善没有半点关系,更加不能相信。 玄境问道:“梅妃娘娘请玄境来此,有何用意?” 宁暮眉毛一挑,保持着平静的微笑,道:“自然是找天师来驱鬼的,除此之外,还能做什么?” 玄境面上是一派平淡,既不见他生气,也不见他有所惊讶,只静静地说:“梅妃娘娘,玄境只为宁妃娘娘驱鬼散晦,还请梅妃娘娘恕罪。”话毕,转身要走。 宁暮蹙了蹙眉,抬眼望向他,微笑道:“天师,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玄境闻言止步,转身道:“梅妃娘娘乃是金贵之躯,玄境乃是俗人一个,怎么可能会同娘娘见过呢?娘娘一定是看错了。” 宁暮听罢,嘴角轻轻一勾,笑道:“玄境天师,帝京城外有一座平夷山,山上有一座寺庙,叫做寒光寺,寺里有一位得道高僧,法号空善,不知玄境天师和那一位空善大师可认识?” “玄境一个道士,怎么会跟和尚认识呢!梅妃娘娘,您可不要开玄境这种玩笑了。”玄境道。 “哦?天师竟是道士?”宁暮邪邪一笑,走到他跟前三步,瞪大了眼,将他周身打量了一遍。 玄境被她看的有些急了,道:“梅妃娘娘,如果没有其他的事,玄境这便要告辞了。” “天师不是要驱鬼么?这般急着离开,可曾告知过宁妃娘娘?”宁暮叫住他。 玄境止步,道:“玄境这便去向宁妃娘娘辞别,今日法事已经做完,梅妃娘娘,玄境先行告退。”玄境急于离开,宁暮也暂时拿他没办法。 待玄境走出暮云宫后,林茂从暮云宫内的暗处走出:“梅妃娘娘。” “林统领,这个玄境有问题。” 相较于宁暮见到玄境时的反应,林茂却淡漠相对,他很是好奇,倘若真如梅妃所猜测的那样,这个玄境跟寒光寺的空善大师是同一个人,那么,他此次以道士的装扮进宫而来,竟然一点都不害怕露出破绽么? 宁暮看着林茂,本想再说上两句,但是看一旁的林茂已自作出了决定:“娘娘,此事交给属下吧!” 宁暮点头。 林茂随即走出暮云宫,跟着玄境而去。 玄境一路行至宁熙宫附近,临走至院前,进了宁熙宫有半个多时辰,方才见到他走出来。 林茂在暗处等候,看见他走出,看样子是要出宫。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悄无声息地出了宫。 一路上,玄境步伐很快,面上却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他好似也注意到身后有人跟踪,停了停步,却不曾回头,犹豫了一下,加快了步伐,往皇宫外走去。 林茂放缓了脚步,待玄境往前走了一段道路后,复又悄悄跟上。 玄境回头看了一眼,林茂正巧已经躲入了一株树后,看见玄境正在东张西望,看样子在等什么人。 林茂猛地想起来什么,将身子往树后藏进一点。 不刻,看到一个人戴月走来,出现在玄境的跟前,是个披着大衣,戴着黑帽的人,模样甚是神秘,这副行头,分明是不想将自己的脸暴露在外。 林茂远远望去,见到他们碰面后,低声密聊了两句,便离开了。待林茂追去时,人已经没了踪影。对方大概也发现了林茂在跟踪他们,在途中将林茂甩开了。 林茂此生从未跟丢过人,如今却被这个玄境和他的同伙甩了,心中也有些来气。心中叹息一声,知道自己这阵子表现得不尽人意,更令他惊讶的是,对方既然已经发现自己在跟踪他们,却不揭发自己。 眼看夜色已深,就算再追寻他们的踪迹,到底也是无果。想到这里,林茂只有先回宫而去,向宁暮禀报情况。 “娘娘,您怀疑玄境和空善是同一个人?”林茂道。 宁暮却摇头:“不,我怀疑这玄境根本不是真道士,而空善也不是真的空善。” 第二百六十八章 漪兰殿窃闻告密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 宁暮面上虽然果决坚定,但是其实心里并不是十分有底。她自知这是在冒险,她心中的想法虽然推测的很明确,但是这个玄境是否就是那日在寒光寺所见到的空善,而这个空善并非是真正的空善,却无法摸得透彻。 但是目前,宁暮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便没有退路,假如自己的推测是错误的,那么此事便当过去了。 林茂虽是钟沉派来保护她的,年纪和她相反,交流起来也并未有什么困难,有着林茂在身边出谋划策,宁暮觉得事情便好办的多。但林茂是否是钟沉派来以保护自己的名义来监视自己的,宁暮在心里也不是没有考量过,不过感觉林茂既然愿意坦露心扉跟自己谈,便值得信任,也不过有些时候,除了一些私事在林茂面前略过不提之外,其他的事,宁暮几乎了同他站在同一个立场去做分析,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来的大。 至于玄境,看方才的情形,他明显是有问题的。林茂所带回来的消息,说是玄境在宫外和一个神秘人见面,显然玄境的身份和来宫里的目的尚存在疑点,这让之前的一些疑问又逐渐浮现出宁暮的心里。那块被疑雾所遮盖的真相隐隐约约地呈现出来。近在咫尺,只等着宁暮去揭开。 暮云宫内只剩下宁暮和林茂。 林茂有才华,且心思细密,他的性格之中带有刚直隐忍的一面,所以除了对自己的身份和宁暮的梅妃身份有些顾忌礼数规矩放不开之外,已经能够像朋友一样和宁暮聊谈计策。更为重要的是,林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冒着和宁妃作对的绝大风险,没有揭发宁暮出宫一事,给宁暮减少了不少麻烦,虽然当时是下意识的不由自主,可是现在却正好能拿来动之以情,但林茂并未以此作为和宁暮关系更近的手段。他的理智强大于他内心对梅妃的这份隐藏至深的情感,是以在宁暮看来,林茂做的一直是他本分内的事。 双管齐下,宁暮自认为已经尽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人事。至于能达到多少效果,今后会有什么变数,却是她无法预计的。 “尽人事而不从天命,如此而已。倘若梅妃娘娘真的怀疑玄境有什么问题,属下愿意替娘娘将此事追查到底,只要是娘娘的吩咐,属下必当尽心去办。”林茂道。 “可你毕竟是皇上的人。”宁暮若有所思地道。 “皇上的心是和娘娘一样的。所以娘娘不必担心,尽管吩咐属下便好。”林茂道。 听到林茂的话,宁暮几乎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想要相信却又忍不住犹豫,钟沉将他派来,莫不是想要监视自己,看住自己的行踪,难道只是纯粹的保护自己么? 等了一会儿,见宁暮只是沉着脸色,没其他的话语吩咐,林茂行礼,对她微笑道:“梅妃娘娘,没有其他的吩咐,属下便先告辞了,玄境之事,不急于一时半刻,明日我就去寒光寺一趟。” 林茂说话时,宁暮的身子正好背着外面的月光,脸容一起埋在阴影里,但她的那双澄明清澈的眼睛里,却蕴藏着一种冷静而坚定的辉光,那是一种揭开真相的执着。 那夜去看完小晴后回到暮云宫,当只剩下她一个人的那一刻,她也是这般模样,站在那里,陷入一种笃定的思考。宛似有什么念头在她的脑海中陡然般炸开一样,突然神智一空,不由自主地对林茂脱口而出:“好。”话说出来她又微微蹙眉,想要叫住林茂询问一些话,话到了嘴边,却又收回已。 “娘娘,还有什么事吗?”林茂发现她似乎有话要说,止步回头看着她。 宁暮心中雀跃,一些问题飘过心头,又飞快地消失去,她看着林茂:“皇上一直待你如手足,林统领,无论皇上遇到什么事,请你……务必不要离开他。” 林茂一怔,皱了皱眉。他虽然不知怎么回答宁暮的问题,不只是因为梅妃的问题来的太奇怪,但最终还是向她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帮个忙。” 宁暮的袖子随着她在殿内缓步走动的动作微微卷动起来,她纤细雪白的手腕坦露在外面,林茂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着她的背影,眉头渐渐舒平。 想起不只何时,自己特别迷恋这个背影。就是这样的一个背影,像极了母亲,即便是在这样身份悬殊的情况,他始终没有放弃这种想法,这是一种对梅妃的敬意和保持距离的欣赏,他很清楚,这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说意味着对皇上的背叛,对皇上的不忠,那么此刻,他就足以被砍上好几个脑袋了,可感情的事,谁又说不会暗藏着私心呢? 林茂站在那里,静静地等着宁暮吩咐下话来。就在他等得有些心焦之时,宁暮慢慢地转身过来,看着他,一副神色复杂的样子:“林统领,我想向你借一些人手。” 宁暮的要求,让林茂一惊,虽然内心被梅妃出乎意料的话给震惊,面上仍旧是保持着一种本分内应有的平静。 林茂道:“梅妃娘娘,可否告知您的用意?” “我要去找皇上。” “皇上已经离开帝京。恕属下斗胆,不懂娘娘欲意何为?” “林统领,如果你信的过我,就请你帮我。”宁暮坚定道。 林茂很是为难。低眉沉思了一会:“梅妃娘娘,皇上交代过,要让我保护好您的安全。倘若您有什么事急于要办的话,不凡交给属下去办,以您的身份,亲自去,恐怕不太方便。” 林茂认为自己以这样的回应面对梅妃时,无疑是自己在冒险挑战娘娘权威时,宁暮又何尝不是觉得自己是在冒险,向林茂借人,明摆着在向他透露自己有意图。 但她想不了那么多,满脑子都是南山郡和钟沉,回想起黑衣人说的话,那份警告,那是在给她一次机会,也许这是唯一一个挽救钟沉的机会,倘若那些人真的会在半路对钟沉下以杀手,那么,也许,这辈子,她都不会原谅自己…… 所有的担忧和不安,都被林茂最后的一句:“好。”而慢慢地压了下去。 林茂肯帮她,并不在她的意料之外,相反地,恰恰是在预料之内,也许没有那么肯定,但她心里有一种莫名的预感,在这件事上,林茂一定会帮她。 步出暮云宫,林茂的心已经重了一半,回头看了一眼暮云宫,见宫里灯光通明,好久不曾见到有什么动静,看来,这梅妃娘娘今夜是要难眠了。 林茂心底叹了一声,接着又向皇宫门口走去,打算立刻回府而去。 因为夜深的缘故,宫里已经宵禁。忙碌的宫人们大都已散去,各自回房歇息。 这样宁静的夜晚,宫里又重新显现出了深宫庭院独有的幽静风致,经过一座庭院门口时,林茂瞧见一名宫女双手端着托盘,正慢慢地朝这里走来。 他上前拦住那名宫女,问道:“这是什么?” 宫女想要给他行礼,却被林茂拦下,她小心翼翼地偷眼瞧林茂,确定他的神情没有异样,更确切地说是没有怒容和疑色,才低声答道:“是林统领吧,这是给梅妃娘娘准备的药粥。” “这是梅妃娘娘的意思?”林茂心底起疑,皱眉询问。 只见宫女手中的托盘之中放置着一只瓷盅,林茂走近,掀开盖子一看,里面盛着的果然是升腾着热气的小米粥,不过,粥的颜色却不是素里所见的普通白色,却是带着些淡淡的褐色,而米粥里所混着一些肉沫子,看不出是什么切成的白色细丁。 林茂把盖子掀开,瓷盅里药粥的香气一下便弥散开来,虽散发着药气,闻起来却不令人感到刺鼻,米饭的喷香混合上奇妙的肉香,简直令人打开胃口。 林茂将盖子盖上,便伸出手将托盘顺了过来,道:“你回去吧,这个我来送。” 似乎是没料到林茂会如此,那宫女对他的言辞有些惊讶,一如见了鬼似的神色,但也没能阻止林茂把托盘拿走,过了好一会儿,林茂见宫女用一种神色恍惚的神情向自己行了一礼,那意思是道别,却又宛若梦游一样,以近乎漂浮的姿态朝原路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发出做梦一般的呢喃:“奇怪,林统领这么晚了还要去梅妃娘娘那?” 当她穿过长廊,又回头看了一眼林茂的去向,确实是往暮云宫方向去了,宫女觉得奇怪,搔头不解。 这时,经过漪兰殿前的小道时,听见附近传出一阵细微的谈论声,宫女闻声停下脚步。 她认得出那声音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声音有些短促,有一些焦急,可是更多的却是害怕:“我说阿旺,咱们这么躲躲藏藏地守着,也不是办法,总不能让咱们一辈子都这样鬼鬼祟祟地见面,一辈子都这样吧。” 宫女穿过了亭子,躲在漪兰殿的后门暗处,闻声而去,只见一男一女正在前方的一个角落里说话,只能借着月光看清他们的背影。 男子的声音安慰女子:“冬梅,不必多说,倘若不是因为这些日子,主子那边太忙,我势不便带你出去,否则,我早就带着你逃出皇宫这座深牢了。”不必分辨,听着声音,就知道,说话的人名字叫阿旺,另一个自然便是漪兰殿的小宫女冬梅了。 冬梅埋怨道:“这些话你都说了好几遍了,却没有一次兑现。阿旺,你对我是不是真心的,上回你就说要带我出去,可是过了这么久,你还是一样畏畏缩缩,你到底哪次说话才算数呀!”说着,抹起眼泪来。 “冬梅,你不要急。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明晚,就明晚好不好,我……我豁出了这条命也要带你出去。带你去过幸福的生活。”阿旺伸手摸着冬梅的脸庞。 “嗯。”冬梅抱住阿旺,脸埋在他的怀里。阿旺的神色却很复杂,目光闪烁。 宫女听着仔细,手中捏了一捏,心中登时升起不妙的预感,她知道冬梅和阿旺要私奔出逃,心中紧了一紧,盘算了一会,走近又偷听了一会,直到听到他们明夜会在这里汇合,预备私逃出宫去。 想到这里,宫女捏着手,悄悄地退出漪兰殿附近,竟往暮云宫方向去了。正巧看到欢沁经过,宫女低声招手:“欢沁姐姐!来呀。” 欢沁听见她的声音,走过去:“你是……” 宫女道:“欢沁姐姐,你不认得我啦。” 欢沁蹙眉一想,神色惊疑道:“你是御膳房那边的丫鬟?” “欢沁姐姐记忆真好。我是御膳房的丫鬟。” 欢沁脸色一沉,不耐烦道:“什么事。” “欢沁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宫女神秘笑道。 欢沁一怔,让她附耳过来,听了她所说的话,大是吃惊:“竟有这种事?他们真是不想活了。”话毕,叮嘱道:“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别人家的死活关你我什么事。”说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自行离去。 宫女见欢沁一副事不光己的态度离开了,瞬间等着明晚看戏的兴致又被扫去了一半。 夜已完全深了下去。 欢沁从石后露出身来,见那宫女沮丧离去,已经往御膳房方向去了。低眉一思,疾步向宁熙宫而去。 “哦?竟有这种事?” 欢沁将那御膳房丫鬟所说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宁妃。 钟宁听后,漫不经心道:“既然他们自己要往刀口上撞,那就让他们去撞吧。”语气十分平静。 “娘娘的意思是……”欢沁抬眼偷瞧宁妃的脸色。 钟宁轻轻笑了一笑:“宫里的戒备这么森严,他们逃不出去的。既然他们要闹事,本宫也救他们不得,随他们去吧。” 欢沁本以为将阿旺和冬梅欲要私逃出宫的事告诉给宁妃,宁妃便会高兴,没想到宁妃却没有一点高兴的神色,也许这个世上,只有皇上和梅妃的事,才会令宁妃有所动容吧。 欢沁仍旧不肯放弃,想了想,道:“宁妃娘娘,您作为未来的皇后娘娘……” 欢沁还未说完,钟宁便看了她一眼,眼里多了一点兴致。也许是听到她说“您作为未来的皇后娘娘”。 “说下去。”钟宁微笑道。 第二百六十九章 可怜小晴遭私刑 “娘娘,阿旺和冬梅的事,不都是后宫的事吗?他们私逃出宫是错,但如果由宁妃娘娘出面将此事进行整顿,带头整治了后宫的不良之风,娘娘,您在后宫之中的声望可就大大的高了呢。”欢沁道。 “你是说,本宫现在的声望不高?高不过你的主子是吧?”钟宁道。 欢沁吓得跪地道:“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真的是想宁妃娘娘能够坐上稳稳当当地皇后娘娘的位置,梅妃娘娘虽是奴婢的主子,但……奴婢是忠心于宁妃娘娘的。”欢沁吓得低着目光。 “欢沁,没想到你才是宫里最大的一只白眼狼啊。梅妃好歹是你的主子,你怎么可能愿意背叛她而忠心于本宫?这件事是不是梅妃设下的套,让你来当说客让本宫来钻的?”钟宁保持微笑,居高临下。 “娘娘,奴婢发誓,奴婢忠于宁妃娘娘,从未有过一丝异心。”欢沁战战兢兢道。 钟宁鼻里一哼,“这么说,你是愿意完全忠心为本宫做事了?” 欢沁点头。 “本宫先前以为,在暮云宫里,方小晴是个不错的丫鬟,可为本宫所用,没想到那丫鬟性子刚烈,死活不肯屈服于本宫的膝下,而你欢沁倒是一点没有骨气地屈膝于本宫,本宫怎么相信于你的忠心呢?”钟宁试探道。 “娘娘,奴婢的忠心,常侍卫可以证明。”欢沁眼神一定,多了一丝狠厉。 “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和常卿的那点苟且之事。欢沁,你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丫鬟。比起方小晴,你可知道,本宫最欣赏的是你身上的什么优点么?”钟宁道。 “奴婢不知。”欢沁道。 “是顺从。”钟宁道。 欢沁一怔,如意会了什么,连忙磕头道:“奴婢愿意誓死效忠于娘娘。” 钟宁嘴角一勾,坐定在软塌上,端起了一杯茶,悠悠地品着,静静地看着欢沁好一会。最终道:“你回去吧,关于你今夜所说的话,本宫会好好考虑考虑。梅妃那边有什么举动,都要一五一十地告知于本宫听,倘若让本宫发现你有什么不实不忠之举……” 钟宁还未说完,欢沁便吓得磕头道:“娘娘请放心,奴婢誓死效忠娘娘。” 对于欢沁,钟宁并不是完全相信,毕竟她的为人,钟宁很清楚,这样一个能够背叛自家主子的人,难免不会背叛自己?但留着欢沁在,对于自己的计划,还有一些用,何乐而不为? 倒是那个方小晴,成了钟宁最为头疼的事。不管从什么方面来说,方小晴比欢沁都更有优势作为自己对付梅妃的棋子,但那个丫鬟实在太固执,钟宁也没想到,她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袒护梅妃。如果方小晴成为不了自己的棋子,唯有除之后快…… 第二日清晨,小晴被身上的疼痛疼醒过来,柴门开了,外面的光线照射进来,正好洒在她的脸上,眼睫颤动,醒了过来,她看到宁妃出现在眼前,甚是惊讶。心想:没想到宁妃娘娘为了对付梅妃娘娘,连这种地方都要亲自来。想着想着,鼻里不觉轻轻哼了一声, “方小晴。”钟宁淡淡叫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小晴闭上了眼睛,不去理会。 钟宁有些意外,没想到她如今沦落成这副狼狈的模样,忍受着浑身的疼痛,也不愿屈服一下,不乐之下,向身后一起跟来的李胭脂使了个眼色。 李胭脂会意,命人端来了一盆冷水,那是从冷湖里取来的水,水里加了盐,一下泼在小晴的脸上,身手,伤口上。疼的小晴惨叫了几声,晕厥过去。 钟宁见她痛昏过去,并没有罢手的意思,又向李胭脂使了一个眼色。 李胭脂,命人取来了一些医用的银针,并命两个宁熙宫的丫鬟,将小晴从地上拉起来,李胭脂眼里毒地一横,手里捏着那些医用银针,走到小晴的跟前,嘴角一勾,竟一针、一针往小晴的手指头上扎去。 昏厥中的小晴被这阵连接而来的疼痛,啊地疼醒过来。眼里充满了血丝和眼泪,几乎崩溃的叫喊,在李胭脂的扎针过程中,一点点地低了下去。 “晴儿。”宁暮失手打翻了茶水。茶杯砰地一声落在地上吗,割伤了手指。 晴儿…… “欢沁!欢沁!”宁暮跑出内殿,将欢沁叫来。 “娘娘,怎么啦!出了什么事啦!怎么神色这般难看,您流了好多汗呀。您的手怎么啦,流了好多血呀。” “你去打听一下小晴的情况,一有情况,马上回来向我汇报。”宁暮正色道。 “娘娘,晴儿姐姐被宁妃娘娘关进了柴房呢,您忘啦。宁妃娘娘派人看守的紧,奴婢靠近不了。”欢沁似乎不愿意去。 宁暮心里想着出宫去南山郡的事,方才喝茶之时,突然手上打落茶杯,她心中有不好的预兆,小晴一定出事了,本想着在宫中,钟家的暗人可能已经埋伏在了自己的身边,自己想去看小晴,却因为身份的缘故,有所不便,又放心不下小晴,便想着让欢沁前去探探情况,但见欢沁的回应,宁暮又想起之前她设计自己的事,便又留了一颗心眼。 对于欢沁的回答,宁暮并不感到意外。只是觉得小晴和她是多年的好姐妹,如今小晴正在受苦,她却只肯躲在背后看戏,一试之下,宁暮心中冷笑一声,指望欢沁能够回头,已经是不可能了。想到这里,宁暮便以让她去煮茶的借口,将她从身边支开。 见欢沁离去,宁暮这才离开暮云宫。出宫在急,可小晴的生死她也不能不管不顾。倘若自己在这样的情势下离开皇宫,小晴势必会受到宁妃的欺凌,情况只会更加糟糕。她到底是我的丫鬟…… 宁暮出了暮云宫,途中遇见林茂正好想赶来。 “见过梅妃娘娘。”林茂道:“娘娘,这是要去哪儿?” “林统领,我有不好的预感,小晴一定出事了。”宁暮道。 林茂低眉一思,毫不犹豫道:“梅妃娘娘,如果您向救小晴姑娘,属下愿意陪您去为小晴姑娘解危!” 刚说话,宁暮已经阻止不及林茂,见他神色坚定拉着她往关押小晴的柴房方向疾步而去,边走边道:“给您钥匙的是属下,属下既然已经答应要替皇上保护好娘娘和娘娘宫里的人,便不会如约到底。”林茂并未真的去拉宁暮的手,只是象征性地示意她一起走。毕竟他知道梅妃和自己的身份有别。 宁暮止步道:“林统领,此事让我自己来吧,小晴既是我宫里的丫鬟,便是我的责任。你和宁妃没有仇怨,犯不着为了暮云宫的事和她作对。” 林茂肃色道:“梅妃娘娘,属下是奉皇上之命,职责在身,您就不用和属下客气了。” 二人话毕,赶去关押小晴之地,却被几个侍卫拦住:“宁妃娘娘有令,这里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这是梅妃娘娘,你连梅妃娘娘的路也敢拦吗!”林茂厉声道。 “梅……梅妃娘娘。”侍卫面面相觑,都向后退开一步。 林茂转头对宁暮道:“娘娘。” 宁暮点点头。 林茂破门而入。 柴房内却空无一人。地上血点斑斑。 “娘娘,人不在这。”林茂道。 宁暮走近看到地上的血迹,神色担忧:“他们对晴儿动刑了。” “娘娘,现在该怎么办?”林茂道。 “去宁熙宫。”宁暮正色道。 “是。”林茂应道。 宁暮的心情很复杂。 倘若这次小晴又因她被宁妃欺凌,吃尽了苦头,宁暮怎么的也不会原谅自己。毕竟这这件事上,小晴从始至终并未有什么错。一面又担心宁妃会拿小晴要挟自己,而逼迫自己让步,从而便承认自己出宫是为了有不轨,那么宁妃的目的便达成了。 这场持久战,宁暮不得进行深刻考虑。这里边的行为是有目的与利害权衡存在的,而避开林茂不行自己去处理不行,不避开又显得有些刻意,是以最终只有让林茂也参与进来,毕竟他是钟沉身边的人,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上,钟宁不给自己这个梅妃面子,不会不给钟沉面子吧。这一切的一切,纯粹只出自对小晴的保护,因为她是暮云宫最忠心的丫鬟。 宁暮从来不是娇柔文静的女孩子,软弱只有在从前的陆昭宁身上看的到,而如今,她已经不是陆昭宁,她正在一点点地意识到,自己是大宣国的梅妃娘娘。既然敌人不肯放过自己,现在拿着身边丫鬟的性命来对付自己,又怎么可能轻易让敌,对敌胆怯?这不是现在宁暮所所会做的事。 昔日和钟沉在一起的时候,钟沉总是毫不言说地出面保护自己,而自己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做好他背后的女人,总会安安稳稳。可如今钟沉不在,更让一直将自己视为死敌的宁妃娘娘有了造事的机会,还能靠谁? 只能靠自己。暮云宫一大帮下人们正在等着自己这个梅妃主子保护她们,她们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这个梅妃的身上,倘若连自己都认怂,暮云宫就真的完了,那些宫人们便会在这偌大的深宫里过着低声下气的生活。所以,宁暮这次不会选择退让。 也正因为此,她才会因为看到小晴吃苦,产生了不忍心和愧疚,甚至有些时候不知所措。而林茂的支持,更是给足她方向,这次,唯一能救小晴的人,还是梅妃自己。 倘若自己这个主子都不去救小晴,还会有谁来插手管?可怜的小晴。 往宁熙宫的道路不远,宁暮却走得甚疾,她心里面好像有非常冲动的情绪一下子被激开,有一点儿担忧有一点儿愤慨,又那么地不安着,那么忐忑着,就在隐隐约约地,沉沉浮浮地,隔着林茂陪着她走到了宁熙宫门口,才渐渐变得分明,起初复杂不可言说。她明白,今日和钟宁之间,势必有一场战。可又有谁知道,她的身躯内已经换了个崭新的灵魂,那是一种渴望。渴望自己能够拥有能力去保护一些无辜的人。 有时她最看不分明的是她自己,可林茂作为旁人,却看的很明白,梅妃娘娘是个好主子,方小晴虽然可怜,却拥有天下间最好的主子,必有后福。 林茂将这些的话藏在心里,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来,可他的眼神却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他很看好梅妃,见梅妃担心小晴的神色,这种眼神变得更加坚定不拔,也许只有他一个人明白,那是什么。 林茂原可以问得更清楚,可以有更多的机会,向梅妃表达自己的心意,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而已,可是他却在一度的冷静之后,在陪着梅妃走向宁熙宫的这段路上,被清冷的风吹醒,最终于仓皇之中生出了退意,他的温情款款,随着目光对梅妃背影的悄悄注视,瞬间落荒而逃。 一种笃定的感情,慢慢滋生,不离不弃。哪怕这份心意最终被埋没在心底,他也无怨无悔。这样的一个女人,谁又不疼惜,不想去伸手保护,他很羡慕皇上,能够光明正大地将自己的爱给予她,可自己却不能,因为君臣地位的差别,林茂最终将这份遗憾藏在了心底。 而宁暮,退一千步一万步,不考虑其他任何人,单是考虑她自己,考虑暮云宫,救小晴,是今日一定要做的事,她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思,她觉得自己对暮云宫越来越舍不得,不是因为这个地方给予她很多好处,而是她对小晴和暮云宫里的那些丫鬟有了愧疚,在她看来,不管是娘娘还是宫女,都是有尊严的。小晴受此屈辱,怎能不伸手将她予以解救。 容色美艳,温柔大方,母仪之范,即便是之前认为宁妃看不惯自己的时候,她也会忍不住去羡慕这个京都第一美人宁妃娘娘与生俱来的条件……可如今,宁妃在她看来,已经不似以前那个宁妃,现在的这个宁妃,变得更毒,更狠,更为冷漠,更可怕,这究竟是什么样一种心情? 宁暮,你面对的将是一个可怕的女人,如果你有任何的退却,你就输了。 对于后宫耍手段这种毫无类似的经验,宁暮这个时候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去奢望钟沉能够回到她身边,为她,为她的暮云宫去出头,她只能自己摸索,然而,摸索来摸索去,也仅仅只是浅浅的,渐行渐进的情绪,始终挥不去自己来宫里的真正目的。宁妃做的这一切,无非是要逼自己暴露出身份。 她强迫自己将思绪放在接下来要进行的事之上。她的步伐走的很急,带起从耳边吹来的风,呼呼而作,然后,心底那声微弱的质疑声很快地被另一个声音压了下来:“你不是以陆昭宁的身份来面对你的敌人,你是堂堂的梅妃娘娘,你怕什么?” 第二百七十章 宁熙宫讨人落空 宁暮踏上宁熙宫的石阶时,周边的一切都是寂静无声。透着一些沉闷的味道。 宫门口静悄悄地站着两个守门的丫鬟和太监。只见丫鬟钟云从殿内走出,见了宁暮,忙笑道:“梅妃娘娘来了,宁妃娘娘在里头呢,才说梅妃娘娘今日一定会来宁熙宫坐坐,没想到,梅妃娘娘还真给盼来了。”说着微笑着,似乎知道宁暮要来一样,引了她进去。 待看到林茂跟在身后,钟云眉头微微一蹙,料到梅妃会位了小晴的事找来,却没料到林茂也会跟来。 钟宁在宁熙宫的内殿里躺着,宁暮瞧她悠闲地躺在那里,似乎并无睡意。 见宁暮来了,钟宁才微微有了一点反应,起身命钟云看茶。宁暮也不去阻拦,她也不说自己这次来是为了喝茶聊天,心里想着小晴的事,随即保持住了微笑,按照规矩向钟宁行了一个道:“宁妃姐姐。” “梅妃妹妹怎么来了。”钟宁慵懒地起身,她的妆容依然那么美艳动人,只是看人的眼神里多一些过去不曾有过的狠厉和干脆。这一点,令宁暮也感到惊讶。 钟宁从命钟云拣了枚赤金长簪,让她伺候为自己挽发,看样子倒像是刚午睡睡醒。嘴里轻声抱怨道:“云儿,本宫睡了多久了,怎的,梅妃娘娘来到家门口,你也不叫醒本宫,早知梅妃要来,你也该早点提醒本宫才是。还站在那里做什么,看茶。” 钟宁见宁暮神色严肃,也渐渐收了玩笑的神气,道:“梅妃妹妹怎么有空想起来本宫这里,可是为了找本宫聊天而来?本宫知道,皇上不在,这宫里比往日闷了许多,梅妃妹妹想必是无聊了,才寻到本宫这边来的吧。”钟宁修长入鬓的细眉,犹新月一钩,轻扬而起,配上她自信的笑容,显得势力十足,“本宫从前只知道,梅妃妹妹是不喜欢往本宫这边跑的,今日为了什么?” 宁暮听她说完,半是玩笑道:“宁妃姐姐说的是哪里的话。” “妹妹若是为了方小晴的事而来,本宫劝妹妹一句,这件事还是不要管的好。你我都是有身份的人,何必为了一个曾经出卖过你的小丫鬟,伤了两家的和气呢。”钟宁说着,面容渐渐露出一丝浅浅的哀伤和不屑。 宁暮此行的目的,钟宁很清楚。 “梅妃妹妹,你知道吗?你哪里都好,唯有一点做的不比本宫好。”钟宁说着,顿了一顿,道:“有时候冷眼旁观,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退路。” 宁暮浅浅一笑,她的笑容里浮起一缕极其清冷的疏淡,对于钟宁的话,她觉得有些可笑,听出钟宁眼中之意是要劝她退让,让她不要插手小晴之事,但小晴是自己宫里的丫鬟,宁妃是宁熙宫的主人,却将处置小晴的权力揽在自己的手中,不是故意为难自己,还是什么? “宁妃姐姐明知小晴是暮云宫的人,却屡次不顾妹妹的颜面,对她动以私刑,姐姐这是何意?”宁暮道。 “本宫对方小晴动以私刑?”钟宁微笑道,有些惊讶,“梅妃妹妹,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话?方小晴犯了错,你身为暮云宫的主人,却不予管教,本宫为宣国后宫考虑,便代以出面整治,只不过有些时候,手段重了一些罢了,本宫知道,梅妃妹妹是心疼自家的丫鬟,本宫能够理解,倘若有一天,云儿也因为犯了错,本宫也会秉公办处置,对小晴对以私刑,却是从何处说来?” “既然宁妃姐姐无意为难小晴,还请放了小晴,妹妹好接她回宫严加管教。”宁暮道。 钟宁嗤地一笑,饱满的红唇如一双鲜妍的花瓣,含了一缕微带讥讽的笑意,“梅妃妹妹,本宫倒是有心想放了晴儿丫鬟,可怪就怪晴儿丫鬟一错再错,你不知道吧,今天清早,她跑了。” 宁暮和林茂相视一眼,皆皱眉。 钟宁对钟云道:“云儿,你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和梅妃娘娘说一说吧,本宫有些乏了。” “是。”钟云应道。 “梅妃娘娘,有关小晴的事,还请您随奴婢到外面去说。”钟云低声说着,回头看看已经合眼大有睡意的钟宁。 宁暮看看林茂,只有退出了内殿。她心里知道,钟宁这是要故意将她和林茂支出内殿。 “梅妃娘娘,这件事上,你们确实误会我家娘娘了。自从上次宁妃娘娘命人将小晴关去了柴房,才一日的功夫,她便跟奴婢提起,说看着小晴十分可怜,因为……因为梅妃娘娘的事,要白受这种罪,她也于心不忍,是以今天清晨便命人准备将小晴放了,好送回暮云宫去交给您,没想到……” 钟云说着,故意顿了一顿,半晌才道:“没想到,等我们的人去看她,她却不见了,估摸着是跑了。” “不可能,云儿,小晴怎么会跑。”宁暮不信道。 “本来奴婢也觉得晴儿的性子虽然刚烈,但到底也是个知道宫里规矩的丫鬟,没想到她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不知使用什么法子,便逃跑走了。”钟云说着,目光闪烁,面上却现出了焦急之色。 宁暮一颤,对于钟云的话将信将疑,“不可能,宫里守卫森严,晴儿身上有伤,又被你们饿了两日,怎么会有力气跑出宫,云儿,她到底在哪里?” 钟云坚持道:“梅妃娘娘,奴婢说的都是事实,如今谁也不知小晴丫鬟在哪,就连宁妃娘娘也不知道,她就是跑了呀。” “一个大活人能从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跑走?”宁暮有些激动,若非林茂劝住她,恐怕便将心里的话向钟云揭开,今日此行宁熙宫,本想着能够向钟宁讨人,没想到,钟宁却将此事推向了更加弥漫的地步,她们口说不知道小晴在哪,无异于又将一顶私逃出宫的罪名扣在了小晴的头上,钟宁啊钟宁,你究竟是要干什么。你要折磨小晴到什么时候。 “梅妃娘娘,请别怪奴婢多嘴,这次恐怕您真的是误会宁妃娘娘了,奴婢知道,之前您和宁妃娘娘之间有一些误会。”钟云说着,于无声无息之中,收起了嘴角隐藏的笑意。那是一种隐藏至深的得意,宛若设了一个完美的圈套,正见着宁暮正在一点点地往里面钻,钟云心里笑了,此刻的笑大概也是钟宁的笑吧。 宁暮沉默了一下,仰起皎洁如月的脸庞,语气中难掩质疑和愧疚之情,“云儿,你扪心而问, 可不曾在帮着宁妃说谎?” “奴婢说的句句属实。”钟宁面不改色。 “你可敢当着我的面发誓,你今日所言的一切,没有一句欺瞒。云儿,你看着我的眼睛,你说。”宁暮大概是太担心小晴了,才问出了一些反常的话。 对于宁暮的逼问,钟云好像也有些惊讶,她犹豫了一下,最终道:“奴婢说的句句属实,如有一句谎话,它日便被乱箭射死。”“乱箭射死”余音一收,钟云的心头一震,眼看着梅妃相信了自己的话,带着一丝失望离开,钟云的情绪一阵凌乱:我这么做,究竟是不是错的,究竟是不是在为宁妃造孽。可若不这样做,昔日的钟宁小姐便再也回不来了,倘若让梅妃娘娘抢了宁妃娘娘的皇后之位,这辈子钟宁小姐都回不来了。 只是钟云到底还年轻,哪里知道“忠心错付”这四个字对她的未来意味着什么,但现在的她,只知道,跟随了钟宁小姐,便要为忠心到底,哪怕最后会付出自己的生命,她也心甘情愿。 忠心错付!这四个字,犹如千万根针一样,一根根地扎在了钟云的心头,若是在从前,她或许会因这四字而失声痛哭,不让钟宁小姐发现。然而,在此时此刻,那种痛楚的感觉,不过是在一瞬罢了,取而代之,已是这种忠心错付的麻木感,为了效忠钟宁小姐,效忠她的宁妃娘娘,她已经又错了一步,好像无法回头了。 伤心么?她也曾为了自己心爱的男子而夜里偷偷神伤,却永不如这种忠心错付的痛来的撕心裂肺,来的痛不欲生。然而,如今,不管是哪种付出,伤心过去了,也便不再伤心了,只是觉得自己这么做,究竟值不值得的,她始终相信,钟宁小姐,一定会回来的。然而,最终在她心头所余的,不过是,她对已然逝去无法追回的往事的一种麻木而已。 钟云的容色于一丝自我挣扎之中,渐渐淡然了下来,最终转身回到了内殿,去想钟宁禀报一切,梅妃的反应,林茂的反应,这一切让她的主子宁妃闻听了之后,使宁妃的情绪一下变得轻松起来,变得得意起来,就好像获得了一次胜利。 “她真的信了?”尽管钟宁对钟云的话很满意,但仍旧有所不放心。 “回娘娘的话,奴婢看着梅妃娘娘离开时十分失望和着急,大概……大概是相信了吧。”钟云道。 “那真是太好了。”宁妃嘴角一勾,笑了一笑,瞥见钟云站在那里出神,有些心不在焉,“云儿,你这是怎么了?脸色变得这般难看?”钟宁询问道。 钟云如从平静的惊悸之中幡然反应过来,忙道:“奴婢没事。” 钟宁眯起了眼睛,看着钟云:“云儿,这件事上,你可不要给本宫出什么差错。” “是。”钟云虚惊一场,她心里藏着想法,那是一种面对良心的谴责,也不知为着宁妃做了多少事后,她才有这种感觉,那是一种很不舒服的情绪在暗暗影响着她。 “梅妃对方小晴的情意,本宫自认是万万做不到的。但,云儿你记住,只要有本宫在,你的这一辈子便高枕无忧。好了,别想了,替本宫捶捶肩,这两日也不知怎么的,身体老是不舒服,毫无食欲。” 钟云道:“娘娘,要不要请秦提点进宫为您看看?” 提起秦天,钟宁想起有些日子没见他了,心想着他和云妃的事,心中的念头顿起,看着钟云,琢磨着是时候该对钟云兑现之前的承诺了。想要让秦天完完全全地站在自己这一边,拿着萧云的事控制他,终究也不是一个办法。 “你不说,本宫还真把秦天给忘了。明天你去太医院请他进宫一趟,就说本宫有事要和他商议。如若外人问起,便说本宫身体不舒服,让秦提点进宫看诊便是。”钟宁陷入了深思。 “是,娘娘。”钟云领命准备退下,刚走到门口,却被钟宁叫回:“对了,云儿,去御膳房弄些酸果子来,也不知怎么的,本宫最近老是想吃酸的东西。” 钟云心里“啊”地一声,惊讶地看着宁妃,应道:“是,娘娘。” 夕阳西下,宁暮回到暮云宫,心情沉重。 “梅妃娘娘,不如属下派些人手去寻找小晴姑娘吧。倘若钟云没有说谎,小晴姑娘私逃出宫,处境恐怕极其不妙。”林茂道。 “倘若她在说谎呢?”宁暮道。 林茂的眸光在瞬间黯然了下去,如被抛入湖水的烛火,一瞬间内就失去了光芒。他也不确定钟云的话是否真的,直到听到宁暮的声音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时,林茂才下定了主意。 “我不相信小晴会这么做,那夜你给我钥匙,我去见她时,她身体极致虚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她的身上又受了伤,根本没有能力能够自己私逃出宫。”宁暮道。 “娘娘打算怎么做?”林茂道。 宁暮目光一定,以她所知道的分寸,倘若自己公然向宁妃讨人,在她面前将小晴的事闹大,对自己势必没有什么好处,反而会使小晴陷入更危险的处境之中。到底该怎么做,才是对小晴,对暮云宫最为有利,她思前想后,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宁妃若想在小晴的事来对付我,她势必不会这么轻易放了小晴。林统领,你暗中派些人手,在宫里各处找找,也许小晴被他们藏起来了。她此刻一定过的很辛苦。” 林茂道:“梅妃娘娘,您先不要过于担心。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晴儿被他们带走,也不知正在受着什么样的苦难,我一点也安心不下来。林统领,依你之见,他们会不会把小晴藏在宫里?” 林茂思了一思,最终摇了摇头。 “连你也认为,他们会将小晴偷偷带出宫去。” “嗯。依照属下之见,宁妃娘娘倘若真的要将小晴姑娘藏在宫中某处,便不会让钟云告诉我们小晴私逃出宫一事,在这件事上,他们定是设计好了,所以,梅妃娘娘请放心,小晴,属下一定将她带回来。只是……” 宁暮道:“林统领,有话直说。” “是这样。皇上离开前,交代属下务必要照顾好梅妃娘娘的安全,倘若属下为了小晴姑娘一事,疏忽了对您的保护,恐怕……” “你是到时候怕皇上怪罪于你?”宁暮道:“林统领,小晴是我的丫鬟,她若有什么事,我势必不会安心,我明白皇上派你来我身边的用意,从始至终,他到底是不能完全相信我,他依然相信宁妃的话,将我当成宣国的奸细对不对。” “不,梅妃娘娘,其实您误会皇上了。皇上对于你,可谓是尽心尽力,无论外面有多少流言蜚语都指向您,皇上总是相信梅妃娘娘,还请娘娘不要辜负了皇上的一片真心。”林茂道。 第二百七十一章 羽林军误杀宫女 深宫之内,亮起了一片火光。一行举着火把的侍卫匆匆跑过。 “发生了什么事了,出动这么多的侍卫!”林茂从暮云宫中出来,看到一行侍卫匆匆跑过。 “见过林统领!” “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羽林军误杀了一名宫女。这会儿正调人过去处理呢!” “林统领,我们先去了,常大人还等着我们呢!” 林茂向他们点点头。目送他们而去。正逢宁暮从暮云宫内走出,看见他站在那里,还未离去:“林统领。” 林茂闻声回头:“梅妃娘娘。” “我听到声音便出来看看,这是怎么了?” “宫里出事了。羽林军误杀了一个宫女。” 宁暮一惊,神色紧张:“打听清楚是什么人了吗?” 林茂知她担心的是小晴,摇摇头:“属下也是刚刚得知。梅妃娘娘,你如果放心不下,属下愿陪您前去看看。” 等他们赶到时,看到一众侍卫正围成了圈。常卿正命人退开,也许是看到梅妃和林茂一起跟来了:“梅妃娘娘,林统领,你们怎么来了?” “常侍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茂询问道。 常卿看了一眼宁暮,笑容一僵,随即笑道:“哦,误杀了一个宫女,这名宫女鬼鬼祟祟地出现在禁地,被当成刺客当场射死身亡。” “让我看看她!”宁暮心头一震,冲到前面去,看到地上躺着一人,一眼看去,身形和小晴极像。不是小晴是谁? “林统领,梅妃娘娘这是怎么了?”常卿道。 林茂摆手叫住常卿,让他不要去打扰梅妃。 宁暮一步步地向那躺在地上的宫女走去,每一步都显得十分沉重,每一步都充满着愧疚,不安,难过,自责…… 她甚至不敢去看清那个躺在地上宫女的尸体,不敢去看小晴的那张脸。 可等她走近之后,等两名侍卫将那宫女的身子翻转过来后,她才虚惊了一场,保持住了冷静情绪:这个宫女不是小晴,却像在哪里见过。 宁暮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此人。一下怔在那里。 “这是漪兰殿的丫鬟冬梅。”常卿拿近火把,火光将宫女的尸体照的清清楚楚。 “冬梅?”宁暮登时想起,之前有一次经过漪兰殿时,听到一对男女躲在已兰殿的暗殿里谈话,说起什么要私逃出宫的事,后来此事一直没怎么理会,没想到,当夜那个准备和情郎暗暗密谋着要私逃出宫,私奔的丫鬟冬梅,如今竟被羽林军当成了刺客当场射杀身亡,可悲可叹。 林茂看见了那名死去宫女的模样,也为梅妃松了一口气:“梅妃娘娘,让属下送您回宫吧,这些事交给常大人他们来处理。” 宁暮点点头。思虑着冬梅一事,又生感叹,想不到偌大的皇宫,竟不断有人为了它成为了无辜的葬送品。冬梅死了,那么阿旺呢? 宁暮留意过了现场,并未发现阿旺,显然这场误杀意外有着种种疑点。冬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宁暮发现冬梅的手上有过抓痕,衣服也被抓破,在她生前显然是跟什么人起过什么激烈的争执,而那个人是她的情郎,当夜口口声声说要带她逃离皇宫的阿旺吗? 小晴的事已经让她心力交瘁,宁暮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为另外一个人去做考虑。冬梅无非是想要挣脱束缚,去追求自己自由的生活,然而最终却落到了这般悲惨的地步,被误杀,其实不过是作为深宫统治的牺牲品而已。 在宁暮看来,冬梅是可怜的。 脚上是软底的宫鞋,宁暮由林茂相陪,轻步回到暮云宫,一路上,静似无声,林茂没有去打扰她,他明白,令她忧心的事已经太多了,一方面除了皇上的事,现在加上小晴的事,可以说是焦头烂额。 林茂跟在她的身后。 行到暮云宫门口,宁暮忽然止步,回头冲他微微一笑:“林统领,谢谢你。” “为娘娘办事,是属下的分内之事。娘娘,您还在担心小晴姑娘吧!”林茂看出她的心思。 “说不担心是假的。” 周边寂寂无声,仿佛并无人来过的痕迹。宁暮想要一个人静静,让林茂今夜不必守在这里,宫中守卫森严,若真的有人想要害她,还有那些侍卫在,根本不必这样日夜守在身边保护自己。 林茂也只是回答说奉命行事。最终还是拗不过宁暮,自行离去。 林茂果然有心。眼看着宁暮走进殿内,这才悄然离去。 而宁熙宫那边,钟云得了消息立刻便赶回宁熙宫向钟宁禀报丫鬟冬梅之事。说起此事时,钟云一番感叹:“冬梅也是个可怜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云儿,不是什么人都值得原谅。”钟宁提醒道。 “娘娘,没想到事情有变,本以为能够活捉了阿旺和冬梅,没想到阿旺途中却扔下了冬梅自己跑了,这个阿旺,还真不是个东西。”钟云道。 “不过是死了一个丫鬟而已。有什么可惜的。冬梅这是咎由自取,云儿,你让常卿加派些人手,连夜去宫里各处搜一搜,本宫就不信阿旺不现身。”钟宁微笑道。 “娘娘,奴婢不懂,这件事跟咱们宁熙宫有什么关系呢?您为何要插手……” 钟云话未说完,钟宁便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云儿,本宫乃是将来要坐拥后宫的人,这后宫的事,按理说,都应该归于本宫来管。既然冬梅和阿旺私奔一事让本宫知道了,本宫身为将来的后宫之主,怎能视而不见?” “娘娘说的是。” 宫中多有宁妃的耳目,自从梅妃受宠以来,宁妃就逐渐变成势弱的一方,在宫中的日子一日不如一日,宁妃始终认为,自己沦落到今日的地步,全是梅妃造成的,梅妃仗着自己深受皇上的宠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她的目的也多半是为了和自己争夺统治后宫的权力。 难道你梅妃没有做皇后之心?本宫根本不信。天下之间,没有哪个女人能够经得起这个位置的诱惑,哪怕是你宁暮。钟宁想着,眼神渐渐变得犀利起来。 自己虽有娘家在背后撑腰,但到底立后一事,是皇上一个人决定的,自从梅妃嫁入大宣,昔日受宠的宁妃便一点点地失去了宠爱,一直以来她默默无闻,像影子般生活在皇上和梅妃的恩爱之中,钟宁曾多次无声叹息,钟宁啊钟宁,皇上为何迟迟不明白,我才是最爱他的女人,只有我才是值得她爱的,他为何迟迟不肯放弃那个女人,难道只是因为梅妃和那个女人长了同样一张脸吗?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那个女人,陆昭宁,你连死了都不肯成全我和沉哥哥。你到底是安着什么心。 知道这寂寂深宫中即便有君王的宠爱,独身一人也是孤掌难鸣,钟宁很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么。可是她却不知,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偏偏要为了那个南国的女人来和自己作对,他全然不知,在这些事上,他给自己出了一个多么大的难题,若换做旁人也就罢了,偏偏钟沉是知道钟宁的心思的,纵然他今生不再接受她的爱,可同那死去的陆昭宁也注定是无缘的了,却为何还不肯放弃? 也许男人都是这样,对得不到的女人,总是执着于心。钟宁想着想着,心里冷笑了两声。想起钟沉离京也有数日,也不知他一路上顺不顺利,习不习惯,尽管对梅妃有着怨恨,但对于钟沉,这个时刻,一切委屈和愤怒都转换成了对他的牵挂,沉哥哥,路上还好吗? 钟沉于颠簸的马车中惊醒过来,嘴里喊着宁暮的名字。戴弩见他醒了,笑道:“皇上,又梦到梅妃娘娘了吧。” 钟沉叹了一口气,闭目沉思,忽地觉得右眼皮跳个不停,难安道:“戴兄,此去北音,朕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帝京。” “依属下看,皇上您最放心不下的是梅妃娘娘吧。”戴弩开玩笑道。 钟沉叹道:“也不知宫里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是还有林统领吗?有林统领在,梅妃娘娘不会有事的。皇上还是想想,到了北音如何应付奥其吧。那才是更大的难题。”戴弩道。 “许淮生怎样,醒了吧?”钟沉忽然提道。 戴弩掀起车帘,命马车夫将马车停下,跳下马车,跑去后面一辆马车,掀帘看到许淮生正坐在座位上,呼吸匀称,睡的挺香,这才命马车夫继续赶路。 戴弩也回到了钟沉的那辆马车上,回禀:“许大夫睡的可香呢,这两天,大伙都睡不好觉,我看,就剩他一个人睡的最好。皇上,不知您是怎么想的,此行为何要带上许淮生?他可是您的死对头啊。” 钟沉苦笑一下,所有的不安最终化成了如水的冷静,他静静道:“朕留着他,并非是为让他和朕作对。” 戴弩思了一思,道:“皇上,可是为了璧国之事?” 钟沉看向他,深重地点了点头。 是了,戴弩心道:难道皇上对璧国的那个传闻也有兴趣? 他所说的那个传闻,事关已经被雪国灭掉的璧国后裔之谜。璧国后裔之中,流传着一件事,说是璧国才是南北州大地真正的统治者,璧国皇室后裔的血脉仍旧留存在这个世上,终有一天,它的后人们会带着对雪国的仇恨,复仇归来,重新登上霸王的位置。 难道,皇室是怀疑许淮生和璧国后裔有关?戴弩坐在那里,细细地想着。 “戴兄,还有几日,能到南山郡。”马车内沉静了一会,钟沉忽然问道。 戴弩道:“不出意外,五日之内便能达到。” “五日,五日……”钟沉掀帘看向窗外,感叹白驹过隙,也不知这短短的五日,没有自己在的宣国皇宫里,如今会变成一副什么样子。 暮儿,朕已经失去了我们的孩子,朕不能再失去你,你一定替朕照顾好自己。 细想起那日离京之前,宁暮就站在城楼之上与自己遥遥相望,不舍,贪恋,担忧,不安,牵挂,一切都在当日二人的对望之中,被揭发地淋漓尽致。 如若当日,他答应带宁暮随行,也许今日也不会因为缺了她而感到孤独。这种孤独,是两个人的孤独,暮儿,你可有想朕? 钟沉不觉苦笑一番,望着手中的那把折扇,陷入了深思。 戴弩见他坐在那里,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将脸别过去,独自去欣赏车外的景色,眼看着快行过了一条河流,天也渐渐暗了下来。 夜幕降临,却没有寻到什么客栈落脚,大伙最终只有选择就地而宿。 尽管随行钟沉的这几个人都是各个身怀武艺,但在这样的深山野地里,想要做好护驾的措施,压力也是极大的。 戴弩并非没有想过,倘若天黑之前,没有寻到新的客栈落脚,势必会给一些野狼虎豹、甚至是贼人钻了空子。 “戴兄,陪朕说说话儿吧!” 戴弩闻声转回注意力,点了点头。 “你还记得当初你来到大宣时的情景吗?” 戴弩笑道:“怎么会不记得,那日我以易容之术进了林统领的府上,遇上了皇上,没想到,和皇上做了一笔亏本的买卖,如今想来,实在是不合算,不合算呀。”戴弩打趣道。 钟沉知他是有意玩笑,道:“有些时候,朕其实很是羡慕戴兄。” “哦,戴弩两袖清风,虽说名义上坐着柔兰的使臣,但心却流浪在四海。怎么的也算是一个可怜的流浪人,皇上怎么会羡慕我呢?皇上可不要开玩笑啦。”戴弩苦笑道。 “朕说的是真心话。其实有些时候,朕反倒没有你来的自由潇洒,尽管朕是宣国的皇帝,可并不是事事都顺从心意,你知道,古来帝王总是高处不胜寒,就算是出使北音一事,倘若不是戴兄和你的几位兄弟肯出面帮忙,恐怕朕也十分烦恼。” “为皇上办事,乃是戴弩的荣幸。何况我的这几位兄弟已经跟随我多年,我既认了皇上为主子,他们几个也势必会和我一样,对皇上尽心尽力。皇上,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想要……” 钟沉笑道:“朕替朕的子民谢过戴兄,还有你的几位兄弟。” 戴弩摆摆手,笑眯眯道:“皇上客气了。对了,那个叫小采的小鬼头呢?皇上不是说他要一起跟来么?” 钟沉笑道:“小采年纪虽小,行事却独立,朕已经和他约定好了,在南山郡汇合。” “哎呀,那可不好。那个小鬼头年纪那么小,他能够找着路吗?”戴弩拍腿叫道。 第二百七十二章 茶馆观屠夫求亲 五日后。 钟沉一行人赶到了南山郡,入城。 南山郡城内,白泽图腾兴起已有数百年。听说白泽是昆仑仙山上生长着的灵兽,能说人话也听得懂人话,白泽特别通达世情,鲜于出没,若是得到明君帝王统一了天下,便会奉天命而至,飞到民间,是以当年钟沉登基那年,便保留了昔日南山郡里兴起的白泽图腾,尤虽然南山郡原为东野的境地,白泽自然便是东野王朝的象征,后南山郡被大宣所收,大宣国的皇帝依然没有将白泽彻底除去,反而将其赐予南山郡侯,作为南山郡特有的标志。 看到白泽图腾的钟沉,下意识地命人停住了马车。 钟沉和戴弩一起下车。 “皇上,您在看什么?”戴弩顺着他望去的目光,不解地问道。 钟沉看见的是一辆迎面而来的马车正在驶近,那辆豪华马车的车帘上绣着是白泽展翅的图腾,那是作为南山郡侯的象征,也就是说,钟沉所望见的这辆马车里所坐着的人,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此次他计划中所要找的南山郡侯。 待那辆马车驰的近了,车轮缓缓而止,正好停在了离钟沉和戴弩不远之处的,街边站着的一个屠夫的身旁。 过了片刻,车门开启,南山郡侯一身鲜亮的衣衫走下车来,竟向路边的那名皮肤黝黑的屠夫面带微笑地拱手行了个大礼。 戴弩看看钟沉,又看看前方路旁所站着的那两个人,心下思一思,低声道:“皇上,那是南山郡侯,而另外一个,应该是这郡上的著名屠夫,名叫田芳,听说他的武功很好,南山郡侯一直想招他为门客,可惜田芳不答应。” 戴弩的话将钟沉的注意力重新吸引了回来,他看着戴弩,略有所思地看了良久,有些不可思议:“戴兄,没想到,在南山郡还有你认识的人?” “皇上说笑了。”戴弩道。 南山郡侯与田芳开始交谈,清晨的阳光落于前方一座茶馆外的地上,正好照亮了他们二人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他们交谈时的每一个动作,甚至是他们衣服上的每一条细节褶痕,在钟沉和戴弩的眼里,都显得那般清晰。 钟沉不禁心生感慨,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碰上南山郡侯,一个堂堂的南山郡侯去在路边和一个粗鄙的屠夫大肆谈论,这个样子,究竟算是正常还是特别呢?若说正常,南山郡比不比帝京小,而他和戴弩一干人又是第一次来到南山郡,偏地便是这么巧地给他们碰上了。 这个南山郡侯和田芳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关系,难道真的只是南山郡侯想要请他道府上去做门客而已吗?钟沉琢磨着,也许此事还跟自己此行北音一事有关。 早在来南山郡前,他便暗中让人通知南山郡侯,会在南山郡落脚,并让他挑出几名武功高强能人,到时候与自己面见,随行同去北音。难道,这个皮肤黝黑、一副粗俗模样的屠夫田芳,竟是南山郡侯即将向自己推荐的人选? 南山郡侯啊,你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钟沉虽不以貌取人,但对于此事,也不得不留心了几分,此去北音,毕竟事关宣国,倘若不是因为情况特殊,也不会选择在出行途中,挑选一些可靠随行的人士。 然而,就在钟沉好奇之时,只听见那名屠夫田芳对南山郡侯说道:“田某一介乡野粗俗莽夫,早已无心仕途,郡侯又何必强人所难呢?”看样子十分不愿意。 南山郡侯微微一笑,十分谦和:“田兄真是过谦了。普天之下,五国之内,能够千里独骑追流寇,千军单枪擒贼人首级的能有几人?本侯知道,你自幼随父从军,早已经熟读兵法,而且擅使长枪,你十四岁时便力挫雪国大将奎婴,十七岁时又受封轻车将军……如此光耀,又岂是一个乡野粗俗莽夫数字能够概括的?” 钟沉心中讶了一声,远望着那名叫田芳的屠夫,对一旁戴弩低声道:“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屠夫竟是这般的厉害。” 戴弩对他的话,却不以为然,斜睨了一眼那田芳,调侃道:“厉害是厉害,只是人丑了一点。” 钟沉一怔,看着他,有些不解地皱了皱眉,竟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有些时候,他总觉得戴弩看人的眼神总是显得很奇怪,那种奇怪不是一般的奇怪,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诡异。 戴弩一愕,忙笑道:“嘿嘿,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过了一会,对于南山郡侯的话,田芳有些动容,但最后他仍旧是带着苍凉一笑,沉色说道:“郡侯既然对田某的过去了如指掌,那么,便应该知道,田某是因何丢了官职被逐还乡的。一个叛军之将的儿子,怎有颜面再上战场?” 郡侯凝望着他,目光中多出了几分惋惜,替他感到悲凉之色,“没想到,令尊身为雪国大将,竟会叛变……” “是,谁也没想到,家父会叛变……” “本侯没想到的是你,你身为田将军的儿子,竟会相信外面的流言。”南山郡侯声音陡然提高,谈起这件事,面上多了几分严肃。 田芳一怔:“郡侯,你是说我?” “是。”南山郡侯的目光一下变得格外得明亮,他用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田芳看,似乎想要把他的内心看的彻彻底底,想看看他在对待他父亲的事上到底是怎么想的,郡侯盯紧着田芳,他的眼神在田芳的身上须臾不离,把田芳逼的有些不适应。 “本侯没想到的是,田老将军一世英名,却是生了你这么一个愚蠢之极的儿子。你身为他的儿子,不但不曾想过要用自己的能力,为令尊正名洗清冤屈,既还跟着外面一些无知的人,人云亦云,黑白颠倒,是非不分,自暴自弃……” 田芳听了南山郡侯的话,激动地一把抓住他的手,急声问道:“郡侯,你说什么?” “本侯说什么,本侯说的难道还不够清楚吗?——田兄,难道你真的觉得令尊会背叛雪国,背叛他的国家吗?难道你真的觉得像令尊那样割肉喂将士连死都不怕的人,被因为被东野余孽俘虏之后,受不了他们的严刑拷打,才泄露了雪国的军情么?你何曾真正理解过你的父亲……” 田芳此刻的表情已然不是可以用“震惊”二字能够形容尽,他瞪起眼睛,声音颤抖,向后不觉地退开一步,似有些站不住脚,道:“郡侯,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说……家父是含冤而死,他是被人冤枉的?可……可当时,雪国四皇子见我之时,手上分明有着家父的亲笔供认不讳的认罪状,还有……不,不,还有他的下属,奎婴也都说……” 南郡郡侯冷笑道:“枉费田兄熟读兵法,你难道不曾想过,这世上还有借刀杀人和空穴来风二计么?你战胜过奎婴,依照奎婴的脾气,你想想,他若是看到令尊犯了事,会站在哪边。田兄啊田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田方身子重重一震,呆了半天,最终,终于慢慢地松开了那只抓在南山郡侯衣服上的手,不敢相信地往后推开,嘴里喃喃道:“不,不,难道是假的……难道当年父亲所受的一切罪名都是都是假的,都是萧瑜和奎婴那些人设计陷害他们的,不……” “人罪状可以造假,人证也可造假,但……”南山郡侯的冷笑渐渐转为了为平静的微笑,此刻,犹如一阵春风拂绿了河岸的青草一样,又似晨露湿润了初春的花蕾,给此刻出于几近崩溃的田芳一丝最温和,最为理解,最为体谅的色彩,“这一切的一切,一切的罪名都是假的,唯有令尊不是假的,你们父子二人之间的感情更不是假的。难道,连你身为田老将军的儿子,你也也不相信他么?当年若不是因为令尊之事,恐怕你也不会忍辱负重,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最终躲在南山郡潦草一生,依你的能力,这些根本不该由你来承担。不但令尊没有错,你也没有错。” 田芳怔怔地自己站立了好一会儿,忽地情绪崩溃,一拳锤在了身旁的墙壁之上,红着眼角,失声叫道:“我错了,我错了,父亲,我错了,我这次真的是错大了,愚蠢大了!” 南山郡侯叹了一声,悠悠道:“既是前尘已逝,来者未必不可追。田兄,你现在能够悔悟清醒过来,还为时不晚。” 田芳转身,砰地一下忽然向南山郡侯跪倒下去,磕头道:“小人田芳,一错再错,幸的郡侯将我从迷途之中拉回来。还请郡侯收下人到门下,只要能为家父伸冤,小人便是为郡侯甘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南山郡侯将他从地上扶起,目光坚毅宽容,带着温和的笑意,对他道:“田兄不用多礼,本侯就是为了招才而来,田兄既然愿意,那便是本侯的荣幸。只是……” “只是什么?” 南山郡侯的目光一下穿过窗子,看向深厚茶馆中垂帘之后的一条婀娜的女子人影,皱眉道:“此趟仕途凶险,本侯有与君同仇的决心,就不知田兄,是否真的能够和本侯一样,有着破釜沉舟的勇气?” 田芳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变得十分难看,变得惨不忍睹,或者说是惨败。过了一会,他顺着南山郡侯的目光,凝望着向茶馆内的那道女子的身影,目光变得飘忽不定,心意难决。 就连站在远处观看的钟沉和戴弩见了田芳这副变色,也能感到此刻,田芳是格外犹豫,或者说是已经痛苦到了极点。 钟沉的目光被顺着他们的眼角,看向了茶馆,隐隐约约听到那座茶馆里飘出的说书之声。那是女子的声音。从小他就喜欢听琴,听书,没想到在南山这样的地方,竟还有女子说书,也是令人惊奇。 从钟沉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田芳的手放在袖旁,已经渐渐紧握成了拳头,他的指关节甚至都慢慢变得发白,那是在忍受一番痛苦的挣扎,这条汉子正在挣扎,这个世上,除了为情所困,还有什么能够让他如此挣扎不休,难舍难割? 最终,于一阵沉默之后,钟沉看到田芳的那双手蓦然一松,泄尽了力气,好似得到了无限的释放一样,田芳抬起头,对南山郡侯道:“郡侯的意思,小人彻彻底底地明白了!共挽佳人之手本就是奢望,今日既已知道家父是被冤死,从今往后,为了复仇,在儿女私情之上,小人再也不做任何执念!小人会忘了她的,割舍掉一切,愿意跟随郡侯。” 钟沉的心沉了一沉,不觉皱了皱眉,看着田芳,心想:他这么说,也就是要放弃那茶馆之内说书的女子,也就是他的心上人了? 谁知,过了一会,南山郡侯听了田芳的话,却哈哈一笑,舒了舒眉,微笑道:“田兄误会本侯的意思了。” “额?” 南山郡侯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盒子,然后递给田芳,说道:“人生毕竟苦短,尺璧虽是寸阴,田兄,本侯知道,你为了桑娘,已在茶馆前死守了六年,人生之中,还有多少个六年可再容你再蹉跎下去?佳人可遇不可求,既是良缘,莫要误了,去吧。”说完,顺手推了田芳一把,田芳的脚向前踏出一步,竟踉踉跄跄地,被他这么一推,跨进了门槛,好不容易在茶馆内站住了身子,却见茶馆里喝茶听书的那些客人们纷纷转头向他望来,突然之间,茶馆内,变得一片安静,安静地甚至只能听得到田芳砰砰直跳的声音。 田芳抓着手中的盒子,面目飞白,一会红一会白,来来来回回之间变化了好几次,而茶馆里坐着、站着看热闹的那些客人,看着田芳的样子,似乎成心故意要把今日这场戏观看到底,全唱人几乎都摒住了呼吸,看着田芳,默不作声。 田芳,这个皮肤黝黑的屠夫,就这样于众目睽睽之下,一步步地,沉重而缓慢地,却又十分笃定地走到了那个说书的戏台子前,然后将南山郡侯赠与他的盒子轻轻打开,对着说书的桑娘,单膝便跪了下去,这一跪,令在场的人们张大了嘴巴。 “寒户田芳,爱慕桑娘多年,求娶桑娘为妻。” 顿时,茶馆里陷入了一旁诡异的沉寂,过了好一会,响起了出雷般的掌声。 戴弩不知何时,也拉着钟沉站在了茶馆之外,戴弩伸长了脖子往茶馆内去看,对钟凝成道:“原来,那匣子里装的是聘书。这个南山郡侯还真不愧是个精明的狐狸,为了招揽人才,什么招数都想的出来,连聘书都给准备好了啊!” 低垂的竹帘轻轻地摇晃着,过了一会,帘后的女子幽幽一叹,走了出来,对田芳:“你终于开口了。” 茶馆内的掌声再次响起,馆中的人们纷纷起身向田芳和桑娘恭贺,大家都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而喜,走到今日而感到高兴。其实田芳追求桑娘一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南山郡的这条街巷上的人都知道,每天一到说书的时候,茶馆之外,总会有一名皮肤黝黑的男子,望着茶馆内的说书女子痴痴呆呆地望着。 如果说那不是爱意,又会是什么? 而馆外,南山君王此刻正靠在自己的马车上,望着田芳和桑娘微微而笑,在阳光洒将之下,他车辕处的白泽图腾变得金灿若雪。 戴弩摸摸下巴,悠悠叹道:“没想到,原来这漂亮的美人桑娘对田芳这样的屠夫瓜也有情啊……” 钟沉看着眼前的一切,回味着南山郡侯方才对田芳说的话,“佳人可遇不可求,既是良缘,莫要误了”,想起当年的陆钟宁,心中不禁弥漫起一片柔情,和戴弩两人静悄悄地撤出人群。 那边田芳求亲成功,将盒子往帘后一递,又看了一眼帘上的女子人影几眼,脸上通红一片,最后转身跑出来,对着在外面等候的南山郡侯行了一个大礼,道谢:“若非郡侯当头棒喝,叫醒了田芳,可能至今田芳都会活在醉生迷途之中,更是无任何勇气向桑娘求亲……多谢郡侯大恩!” 第二百七十三章 南山郡君臣相见 南山郡侯受了田芳这一道谢之礼。 田芳又道:“从今以后,田芳唯郡侯马首是瞻,任凭郡侯左右,只要能为家父报仇,洗清冤屈,田芳誓死相随!” 南山郡侯笑道:“不急,田兄,你先好好当你的新郎,他日用你之时,也好对你的娇妻有些交代。男儿汉大丈夫,不可不顾家里老小,你今既已获得娇妻,且行且惜。” 田芳听罢,连声应“是是是”。 南山郡侯微微一笑,转身便要上了那豪华马车,忽然又停下来,对田芳交代道:“对了,还有一事,可能要劳烦田兄相助。” 田芳忙道:“郡侯只管吩咐便是!” 南山郡侯又是一笑,他这次笑的和之前的笑容都不太一样,少了几分庄重,却是多了几分慧黠,虽是二十多岁的人,却骨子里有着三十多岁人的稳重。 田芳顺着他的目光,朝着离他们不远处的两辆马车望去,正好看到钟沉和戴弩他们刚上了马车。 “郡侯,那是什么人?”田芳瞪大了眼睛,往钟沉的那辆马车注目。 南山郡侯却毫不意外,眼里带着笑意,仿佛已经知道马车内坐着是什么人。似笑非笑的眼神里充满了喜悦:“你的事解决完了,本侯也该去会会这位远方而来的贵人。” “郡侯这是要?” “回郡侯府!” “那我呢?” “田兄一起来吧!” 田芳身形一闪,瞬间闪到了南山郡侯的面前,就一瞬间,快速如神出鬼没般,眨眨眼的功夫,田芳那副魁梧的身躯随着他的步伐的跟进,竟会让人有种轻盈似燕的错觉,一点也不像是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毫无笨重之感。 田芳的轻功竟然这般厉害。 钟沉坐在马车内,随着马车轻轻颠簸,他的心情却反而平静下来。 南山郡这条街的道路并不好走,路上常有一些小石子给车轮前行造成了阻碍。 戴弩顺手掀开了车帘,看到载着南山郡侯的那辆白泽马车正跟在不远的身后,而田芳大概也已经坐进了郡侯的马车内。 “皇上,他们追着我们来了。”戴弩放下车帘,提醒钟沉道。 钟沉坐在车内,嘴角带着微笑,心情仿佛十分畅快:“戴兄,你见多识广,走南闯北的这些年,相比也认识了不少能人。你可探究过那么多人,可曾探究这位新上任的南山郡侯的家底呢?”说着,露出考验他的笑容,尽显帝王的神秘。 “皇上真是说笑。”戴弩顿了顿,摸了摸下巴,思忖道:“皇上,这位新上任的南山郡侯姓马。我记得不错的话,上一任的南山太守也是姓马。只不过此‘马’非彼‘马’,此马乃是宣国的‘马’,彼马乃是东野的‘马’,自从南山郡被大宣所收,郡侯便代替了太守。” 钟沉笑道:“戴兄果然见多识广。不过,你还是没告诉朕,这位南山郡侯真正的来历?戴兄,朕可不是好唬弄的人喔。” 戴弩指着钟沉似笑非笑,道:“皇上这不是强人所难吗?这位新任的南山郡侯看起来年纪轻轻的,能够有多少精彩的经历值得我去探究,唉,真是为难我了啊。” “哦?依戴兄的意思,这南山郡侯岂不是一文不值我们探究了?”钟沉道。 戴弩笑笑:“那倒而已不是。属下的意思是,皇上应该比属下更为了解这位新上任的南山郡侯才是,怎么还问起属下来。” “戴兄,朕和你说过了,在朕的面前,不要自称属下。你我是兄弟。”钟沉面色微沉。 戴弩笑笑:“我能跟皇上称兄道弟,这辈子已经十分知足了,只要是皇上的事,便是我戴弩和我这几位兄弟的事,有什么事皇上尽管开口!”说着,拍拍胸膛。 钟沉摇摇头,道:“戴兄,你不但没有因为戴铁军戴叔叔的事而埋怨朕,反而肯帮朕,朕真的从心里感谢你,真的。” 戴弩哪里能经得起听到这样柔情的道谢话语,反倒显得不好意思,他道:“您客气了,我爹的事,也算是获得了一个良好的结果,所以我并不埋怨谁,对了,皇上,我们这是要直奔郡侯府上么?可马郡侯就在身后,何不停下?” 钟沉道:“我们直接去郡侯府。” 戴弩纳眉不解。 钟沉笑道:“戴兄,岂有在道上谈论国家要事的道理?戴兄过惯了走南闯北的生活,觉得什么都随行随行,怎么舒服怎么来。而朕,却是从小在皇宫里长大,很多事做起来,反倒没有戴兄显得那么无拘无束。” 戴弩点点头:“皇上说的是。” 话毕,戴弩掀开车帘,看到马郡侯的马车正在减慢速度,仿佛也无意马上跟上来,也许是怕惊扰了圣驾,是以有所忌惮。三辆马车在道路上缓慢行驶。 而南山郡侯大概也知道,钟沉和戴弩他们早已看见过刚才在街头和田芳求亲的那一幕了,是以不急着追赶钟沉的马车,只是缓慢地跟在后面。 田芳不知身前的两辆马车,为首的一辆里坐着的是宣国的当朝皇上,但南山郡侯已经猜到了,等候了多日的帝京贵人已经近在眼前。 “出使北音,朕不想弄的太过张扬。是以临时改变了路线,转从南山道而行,朕这么做,是为了避开一些不确定的危险。朕打算在南山郡挑选几名武功高强的能人谋事陪朕一起出使北音,一来节省了一些时间,二来,郡侯门下能人异士甚多,等朕到了你的府上,别忘了向朕推举随行北音的人选。” 南山郡侯想起钟沉写给他的密诏,眉头微微皱起,表情变得格外严肃。田芳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问道:“郡侯有心事?” 南山郡侯摇摇头:“倒也不是什么心事,主子们的事,比本侯的心事还要大。” “郡侯所说的主子,指的是何人?”田芳好奇道。 南山郡侯附耳过去,在田芳的耳旁低声说了两句,便见田芳瞪大了眼睛,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郡侯此次由有意招田某为门客,可是和这位帝京来的贵人主子有关?” 南山郡侯点点头。 田芳觉得不可思议,他道:“没想到皇上居然会来南山这种小地方,还真是难为他了。” 南山郡侯道:“田兄,你大概还不了解咱们的这位宣国皇帝,虽然他的年纪比你我都还小一点,但为人作风,治国的手段却甚是有一番个性。这次皇上微服私访南山郡,也是看的起咱们南山郡的百姓。本侯也不怕你介意,说句实话,南山郡还不归属宣国的时候,在各方便,包括人文制度之上,有太多的限制。东野被雪国所灭,南山郡阴差阳错之下,被宣国所收,城内的风气比东野王朝统治时期,和谐了不少,也自由了不少。不是我过分夸赞咱们的这位宣国皇帝,而是这位年轻的皇上在治国之道上,确实有着和其他四国与众不同的方法。” 田芳点点头。 说话间,轻车已经驶近郡侯府坐落的街道上。 南山郡侯命马车夫挥鞭加快了马车形势的速度,追上了钟沉的马车,别了过去。然后一个劲儿地冲到了它的前方,引领者钟沉的马车寻到了郡侯府的门口。 戴弩向钟沉一笑:这只老狐狸花招儿真多,他大概是怕我们找不到他的家门吧。哈哈哈…… 钟沉一笑置之,不管怎样,这对君臣总归要相见的,早见晚见只是时间的问题。 等三辆马车都稳稳地停了下来,戴弩率先跳下马车,冲到了南山郡守的那辆马车,恨声道:“郡侯爷,郡侯爷,就你这只死狐狸的眼角最尖,耳朵最灵!没想到,阿谀奉承起主子来,也勤手勤脚。” 南山郡侯看见戴弩一下冲到自己的跟前,便对着自己开着玩笑,不免有些意外若惊,直到看到钟沉从马车上下来,才恢复了容色,笑脸盈盈地走向钟沉,纳头便拜,高呼:“南山郡侯马小谨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跪下叩首时,田芳也一起跪下。 钟沉笑道:“都起来吧。” “谢皇上!” “马郡侯,你怎么知道这两马车里坐着的就是朕?”钟沉笑问。 马小谨道:“微臣虽然没有亲自进京见过圣上的尊颜,却已经将皇上俊朗的面容牢记于心,是以,方才在街上微臣找到田兄时,就已经认出了皇上。” “这个马屁拍得还不错嘛!”戴弩调侃道。 钟沉向戴弩使了个眼色,忍俊不禁,戴弩笑笑。 “既然你知道朕要来,怎么,还站在这,不打算将朕接入你的府上,请朕喝杯茶水?”钟沉道。 马小谨笑着连声应道“是是是”,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将钟沉和戴弩请入府中。 这位新上任的南山郡侯,名唤作马小谨,其父马冀衡是上一任的南山太守,只不过那个时候,东野还未被雪国所灭。后来,南山郡被宣国所收,南山太守一职便一直虚设无人接替。先文帝为了大宣区别于东野,便将原来的南山太守一职改称为南山郡侯,“侯”字,大有封后之意。同样的官职,相比“太守”,“郡侯”二字就显得更加尊贵。 马小谨曾跟随东野太学府的师傅们学习百家文化,是以博学多才,而其父马冀衡、其叔父马冀玄又双双擅长兵法谋略之术,是以马小谨可谓是能文能武。 马小谨不怕丢了南山郡侯的官帽,独独就怕不能长呆在南山郡——这块曾经属于他母国东野的土地,按照他的话来说,他放下身世,肯屈膝于宣国天下的脚下,在南山郡发展,一方面是钦佩钟沉的治国之道,另外一方面则是和他的念旧情怀逃脱不了干系。 “来人,看茶。”马小谨命人看茶。郡侯府的家丁领命便去了。 “皇上,您之前捎给微臣的加急密诏,微臣已经收到也看过了。微臣也已经为皇上招募到了一名武功能人。”马小谨说罢,笑看站在身旁的田芳。 田芳阔步走上前去,在离钟沉跟前四五步的地方,跪拜:“小人田芳,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田方?哪个方?” “芳草萋萋之芳。” 戴弩“噗”地一下没忍住,将口茶喷了出来,哈哈笑道:“田兄,你取个女人的名字做什么。” 田芳黝黑的脸上涨的红红的,一脸尴尬,看了戴弩一眼,有些不悦,但因为钟沉在,也不好发作,只解释道:“小人本名田方,不可方物之方。后……”他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继续道:“后来因为一些事,迫不得已才改了名字,将方字改成了芳。这有什么好笑的吗?”田芳说着,眉头一紧微微斜起,瞪着戴弩。 戴弩咳嗽了两声,坐直了腰板,摆摆手笑笑:“没什么,没什么。你继续,继续。”却仍憋着笑。 “皇上,这位英雄是……”马小谨见戴弩言行滑稽,潇潇洒洒,面容端正,骨子里却透着一股流氓的气质,猜也是大有来头,不禁询问。 未等钟沉回答,戴弩自行站起,抱拳说道:“戴弩,弓弩之弩。”声落坐定在椅子上,自我介绍毫不拖泥带水,干干脆脆。 马小谨点点头,也向戴弩行了一个礼,以示礼貌。 钟沉见他们三个互相打过了招呼,便开始说起北音一事,直入正题。 田芳虽是马小谨招入郡侯府的门客,不管怎么说,为郡侯做事,将来到底是也在为这位宣国的皇帝做事,是以当他听到此次他的任务是要保护钟沉出使北音之时,竟有些受宠若惊,宣国皇帝出使北音赴北音皇妃的寿宴,何等的大事,自己却有幸接手这个任务,惊喜之中,觉得有些压力,毕竟只是全宣国最尊贵的男人,倘若有一点差池,那也是要掉脑袋的事。但他何尝怕过?只是觉得这样的大事,郡侯居然找自己这样的乡野莽夫,未免让人觉得有些意外,也不知皇上听了后,是怎么想的。 田芳看看钟沉,见他听了马小谨推举自己之后,面上的容色似乎变严肃了许多,皇上到底看没看上自己?田芳心里显得不禁有些踌躇。 原本田芳只是以为郡侯招他作为郡侯府的门客,只是为了替郡侯办事,田芳自然是愿意被收归门下,可如今才知郡侯真正的意在让田芳为钟沉所用,是以觉得有些彷徨,纵使以前在雪国的时候,他也曾跟随着父亲担任过重大的职位,也未雪国立过不少的军功,但这一次,他的主子却是和雪国有着联谊之盟的宣国君主,相比之下,心情自然便没那么轻松了。 因为他深知马俊后虽然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可一旦做出的决定,向皇上推举自己之后,他的心意比圣旨还难更改。此趟郡侯欲望要借皇上出使北音的机会,让田芳随行,意在给田芳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田芳武功高,又有驰骋疆场的经验,是个护驾的能手,只要给了他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相信他在仕途之上,很快会有重大的建树。 第二百七十四章 沧海桑田为君赴 郡侯府内,透着一股难言的严肃气氛,连素里爱开玩笑的戴弩也沉下了脸色参与进此次的北音计划当中。 当钟沉将自己下一步的心意说给马小谨、戴弩和田芳听说时,马小谨三人皆有些惊讶。钟沉说的是:“北音的奸细已经潜伏在宣国多年,在这件事上,朕也暗中派人调查了很久,其实,先帝的遗诏里,向朕提过这件事,早在先帝统治宣国时期,便曾经发现过北音的奸细露出过马脚,但先帝从未提起过,究竟谁才是埋伏在宣国的北音大奸细。这个问题困恼了朕很多年,始终没有头绪。此去北音,不但路途凶险,就算我们安全抵达北音境内,也难保奥其不会暗中阻挠,就算奥其不从中阻挠,也难保其他视宣国为敌的贼人不从中文章,朕不是怕死,而是希望在这件事上,希望能够主动出击,有你们这些能人异士相随,行事也方便的多,不要落于被动,任由敌人宰割才是。” “田芳和戴兄都有过人的本领,你们二人武功高强,有你们陪着朕出使北音,不管路途又多么凶险,相信有你们在,一定能够应付。只是……此事关系到宣国和北音,至关重要,还请你们能够低调行事,为朕向外保守朕此去北音的计划,不容许有半点的泄露。 田芳看看戴弩,纷纷竖起眉头,表情变得严肃,他们心里都清楚,此事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倘若做不好,那可能便是国祸之灾,倘若做的好了,便是对宣国立了大功。二人相视之际,看到对方眼里都多了一些相似的情绪,那是一种接受重要任务时的沉重心情。 也不知为何,偏偏是在钟沉说完这些话后,田芳和戴弩之间便像瞬间多了一些莫名的默契一样,他们之间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凝聚在一起,那是一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视死如归,也许每一个愿为主子付出忠心的下属,都会产生这种抱负。 也不知过了多久,郡侯府大厅内渐渐沉寂下来。厅内的谈论声被一个家丁的声音打破: “郡侯,外面来了一个小客人。” “小客人?”马小谨看看钟沉,眉梢弥漫上了一股疑惑,“是什么人?” 家丁将手中的一份书信呈交给马小谨:“哦,这是他交给我,说是要让我亲手交给郡侯。说什么……他是来寻找他家主人的,只要郡侯看完了这封信,就自然知道了。” 马小谨接过家丁递来的书信,拆开看了后,露出欣悦之色,马上将书信呈到钟沉的手上:“您看。” 钟沉接过信浏览了一遍,龙颜大悦,拍膝笑道:“没想到这个小鬼这么快便找到这来了。” “小采?那个聪明绝顶的神童钟采也跟来了?太好了,这小鬼头可终于找来了!”戴弩站起身来,似乎比钟沉还要高兴。 他知道十二岁的钟采是个有趣的神童,只要有他在身边,日子一定也是有趣之极,想着这一路上只有他和钟沉以及其他的几个兄弟带着一个昏睡不醒的许淮生,大有迷途寂寞孤独之感,连个玩笑嬉闹解闷的人都找不到,成日里除了陪钟沉聊聊国事,便是坐在马车内,欣赏沿途的风光,虽说有景,有才人相陪,兴致盎然,却也不免有些孤单。 “还是人多一点热闹嘛!皇上,我出去看看那个小鬼!”戴弩笑着已经自己踏出了郡侯府大厅,去接钟采去了。 戴弩率先出府,看到门口站着一人,手负身后,个子不高,远远望去,他的背影倒有一些大人老成的模样,嘴里啧啧两声,便上前一把将钟采抱起。 钟采被他这么一抱,吓得魂飞魄散,面目飞白,涨红着耳朵,嚷叫道:“你是谁!快将我放在地上!” “哈哈哈!小采!”钟沉的声音随即响起。 这时,钟沉和马小谨,田芳三人正好从府内走出,看到门口的这一幕,忍俊不禁。谁也没想到,这个戴弩这个时候,还能够放开身段,去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去嬉闹开玩笑,这一大一小之间,大有滑稽之色,一下子令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也许是久别重逢的欣喜,让钟采一看见钟沉从石阶上走下来,便是一阵激动。 当戴弩将他放在地上,钟采一下便挺直了身子,和昔日一样,郑重地走向钟沉,于他面前三步开外的地方,端端正正地跪地叩首,连深拜了三次:“小采叩见皇上!” 没有别的话语,钟沉已经能够从他的眼神之中感受到他的激动。这种激动在钟沉看来,也许大部分还是跟钟采离开皇宫有关,也许每一个在皇宫呆了久的人,一旦离开了束缚自由的囚笼,都会拥有和昔日大不同的心情,而钟采这个孩子,此刻也应该是很快吧! 钟沉眼角带着笑意,看着钟采思索道:还从来没见过小采这般开心,也许带他出来是对的。 此刻,对钟采来说,也许恍同梦境一般,他已经不在宣国的皇宫内,不在那个囚笼之内,这才是自东野灭亡以来,他内心最为快乐的一次吧。 不,也许,即使在最奢侈的梦中,他都没想过,有一天,钟沉会真的带他出来,让他翱翔在这片没有任何束缚的天地上,会和钟沉,和他的这个救命恩人行走于天涯,去闯出一番大事。昔日宁妃对他所说的话,他怎会不明白言中之意? 宁妃对他这个来历不明的钟采小爷存有忌惮之心,但钟采却很清楚,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同他知道“知恩要图报”一样,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时,依然会选择将自己的光环降到最小,倘若自己在宣国的皇宫里,仅有很少的一些人会认为他的存在,会威胁到钟沉这个皇帝的地位时,钟采都会暗自反思:皇上将我留在身边,如此异于常人地厚待于我,倘若我的存在,真的如宁妃娘娘所说的那样,终有一日会威胁到皇上,威胁到宣国的未来,宁愿皇上不要对我这般好,宁愿皇上将我驱逐出境,让我自生自灭,我也不愿有一点点地影响到皇上的霸业……宁愿终身生活在黯淡之中,也不愿有一点点的出彩,可皇上,却依然那么张扬,一如既往地优待自己,如若自己不为皇上做点什么事,自己便没有任何资格来让皇上如此优待…… 钟沉将钟采从地上扶起,感叹道:“朕没想到,你还真能自己找到这里。小采,朕不愧是没看错人!将来,你定有大作为!”说着就像在夸自己一样,那种兄长爱护弟弟之情,隐隐流露。 钟沉对待钟采的态度,让田芳深为惊羡,也深为钟采感到幸运,若不是钟采的出现,他还不曾知道,原来宣国的皇帝,竟也是这样一个性情中人,不但没有皇帝的架子,对待下属,更是像手足一样,这样的君王,世上有几个能够做到这样,无微不至,亲和随性。 没有其他的询问,也没有多余的话,就这么默默地,君臣之间,莫名就多了一种不言不语的默契,田芳甚至不知道,这个宣国皇帝的身上,究竟有着怎样的魅力,竟让这么多的能人异士,甘愿屈膝于他的脚下,供他驱使,也许这是他不同于其他帝王的人魂吧。 田芳笑了笑。刚要转身跟着钟沉等人入府,却看见不远之处,站着一个人,他不知她是何时来的,也不知她来了多久,就站在远处,向郡侯府这边看来,田芳拍拍脑袋,自叹愚钝之际,心骂自己眼瞎,桑娘何时来的,竟一点也没察觉。 “桑娘,你怎么到这来了。”田芳看看四周,极是意外,又有些按捺不住的暗喜。 “我看见了郡侯府的暗卫,就跟着寻你到这来了。”桑娘道。 原来,传闻南山郡侯不但文采风流,也善于用人,南山郡内街道各处,有些穿着常服布衣的男子,其实大多是郡侯所派,保护城百姓的安全,但这些郡侯府的暗卫大多藏于暗处,没想到,桑娘一个说书的女先生,却能够看穿。 “田郎,我打扮成这个样子,来这么奢豪的地方来找你,很……失礼吧?”桑娘看了一眼四方,看见郡侯府附近透着一股森重的气息,忽起一丝不安的情绪,去看田芳时,生怕他嫌弃自己就这样鲁莽地来郡侯府来找他。 然而,田芳依旧是笑容满面,语音里带着低低的温柔:“不会,桑娘,你的这身衣衫很漂亮,特别适合你,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桑娘咬住了下唇,看着田芳,一颗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里,也许是从未来过这样森重的府邸,让她有些不适应,毕竟素里她给茶馆里的客人说书的时候,面对的都是一些市井九流之徒,即便有些家世不错的男女客会去那家茶馆听她说书,却很少会看到特别尊贵的客人进过茶馆,专门去听她说书。而此刻,她的两只足却真真实实地踏在郡侯府门口的这片地面,不免令她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桑娘见田芳见话题转移到自己的衣着之上,脸色更加不安,特别怕他嫌弃自己来这里寻找他,虽然一直是田芳对她先存有爱意,桑娘一直是被田芳所追求,但除开儿女私情,单从世面之事上,桑娘自认为自己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女流之辈,更别提踏足郡侯府这样的宝地,自己一个庶女,又怎么有资格来这种地方? 但田芳却不这么想,他的手轻轻按在桑娘的手上,说道:“桑娘,你不必特别紧张,郡侯府的人都很和善,今日若非是郡侯亲自来点醒我,兴许,这辈子我都没有勇气向你表明心意。桑娘,你回家去吧,我和郡侯商完一些事,便去找你。” 桑娘点点头,目光却依旧难从郡侯府的大门离开,她的目光里多出了些许的好奇,也许在田芳看来,仅仅只是一个庶女,一个女流之辈见到这种豪华府邸的情绪在波动,是以并未觉得有什么好奇怪,反而更加理解桑娘,替她抚平心情:“你放心,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向郡侯推举你,桑娘,我知道,你虽是女子,你也有自己的抱负,这些年,你靠着说书为生,已经十分不易,其中的艰辛也许只有你自己能够体会的到,但如今你我心意共同,你即将成为我的妻子,你的事便是我的事,只要有我田芳一口饭吃,便一定不会亏待你。桑娘,我只盼你这一生能够和我好好相守,这次郡侯招我入府为门客,我思来想去,考虑了很久,本想着,因为我父亲的事,没脸去人家府上做什么门客,现在我知道了真相,其实我父亲……并没有背叛他的国家,桑娘,你知道吗,当郡侯告诉我这些真相的时候,我的心情几乎是……” 桑娘见他越说越激动,伸手轻按在他的唇上,阻止他继续说。 然而,田芳像是铁定了心,要将这些话对她诉说出来,他也不知为何,只要是在桑娘面前,即便自己有再多的秘密,也肯一五一十、毫无遗漏地说出,在他看来,这就是爱的力量吧。 田芳将桑娘的手从自己的唇上移开,深情款款地看着她,目光之中充满了怜惜和感激:“桑娘,其实我一直没有勇气和你表明心意,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我父亲的事。其实我是雪国叛将田光之子。雪国人一直在追查我的下落。我虽喜欢你,但又怕因为我的身世连累于你,所以……”他说着,渐渐低下了声。 桑娘好像特别理解他的经历一样,没有一丝意外,眼里充满了同情,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好了,你别说了,我都懂,我懂你的辛苦,懂你的不易。田郎,不管你是谁,是被雪国人通缉的罪犯也好,还是什么江洋大盗也好,我看上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的身世,更不是你的经历。” 桑娘的话让田芳更加激动,他抓住她的手,说道:“桑娘,你放心,这辈子,我田芳就算豁出了性命,也要保护好你。如果你害怕,不愿跟随我,我也不会有一句怨言。”田芳说时,面色十分痛苦,显然这句话对他来说,当着桑娘的面说出来有多么困难,有多么令他痛苦。 桑娘点点头。两人额头靠在一起,难舍难分。这一幕被站在门口的南山郡侯马小谨看到了,他倒有些意外,不过田芳能够和桑娘走到一起,不得不承认,其中有他这个媒人的功劳,他笑了笑,就好像刚从府内走出一样,轻轻咳嗽一声。 “咳咳。” 听到咳嗽声的桑娘和田芳吃了一惊,有些不知所措,纷纷放开对方的手,田芳面目飞红,桑娘更是忐忑不安,他们二人的这桩亲事虽是郡侯所撮合,但郡侯毕竟是郡侯,不管是在身份还是地位上,都和他们有着天壤之别,是以当桑娘和田芳见到郡侯时,纷纷都站直了身子。 自看了郡侯一眼,桑娘的目光便钉在地上,沉重的不敢抬起,田芳也一样,直到听到郡侯笑着走来:“田兄,有了娇妻,便忘了正事了?” 其实,郡侯的这句话只是一句玩笑,没想到田芳却当了真,羞的面红耳赤起来,桑娘此刻已算是他未过门的妻子,郡侯来之前,他还拉着桑娘的手,此刻郡侯来了,反倒站得离桑娘远了一些,也不敢去拉桑娘的手。 突然多了一个人看着他们,田芳和桑娘都显得特别尴尬。 “郡侯,是桑娘寻我来了。”田芳解释道。 “不忙,田兄不用急着解释。你们的这件亲事,可少不了本侯的撮合,这样吧,过几日,干脆就由本侯做主,在郡侯府上将你们的这桩婚事给办了吧。也好让你安下心来,跟随本侯去做事。你看怎样?”郡侯提议道。 “这……”田芳看看桑娘,眼里分明满是欣慰,高兴地无法抑制住心情,却仍旧不敢马上答应,他想看看桑娘的意思。 然而,桑娘的反应令他小有失落,不但没有预料中的欣喜,反而显得有些犹豫,桑娘明明接受了我的爱意,此刻为何提起成亲,却仍旧犹豫不决?难道她有什么苦衷吗? 不只是田芳想不明白,就连郡侯也看不明白了。 “桑娘,你意下如何?”郡侯微笑询问。 桑娘终于抬起眼,有勇气看看这位郡侯爷。眉清目秀,面容端正,鼻子高挺,再看看身旁的田芳,两人相较之下,简直是天差地别,好像所有的光华都被这位年轻的郡侯爷吸引了过去,他的身上,有着令所有女人特别眷恋的魅力,就连桑娘也说不清楚,究竟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桑娘愣了。田芳叫了她两声,她却没有听见,然而郡侯叫了她一声,她就从失神中反应过来:“额?郡侯,桑娘不过是一介庶女,怎么能够有资格让郡侯为桑娘操办亲手,何况……桑娘和田芳也不过才刚刚互表心意。”她说着,低下目光。 田芳错愕了,他看着桑娘,愣了一会,特别理解她,然后苦笑:“是啊,郡侯,今日才同桑娘求亲,就急着成亲,是否会显得我太心急了一些。”他说着,搔搔头,有些腼腆。 “怎么会急呢?田兄,既得佳人,不要轻易放过才喔。”郡侯笑着提醒道,十分诚心要撮合这对有情人。 然而,不管郡侯如何调趣他们,桑娘仿佛有些为难,田芳也能感知到她此时心里有些犹豫,但究竟是什么原因,他却不曾知道。只是特别能够理解她,如果桑娘不愿意,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才是。 田芳苦笑道:“郡侯,这件事过些日子再说吧。”说着,目光呆呆地注视着桑娘。 “桑娘。”郡侯看看桑娘,道,“你不要因为本侯是郡侯,你就有所顾忌,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拘束,田芳是郡侯府的门客,你既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也是本侯的朋友,郡侯府也不是什么稀奇的地方,外人只道是郡侯府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其实除了名字不一样,其他都是一样的,本侯的府上也有一些奴婢,她们也是女流,却也能在府上行走,她们虽是本侯的仆人,但本侯却将她们一样当作自己的朋友一样,不管是女子,男子,只要是能够进入本侯府上的人,都是本侯的朋友。” 桑娘听了更是欢喜,心中涌起一丝激动,心想郡侯果然非一般男子,不但没有那些个狭见陋习,而且,比一般的男子更会化解他人内心的窘迫,与他相处,同他说话,犹沐春风,难怪会有那么多人爱慕他。 第二百七十五章 郡侯度破桑娘计 田芳还待和桑娘再说些话,但见夜幕转眼降至,南山郡侯立在离郡侯府是十丈处,向二人拱手道:“田兄,今日也没什么事,本侯就送你们此处,有事相商,本侯会再通知你。桑娘,你也回去吧!有什么需要本侯帮忙的,日后尽管向本侯开口。” “多谢…..郡侯。”桑娘本想称马公子,但话到了嘴边,最后又变成了郡侯。因为,南山郡侯于桑娘而言,到底算是身份尊贵的官老爷,而她只是一个说书的女流之辈…… 桑娘咬着唇,尽量不让自己流泻太多对郡侯的依恋之情,等郡侯转身进了郡侯府,但过门之后,还是忍不住转头回望了一眼。 见郡侯立在原地,他的目光并没有随着桑娘过来,却是看着他前方的地面,神色凝重,若有所思。 桑娘回头偷偷看了南山郡侯一眼:为什么他明明待她的行止有礼而温文尔雅,给她的却是一种始终隔保持距离、十分遥远的呢? 郡侯……桑娘望着夕阳下的那抹人影,心中暗暗在想,淡淡在想,他究竟是否感受的到,或者说,他究竟是否愿意让我成为他的……呢?也许这只是一个纯粹的幻想吧! 自古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有时候,感情便是这般奇怪,两个人之间未曾交集也就罢了,一旦有了交集,哪怕只是一面之缘,再从外人的嘴里听闻过他一些事迹之后,心境便不能完全如初了。 自那日田芳在茶馆内向桑娘求亲,在南山郡侯马小谨的帮助下,成功获得了桑娘的芳心,田芳整日里都是满怀喜气,脑子里想的都是桑娘的名字,她的那张脸,她素里的一颦一笑。哪怕在外人看起来不怎么出彩的表现,都成了田芳最美好的幻想。说是幻想,也许是因为还有希望存在吧。但自那日在郡侯府门口见了郡侯之后,桑娘却整日心不在焉,也不常来茶馆说书,人们只道是桑娘要忙着和田芳准备亲事,怎么地也能够理解,但只有郡侯知道,这个叫桑娘的说书女子,却是经常来到郡侯府门口,起初以为她是在等她的未婚夫田芳,然而郡侯却发现,即便是田芳不在郡侯府的日子,桑娘也会悄悄站在那里等候。 郡侯府的家丁时常看到有一个女子出现在郡侯府,经常会向郡侯禀报:“郡侯,那位姑娘又来了。” “哪一位姑娘?”郡侯道。 “就是田家未过门的娘子。” “桑娘?”郡侯微讶,道:“我派田芳出去办事了,桑娘大概是来寻他吧,你去告诉她,明日田芳便会回来了,让她不要着急。”郡侯道。 “可田家小娘子说了,她是来……来找郡侯爷您的。”家丁说着,面色微有些尴尬。 郡侯叹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书,忽然问:“帝京的那几位客人这两日可睡的好?” 那家丁回答:“哦,郡侯,他们今日一早都出府去了。” “出府了?”郡侯吃了一惊,“他们可有说去什么地方吗?” 家丁摇摇头:“那位钟公子只说,傍晚就会回来了。” 郡侯皱眉,点点头了,让家丁下去:“你先下去吧!”略一迟疑,复将家丁喊住:“把桑娘带到这来。” 家丁应着“是。”便下去了。 不一会,便将桑娘带进郡侯府,并且带到了郡侯的面前。 今日的桑娘,在郡侯看起来,显得有些怪异,倒是没有素里在茶馆里听她说书时的大方,倒显得有些拘谨。 “你是来找田芳的吧!” “哦,不,郡侯,小女子…..小女子是来找郡侯的。” 郡侯略有所思道:“桑娘找本侯有何事?” 然而,郡侯询问之后,桑娘却好久不开口,她的脸颊上泛着一抹淡淡的红晕,这副妆容和前几日看到她时,大大的不同。郡侯似乎也感受到桑娘看自己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但她毕竟是田芳的未过门的妻子,何况还是自己撮合的。本不该有这么多的想法,但桑娘的举动又令他产生了新的想法,也许桑娘拥有难言之隐。 “郡侯爷……”桑娘突然跪在地上。 对桑娘的这一拜,郡侯虽然很吃惊,但仍旧静静地站着那里,也没有伸手去扶她,想要听她把话说完。 “桑娘自小举目无亲,一个人来到南山郡靠着说书讨生活,昔日里得郡侯暗中照顾,桑娘心里感激不尽,桑娘知道,茶馆的有些客人是郡侯爷安排的人,郡侯爷为了给桑娘捧场,真是有心了,只要郡侯爷开口,就算是让桑娘为您做牛做马,桑娘也心甘情愿……”说完,拜了三拜。 其实,如桑娘所言,郡侯曾经却是在暗中帮过她,也许只是因为见她一个小女子在外面过日子不容易,是以才动了恻隐,因为同情而暗中伸出了援手。在田芳躲在茶馆外偷看桑娘说书的那些日子,郡侯也不是闲着的,真正来说,他对桑娘的帮助比任何人都大,田芳对此事一无所知,更是不知道那些在茶馆里的人,大多是郡侯所安排。但桑娘心眼却细,看得比田芳明白的多。 “小女子是这样想的——郡侯之所以在暗中帮助小女子,将小女子的这些闲事揽在自己的身上,是因为郡侯善良,同情小女子,但是小女子没想到郡侯这一帮便是半年之久,每日小女子都在想,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竟会让郡侯如此抬爱小女子,郡侯的这道题,可出的令小女子头疼,想必郡侯听到了小女子的话,也在头疼吧。” 郡侯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对于桑娘的话,还未有什么动容,他显得十分冷静,那是一种冷静透骨的表情。 “那日如果没有田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向小女子求亲,小女子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但直到此刻,小女子的心里记得还是郡侯的好……”桑娘的声音越说越低。 郡侯皱了皱眉,眉头接着又变得舒平,道:“你倒是个聪明的女子。桑娘,起身吧!” 桑娘起身。 郡守在椅上重新坐下,两手扣在书桌上,轻轻敲了两下,最终扣定,就像刚刚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一样,抬眉看着桑娘:“说吧,你千方百计地通过田芳,究竟想要从本侯身上捞点什么好处?” 郡侯这样的开门见山,令桑娘一下面目飞白:“郡侯……” “你是一个十分聪明的女子,桑娘,你真的很聪明,而且看人也看得很准。不错,田芳确实是一个可供你依靠的老实人,那是因为他被儿女私情所困,当局者迷,本侯作为旁观者,这,看得可比田芳来的清。”郡侯说着,指了着自己的心口。 而在桑娘的眼中,她看到他的嘴边,仍旧是那抹不经意露出的慧黠的笑轻轻闪过,倘若说是看错了,那么上一次呢?这位南山郡侯分明对她的事乃至她的目的都一清二楚,这会是一个怎样的人? 念及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些事,桑娘心中一痛,于是,脑中昔日的场景旋转飞逝,等那些回忆再次停下来时,却又是一幕钟鸣鼎食、灯火通达,但却是什么都没有被改变的失落。 和在茶馆一样,同样是聚集如云的宾客们坐在下面看她表演,但昔日的那把抚琴却早已断裂,她还记得昔年,那把琴上沾着仇人的鲜血,但最终刺杀却没有成功,她的仇人依然福大命大,仍旧坐在北音的皇宫里,享受着天下最骄奢的生活,奥其——才是她的敌人。 桑娘早该想到,自己的这一切终有一天会被人察觉,却没想到第一个察觉的却是这位对自己有恩的南山郡侯。若不是暗中得到消息,得知宣国皇帝这次赴宴北音会经过南山郡,桑娘也不会如此之快地便暴露身份,暴露她隐藏多年的目的。 “这几日,本侯府上的家丁日日来禀,说是见到你出没在郡侯府,本侯在想,你若是为了田芳而来,大可不必每日这样躲躲藏藏,本侯曾经告诉过你,凡是被本侯视为朋友的人,都无须对郡侯府如此拘谨。可你不一样,桑娘,这几日,你除了在田芳在府上的时候,来过几次,剩下的时候,本侯的家丁几乎天天可以见到你的身影,倘若说你是为了本侯而来,那么,那日本侯送你和田芳离开郡侯府之后,你又为何去而复返?郡侯府的家丁说,你好像经常出现在郡侯府的后院,桑娘,你可以告诉本侯,你为什么经常跑到那个地方去?” 郡侯的这些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交叠在一起,一声一声,沉沉地压进桑娘的耳里—— “如果不是因为你自行暴露了你的怪异,或许本侯永远也不会怀疑到你的头上。” “收服郡侯府的家丁作为内应,每日向你汇报郡侯府内的一切情况,这是你的目的吗?” “你让人打听郡侯府新来的帝京来的那几位客人的底细,桑娘,这些你又作何解释?” “其实早在半年前,你就安排你的人混入郡侯府,本侯这半年每日在做什么,又收到什么书信,皇上派下什么差事,恐怕,桑娘你都一件一件地摸索清楚了吧!” 桑娘沉默了很久,此时此刻,除了对郡侯的佩服,剩下的就是对自己的嘲笑。她甚至不顾郡侯的眼光,渐渐保持住了平静,对于郡侯这些猜疑,她并没有承认,却也没有马上否认,只是苦笑着说:“不管桑娘的目的是什么,桑娘知道,郡侯是个好人。” 郡侯忽地拍案而起,满面怒色,道:“桑娘!你以为本侯是个傻子吗?” “郡侯既已经知道桑娘有鬼,何必多说呢?”桑娘道。 郡侯摇摇头,露出了一丝苦笑,这丝苦笑更多的是为了她的欺瞒而感到可惜,他甚至为她感到不值,倘若她真的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要令她不得不这么做,根本没有人会去怪她,但她却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甚至利用田芳对她的痴情,而借机靠近郡侯府,却是最不能令人容忍,最不能让人原谅的。 “桑娘,你到现在都不肯跟本侯话实吗?” 第二百七十六章 遥想当年忆公子 原来几年前的六月十八,是桑娘的父亲江名的五十岁寿诞,作为江家的大小姐,桑娘自小受到父亲江名的宠爱,她记得自己那日一早,她就开始为了父亲的寿宴精心妆扮,明知北音的女眷不能列席, 那些来江家给江名贺寿的宾客们其实根本看不到她,但那天,桑娘还是穿了一件最好看的衣服,并命婢女梳了最好看的发型,就那么,羞怯怯地,躲在了和昔日同样的一扇小窗之后,眼巴巴地,痴痴地等那个人的到来。 但是,他的位置,却一直一直空着。 因为听闻他病了,而且病得很重,甚至是连榻也下不了,大家都说他来不了了。 那日在父亲江名的寿宴上,桑娘十分失望,她倾慕她,却不曾有机会多见他几面,从而断了缘。 而今天来的宾客议论的却是另一件事,这件事令桑娘陷入了绝望,甚至不敢去妄想:“喂,你听说那个关于大美人的事了吗?” “诶?你说的可是……那个大美人?” “北音美人多了去了,你说的是哪一位美人?”有宾客好奇。 桑娘也拉长了耳朵,躲在窗户后偷听,却听一个宾客叹气道:“还不是弋羲公主的胞弟弋善侯爷的事。听说他最近看中了一个宫女,和那个宫女定情在先,但偏偏皇上抢先一步宠幸了那个宫女,第二天就封了那宫女为淑妃,因为淑妃,现在弋善侯爷跟皇上闹僵了,在外举兵呢。” “举兵?弋善侯爷这是要造反吗?就因为一个小小的宫女?皇上直接将她封为淑妃?这和当年的貂妃又有何两样。唉!” 那宾客仿佛很了解内情,忧心忡忡道:“可不是,北音建朝以来,就没这样荒唐的事发生过,连跳十来级的封法,可把貂姬娘娘气的够呛,同时逼着弋善侯爷举兵,皇上这是在横刀夺爱啊。但是没办法呀,皇上执意如此,大臣们也劝不动,听说原本弋善侯爷是打算纳那名宫女,也就是现在的淑妃娘娘为妾的,只不过让皇上近水楼台先得月了,侯爷晚了一步。弋善侯爷直接就闹到朝堂上去了,因为淑妃,和皇上都闹翻了,现在就连弋羲公主也因这件事受到了牵连,被皇上所禁足。唉,皇家的事,怎能说得清呢?听说宫里的婢女们一见到那淑妃的脸,魂就飞了,再也说不出半个不字……可见那宫女的脸,祸水到了什么地步!” “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吧,现在皇上又在大兴土木,准备给那淑妃盖个琉璃宫呢。” 来参加江名寿宴的女眷们一片抽气声:“皇上当年不是为貂妃娘娘盖了一座白玉宫吗?呵呵,现在又为了淑妃,真是风水乱流转,越转越乱……” 正在这些宾客们议论的起劲时,有人“砰”地拍桌站起:“哼!物极必反,荣不久长!”如此断言,如此勃然大怒,这名甩袖而走,当着众人的面,离开了寿宴,江大人的寿宴还未开始,却有人愤怒退席,不禁令人咋舌。但桑娘却看清楚了,离席的是赵家的大表兄赵鹏,桑娘很能理解赵鹏此刻的心思,他大概是因为听到弋羲公主被皇上禁足之事所鸣不平吧。 诚然,北音自建朝以来,就没有哪个皇上能够做得像当今奥其这样,宠一个妃子宠到到这样随便的地步,动则劳民伤财,不是白玉宫,就是琉璃宫,现在还为了一名小小的宫女,跟自家的表兄弟反目成仇,这位奥其皇帝,已成了众口之中的昏庸皇帝,每个人心里这么想,却无人敢到外面去说,谁人不知奥其的残暴。 桑娘听着那些人口中相传的是是非非,一颗心荡来荡去,陷入了混沌,堂上忽然起了一阵骚动,不知谁喊了一声:“啊!长风公子来了!” 桑娘听到声音,立刻就从窗口飞了下去,步伐轻盈,身轻如燕,竟没有感觉有任何阻力,瞬间便从窗户后,冲到了到了这位她等候已久的客人公子长风面前。 公子长风正在江家下人的带领之下,走进了堂上,入了席座,他的步伐,他的风姿,依然是那么光彩照人,将所有的光华都吸引到他的身上,吸引了堂内的所有宾客,也深深地吸引了桑娘。 而那时,桑娘就在公子长风跟前不到一尺的地方站着,公子长风前进一步,桑娘就倒退了一步,只是望着他,须臾不肯离他太远。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公子长风,距离上次,正好整整一年。 公子长风的眉眼,他的模样,明明在她脑海中不曾有丝毫淡去,但是,这次看见他,却又和上次不一样了…… 彼时的公子长风,丰姿湛然,他的笑容比起以前更加有了暖意,没有了那种严肃,现在的公子长风的眼里多了一点沧桑,甚至是多了一点风霜,但他的笑容,在桑娘看来,却是世界上最暖心的笑,让人觉得无论什么时候看见这样一个人在向着自己笑,都是一件十分暖心之事; 而今,他的面貌依然是原来的面貌,不乏俊气,却已在这一年之内,改变沉了另外一种与昔日天差地别的气质,公子长风的双眼变得深陷,甚至瞳满了血丝,变得没有神采,变得没有朝气,变得十分憔悴。 桑娘尚在惊悸之中,诧异于公子长风的改变,父亲江名已快步向公子长风迎了过来:“公子生了病中还能来老夫的寿宴,真是折煞老夫了,快快请上座!” 公子笑了笑,他笑的很勉强,带着一点涩涩的苦,苦苦的涩,他向江名递上了他精心准备的贺礼,虽然礼数还算是体面周全,但在桑娘看来,公子长风这次来到江家,和江家却总有一种魂不守舍的疏离感。 待公子长风入座后,给桑娘的这种感觉更加明显。有几位宾客上前向他敬酒,说些客套话,公子长风也是来者不拒地接过了酒,一饮而尽,换作从前,他不会这样,那些谄媚、逢迎的人在笑,公子长风便也笑,他的笑容竟有些苦。 桑娘看着今日这样精神面貌的公子长风,眼泪忽忽地,不觉便落了下来。 她想她真是愚钝,那般明显,长风公子当年定是遇到了什么事,可当年她却是没有瞧出什么端倪——坐在那里喝酒的哪里还是当初见到的行事潇洒、云淡风轻的长风公子,分明是个一个灵魂再挣扎,他就好像痛苦到了极点。 公子长风一杯接着一杯地饮。 桑娘看见酒溅湿了长风公子的衣襟,甚至还意外瞧见了那只他藏在桌下的手,在暗暗发颤,她看见他最后在父亲江名的寿宴上站了起来,推开了一旁的伺酒侍女离开了座位,带着一些醉意,踉跄地朝江家的后院走去。 桑娘见状,怕长风公子出了什么事,连忙悄悄跟在他身后,一起朝着后院的花园走去,看见他正抱着一座假山,低头痛苦地呕吐,吐完了,开始发出一点点的轻声之笑,笑着,笑着,又突然没了声音。桑娘看见长风公子抬头仰望夜空,天上的那轮月亮发出朦胧的光,似乎随时会黯淡而去。 长风公子在默默地对月出神。 长风公子的随从时刻跟在他的身后,见他吐完了,忙递上一块湿巾,劝道:“公子,咱们回去吧,你已经喝了太多了。犯不着……” “回去……”长风公子的眼神突然变得恍惚起来,他似笑非笑,带着一种嘲笑说道,“回去?你要我回哪里去?那个公子府?那是皇上赐给我的府邸,多么豪华,奢侈,可笑啊,你说,女人是不是祸水,有些女人为何比蛇蝎还要毒,她们的心肠为什么那么毒,不,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还要给江大人祝寿……我还要教弋善骑射之术,弋善那孩子呢……” “公子,”随从的声音添了几分痛苦,“侯爷在外举兵谋反,和皇上反目了,您忘了。” “举兵?”公子长风听到后,显得惊讶,仿佛记得这件事,仿佛又记不起来,也许是因为酒在他的身上起了作用,只听他嘴边喃喃道,“弋善去了哪里啊,难怪今年没有看见……举兵?弋善举兵谋反?弋善还是个孩子啊,他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弋善已经长大了啦,公子,我们回去吧!”随从伸手去扶公子长风,公子长风却仿佛是看见了一件令他感觉恐怖的事,他看随从的眼神一下变得很可怕。突然怒吼一声,将随从的手从自己的手上一把推开,然后一个踉跄,向后急退了几步。 随从看得呆了。 待公子长风自己站定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眼神忽然一暗,整个人都变得很低落,他站在那里镇静了一会,低声道:“可是……我不想回去。你自己回去,我不想回去,我想在这呆一会……” “公子……” “让我……在这里独自呆一会儿,就一会儿便好……”公子长风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低,几乎只剩下了气息,他的目光也变得越来越弥漫,带着一点凄凉,他慢慢地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打开了,是去年教授弋善射箭时,弋善送给他的扳指。那是弋善的父亲弋怀的遗物,乃是北音先帝所赐,见此扳指,如同见先帝,可免死。 弋善竟将这么珍重之物赠给了他。 此时,月凉如水。 那个扳指的色泽比起去年黯淡了许多,没有初次所见的光彩,反倒隐隐透一股血色,令人生恐。如果不是知道它是用途,此刻,在黑夜之下,此物就像一件不祥之物。 公子长风盯弋善所赠的扳指,他的眸光一点点失去了光芒,变得闪烁不定,渐渐自浅入深,复又自深入浅,最后,只是低低地一笑,笑地十分无奈:“罢了,罢了,罢了,罢了……”他一连说了四声的“罢了”字,公子长风将手向上一扬,竟做出了欲将扳指丢掉之势,但手举到半空,挥到途中,忽然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复又停了下来,就那样,突然地,毫无预兆地,他的手僵在空中,脸上忽然起了一丝悲色。 随从在一旁叹息:“公子,您……这是何苦呢……” “丢不掉……卫隆,我竟丢不掉它啊……它是弋家的东西,弋家保命的东西,弋善却将它赠给了我,到此刻,我竟还是难以取舍,舍不得丢掉……呵、呵、呵……唉!”最终,声音一颤,变得颓落,公子长风的手一下软了下来,紧紧握住了那枚扳指,低头立在那里,沉默不语。 江家的风声忽然变得凄厉起来,发出“呜呜戚戚”之声,空中飘过几朵乌云,渐渐将月亮遮住了,将整个江家笼罩在灰朦里。 公子长风立在后院,失去了月光的照耀,周身黯淡下去。 第二百七十七章 欲意联手布棋局 桑娘站在不远之处,静静地看着长风公子,心想着眼前这位曾经光彩照人的公子,如今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忧愁,变得如此犹豫不决。他本该是一个睿智、行事果断的英雄,任何困难都难不住他,世上没有什么麻烦能够阻挠他前行才对,昔日的他,在别人的面前,笑容一直都显得那么温文尔雅,他永远能将他的情绪以最暖心的方式掩饰地毫无破绽,应该是滴水不漏的啊…… 然,这一夜,这个抱着假山猛吐、借酒向随从倾吐的男子,真的是长风公子吗?简直一塌糊涂……低头、沉默,这不该是长风公子的作风,虽然他不再像昔日那般风姿高雅,却让桑娘,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一种心疼,为公子长风心疼。 看见长风公子这副模样,她的心,莫名会疼。 桑娘多么想冲过去抱住他,然后以她最温柔的声音,去抚慰他,告诉他,让他不要难过,桑娘站在那里,很想为长风公子做些什么,很想让他恢复昔日的那种明朗和光彩,那才是她心中完美的长风公子。 桑娘站在那里,嘴唇微动,她很多话想告诉长风,很多事想为他做……然而,她的步伐却一刻也迈不开,突然变得很重,只能站在那里,默默地注视着他的一切动静,她害怕惊扰了他,就那样,桑娘安静无声地望着他的背影,一直,一直,守着他。 长风公子,你可知,其实,当爹爹跟我说起过,有何公子府联姻的意愿时,我便已经默默注视了你很久,很久…… 曾见长风送明月。 此去经年未曾寻。 桑娘的心口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蓦地一腾,快要透不过气来,她忍不住在内心挣扎着,双眸一睁,定了定生,竟是从一场梦魇之中惊醒过来。也不知何时,南山郡侯已不在书房之中质问她。 而入目处——一双憨厚的大眼正关切地看着她,田芳不知何时坐在了床榻边,淡淡问道:“桑娘,你醒了?” 桑娘这才想起,原来今日他去郡侯府寻找南山郡侯,被南山郡侯请入了书房议事之后,因为受到南山郡侯的质疑,被郡侯逼问的受不住,回想起昔日的事,回想到了一半,脑袋昏沉,手一抽筋,突然晕了过去。 郡侯将他桑娘抱入了郡侯府的一间房,命女婢照顾了一整夜,恰逢今日一早田芳回府,这才得知桑娘的情况。钟沉和戴弩等人傍晚回府,也顺道听说了这件事,听说桑娘突然生病,都大是疑惑,戴弩拉了拉钟沉的衣角,偷偷捂嘴笑道:“皇上,郡侯估摸着快有麻烦啦。” 钟沉咳嗽一声,让他莫要胡说。然而戴弩却早看出了一点端倪,他怀疑郡侯和桑娘的关系,兴许并非像大家所看到的一样,桑娘是个有能力的女子,同时被郡侯和田芳看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钟沉听后,只是手负身后,站在房中思忖着自己的事,他此刻除了宁暮,便没有别的牵挂。 “皇上,又想美人了吧!”戴弩笑道。 钟沉没有回应,只是望着窗外,发着呆:“也不知帝京现在是什么情况了。不知怎么的,这几日,朕的心总是忐忑不安,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一样。” 而另外一边,桑娘醒了,田芳高兴地不得了,总算是放下了心来,扶着桑娘在床榻上坐定。 桑娘连忙低头打量自己,有些恍惚,问及田芳,才知此刻身置的依然是郡侯府上,睡的是郡侯府的厢房。这般看来,自己昏迷只是短短的一会儿,再看外面的天色时,仿佛又是早上,再问及田芳,才确定自己已经昏迷了有一夜,而刚才在那场梦境里,她梦见了那把沾着奥帝鲜血的抚琴,江家和赵家于熊熊烈火之中统统被烧毁,自己逃了出来,这场梦却像是过了有一辈子。 想及方才昏迷时做的噩梦,桑娘陷入了一阵痛苦,又是一阵恍惚。田芳静静地看着她良久,见她不说话,他也没问。 过了好久,田芳见她情绪变得如此低落,忍不住问道:“自你醒来就一直魂不守舍,是哪里不舒服吗?郡侯说,看你在郡侯府门口昏倒了,你是来找我的吗?还有,你想杀谁……” 听到田芳的话,桑娘面色一白,难道自己在梦里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吗?正在心悸之际,复又镇定下来,心想:郡侯告诉田芳,我是在郡侯府门口晕倒的,郡侯并没有打算话实,看来他有意隐瞒我同他之间的事。倒是田芳这个蠢蛋,太过单纯,唉,若不是为了报仇,我桑娘也不会欺骗你的感情,田芳啊田芳,你究竟是真的蠢还是假的蠢呢? 田芳又道:“你放心,郡侯已经请大夫给你看过了,你没有大碍。桑娘,你可吓死我了,这次幸好是郡侯发现的及时,否则……你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我田芳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桑娘抬起眼睛,她并不敢直视田芳,因为他的真诚,让她有些心虚,倘若有其他的途径,她也不想以这种方式去伤害田芳,哪怕是告诉他真相……她的两条细眉毛渐渐拧在一起,她对田芳的话,除了愧疚,没有别的情绪,哪怕是对田芳没有一点点爱,全部被愧疚所充斥着。 “桑娘,你为何会来郡侯府?” 桑娘垂头,她想了好一会儿,再度抬目时,她的表情变得格外严肃:“自然是寻你来的,没想到……发生了这种意外。” 田芳望着她,痴痴地憨笑,须臾之后,忽然冲着她咧嘴一笑,笑得十分腼腆:“桑娘,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倘若你发生了什么事,我在郡侯身份做事也不安心哪。” 桑娘心想,奥其帝灭江家一门之仇非报不可,此次截闻宣国皇帝来到南山的密讯,此次若不抓住机会,恐怕报仇遥遥无期。倘若我能以一个特殊的身份跟着宣国皇帝赴宴北音,就有机会接近奥其,复仇何患无日? 因为仇恨,一念至此,桑娘咬了咬牙,想起两年前以抚琴宫女的身份混入北音皇宫刺杀奥其失败一事,面色又变:“这次,可不能再失败…..” 田芳看着她呆神的表情,觉得有些奇怪,不禁问道:“桑娘,你嘴里说着什么呢,哪里又不舒服了吗,怎么的突然这副脸色。” 桑娘微微一惊,摇摇头,然后坐在床榻上,一言不发。 田芳以为她生气了,也不再继续问她,站起起身来,走到窗前,将窗户一一打开,放外面的新鲜空气进屋。 清轻吹入,将床帘撩开,桑娘下了床榻,凝望着窗外的一片湖面,看着湖面泛起了一丝丝的涟漪,波澜渐渐化为了一片平静,她想起昨日在郡侯的书房里,郡侯对她说的话:“桑娘,跟本侯联手吧!本侯知道,你需要本侯的帮助。但前提是,你必须告诉本侯一切真相,包括你的身世,你过去的经历和你的目的。” 桑娘一怔,陷入深思之际,看到窗外湖对面走来了一个人影,南山郡侯正朝她这间屋子望来,两人目光交碰,并未躲开。 南山郡侯的衣袖鼓满了风,仿若蝶翼一般,随风朝后飘舞着,他的脸,在他那身绚丽华贵的郡侯服衬托下,显得十分素白,然而两道眉睫却显得极是幽森,没有半丝的轻佻。 桑娘看见郡侯正在往这边走来,知他是来探望她的,复又想起昨日他对她说的话:“桑娘,你看这天下就像是这天空一样,时常风起云涌,暴雨随时将至,你若想达成你的目的,你就必须选择同本侯站在同一条舟上,否则,无路可逃。本侯知道,你的大仇未报,你对你的仇人恨之入骨,但,你如若不跟本侯联手,不选择信任于本侯,便会错失早登复仇彼岸的机会。桑娘,你可要想清楚了。” 郡侯的这番话似乎说的十分有诚意,当时桑娘听后,也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仍给了他一个答案:“可桑娘只是区区的一名说书女,郡侯选择了我,能对郡侯有什么好处。” 郡侯忽然笑了,他转回身,用一种十分认真的眼神看着她,然后缓缓道:“本侯想的是,一名普通的说书女,是不会需要一只藏有鸠毒的耳珠的。” 桑娘的手指颤抖了一下,那颗细小圆润的耳珠,被她放在手上,感觉沉甸甸地,瞬间犹若万斤。 郡侯又道:“作为一个普通的说书女,也无需有武林高手潜伏跟从在身边吧。” 桑娘手握着那颗喂了毒的耳珠,耳珠在她的手上一下变得炽热,她几乎难以握住。 郡侯府的书房内,沉静了一阵。 当时两人互相沉默了一会,都不再开口,唯有外面的清风,透过窗子一阵接着一阵地吹进,吹得南山郡侯和桑娘的秀发,不停地飘动。 过了很长一会,桑娘才再次抬起头来,勇敢地看着郡侯,带着疑惑低声问他:“郡侯,你要我怎么做?” 郡侯嘴角一勾,正色道:“很简单。第一步,当然是要你告诉本侯,你的身份,第二,你这次通过田芳接近郡侯府的目的。你的过去,你的那些经历,在你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郡侯说完,两条眉毛竟渐渐有了一些嘲讽的味道,那不是恶意的嘲笑,只是觉得在桑娘的身上,有着太多可悲可憾的东西,倘若她选择了信任于自己,她便是将自己慢慢送上了一条不可回头的绝路。 郡侯到底想下一盘怎样的棋…… 第二百七十八章 熟料帝京生巨变 郡侯的声音再度提高,语气变得严肃,变得格外地认真,就像是在和桑娘谈一笔买卖:“如果本侯猜的不错,你的朋友,你的同伙,一定也早早潜伏在了南山郡。” 桑娘当时想到了某一可能,仿若是这一可能性让她对自己的想法变得更加确定:南山郡侯也藏有自己的计划,他的计划甚至只有他自己知道,就连宣国的皇帝也不知道。 桑娘镇定了一会,道:“郡侯何出此言?” 郡侯笑笑:“本侯既然知道你的朋友潜伏在南山郡,便是已经知道了你们的计划。桑娘,撇开这件事,你真的是一个令人欣赏的女子,有时就连本侯也会忍不住夸赞你两句。” “桑娘,和本侯联手吧!你我都有自己的目的,孤军奋战不如互相照应。本侯如果没猜错,你的目的——是北音。”在尾音上重重一顿。 桑娘的神情由怔惊渐渐转为了平静:“北音……”纵使她在面上保持地再平静,也难以掩盖语声的颤抖,连眼神也变得惊悸、这份惊心悸里藏着一股很深的仇怨,那是很久远的事了。她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奥其帝是如何命人烧毁江家大院,将江家的族人一个个推向断头台的。当年她侥幸逃出来时,对于江家所犯之事一概不知,父亲江名向来清廉,江家和赵家虽说有表亲的关系,而赵家又同弋善公主来往密切,当年弋善举兵谋反,赵家受到牵累,但依照桑娘对父亲江名的了解,他怎么的也不可能会和弋善一同谋反,若不是“北音第一夫人”貂姬皇妃在奥其耳旁说尽谗言,诬陷赵家和江家,自己作为江家的大小姐,又怎会沦落到离境出逃,过着被北音朝廷追杀的狼狈生活? 这一切的一切,全是拜那个恶毒的女人貂姬所赐。若不是貂姬父女精心策划了这场阴谋,自己的命运也不致于落到此地步…… 最终,她没能忍受住昔日那场浩劫的冲击,所以,她昏倒在郡侯的怀中…… 桑娘透过窗子,直到看不到郡侯的身影,这才缓过神来,田芳走去开了门:“郡侯。” “桑娘的情况如何?”郡侯若无其事地询问。 未等田芳回答,桑娘已自走过来,向郡侯道了一个礼:“听田芳说,桑娘晕倒,是郡侯发现的及时,桑娘在此谢过郡侯。”话语异常平静,眼神却漂浮不定。 郡侯微笑道:“人没事便好。”转身对田芳道:“后日钟公子他们便要出发了,本侯决定今夜就为你们二人举办亲事,你们看如何?” 田芳惊讶道:“这么急?郡侯,这……”田芳看看桑娘,有所犹豫,大概是怕桑娘觉得太急,是以不敢马上应“好”,但心里却是欣喜万分,毕竟桑娘是他辛辛苦苦守候已久的心上人,说不高兴那是假的,只是郡侯却提出今日成亲,未免有些着急了,犹豫之下,询问桑娘的意思:“桑娘,你看……” “嗯……”桑娘的神情显得尤为平静,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点了头。但她的眼神仍旧停留在郡侯的身上,见他嘴角带着微笑,心里反而感到不舒服。 “为了大局,亲事从简,只能暂且委屈你们了。等大局稳定,本侯允诺你们二人,定再为你们举办一次盛大的亲事。好让桑娘能够风风光光地嫁给你。田兄,你不会怪本侯这么着急吧。”郡侯道。 月升树梢头,新人交杯,莽汉抱美人。 这一夜,于一片平静的欢喜之中,于郡侯府,田芳总算如愿和桑娘成了亲…… 春宵一刻值千金,只盼花好月圆长相守,莫殇离人泪…… “轰隆隆!” 一记闷雷当空滚滚而来,传遍了帝京的天空。天色昏沉,仿佛一下子就暗沉了下去。 宁暮与林茂彼此对视着,都从对方的脸上捕捉到和自己一样的表情:凝重、担忧。 小晴已经失踪了有好几日,仍旧毫无音讯,林茂暗中派人搜遍了宫中能藏人的地方,几乎要挖地三尺,却也没能找出小晴。宁暮焦虑了:如果宁妃说的是真的,那么小晴此刻……她难以想象,她会流落到什么地方,正在遭受着怎样的命运? 林茂将这个令人失望的消息带给宁暮,许久之后才开口:“梅妃娘娘,小晴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应该不会出事,您不用太着急。” “应该……林统领,连你也不确定小晴的生死,对吗?”宁暮语声激动道。 林茂没有回答。 我真是笨啊……宁暮想,自小晴的事情发生之后,她只认为是宁妃故意设计要陷害她们主仆,想通过小晴来威胁自己,逼着自己主动承认去宫外私会情郎的罪行,所以只认定了这些都是宁妃一手策划的阴谋,却没想过,宁妃的目的不单单只有拿小晴的性命要挟自己这般简单,或许她还有更大的阴谋。 如果小晴的失踪真的是宁妃所为,那么宁妃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宁暮本是一点即通的人,如今被这件事弄得一头雾水,若不是林茂在旁提醒:“或许,对方的目的是要拿小晴作为诱饵,引娘娘出现吧。” 是了。之前那些想不明白的事,一下就变得清晰连贯起来。钟宁的用意,不过是要将自己逼出皇宫,倘若自己为了寻找小晴主动离开皇宫,那么她便有诸多的理由向那些朝廷重臣来诉说自己的胡作非为,这招“将帅”之法,用意原来在这里。 宁暮陷入沉思。 就在这时,窗外有人影一闪,一枚飞镖“当”地一声,从窗外掷进。 “小心!”林茂跨步向前,推开宁暮,手起剑落,将突如其来的飞镖掷落在了地上。 宁暮微悸,看着地上的飞镖,呆了一刻。 “让属下来。”林茂走过去将飞镖以手帕识起,检查了一番,并未发现镖嘴上喂过毒,这才放心拿给宁暮。 飞镖上插着一块白布,上面写了一些话。 宁暮看完,神情一下沉重许多。 林茂从她手中接过那块白布,看完了后,鼻里哼了一声,皱眉道:“娘娘,不可轻举妄动,上了敌人的当……也许这只是个诱饵……” “是诱饵,我也要去救小晴。”宁暮眉头紧锁。 “可我们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林茂劝道。 “林统领,不管对方是不是宁妃的人,这一趟我都必须去。小晴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能安心。明日,帮我安排,我必须出宫……我需要你的帮助……”宁暮用恳求的眼神看着林茂。 “皇上派属下保护梅妃娘娘,还请梅妃娘娘恕罪,这次,属下不能听您的。”林茂道。 “林统领,我们必须尽快救出小晴。我有预感,倘若我不去,可能再也见不到小晴了。”宁暮强声道:“明日一早,林统领。” 林茂犹豫不决,最终叹了一声,道:“好,只要是娘娘吩咐的,属下定当全力以赴。” 宁暮看着林茂,点点头。 翌日清晨,欢沁端着早膳走进内殿,吃了一惊,并未在暖殿内发现梅妃。因为害怕,便将此事告诉给了钟云,钟云将此事告诉给了钟宁,钟宁听到后,似乎并不在意,反而更加高兴:“既然不属于这里,该走的还是要走,欢沁,你做的很好。” “娘娘,秦提点来了。”宁熙宫的婢女进来禀报。 钟宁向钟云递去一个眼神,示意她将欢沁一干闲杂人等带下去,钟云会意,领着欢沁躬身而退。 秦天跨入内殿,拜倒在地:“微臣叩见宁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吧!” “娘娘,微臣来给娘娘诊脉。” “嗯。” 秦天放下药箱,走上前去,照规矩给宁妃诊了脉后,笑道:“娘娘请放心,娘娘腹中的胎儿安好。” 钟宁听罢,面无表情,甚至显得有些冷淡,过了一会才微微发怒,她甚至起了一些埋怨的情绪,大概是想到他联合皇上一起来期盼自己怀孕的事而生气,睨了一眼秦天,鼻里哼了一声,发怒道:“秦天,本宫和你说过,只要你忠于本宫,你和云妃的事,本宫一定会顺手撮合。却没想到,你居然联合皇上,连本宫怀上龙种这么重大的事,也对本宫隐瞒!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娘娘恕罪,微臣也是迫不得已,是皇上……”秦天解释道。 “行了。这件事,本宫暂且记在心上。秦天,你可别怪本宫没有给你机会,如果你真的想要你的云妃,就应该想好了,究竟和谁站在一条船上。” “是。”秦天道。 “对了,本宫听说你师傅梁太医,已经离京了?”钟宁提道。 秦天答道:“回娘娘,师傅离京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看来,梁太医早有辞官归隐的想法,前一次告假还乡三个月,本宫便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秦天,你师傅离京之前,有没有交代给你什么话?”钟宁以试探的口吻询问道。 秦天道:“师傅走的匆忙,并未交代微臣什么。娘娘,有什么问题么?” 钟宁笑笑:“梁太医乃朝中的老人了,不管是在医行、还是医术之上,都遥遥领先太医院的那些小辈们。这次他突然向皇上辞官,并让出太医院提点的位置,未免离开的有些着急了吧。本宫思来想去,到底是什么原因会令一向做事稳重的梁太医,急于离开帝京?秦天,你知道吗?”钟宁注视着秦天,试探道。 秦天笑道:“能有什么事呢,师傅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想辞官享受天伦也是人之常情。娘娘何必度人之心呢?”说完,眼神渐厉,有些不太高兴。 钟宁鼻里哼了一声:“你给本宫记住了,现在这个节骨眼,只有本宫才是你最大的依靠,倘若你对本宫有半点的隐瞒和不忠,你应该知道本宫会做出什么令你意外的事。来人,送秦提点出宫。” 话音方落,钟云已经闻声走进,向秦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秦提点。” 秦天点点头,提起药箱,转身而走。 钟云将他送出宁熙宫后,回禀钟宁:“娘娘,需不需要奴婢跟去……”却遭钟宁阻止,钟宁摇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微笑:“急不得,他若真的有异心,本宫也一定会让他后悔的。” 午后,风云突变,梅妃失踪,震惊宣国朝堂上下。 宁妃以梅妃不顾宣国礼法,同贼人私奔为由,在钟家人的支持下,下令将梅妃以“妖妃”的名义驱逐出境,并派下杀手追杀。 七日之内,宣国帝京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钟磊、黄志仁及一些朝中大臣的支持下,宁妃全权掌管后宫,暂以国母的身份母仪宣国,并告知四海,传遍五国。 越日,传闻梅妃于烟雨楼突然失踪。 此后,宣国百姓之中谣言不断,一说是梅妃私通南国人,偷走了宣国的地形图,逃之夭夭,二是梅妃和禁军统领林茂私奔途中,遭遇一般歹徒刺杀,双双落崖身亡…… 宁妃受宣国众臣推举为国母,代替宣国皇帝暂管宣国朝政,由丞相钟磊佐政。几日之间,帝京的守卫增添了上万人,就连一只蜜蜂也飞不出去。百姓们只道是宣国发生了什么大事,却不知是一干内臣起了异心,以“抵御南国乘国君不在入侵帝京”为由,将帝京的城门封锁,城内的百姓们出不去,外来的百姓来进不来。 民怨四起,只叹:钟家人专政,宣国将亡矣。 第二百七十九章 茫茫长路海上行 钟沉一干人由南山万夫河秘密渡口出发,共计是十余人出使北音,声势低调,少为人知。 此行人众有:戴弩、钟采、田芳、桑娘等。 桑娘因为是田芳的妻子,在南山郡侯的推荐下,钟沉最终答应,携带桑娘同去,只是告诫她说:“江姑娘,此去北音,要坐海船,你是女子,就怕你受不了风浪的颠簸。” 桑娘却坚持要去,结果,被钟沉话中,坐船才不到两日,便不慎染疾,险些一病不起,恰逢许淮生身上的迷药减退,大伙之中,多了一名医术高深的大夫,对桑娘的突发病情,也算是放了心。 这日,许淮生为桑娘看完病情,掀开船帐而出,看到钟沉孤自一人站于船头,手负身后,望着海面出神。 这一趟出海要坐将近十多日的海船。大伙儿已经累的累,疲的疲,都在船上找了位置,养精蓄锐去了。唯一钟沉和许淮生出现在船头。 钟沉皱眉想着事情。许淮生站在了他的身后不远处。二人抬头望着遥远的海岸线。 “其实我……”许淮生道。 “朕知道你想问,为何留着你的性命而不杀你?” “皇上既然有机会除掉我,为何却犯了帝王都不该犯的错。”许淮生眯起眼睛,注目着钟沉的背影。 “不是朕不想杀你,而是你对朕来说,你的生比你的死来的有价值的多。”钟沉并不转身,仍旧望着前方的海岸,略有所思道。 “我并不懂皇上的用意。”许淮生皱了皱眉,眼里现出一点迷惘:“难道皇上不恨我吗?” “朕没有恨你的理由,却有留你一命理由。”钟沉微微一笑,转身道:“许淮生,从今以后,你就是朕的人,倘若你要想见到你的义妹,只有跟朕合作。”钟沉道。 许淮生愕然一阵,皱眉心想:难道他已经知道昭宁的身份,不可能…… 钟沉笑笑:“不论你现在是什么想法,朕都希望,你能放下过去的恩怨,朕知道,你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的义妹,为了朕的梅妃,这就足够了。其他的事,等到了北音再说吧!”话毕,转身走回船舱。 戴弩早煮了一壶茶,等他进来:“我的爷,快来尝尝。” 钟沉择了个位置,在他身边坐下,从桌上拿起一杯刚煮好的热茶,于鼻前闻了闻,冲戴弩一笑:“香味尚可,戴兄的手艺定别有一番风味。”说着,呷了一小口。 “日后就喊我钟公子吧,此行,还需小心。”钟沉压低声音,一边品着茶,一边道。 戴弩斜睨了一眼外头,也压低了声音,笑眯眯道:“钟公子,你也注意到了?” “小心为上。”钟沉若无其事道。 戴弩放下茶杯,掀帐而出,目光向外头的几个使舵手扫了一眼,回到舱内时,眼里多了几分警惕,重新坐了下来,又马上回到了品茶的气氛之中,一边对钟沉低声道:“属下观察过了,这几名舵手,各个都怀有武功,而且,底子绝对不在属下之下。”说完,无声无息地又坐直了身子,饮起茶来。 “这几日,让田芳他们小心一点。” “是。” 海浪轻拍,海面上游鸥鸟翻飞不停,宁暮站在船头,凝望着宣国帝京的方向,眼眸沉沉。 出了这条大江,便入万夫河,再兴行个几日,便入了海。向北到了彼岸,便是北音的边境。也就是说,一出海的话,就真的等同于离开了宣国的疆土,这趟临行前,林茂抓了把脚下的土壤,顺手放进了香囊之中,以做贴身收藏,看来,眷恋宣国的人并不单只是她,林茂也是难舍难分。 这次离开帝京,可谓有惊无险,即便达成了目的,宁暮心中却留有遗憾,那枚飞镖上所留的匿名书,告诉她想要救小晴,便来帝京最热闹的烟花之地——烟雨楼来赎人。但这趟行动,换来的却是一场追杀,正如林茂所担心的一样,对方以小晴作为诱饵,引梅妃出宫,乘机制造梅妃私通外贼失踪的假象,借以毁坏梅妃的名声,结果不言而喻,烟雨楼根本就没有小晴的身影。 宁暮还记得当日她女扮男装,和林茂一起冲进烟雨楼救人时,却是被人看了一场笑话,他们冲撞了那里的客人,扫了他们的雅兴,几乎用尽了力气,将烟雨楼的每一间房都找遍,始终没有发现小晴的身影。却遇到一般杀手的追杀,那批杀手刀刀致命,丝毫没有给她活命的机会。若不是林茂奋不顾身地为她挨了一刀,兴许,她现在也不会安然无恙地站在去往北音的途中。 宁暮回身,抬头看向船舱二层,一人直挺挺地立在桅杆上,手里拿着一壶酒,一边饮,一边看着天空,样子看起来很憔悴——那是林茂。 自打他登船之后,便没再开口说过一句,终日立在桅杆前,一边喝酒,一边仰望天空,仿佛远方贮藏着他的梦。 他的胡渣已经长了一些出来,星星点点。这些日子,除了喝酒便是喝酒。宁暮也不敢去打扰他。 若非知他是宣国禁军统领的身份,真是难以想象,此刻,这个成日守候在自己身边、对自己言听计从、却也日渐颓废的男子,会是宣国皇帝身边最顶尖的暗卫。若不是经过这些天和他的相处,宁暮也不会知道,原来林茂并不是一个冷淡、没有感情的人,通过对他亲口诉说自己的经历后,林茂在宁暮眼里,就成了一个有血有肉、有着真性情的男子,宁暮明白,宣国皇室亏欠林家太多,但林茂作为林家的唯一血脉,却仍旧舍弃私情而顾大局,选择忠于朝廷,为宣国皇帝效命,这是钟沉最看重他的地方。 但此次因为林茂和梅妃私奔的谣传,林府上下受到了牵连,林家上下数百口无辜的人,大部分皆被宁妃流放,而林老夫人因为听到孙儿在外犯事而受到刺激,心疾发作,当日便过世。 宁暮在心底叹息:看来,他还没有从林老夫人的事恢复过来。而他却始终记得他所肩负的任务,为了保护自己这个梅妃的安全而放弃了自己的事,难怪他如今会显得如此郁郁寡欢。 也许正是因为自己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苦,当林老夫人因为自己的事,旧疾发作离世,心中不免赠了几分愧疚,对于林茂,不只是宣国皇室欠他林家,还有自己这个梅妃,倘若不是自己执意要离宫寻找小晴,也不会步入宁妃的圈套之中,明知这可能是一个阴谋,却仍要铤而走险,最终害了林家。 因此,她对这个看似铁面无私却重情重义深情的男子,比昔日初识时,有了更多的好感,到底是自己亏欠他吧。如今见他独自沉浸在失亲的伤痛之中,不由得好生后悔:若非自己固执,做了一次冲动的决定,也不致于拖累了他这个无辜之人下水,害得他的亲人离世。怎又不会心生戚戚。 宁暮不敢再看,连忙将目光转回到岸上。遥望远岸,依稀见到一排粉色的影子延绵成线,随着船只地驶近,那排粉红色的影子变得更加鲜活起来:一簇接着一簇,一枝继着枝,娇艳绚丽,仿佛是美人唇边的万点胭脂,占尽了春姿。更有几株苍天老树一起垂在岸边,红绿影子交错成一道风景,不得不令人惊叹,这些杏花的美。 宁暮眉心一悸,眼角热了起来,陷入了一阵幽思:是杏花,开了…… “不错,是杏花开了。” 只听一个十分清朗的男声从身后传了过来。 宁暮一怔,闻声望去,只见一个面如冠玉的长身男子正立在不远处的栏杆前,他的手臂悠悠然地放在栏杆之上,正和她一起朝着同一片杏望着,眼中充满着笑意。 这只船上的客人,此刻在船舱外的,除了她和林茂,便没有第三人,没先到这会儿又突然冒出了第三个,不禁微微惊讶,大概是登船之时,没留意还有这么一个人吧。宁暮看向林茂,见他仍旧站立在桅杆旁一口一口地喝着酒。除此之外,身边再没有其他的船客。这才确定下来,方才那名陌生男子是在和她说话。 宁暮的目光落在男子的身上。 “姑娘一定很好奇,我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吧!”男子冲着他笑了笑。 宁暮也回了他一个微笑。侧身看了一眼林茂,却发现他已经不在原来的桅杆旁,大概是进船舱去了。 “姑娘,刚才那位兄弟是你的同伴吧!” 宁暮没有去回应他,只是因为她觉得没有必要去回应,只是向对方一个礼貌的微笑,便要进船舱而去,不想那男子却喊住她:“姑娘请留步,可否交个朋友?四海之内皆兄弟,萍水相逢亦是一种缘分。在下复姓拓跋,单名一个深。不知姑娘芳名?” 宁暮本不想和他再说,毕竟是一个陌生人。但对方却又交好的意思,出于礼貌,不得不留步:“宁暮。” “宁姑娘,幸会。”拓跋深笑道。 宁暮冲他一笑。其实,她确实不认识眼前这个男子,但他的身影却带着一种熟悉的气息,仿佛在哪里见过。 船客偶尔相谈几句,也是正常的事,但这几日,这个叫拓跋深的男子却经常来宁暮的舱位外,就那么立在那里,像是在等候她一样。宁暮也不知站在那里看什么,拓跋深的目光似乎看到很远的地方,和林茂不一样的是,这个男人看海的时候,眼里带着怀着一股弥漫而又美好的期盼。 几日相处下来,拓跋深对宁暮似乎有些好奇,但对她的身份只字不问,他确确实实只是在一一位船客的身份在和她在言谈,态度言行没有一丝不自然的地方,是真的只是一般的船客还是另有意图? “杏花虽好看,但,到底没有梅花来到有味道。” 第二百八十章 无名果篮现端倪 “今年杏花开的真早啊。”拓跋深的声音在宁暮身旁响起。 宁暮的眼眸逐渐转深,但她的唇角却轻轻扬了起来,朝拓跋深嫣然一笑:“是啊,今年的花期来的早,花儿却开放的很灿烂呢。” 拓跋深像是想起了什么旧事,但待他的目光渐渐转到宁暮的脸上时,一下便化成了一股暖暖的笑意,宛若春风一样,“其实,香舌草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宁暮下意识地去摸了摸自己的右脸,原来登船之前,她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隐藏的面容,这次她不禁换了一件非常宽大的黑袍,就连从头兜罩到脚,都用香舌草的药汁涂在了芳容之上,随着香舌草药汁的作用,从表面上看,她像就破了相貌一样。 登船之前,她曾对河自观,本以为这副易容天衣无缝,外人看起来总是显得非常逼真,这几日下来,连船夫也被这副易容假相暂时蒙骗了过去,此刻,却被这个叫拓跋深的西域男子一眼识破,也不禁大是惊讶。 世上认得香舌草的人不多,除非是一些见多识广的名医,香舌草生长在悬崖峭壁之上,乃是极罕见的药草。 宁暮轻吁口气,秀眉微蹙,笑道:“拓跋公子是怎么看出来的。” 拓跋深笑道:“天机不可泄露。”话毕,从袖中取出一个粉色药瓶,向宁暮递了过来。 宁暮略一迟疑,伸手接过,拔开瓶盖一看,药瓶内装的竟是一股无色无味,如水一般清澈的液体,宁暮微微心惊,看着拓跋深,突然说不出话来,她简直无法形容这个男子的本事,他的手上竟有与香舌草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易容药水,甚至说比香舌草来的更稀罕,更其妙,更能让她的面貌看起来更自然却没人发现她是易容,“多谢拓跋公子。” 拓跋深停一停,笑着问道,“宁姑娘,你不问我的身份么?” 宁暮道:“拓跋公子若想说,自会告诉我。多谢。”说完准备转身进舱。 拓跋深看看她的背影,笑问道:“人生这么美好,宁姑娘为何非要自找苦吃呢?也许你还有更多的路可以选择。”说完后,摇摇头,转身而走。 宁暮转身之际,看见远远地来了几个美丽的女子,她认得那是这只船队的乐娘,是专门为船客抚琴吹笛助兴的,这些女子不知从什么地方一下冒了出来,将拓跋深团团围住,在她耳旁,叽叽喳喳的谈笑着,举止轻浮。 拓跋深在这些乐娘之间周旋,看似风流,举止却是温文尔雅,倒有几番读书人的气质,不显得过分轻浮。因为好奇,宁暮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也不知拓跋深在那些乐娘的耳边说了一些什么笑话,瞬间惹得这些女子哄然大笑,气氛别提有多欢快。 看来,这个拓跋深倒是个风流人物啊,女人缘好的过分……宁暮摇摇头,正准备转身进舱,目光又转到桅杆上扫了一眼,林茂依旧提着他的酒壶,漫不经心,甚至是有些颓废地借酒消愁,这一幕和拓跋深那边,当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茂变成如今这样颓废的样子,宁暮感到内疚,林老夫人的死和林家的变故对他的打击很大。一段时间内,是不可避免地要一直这样颓废下去。 宁暮一边感慨着,一边转身,准备回舱。 这只船的舱内是一个极为宽敞的前厅,穿过厅门后,可进入一个内设的暖阁,再沿着楼梯而下,便可直通舱底,这是一条很长的走廊,内中设有十数间客房,全是供船客所住。而宁暮的客房则是在走廊的尽头,而隔壁,是林茂的。 客房内陈设精良,看过去虽小,却是五脏俱全,看见桌上放着一个果篮,大概是船家所送,那是送给船客的。 过了一会,外面来了一个小厮,是来送茶的,宁暮让他把茶水搁在一旁,吩咐道:“帮我烧桶热水来。” 那小厮瞪大眼睛:“姑娘,你要热水做什么?” 宁暮笑笑:“洗澡啊。” “在船上洗澡?姑娘,这……”小厮犹豫不决,抓耳挠腮道:“姑娘,这大船还要走好多天呢,你这个时候要在船上洗澡,可是很奢侈的事情啊。” “你只管放心去,如果船家不同意,你便让他来找我,我可以多付一倍的船钱给你们。”宁暮道。 “姑娘,你有所不知。咱们这只船上的水不多啦。大概也就够四五日用的了,虽说着船上的客人不多,但能节省点也就节省点,海水又不能喝,姑娘,还请多忍耐几日吧。”小厮为难地解释道。 “船上的水还剩多少?”宁暮问道。 “大概——”小厮伸出两根手指进行比划:“两日吧。” “两日?”宁暮蹙眉道:“不对啊,你刚才明明说,够四五日用的了。怎么现在又只够两日了。” 小厮脸色一白,自知失言,连忙捂嘴不再说。 “船家呢?让他来我这,我要向他问个清楚。”宁暮道。 “姑娘,我劝你还是别惹事了,唉。不是我故意不给你弄,而是我们那个老板,我惹不起啊。”小厮道。 宁暮不解,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姑娘有所不知,这只船是我们东家的,这船上的所有物品都归他所有,就算小的想要帮你,也有心无力啊。我们东家,抠门的很,其实……”小厮向外面瞧了一眼,紧张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这船上的水够用十多日,我们东家却放出话来,让我们告诉客人时,就说只够用四五日,其实他是想讹诈客人们的钱,让客人们加船钱……” 宁暮皱眉道:“竟有这种事?” “可不是呢,姑娘,我见你这个人不错,虽然长得不怎样,但好歹你是位姑娘,我这么跟你说了吧,你要我帮你弄桶热水来,只要你加了船钱,都能弄得到,但是姑娘啊,你这样,恰恰是上了我们东家的当了。”小厮道。 宁暮鼻里轻轻一哼,“你们东家这算盘打得够精的。” 小厮道:“姑娘,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如果你真的需要一桶热水,我倒是可以给你弄来,只不过……你可要帮我保密,千万不能告诉别人,是我在帮你。我们东家可凶着呢!” “你们东家可是那位船家大叔?”宁暮问道。 小厮摇摇头。 “难不成你们的东家还另有其人么?”宁暮惊讶道。 小厮点点头,如鼠蹿逃一样,撤出了宁暮的房间。 宁暮见他走到匆忙,也不去叫他回来,她想要热水,只不过想要试试拓跋深的那瓶易容药的效果,见那小厮离开了,只有另想办法。 那小厮去的快,回来的也快,不多时,领着另外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便抬着一大桶热水,往宁暮这间房来了。 宁暮没想到这小厮竟说话算数,感激之下,便偷偷送了一些银两给他。 两名小厮将水倒好了后,又给宁暮送来了一些洗漱物品,然后向宁暮告诉,三名小厮踉跄踉跄地去了。 宁暮拉上帘子,走到木桶前,看着渐渐腾着蒸气的水桶,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房内,四下里一片寂静,只听得到心跳的声音。 宁暮嘴角微微勾起,满意地一笑,将桌上的那篮水果移到一旁,拿出拓跋深所赠的那瓶易容药全部倒入热水之中,待倒下去的液体与清水融为一体,宁暮这才轻轻吁了一口气,解开了自己的衣衫,小心地跨入了水中,背脊靠在桶壁上,缓缓地闭上双目。 宁暮身置桶中,顺手将一旁桌上的水果一个个地拿出来,当拿到第五个时,竟发现水果表面上划开了一道痕迹。她思了一思,拿着那颗苹果看了许久,忽然想起了什么,用牙咬开了水果,沿着那条痕迹一拉,竟渐渐地从水果内,扯出了一条小帕,放在掌心,展开一看,见小帕上写着一行文字:“至北音后,往北音李家香料铺子,购置二斤龙涎香。” 小帕上的文字,写的整整齐齐,她认得字迹的主人,心中莫名多出一股恐惧,不禁皱眉难:难道他们也在这只船上? 登时想起黑衣人当日在赌坊后院叮嘱她的那些话。宁暮不敢再想,紧紧地闭眼,睁眼之际,脑中浮现出钟沉的那张脸。都快十日了,毫无钟沉的音讯,也不知他们此刻已经到了何地,是否已经安然抵达北音。千万不要出了什么事才好。 而这次黑衣人给她的密令却出现在这篮水果身上,不禁令她起疑:这篮水果是船家所送,而这只船却另有其主,难道那小厮所说的,背后的东家…… “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此次赴宴的名单中,除了宣国皇帝钟沉之外,还有南国的新使臣,柔然的王子。你需要做的事,将我所写的这些人的生活习性以及喜好统统牢记下来,除此之外,包括北音皇妃貂姬、以及奥帝新封的北音淑妃的生活习性,她们的脾气,通通都要知道。尤其是貂姬的经历,她从小到大所经历的每一件事,她所接触的每一个人,包括貂姬的一切。打听的越详尽,越好,到时在北音会有人和你接应,会告诉你接下来该怎么做。”此次登船之前,黑衣人的话又在宁暮的耳边响起。 宁暮不知道他这些交代的用意何在,也不知他正在策划着什么样的阴谋,但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便无任何可选择的退路。 刚想到这里,忽听外面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宁姑娘可在?” 是拓跋深。 宁暮的眉毛下意识地皱了一皱,拓跋深竟突然寻到自己的房间来了,他不是正在外头和那些乐娘寻欢作乐吗? 偏偏在她看了水果中的密令后,拓跋深就出现了,难道……这个西域人拓跋深真与这次的计划有什么关系么?谁想,刚愣了一愣,便见拓跋深连敲了几下门,听起来很急的样子。 第二百八十一章 抚琴对酒同道人 拓跋深的声音再次响起:“宁姑娘!” 宁暮犹豫不决,尚不明拓跋深的来意,接着又听到外头拓跋深的声音继续道:“在下来邀请宁姑娘去听听乐娘们奏曲,不知宁姑娘可否赏在下个面子?” 宁暮眉头一皱,不再多想,穿好了衣衫,掀开帘子,打开了门,走了出去。 却见拓跋深站在门外,冲着她暖暖一笑,道:“真没想到,宁姑娘的面子这般大,连小王亲自来邀请,宁姑娘也不为所动。” 宁暮一怔,心想:他的身份果然非同寻常。 拓跋深笑道:“看宁姑娘的反应,已经猜到小王的身份了吧。” “这世上,复姓拓跋的不多,拓跋公子,你是柔然人氏?”宁暮以试探的口吻问道。 “宁姑娘是个聪明人。”拓跋深笑道,这一抹微笑,露出了从未见过的痞气。 “你和柔然王又是什么关系?”宁暮追问。” “宁姑娘,小王觉得和你特别有缘,能够在同一只船上遇见,是在是小王的荣幸。”拓跋深笑了笑,然后道:“小王是柔然的二王子——拓跋深。” 没有丝毫的隐瞒,这个拓跋深看起来好算是真诚。 “你果然是柔然王子。那么……”宁暮虽然猜到了几分,但也不得不感到惊讶,没想到柔然王子竟会出现在这里,还站在自己的跟前和自己谈笑风生,不觉便提了一颗心眼,毕竟此次北音貂姬皇妃寿宴之行,各国皆受到邀请,其中的利害关系也一下变得错综复杂,如若拓跋深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事情便变得更加难以应付。在这样局势不稳的南北州,哪个国家不想分一杯羹,如能和北音这样的中立大国建立一些利益关系,不论是强强联手,亦或是强弱联合,都将对当今局势起到风起云涌的作用。 宁暮略一迟疑,心想:大可不必马上问清他的来意,也许是我多心了呢…… 拓跋深见她陷入沉思,笑道:“宁姑娘,实不相瞒,面上是邀请宁姑娘前去听乐娘们奏曲的,实则是因为……因为小王的身上还有旧伤未愈,想要问问宁姑娘,是否懂得针灸医治之术,好给小王下几针来缓缓旧伤复发。唉,宁姑娘可能还不知小王的痛苦,自登船以来,每次一到夜里,小王的全身上下都变得疼痛难止,登船之前,曾眼巴巴地赶往驿站去寻找名医,听说之前有位姓宁的姑娘,在驿站以家传的针灸之术,医治了不少人。几番派人打听之下,才知宁姑娘要坐的是这艘大船,小王心想,这也许是缘分吧,小王正巧也要去北音,这便跟着宁姑娘来了。宁姑娘,他们口中传闻的那位针灸的宁姑娘,是你没错吧!” 宁暮暗暗心惊,她万万没想到拓跋深早在自己和林茂登船之前,便已经暗中盯上了她,还将之前经过驿站以针灸治人的事打听的一清二楚,不禁毛骨一悚:这个拓跋深,城府至深,还得提醒林茂多提防才是。 “宁姑娘,可否赏个面子?”拓跋深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他的面容表现的十分真诚,让人看不错有任何破绽。 也许是我想多了吧……宁暮心底一叹。向拓跋深点点头,便表示答应他的邀请。 她一边走,一边在脑海里将经过驿站,破例行医,以针灸救人,再到登船遇到拓跋深的整件事,自头至尾地仔细想了一遍又一遍,确信在途中自己没有什么重大的疏忽后,方才定了定心。缓步走着,乘拓跋深注意力在远处那些乐娘的身上时,宁暮偷偷地将那条在水果中发现的小帕迅速丢入水中,写着字的小帕上的墨色在水中顿时湿化了,无声无息地在海面上飘荡而去,越飘越远,直到没了视线。 丢掉小帕之后,也就意味着那条密令被彻底销毁了,除了她和送小帕的人,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行走之间,忽然听见船底“咚”地一声巨响,仿佛整个天地都震了一下,双足也摇摇晃晃、 船上各处登时响起一阵喧闹声,像是船只航行过程中遇到了什么阻碍。 宁暮并没有慌乱,更没有像那些乐娘一样,掩耳发出惊叫,而靠着足底的暗力,慢慢地站稳了身子,不料,拓跋深不知何时,已经拉住她,用他手上的力气,一起帮她来稳定身体,以免她摔倒。 拓跋深的此举,让宁暮为之一怔。 一震过后,过了良久,船只才就渐渐地恢复了平静。 “宁姑娘,你没事吧!”拓跋深关切问道。 宁暮摇摇头,让她惊讶并不是船只的震动,而是拓跋深挺身护她的举动,让她感到迷惘。从始至终,在这个世上,除了钟沉会如此发自本能地挺身保护自己,不会有第二个男人会做的这般让人感觉自然、这般坦然。 倒不是因为拓跋深的举动让她感动,而是他的行为,让她感到怪异。想着想着,心情一下便变得沉重起来。甚至,此去北音的前路也渐渐变得迷茫起来,变得看不清,看不明。 “发生什么事了?” “是有只船在咱们的前头触礁翻了,船沉了后掀起好大的一股海浪,牵连着我们的这只大船也跟着海浪颠簸一阵。” “怎么弄的,这么不小心?不是说领航使舵的是个有经验的江湖老手吗?怎么,这么不稳啊!” “爷,对不住,对不住!不是咱们的大船出了问题,是别人的船只触礁沉了。” “这么严重啊!” “是啊,我们的舵手们正在往海面抛绳,准备救他们上来呢!” “这些人都是去哪里的,怎么突然就冒出了一只大船?难道对方不知道,金爷的大船出航,其他的所有船只必须统统避道而行吗?简直不像话!” 宁暮闻声而望,只见前方的甲板之上,站满了人。那些人像是因为震船之事起了争执。 宁暮与拓跋深相视一眼,二人眼里都充满了惊讶。 “宁姑娘,我们看看去。”拓跋深道。 不远处的甲板上,人头晃动,将整个船头围了个密不透风。一些女船客们站在一起,窃窃私语,比其他男船客显得更加躁动,可见方才震船之事给她们带来了多大的不满。 宁暮走过去,众船客看见是她走来,纷纷让开了一条路,而在这些人群渐渐分离之后,进入宁暮眼帘的是一位穿着红衣的男子。 他的红衣在烈日之下,本就已显得十分浓艳,身上又被海水浸遍,红衣显得更加耀眼,红的更加灿烂,红彤彤地铺泻在他那身修长的躯体之上,再和他的一头乌发交织,竟让人产生出一种妖娆妩媚之感,这副怪异的风姿,简直难以言述。 红衣男子生得极瘦,坦露在两只袖外的手骨节,却白皙地如水一般,他的手脚都比一般人显得要长几分,正提着一个大酒坛,站在众人中央,咕噜噜地仰头狂饮,那模样,看起来别提有多放纵不羁。尽管浑身被海水湿透,从他的身上,却看不出半点落海狼狈的样子。 待红衣男子将手中的酒喝干之后,他以袖子擦了一把嘴巴,一脸爽快,过了一会,这才转过头来,向着围着他的其他船客,得意地摇了摇酒坛,朗声道:“二十年的陈酿,果然是好酒!” 拓跋深看到此景,嘴角一勾,眼里露出惊奇,却有一种四海之内逢遇知音之感,向那红衣男子走近,然后在离他跟前四五步的地方站定,招手命人再度送上一坛酒来,又命人取来了两只大碗,亲自为那红衣男子斟酒,酒满过碗后,方笑着递给了红衣男子一碗,然后自己也从中拿了一碗酒,在红衣男子对面的甲板上坐下,笑道:“这位兄台,一人独饮无趣,对饮如何?” 红衣男子眼眸往斜上方瞟了一眼,表情甚至妩媚撩人,看得周遭一帮女客们脸红心跳地,而他却不去搭理拓跋深的邀酒,反而去凝望着此刻正站在桅杆上的林茂,冲着他道:“这位仁兄,倒更像是同道中人啊,何不下来一起喝一碗?做个朋友?” 林茂闻声低下头,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低头之际,就在众擦船客议论声起后,突地一个纵身落地,稳稳地站在了红衣男子和拓跋深的身旁,然后一言不发地在两人的身旁盘膝而坐。 宁暮双眸微动,见林茂去了,当下微微一思,也自从小厮处取了一只小碗,走到他们三人跟前,然后放到林茂的面前,自行将酒斟满了后,对拓跋深和红衣男子道:“这位是我的朋友,饮酒既有他的份儿,岂能没有小女子的份儿?” 其时,宁暮只不过是开个玩笑,嘴上说说罢了,没想到红衣男子见她突然来凑热闹,不禁为之惊喜,一则是见她脸上生了一些暗红的胎记,看起来有些丑陋,言行举止却甚有美人的范儿,特别是那双眼睛,似乎藏了太多令人想深究的秘密,第一眼觉得她是一个特别的女子,是以并未拒绝。反而饮酒的气氛变得更浓。 “把我的琴取来。”红衣男子忽然命身后的一个小厮道。 过了一会,那看似是他随从的小厮取来了一把抚琴,交到红衣男子的手里。 “姑娘十指纤细柔美,不知姑娘会不会抚琴?”红衣男子忽然笑问宁暮:“可否请姑娘为我们抚一曲助兴?” 宁暮微微一笑,将他递来的琴小心接过,然后跪坐于地板,将琴放置于双膝之上,一阵安静之后,指尖抚过,登时金声玉振。 琴声起处,红衣男子脸上的喜色更盛,向林茂和拓跋深举了举碗,拓跋深跟着举碗,林茂虽然没什么热情的表示,脸色几乎见不到表情,不待他们碰碗,便自行一饮而尽。 待她们喝完之后,红衣男子又举碗向宁暮,表示感谢。 周围的船客纷纷看得目瞪口呆:这几个人看起来也是初次见面,如何在什么都没问清的情况下,就开始坐在船扳上又是抚琴助兴,又是拼酒?真是怪。 不刻,这盘膝坐地的三人,犹如久别故友一般,竟“你敬我一碗,我敬你两碗”地对饮起来,一旁船板之上,便堆满了一个个酒坛。 宁暮十指如飞,随着旋律而起,越弹越快。 林茂三人跟着她抚琴的节奏,也越喝越快。最终,宁暮以一个鸟兽散收琴,只听“嘣!”地一声,琴弦突断,音律戛止。拓跋深手中的酒碗夜同时跟着“嘭”地一声,在瞬间震碎成了碎片,残酒四溅,一下弄湿了一大片衣襟。 拓跋深一愣之间,突然“啊了一声,他的表情,连宁暮都看得惊奇。 拓跋深看着自己的衣襟,道:“唉唉,糟糕了,糟糕了,可是我最爱的一件衣裳呢。湿了,湿了。” 红衣男子却扬唇而笑:“一件衣裳而已,我赔你一件便是。” 拓跋深啊了一声,连忙起身,竟朝着红衣男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如此,拓跋深便先谢过齐王了。” 什么?齐王? 宁暮吃了一惊,侧头看向那红衣男子。 船上,周遭,瞬间响起了一片抽气之声,唏嘘不已。 这个,看上去张扬耀眼、面容却是华丽无边的不羁男子,竟然是齐国的国君齐王虞庚么? 第二百八十二章 精打细算之齐王 齐王——虞庚? 难怪四海之内,有人曾说:“五国之内,萧山如千年古树,姿苍气阔;莫池乃南漠枭鹰,孤赏苍穹;唯有虞庚,生如丽天明日,妩媚张扬,却不与众同也。” 人们说这句话时,乃是数年之前,“虞庚活的确实如同太阳。而他与太阳最像之处是——只要是太阳所照耀之处,都有他齐国的生意。” 富饶丰裕的齐国由上至苍生黎明,大多衷于商道,偏好生意。齐国的商旅遍足各国,齐国的生意人天下遍布,那里的百姓精于商业,会打会算。 而此刻,这个乌发湿透,衣衫上淌着海水的人,当真便是齐王虞庚? 众船客站在一旁,围着这位红衣男子观看,各有各的表情。 而红衣男子却是一脸泰然,面对着众人对他的这种猜度的惊疑目光,以一笑置之后,反拍拍自己的衣衫,说道:“可叹啊可叹,我此刻身无分文,便是钱财银两也搁在那条沉船里,喂大鱼了……” 拓跋深插嘴笑道:“齐王富甲天下,区区一只沉船,对齐王来说,算的了什么?” “谈起此事,我倒是想起了一事……”拓跋深撇撇嘴,忽然脱下右足的鞋,从鞋内拿出一副不及半个巴掌大小的算盘,那是镀金算盘。很快,他用他那双比寻常人都要瘦,都要长的手指,在金算盘上迅速拨弄了几下,最后满意地点点头,抬头看向一旁的老船长,笑眯眯道,“五千七百二十六两。谢谢。” 那老船长一愕:“嗯?” “我那沉船之上,有四十匹织绣坊的上等丝绸,八十盒上等的胭脂水粉,还有一百箱宣国的上等宣纸,一百二十篓桂花油,还有嘛,就是其他一些琐碎零之物,这些东西加起来总共六千八百六十两白银,看在,你们抛绳救我和我的随从上你船的份上,吃点亏,只收你五千七百二十六两好了。”虞庚说着,将那副玲珑金算盘,举到老船长的面前,示意给他看。 老船长诧异道:“可我并没有买你的这些东西啊。” “你是没有买。” “那你为何向我要钱?” 虞庚用手指了一下海面:“方才莫不是因为你的船突然转弯,才撞到了我的船,导致我的船沉了,我和我的随从们也不致于落到水里,所以,是你们害我们的船触礁,现在呢,我船上的那些珍贵物品,已经因为你的失误而沉入海里,这笔帐呢,我可不能问海里的神仙去要吧,所以呢,只有问你这个船长要了,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老船长被他的这番话,弄得啼笑皆非,最终无可奈何,谁想他是齐国的君王虞庚呢? “敝人姓金。” “原来是金老板,你看这事儿怎么办吧!” 金老板叹道:“真不愧是百商之王之称的齐王啊……罢了罢了,既然齐王都亲自开口了,金某又岂能不给齐王这个面子,不给的话,未免显得失理了,齐王可是齐王之主,金某只是一个开船行的,可惹不得您呐。”说着无奈又忍俊不禁的样子。 虞庚微微眯起了眼睛,“好,够爽快!看来我是没看错人,金老板果然是个爽快人。” 金老板沉吟道:“不过,齐王,这笔钱恐怕……要过些时候才能还你。” 虞庚伸了一个懒腰,笑眯眯道:“不妨不妨,金老板,下船之前,你能够如数交到我的手上就好。” 这时一名随从匆匆奔来,向金老板低声说了几句,金老板点点头,立即起身,向虞庚拱手道:“齐王,金某手上有些麻烦需要处理,先失陪。” 虞庚点点头,并且伸手做了一个“请自便”的姿势,看见金老板转身离去,这才将目光重新收回,慢慢转到了宁暮的身上,嘴角一裂,笑道:“今日能够聆听姑娘的琴音,实在是我的荣幸。姑娘,我的这把琴虽旧,但也算的上是稀罕之物,原因归于——它的主人是一个出名的乐师,小王和姑娘十分有眼缘,不知姑娘可否给小王一个机会,让小王将此琴亲手赠送于姑娘,以谢方才的抚琴助兴之谊?” 宁暮摇摇头,微笑道:“齐王的心意,我心领了。” 虞庚一愣:“姑娘为何将小王拒于千里之外?” 宁暮含笑道:“因为,我可不想落得和……金老板一样的下场。齐王可是个天下皆知的生意人,若是一会反悔,向我追要断弦的损失,我可怎生是好?” 虞庚打了个哈哈,撇撇嘴,眨眨眼,笑眯眯道:“姑娘比金老板精明多了。” 这时,一名侍女从船舱内走出来,恭声道:“热水已备好了,请齐王前去沐浴更衣。” 宁暮和拓跋深相视一眼,皆皱了皱眉,不知这名齐王的侍女何时入的舱,竟连沐浴更衣的热水都给齐王预备好了,当真是防不胜防。 虞庚起身,拍拍红衣,哈哈笑道:“妙哉,妙哉!酒后入浴最逍遥,不羡鸳鸯不早朝……哈哈哈哈……”说完,哈哈笑着,径自阔步随着那侍女而去了。 “这个齐王可真是个怪人啊……” 一旁围观的船客议论纷纷,见齐王走了,这场热闹也算到此为止,各自唏嘘一声,便纷纷散去了。 宁暮蹙眉看着虞庚走去的方向,眼眸微沉,陷入深思,直到一旁拓跋深的咳嗽声在她身旁轻轻响起,这才反应过来。 不觉,暮色已悄然降临。 拓跋深向那把断弦琴瞅了一眼,“齐王的琴……”说着,弯腰从地上拾起:“可惜了一把好琴。” 宁暮瞅了手上的琴一眼,那是齐王忘了带走的断弦琴。 拓跋深眉眼弯弯,忽然冲她一笑:“宁姑娘,天快黑了,夜里风凉,你不进舱歇着么?” 宁暮微微一笑,侧头周遭看了一眼,却没寻到林茂的身影,却见桅杆上靠着一人,林茂不知何时,已自提了一壶新酒,靠在桅杆上闷闷自饮。 “宁姑娘,你的这位朋友,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几日除了与酒作伴,便没见他开口说过几句话。”拓跋深瞅了林茂一眼。 宁暮心底暗叹一声,回头蹙眉道:“齐王为何会出现在海上?” “有什么奇怪的。齐国丝绸、瓷器等生意遍布天下,齐王又是爱商之人,他的出现在这里,只有两种可能。” 宁暮看向拓跋深:“哪两种?” “第一,他是刚从万夫河道入海而来的;第二,他同你我一样,也是急着要出海。” 宁暮一笑,道:“不论是哪种可能,堂堂的齐国之主既然以这种方式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宣国海域内,而宣国竟无一人知晓,实在是……”想到此处,宁暮心里登起了五味杂坛;埋伏在宣国海域的暗卫,都是宣国万里挑一而出的人才,连齐国的君王虞庚进入了宣国的海域,竟没有接到半点风声!此次若非因为金老板的大船阴差阳错冲撞了齐王的大船,恐怕,所有人一直都蒙在鼓里。然而,此次大船触礁之事,当真只是一个巧合吗?齐王那般精明能算,此次巧遇,莫非另藏玄机? 拓跋深笑了笑,道:“宁姑娘,其实你不知,还有更令人奇怪的事呢。” 宁暮扬眉,看向拓跋深。 夜幕之中,拓跋深的笑容,让人看过去显得有些热情,他看着宁暮,像是看到了什么极有兴致之事一样,意趣浓烈,笑道:“宁姑娘,你想想,船沉了,救上来的却只有和三四个随从。其他的船客呢?并非金老板不想救沉船上的人,只有一种可能——”他说着,微微一笑,冲宁暮一字一字地道,“那艘沉船里只有齐王主仆数人,根本没有其他的船客。” 宁暮霍然一惊,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说不清:这个齐王看来是有目的而来。 此时,最后一抹夕阳余晖于天边消失,黑夜完全降临,船上灯火阑珊,于夜风之中,绘出了层层阴影。此时此刻,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陷入了一阵朦胧之中,变得有些令人看不明,也猜不透。 “宁姑娘,你看……这把琴我留着也没什么用,还是交给你吧!”说完,将虞庚的那把断弦琴交到了宁暮的手上。 宁暮一怔,什么话也没有说,拓跋深已经告辞,自行回舱了。宁暮看了一眼林茂,见他似乎没有进舱的意思。 宁暮回到自己的客房,闻见房内帐后有人影晃动,蹙眉低声道:“出来吧。” 只见帘子轻拂,两个人影,几乎在同一时刻,出现在宁暮的跟前,接着便是一阵屈膝而跪,这一系列的动作来得无声无息。 看着向自己而跪的两名暗卫,宁暮心底登时涌起一种十分复杂的情绪:一是对这两名暗卫的出现时的利索动作所惊叹,几乎在瞬间,二人的武功底子都在自己之上,另一方面,则又带着一种隐隐的忧患之感——她曾以为宣国所训练的暗卫,已算是天下之最,就像林茂,他的武功和行事的敏捷,天下数不出几个,不曾想过,这些南国来的死士,在武功山竟也也毫不逊色于林茂那些宣国的精英。他日,若是宣国和南国之间关系更加恶化,后果……更不敢想象。 这是莫池派来的两名暗卫——宁暮发现他们手上都带有南国暗卫特有的火凤标记。 想到这里,宁暮微微平复心情,她没想过这些暗卫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心头沉重,“你们可有看见方才在外面发生的一幕?这琴弦,究竟是怎么断的。” 两名暗卫闻言起身,同时上前,对着那把断弦琴身端详了一会,双双抬头,然后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神色显得极其复杂。 第二百八十三章 巧断弦似隐玄机 宁暮扬眉道:“如何?” 其中一名暗卫答道:“若以纯粹的内力将此琴弦震断其实不难,只是……当时齐王离主人少说也有三尺之远,若他隔空发劲想要震断弦琴弦,并且对主人丝毫未伤,功底则须十分非常深厚……” “这么说,他不仅身怀绝技,而且火候还深到了一定境界?” 暗卫道:“倘若属下没猜错的话,齐王当时,是向你们三人同时发力,唯有主人断了琴弦,柔然王子的酒碗崩裂,林统领却丝毫没有异样,可见,齐王的武功在主人和柔然王子之上,而林统领却能与之抗衡。” 宁暮闻言,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幕,当时却是的确只有林茂一人,毫无异样地坐在船板上饮酒,听暗卫说来,细细一想,确是原来林茂将齐王虞庚的暗力给悄悄地化解掉了。这个齐王…… “不过……”一名暗卫迟疑了一下。 “不过什么?” “属下还发现一个怪异的地方。” “什么?” “主人请看,这把琴弦的裂口看起来并不平整,倘若是属下,大可将它做得更干净果断一些,是以可见,对方的内力虽是轻巧,强韧却是不够。但,以齐王方前同时试探主人、柔然王子及林统领三人的方向而言,他的武功,决计不会输于属下,属下怀疑……齐王可能受了伤,是以才导致后续发力受阻。” “他受了伤?”宁暮微惊,蹙眉思考:不可能啊……方才见他虽是一副狼狈样,但精神却极好,何况……一个受了伤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毫无顾忌地大口饮酒呢?完全不像是受伤的人,这个虞庚,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今日金老板的船巧撞齐王的那艘船,看似巧合,其实有着说不清的玄机。 齐王虞庚为何要以这种方式来试探我们?外人只道齐王精于商道,却没想到他的武功也是到了一定的火候,一个看起来身骄躯尊的君王,怎会藏有这样连江湖高手都为之惊叹的武功?还有那艘沉船,只救起了他和几个随从,而他滋生又受伤了?为何他会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下,出现在宣国海域内?他的那艘船是真的撞礁,还是有意为之?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不断地从宁暮心底冒出,突然让她有种不详的预感,心情一刻也轻松不起来。难道连钟沉事先也没能发现,齐国的人已经潜伏入境吗? 宁暮越想越是担心,倘若齐王真的对宣国另有图谋,乘着宣国皇帝出海之时,意图对宣国图谋不轨,又或许……在齐王之后,还有齐国的重兵正在向宣国海域而来…… 宁暮咬咬下唇,她不得不替钟沉考虑,而眼前这两个莫池派来的暗卫,他们的出现,是否也是巧合?南国、齐国的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宣国的海域内,怎能不令人生疑? 宁暮蹙眉苦思:倘若我是钟沉……我会怎么做?他那么聪明,我若能想到,他又岂能不会想到? 宁暮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心中蓦地一沉,过了良久之后,才渐渐恢复了平静,慢慢消除了心头的疑虑和担忧,钟沉应该能够应付,即便他人不在宣国内,定也安排了后备军队来加强对京都的保护。钟沉…… 倘若齐王真的是悄悄入宣的话,那么,钟沉极有可能已通过暗线获取此消息,那么,此刻,倘若自己是钟沉的话,从宣国利益出发,当机立断之下所要做的,首先就是——暗杀掉齐王虞庚。齐国国君竟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微服入宣,如此掩人耳目下必有阴谋。 但,以以最果断了当地铲除齐王,却并非是钟沉的行事之风。因为宁暮了解他,他和别的国君不同的是,偏爱以德报怨,否则许淮生又怎能活到现在?除非,钟沉在此过程中,也做了一些应对准备,倘若钟沉曾派过宣国暗卫于海上拦截齐王,齐王的随从在途中与钟沉派下的人陷入周旋,最终摧折耗尽,最后只剩下了他和几个随从——否则,作为一个君王,岂能仅靠几个随从便放心出海入宣? 但,无论如何,在最为危机的关头,齐王虞庚依然找到了到了转机——那就是出使北音的官船。 最危险之地,即最安全之地。他索性大方地假装被人救上船,如此身份一公开,众人皆知齐王虞庚上过宣国的官船,宣国的人便不能对他再做什么不利之事。倘若让齐国的国君死在了宣国海域的官船之上,此消息一旦被传出去,齐国和宣国的局势必定大乱。 也许我们都被利用了…….宁暮咬了咬下唇,隐隐约约觉得有一只手,正在帮她慢慢拨开重重迷雾,思绪也变得渐渐清晰。 好个齐王虞庚! 好个镐铄光丽若日的虞庚!想来也是,他是天下最为精明者的商人,该当最老谋者,同时他是帝王,作为帝王和商人的结合,这样的人又怎会是个简单的人物? 钟沉即便出于为宣国考虑,想要对付齐王,选择中途悄悄除掉他,却没有想到,虞庚竟自己寻到机会,来到了宣国人的官船之上,而金大牙和自己这一众宣国船客,皆成了虞庚的利用品,成了这个齐王的护身符,但如今齐王既上了宣国的官船,恐怕今日的那场对饮,船上数百名船客皆已知道了齐王上了金大牙的大船,即便此刻船上埋伏着宣国的暗卫,再想对齐王动手也已晚……除非,除非撇了大船上的数百船客,同齐王虞庚一起殉葬。 宁暮豁然站起,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下飞白变——以数百船客的性命换齐王虞庚一人的性命,若对大宣来说,并非不值,只要齐王一死,齐国必乱,齐国一乱,目前各国面上的互相制衡的局面就会土崩瓦解,而北音和雪国亦必有动静,到了那时,南北州天下局势大乱,于大宣而言,便就越是有利……未来因为齐王之死而刮起的一场血雨腥风暂先不计,但就看钟沉是否能够狠下心,愿不愿以牺牲这些船客的性命来换取宣国统一南北的霸业。他究竟舍不舍得……他毕竟是帝王。 林茂是宣国的武将,是帝京的禁军统领,拓跋深是柔然的王子,倘若钟沉事先知道这些人在这艘宣国的官船上,便会留他们二人性命,但,自己和林茂登上这艘船时,并未有人发现,何况钟沉,他一定以为金大牙的这艘官船之上的船客,只是一些普通人吧,他根本不会知道吧…… 如果我是钟沉,我会不会在乘着消息还未散播出去时,将船上无关紧要的船客灭口,如果我是钟沉,如果我是钟沉…… 宁暮越想越是心慌,甚至整个人变得开始发颤,她根本无法猜测一个帝王的想法,即便对她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钟沉。 站在一旁的暗卫,看见她陷入了一副迷惘之色,互相对看一眼,低声叫道:“主人?有何问题么?” 猝不及防,宁暮的眼眶湿透,她咬咬嘴唇。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得这般多愁善感,忘了初衷,她可是为了复仇才潜伏入宣国皇宫,成为今日的梅妃,而今,离开宣国京都,登上了这艘去往北音的海上之路,她的心情一下变得低沉,昔日所有存有的希望,在此时,都变得看不清,钟沉……你是帝王,你到底会怎么做? 她忽然想起了之前和林茂经过驿站之时,有一些宣国的官兵出现在驿站附近,想极了调动的兵马,那些人若不是受到钟沉的暗令,又怎会出动?宁暮以指甲扣了扣的手指上肌肤,微微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不要再多想,但她好像已经看不清了。 作为皇帝,除掉齐王,钟沉必然是会牺牲掉这些人,但,仅仅只是作为钟沉的话,他还会和其他帝王一样,在这些人无辜人的身上使用帝王之术吗? 明日辰时,金大牙的大船便会抵达一个海上埠头——天云镇,以给船只作最后的食物补给,最后用不了三日,便正式离开宣国海域,向北音海驶入。 听闻天云镇上风光别致,那里所有的房屋都建于水面之上,那里的百姓靠着船只划行,来往都在水面之上,故有“水镇”之称。金大牙这只大船上的船客们,其中有大部分人此次出行都是奔着“天云镇”而去,宣国人对天云镇可谓心慕已久,是以,这几日大伙儿尽皆成群结队地要去镇上一见“水镇”之风。 宁暮想到这里,微微蹙了蹙眉:恐怕,到时金大牙的船一靠近天云镇的水岸,等待他们的也许不会是什么“水镇”的仙乡美景,可能是冷酷无情、好不叫人有所防备的枪林箭雨。因为幼年之时,她便听爹爹陆坤说过天云镇的故事。那里是宣国海域戒备最为森严的军事基地,面上看着是风景优美的仙境,实际上,却是重兵驻藏之地。 这些……这些自从帝京开始,便同宁暮一起于船上生活的船客们,纵使他们之间互相都不怎么认识,甚至有的连面都没见到,但,他们之中,有的冲她微笑过,有的为她巡过逻,有的甚至提醒她船舱外风大,更有的,甚至为她端茶倒水,又或是嘘寒问暖,如今,大难将临头,他们……或许会一起变成宣国和齐国之争的牺牲品,变成屈死的冤魂。 一想到此处,宁暮又怎能不胆战心惊,她甚至是悲伤难抑,久难平复这种心情。她甚至不为自己考虑,钟沉不知道林茂在这艘船上,自然不知道她这个梅妃也早早登上了这艘危险的船。 第二百八十四章 夜升烟火照阴霾 “不,一定是我想多了……事情一定不会这么糟糕……希望是我太多心了……没事的,应该没事,一定没事的……”宁暮试图说服自己,为这些无辜的船客们祈祷一线希望下来,但最后的几个字,却是越说越轻,越说越无力,无力地连她自己都有点不信。倘若,这一切都如同她所猜测的那样,事情会以最坏的方式发生,那到时,她又该如何是好? 难道,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多无辜的人因为帝王的对外决定而付出生命吗? 可不舍得,又能有什么别的办法么?与天子做对,是大罪,届时天子迁怒姜家,如何收场? 是置身事外,还是一施援手?是为成大事不拘小节,还是人命关天不让生灵涂炭? 如果我是钟沉,又或者我是齐王虞庚…… 宁暮双腿蓦地一软,竟慢慢靠住了船壁,兀自沉静了一会,握住了拳头,蹙起眉头,心想:我为何要作钟沉?要以他作为一个帝王的立场去想?我为何要作虞庚,以他的帝王的立场去想?却不能站在他们这些帝王的对立立场上去想?我为何要以帝王之间、为了霸业而寻找牺牲品的立场来思?我为何不能是别人,比如……爹? 倘若我是爹的话……以他的立场来思考,他站的是苍生,站的是百姓…… 这个想法在宁暮的脑中急闪而过,犹如一道刺眼的强光,一下穿透阴霾湿冷的黑夜,隐隐为她带来了短暂的光明和温暖,她想起了父亲陆坤的话:“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但无论国家是兴,还是亡,最终受苦的永远是黎民百姓,一个帝王纵使有着统一霸业的野心,却没有同情天下弱者的心,那么,这个国家不久便会衰亡下去,宁儿,你虽是女子,但你却有着比男儿都优秀的才情,甚至,爹爹相信,等你长大后,你在军事之上的成就,依然不让须眉,你的善良,会打动一切阴霾,会替你开拓出一条光明之路,爹爹盼你,能够将这份执着一直保持下去,直到真的无能为力……” 宁暮回想起了在空雾山的日子,往事翩然浮起,父亲陆坤的话语在她的耳边响起,仿佛从来不曾消失郭,她身体的颤抖就那样,渐渐停止了,她握住自己的衣袖,然后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父亲的一些教诲——如果爹还活着的话,他一定不会见死不救,一定不会让这些无辜的人死的不明不白,因为他比谁都爱惜苍生,比谁都善良。 爹还活着的话,他一定会救他们……然后就是像陆坤这样与人为善,对朝廷忠诚的人,最终却没能落得一个好下场,想到这里,宁暮又不觉暗自神伤,更加坚定了为父亲正名的想法,那些谣言都说父亲背叛了朝廷,他们说父亲是异国的奸细,他们凭什么这么污蔑一个正直了数十遍,不贪不腐的长辈,他们凭什么? 这次哪怕是错失除掉齐王的最佳机会,哪怕会因此阻断钟沉事先已补好的计划,她也要学父亲,宁可愧对天子,也不愧对天下苍生——那才是陆家人真正的处事之风。 是以,这也是她此刻最想做的事情:拯救船上的这些人,包括自己。 宁暮轻轻一掠头发,微微整了整自己的衣襟,示意两名南国暗卫即刻退离,并认真嘱咐二人:“事不到万不得已,莫要暴露了身份。我现在是宣国的梅妃,不是南国的怡岚公主,若有不时之需,以信号为准。”两名暗卫点点头,身影一闪,已自消失而去。这种接近是幻术的功夫,仅在半瞬之间,两名暗卫便没了身影,再看时,却见客房的门已经被风吹开。 宁暮暗叹了一口气,她心里已知下一步该怎么走,该如何做了。 夜幕渐落,月上天际。初春的季节,海上的清风月明,亦显得更加柔和。 宁暮走近主舱,吩咐船上管事的老王,忽然询问:“王师傅,这次出海,可曾带了烟火?” 王管事想了想,仿佛是经过宁暮提醒才想起,忙回过神道:“有,有有!帝京带来的浮水烟花堪称是天下之绝,出行之前,金老板还特意交代,让我等带了三箱,以备到天云镇后,献给那里的官老爷们,听说这几日将迎来水镇的泼水狂欢节,宁姑娘这一提醒,我倒是记起来了,瞧我这脑袋,这事怎么给忘了,幸亏你提醒了,不然到了水镇,我倒会把这大事给忘了。” 宁暮点点头,打断他,道:“可否现在取来。” 王管事呆了一呆,有些犹豫:“此刻取来?宁姑娘,你要这些烟火做什么?” 宁暮注视着海上的某个方向,淡淡一笑,说道:“当然是有用。王管事,这番良辰美景,船上来了像齐王这样的贵客,此刻不用,更等何时?” 王管事跟着侧目,见她所盯着的方向,乃是——齐王虞庚,皱了皱眉:“那行,我向金老板通报一下……” 宁暮点点头。 齐王虞庚此刻显然沐浴完毕,他换了一身蔚蓝色的新衣,正懒洋洋地倚在栏杆身上,披散着一头仍旧湿漉的乌发,手里晃晃悠悠地提着一壶酒,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天上,仿佛正在赏月,却没在喝酒,他的这身衣衫,比之前所见的那身火艳的衣衫比起,明显沉郁了几分。 海风吹着他的乌发,看起来十分惬意。 宣国贵族崇尚礼学,严秉“君子当以自重而不威,”的教条,素里见惯了宣国皇宫里那些正襟危坐、铁面无私的正紧男子,今夜再看这个证歪身斜倚在桅杆身上的齐国君王,宁暮倒是觉得有几分新鲜,虽然素里这些风范在钟沉身上也曾看到过,但毕竟只是浅许的,然而这个齐王,却有着别人都不曾有的明媚潇洒之气。何时钟沉也能像他这么活着,恐怕他也不会那般辛苦了。 宁暮向虞庚走近,目光随着他一起看向天上:“月色不错。宣国的船上简陋,若是怠慢了齐王陛下,还请见谅。” 虞庚闻声回头,看见是她,也有些意外,因为听到了女子的声音,觉得好听便被吸引了过来,但实际进入他眼里的宁暮的脸,却没有他想象之中的那般美丽,她的脸在易容药水的帮助下,变得更加粗鄙,好在没有歪眼斜鼻,远远看起来,也并不是十分丑陋,只是让人觉得,这是一个特别的女子。 虞庚向她挑眉一笑:“此刻,有风有乐有酒,还有美人,有了这四样圣物,又怎能谈的上用简陋二字来形容,姑娘真是客气了,宣国的女子都像你这般幽默么?”虞庚说着,眼里带着隐隐的笑意。 宁暮目光闪动,她其实并不知虞庚为何要称她为“美人”,此刻她已经化了易容,到底说不上是美,说“丑”都不为过风,可这个齐王依然将自己归为“美人”,实在令人有些难以接受,他到底想的是什么? 宁暮微微一笑,缓缓道:“也许,还少了点什么。” 虞庚眨眨眼,笑问:“比如?” “船上实在太静了。”话音方落,便听得身后“嗖”地划出一声长哨,一道绚丽的火光直冲夜空,然后突然“嘭”地一声炸开了,在空中化成了无数的点光,犹若璀璨的繁花,接着,再缓逝于夜空,恢复了平静。 而那些烟花,在此刻,对于船上的人们成为了最美的一景。 宁暮站于夜空之下,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她的眉睫之间,仿若藏尽了世间所有的辰光,随着一阵接着一阵的烟花于她的身后飞旋而起,冲上天空而绽成了花儿,然而悄然湮灭,短短的几瞬之间,一切都变得那么美好。 大船在海面上缓行,附近海岸上的人已有一些人被这阵烟花所吸引,远远可见他们驻足观看,有的甚至在拍掌,为此欢呼。 其他的船客们见此一景,也皆是惊喜,半刻间,大伙儿全都来到了甲板上,一起观看这场烟花盛宴。 原本看来已经十分沉寂的夜,随着烟火出现的瞬间,一下变得喧闹起来,仿佛沉睡的仙女被人惊醒,一下睁开了眼睛,周边的万物也一下复苏起来,百花争鸣,白鸟争唇,周围的一切,都像有了说不尽的生机,有了无穷无边的色彩。 而此刻,在桅杆的这边,齐王虞庚正倚在杆身上从容不动,只是一阵沉默地看着宁暮,脸上渐渐出现了一种极不可思议的表情,仿佛被她的此举所惊喜到,觉得哪里不对,却又不得不佩服。 虞庚心想:当真是个特别的女子。 宁暮没有被他奇怪的反应惊讶到,反而扬唇微笑,说道:“齐王陛下,这场烟火盛宴,是我代表宣国人为你安排的一项特殊的节目,这算不算一个惊喜?” 虞庚抬起仍旧沉浸在好奇中的两道目光,向在夜空中正在绽放的烟火扫去一眼,又侧目看了一眼那些观看烟花的人,皱了皱眉,然后目光重新落回宁暮的脸上,一言不发,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意图把她看清楚,却又好像不能马上看清。 “你真是个特别的女子。”沉静了有片刻,虞庚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对宁暮来说,她并不觉得这是他对她的一种夸赞,反而带着一种隐隐的嘲讽,这种嘲讽又不像恶意的嘲讽,却是出于一种惊喜之后的不可思议。 宁暮一笑,道:“齐王陛下必定会喜欢我们准备的这份礼物,因为——”她说着,顿了一顿。 虞庚接口问道:“因为什么?” “因为,齐王陛下今日所损失了的五千多两银子,可统统落到这里了呢。”说到此处,宁暮侧头,有意提高声音,唤出了王管事,“王管事。” 王管事本正在吩咐那些船员放烟花,听见宁暮叫喊,连忙应着小跑过来:“我在呢,宁姑娘。” “看到前方岸边的那些人了么?” “宁姑娘,看见了,看得清清楚楚呢!” “劳烦你派些人手,搭着放下几艘小舟过去,向岸边那些看热闹的人们,每个人收取九十九两银子。” “宁姑娘,这是何意?”王管事呆了一呆。 第二百八十五章 隔岸观火巧化讹 宁暮目光缓缓流转,带着一丝淡淡的调侃,冲着齐王一笑,然后说道“世上哪有白看热闹的事呢?王管事,你尽管去,不用顾忌太多。他们若问起原因,你便说是宣国远客齐王陛下的意思,这场烟火盛宴是专门为了迎接齐王陛下所准备的烟花,宣国的百姓们凭什么跟着沾光?” “可是宁姑娘,这好像有点不妥啊……九十九两也太……”王管事欲言又止,将后面想说的话硬生生地活吞下肚。九十九两银子,够普通的百姓一年的生活了。 “齐王陛下说了,倘若宣国的百姓们交不出这九十九百两银子,可以再去找更多的人来一起来观看这场烟花,他们找来的人越多,那么九十九两便平摊的越多。最终交多少,就看他们在明日卯时之前,能够找到多少人来一起观看这场烟花,倘若他们叫来了一百人以上,那么,多出的那部分银子,便还给他们。” 宁暮的这个决定听起来十分古怪,连在船行做了数十年官船管事的王管事此刻也猜不透她的意思了,但王管事却知,有些事,知道的越少对自己越有好处,何况这件事还和齐过的君王虞庚有关,自然便不敢再插嘴多事,二话不说下,便按宁暮说的,吩咐人手去办了。 待王管事离开后,站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虞庚,突然眯起了双眼,他眸里慢慢出现了两道精光,于隐隐之中看向了岸上看热闹的那些人,喃喃道:“真的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天下……姑娘此招实在是高。”说着,撇嘴看了一眼宁暮,虽然嘴上有些不情愿,眼里仍旧带着些赞赏。 “我的意思,恐怕陛下也已经猜到了吧。陛下入宣,是何等的大事,岂能这般悄悄地来,无人知晓?请齐王陛下放心,无须等到明日卯时,这方圆十几里的宣国百姓都将知道,堂堂的齐国陛下,此刻正在我们的这艘船上。”宁暮浅笑道。 “唉,小王的名声既然毁于姑娘之手,你可真是特别。”天下之间,君王最在意的莫过于声誉,“鱼肉百姓”本已是最令人愤怒,最为切齿之事,更何况,作为齐国的君王,他竟在宣国的海域内,鱼肉宣国的百姓,这不是明摆着挑衅宣国帝王的威严么? “但,”宁暮抬头看向遥远的天边,继续说道:“明夜的月亮依然会比今夜更圆。能够欣赏到比今夜更远的明夜之月,这不也是很好的事么?齐王陛下,何乐而不呢?” 虞庚看着宁暮: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子。 就这么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虞庚忽然笑了,他的笑声渐渐变大起来,最终“唉”了一声,从桅杆旁一跳而落,稳稳地站于宁暮的跟前,然后对着她抚掌说道:“好啊,好啊!十分不错!姑娘,小王和你的这生意确实做的划算,这可真是我活了二十六年以来,最值得深思,最值得纪念,最值得回味的一笔生意。”他说着故意顿一下,然后目光在宁暮脸上定了一定,静静地望着她微笑布置,“不过,你这个小姑娘可真是有点意思。你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宁暮没有回答他,只是保持着微笑。 “像你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是宣国人氏?听说宣国的女人遵从三从四德,按道理说,不会有你这么刁钻聪明,姑娘,小王佩服你的口才和机制,你能以区区的一场烟花便化解了金老板的难处,实在是高啊。” 宁暮脑海中灵光一现,略有所思,最终说道:“齐王过奖了,我……我确实只是一个小小的庶女。” “哦?”虞庚的双眼渐渐亮了起来,他并不相信宁暮的话,更不相信她的身份只是一个庶女这般简单,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时,渐渐转为了一种深沉的试探,口吻也变得有些微妙:“你……到底是谁?” “我的身份远远不及齐王陛下来的重要,不是么?”宁暮笑道。 “非也,非也,刚才那个管事看似对你毕恭毕敬,甚至不敢有一点违背,作为一个庶女,你的地位太高,倘若作为朝廷的官员,可惜你身为女子,作为领袖,你又太过年轻,倘若你只是个因为好奇而跟着出行的贵族千金,那么,你又太过聪明……”虞庚说到此处,无奈地摇头,“难啊,你的身份太难猜了。” 其实并非虞庚笨,而是时间谁能料的到,宣国皇帝的妃子竟会和禁军统领一起出现在茫茫的海上呢?想起自己此刻身份的处境,宁暮心头蓦地黯然,仍旧保持微笑:“我的身份对齐王陛下来说,无关轻重。但齐王陛下的身份,对我们这艘船上的所有人来说,却是至关重要。齐王陛下,所以,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何会出现在宣国么?或者……你的目的并不是宣国……” 虞庚哈哈笑道:“虽然我夸过你聪明,但有些事,以你现在的能力,还不能完全办到。即便你不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我依然能够猜出个一二。这样如何,我若猜出你的身份,你便答应我三件事。” 宁暮道:“你若猜错了呢?” 虞庚想了想,道:“那就换我应你三件事。”他说着,表情变得十分微妙,似笑非笑,目光里却多出了几分诡异之色:“姑娘,你可知不能和别人随便打赌,特别是没有把握的事。我以前结交过一个女子,也是跟别人打赌,倘若打输了的话,对方提出什么样的条件。最终她都得……” 宁暮蹙了蹙眉头,打断住他的话,“齐王陛下的意思是,那个女子打赌输了,最后嫁给了齐王陛下了吗?” 齐王眨眨眼,似笑非笑道:“你果然聪明。” 宁暮嫣然一笑,淡淡道:“那又如何?” “你不怕?”虞庚笑容里藏着浅浅的暧昧之色,语调也变得恰到好处,他的眼睛,看宁暮时,也渐渐变得明亮起来。 宁暮甚至难以想象,面度自己此刻的面容,他竟也能看的这般投入。这个齐王,还真是个怪异的人。 “我为何要怕?能够嫁给堂堂的齐王陛下,是时间多少女子梦想的事?”宁暮故意说着,反将一军,竟让虞庚突然无言来对,他怔了一怔,最后只有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显得很平静:“有意思,有意思……看来小王果然是上对了船,竟会遇到你这么一个有意思的女子。” 宁暮保持着笑容,看着他,说道:“齐王陛下,你或许不知道,有意思的事后面还多着呢,既然上了我们的船,请放心同行吧!” “小王希望,此趟不虚此行,毕竟,老天爷给我机会遇见你这么一个有意思的姑娘,何尝不是一种厚待?”虞庚说着,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天空,这么一下,仿佛轻松了许多。 若非为了计划,她几时能料,自己竟能在去往北音的途中结识齐国的君王,而且冥冥之中还救了他一命,甚至让他欠下自己一个人情? 夜空中绽放着焰火,离船近的海岸边上跑来了更多观看的百姓,过了一阵后,人群之中仿佛起了一阵抱怨之声,说的都是齐王鱼肉百姓之行,要知天下之事,越是传得快、闹得便越发严重,到底这种“在别人的领土上鱼肉百姓”对齐王来说是一个丑闻。 是以,在百姓们的心中,尽管敛财是假,但言传却被他们当成了真。当天底下,人尽皆知道齐国君王虞庚出现在宣国的官船之上时,宣国埋伏在海域的暗卫即便再心狠手辣,对他们来说,也不好下手了,他们势必都是一批精明的暗卫,不仅能够为宣国的皇帝办事,还能在行事之时,为主人的名声考虑,为了大局,这些暗卫又怎能笨到冒着风险,舍弃这数百名船客而只为了谋杀齐王一人?何况,今夜烟花一事,来日此事传的越广,便越难消停,即便这些暗卫早便训练有素,他们甚至有自己行事原则,有他们不可违逆的使命,但谁又敢擅自冒着谋杀齐王的罪名出头呢?是以,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宣国的这艘大船只平静地出了宣国的海域。 一场看似无法可解的危机就这样,被一场烟火化为了灰烬。 恐怕,已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归来的这些船客,到此刻还不知情,唯一知情的,甚至是拓跋深,甚至是林茂,但这个齐王虞庚,看似豪放不羁,实际却是八面玲珑,早已比任何人先预知其中的危机了,否则也不会有沉船一事。 此次,和他打赌,倘若输了,便许他三个条件,若是赢了他,固然最好,即便输了也无妨,她的身份一旦被暴露,以他一个齐王的身份,难道还能要求堂堂的宣国梅妃嫁于他么?即便他想强娶,她自己也不会同意。 对付虞庚,宁暮甚至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显得有些流氓了。但她却不知,虞庚的身份是帝王,一旦和他产生牵绊,那便是羁绊一生,不会消逝,宁暮即便这样想的简单,却不知虞庚的想法又是怎样?只能说,齐王对她来说,是一枚优秀的好棋,倘若能利用的好,在将来,对计划必有帮助。 而像这样的棋子,在遥远海岸的那一边,还有很多,很多……而像这样优秀的,却也找不到更多。 夜空浩渺,分明是没有变化的天地,此时此刻,于宁暮而言,一切又变得和之前大不相同了。 一开始,她的世界很小,目标也很小,小到只有空雾山上的水榭庄,小到只有跟着父亲母亲,过着平凡的生活,然后在某一日,无意遇见了钟沉,她的世界便多出一块令她期待的地方,始终围绕着钟沉而转,待她得入了宫,便又扩出了一片空地,但终归想起,依然只停留狭隘之上。 钟沉是她的仇人,她依然没有忘记过,却也不曾有勇气去面对过……. 但现在,她立在船头,临海而望,夜空中的所有星光仿佛全部被她吸引过来,照耀着她,即便她易沉了丑陋的容貌,但随着轻风吹袭,送来海岸的杏花香,即便此去北音,前程未卜,也许是生死未卜,但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拥有无限希望?只要善加把握这些希望,她也许就能够拥有最后想要的结局,得到最后的真相,而世上最可怜的人,到底不是她,比她可怜的人,经历更加凄惨的有许多,小晴是,欢沁也是,甚至是钟沉,这个仇人,他有时候不也是有点可怜么,否则自己也不会万般纠结…… 钟沉,我们是否有缘无分…… 她顿时不再畏惧了。 也不再感到迷茫了。 更加不再畏首畏尾,即便他是我的仇人,又如何? 这是她的天地。望着茫茫的大海,吹着海风,她反而轻松了许多。 这样宽广的天与地啊,也许是自己以前的眼界小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番外之船上时光 宁暮望着海面出神了一会,望着望着,眸里看见有一团雾气正在慢慢地升起,变得模糊不清。她好像又抓不住了。 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瞬间一下丢失了,缺的是一个机会,然后,便再也寻不回来,永远也恢复不成它本来的模样;但,另外有什么东西同时也在开始升华,就像破茧的蚕蛹,正在向着化蝶努力着,她知道,她需要时间来告诉她答案。 “齐王陛下。”她忽然侧头,“长夜漫漫,要不要和我下一盘棋?” 虞庚笑,他双眼的眼角也跟着弯起,嘴角也浮现出了一些弧度,略带着三分戏谑且自得的表情,七分隐隐的宠溺,微笑道:“宁姑娘,小王的棋可下的不差喔。” 宁暮微笑道,“那便请齐王陛下多多指教了。” 一阵夜风轻吹而来,海面显得格外宁静,海水仿佛在这一刻也凝固了,静静地漾着。 附近海岸的人影晃动,站了越来越多的人,抱怨声起处,又是一片哀求吵闹之声,顿时和两人安静下棋时的情景形成了天差地别的对比,一起随夜空正在飞蹿的星火,化成了一道永恒的光景。 翌日卯时,晨曦洒落于海面,船员们一起抬着一只一只的沉重箱子登上了船,这些箱子放于船板之上,整齐地排列成行,箱盖被打开。 经过一夜忙活,双眼已渐现血丝,显得有些点疲累的忘管事,手捧着一本账簿走来,向宁暮报说道:“宁姑娘,昨夜共有三千多人观看了焰火,并且上缴了现银。除了少部分的人还没交齐这外,其他的百姓共收缴到五千多两的银子,具体数目,都记在账簿之上,我已经清点了一遍,请姑娘再过目一遍。” 宁暮向那一箱箱的银子扫去一眼,淡淡一笑。 倒是同她对弈的虞庚,突然从椅上跳起,突然有了精神,见到了那些银两,也变得生龙活虎,一下冲到了箱前,惊喜道:“哎呀,极好,极好!这么快便都收来了,这些,都是我的?”他笑着看了一眼宁暮,回头正要伸手去抱那些箱子,没想到宁暮却使个眼色,让这些船员们“啪啪”地将箱子全部盖上。 虞庚转头,惊讶地看着她:“姑娘这是何意?这不是给我的么?” “谁说是给你的?” “可,之前你们明明还欠我五千……” 宁暮微微一笑,伸手向王管事要了他的算盘,将算盘捏于手中,轻轻伸手拨了几下,边算边微笑道:“齐王陛下,我们的船撞沉了陛下的船,按照规矩,理应赔偿陛下船上的货款,共计……五千七百二十六两。没错吧?” “是啊,没错啊。”虞庚道。 “但陛下别忘了,你现在是吃在我们船上,住也在我们船上,住在我们的船上,光每日伙食,以百两计算,加上你点的那些点心,茶水,对了,还有那些宵夜,再添五十,至于……你更换的衣、衫、鞋、袜,以及你这些天日常所用之物,粗略计下,大概再加八十,若还要加上打点船员们的佣金,给那些侍女的赏钱……” 虞庚一急,皱了皱眉,尽显得无辜,忙问:“等等,宁姑娘,我为何要给他们赏钱?” 然而,对于虞庚的问题,宁暮并不直接回答她,依然将手中的算盘拨弄地飞快,笑笑道:“还有,再添上房钱,以齐王陛下这样金贵之躯,一日所花,至少三百二十余两,按十五日后到你该到的地方,至少也要五千七百多。还有我们送齐王出海,您的身份尊贵,当以贵宾来计,那么,总共加在一起,便算是一千两的出海费用吧。如此以来,齐王还需给我们一千多两银子。我知道陛下此刻身无分文,不过不打紧,待大船到了齐王想去的地方,金老板会派些人手跟陛下去驿站取钱,齐王是贵客,便不计较取钱的车马以及人工钱了。” 虞庚听完,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她,过了好久,才觉得仿佛被她所讹诈,深深吁了口气,然后一副苦笑:“那么,宁姑娘,我此刻马上从船上跳下去,可还来得及否?” 宁暮嫣然一笑,道:“齐王陛下难道不知,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么?” 虞庚伸着手指,朝她点了半天,无奈地拍拍向自己的额头,感觉被她欺骗了,连声说道:“你……你果然是个特别的女子,你厉害,姑娘不但棋下的好,这笔账也算的精明,我……算是服输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径直朝着船舱一步步走去。 宁暮叫唤道:“齐王陛下,我们的棋还没下完呢!” “不下了!不下了!你太厉害了!一会若是输了,许不定还要给你银子,本王要歇息去也,你们也不许来打扰……气死本王。”虞庚的声音渐行渐远,周遭有几个女船客见庄,忍不住捂嘴,竟一起笑成一团。 王管事见齐王入舱而去,询问:“宁姑娘,这些银子,此刻要搬到舱底么?” “王管事,劳烦你再派些人手,留在此处。待过了午后,将这些银两一起发还给百姓们。” “什么?”王管事愕然。 宁暮笑道:“不过,你此去,可不能说是齐王的意思,便说是皇上听闻齐王偷偷入宣国的海域打着商人的旗号,向海域附近的百姓胡乱收钱的事,所以临时拨了一笔朝廷的官款补偿他们。” “哦,明白,明白,宁姑娘此招真是高啊。”王管事会悟,露出喜色。 待王管事离去,宁暮看着矮桌上下到一半的棋局,看着看着,不觉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蹙眉心想:其实虞庚的棋力远在自己之上,但经过一夜却也没能和自己分出胜负,倘若再下下去,他也未必会输于自己。但倘若他不想再下下去,自然是因为见到了银子的缘故,而他“鱼肉宣国百姓”之事在外也传扬的甚广了,此刻,即便宣国的暗卫有所异动,虞庚的性命也应该无忧,也许他也察觉到了自己此举的真正意图,是以下棋途中,卖了个面子给自己,离席而去,草草结束这盘棋局。 而自己暗中为他化解了一场危机,纵然可以推脱为并不知钟沉早有计划要杀闯入宣国海域的齐王,但不论怎样,终归了插手了两个帝王之间的事,又或者说是救了一船的人,却坏了钟沉原先布好的局。是以,方才让王管事以钟沉的名义向宣国的百姓发饭这笔银两,替一则是要为他博取一些美名,收买民心,也算是一种弥补之法,何况,倘若不是为了那些无辜的百姓,出于恻隐,她又怎会费尽心思地去干预帝王间的恩怨呢? 无论如何,事情既已到了这个地步,人也救了,也挽回了危机,有些事情,以她的,甚至可以完全掌控自如,但她仍旧心存顾忌,只能且行且算了。 当大船行驶到天云镇时,那里竟是一片宁静,金老板吩咐王管事,招呼船员们取货装船之时,宁暮看岸上、船上,人上人下,便同素里无异,水镇与平日并无什么不同,连周遭的一切都毫无动静,难道自己判断错了么? 恍惚之间,想起昨夜满拟的帝王之间的阴谋,到底是真实的存在过,只是犹豫她的介入,幸而最终没有发生?还是只是自己敏感之下做的猜疑,无论是否凭空想象而出的,到底存没存在过,对宁暮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船上的人全都安然无恙。 尽管如此,今日阳光这般温暖,照耀在船员和船客们的脸上、手上、衣衫上,光华在周遭空气中不断跳动着,甚至照在那些船上侍女的笑容里,她们的声音如同风铃一般清脆——宁暮此刻方感慨:生命原来如此简单,原来如此美好。 原来,只要是拥有着的,便是最好的。那些曾几何时失去却不再复返的东西,那些人,如今想再抓住,却已经渐行渐远,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怀念。那些在空雾山上的日子,小时候的欢声笑语,遇到钟沉后的美丽光景,此刻忆起,仿佛像发生在昨天,又仿佛发生了很久,久到已记不清具体时间。人生终究要往前走,总在边走边行之中,患得患失。 想毕,她提了提裙,走下船去,不由得效仿林茂,于宣国的土地上悄悄抓了一小把沙土,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放入香囊之中。 又一次离开母国——宣国。依稀记得上一次离开,是在数年之前,陆家遭遇变故之后的日子里,她遇到了那名黑衣人,并去了南国,是以有机会遇到了南国君王莫池,是以才有了后来的怡岚公主,有了现在的梅妃,有了现在的宁暮。而曾经的陆昭宁,这个名字,已经渐渐淡去,没有会记得,哪怕是钟沉,也许已经好久不再唤叫“阿宁”了吧。 彼黍离离,彼稷栖栖。 行迈靡靡,忠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宣兮宣兮,吾心如昔。 一愿父母亡灵在宣国的土地上,能够得到安宁,大仇未报,无以谈孝,此去北音,生死不卜,前路茫茫,远兮念兮。 二愿大宣盛世民安,待我归来。 钟沉——我追随你而来,你可曾闻见? 第二百八十七章 番外之渡船时光 海上的日子漫漫,光阴也变得长了,仿佛凡尘俗世到了此刻,都变得十分旷远。 海浪依然轻拍,海鸥依然没有停下飞翔之意,阳光和人一样,慵懒地洒将在甲板之上,一阵风将海面吹动,缓缓漾动着,忽然间,将海水刮起,就那般,湿漉地吹拂到了脸上,脸虽然湿了,却令人感到一种恰到好处的凉爽。 宁暮立在船扳,倚着栏杆,惬意地望着那一望无际的海洋,阳光于她的指缝之间,悄无声息地化成了一束束细小的柔光,煦旭而宁静,如此清爽的二三月天气,海面上的时光,竟让她感到一种种不真实来,因为周遭的一切看起来,皆太美好了。 拓跋深身后跟着一名随从,随从手上提着一个箱子而来。宁暮看见了,那是一个十分玲珑的药箱。 好几日不曾看到拓跋深出现,今日见他突然出舱,不觉便有些好奇,待他走近了,宁暮询问:“可是有人病着了么?” 拓跋深冲她一笑:“还会有谁呢。” 宁暮挑了挑眉,忽然想起了什么——是齐王虞庚,他是有伤在身的。大船已出宣国海域,虞庚达到该也不想再行隐瞒了。宁暮道:“我随你一起去。” 两人走向船上的花厅,远远地便便见到虞庚正趴一个软榻之上,两个貌美的侍女女左右伺候,一人微笑着喂他喝酒,一人正在帮他捏腿,看过去十分怡然自得。 见宁暮和拓跋深走来,招手道:“你们二人来的正巧,瞧瞧这坛陈年的女儿红,今日刚刚刚开封的,酒味甚醇,再加上老天也今日特别给我们这些人面子,真是巧啊,赶上了这么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宁姑娘,拓跋兄,何不坐下来共饮几杯?” 拓跋深微微一笑,并未说什么,命随从将药箱放在地上,其中一位随从随即搬来凳子让他坐,又极识眼色地挽起赫奕的袖子垫好垫子供他把脉。 虞庚则是慵懒散漫地卧在软塌之上,另一名侍女时不时给他喂进水果。模样十分惬意。 过了片刻,他然后转过头看着拓跋深,忽然道:“拓跋兄,我喜欢你。” 拓跋深吃了一惊,面目登时飞白,涨红了脸,差点没被他吓坏。而齐王身边的那些侍女们却在捂嘴痴痴地笑。 虞庚眨眨眼,然后咧嘴一笑,一本正经地道:“拓跋兄,你是唯一一个,看见本王在喝酒,却不劝本王停下的大夫。” 拓跋深恍然大悟,如释重负之下,又有些忍俊不禁,忙解释道:“不不,齐王一定误会了了,我可不是大夫。即便我不是大夫,又看见你在饮酒,劝你戒酒也是无用,要说在医术上,宁姑娘可是了得。”拓跋深说着,看向宁暮。 宁暮淡淡一笑。 “不错。”虞庚一笑,对他竖起了大拇指,继续说道:“人生在世,倘若无酒可饮,无良辰美景可赏,还不如一刀杀了我来的痛快!我的这一生之中,唯独喝酒和欣赏佳人这件事不能断,即便我此刻身上有伤,那也不能令我妥协。”说完,苦笑一下。 一旁的侍女们听闻,笑得花枝乱颤。 宁暮将虞庚的这些话听在耳里,见他饮酒的姿态看在眼里,心想这位齐王还真是个特别的皇帝,似乎在他的身上,完全看不到帝王礼仪的约束,当真不是普通人,才这么短短的一夜,便已和船上的众位船客打成一片,相处融洽,令得这些素里看似规矩的下人们也在他的跟前放开性子欢笑。 他身为君主,竟没有丝毫没有帝王的架子,该说他是与众不同?还是说他另有心机和图谋呢? 宁暮正在暗思其间的玄机,而另一边拓跋深的贴身大夫已为齐王虞庚诊完了脉,那大夫是拓跋深从柔然带来的,专门为拓跋深看病。 此次,若非齐王派人请求将他的大夫借于他用一两日,今日拓跋深夜不会带此名柔然大夫来到这里了。 那大夫看过去年纪轻轻,他一边起身去开起药箱,一边对齐王道:“齐王陛下受的是内伤,是被阴柔之气触伤心肺,加上之前落水受了凉,此刻寒气已渐渗龙体的各处经脉,倘若不及时根治……恐怕……” “说下去。”虞庚皱眉看着大夫。 柔然大夫看了一眼拓跋深,得到拓跋深的暗许,这才继续说下去:“如不及时根治,一旦留疾,后患无穷啊。” “本王会死么?”虞庚道。 柔然大夫笑了笑,摇摇头:“齐王也不须多虑,我先以银针,以针灸之术为你的龙体疏通经络,逼出寒邪之气,一会再开副药方,齐王可按药方上做便了。幸的金老板的这只船上,各色的药材一应俱全,而齐王陛下的龙体素来又极是强健,相信,调养上十数日,应该能够痊愈。” “想不到,拓跋兄身边还有这么一个伶牙俐齿的神医啊,本王这身伤是一名江湖高手所伤,唉,别的大夫见了各个头疼不已,如今到了你这个小大夫的手里,原来却不过是一桩鸡毛蒜皮之事。了得,拓跋兄,你的这个大夫真是了得!”虞庚笑着赞叹,目光悠悠一转,落到了宁暮的身上,微笑道:“不过,本王听说,这位宁姑娘也懂得针灸之术,想必宁姑娘在医术上的造诣也相当不弱吧。我这个人,其实贪生怕死,最怕的就是身体上的疼痛的,你若是一刀干干脆脆地杀了我,我倒是落得个痛快,怕就怕这些针灸带来的小痛。但……”他略有所思地看着宁暮,继续道:“但,倘若是宁姑娘来下针的话,本王的心便会安定许多,更不怕疼,宁姑娘,不知可否帮本王这个忙?” 拓跋深怔了一下,侧头看向宁暮,竟有些不高兴,他甚至觉得齐王所提的要求有些过分了,这明摆着不是故意调戏人家姑娘吗?皱眉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宁暮今日穿的乃是一身雪青色长衫,外罩一件黑色的大披风,她的肌肤坦在阳光下,白净如雪,也许是海上气候的原因,竟让她的脸色看起来,比之前红润了许多,纵然脸上长着易容药所用过而出现的红斑,但依旧是秀梅眉如画,因此虞庚总习惯称她为“美人”,倒也不算是一种错。 “恐怕不妥吧!”拓跋深忽然道:“齐王,你是不相信我身边的这位大夫的医术么?宁姑娘是女子,男女授受不亲,这样恐怕有失礼数吧!” 虞庚却笑笑道:“可本王只有在美人的针灸之术下,方能安心接受救治,拓跋兄,你看起来好像很着急。” “你……”拓跋深涨红了脸,最终鼻里轻哼一声,转身不再说话。 虞庚微微得意,将目光投向宁暮,笑问:“宁姑娘,本王说的可有道理?” 宁暮淡淡一笑,摇摇头:“事实上,我并不会医术,更不会什么针灸之术。不过,齐王既然这么看的起小女子,小女子恭敬不如从命。”说完,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种讽刺的笑容,看着齐王:“既然齐王都不怕死,那么,我又有什么好怕的?会不会针灸之术,其实都没什么影响,不是扎活了,便是扎死了罢了。” 这……拓跋深一呆,却做不得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宁暮接过那大夫将箱子里的银针取出来,然后坐到软塌旁,虞庚面对宁暮,却显得极是配合,当下也不去拿酒喝,主动褪去了外衫,坦出了赤裸裸的后背。 他虽然瘦,却不是皮包骨头的那种,肌肉纹理有致,再加上养尊处优,肤白胜雪,因此往桃红色的锦缎上一躺,还显得很赏心悦目。 一旁的侍女们纷纷羞红了脸,别过头去不去看虞庚,却又忍不住想要偷看。 倒是宁暮,面对一个半裸身的汉子,淡定从容,既不扭捏也显得羞涩,她手拿着一根医用银针,以三指夹住针柄,将银针放于温火上上淬了一淬,最终朝着虞庚一笑,瞄准了虞庚的肌肤,向某个部位稳稳地扎下去。 拓跋深看她落针之处,心中蓦地一抖,为她捏一把汗。 银针方落下,齐王虞庚整个人蓦地一颤,惊叫了一声:“哎哟!” 宁暮用手按住他的臂膀,面色如水,格外平静。而虞庚的嘴唇微微动了几下,虽然有些失惊,但最终仍旧没有说什么。 宁暮继续拔针,落针。拔针、落针,反复进行。 虞庚终于忍不住,咧牙扭头,“宁姑娘,你确信你没有扎错?” 宁暮笑而不语。 虞庚想了一想,神情变得十分微妙,既迷茫又尴尬,最后还是欲言又止。 待得宁暮于他的肌肤上扎下了第四针之时,站在一旁默默观看的拓跋深突然失声“啊”地叫了一声,接着,虞庚身旁的两个侍女也随之发出一声尖叫:“呀,扎出血来了!” 只见两颗血红色的珠子,正渐渐地宁暮手上的针眼里慢慢地涌将出来,宛似一朵血红色的小花儿,徐徐地绽放在虞庚皓白的脊背肌肤之上,在阳光照耀下,变得格外醒目。 而此次,齐王虞庚连喊痛的力气都一下消失了,他显得有些无辜,慢慢抬起他的那张惨白的脸看着宁暮,大概是方才那一阵,宁暮扎的太狠了,令他痛苦不已的缘故,让他此刻双眼里依旧闪着一些惊恐。 宁暮认真道:“莫怕,齐王陛下,还有七针便好了。“ “额?”虞庚皱了皱眉,脸色顿时飞白,仿佛遇见了天底下最为惊恐之事,最后只有无辜地伸出一根手指,朝着拓跋深指了指,又勾了勾,轻轻咳嗽一声。 拓跋深心中暗笑,接着叹息一声,命人他的贴身大夫去代替宁暮:“宁姑娘,还是让我的家人来吧。” 宁暮却更加认真地回道:“不成,方才齐王陛下不是说好了,一定非要我来落针,他方能安心么?怎的,这么快便受不了了?” 虞庚一把拉住拓跋深的手,向他暗递了一个眼神,急声叫道:“啊,拓跋兄!我突然发现,原来,你竟是如此的,英俊秀美,我决定赐封你为天下第一美人!” 拓跋深一愕,神情立刻变得怪异无比,一头雾水,直到看到一旁的侍女在哈哈捂嘴偷笑,才知齐王原来是在故意逗他。 宁暮本是一脸严肃,闻听虞庚突然这样说,也不由露出笑意。 刹那间,众人的欢笑声,从船上向海上飘去,连正在船尾做事的船员和管事们都听见了,船上的气氛一下变得轻松了许多。这个齐王,还真是个滑稽的人物。 一名厨娘谈笑道:“听闻这笑声,定是那位齐王又出什么洋相了。” 另一名厨娘则接着道:“可不是呢,自从这齐王上了我们的船后,这里边热闹许多,这每日都能听见一阵阵的欢歌笑语。诶,你说他这样的人,当真是齐国的皇帝吗?” “这天底下,谁敢冒充皇帝呀,自然是啦,金老板他们都亲口查证过的,这难道还能冒充么?” “可,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样有趣的皇帝呢!” “是啊是啊,我也是,还真是是头一回,见到这样能说会道的皇帝呢……” 南北州后史记有载: 虞庚,齐之十七代君王,少年时好游玩,嗜酒而好女色。且,精于商道,惰于朝政性情通明豁达,可与贩夫走卒相交也,故有一特别称号,称作为“欢帝”。 第二百八十八章 物是人非已数年 一个阿宁,一个钟沉,问世间情为何物,恨又有多长,思念又有多深,也许,是一个无尽的煎熬。 仅一个阿宁,便够他爱一生。 如今他的身边除了一个疯子常伴,便剩下一世的孤独。曾几何时,阿宁和暮儿这两个名字,已在他的耳边消失了许久。 因为误杀林茂之事,梅妃和他闹僵了,宁妃在他耳边悄悄说:“皇上,自打您从北音回来,一直心神不宁,梅妃如今已经搬去寒光寺住了,她和皇上作对,便是咎由自取,皇上,难道你还对她念念不忘吗?您是帝王,可不能有妇人之仁。” “当年北音之变,您可是亲身经历过。梅妃和林统领有染,这可是您亲眼所见,林统领可为了她,牺牲性命,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好到不能再好了吗?”宁妃道。 “可朕不相信,暮儿会背叛朕。”八年来,钟沉总是这么安慰自己。 “皇上,当年梅妃入宫,臣妾便说过,梅妃是南国来的奸细,她潜伏在皇上身边,是有她的意图的,可当年皇上年轻气盛,偏偏不听,还因为梅妃,同臣妾,同我爹,甚至同满朝文武闹翻。皇上,您是帝王,可不能再这般优柔寡断,这般仁慈了啊!”钟宁说完,继续道:“皇上,您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如果你真的相信梅妃是清白的,三个月前,又怎会下令让她搬出皇宫,去那寒光寺落住。” “朕……也不知道。”钟沉犹豫。 “皇上,忘了梅妃吧,您不是还有臣妾吗?沉哥哥,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宁儿此生只会很努力地去爱你,可难道真的舍得辜负宁儿吗?”钟宁道。 “宁儿,朕一直把你当做妹妹。何况,朕对梅妃……”钟沉道。 钟宁伸出手指遮住了钟沉的嘴唇,“请皇上别再说了,臣妾的心好痛。臣妾真的好害怕,害怕皇上会对臣妾不管不问,臣妾只求皇上能时常来宁熙宫看看臣妾,便知足了,皇上,你能答应臣妾,会经常来臣妾这里坐坐,好吗?” 钟沉站在暖殿之中,思念搬去寒光寺的宁暮,心中百般不忍,想起之前为了她和林茂之事,忆起钟宁说的话, 当年的那场北音之变,为了他一人,他失去了好几个兄弟,戴弩、林茂、那一干兄弟,纷纷葬身于北音的火海之中,那场浩劫,可以说是自己的造成的,因为自己的鲁莽,他失去了他们,失去了这些最好的臂膀。 回忆起,当年出使北音之事,钟沉仍旧无法释然。上完早朝,神情间若有所思。 高晋见他忽然停下步,回头问道:“皇上,怎么了?” 钟沉的眼神有刹那间的怔忡,最后笑笑道:“没什么,去宁妃那吧!” 高晋“嗯”了一声,待得走近乾清宫,正要开门,钟沉忽道:“等等……”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只见一股白烟从殿内冲而入,站在前方的钟沉没什么,却像是被人一下子掐住了咽喉,整张脸一下白了,抽着筋着往地上慢慢地倒下去。 “高公公……”钟沉被白烟呛的双目流泪不止,叫唤高晋。 高晋却不答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钟沉倒在地上,额头上冒出一颗颗汗珠,半瞬之间,汗水便已已湿遍了他的全身。他努力地睁开双眼,胸膛正在剧烈地起伏,呼吸一点点地变得困难。 高晋阴森森笑道:“皇上,这烟的滋味如何?此烟对常人无害,但对心疾者,却是至毒致命。” 钟沉微微睁开双眼,视线慢慢清晰起来,他看到了高晋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十分可怕,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高晋,跟前这个笑容阴险的高公公,还是之前那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高公公吗? 钟沉并不能确定,因为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不对劲。 钟沉一手捂住胸口,一手前伸,五指张到极致,似乎想抓住什么。饶是如此艰难之时,依旧没有如普通人那般发出呻吟声,甚至是毫无动静。这种痛苦非常人可以忍受的下来。 “高公公,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钟沉欲要一下看清高晋的面目。 然而,高晋突然哈哈一笑,撕下覆在脸上的人皮面具:一张狰狞的面目坦露了出来,这张脸,十分眼熟。钟沉面目飞白,简直不敢相信,这张脸,曾几何时一直出现在自己的噩梦里。如今变的这般沧桑,这般阴险。 “允皇叔……”钟沉浑身一颤,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是你吗?允皇叔……” “沉儿,是我,我就是你的允皇叔啊!快到允皇叔这里来!”钟允的笑声渐渐变低,脸上得意的笑容化作了一团令人看不清的疑惑,一下变得和善起来。 “允皇叔,太好了!你竟然还活着,允皇叔,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朕已经原谅你了,只盼着能够见到你,允皇叔……”钟沉道。 “好沉儿,快到允皇叔这里来,快来,快!”钟允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变得十分怪异。 钟沉向他一步步走近。 “好沉儿,快到皇叔这里来。” “好沉儿,快到皇叔这里来。” “好沉儿,快到皇叔这里来。” …… 然而,正当钟沉离钟允跟前三步之时,猛觉腹中一痛,接着嘴里一股甜味,低头看时,吃了一惊:钟允手中的匕首已经刺入自己的腹部,正血流不止。 “你……”钟沉皱了皱眉,伸出手按住匕首,手背上的青筋暴起,看样子很痛,却是强撑着。 钟允的眼中闪过些许怜悯之色,但在下一刻,马上变成了一股难以抑制的嫉恨:“到这种时候了,你还要强忍着么?啧,沉儿啊沉儿,你果然不愧是我所知道的最能忍的人,不,你根本不是人,你不是人!” 钟允说着,突然上前几步,抓住钟沉的衣襟,将他用力拖近自己的身前,然后面目狰狞地狠狠盯着他,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字地说道:“把我的东西,把属于我的一切还、给、我!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我一无所有,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流落到这样的地步,都是你,都是你这个祸害!把一切还给我!” 把一切还给我—— 把一切还给我—— 六个字,在乾清宫大殿里久久回荡。 待白烟渐渐散去。 钟沉的脸,变得越发苍白,他的瞳孔变得开始涣散,此刻,即便是想说点什么,一下也说不出口了。 “还给我……还给我……你把江山还给我……把原本属于我的一切还给我!”钟允的脸色变得十分恐怖,他的手正在剧烈地颤抖,嘶声道,“你父皇为了他的私心,竟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统统都给了你,你凭什么,沉儿,你说,你凭什么!我钟允对大宣更是真心一片,天地可表,凭我的能力,即便登基为帝也未尝不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硬是半点机会都不肯给我?为什么要硬是将我往绝路上逼,为什么?我恨你们……” “允皇叔,不是这样的……你听朕说……”钟沉解释道。 钟允说到这里,表情由激动顿时变成了一股平静,就像死水一样,但在那副平静之下,却有比暴怒更为的一种仇怨:“所以,我对自己发誓,我要你不得善终。我要你和你父皇机关算尽却成空。我要你死。钟沉!” 钟沉的表情很悲伤。 那是一种因为融合了太多情绪所以无法解读的悲伤。 那也是一种因为洞悉了一切真相而表现出来的震惊。 那份悲伤随着钟允咬牙切齿变得十分浓烈,却是为了别人,而不是他自己。 最后,他只能将双目重重一闭。 钟允却被他的这个举动激怒到,粗暴地将他拽到自己的跟前,声音颤抖:“沉儿,你以为你默不作声,便可以置身事外了吗?你以为这样,就能够消除我这些年来所积累的仇怨吗?你以为你不抵抗就能够赎罪了吗?” 钟允阴险得意地对他笑着,猛地将匕首刺进他腹中两寸。 “不!”钟沉猛觉腹中一痛,啊地一下从龙榻上惊醒过来,慌忙叫道:“高公公!高公公!掌灯!” “皇上,您又做噩梦啦!”高晋闻声跑进内殿。 “现在什么时辰了。”钟沉气喘吁吁问道。 “天已经快亮了,皇上。您出了好多汗啊。”高晋命人掌灯,取来了锦帕,为钟沉擦拭了一把汗水。 “梅妃搬去寒光寺有多少时日了。”钟沉突然询问。 “皇上,怎么突然问起梅妃娘娘了,您不是下令不许提了吗?”高晋纳闷道。 “唉,这两日,朕常犯心悸。”钟沉擦了擦汗,额头的汗珠却是不断冒出。 “皇上,您忘了,您有令在先,三年之内,不许梅妃娘娘回宫里。”高晋提醒道。 “什么时候的命令?”钟沉有些恍惚,抬眼看着高晋。 “三个月前啊,在朝堂之上,当着宁妃娘娘和诸位大臣的面,您亲口下过圣谕。”高晋道。 钟沉拍拍额头,才想起自己是下过这样的命令,当时若非是宁妃和那些朝臣拿梅妃和林茂通奸的罪名,以梅妃的性命要挟自己,自己又怎会下这样的命令? 她可是他最爱的女人啊。 钟沉坐在那里,默然了许久,最后说道:“你去准备准备,午后,陪朕去寒光寺。”钟沉道。 “皇上,您可想好了吗?这事儿……要不要和宁妃娘娘商量……”高晋欲言又止。 “她是皇帝,还是朕是皇上?大宣的江山只要一日在朕的手上,朕想要如何处置梅妃,还轮不到他们钟家父女来干涉!”钟沉微怒道。 “是是是!老奴这就去准备。”高晋吓得失色,忙领命退下。 第二百八十九章 寒光寺内困丽人 寒光寺,深幽而寂寥。 高晋端正垂手站着地下,半炷香时间过去,半分动静也无。 他正疑惑着,小晴笑吟吟自身后走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劳累公公久等了,方才梅妃娘头风发作,难受得紧,今日不方便见高公公了。” 高晋心中哀叹一声,道:“有劳晴儿去劝劝梅妃娘娘吧,便说这是皇上的意思,不知梅妃娘娘现在可好?” 小晴微笑道:“最近天气忽风忽雨的,害的娘娘的老毛病了,这几天寺里的师傅们给娘娘抓了些药草,熬了汤服下好多了。” 高晋一脸愁容,忙道:“如此就好了,但愿娘娘凤体安康。”说罢,老脸一松:“咱家就说,皇上最惦记的还是梅妃娘娘,虽然这段日子,娘娘和皇上之间,闹得有些生,但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还是希望娘娘和皇上能够早日消除嫌隙,晴儿,梅妃娘娘因为林统领的事,与皇上闹得不和,素里还劳烦你多在旁宽宽娘娘的心,一会皇上便来看娘娘了。” “高公公,你说的是真的吗?皇上要来了?”小晴喜笑颜开。 “咱家也是宫中的老人了,还会骗你吗?对了,晴儿,娘娘这几日有没有提起皇上?”高晋微笑道。 小晴摇摇头,叹息道:“唉,娘娘这几日总是闷闷不乐,加上身体原因,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还要维持多久呢。” 到了午中,寺内深静,除了正在寺外打扫的僧人,偶尔发出几声沙沙的落叶之声,整个寒光寺比往日显得更加安静。 此时的周遭环境,对宁暮来说,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甚至有一丝的错乱,眼前看见的明明是洒满阳光的庭院,此刻,竟是只有她一人静立在禅房内,奇异的静默。 窗外是清风吹袭的声音,因为是梅妃所住,是以寺内从来不焚香,今日也用了只有皇家大典时才有的沉水香,空气之中飘散着的是淡淡的芳甜,弥漫整个禅房,只叫人觉得庄重和肃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脚步声,有人失声唤她:“暮儿。” 宁暮闻声,手中的《战国策》掉落,她没有马上转身——他的气息太熟悉了,仅仅是很细碎的脚步声,宁暮也已经感觉到钟沉到来。 没错——是钟沉。 房间的门不知何时悄悄地开了,房内四周多用素蓝色的帷帘,钟宁沉身上所着的明黄的龙袍更加显眼。 “暮儿。”他轻轻唤她。 两人只隔了几步之远,房内的光线也不甚明亮,沉水香在燃烧时,偶尔飘散出几缕缠绵的白烟,缭绕在四周。 隔着这一缕缕的淡淡白烟,钟沉并不完全瞧得清楚她的神色,何况是站在她的背后,看着她的背影,没有一点回头的意思。 朕的梅妃到底还是在生朕的气。钟沉心底叹息一声:“暮儿,朕今天来,是想……是想……”钟沉连说了两个“是想”,欲言又止。 宁暮脸上带着一点冷漠,过了好一会,终于转身,同样,透过淡淡的白烟,她看不清他的面容,虽然有好长日子不曾见到他,但,每到夜里,他的脸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在梦境里。 宁暮没有任何举动。连行礼的意思都没有。这让钟沉很郁闷。只听得他的声音有些含糊,“朕来看你,你见到朕,连打声招呼都不肯了吗?暮儿……” 宁暮面如死灰,大概是因为林茂的事,仍旧无法面对钟沉,虽然她明白,从头到尾,哪怕是承载着仇恨,她也依然不能否认,直到现在,自己还深深地爱着他,但这种爱,撑到如今,已几近使她崩溃。可钟沉,却什么也不知,他仍旧以为自己是南国公主,曾经的陆昭宁,恐怕早在他的脑海里被抹净了吧。 面对宁暮的冷淡,钟沉陷入一阵惊诧。此刻虽在宫外,一旁也虽无外人,但她一个妃子见了天子到来,却什么也不做,连妃子该行的礼数也不行,这样未免太冰冷了一点吧。 曾经,钟沉以为只有在云妃的身上才能看到一丝冰冷,却永远料不到,如今在梅妃的身上,也慢慢找到了这种感觉,这种感觉令他从骨子里感到快要窒息,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感觉令他无所适从,甚至让他变得焦躁,失去素里的稳重。 难道梅妃和林茂之间,真的有不纯洁的关系吗?否则,如今她怎会因一个小小的统领之死,一直和朕作对,这些疑惑,令钟沉变得患得患失,虽然他也不信梅妃会做出这种事,但,这些日子,她为了这件事,和自己保持着遥远的距离,还是以前那个梅妃吗? 宁暮不说话,钟沉终于急了。他快步走上前去,一下抓起她的手,将她的身子转过来,然后十分激动地看着她:“暮儿,你为什么不理朕?” 宁暮被他抓疼了手,抬起大眼看着他,淡淡道:“皇上不是有宁妃相陪么?何须臣妾。”语气之中带着一股酸,却比钟沉冷静许多。 “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朕每天每夜地做噩梦,总是梦到……梦到……”他颤抖着喉咙,断断续续说道:“梦到你要杀朕,朕梦到你要杀朕,暮儿,你告诉朕,你是不是想杀朕?”钟沉语声激动。 宁暮心头揪了一下,眼睛已红,所有的悲伤化成了一句:“是啊。皇上要杀臣妾么?” 钟沉手中一紧,将她的手紧紧地抓住,越抓越紧,摇头道:“不,朕不信,你如果要杀朕,你有的是机会,可你为什么到现在都没下手,不,暮儿,朕知道,因为林茂的事,你心里埋怨朕,但朕也是为了大宣。” 宁暮突然挣脱他的手,看着他:“原来皇上也是爱江山胜过一切的人。” 钟沉皱了皱眉,嘴唇微动,却听宁暮随即反而:“不是么?皇上为了大宣,可以眼睁睁地看着无辜的人枉死,和那些卑鄙下流的小人又有什么两样!” 钟沉摇头,他万没想到,自己在宁暮的眼中已经成为了一个阴险卑鄙的小人,他呵呵一笑,觉得有些讽刺,林茂之事,他其实完全不知情,若不是有人从中挑唆,自己也不会如此冲动,也许这是他一生中做的最大的一件错事。不仅宁暮不会原谅他,单是林茂的枉死,他也不会原谅自己。 “朕没能救出林茂,是朕的错。暮儿,不管别人怎么看朕,朕只在乎你一个人的看法。如果连你也认为朕是小人,朕坐拥天下,又有什么意义?”钟沉道。 “皇上今天如果是为了林统领之事而来,还是请回吧!寺里清陋,皇上是万金之躯,这种地方,怎么能使您来的呢?”宁暮说吧,转身背对着他,那是赶人之意。 “朕今天来,是来接你回宫的。”过了好一会,钟沉平静下来。 “皇上忘了臣妾吧。”宁暮道。 钟沉道:“朕此生最忘不了的人就是你,你逼着朕忘了你,不是让朕生不如死吗?暮儿,朕现在就接你回宫,不管他们有什么说辞,朕一定要接你回宫。三日之后,朕要你以宣国皇后的身份,随朕赴朝天崖,参加祭天大典。” 宁暮一惊。默然。 钟沉挽起她的手,握在手心,微微一笑,郑重说道:“这次,朕想的很清楚,彻彻底底清楚了,不管前路有多艰难,朕的皇后,依然只有你一人。暮儿,原谅朕好吗?只要有朕在,一定会保护你一生平平安安。就算咱们没有孩子,朕此生也只爱你一人。” 钟沉的语中用情如斯,宁暮的心骤然沉到了底,然后身体被他紧紧拥抱着,虽然心头的凉意正在渐渐消散,但那股刺骨的冰凉和酸楚感交杂在一起,却自脚底冷冷地漫起,他抱着的人,是不是我?宁暮,这个本不属于她的名字,他爱的是宁暮还是陆昭宁。 有多久,他没想在自己的面前,提起过阿宁,也许他对昔日之事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宁暮被他抱着动弹不得,也许是因为太在乎,他拥得有些紧,几乎叫她不能呼吸一样,两边的肋骨森森地有些疼。这样的疑惑,叫她深刻地不安,她微微屏息,一字一字吐出:“皇上心中的那个人,真的是臣妾吗?” 钟沉仿佛没有听清一般,身子一凛,渐渐,渐渐松开了她,他用力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深情和真诚,似又想起了什么,笑道:“是你啊。” 宁暮惊得几乎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他这样的神情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仿佛一盆冰冷雪水兜头而下,骨子里皆是冰凉的,她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答案,会显得如此慌忙无措,也许她在意“阿宁”这个名字在钟沉心中的位置,他真的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宁暮的目光有些疏离,很快又落回钟沉身上,她没有拒绝,只是想看看他接下来会怎么说。 忽见钟沉一把扯起她,眼中越过一道灼热的波澜,语气中已经有了一点喜出望外的意味:“暮儿,你不说话,就表示默许了。你原谅朕了,对不对?” 宁暮没有说话,只是淡淡一笑。 谋之道,在乎智,争其抗,成其局。分制谋、识谋、破谋、反谋四项,后三样以制为基,讲究的就是一个攻心为上。 因此,宁暮这次决定和钟沉抛开林茂之事而产生的矛盾,答应他参加祭天大典。这一步走的看似危险,其实却是算准了有惊无险。 当日,钟沉便将他接回皇宫,她在沐浴更衣后,散着发躺在长椅上,安静地凝望着暮云宫外依旧皓洁的明月之时,心境已变得和之前完全不同。 之前的是等待,是隐忍,是绸缪,也恰恰是畏惧;而今往后,则是更长时间的等待,更大限度的隐忍,更不动声色的绸缪,却无须再为了所谓的身份去畏惧些什么。也许——后日,便会有一个结果。 破釜沉舟,哀兵必胜,当一个女人决定把什么都豁出去之时,就再也什么能够令她畏惧的东西了。哪怕,是那些曾经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和事。 她沉默了良久,置之一笑。 第二百九十章 齐王手书诉真相 朝天涯的道路并不好走,皇家军队从皇宫门口集合,浩浩荡荡地便出发了。 这次跟去的除了朝中的一些大臣外,奉圣命跟随而往的,还有钟采。 数年过去了,如今他长成了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剑眉星目。那些年的稚气在他的脸上,已完全见不到,更多的是一种身经百战的成熟。 想起昨日,他还被皇上下令禁足,无法出行,今日便被皇上下令解除禁令,奉命护驾随往朝天崖。 昨日在元帅府内,钟采看见府上的家丁急匆匆跑来,还为发生什么事:“何事如此慌张?” 家丁讪笑几声,收了手,道:“公子,好消息啊,天大的好消息啊!” 钟采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懒洋洋道:“出门捡到金子了?” “公子,那倒不是,不过,嘿嘿,我倒是希望出门捡到金子呢!是高公公来了。”家丁摸头笑道。 “高晋?”钟采皱了皱眉。 “是啊,就是宫里的高公公,皇上身边的老红人。”家丁道。 正说话间,高晋的声音出现在院内:“咱家就说嘛,通报怎么会这么久,原来是主仆俩在这谈笑风生啊,钟元帅,接旨吧?” 钟采接过圣旨,自行打开来看,有些失惊:“皇上不生我的气了?” 高晋幽幽一笑:“咱家可不敢代替皇上给你答案,既然心里头有了执念,就陷入了魔障呗。一样东西既然渴望久了,自然也就慢慢变得稀罕,钟元帅,事已多年,对于旧怨,皇上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 钟采神色渐渐严肃,喃喃道:“与其说忘得一干二净,倒不如说,他依旧喜欢做大善人。他可一点不像一个帝王。” “咱家且问你,钟元帅今年几岁了?” “方过弱冠。” “是啊,时光过得真快,眨眨眼,那个当年才这么高,这么大点的钟采小爷,一下便长成了英俊有为的少年了。咱家也必须回宫向皇上复命了。”高晋意味深长地道。 钟采垂下眼睫,望着手中的圣旨出了一会儿神,再抬起头时,表情多了一丝忧愁,对家丁道:“送高公公出去。” “是,公子。”家丁应声而去。 钟采骑在马背上,行在队伍的最前方,回想着之前的事,皱眉紧皱。 而比起钟采的担忧,和钟沉一起坐在马车内的宁暮却显得要平静很多,她只是微微抬起了眼睛,平视着前方,似乎也在想着自己的事,然而,于脸上丝毫看不出变化。 各人各有所思,各有所异。即便是钟沉,也是凝眉默然,似乎也在绸缪着什么。 去往朝天涯的官道十分平坦,声势浩大,一路上却显得格外的安静,连周边的鸟兽都没见到半只。本来有些凉快的风,在朝廷的军队穿过一片树林后,变得更加沉闷。 天子和未来的皇后出行,安全最为重要,钟沉不是没有准备,他也想过若是途中遇到贼人埋伏偷袭,暗卫随时出动。 钟采骑在马背上,回想起昔日和钟沉的一段对话,记得当年钟沉问他:“小采,若朕为你当年驰骋疆场,智取莫池首级时打上九分,你认为,如今的你,有几分?” 钟采拧眉,钟沉的这话,似藏着深意。 耳中,听钟采不答反问道:“当年,皇上为何会给我九分?” 钟沉道:“你少年才高,天赋异禀,文采又输风流,行事有度,此为三分;你仪容出众,秀美绝伦,锦衣盛饰,赏心悦目,此为三分;你无所畏惧,谈笑而风生,有着同龄人所远不及的从容与傲气,此亦为三分。” 钟采当时听完便笑了,他那巴掌大的脸,素净的脸,一双乌黑的眼,原本令人看上去就像一潭死墨般,如今只要嘴角一起些弧度,笑容一现,便如墨汁散开一般,挥抹游走,轻挑又似慢捻般,瞬间便有了极致灵动的轮廓。 “原来如此。如今微臣才华屈尽、傲骨无存,已将当年的那九分全都丢了,所以,对于皇上而言,微臣就显得不值一文、毫无价值了,不是么?” 钟沉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宁妃冷哼一声,道:“那是自然,钟采,你现在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小毛孩身份的钟采了,你现在是宣国堂堂的元帅身份,你本该对皇上尽忠尽责,却因为一时鲁莽,冒犯了圣威,你可自知罪在何处?” 钟采道:“所以,皇上是断断不肯相信微臣了吗?宁妃娘娘是认定在那件事上是微臣的喽?” 他的话还没说完,宁妃眉毛已经一扬,流转眸光悠悠地道:“但是,本宫可没有此意,钟元帅,你好歹也是宣国的元帅,本宫只是想提醒你,有时行事要以大局为重,你个人的事是小,但宣国的江山社稷和皇上的威严事大,本宫听说,你常常同暮云宫的小晴丫鬟厮混在一起,不知可有此事没有?” 钟采当时愕然,呆了一下:“娘娘,是听谁说的?”他话毕,自行站起,往前走了几步,将手里一直捧着的一个匣子平举过头,然后向着钟沉大步走去,恭声道:“皇上,想必在这件事上,娘娘误会微臣了。微臣之所以经常同暮云宫的小晴丫鬟走在一起,乃是为了了解小喜子之事。小喜子之死,过了这么多年,幕后的凶手依然未查个清楚,微臣知道,小晴和小喜子曾经走的很近,微臣之所以经常和她来往,也是为了了解案情。希望,能够尽快破了这件事案。” 宁妃笑道:“哦?那么,你查到了什么?”说罢,悻悻地走去,代替钟沉先接过了盒子,又盯了钟采几眼,似笑非笑道:“钟元帅,本宫知道你聪明过人,但,这一次,你可不要玩什么花样,这个盒子里装的什么?本宫可否先看看?”她说着,看了钟采一眼。 钟采笑笑:“自然可以。娘娘请便。” 钟宁眉头微微一皱,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盒盖。 从钟沉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不到盒子里所装之物的,只能隐隐看见宁妃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无比惊悸,过了一会之后,露出狂喜之色,然后她捧着匣子,啊地一声交给钟沉道:“皇上你看!天啊,这居然是真的啊!” 钟沉被她的反应所惊诧,当即忍不住将目光好奇的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钟采,目光之中发出了疑问:“你这小子又在搞什么鬼?” 钟采感应到钟沉的凝视,冲他笑了一笑,但却没有进一步回答。 “这是齐国的国书?”钟沉接过匣子里的东西,打开一看,眼露欣喜:“小采,你这是从何处得之?这可是齐王虞庚的亲笔啊!” “回皇上,正是齐王虞庚的亲笔。”钟采微笑答道。 “将此事说给朕听。”钟沉被激发起了兴趣,哈哈一笑,坐在了一张椅上。 钟采笑道:“是,皇上。”歇了一歇:“此事还得从多年之前的北音之变说起。” “那年……”他说着,特意看了一眼宁妃,有所犹豫后,接着道:“梅妃娘娘被宁妃娘娘以妖妃之名,擅作主张驱逐出境,宣国的百姓误以为梅妃娘娘真的是南国派来的奸细,当年还有一些流年蜚语,说的是,梅妃娘娘与林茂林统领通奸在先,是以,宁妃娘娘为了替宣国铲除祸国的妖妃,并派人追捕梅妃娘娘,后来……” 钟采说到这里,钟宁的脸色暗了一半,她的眉头微蹙,没有说话。 钟采眸间带着一点愤慨,继续道:“后来,梅妃娘娘和林统领在朝廷官兵的追捕下,双双意外摔下山崖,官兵们将此事上禀给宁妃娘娘之时,说的却是”他说着,顿了顿,道:“他们说梅妃娘娘和林统领双双殉情。当年的这件事,闹得宣国上下满城怨声,皆是唾骂梅妃娘娘的流言蜚语,皇上,这是齐王虞庚的手书,齐王当年亲眼目睹过梅妃娘娘和林统领的境遇,当年他们在宣国出行北音的官船上相遇,这也许算是一次巧合,但自官船出海之后,途中却遭到了一批黑衣人的追杀,齐王为了保护梅妃娘娘,还因此受了重伤,齐王当年亲耳所闻,那些追杀梅妃娘娘的黑衣人说出了秘密,他们是受人指使,陷害梅妃娘娘于不义。” 钟沉一边看着齐王虞庚所书写的书信,眉头越皱越紧,侧目钟宁看了一眼,眼里大有责怪之意,当时却没有说什么。 在钟沉的沉默之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道:“看来是朕误会她了,小采,你留下,将梅妃和林统领之事,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地说于朕听,倘若有所隐瞒,朕决不轻饶你。”他说完,向钟宁看了一眼,钟宁连忙同他的目光避开。 钟采一笑,喜道:“皇上,是同意了为梅妃娘娘和林统领洗清冤屈了?” 钟沉道:“小采,你还是不够了解朕,朕若是真的糊涂,也不会将梅妃的性命留到至今。” 虽然是很轻的一句话,但钟采却发觉钟沉的手在说完这句话后,轻轻地一颤,继而,又松了开来。原来,他再是怎么胸有成竹,表面上看似沉稳,于细节上也终归是会紧张的,因为他在担心梅妃。 第二百九十一章 知恩图报左右难 皇上,也是会紧张的呢。 不知为什么,这个发现让钟采觉得有些高兴。因为,在外人看来,在他所有的臣子看来,钟沉作为一个皇帝,外人所看见的钟沉是那么的完美和沉稳,但也只有提到梅妃时,才会偶尔有幸见到他不为人知的模样。 钟采心里很清楚,皇上心里深深地爱着梅妃,他们之间有许多的故事,虽然无法知道他们的故事,但他们之间似乎在曾经有过十分令彼此记忆深刻,甚至是无法释怀的感情纠结,这一点被钟采察觉到了,钟沉是他的救命恩人,在他最为为难,进退两难之时,钟采愿意替他出面来帮助梅妃洗清冤屈,因为他是皇帝,皇帝的难处,就是在所有大臣都看着他如何处置梅妃时,他感到了为难。 此时此刻的钟采,甚至有一点庆幸,倘若没有当年的东野之变,自己现在也许也会是皇帝,做不做皇帝,真的那么重要吗?倘若那时候,没有发生任何变故,也许,此刻的钟采,肩上的胆子要比现在更重吧。 两年前,他穿着战袍,上了沙场,带着灭国之恨,同萧瑜在战场上厮杀: “萧瑜,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钟采,想不到多年不见,你便做了宣国的元帅,看来,宣国皇帝很是重视你啊!”萧瑜嘴角一勾,带着一丝轻蔑。 “皇上对我有救命之恩,钟采此生,非为宣国皇上效命不可。”钟采道。 “钟采,本王问你,吾兄萧凉之死,可是同你有关?”萧瑜双眉高高皱起。 “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萧凉的确是死在我的刀下。”钟采笑道。 萧瑜眼里阴森一笑,道:“果然跟你有关!本王之前就怀疑,当年是不是你,从中搞鬼,离间本王和皇兄,今日听你亲口承认。好啊,果然是你!钟采,你杀我皇兄,这笔账,本王今日便要跟你算个清楚!” 钟采目光一眯,大声问道:“萧瑜,你可还记得,当年雪国人是怎么杀戮东野王朝的百姓的吗?” “东野王朝被本国灭掉已久,不堪一击的小国罢了!难不成你和东野王朝有关?”萧瑜轻蔑笑道。 “当年萧凉带领雪国人对东野的百姓就行屠杀之时,可有想过,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无辜之人。你们连老幼妇孺都不放过,和畜生又有何两样!”钟采说着,语声不由得激动起来,他想起了当年,东野王朝灭亡之时,父皇母后的尸体被雪国人高悬在城门上空,皇姐慕容愁带着他一路逃亡,逃亡途中,和慕容愁走散,遇到了钟沉,被钟沉所救。此事已经经过了数年,此刻想起,其中的辛酸,几乎没有人能够体会到。 曾几何时,他日日夜夜都想着为东野报仇,日夜都像手刃仇人,是以,他以他过人的智慧,离间了雪国萧凉和萧山的关系,借萧山之手,杀了萧凉,随着复仇的计划一步步地推进,钟采觉得自己双手沾满了鲜血,有时觉得自己也是满身罪孽之人,但为了报仇,他也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了而已。 在莽山遇到钟沉之后,接回宣国,这个宣国皇帝如同亲兄长一样,对自己予以厚待,并教会了自己知恩图报,因为爱屋及乌,在钟采的心里,除了皇姐慕容愁之外,钟沉也许就是第二个重要的亲人了。亲人,也就意味着,一条心。 钟采骑在马背上,目望通往朝天崖的路,眼里泛出了一丝迷茫。 数年前,他看见过钟沉因为梅妃和林茂之事而难过,于是那一次,他决定为这个救命恩人,替梅妃和钟沉接触误会,他知道,梅妃和皇上才是世上最不该承受感情折磨的人,因为她爱他,正如他爱着她一样。 数年后,他长大了,长成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他看见他心爱的姑娘,也会紧张,于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爱情的力量,曾经好几次看着小晴被司衣局的李胭脂所折磨,他总是奋不顾身地去挺身保护她,一次又一次,至今,已沉了一种习惯,也许,他此刻的状态,和当年皇上爱护梅妃一样吧,已经丝毫不讲道理,因为,他爱了。 十四岁那年,他已跟随宣国朝中的大将出征战场,打了数十场胜战,那年,钟采好想把这些别人看不到的自己,用眼睛捕捉,然后,再烙印到记忆里,就像被笔墨勾勒绘制而成的画像,一幅一幅,装订成册,来年能够回味,这些成就之中夹杂的辛酸,每一次的受伤,每一次的死里逃生,都让他成为老天爷最宠幸的人,如今已过弱冠的他,也算是一个身经百战,经历过生死,大风大浪的人了,虽然他的样貌依然显得那么年轻,充满着稚气。 朝天崖的道路很长,钟采的心也越发沉重。 此次,哪怕没有结局,但当年华流逝,当他老了后,从记忆深处翻出来,打开册子一页页地翻阅起来,就算最后自己会落个不好的结局,那时回想,也会是很幸福很幸福的一件事情吧? 自那日在暮云宫外,偷听到了梅妃的秘密之后,他没有一次睡的少觉,也许他是第一个得知梅妃秘密的人吧,也正是因此,他的内心挣扎不休,一边是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钟沉,一边是救命恶人心爱的女子,到时该如何选择,何去何从,其实,钟采并没有底。 这些年,他和暮云宫的人走的比较近,因为小晴的关系,也和梅妃走的越来越近,虽然他知道了梅妃的秘密,但依旧打心底认为,梅妃是个好人,他能够体会到她的痛苦,一份仇恨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连性命都可不抛弃,要赴之一试完成的夙愿——梅妃要杀皇上。 梅妃对他的恩情,点点滴滴,钟采也从未忘记过。想起十四岁那年,他受了敌军的箭伤,梅妃亲自来到军营看过他,为他敷药,她的样子,就像自己的皇姐一样,那般慈善,和此刻得知她是南国派来刺杀皇上的奸细怎么也不合,梅妃不可能是奸细…… 她不可能是奸细…… 即便昔日有猜忌,有过痛苦,有过埋怨,有过心寒,钟采也不舍得忘记过,梅妃对他的恩情,钟沉对他来说,就是兄,梅妃对他来说,就是嫂,两大恩人,如今却有着如此复杂不清的关系。然而,钟沉却不知,自己一直爱护着的梅妃,潜伏在他身边多年,原来还有如此令人看不清的目的吧。 梅妃于钟采——就是这样的一种存在,是毒又是药,无法做出决定。 转眼,夜幕已经降临。大伙都卸甲歇息。 宁暮和钟沉坐在同一辆马车内。钟沉垂下头,轻轻叹了一声,忍不住将她的手又轻轻握紧了些,眼里满是踌躇,他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 “你之前说过,你要朕做一件事,这些日子,朕忙着其他的一些事,有些忘了。朕答应你。”钟沉微笑道。 宁暮道:“皇上,还没听臣妾要皇上为臣妾做什么。” 钟沉叹息道:“朕答应你,为林统领洗清冤屈,还他一个清白,你和他之间的事,朕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做个局外人,让此事就此过去把——难道这还不够吗?” 宁暮有些心酸地笑了一下,轻轻摇头,道:“不够。” “你还要朕做什么。”钟沉的声音比常人要低一些,与常人的沙哑不同,他的声线却显得很清润,仿若朗朗的清风、明净的白玉、棉软的丝线一般,又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轻,难以描述的柔,从他喉咙发出的字,却又显得斩钉截铁,有种令人不容拒绝之意,大概这便是帝王之风吧。 因此,当他那么笑笑地看似轻描淡写的说着“你还要朕做什么。”话语方毕时,宁暮却感觉到马车内的气氛一下子变了,变得有些令人窒息,那般令人不舒适。 原本还不算是太为紧张的针锋相对,但却因她的“不够”二字,而骤然加重了许多。 钟沉沉默,宁暮也沉默。两人互相沉默了许久,谁也没有先开口。 过了一会,钟沉先开口,似有些难过,目光之中满是无奈,“朕不喜欢和人讨价还价,暮儿,朕答应过你的事,向来说到做到。” 宁暮无力地笑笑:“皇上到此刻还能说出这样的话,臣妾感到很荣幸,也许在这一点上,臣妾和皇上的态度一样,臣妾也不喜欢讨价还价,而且,是很不喜欢。”宁暮道。 然而回应她的,是钟沉有意无意的两声干涩的笑。 宁暮从未见过钟沉在自己的眼前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笑容配在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显得十分奇怪。但她并不感到奇怪,因为她始终想着,他是帝王,既然是帝王,他的言行举止,便该和常人不同吧,是以对于钟沉这种反应,宁暮没有过多的去理会,他为何会是这副态度,继续道:“其实臣妾的想法很简单——只是皇上颁旨,昭告天下,林统领的冤屈,他并不是叛徒,他根本没有背叛宣国,更没有背叛皇上。下圣旨对皇上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与皇上的袖手旁观也没太多区别,只是动动手而已,皇上,臣妾的这个想法,不为过分吧。” “朕答应你。” 宁暮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不假思索,样子看起来是那般的真诚,直到看到钟沉的眼眶里有些泛红,宁暮瞬间才感到心咯噔疼了一下,不知为何,为了替林茂洗清冤屈,向钟沉提出这个要求,说出这番话,对她来说,本该是最天经地义之事,林茂因为自己的事,背了那么多年的冤屈,却不想,话说完后,钟沉一口答应了,宁暮却那么难过。 也许,这就是爱恨难舍吧。 从来没有谁想伤害谁,只是因为被伤的太深。 第二百九十二章 长道漫漫诉衷肠 当年,虽然在得知派杀手刺杀自己的人,害自己和林茂那么惨的人就是宁妃时,宁暮很愤怒,但此刻,亲耳听到钟沉答应要颁旨,帮助林茂的真实原因时,却也高兴不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了什么而变得郁闷,也许是林茂,也许是钟沉,更也许,是自己。 为什么人生不可以活的纯粹一些? 为什么要这样,算计来算计去,对谁都没有真心?不,对于钟沉,她虽然是一直是潜伏在其旁,心中虽有复仇的计划,却迟迟未真正去曾下手过,也未曾想过要去害他。 就像钟沉此刻,握着她的手,无比诚恳地向她解释之前误会她和林茂的一切时,他的目光那般无奈,比自己更加无奈,他的心里也是一番苦吧。也许让她感觉如此难过的最大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她依然还爱着他,而是——他们此刻,在林茂的事上是站在同一战线的。钟沉答应了自己的要求,无疑便是在林茂之事上,给了自己一个人情,这份人情,又加深了自己对他的不舍、不忍,甚至是更加痛苦,这样的一个男人,从遇见至多年之后,仍旧对自己这般好,好的有些过分,自己却满心想着报仇,伺机杀了他,于情于理来说,是否真正的罪人是自己呢? 也许当年,害死爹娘的人,和钟沉并没有关系呢?宁暮想的纠结不休时,脑中陡然闪过一个念头,即使这种想法在她的脑海中,仅仅只是出现了一瞬间,很快消失而去,但依然令她的心头掀起了一阵很大的波澜。 如果真是这样,当年的那封信又作何解释?那是钟沉亲笔所写的,是他下了命令,暗中派下杀手,杀害了爹娘,倘若不是他,自己如今又怎会活沉这样,这样的痛苦,究竟是谁的错? 因为如今,她和他站在同一战线上,那么,是不是一旦有一天,当她和他不再同一阵线时,钟沉,就会用他全部的智慧,那些令她看来只有帝王才有的权谋和智慧,却又同时令人感到畏惧的智慧,来对付她呢? 你会是这样的钟沉吗? 宁暮并不知,倘若真到了那一日,自己是否会有勇气去面对他,倘若他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会不会因此而崩溃,也许他会下令杀了她,因为他是皇帝,皇帝杀人,不过捏死一只蚂蚁,那是多么轻而易举之事。 “暮儿。”钟沉好几次,叫唤着她的名字,语气有些漫长,“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子,所以,你完全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怎么做的,不是吗?” “在皇上眼里,臣妾真的是这样的吗?臣妾倒不以为然,有时候,臣妾反倒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样,在很多事上,无能为力……”宁暮淡淡道。 钟沉微微一笑,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了一些:“不会的,傻暮儿,你只是还太善良。其实很多事情,你心里知道该怎么做,只是……你不忍心。”钟沉说时,明显感觉到宁暮的手一下冰凉下来,他跟她的身体靠的很近,甚至能听到她的心跳。 宁暮抬起双目,略有所思地看着他,从钟沉的眼睛里,她隐隐看到了一些波动,他似乎在试探她,这种目光,就像捕捉猎物一般,好像想一下子把自己看穿,他究竟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难道他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不可能….. 宁暮于一番胡思乱想之中渐渐平静下来,慢慢平复了因钟沉的一句无心的话而激起的几张,也许,这次,已经无法逃脱了吧。 “所以,像臣妾这样的性格,是不是在宣国皇宫这样的圈子里,是注定了无法生存了?”宁暮试着镇定下来,她直视着钟沉的眼睛,意图将话题慢慢转向其他地方。 钟沉沉吟片刻后,一笑,摇了摇头:“不会。” 宁暮凄然一笑:“皇上此刻还要安慰臣妾吗?记得当年,宁妃污蔑臣妾和林统领之时……” “旧事已去,暮儿,别再提起了好吗?”钟沉似乎听不得她提起半点有关她和林茂的事,激动地握紧她的手,患得患失地恳求地看着她,也许在这件事上,他从未释怀过吧,哪怕他口说爱着自己,却始终无法马上相信,当年自己没有做过背叛他的事吧。 “朕说的是事实。”钟沉说罢,凝视着她,十分认真,十分郑重地说道,“暮儿,你的心太软,容易被一些事情感动,但你却很乐于助人,而这一切,在朕看来,都是你的优点,这些优点,对于别人来说,看似十分柔软,甚至是不堪一击,但在朕看来,绝不软弱。” 宁暮静静地听着他说。 “其实,以你的聪明才智,并不在于比别人看待事物能有更深,比别人理解其中的利害更为透彻,而在于,你真的非常擅长把握人与人之间相处的尺度。” “在你的身上,具备这方面与生具来的惊人直觉,在朕看来,你是能不同人争时就绝对不去争,一旦争上了,便可上九重天。所以,朕一直相信,只要你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对付谁,便一定能够找到的最为妥当、甚至是最为面面俱到的方式,你能做到不牵连无辜,不伤及你心中所藏的根本,甚至抱着你的不放弃原则去对方你想对付的人,那些人,被你视为仇人。你的仇人是谁,朕并不清楚,但相信,一定一定,不会是朕。”钟沉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 这番停顿,让宁暮的心一紧,她看着他,没有说话。 “而你,一旦决心了要去帮谁,你也同样变得十分强大与可靠。暮儿,这是你的优点,在朕看来,宫里的任何女子都做不到像你这般,包括宁妃。”钟沉说到这里,突然凝眸一笑,也不知是想到了多久以前的事,他继续道:“这些优点在朕看来,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是令朕,也为之惊慕的一种东西。因为,朕身为帝王,要学很多年,也许才能掌握到像你行事的尺度,而你,却天生就能够拥有,倘若你这样的人,在这样的局势之下,都无法得以保护自己,那么,便没有谁能够生存。” 宁暮听完,她的声音开始发颤:“皇上……” “所以,朕此刻唯一能告诫你的,只有两个字——等待。”钟沉忽然微笑道:“有些事,并不只是你想象的那般,其中的复杂,也不是凭着你一朝一夕便能够想的通的,有时,你认为正确的事,往往到头来却是错误的。” 马车内的气氛渐渐松缓下来,钟沉的眼睛也渐渐变得更加明亮,就如同琉璃下的两道灯光,那么泓然一点,好似便可照亮整个天下。 是以,宁暮的心,一下便被融化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人就像解脱了一般,再无任何顾虑,再无任何保留,她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泪下来:“我曾经发过誓……” 钟沉伸手遮住她的嘴唇,反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阻止她继续说。 宁暮摇摇头,将他的手从自己的嘴唇上移开,她的心中有一股冲动,在此刻变得难以抑制,似乎失去了理智,变得有些情绪化。她看着钟沉,沉默了一会,最后颤声说道:“我发过誓的……在那些杀手用那么残忍的手段,折磨着林统领之时,我对自己发过誓——我要记住他血肉横飞,支离破碎的画面,那场火,烧毁的是林家所有人的梦,我要记住林统领那惨烈屈辱悲痛绝望的声音,记住他于熊熊烈火之中,催促我快走的情景,我永远不会忘记,我要记住当年的那一切,然后,倘若将来有一天,我侥幸不死,我会为他报仇,我一定要报仇!” 宁暮深深吸了口气,斩钉截铁道,“我不能原谅宁妃,哪怕她曾经有多可怜,哪怕,曾经我和她井水不犯河水,不管她对皇上来说,对宣国的天下来说,又有多重要!我更不能原谅,她仅仅是出于那么可笑,出于那么荒唐的理由就要杀我!最终害死了忠心皇上的林统领,所以,我绝对,绝对,绝对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去原谅她!”宁暮说着,激动起来。 钟沉一下抱住她,他试着去帮着控制住她的情绪,最后将她的脸抬起时,看到两行眼泪流了下来,他温柔地看着她,伸手替她拭去了眼泪,然后顺着她的话,缓缓说道:“朕知道,因为这件事,你受了很多委屈,你吃了好多苦,可……事情如今已经过去,你该好好的想一想,如何才能最有效,最快捷,而且最不牵连无辜的去报仇吧。朕知道,你恨宁妃。” 宁暮摇头道:“臣妾恨她有什么用?皇上不是不让臣妾得罪她吗?”宁暮抬起湿漉漉的睫毛,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哽咽,自从她爹娘被人杀害以来,她学会了独立和坚强,即便在钟沉面前,也极少坦露出脆弱的一面,如今谈到这里,忍不住低咽:“皇上,臣妾是不是很任性?” “在朕的面前,你有权任性。在你的性命受到那样的威胁之后。”钟沉说到这里,眼底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化开了,令他的目光变得更温柔的同时,也突然莫名地变得忧伤起来,他的声音很低落:“其实,朕有点羡慕。” “什么?” “因为,等你到了朕这地步时,倘若你是男子,你做了皇帝,坐在朕的这个高高在上位置上,你就会发现——”钟沉渐渐松开了她的手,然后侧身凝望着马车窗外的天空,淡淡道,“任性这种东西,对朕来说,实在是太奢侈了,这种奢侈的东西,对朕来说,是稀罕极其珍贵的,甚至根本拥有不起,也不被允许。” 晚风吹透过马车窗,轻轻拂着钟沉的脸,使他的黑发一直往后轻飘,落到宁暮的眼中,慢慢化成了一种与世隔绝的寂寥,仿佛他随时都会融化外面的世界,变得不复存在。 第二百九十三章 突发隐疾惹担忧 宁暮忽然觉得有一种强烈的欲望从脚底一下升起——这样的钟沉,她突然好想抓住,好像珍惜他,好像紧紧地抓住,确实他真实存在,便会永远的存在在自己的眼前,确实此刻,他似乎属于自己,似乎已经彻彻底底地将他的心奉献给了自己。她就像迷失在荒漠之中的人,有股渴望水一样的冲动,拼命地,紧促地,心情变得十分浮躁,难以控制的想得到他!但又害怕下一刻自己清醒过来,又会失去他。 望着钟沉的背,宁暮的心变得十分沉重,渐渐沉下去。突然上前,握住了钟沉的胳膊。 钟沉微微惊讶之下,回头看着她,两人的目光于空中交碰,于刹那间,钟沉仿佛就知道了她想对自己说些什么:“等……” 但是,宁暮的渴望是那么地猛烈,以至于尽管钟沉想要拦阻她继续说,她还是不计后果的说了:“臣妾希望时刻能见到皇上。” 钟沉的表情,忽然变得非常怪异,因为内心融合了太多的情绪,在宁暮看来,此刻反而变得令人迷茫,让人难以解读。 军队行走了几日,于郊外落宿。又是一个寒凉的夜晚。 晚风吹袭,坐在篝火旁的钟采,看到对面所坐的钟沉和宁暮,看到宁暮轻轻靠在钟沉的身上,闭目休息,钟采难得一见地露出了一种尴尬之色,甚至心底轻轻叹息了一声,默默地转身,他甚至不知,此去朝天崖,梅妃娘娘会不会真的会对皇上动手。 钟采站起身来,似乎想离开,但蹑手蹑脚地朝远处走了没几步,忽然又停住,回头向宁暮和钟沉看了一眼,这一眼之后,目光再也没有移动过,变成了默默观看:这是一对爱恨交缠的有情人,没想到上天却给了他们彼此这样一个巨大的考验,梅妃娘娘和皇上,此次到底能不能挺得过去,钟采的心如石般,突然变得格外沉,一点也没有底。 然而,此刻的宁暮根本没有真的沉睡,她的闭目只是在避开钟沉,脑中却不断闪过之前在马车内,她对钟沉所倾吐的一些话,此刻,钟沉看着篝火,时而看看身旁的宁暮,不经意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很珍惜这个女子,甚至在她沉睡之时,也不敢去打扰,他怕一惊扰她,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是以,哪怕是帝王之躯,肩酸了,胳膊麻了,他也像个石头一样,不动一下,因为此刻,在钟沉看来,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人罢了,而宁暮就是他所要保护的女人。 护驾的士兵们在远处站岗,有些也已经轮番歇息去了。坐在篝火前的钟沉,根本无视旁人的存在,甚至是钟采何时离开,他也未曾察觉过。 宁暮双目闭着,脑中不断回响当时的情景,她对钟沉说:“臣妾希望时刻能见到皇上。有时候,臣妾感觉自己像畏惧黑暗的盲孩,初次见到皇上之时,仰慕的第一道晨光,总是照射在皇上的身上,臣妾对皇上的感觉,就像学武的剑客,去仰慕一把绝世名剑一般,从最初是抱着瞻仰的态度,不敢有半点的奢望,就像守候三季的笨拙农夫,仰慕着果实有朝一日能够获得累累的硕果,有时,臣妾又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已经老大不小,却像初长成的少女一般,以仰慕人生中的第一盒胭脂水粉般的心情去仰慕着皇上,有时又像经历风霜的辛苦花匠一般,仰慕皇上。像寂寞的摆渡人,仰慕有熟悉的客人归来……皇上,臣妾曾经用这世上最为美好的、最为温暖的、最为令人憧憬的心情,一直在仰慕着皇上。” 钟沉静静地听完,久久地凝望着他,最后缓缓开口,道:“暮儿,朕感谢有你在身边,只要看到你安然,朕的心才能安定。” 宁暮垂下眼睛,她感到了自己的勇气和激情随着那番倾诉,随着清醒,逐渐变得冷却,渐渐消退而去,一旦她冷静下来,方才说出去的话,便开始后悔,便会开始凌乱,变得有些不安,尤其是,当钟沉说出“只要看到你安然,朕的心才能安定”,无疑是一道阳光,温柔却又彻底的宣告了这场对话,自己有多么的失败,钟沉依然是当年那样,对自己过分的好。 宁暮也想不通,方才为何就那么冲动、不计较任何后果地便对钟沉把当年在空雾山遇见他时,想对他说却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在当下全部说出口了呢? 明明知道不会有任何结果,明明知道不会产生任何可能的美好结局,但是她却多么希望,他不是自己的仇人,哪怕只有一刻,她也觉得足够。 一句“只要看到你安然,朕的心才能安定”已经是她所能得到的最好的回应,他真的太好,太好,好的过分,好的彻底,何况他还是帝王。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说了出口,那些都是藏在她心中多年的话,那是她。 那么,既然已经说出口,那也不许她后悔。 倘若一直抱着明天,也许她感觉自己就会死掉,是以今天就不允许留下任何的遗憾、不允许在深爱的男子面前,留下任何顾虑,藏着任何忌讳这样的想法,去倾诉自己的心,然后,说出口后,再也不后悔。 但,此番话说完后,宁暮强忍下难过,逼自己抬起头来,注视着钟沉,扬唇一笑:“所以,因为有皇上在身边,才让臣妾感觉,拥有了世间最为美好的、温暖的仰慕,就请皇上,不要再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孤独的人,皇上是这个世间最为美好的人。最美好……最美好,最美好……”她一连说了三遍的“最美好”,一声比一声说的轻,却是一声比一声说的坚定,丝毫没有后悔之意。 钟沉一向平静的鲜少变化的脸,听完她的这番话,顿时像被什么东西敲碎了心头一直守护的东西,他的表情变得有些悲伤、却又夹杂着感动和自责,这些复杂的情绪滚滚而来,正在动容之间,他的身体突然一震,伸手捂住自己的胸,然后坐在马车上,弯下腰去。 宁暮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吓到,脸色变得很难看,连忙伸手去扶:“怎么了?” 钟沉脸色变得有些发白,声音也瞬间变得无力,他用力地抓着自己的衣襟,那张本来英俊的脸变得惨白如纸,他的额头汗如雨出,呼吸渐渐变得急促,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瞳孔也开始变得涣散。 宁暮惊恐道:“皇上!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是不是心悸又犯了。” 宁暮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钟沉的心悸之症,自从北音之变回国,听闻高晋常提起,皇上常在夜里犯起心悸,总是反复做着同样的一个噩梦。 宁暮的声音惊动了外面钟采。钟采急忙跳下马背,掀帘询问:“怎么回事?”看到钟沉脸色发白,钟采连忙伸手从钟沉的怀里摸出个一个小瓶子,然后迅速拔掉瓶塞,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便往他嘴里倒。 钟沉吞下药后,微微舒缓,但他的脸色依旧面如死灰,痛苦地无法说话,只能疲软地看了突然掀帘的钟采一眼。钟沉会意点头,道:“这就去找刘太医来!”说罢,匆匆调头跑掉,叫来了跟随队伍的刘太医。 过不多会儿,刘太医飞快出现,身后还跟着两名侍卫。 宁暮尚未来得及问他任何问题,钟采便已先命令侍卫将钟沉从马车上扶下,走到前方的一株树下的石头上坐下,然后摒退了其他人,独留刘太医给钟沉诊脉,便连宁暮也没有当即告知其中缘由。 宁暮抓住钟采询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皇上这怎么了?” 钟采的回答无比简练:“皇上生了重病。” 宁暮的心为之一沉:“什么病?什么时候开始的?不是普通的心悸吗?皇上病了很久了吗?我怎从未听说过,不是说是普通的心悸吗?” 钟采沉默片刻,摇头道:“微臣也不知。” “你成天跟在他身边,怎么可能不知道?”也许是宁暮的语气过于着急,钟采露出有些不耐烦的表情,但在梅妃面前,钟采还是保持着镇定和礼仪,他只是将她的手缓缓推开,无奈道:“微臣不是大夫,微臣……也不知皇上的病情。而且,皇上的这个病,是自我遇到他之前,好像便已经有了。不过是他一直藏着,瞒着,不让任何人知道罢了……” 他接下去还说了些什么,宁暮完全没有听到,此刻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已经是任何话都听不进,她甚至感觉自己看不见,但只有一件事情,一直漂浮在她的脑海里,一下变得无比鲜明——钟沉。 他是个病人,而她,却一直一直不知,从遇见他时,她不曾知道过,相处这么多年,她仍旧不知。 宁暮不知自己静静地站在那里了多久,脑中的疑惑迟迟不散,原本期待中的阳光并未如期出现,今日,听到这个多年不曾知道的消息,竟是一个大阴天。 此刻的风有点凉,之前没想到过,坐在篝火旁,即便是靠着钟沉的身体有这般近,她却也无法像昔日那般去感受他给予她的温暖,相处这般久,她从未在钟沉的身边感到这般孤独,哪怕此刻,和他贴着身体,他生了病,她却无从知道过。他又为何要隐瞒她? 宁暮一阵心酸。 这份感情,让她变得很茫然,很焦虑,很担心,甚至很悲伤……仿佛天下间所有的负面情绪,在听完钟采诉说实情之后,全部沉重地压在了她的身上,痛苦地几乎变得麻木。 第二百九十四章 得知内情心悸悸 钟沉的病情,令宁暮再也按捺不住,上前追问钟采——他也许是当前唯一的知情人,因为从他给钟沉递药瓶的娴熟动作,已经看出,在钟沉出发病情的此事上,他似乎早已经获知内情。 宁暮抓住钟采,询问:“皇上到底怎么了?他怎么了?他的身体……” 钟采情绪低落,看样子,钟沉的病情似乎没有想象的那般乐观,他犹豫了一会儿,谨慎道:“皇上的情况,比之前好点了,娘娘,您也别太担心……” “小采,皇上他……究竟得的是什么病?为什么会突然间变得这般虚弱?他的身体,不是一向很好吗?皇上这一的情况,有多久了?严重吗?方才那个小瓶子里的是药吗?为什么吃了药还不见好呢?”宁暮越说越焦急,说到最后,几乎是词不择意,也许她真的是太担心钟沉了:“是不是皇上……是不是有人给他下毒了?是有人要威胁他么?还是皇上……” 钟采立刻打断她,带着无奈的语气说道:“梅妃娘娘!” 宁暮惊了一惊,这个称呼犹如一记重锤,突然间狠狠地捶在她的心头上,与此同时,也把之前深藏在心底的种种情绪一敲而散,无法抑制。 她瑟缩了一下,露出一种被刺伤的痛苦表情。 钟采的目光之中闪过一股歉然之色,心底叹息一声,然后转身,准备走到道上,不想袖子却被宁暮伸手扯住。 钟采无奈回头,看见的却是宁暮忧生生的目光,那种目光,他第一眼看见,便难以忘记,那种目光在多年以前,在雪国人入侵东野之时,也看到过,那个时候,东野的百姓被雪国人蹂躏,于凄惨之中露出的无奈目光,那种渴望生命、充满期待的目光,那是一种求救信号,此刻看到梅妃娘娘居然也在自己的面前,不经意地露出了这种难以描述的轻软,这种感觉,就犹如无数根丝线,足以将一切牢牢地束缚住。 宁暮就那么楚楚可怜的看着他,轻轻地扯着他的袖子,手指却忍不住不停地抖啊抖的,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告诉我内情,皇上目前的情况。”她说完,稍稍停一停,道,“小采……求你……” 钟采面色微变,再也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语,面对梅妃,他同样将她视为恩人,所谓的爱屋及乌,因为钟沉对他有救命之恩,加上梅妃之前对他的悉心照顾,此刻,见她有些无助,钟采无法抗拒。 因为,宁暮眼里的情绪纠结万分,只差一点便要留下泪来。 她的目光本是如此纯净的,宛若用墨线所勾画而出的睫线,此刻也渐渐地像被凝住了一眼结,钟采没有看清,梅妃是否流了泪,只隐隐感觉她的眉目顿时变得极深,变得极黑,皮肤又更显苍白。两相对称下,焕发出一种惊艳的柔弱之美,这是素里从梅妃的身上看不到的。 “小采,请告诉我,皇上到底怎么了……”她哭的泣不成声。 钟采的脸由白变青,然后又马上从青转白,最后轻轻叹息一声,低叹道:“皇上,得的是心疾。” “心疾?”宁暮睁大眼睛。 “嗯。”钟采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而且是先天遗传。先皇后当年也是因为这个病心衰而薨,皇上他……” 宁暮忽然想到了昔日前在空雾山时,看到过钟沉说起他母亲之事,先皇后当年就是因为心疾而去世的,难道,如今又轮到了皇上? 不,钟沉,我还没报仇,你不能死……. “那么……皇上他?” 钟采垂下眼睛,神色渐渐黯然,宁暮连忙握住他的手,急唤道:“小采!” 钟采犹豫再三,思虑之下,最终还是做了回答:“皇上顽疾已多年,这是天生带来的,又加之铢累寸积,这些年来为了朝政过度操劳,如今气滞血瘀,炙火炎心,之前请过刘太医秘密看诊,刘太医给的结果是,大概已无可根治,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以温阳补阴气、左以扶正先天之疾,也许,调理的好,还有转机……” “我听不明白……”宁暮喃喃而语,“小采,你说的这些词,我都听不懂……彻底好转的希望有多大?” 钟采双目之中露出了一股悲伤之色,他顿了一顿,然后缓缓道:“娘娘,微臣的意思是说,不,这是太医之意,倘若皇上若能能不理会任何外事,能够全身心地投入,静心调养龙体,也许还能有数年的寿命。” 宁暮心头一颤“如若不能呢?如若不能呢?” “如果不能,挨过不过一年之期。” 钟采说完,宁暮整个人向后一退,身子一震,心凉了半截。她猛觉的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向着她的身体袭来,然后,就按摩硬生生地欲要将她整个人,由头至足地撕裂个干净。 这对她来说,本该是一种喜事才对,倘若钟沉因为心疾而死,是否就无须自己动手报仇?可为何,当听到钟采说出这些看似有利于自己的情况时,心反而更加痛了。到底我不想他死…… 宁暮越想越觉得眩晕,然后双目一翻,突然向后倒去,一旁的钟采下意识地伸手去救,“娘娘!”结果,钟采也被一起摔倒在地。 钟采连忙站稳双足,最终靠着蛮力还是扶住了宁暮,刘太医闻声而来,连忙上前去探她的鼻息,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因为对钟采道:“元帅请放心,娘娘只是受惊过度,暂时昏阙,休息一会,便没事了。” 过了好久好久,宁暮也没有转醒,她被钟采命人扶上了马车,昏迷之时她的眼睛仍旧有点湿润,谁也不曾想过,当一个人人事不省时还会莫名流泪,但也正是因此,钟采察觉到了,他深知此刻绝不是感动或者同情的时候,梅妃和皇上之间的恩怨,终会有一次真正的了解,因此他没来得及多看,吩咐一旁的侍卫:“照顾好梅妃娘娘。”话毕,便看到刘太医扶着钟沉走来,钟沉的脸色依旧有些难看,但比之前好多了。 “怎么回事?” “回皇上,梅妃娘娘因一时劳累,昏倒了。”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刘太医!” “请皇上放心,梅妃娘娘只是昏迷而已,休息一会便好了。” 暗夜里,突然变得一片静寂,久久之后,才有个很轻很轻的声音,叫了一声“不”,那是昏迷中的宁暮发出的梦呓,钟沉坐在马车内,将她抱在怀中,时不时为她擦拭额头的汗珠——梅妃大概做噩梦了。 钟沉握住她的手:“怎么出这么大汗啊。暮儿,暮儿?” 宁暮仍旧昏迷不醒。 在梦中,她梦到了很多人:爹,娘,还有许淮生。这些场景最开始是十分美好的,那时的她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在空雾山上唱着歌儿:“山林被云雾层层淹没融进天边的角落……” 在梦里,她看到自己独自坐在河边,垂目向下,水面上倒映出她的模样,可是她看在眼中,水中却是钟沉的模样,他的样子,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不论怎么睁大眼睛去看,总是抓住,大概是触景生情,眼前所见一切都在梦境之中变得更加恍惚罢了。 她坐在河边,隐隐约约听到了熟悉的歌声:“飞鸟从梦境里游过凝望你沉睡的轮廓空雾层层淹过林落......” 这阵空灵不乏清脆的歌声,依旧如此熟悉的旋律,那是空雾山上独有的歌,也是她唱的最好,唱的最动人的曲。听爹娘说,那是她爷爷所创,具有纪念意义。 在梦境之中,宁暮看着水面上渐渐倒映出的钟沉的脸,好像于瞬间,回到了当年和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在空雾山上的那段情投意合、两小无猜的日子,此刻在梦中忆起,不禁令她热泪盈眶。 她独自一人坐在河边,她也是因为这首歌谣,让她深陷回忆之中不能自拔,从致使她在如此毫无包袱的梦境之中,也会变得失控,面对河面,想要越水而下去摸他的脸,她想要抓住被水波荡漾出的钟沉的笑容。 然而,梦到中途,宁暮有些头疼地发出了一声难受的叹息,嘴唇又动了一动,呢喃着什么,似乎想要呼唤钟沉的名字,最终于钟沉的怀中,呼吸渐渐地平稳下去。 “暮儿……”钟沉安静地看着怀中的宁暮,知她做梦了,只能看着她,却不能去打扰。 过了不知多久,另外一个场景一下钻进了宁暮的梦中。 “把这些芦苇的管子连在一块,人就可以暂时藏身于在水面下,我们可以靠着芦苇呼吸。”宁暮语调一转,又道,“不过,此法只能作为一时之计,不能久持。但依我看,这场内乱今夜就会分出胜负,我们只要在水下能坚持住一夜,等战果出来再做下一步定夺。”当时,林茂护着她逃出北音皇宫后,遭遇奥其派兵追杀时,途中于林茂走失,宁暮独自一人藏身于一片池塘边。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不错,而且,依稀记得不远处就有一个池塘,当日她还将有毒的耳珠,扔在了那里,准备给林茂留下寻找的记号。 当她做好这一切之后,并将把发钗重新插到发髻之上,站起身来,正要离开,却突然看见了林茂。 真的,这次,是非常突然的看见。 “林统领?” 当时,宁暮的眼前猛然一花,林茂就凭空绽现,就像一道光突然从阴影里冒了出来。 宁暮还没来得及感到意外,就已被林茂拉住手臂,然后二人相拥在一起,就地一滚,与此同时,一阵猛烈的风声,由他们的头顶上空呼啸而过、 “嗖嗖嗖!”待看清时,是三把飞刀! 第二百九十五章 梦中仍见逃亡路 宁暮连忙扭头,情急之中,林茂放开她的手,脸上一红,大有无意冒犯之色。 宁暮却毫不在意,她明白林茂此番举动不过是在救自己。来不及思索,便看见前方不知何时竟跑来了四个黑衣人,皆是劲装,以黑巾蒙面,并非寻常的官兵。 杀手!这是宁暮和林茂的第一反应。 然而,这些杀手是何人所派?为何要置她于死地? 宁暮尚在惊魂未定之时,林茂已迅速已飞身过去,同那四个蒙面黑衣人打成了一团。其中一人在趁其他三人围住林茂之时,向着宁暮扑来。 林茂三面受敌,自顾不暇之下,只得焦急喊道:“跑啊!我堵住他们!” “不!我不可能丢下你不管!”宁暮迟迟不肯逃走。 犹豫了好久后,林茂无奈之下,只有以死相逼:“你如果不想我死,马上跑!别管我!” 宁暮无奈,眼见情势危急,只有转身便跑,然而,自从北音皇宫逃出奥其的魔爪后,到此刻,她早已经筋疲力尽。她虽然会武功,但自从以宁暮的身份混入大宣皇宫后,冠上了梅妃之名,她便没在外人面前使过武功。加上此刻,力气耗尽,她哪里跑的过黑衣人? 未跑几步,足下突然一个踉跄,“啪!”地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那名追杀她的黑衣人,突然伸手过去抓到了她的衣领,正待俯身,黑衣人的胸口忽然一凉,黑衣人低头看见自己的心脏处插了一把匕首,而那把匕首的柄,正是握在宁暮的手上。 原来宁暮自知跑不过,再跑只会耗尽所有力气,便故意假装摔倒,乘着黑衣人失神的瞬间,然后拔出藏在身上的匕首,加上黑衣人以为她不会武,大意疏忽之下,竟始料未及地遭到了她的偷袭,被她手中的匕首一击而中。 然而,明明中刀倒地的是黑衣人,宁暮的神情却比他更苍白,脸色简直煞白煞白地难看,她的双手一直在发颤,想再把那把匕首从黑衣人的身体里拔出来,却是怎么也使不上力气了,力气终于耗尽了。 幸好方才林茂寻了个良机摆脱那三名围困他的黑衣人,扑过来一把踹开追杀自己的黑衣人,然后顺手拔出他胸口的匕首,黑衣人的鲜血像泉水一样喷溅出来,有好几滴飞到了宁暮的衣衫上,她睁大了眼睛,一时浑身僵硬,越是这样的时刻,她越要显示出害怕,因为她仍旧没有忘记过自己的此刻的身份——是一个不会任何武功的梅妃。 林茂知她这是她生平以为第一次杀人,以为她的身心因为自己借助她的手杀了那名黑衣人而受到了极大的震荡,啥时间不知该如何去回应宁暮,只见宁暮目光忽然一闪,好像刚刚回过神来一样,冲着林茂喊道:“小心!” “呲——”地一声。十分迅速的一道光欺向林茂后背。 一把从林茂身后伸来的长剑划破了他的衣衫,他的后背已受伤。 林茂咬牙了咬牙,感觉到后背升生疼,回身挡开了对方刺来的第二剑,一边缠住了那追来的三名黑衣人,不让他们有机会去找宁暮,一边冲着宁暮急喊:“跑啊!” 宁暮见他满脸青筋暴起,叫声紧急,再不走,可能两人都会被对方困住,到时再也没有逃走的机会,她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后,歪歪斜斜地朝前跑,才跑了没几步,却又停下,回身凝望身后的情景。林茂被那三名黑衣人围困。正在进行一番激斗。 林茂大急道:“快跑啊!” 宁暮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苦涩道:“不是我不想跑,林……”“林统领”三字只说到一般又止住,“而是……我没力气了,跑不动了……”其实她是不想走,故以跑不到为由想要留下来帮林茂对付黑衣人罢了。 林茂听她这么一说,心中格地一下,竟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眼见那三名黑衣人对付自己之时,出招招招阴险,每刀都是朝着致命之处砍来,看情况,倘若不能尽早摆脱他们,他们对梅妃和自己绝对不会留下活口的。这么一来,他也只能拼尽了性命地去抵抗,去保护好梅妃,多拖的一刻便算一刻。因为激斗过程中,他后背的伤口突然迸裂,鲜血一直在流,如此情形之下,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倘若他倒下了,那个站在不远处殷切观望的美丽女子,亦会被三名黑衣人捉住,甚至是被他们杀死。 一想到这里,林茂的胸口一下激起一股暖流和力量,抵抗的动作变得更加迅疾,变得更加狠辣,左手就那么一转,突然“啪!”地扣住了其中一名黑衣杀手的手腕,然后,“咔嚓”一声响亮,以手臂的力道,瞬间折断了对方的手腕骨。那名黑衣人啊地一声惨叫,当即摔倒在地。 宁暮静静地立在一旁,看着眼前的这场生死攸关的厮杀,心中有股冲动,倘若自己从一开始以南国公主的身份埋伏在钟沉身边时,便让他知道自己身怀武功,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怀有武功,也许如今也不会变的如此被动,一方面,倘若她此刻马上出手帮助林茂对付黑衣人,林茂便会对她产生怀疑,因为素里在林茂的眼里,梅妃是不会任何武功的,倘若当初不是选择了以这种方式潜伏在皇宫中,起码此刻这种紧要关头,以一己之力对付敌人可以更有用一些,而不必像现在这样,只能干站在一旁看着林茂独自一人去厮杀,什么也做不了,反而成为林茂的累赘。 此时,宁暮满脑子的聪明智慧,于此刻,变得丝毫派不上任何用场。 倘若如果来的是北音朝廷派来的官兵,她还能以一个光明坦荡的身份试图跟去对方谈判,讨价还价,但,她的身份特殊,身上又藏着诸多未及公开的秘密,此刻若是鲁莽上前,以武功制止对方,林茂势必会对她的真实身份产生怀疑。然而,来的却是这些杀手,对方的身份还不清楚,对付她时却是招招之命,摆明了是想要杀她。他们究竟是谁派来的?是谁要杀她?又为了何缘故要杀她? 她想不明白……不可能是奥其,因为奥其本身就是要追杀她和林茂,便不可能再以这种神秘的方式来追杀他们。既不是奥其,那又会是谁?她实在想不通,来北音,还得罪过其他什么人。 自己何时竟重要到成了别人的眼中钉和肉中刺了?在北音这样陌生的国度里,竟还有人想要杀她,不除而不快了?她实在想不到……除非……这些人是从宣国一路跟到北音而来的,那又会是谁…… “咔嚓!” 林茂的右腿上中了一脚,闷哼一声,突然扑地跪倒,发出几声骨头断裂的清脆声音。 然后又挺得“呲”地一声响,一把长剑猛地戳中他的左肩,他的肩头鲜血大团大团地涌将出来,一滴滴地滴在地面上,画面简直触目惊心。 “跑!” 宁暮站在远处,不禁握紧了双手,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她的双手已经渐渐握成了拳头,看着林茂被他们以刀架在脖颈之上,受制于人,却一边喊着让自己跑,宁暮纠结之下,心中一横,眼见着那三名黑衣人之后,又有一批黑影赶来——像是奥其帝派来追拿他们的北音官兵。 “跑!”林茂的声音再次急响在宁暮的耳边。 林统领……宁暮在心中绝望地喊……钟沉,钟沉,此时此刻,她心中呼唤的仍然是钟沉,她在盼望着钟沉能够出现在身边,拯救他的部下,然而不多时,林茂已经被那三名黑衣人提着双臂,腾空挟持而走。 “她在那!追!”北音官兵看到三名黑衣人从一旁的道上消失了,顺便将林茂带走,个个满声怒怨,纷纷向宁暮追来:“皇上有令,抓活的!” 自懂事以来,这是她第二次感到自己如此地孤立无援,如此地绝望,如此地罪恶深重——有个无辜的人在前面正在为她拼尽了性命,只是为了完成他的职责,而她却只能出于各种苦衷,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敌人擒住消失而去! “喀!”地那声,林茂骨断的声音,直到此刻还响彻在宁暮的耳边,毫无疑问,如此折磨人的手法,当时林茂的胳膊便已经被他们废掉了,当时看见他跪在地上,明明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却仍是挺直了腰杆,发了疯似地挥舞着那把匕首,不让对方有机会去追自己。 宁暮感到自己罪恶深重。 夜幕沉沉。冷风如剑。宁暮不断地朝前奔跑,那些北音官兵在身后追杀她,幸的是她逃得快,匆忙逃进了一片树林后,便隐身在草丛后,屏息不动,过了好一会,那些北音官兵见搜不到人,便往其他方向搜捕去了。 空无旁人的林子,却是无比惨烈的人间修罗场一般,把宁暮的心折磨的疲惫不堪,这次逃亡,让她想起了当年在空雾山时,那些闯入水榭庄的黑衣杀手,只是如今换了一个场景罢了,但那种被人追杀在刀口上的感觉,她到此刻仍旧无法忘记。 在她的耳旁,只有一个声音,一声一声地在鼓励着她,一直响在她的耳边: “活下去!” “活下去!” “宁儿,活下去!” “还有机会,只要活下去,还要机会,去救你想救的人……” “宁儿,跑!” 当年在空雾山时,她向着梅林内狂奔,那些黑衣杀手一路追杀,最终她失足摔落滑坡之下,这才避开了一劫。 第二百九十六章 困境现身险化夷 她要活下去!而活下去的前提是——必须想方设法地查清方才追杀她的那四个黑衣人,到底是何人派他们而来?竟要赶尽杀绝? 想起当时林茂为了保护她,如此不要命地强攻那三名黑衣人,以一人的力量死死地困住了黑衣人,令他们一时也束手无策,脱离不得,才给了自己逃跑的机会,林茂的用心,她又怎么可以辜负掉,但自己终究还是听了他的话,一路而逃…… 逃得越远,她的内心便多一分愧疚。她从不觉得自己欠过谁,哪怕是许淮生,也没有像如今对林茂这般的愧疚感,从来没有过…… 据说人在临死前会看见最想见的景象,而她此刻的逃亡处境,竟一点也不比死去强,内心的纠结已经让她步伐沉重,待那些北音官兵远去之后,她才慢慢地从草丛后走出,情绪变得无比低落。 她淡淡地在想方才发生的事,打算沿原来逃亡的路追寻林茂的踪影,那三个黑衣人究竟将林茂带到何处去了?林茂此刻是死是活,一切都显得那么渺茫,甚至是无望。 她走进一片树林,耳旁的风声急掠而过,接着是一声人声惨叫,有人突然倒地。 宁暮错愕地睁开了双眼,忽然看见一道红色的光,,贴着她的发髻便迅速飞了回去,与此同时,一辆马车滚滚而来,忽然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车夫正一手持着马缰,另一只手只是在空中抖了两下,便将那道红光再次飞过来,啪地一声,极快,几乎是毫无察觉,一下击中了一名不知从何处冒出的黑衣人的脑袋,那名黑衣人连惊叫还未来得及发出声来,脑袋便当即和身子分了家,咕噜噜地滚落到了地上,模样十分凄惨。 原来,那三名黑衣人根本没有离去,只是躲在附近,待那些北音官兵离去之后,一路跟踪着宁暮而来。 另一名黑衣人见大势不好,正待转身逃走,那道红光“嗖”地一下马上缠住了他的腰,将他连人带刀,整个人都从地上腾空向空中抛起,然后,扑地一声,再狠地摔到一株大树身上,只听“轰隆隆”地一阵巨响,树干摇晃,树叶掉落,那人摔在了地上,动弹不得,也不知是死是活。 而此时,那辆马车也已飞驰了到了宁暮的跟前,那车夫双手甩着红绳将昏迷在草丛中的林茂卷起,然后再一把搂住宁暮,把她向车厢里蓦地一丢,只是说了声:“走!” 宁暮被她搂住车厢内时,只是瞬间之事,也不知那车夫哪来的力量,将她带入马车内。 “驾!” 马车随着车夫叫唤一声,马儿往前奔驰,除了地上的三具尸体,和一株大树断裂的树干,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切于瞬间恢复了平静。 总算化险为夷。而林茂被那车夫所救。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太也迅速,因此,当宁暮卧在车厢内一块柔软的丝毡上时,她依旧还没缓过神来,她根本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原本那三名黑衣人武功都相当高,林茂和他们激斗了半天仍旧敌不过,反而被擒,而当前这个车夫,只不过是凭着“兔起凫举”的甩绳之举,竟于瞬间,就轻松解决掉了悄悄跟踪宁暮,欲要杀她的三名黑衣杀手——车夫所使的武功,已到了如此可怕的地步? 他到底是何人? 还未等宁暮细想,林茂的呻吟声便将她的注意力拉回到了车厢内,她低下头,看见遍体鳞伤的林茂,看到他的肩头和腹部之上都伤痕,流着鲜血,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为他检查伤口。 幸的是,车厢之内,竟有一些包扎伤口所用之物,也许这是车夫早就准备好的。一切竟是如此地巧合。 宁暮未及细想,看着血流不止的林茂,她所要做的第一步便是为他止血,包扎伤口。 车厢内准备了止血膏,纱布却只有一块,一块用尽之后,宁暮只得掀起衣衫,将衣衫撕下一块,然后扯成布条包住林茂腹部止血的部位,然而,林茂的伤势实在太过严重,尤其是他的一条臂膀如已断裂一般,根本不能用手去碰,一碰之下,便听到他疼的惨叫不止。而他腹部上的伤,以布一包上,马上便被不止的鲜血浸透了。 宁暮用药膏抹在他的伤口之上,也立刻被鲜血所冲走,无论怎样,怎么也止不住……血流不止。 正愁不知该如何是好,两根手指于车厢外伸了进来,于林茂的伤口之处飞快地点了两下,血势立即减缓。 宁暮大喜,连忙趁机将药膏抹在林茂的伤口上,再细心地包好。待的一切都做完后,她这才想起那名车夫,回头向那出手之人道了一声谢:“多……” “谢”字却止住了。 马车飞快地前驰,马蹄之声“嗒嗒”作响,车轮向前方大道之上滚滚而动,更有铁骑从马车旁经过的巨大声响。然而,此刻,这辆马车却犹如与世隔绝,独自挨着一个道在奔跑,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经过了什么人,车厢内的场景,却是静止的。 哪怕是车灯随着路途的颠簸而变得摇摇晃晃,哪怕是光影照耀在车夫的脸上变得忽明忽暗,哪怕是一阵狂风吹来,吹开了车帘,为她带来了外头的寒夜之意……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于宁暮而言,在此刻,都已不再具备任何的意义。 今夕为何夕。万水千山,天涯咫尺,竟让心念的此人,于此刻,真真实实地出现在眼前。 宁暮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没有任何伪装,没有任何顾忌地,纯粹出于激动和意外,她甚至是感谢老天爷,让他在最为无助的时刻出现,将他送到自己的身边。之前,在遭遇那些杀手之时,她没有流泪,哪怕是看见林茂被那些杀手所折磨,她内心痛苦,已然无法承受,内疚自责时,她也没有流泪…… 然而,却在此刻,一切化险为夷之后,当她坐在柔软安静的车厢内时,脸庞被车灯一照之下,继而再接触到那犹若秋水一般,清润清透,一点点变得清澈而清幽的双眸之时,眼泪却猝不及防地流出了眼泪,虽然眼泪很快消失过了,仅仅之时在瞬间,却足已显露她情绪的激动。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偏有一个人,会是她的死穴,也从始至终,成为她的幸运之星。 面对他时,无所谓任何的理智,无所谓任何的常理,无所谓一切除了真情之外的东西,此刻,只剩下了一种情感,这才是她内心真实反应——最柔软也最为惊艳,最强韧也最为脆弱。 车灯的影子渐渐变得斑驳,车夫静静地坐着,自始至终都带着一种异样的沉静,看着她于恍惚之中被他扔进车厢内,看着她着急束手无策,看着她扯衣为布,看着她将另一名男子的衣衫当众解开,然后肌肤相触,看着她对着满目疮痍的重伤男子,如何颤抖着双手,突然变得有些笨手笨脚地为那男子包扎伤口的样子…… 他看见了她此刻全部最为真实的模样。 一想到这点,宁暮心里又是窘迫又是惶恐,而且又显得格外别扭,甚至还有点隐隐的惊喜,隐隐的悲伤,幽幽的忧虑,这些复杂的情绪交汇在她的内心,一起压在她的心头,气氛渐渐变得十分尴尬。 她垂下眼睛,看见自己撕坏的衣衫,突然之间一件披风,就那样,犹自带着对方的温度,于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轻轻地披到了她的肩上。 她抓住了那件披风,再次举目相望时,眼泪更是流个不停。 于是,车夫又给她递上了了一块手帕。 何其似曾相似的画面,仿佛是很久之前的场景重现—— 当年的那日,于空雾山头,于那风雪地中,他曾也是如此,如此地细心地取出一块手帕,他传递给她的温暖一下融化了周边的寒雪带来的寒意,认真地为她拭去脸上的鲜血。 而此刻,同样是在这样素净地没有任何花纹团却显得尤其雅致的白帕再次递给她,亲自递到她的手上,让她重温起了从前。 为她递来手帕的男子,他的双眼仍旧那般温柔。 宁暮的心情渐渐由沉重转为了轻松,眼圈不决之下,便红了半分,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喊道:不能流泪,不能流泪,此刻我不能在他的面前变得如此脆弱,陆昭宁已不在有,我此刻不能再哭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在他的面前失态了,陆昭宁,不,宁暮,你不能太失态了……你已经不是昔日那个柔弱的阿宁了,你是梅妃。 然而,无论她如何尽力地去控制住自己,眼泪仍旧流个不停,这种情况已经不是她能够控制,几乎是一下子崩断,眼泪涌出,她并不知为何,抬手侧目之间,眼泪却流地更急了一些? “有朕在,你不会有事。” 一声熟悉的声音,一下给了她安全感。 那马车夫竟是钟沉。 他不是已经回宣国而去了吗?如何还出现在这里?他又是如何寻找到自己和林茂的? “皇上……”一声呼唤,宛若压抑了数百年的沉郁岁月,在几经周折之后,于最后一刻,还从她的嘴里发了出来:“皇……上……” 今夕为何夕? 纵然是万水千山,天涯咫尺之间,再是遥远的距离,再是令人畏惧的离别宿命,却仍旧让你轻而易举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钟沉……你我之间,剪不断理还乱。 第二百九十七章 三王相会原有谋 夜色变得深沉。 “吁!”马车渐渐地停了下来,车身轻轻地震晃了两下,最终于沉寂中不再动了。 钟沉摘下了头顶的斗笠,望着她良久,最后露齿一笑,凑过身来,亲自为她拭泪。 “朕在呢,想朕没有?是不是很意外?你以为朕已经离开北音了?” 宁暮呆了半刻,简直一动不动,她无法想通钟沉怎又会在此刻出现在这里?按理说,他已经打着旗号回国了。 白帕上沾上了宁暮的眼泪,很快地漾开,钟沉正在一点一点地帮她将流出的泪擦拭干净,他的动作依旧那么温柔,神情比素里显得专注,犹如在拭擦一件稀世难见的宝贝一般,是那般地爱不释手,那般地疼惜不已。 是以,此刻,宁暮的眼泪,在钟沉的一番抚拭之下,竟迅速止住了,泪终于干了。 钟沉坏坏地冲对她笑了一笑,这种笑容,好些年不曾见到了,在空雾山初见时,她见过一次,而后,再也没看见过。 宁暮揪紧了披风,因为无法承受他突然送来的温暖和安全感,垂下了双眸,却又因舍不得错过同他相互对视,最终又不得不逼自己举目面对,如此一垂一扬之间,翻来而覆去地,体内春水已乱,又将如何息之? 幸的是此时此刻,昏迷重伤之中的林茂因为伤口的疼痛忽然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呻吟。 宁暮闻声,神色一凛,原本已经消失了的冲动,又于此时重新回到清醒之中来,这才想起自己的处境,此刻又是置身何处,又是发生了何事。她伸手掀起了车帘,却发现外面的是条很僻静的小道,而且,越是往前,道路越是狭窄,钟沉早已挥鞭驾着马车带着他们一路向前狂奔。 “我们要去哪?” 钟沉朝林茂投去一眼,“去能救他的地方。” 宁暮放下心来,脑中忽然疑虑顿起:钟沉为何会突然于此刻出现在此处?为何这一路上他的马车,都能于无形之中,畅通无阻?却没有任何北音的官兵前来拦阻?这些天发生的一连串的怪事——貂姬皇妃饮毒酒自尽之事是否和他有关,倘若有关的话,那又是有多大的关系? 她突然很想将此事向钟沉问个一清二楚,然而……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 面对钟沉,她就变成了一个谨慎的人,甚至是步步小心,有些事,其实隐隐然地知道了一些,却始终勇气去面对,有时,只能以自欺欺人的方式在逃避。钟沉和北音皇妃貂姬之间,难不成还有过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么? 宁暮的脑中一片凌乱。 披风上仍旧残留着一股淡淡的佛手柑之香,宁暮心想:我真是傻……我真是一个傻瓜。一心以为他的心中只有我陆昭宁一人,没想到他和北音皇妃貂姬之间,却也有着令人看不透的关系,钟沉,你是否真的有什么事隐瞒着我。 马车忽然停下了,钟沉低声道:“到了。”伸手掀开帘子,然后转身去扶宁暮下马车。 宁暮抿了一下下唇,颤颤地把手交给钟沉,下了车,此刻,从面小一道小小的红门内跑出了两个庄仆模样的男子,应该是某幢宅子的家丁。 不久之后,钟沉领着阔步走进那栋宅子,她才发现,那两名庄仆模样的男子原来是从宣国跟随钟沉而来的暗卫,一个叫戴弩,一个叫赵鹏。 这栋私宅原来是钟沉于北音的秘密的落脚之地。早在三年前,便已经被宣国的人买下。钟沉派下的暗卫乔装成普通的商人,来到了北音,向当地人买下了这栋大宅,作为私用,如今宅内的人,看似是北音百姓,其实全部是宣国人。 戴弩和赵鹏扶着林茂,带领着钟沉和宁暮七绕八拐地走了很长的一段道之后,走入了一间屋子。有着大宅不住,却偏偏往暗道的一间狭小屋子而去,这大概是为了掩人耳目吧。 屋内的光线显得很弱,唯一的一道光来自于房内中央的一把椅子,椅上安静地摆着一盏灯,除此之外,周遭便再无其他的照明之物。 而且,在入口与那把椅子之间,以“品”字拉出了了三道屏风,音乐可见其他的两道屏风之后也坐了一些人影,但,在这样光线昏暗的空间内,宁暮完全看不真切眼前的一切,此刻到底是怎样一副情形。 钟沉带着宁暮于其中的一扇屏风后一起坐好。 宁暮经过这些年的历练,早已经学会了处世不惊,是以对周边的环境虽是充满了各种疑惑,但却是一个字都没有问,只是静静地坐在椅上。 过了良久,屋内的灯光忽然熄了。 周遭陷入了一阵黑暗。一个声音悠悠地响起,带着三分的打趣和三分的散漫,又有三分的嬉笑、一分戏虐:“不如我们来抓阄如何?” 宁暮心头一惊,她算是听出来了,那是齐王虞庚的声音! 过了一会,只听另一个声音哈哈一笑,道:“多年不见,没想到,虞兄还是如此地喜欢游戏人间啊。” 这个声音,显得十分陌生,听起来有些沙哑沙,却不是很难听,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族气质,听闻起来,倒像是在向人发号命令一样。 齐王虞庚的声音接道:“本王怎能比的上你?倘若世上人人都知,你此番来北音的真正目的,恐怕每个人都会不要命地吐血吧,真真是命运开了一个玩笑。” “好说,好说!与虞兄相比,我最多也不过是玩物丧志了一点罢了,这些事对我来说,虽然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但总比某人被追杀的,只能落汤鸡似地躲到敌国人的大船上要好一些吧。” “哎呀!本王那是临危不乱化险为夷,这恰恰说明了,本王智慧过人,而且福大命大,就算是齐国的百姓们知道了,也只会更加爱戴和敬重本王。但某人却抛下一国的子民,赶赴它国,借给别国的皇妃祝寿之名,暗行不可告人之事,依本王看来,这才是真正的让他的百姓失望之极啊,唉,真是让人失望……” 宁暮隐隐地猜到另一人可能就是柔然王子,起初听起他的声音,含糊不清,分辨地不似清晰,此刻多听了一会,仔细辨听之下,才确定了那是正是拓跋深。 拓跋深和齐王虞庚倒真是棋逢对手,一时瑜亮,那些在金老板的商船之上,他们日里称赞对方的同时,偶尔也针锋相对,经常唇枪舌箭,有时连宁暮也看的忍俊不禁,没想到天底下还有像齐王虞庚这般滑稽的潇洒皇帝。 只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两位君王的私交其实很不错,他们甚至连对方的身上发生过什么事,都互相打听的一清二楚,此刻,还能如此随意、大胆、毫无顾忌地戏谑调侃对方,倒也是君王之间的一道特别光景。 相比之下——宁暮的目光情不自禁之下,向着身旁的钟沉掠去一眼,投去的目光弋羲勾勒出钟沉的侧影,他的鼻梁挺直,嘴唇于微暗的光线下依然保持着分明,他的眉睫依旧清晰似画,他是如此的特别,如此沉稳,却又是如此的孤单。 他会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向齐王虞庚一样,同其他的君王开玩笑?会不会被毫无恶意的调侃和戏虐?又会不会被满怀的情绪所纠缠捉弄?也许曾经是有的,因为阿宁将他带到过那个处境内,他连做梦都经常叫唤着的“阿宁”,曾经令他对她无比的真爱,最终却让他生活在痛苦思念之中,如今再看,再美好的事,对他来说也已是昨日黄花了罢。 宁暮的双眼如含了沙般地不舒服,连忙别过脸,眨去了突然进入眸中的水汽,她不让自己再次在他的面前失态,不想让自己控制不住情感。而恰恰就在此刻,钟沉于一阵沉默之后,第一次开口道:“两位,我们说点正事吧!” 齐王虞庚和柔然王子拓跋深的斗嘴声,于钟沉的一声打断后顿停下来,安静了片刻后,齐王虞庚忽然笑道:“看吧看吧,拓跋兄,你我在此刻正忙着叙旧,倒是冷落了钟兄,他吃醋了。” 回应齐王虞庚的,却是拓跋深的更加肆无忌惮的玩笑声。 本来只是一番玩笑,然而,宁暮在此刻却因此皱了皱眉,这个笑话对她来说,一点都不好笑,分明是故意针对钟沉,虞庚到底想干什么? 宁暮有些来气,嘴上却仍旧没有出声,只是悄悄地转回头,去看了一眼钟沉,见他面色如初,镇定自若,竟没有半点羞恼的模样,这样的君王风采,非虞庚所能比。 歇了一会后,钟沉十分平静地道:“十年之内,万夫河,安阳,南山郡,斌寒、秋州五个港口,全线开放,允许齐国于此五处设置市舶港,所有物税再降六成。” 齐王虞庚的笑声顿然消失了,气氛一下安静下来。 然后,轮到钟沉开始微笑:“朕开出的这个条件,是否比柔然二王子所开出来的每年两千万两的让步,更吸引齐王的心呢?” 第二百九十八章 乱之吾心生猜疑 宁暮微讶——柔然王子拓跋深和齐王虞庚之间暗中果有所往来,听钟沉所言,柔然王通过拓跋深向虞庚谈判,开出了每年两千万的厚利,以换取了齐国的支持,是以,北音奥其帝才那么着急地派兵封锁了柔然通往北音的官渠。 齐王虞庚沉默了良久,略有所思道:“本王的心思如何,钟兄又是如何猜的到?” 钟沉唇角轻扬,从宁暮的角度看过去,很清楚地看见他的双眸内,散发出了两道着莹的光,那是胸有成竹而流露出的一种帝王的从容和自信:“朕无须知道齐王的心思,只是暂时试试,开个价而已。” “宣国的皇帝从何时开始竟学会对小国让步了?”虞庚淡然笑道。 宁暮的眉头再次凝起——虞庚的这句话可讽刺大了!他言中之意,明显带着一种对宣国皇帝的讽刺,那一丝是在嘲讽,当年若不是宣国先皇封锁了对齐国的商贸河道,也不致于到了钟沉这一任皇帝,齐、宣两国仍旧出于尴尬之境,来往几乎没有,有种井水不犯河水之感。 钟沉则用比虞庚更淡然的声音答道:“自朕成为宣国皇帝起,自齐王闯入宣国海域开始。” 此言一出,无奈立即响起了一阵抽气之声,而宁暮更是吃惊地差点没站起来——原来果如她当初所料,对于齐王虞庚闯入宣国海域,钟沉事先是知道的。宁暮却没想到过,他究竟是靠着什么方式知道的,他派下的暗卫,消息传递果然迅速,竟如此灵通?钟沉,原是我小看了他,他的才智权谋可不仅仅只是我想象之中的深。 宁暮暗暗想着,另外一个答案也由此抽丝剥茧般,姗姗来迟地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为她拨开了另一层疑雾——钟沉来北音的真正目的,其实并不是为了皇妃貂姬而来,真正的意图,而是和齐王虞庚以及柔然王子私下会面吧,他们真正的意图,是联手…… 钟沉的真正意图又是什么? 无数个画面,就在此刻,随着宁暮心中所猜测的那个答案,一个一个地飘到了她的脑海中。 貂姬皇妃的突然吐血、北音太医们的束手无策,这一切,竟和钟沉、虞庚以及拓跋深三人密切相关,难道是他们联手策划了这场北音之变,策划了这场阴谋?借奥其之手亲自杀了他的宠妃,导致北音朝中人心混乱,貂氏一门与奥其的关系越演越劣。 这一幕接着一幕,分明是自己曾经亲眼所见、这些日子以来,于北音之中所经历之事,为何偏偏,直到此时此刻,才被自己清醒地记起?原来,整件事竟同眼前的这三个男子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宁暮颤颤地将目光投向钟沉的身上,钟沉的衣衫于一道黯淡的光线之中,渐渐地向四周散发了一点柔光,令人看起来,于其他二人对比之中,尽显出帝王别有的特殊光彩,疑非人间客,而她,却又是太偏爱他了……偏爱到,甚至此刻忘记了所有的仇恨,甚至是所有的智慧一到这个宣国皇帝的身上,都变得不再灵通,带来却是全是一次接着一次的震惊和意外,这是钟沉的帝王之术罢了,但她仍旧被他的所有事后举动给意外到了。 明明是很容易就能联想的到的,却总是一直、一直没有往这最重要的方面想……宁暮啊宁暮,你终究是将他当成了一个普通的男人一般,竟忘了他的身份,还是个宣国皇帝。 宁暮的唇角忽然感觉有些涩涩的苦,苦苦的涩,忧喜难分。他是如此具有权谋和智慧,如此聪明的一个人,又怎会识不破自己的伪装?识不破自己潜伏在他身边的目的,他……是真的不知道吗? 钟沉忽然出现在此处绝非一次巧合,再回想起这些日子来,在北音发生过每一件事,加上他又和齐王虞庚和柔然王子坐在了一起进行谈判,由此可见,必定是要联合他们在北音作为一番了。 那么,此刻,钟沉的用意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联手齐国和肉让吞并北音?不太不可能。内乱或许可能一时奏效,但若要北音在瞬间改朝换代,废除奥其?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事,何况,钟沉对于北音奥其帝的治国一向不予苟同,他会不会借此机会,联手齐王和拓跋深,废除奥帝在北音的地位呢?但,他们三人来北音,除了身边的一些武功高强的随从之外,并未带其他的一兵一卒,如何有能力去分裂北音? 宁暮想到这里,不断地排除可能。最终,她想到了一点——扶植傀儡。 宁暮的心头微动,恍惚之间,有一道光,突然穿透了无尽的黑暗,将脑中所有复杂不堪的、怪异之事一一地照亮开来。她脑中正有所顿悟,那边齐王虞庚于一阵沉默之后,终于再次开口了,他道:“你的野心……果然不小,宣国小皇帝,本王还是小看了你。” 齐王虞庚的此话,说的无比隐晦,却是意味深长。 然而,纵使他说的再是隐晦,钟沉却仿佛听懂了,他只是冲虞庚淡淡一笑,反问:“齐王的抱负不也是很大吗?欲要以小吞大,仅靠着你一国之力,可是有点难啊。” “本王一直在奇怪,奥帝年少轻狂、野心勃勃,加上北音刚平定了内患,此刻的奥帝正是雄心最烈之时,连本王偶尔派人潜入北音,奥帝都要派下杀手暗杀本王一番,怎么去对一向为敌的宣国皇帝却这般大方地邀请入境,原来如此,钟兄的手段不浅啊,想不到,你在北音宫内还有人。这招暗棋果然是下的好。”齐王虞庚说到此处,忽然觉得自惭形秽,于情于理,客观上说,他的朝政布局远不如钟沉来的老练,最终猜中真相之后,只能轻轻一叹,“本王原本以为那枚暗棋是宁姑娘,因为本王当初遇见她时,见她太也聪明,同时太也神秘,没想到啊没想到,却是另有其人。”虞庚连说了两个“没想到。” 听到齐王提到自己,宁暮咬住下唇,心头一动,不知为何,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莫名地有一种尴尬弥漫上心头。 “本王说句时间实话吧,无论从哪方面来看,确实,也的确如此看,林茂身陷北音皇宫,是宁姑娘不顾危险赶去相救,但她作为普通的庶女,按理说,根本没有任何能力能够从奥帝的手上轻而易举地救下林茂,何况她还不会武功。这样的一个柔弱女子,最终去带着林茂闯出了北音皇宫,本王猜,定是中途有人暗中帮助他们逃脱。否则,一切不可能啊,不可能,宁姑娘还真是个特别的人物,难道是本王猜错了,原来整件事之中,她一定是最重要的人物吧,最相关大的那个人,就是宁姑娘吧,她是被人利用了啊。” 宁暮的脸微微泛红,却不是因为听闻虞庚的话羞涩,而是觉得惭愧。 于权谋斗争之上,对宁暮来说,她毕竟还是太稚嫩了一些。她本以为自己已然顾虑周全,以为一切都能掌握在手中,谁知在旁人看来,自己竟是最为无知的人——原来齐王虞庚误以自己是钟沉派来北音来的人,是以欲要想方设法地接近自己,意图从自己的身上套出钟沉派她来的目的,却没想到,钟沉派到北音真正的暗棋,其实是另有其人。 如此一来,各人的目光一下投放在了她的身上,看她如何折腾,却疏忽掉藏在更深处的一些东西。 宁暮的手,于袖中无声地揪紧了一下,原本是难分忧喜的心情,却于这刻,一下转换沉了沉重的气氛。她甚至有些气愤,有些难过,听齐王的言中之意,大有是钟沉暗中利用自己来对付齐王和柔然王之意,究竟是自己太过浅薄,还是钟沉的城府太过深,还是这一切只是自己在胡思乱想,根本不是齐王虞庚所猜测的那般,钟沉根本不会利用自己来对付敌国吧,但他既早已得知齐王虞庚闯入宣国海域之时,又岂能不知,自己和林茂于金老板的商船之上遇见虞庚和拓跋深之事呢?这件事,钟沉,按理说也应该知道才是。 宁暮的脑中思绪凌乱,一时无法理清,究竟是谁利用了谁,钟沉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早已来到了北音,他到底有没有暗中利用过自己对付国齐王虞庚和拓跋深? 方刻之前,于树林间,若非钟沉及时赶到,那一刀劈落,自己可能真的成了冤魂一只。此时想起,仍旧无法摆脱那股不寒而栗的情绪。 那将她推入此番境地的人,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在他心中,她宁暮不及敌国的一场内乱重要吧。 所以……倘若钟沉曾经真的利用过自己,那么…… 宁暮垂着目光,心头不停地颤抖,她无法相信,鼻子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再也呼吸不到一丝空气,她觉得自己马上便要晕过去,很快地,便要晕过去了,因为齐国王的这番话,她太难受了,这么这么地难受…… 忽然之间,一只温热的手掌向她伸了过来,隔着袖子,轻轻地压在了她的手背之上。 说来也奇怪,这只手伸过来后,宁暮很快地平复了心情。止住了颤抖。她下意识地抬起目光,顺着那只好看的手掌往上看,眼前两道淡淡的目光里,钟沉眸色如星,眉宇微平,没有一点沉重之意,映着她的脸,照着她的眼角,一点点地变得坚定、变得关切、变得更加温暖。 于是,消失的空气之中又慢慢涌回了一股希望,也许她猜错了。新鲜的、清凉的、却又是……一种致命的难受感接踵而来,她相信他,他不曾利用过自己,不是吗?宁暮将另一只手也伸过去,如此两只手和钟沉的手拢在一起,轻轻地、却又是真切存在,将钟沉的手主动握在了手中。那暗意是:我相信你。 第二百九十九章 谈笑声中引利害 齐王虞仍旧继续说着,“即便如此,本王认为,在宁姑娘的身上,有着太多说不通的地方。她就像一个谜,让人看不清的太多太多。是以,本王后来反而第一个就排除了她,倘若真的是钟兄在北音这盘棋局所下的一招暗棋,她对本王应该会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才对,然而……”虞庚说到此处,顿了一顿,语气微喊遗憾:“她对本王好像无大多的兴趣。也许对大多数人而言,看事情要看它的全局,但对本王而言,本王只注重于看人。” “本王看了宁姑娘的人,本王后来就敢肯定,她也许同某些事情有关着微妙的关系,却绝非是钟兄用来牵动北音的关键。”虞庚言至与此,语声里添了几分暖暖的笑意,因此,他的语气让在场的所有人听起来,就比方刻之前放松了一些,“因为,宁姑娘太善良了。像她那样,一个为了不想同船的人牵扯入齐宣两国的纷争而被白白牺牲,她宁可破坏自家帝王可能的计划,而放过别国皇帝的人,她这样的人,再是怎么聪明,对帝王来说,绝对不是最可靠的棋子。她今天会为了几百条无辜的性命而敢于干预自家帝王的暗令,也许明天便会为了几千条、几万条人命而再次背叛。是以,本王最后觉得,宁姑娘并不是钟兄的暗棋。” 钟沉坐在那,静静地聆听着,任凭宁暮握着自己的手,一语不发。 倒是拓跋深,在虞庚说完之后,忽然发出了一声轻笑,幽幽道:“顺便加上一点,宁姑娘的琴弹的实在是太好了。试想一下,一个能够弹奏出那般空灵悲悯琴声之人,会是一个操纵血腥、政局权谋黑暗的人么?” 宁暮蹙了蹙眉。 齐王虞庚续道:“所以,本王猜想,倘若宁姑娘不是,那么,究竟谁才是宣国真正的暗使呢?一个成日只会借酒消愁,和旁人都说连三句话都说不到的林茂?还是钟兄身边的那两位武功高强的江湖高手?依本王看,他们三个谁都不像。本以为他们三个都不是,但此刻想来,除了宁姑娘之外,其他二位却确实都是了,而且——”他的语声突地顿了顿,语调渐渐转为了一阵感慨,“原来,本王猜的是,除了那两位之外,钟兄在北音还另派了一个更大的暗棋,而且一下便是好多年。钟兄啊钟兄,本王没想到,你年纪轻轻,权谋却用的如此至深,如此步步为营,你一心未雨绸缪,此刻斟酌起来,简直是令人叹为观止啊……佩服,佩服。”他连说两声“佩服”,言中大有后知后觉的无奈。 钟沉并未被虞庚如此半讽又是半夸的话语惊动,他仍旧没有任何得意之色,乌瞳变得深下来,突然之间,浓的不可见底。 虞庚叹息道:“像你这样的人才,拥有这样波澜不惊的手段,其实,本王说句实话,这世上便没有你办不到的事,何况,钟兄方才开出的条件,对本王来说,确实也极为诱人,本王并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回绝钟兄,可惜……” “可惜什么?” 黑暗里,齐王虞庚的话语以一种极为缓慢地速度一字一字地吐将出来,却是字字带着深意,带着一点笑,若针刺进钟沉的耳朵:“可惜啊,本王嫉妒了。” 宁暮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倘若不是周遭的气氛在此刻显得太过严肃,而她的心情又因之前的事先变得太乱,是非常有可能在当时便因为虞庚的话而笑出声来——这个欢帝,此刻又在出人意料地任性妄为了…… 齐王虞庚啧啧两声,道:“本王实在是太嫉妒你了,你这个宣国小皇帝。本王一嫉妒,可就不想考虑哪边的条件对本王更有利,更何况纵使是商人,也是要讲信用的。本王既然已经答应了拓跋兄,在柔然还未毁约的情况之下,本王断无任何反悔之理啊。所以——钟兄,实在是抱歉啊,让你白忙一趟喽!” 虞庚的声音宛若珍珠滑过锦缎一般,顿时变得圆滑而流畅,想可见在说这话时,虞庚脸上的神情会突然变得如何生动,虽然懊恼他故意与钟沉作对,但宁暮的心情,也因此忽然变得轻松起来。仿佛这一幕水落石出、万迷得解的沉重时刻,也因为虞庚这个欢帝不按常理的出牌,态度随意而变得不再阴晦和难熬,反而有种观戏的味道,她从未想到他们君王之间,竟也有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谈话。 欢帝……这个帝号,起的真当时妙的很哪…… 钟沉仍旧一言不发,默在那里。 而坐在一旁的拓跋深,见此,只是先轻轻咳嗽了两声,才缓缓插口道:“这么说起来,小王似乎也应该有嫉妒的立场喽?因为小王曾说过,当今天下,论风流,唯有齐王可与小王相较,如今竟然连齐王也开始嫉妒起某个人来了,看来,这趟北音之行,果然是收获颇丰呢。” 虞庚笑道:“喂,拓跋兄,你这个家伙不要什么都学本王学好不好?” “胡说,我什么时候学你过了?” “还说没有?当年本王夸赞沧峰上的猴儿酒最香,你闻见知后,便跋山涉水地万水地派你的人去那抓那些猴子给你酿酒……” “你还好意思说?我当年为了抓那只猴子,可大费周章,还要偷偷派人去抓,瞒过了我父皇和诸位大臣的耳目,岂料到,抓回来后,那猴子根本不会酿酒!” “呵呵,猴儿在山中才会酿,你将它抓到你那破宫里,成日派人盯着它们,它们怕都怕死了,会酿才怪呢!” 虞庚和拓跋深二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当众争论起来,宁暮皱了皱眉:没想到这两人其实早就认识了,当日在金老板的商船上却装作互不相识一般,两个狐狸。 她想到这里,心中雪亮,想想这二人此刻突然聊起当年抓猴酿酒之事,乃是故意转移话题来给钟沉难堪,令他千般算计,却于最后最为关键之处将计划落空。其实,这样的做法,未尝不可怕。 倘若是旁人,到了这一步便会立即成为死棋了,陷入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僵局,那么,对于钟沉来说,他又会选择怎么去走下一步呢? 钟沉暗暗地吸了口气,嘴唇动了动,开口了,他的语声未见添高,却是一下子将虞庚和拓跋深的谈话声给压了下去:“拓跋王子为何不先听听朕的条件?” 拓跋深闻言,停止了与虞庚的拌嘴挑逗,呵呵一笑,道:“条件?小王看不必了吧。就算你把整个宣国都送给小王,小王也没多大的兴趣啊。我柔然虽小,却是地丰物博,万物俱全,兵倒也是强的很,马倒也是壮的极,能够自给自足。宣国虽大,但在小王眼里,说句实话,不过是区区的隔海一座大孤岛,看似风光远扬,其实,本王知道,宣国内部土地贫瘠,又尽是凶徒暴民的未开化地,常常发生暴动,如此不安不定的皮囊大国,小王要来何用?” 拓跋深说到这里,向一旁的戴弩看去一眼,只见戴弩的脸色变得十分尴尬——无疑,他作为柔然的暗使来到宣国寻找钟沉,初衷本是为了柔然和宣国能够结为近郊,却没想到如今柔然二王子对宣国的态度却是如此嫌恶,不禁脸上一阵白一阵青,嘴唇动了一动,也不知该如何插话来调解。 宁暮看到这里,心头微微一震:这个拓跋深倒也是个厉害的角色。言语何其猖狂,素里却没怎么发现,他竟还有如此一面。转念一想,也不知该如何插口,毕竟这算是他们三国之间之事。 幼年时,陆坤曾在对她说起过一个道理:“只有家里没什么东西的人,才会急着去贪图别人家里的东西。倘若自家应有尽有,有享之不尽的财富,样样皆比别人家的好上号,又怎的会沦落去做一个强抢别人之物的恶贼呢?” 纵观南北州历史,柔然年代最是长久,国度虽小,却也最各国之中最为太平的。虽是小国小患,面对大国的挑衅,却无所畏惧过,也从不主动出战,一向只有别国的去打它了,它才予以回击。而四国之中,亦属柔然的国风最是开明,虽西域礼待外客,一视同仁,当地人行事甚至大方,便问路一事来说,陆坤生前曾编了这样一个趣事说给宁暮听:一个人迷路了,是以前去问道—— 一人拔刀,回他:“你若打的赢我,便告诉你道路如何走。此人是北音人。 第二人则是笑眯眯地说:“你若给我钱,我便告诉你道路如何走。”此人是齐国人。 第三人则是无比礼貌地鞠躬,为自己不知道如何走而向问道者道歉,但转过身却自行去该地。此人是宣国人。 第四人,不但详细地告诉问道者,还亲自带他去他所去之地。此人是柔然人。 陆坤最后感慨一声:“北音人粗鄙而好武;齐人精明而市侩;宣人表面看似温文实则冷漠,唯有柔然人,既是豪爽而且热心,四国之中最为好相处。” 虽然,当时陆坤只是取之典型之例,却不能以偏概全,但也从一定程度上,道出各国的人文之风。 而今,亲耳闻听听见柔然王子以如此轻描淡写之言,向一个泱泱大国的帝王说出此等上天入地唯我独尊的话,刹那间,心头为拓跋深所震撼,豪情顿生——柔然虽小,却是真正的强大——不贪,故而尽有;不私,故而自强。相比之下,北音也好,宣国也好,却皆是活地那般……累。 宁暮侧目看了一眼钟沉,见他面色微起了一些变化,于在心底,不禁为为他发出了长长一声的叹息。 而然,便听钟沉,他以他那温润似、同时水清雅若雪的语声,对拓跋深道:“倘若,朕提出条件,不是国呢?” 拓跋深的笑容止住了,默了一下,然后漫不经心地笑:“不是国?那是什么?” 钟沉慢吞吞地道:“其他的,比如说某样……活物?” 拓跋深的笑声顿时消失了。 钟沉目光陡然一转,忽然看向门外:“进来吧!” 只听小门“吱呀”一声,由外向内推开,明亮而清晰的光线忽然射进屋来,随之出现的,是一个人。 那人手捧一个盒子,正向各人徐步走来,外面的月光勾勒出他的身形,瘦瘦而小小的,只有一道。 有椅子被打翻在地,有人在惊讶的抽气,有人啊了一声,虽即又被人很快地捂住了鼻息……几乎是这般混乱的一瞬间里,拓跋深迟疑了一下,有些坐不定了。 “这孩子是?” 宁暮怔了一会儿,然后,心头升起浓浓的怜惜,更是冒出了很多疑问。 第三百章 别后重生已非故 钟采……出现的人正是他。 宁暮看见拓跋深长大了嘴,他站起身来,惊呆了。似乎钟采的出现,让他震惊不小。这颗因宣国帝王的恻隐之心而留下的沧海遗珠竟不曾消失过。 如今,他蒙了尘灰,磨去了锋芒,敛了东野帝室的容光。 想到这里,钟沉内心突然有些愧疚,他下意识的握紧宁暮的手,宁暮朝他投去一瞥,两人互看之下,皆若有所思。 而屋内,钟采已走到了拓跋深的屏风之前,然后立定,掀袍,最后屈膝而跪:“宣国钟采,拜见柔然殿下!” 屏风之后,拓跋深久久默然。 倒是有另外一个声音轻哼了一声,插口说道:“原来他就是钟采啊,两个月前,我听说过他的事迹,还以为是多么了不得的人物,没想到,今日一见,却只是一个狼狈不堪的小毛孩,真是令人大失所望……” “住口!”拓跋深喝止随从,他随从立即住嘴不再多话。 拓跋深的目光不刻也不曾离开过钟采,这张脸似曾相似,应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当年柔然丰和公主嫁入东野之时,那是何等的风光远扬之事,举国同喜,东野和柔然喜结秦晋之好,没几年,丰和公主和东野皇帝生下了一女一男,女的叫做慕容愁,封号汤愁公主,男的叫做慕容采,封号汤采皇子。 如今这个身材瘦小,眉眼之间仍旧带着稚嫩,烟波里却像历经了无数沧桑和苦难的孩子,竟和自己的表弟汤和皇子有七八分相似,倘若不是他本人,那又是谁呢?拓跋深不敢相信,那年雪国人灭掉东野之时,传闻东野皇室无人幸存,而他的表姐和表弟,也双双殉国,从此世上便再没了这两个绝世无双的东野明珠。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 拓跋深再次开口时,语声中原本带有的浅浅之笑,在见到钟采的那刻变得烟消云散,恢复了正色:“汤……采。”发字颤抖。 这二字呼唤出来,不止是厅内跪着的真彩,连端坐着的宁暮也为之一震——曾经多少惊采绝艳,绝世风流的柔然王子,却因这二字而生?也因为这二字而更凌,更盛,更烈?更因此生久弭的呼唤最后化成一道沉沉的枷锁….. 宁暮忍不住想:拓跋深称唤小采汤采,难道……她向钟采投去一眼,见钟采安静地跪在地上,也不知他此刻在思些什么?久久未有所动。 当他穿着宣国的衣服,以宣国人的身份,跪在当年宠溺他的亲表哥柔然王子拓跋深的面前时,他会在思些什么?是难堪?是难过?是屈辱?是亲人相逢的欣喜?还是是咬紧牙关故作坚强?还是其他? 此刻的场面,已非宁暮所能预料的到,她想过,倘若换诸于自己,又会如何作为? 宁暮终于明白了些什么,但……钟沉为何会忍心这么做?难道只是为了天下大统,为了他的霸业,而让钟采这么一个才十二岁的孩子,让他于灭国浩劫后重生,却仍旧承担着这么一个在国家利益和亲人血脉之亲两边作选择的痛苦吗?何其地鲜血,何其地淋漓。而此刻钟采又会做出什么选择,很明显,他是选择站在了钟沉的这边——因为钟沉是他的救命恩人。 但,这算不算是一种利用?宁暮目光纠结,看向钟沉,见他双眉紧锁,似乎也在犹豫,他也有些不忍心,可偏偏为何要这么做,难道只是为了试探吗?连她一个旁观者看到此景都承受不了,更何况一个钟采那个孩子?一个今年才十二岁的孩子? 宁暮的眼睛暗暗地湿了,却没有人发觉,她很快收复了情绪,恢复了平静。 而比起宁暮的担心,钟采却显得要冷静许多,他只是微微抬起了双眼,平视着对面的屏风,回应道:“柔然王子,我叫钟采。” 拓跋深目光之中现出惊喜,屡屡摇头,道:“不,你根本不是什么钟采,你不姓钟,你姓慕容,你爹是曾经叱咤东野先皇,你娘是我柔然王的亲妹妹,而我,就是你嫡亲的远国表兄,阿采,快起来。你没死,真是太好了!”拓跋深无比激动。 宁暮拧眉,拓跋深的这话,似有真情,但依然暗有玄机,也不知钟采此刻作何回应。 耳中,听钟采不答,声音低低地道:“柔然王子认错人了。”目光看在地上,始终没有抬头。 “不,阿采,你这个小子,你从小便天赋异禀,文采风流,你年龄虽小,言行却极有度,从你六岁时,你母后曾你来过柔然娘家,我曾带你骑马驰骋西域大地,你还记得吗?” 宁暮看到这里,渐渐明白了什么,她转目看了钟沉一眼,看到他眼里已浮现出的一点喜色,那暗意是在说:拓跋深,你输了。 是啊,比起钟沉,拓跋深感情用事,此时此刻,他确实是输给了钟沉。 钟采忽然笑了,他那巴掌大的孩童脸庞,一张素净的脸,乌黑的大眼,起先看上去犹若一潭死寂的墨塘,而今,再看见拓跋深眼里噙满了泪水,也不由得动容,虽说脸上依然保持着一种镇定的微笑,但毕竟是亲表兄弟见面,内心多少会起一些波澜吧。 钟采的目光就似那墨汁一般顿然散开,然后不断地挥抹游走,轻挑慢捻之后,终于有了一种极致灵动的轮廓,他的余光瞥了一眼钟沉,大概也是在做选择,最终他选择了放弃承认自己的身份:“柔然王子,你一定认错人了。我姓钟,名采,不是什么汤采,也不是你口中所唤的什么阿采,素里皇上都叫我小采。”然后冲着拓跋深微微一笑。 拓跋深身子一震,他没有马上说话,倒是一旁的随从冷冷地哼了一声,道:“王子,他不是汤采殿下,清醒一点。” 拓跋深重新在椅子上一坐,目光投向钟沉,恢复了平静:“呵呵,钟兄未免也太小瞧小王了吧,即便如此,又能怎样?成大事者不为情所困,何况阿采他……” 他的话还没说完,钟宁采反而眉毛一扬,眸光流转地悠悠询问:“但是,为何柔然王子会认定吾皇口中所说的活物,会是……我呢?” 拓跋深愕然,呆了一呆:“你说什么?” 钟采自行站起,向前方走了几步,然后将手中一直捧着的那个匣子,平举过头,恭声道:“吾皇愿以此匣中之物,换取柔然王子的一个承诺。” 拓跋深的随从向钟采悻悻走近,瞥了他一眼,接过了盒子,然后又盯了他几眼,神色严峻:“们你可不要玩什么花样,这只盒子里装的什么?倘若是什么毒物暗器之内的,不是要害我们家王子吗?”他守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盖。 从宁暮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不到盒中所装之物,只能依稀看见那随从的神情猛然变得无比惊悸,然后,过了一会,露出狂热的喜色,他立刻捧着匣子,冲回了拓跋深的面前:“王子你看!天啊,真的是!居然是真的啊!” 宁暮忍不住将好奇的目光投向钟沉,钟沉感应到她的凝视,冲她微微一笑,但依然没有任何解释。 宁暮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带着期待,继续静观这场帝王之间的好戏。 过了一会,屏风之后,传出了一声嘀咕的议论之声讨,拉耳倾听,也只能依稀听得到几个人在说什么“真是独一无二啊”、“这绝对是稀世珍宝啊”、“呀,真的找到了啊,还真是神啊。” 联想之前齐王虞庚所说的话,看来拓跋深此次之所以来北音,原是为了寻找一样东西,而此样东西,却被钟沉先行寻到了,如今由钟采呈递过去,被当成了此次柔然和宣国的谈判筹码。 在宁暮的揣测之中,拓跋深呼吸渐渐平静下来,最终长叹了口气,挥袖低声道:“罢了。” 钟沉微微一笑:“王子这是同意了?” “小王认输了。” 虽然是很简单的几个字,但宁暮却发觉钟沉的手似乎轻轻颤了一下,继而缓慢地松开,原来,他再是如何胸有成竹,于外人面前保持一副沉静淡然的表情,也终归也是会紧张的。不知道为何,这个发现让她觉得有些欣慰,这说明,至少钟沉并非她之前所想的那般,完全残酷无情,要拿钟采取做交易,他的心依然是热的,即便是在对待这样的国与国的严肃谈判之时。因为,外人所看见的钟沉是那般沉稳,但此刻,只怕也有她,见过他不为人知的模样,他的敏感和脆弱,也是这辈子,也只有她陆昭宁能够清楚。 数年之前,她于空雾山上救了他,于是那一次后,朝夕相处,她发现了他的的身上有天下男子所及不上的优点,于是,她爱上了他。 数年之后,她以南国公主的身份,最终成为她枕边的梅妃娘娘,即便是暗藏报仇之心,恨归恨,但她看见他紧张,依然是心疼不已,也许,这便算又爱了一次吧。 宁暮突然好想把这些别人看不到的钟沉,用尽目光全部捕捉到,然后烙印到自己的记忆里,犹如被笔墨勾勒绘制而成的一道风景,然后一幅、一幅地装订成册,牢牢锁住。 纵使没有结局,但忆起当年华流逝,当她老了后,再从记忆深处将其翻出,然后打开册子,将这些事一页一页地翻阅,也会是很幸福之事吧? 这些的点点滴滴,她突然都想记住。 即使对他有过猜忌,有过矛盾,有过怨恨,有过痛苦,有过心寒,但,到此刻,也不忍一下忘记。 钟沉于她——便是这样的一种存在,似走非走,似远非远,却又似近非近。 宁暮转过目光,忍不住将钟沉的手又轻轻地握紧了一些,这是她主动想去给他定心,昔日从来都是他来给她定心,而今,她突然好想也以这样的方式去回应他,哪怕日后会成为敌人,会沦落到痛苦的边缘,此时此刻,她也不再惧怕了。 钟沉道:“王子,还没听朕所要索取的承诺是什么,如何这么快便认输了。” 拓跋深道:“小王答应你不插手北音的内乱,而且,彻彻底底地做个局外之人,做个观戏的,难道对钟兄来说,这还不够吗?” 钟沉笑了一下,摇头道:“不够。”他的声腔清润,犹若朗风、令人听起,却是如白玉般明净、棉软的丝线,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轻柔,但每个说出的字,皆显得果断坚毅,给人以不容回绝之感,这才是帝王的威严。 因此,当钟沉以一种当然的微笑,轻描淡写地回应拓跋深“不够”之时,宁暮察觉到屋内的气息一下子凝固住了。 第三百零一章 灵童一舌战双雄 起初还不算太过紧促,没有太过分的针锋相对,因却因钟沉回应拓跋深“不够二字,气息顿然加重。 拓跋深果然立刻不悦,“小王不喜欢和人讨价还价,即便你是宣国的皇帝。” “那么,实在是荣幸之极,朕于这一点上也和王子一样,朕也不喜欢讨价还价,而且是很不喜欢。”钟沉悠然道。然而回应他的,不是拓跋深的反驳,却是一旁沉默已久的齐王虞庚故意发出的三声干笑—— “哈哈哈!” 钟沉未去理会齐王虞庚的捣乱,只是对拓跋深继续道:“其实朕开的条件很简,只是想请二位帮忙声援一人而已。你们二位,一位是齐国的君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一个是柔然王最看重的儿子,将来柔然王的位置也是归二王子莫属,你们二位的身上有如此大的优势,对朕来说,确实是一个极大的诱惑。朕只要你们二人表个态,其实也和袖手旁观无多大的区别,只是,想请你们二人动动嘴皮子而已。” 拓跋深的声音变得越发低沉下去:“小王之所以刚才答应你,并不是真的因为你所送的这份礼物。” “朕明白。”钟沉微笑道,“区区薄礼,仅博柔然王子一笑尔。” “小王之所以答应钟兄,其实,是因为这三个缘故。第一,小王此行私密,而钟兄相隔甚远却能迅速探查到小王的行踪,并且查出小王此行的真正目的,说明钟采一定在小王的身边安插了暗棋,而且,还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暗棋。”拓跋深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而一旁的随从直觉地叫道:“王子,不,不是我!” 拓跋深轻轻一哼,微怒道:“谅你也没这个胆子。” 那随从睁大了眼睛,摆手道:“不是我啊,真的不是我,二王子,您要相信我,真的不是我!” 拓跋深沉下脸,轻叱道:“人家也没说是你,你急着解释什么?”脸色怒色更盛。 那随从连忙用两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然后瞪着一双乌黑无辜的大眼,摇了摇头,不再说话,而此刻,站在钟沉身后的戴弩的目光斜睨了一眼钟沉,暗暗地飘到了天花板,似乎那里的风景尤其好看。 “唉……愿赌服输。”拓跋深的目光瞬间柔和了几分,继续道:“关于钟兄在小王身边安插的那个暗棋是谁,小王现在已不想去追究,小王答应钟兄的第二个原因,乃是小王为了寻找这回盒中之物,费时了六年光阴却而不得之,这些年来,也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浪费了多少的金钱,而钟兄却能比小王先一步到手,小王佩服,不得不服。” 钟沉道:“朕只是撞对了时机罢了。” “不得不承认,有时幸运也是一种实力。直觉告诉小王,最好不要与钟兄为敌。而第三点,恰巧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不得不说,你挑选对了一个最好的送礼者。”拓跋深说到此处,深深地苦笑,神色黯然,低声道,“钟兄明知小王和东野已故的汤采皇子从小交情甚好,小王是不忍心拒绝钟采的要求的。更何况……是此刻这样的一个……死而复生的小、汤、采。” 宁暮抿住唇角,纵然此话在别人的耳里闻听起来,具有诸多的暧昧之意,其实得知内情的都已悟出,这只是一个表兄对表弟的关切而已。宁暮觉得自己甚是理解拓跋深。因为,她和他也拥有过相同的感受——如今这个看似瘦小的、风光不再的东野皇子,活生生地成为了宣国皇帝的忠臣,不得不说,有些让人难过了,倘若东野没有灭亡,这孩子,或许此刻仍旧过着他逍遥,权力之上的皇子生活。这种情绪一被激涌而出,让宁暮难过到,倘若再去回绝他的这些要求,那便是一种巨大的罪过。因为钟采还是个孩子啊。 而拓跋深,明显比她更不忍拒绝这样的一个失而复得的亲人。 钟采立在那里,负手垂目,一幅标准的忠于钟宁沉的姿态,没有当年仰额的东野皇子的威风,碎乱的额前发丝轻轻地垂将下来,隐隐遮住了他的大眼,是以无法完全看清此时他脸上的神情,是悲是苦,无人能够知道。也不知当他见到亲表兄拓跋深,在闻听他诉说出这样的一番肺腑之语后,心里又是怎样的一番感觉? 钟沉十分理解他,转目看了他一眼,他的眸底再次露出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后忽问道:“小采,朕曾说过,不论何时,朕都愿放你自由,你愿意跟二王子走吗?” 钟采站立在那,许久不动。才缓缓地抬起小脸来,他那双大眼在此刻,变得十分乌沉,也不知他在思着什么。这样一个与亲人阔别重逢后的良机,他还在犹豫什么呢?只要他说愿意,拓跋深必定将他带回柔然,他依然可以坐着他的皇子,回归他昔日的生活。可是……他会吗? 钟沉道:“只要你愿意,朕立刻便放你走。” 钟沉的此话虽说的极其轻松,从面上看过去,似乎没有任何惜别的痕迹,但宁心底却咯噔的酸了一下——钟采与其他的孩子不同,他愿意听从钟沉,愿意为他效犬马之劳,并非是钟沉逼迫过他什么,此刻已不再是帝王之间的谈判了,完全成为钟采的个人选择。 拓跋深如此关切钟采,再加上钟采的身份以及和拓跋家族的特殊关系,倘若他此刻选择离开宣国,跟随拓跋深回柔然而去,日后必成大器,加之培养,辉煌必定重现,一旦他去柔然,无疑是当着世人的面给了宣国狠狠地一记耳光,万一日后钟采改变心意,再心狠手辣一些,还有可能反攻宣国,反而成为宣国威胁,但无论孰输孰胜,一场浩劫也在所难免。 钟沉身为帝王,难道他不为宣国的未来考虑吗?为何会作出这种不利于宣国,不利于之声的,要放走钟采这样的人才的决定?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此时,在宁暮一连串的惊悸猜疑中,沉默一阵的钟采开了口,他的声音犹若重锤敲金碎玉,他坚定地道了一个字:“不。” “不”字一处,立即尘埃落定。 钟沉还未说话,拓跋深脸色微变,已追问钟采道:“为何?” 钟采转向拓跋身身旁的那名随从,故作镇定,挑了挑眉毛,笑了:“因为我讨厌王子身边的那个矮子。” “你!”丝毫没有意外,拓跋深的随从再次被钟采的话语所激怒了,随从急道:“二王子,这回分明是他故意的!他是故意以小人当作拒绝的借口,小人分比他这个毛孩高啊……” 本来是一场严肃的谈话,一个让人看似难以左右的选择,却被钟采的这句话给化解了,就连宁暮也忍不住莞尔一笑,钟采的这个借口,倒是寻的有些可爱,有些令人意外,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拓跋深,人人皆知这只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但偏偏又无人能够加以反驳。 “何况,”钟采一笑过后,渐渐恢复正色,大声道,“对于我而言,一位出尔反尔的表兄,远比一个守信的君王更难伺候。” 拓跋深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你……你阿采,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你忘了,我才是你嫡亲的表兄啊!” 钟采嘴角一勾,冷冷一笑:“先前,吾皇询问过二王子:王子这是同意了?二王子立刻认输了,那便是说,二王子在方才就已明确表态,会答应吾皇所提出的要求。可,当后来听闻吾皇要求的不仅只是袖手旁观,还包括声援一个人时,二王子百年开始动摇决定,迟疑不定,甚至是顾左右而言他事……”钟采言至于此,兀自轻轻一笑,“睹微知著,吾皇虽是得寸进尺了,但君无戏言,两相对比之下,孰是孰非,孰人更值得受人追崇,一定极其容易便有答案的吧?” 钟采话毕,语气大胆耿直,丝毫没有隐瞒内心的想法,他如此偏向钟沉,作为一个东野人,作为柔然王子的亲表弟,却偏心于钟沉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不禁令人大为唏嘘,对他来说,也是危险之极。无论如何,拓跋深即便是他的表兄,但也是柔然未来最可能成为君王的继承人,而他,却当着拓跋深的面,指责对方不守诚信,未免也大胆了一些。 果不出所料,拓跋深的随从一急,护主心切,当即冲着钟采怒吼道:“大胆钟采!你竟以这样的言辞来污蔑我家二王子!顶撞我加主子,你可知后果吗!来人,将他给我拿下!” 屋内一片静悄悄地,除了那随从说话,没有其他人出声,更是没有人动作去回应他。 那随从见无人去动钟采,随即提高声音,又喊:“来人!” 四下里,仍是一片死寂,无人响应。 随从急的跺脚,转向拓跋深,眼神无辜,不知所措,委屈道:“二王子……” 回应他的,却是拓跋深又黑有浓的双眉微皱起的一阵沉默,以及他半垂的双目里,隐隐而过的隐秘情绪,那样子,像是一种犹豫不决,是痛苦? 那随从忽然心头大震,豁然之间,好像领悟到什么:他的主人——柔然二王子,对钟采,怀有非常异样的感情,想起方才他称呼他为汤采,随从心中焦虑,才发现自己是后知后觉,本以为方才他们几人只是玩笑之说,也许只是看见钟采和汤采的样貌有几分相似,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是当年于东野灭国之时殉国的东野皇子吗? 随从的语声渐渐低了下去,忽然之间没了底气,无论钟采对拓跋深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些什么,拓跋深都不会对钟采发脾气,因为血浓于水,毕竟是一家人。 在误透了真相之后,倏然之间,随从的身心也就失去了所有的冲动,收起了所有因为莽撞带来的怒气,他的神情顿时变得非常疲惫,变得不再想出声,默默地退到了拓跋深的身后,闭上了嘴,然后低下了头。他身旁的另外一名随从,悄悄地向他身旁挪近两步,偷偷地轻拍了两下他的肩头,那意思是说:唉,识时务者为俊杰。 就这样,在一段长久的静默之后,拓跋深渐渐抬起他的一只手,轻轻揉了下自己的眉心,他也有些乏了,轻轻地浮出了一点笑容,发出一声叹息:“好一个宣国皇帝,高,实在是高,得人心者而得天下,高啊!”他不夸钟采胆识过人,却是直接夸起钟沉,话语一出,周遭的气氛不但没有因为他的话声所有缓和,轻松不减,反而更现诡异,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在悄悄地发生了变化,包括齐王虞庚,也摸着下巴,挑着眉头,正在思考着什么。 第三百零二章 抽丝剥茧剖真意 钟沉依旧没任何表情。 “请说吧,钟兄要小王声援何人?”拓跋深道。 “慢着!”就在此刻,沉默了许久的齐王虞庚忽然出声阻止。 只听齐王虞庚笑道:“宣国皇帝果然了得,不但心理战术使的好,运筹帷幄、雄才大略,便连招揽人才的手法都是高人一等,现在你们宣国有这么一个恃才傲物,有着特殊身份的小钟采都被你调教的对你忠心耿耿,以他的身份,留在你的身边说到底太委屈他了,没想到这孩子偏偏放弃了自己的自由,放弃了自己的大好未来,居然还想着帮你你反过头去咬自己的亲人,真是有意思,真是有意思啊。” 虞庚的话语虽说的有些刻薄,令人听着不舒服,但他说的却是实话。当年若非东野生了变故,柔然大军救援东野途中遇到流寇袭击,拖慢了救援行动,不然当年东野也不会被雪国所灭,那么,汤采还会是当年的汤采,不会是如今甘愿留在钟沉身边、为他效犬马之劳死心塌地的钟采了,而重生的钟采见到亲表兄拓跋深,却不但没有亲人相逢的欣喜之色,反而帮着钟沉逼他,想来拓跋深见到钟采此举,心里定是寒心到了极点了吧! 钟沉还未发声,钟采已率先淡言道:“皇上对我的救命之恩,小采此生没齿难忘。当下事关宣国的江山社稷,关系到各国的所有利益,关系到天下所有百姓的安危,小采不敢以私人之情去偏天下之势,即便是柔然二王子和齐王陛下嘲笑我这个小毛孩强出头不知死活,却不能嘲笑天下局势,不是么?” 齐王虞庚呆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冷笑,无奈道:“好啊,好一个心系天下,心细苍生的小钟采。你还真是颇得你家皇上之风,不论何事都挂上了‘江山社稷’四字,这样,不就显得大义凛然了,反倒显得我等小肚鸡肠目光狭隘了,是吗?” 钟沉不卑不亢地继续说道:“齐王陛下和二王子既然肯来至北音,便已说明了你们二位已有了与吾皇谈判的准备,你们二位既来之,则是你们已经表了态,吾皇所提出的条件,你们倘若裹足不前,袖手旁观外,还反过来嘲讽我们宣国借江山社稷来说话,那试问,在这场北音内乱发动之前,你们二位又做了什么?你们一位以祝寿为名,行己之私,谋己之事,而另一位则与北音内臣做了暗中交易——请问,二位,你们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你们二位分明皆以预见了这场北音内乱,一个却袖手旁观,一个却火上浇油。袖手旁观者并非不重利益,而是利益浅薄,让你看不上眼,火上浇油,却与趁火打劫无异,又何须说着什么,行商人要以守信为先,这样冠冕堂皇的大义之话?究竟是谁更言不由衷,更不值得令人相信呢?” 钟采话毕之前,几乎是毫无停歇,言语流畅无比,句句铿锵有力,说的令人无法反驳。 待他说完,屋内异常安静,在场之人皆陷入了沉默。 宁暮闻言至此,不禁想起,难怪当初钟沉会选择让钟采出行北音,原本只是以为这孩子只不过是人小鬼大,有点小聪明罢了,而今方知,他的议事口才也是如此之好!但他今日于如此重要时刻为钟沉挺身而出,舌战柔然、齐国双雄,难免因辞多冲撞了两国,难不成真的无惧齐王虞庚和拓跋深变脸联合起来,对他进行治罪吗?即便是他仗着有宣国撑腰,但他面对的一个是柔然王子,一个是齐国君王,这个孩子就近依靠着什么样的自信,又在这样的复杂时,出头为宣国,为钟沉争取利益呢?他竟然对钟沉忠心到了极点,这是宁暮没想到的,即便是为了报答钟沉的救命之恩,但也不致于如此吧。 “既然大家都是为了利益而来,那没什么不能摆明而谈的事,不是么?柔然二王子虽看不上宣国,但就不想知道宣国秘不外传的冶铁之术?宣国之所以为称得上是泱泱大朝,除了宣国卧虎藏龙之外,更重要的一点,事虚心接纳,广招人才,众天下人才之所长,是以可自强自给,即便土地广袤,但绝对不是刚愎自大,仗着大朝而欺负柔然一个小国。” “而齐国的商贩之所以能遍布天下,所谓见日之地便有齐国人的商铺,这难道不是一点一滴权衡得失,靠着努力而慢慢争取来的吗?如今齐王陛下却因为个人言语落得下风闹得不快,在此放弃了吾皇所给出的六成降率,有朝一日,齐王陛下也许会因此放弃更多为齐国百姓所谋的福利,这难道不是只顾一己之私而弃齐国百姓于不顾之举吗?”“筑谭之水,须连积万日方能成河,决堤之洪,却是在一瞬之间而一泻万里。难道齐王陛下真的一点都不在乎?”钟采说到此处,忽然顿了一顿,他沉默了,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阴晴不定,过了好大半响,才再此抬起那双大眼,双目带着一种深深的忧民,道,“北音的这场夺权之乱,于宣国、齐国、柔然而三方而言,看似不过是外事,管不管都无所谓,不过是各人一念之间罢了,但于北音的百姓而言,很有可能便是无辜百姓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甚至是……国破……家亡……”钟采说到国破家亡之时,停了好久,无法平静内心,脑中闪过当年东野灭亡时的情景,鼻头一酸,忍住了眼泪:“君王之威,帝王之尊,不是体现在‘一言灭天下而控苍生’,而该是‘一言而救苍生’。不是么?” 宁暮听到这里,仔细咀嚼着由这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想着想着,不禁有些痴了,想起当年陆坤也曾这般教导过她,一时,悲愤难抑。 诚如钟采所言,作为帝王,倘若想要一人死,对帝王来说,实在太也简单,犹若捏死一只蚂蚁一般轻而易举,他们只要动动嘴皮子,便可马上可判定一人的生死,甚至是诛人九族,然而,这样的帝王之威虽说是强大的,却也是最为可怕的。比起诛灭,让百姓们更为倾向的,则是——宽恕。 此时此刻,于这个光线黯淡的小屋内,宣国、齐国,柔然的私密谈判,他们的争论结果,将直接决定北音的将来。他们倘若都无情一些,冷血一下儿,不久之后,北音便会迎来更大一场血雨腥风,倘若他们慈悲一些,在昏君无道的北音国度里,北音的黎明百姓,也许还能见到阴雨转晴,只是他们愿不愿意一起联手出这份力罢了。 尤其到了这样至关重要的时刻,倘若每个帝王都能抛弃个人的恩怨,抛去个人的私念,抛去个人的偏爱,彻彻底底地摒弃去个人心底最黑暗的一面,终究会做出一个令人心服口服的妥当选择——钟沉,他虽然孩子,但他分析的却没有错。 宁暮将目光转向钟沉——钟沉,他也没有错。 她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内心一下子就恢复了平静了,起初看到这场争论时的浮躁情绪,以及对钟沉的不安猜疑,于钟采的出现后,变得烟消云散,统统消失而去。 而一向吊儿郎当、偏爱与人斗嘴戏虐的齐王虞庚,于此刻,脸色也有了一点细微的变化,他显然也被钟采这番道理给深深地说服了。 虞庚沉吟许久之后,忽然问道:“那么,你们有何计划?” “计划简单的很。”这次,钟沉终于开口说话了,“快刀而斩乱麻。” “如何个斩法?” “齐齐国、柔然、宣国三国之力,迅速扶植北音一位王孙成为下一任北音的新皇,并处死北音的那些残害百姓的叛党,须我们三国联手一起来平定这场内乱。”钟沉的语调显得十分缓慢,依旧如平时行事那般从容镇定,然而,随着他说话,屋内的气息反而显得更加沉重了。 虞庚摸了摸下巴,蹙眉询问:“钟兄心中否已经有了人选?你想扶植何人?据本王所知,北音当下已无任何皇室后裔能够比奥其更有资格坐上皇帝之位。”他说完,思来想去,轻哼道:“肯定不是奥东了,他倒也算是个可悲的人物,被自己的亲弟弟抢取皇位,还搭上了性命。” 拓跋深插口道:“奥东的确是个人物,倘若他还活着,也许北音也不会沦落到今日这般黑暗的场面。奥其表面看似荒诞不羁,但实际上,野心极大,极是自负大可惜,想来他也甚是聪明,却是聪明过头,到底也是太任性妄为,惹来人心不满,也是该,该啊。本来以他的实力,倘若能好生从善,改邪归正,说不定过个几年,还能够挽回一些人心,但他却偏执走上暴君之路,荒淫无道,嗜爱特立独行残暴治国之风,这样的人,可以是最好的谋士,却绝对不能成为帝王。作为帝王,要必须舍得放弃放弃自己的个人私心,倘若不中庸,不以天下人为初衷,便无以成表率。是以,如今即便他如愿当上了北音的皇帝,但北音民风却在他的统治之下,愈变愈劣,简直难以想象,再过个数年,等民怨四起,北音定又是一番水深火热,苦的依然是北音百姓。” 齐王虞庚接着拓跋深的话说道:“听说北音还有个侯王,名叫奥胜,不过,此人好战喜功,若是让他当上皇帝,日日向各国发动战争,那更是不行!让他登基,日后活脱脱地又一个奥其,到时频频向你我各国开战,岂不是给我们添麻烦么?” 齐王虞庚点头道:“不错,这奥胜也是万万不成的。” 齐王虞庚皱眉道:“那么只剩下了奥素,他虽然为人庸碌,懦弱了点,再加上他体弱多病,倘若扶植他登基,成为北音新皇,虽说对北音百姓无益,但也不至于,变成像奥其那样的大害。罢了罢了,本王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人选,那便选他吧,你们看如何?咱们作为外人,倒也能省些心,大家互不干涉,井水不犯河水,太平地过上了数十年,是好吗?”他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 钟沉微微一笑,忽然插口:“不。” 此言一出,又令得虞庚和拓跋深内心一惊。 齐王虞庚强忍怒气,询问:“钟兄,你究竟想如何?” “奥素是万万不能扶植的。” “为何?”齐王虞庚和拓跋深齐声问道。 “因为他很快便要死了。”一道清冷的语音绽放在空气之中,宛若一道突如其来的惊雷,劈在虞庚和拓跋深的当头,震的在场所有人内心天崩地裂。 然而,说出此话之人,却不是钟沉。 第三百零三章 可恨之人亦可怜 只听一阵格格之声自屋内中央的那把椅子上缓缓传将过来,屋内的光线开始徐徐上升。 其实,并非是光线在缓升,而是那把带有机关的椅子在上升,连同着椅上所带的灯,渐渐升高,灯升高之后,所照见之地也渐渐变大,屋内顿时百度呢豁然明亮。 原来,那把椅子所放置之处乃是屋内经高人设计的机关所在,此时坦露出了一个径宽约莫三尺多的圆形长柱,长柱上开有一道暗门,而方才说话之人的声音,便是从这道暗门隐隐传出。 出乎宁暮意料的是,屋内几竟还有始终藏身在那把带有机关的椅子之下偷听,想必之前大家所谈之话,此人定也听到了。 究竟是何人? 钟沉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缓声道:“不错!朕请齐王和柔然王子声援支持其成为北音新帝之人,就是——你还不快现身?” 只听“吱呀”一声轻响,圆柱身上的那道暗门忽然开了。 一个长身人影从门内缓慢地走出。 在场,鸦寂般的乌发无风自飘,隐隐而动。犹若丝绸一般披在那人的身上,自带光芒,他伸出手来就那般轻轻一挽,便露出一张俊朗正巧、却同时带着沧桑的脸庞——那是连尘埃,都为之自惭形秽的出世脱俗、飘然若仙之感。 看到此处,一直站在钟沉身后默不作声的赵鹏忽然出声了,他的声音将屋内的寂静一下打破了:“长……长风公子?” “皇上,不好了!卫长风派了很多人,把外面包围了,我们的人已全军覆没!” “奥胜侯爷反叛了!他和河西将军都背叛了,纷纷临时倒戈!现在正调转矛头帮助卫长风对付我们!” “皇上,我们派出去的探子全被杀死了,卫家母子正派人将我们兄弟的头颅皆悬挂城门上空向示威,逼着我们打开城门,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皇上,逃吧!” “皇上,逃吧!” “皇上……” 奥其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因为视线一片模糊,那些个北音官兵的脸,在卫长风兵临城下之时,只剩下了一道道模糊到不能再模糊的轮廓,他们的嘴张了合,合了张,他们回报这次兵乱的情形,奥其将他们所回禀的每一个字都听的十分清楚,但偏偏是无法明白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何卫长风会突然归来,还串通了奥胜以及河西将军来对付自己。难道他还不放弃,仍旧要和自己争夺帝位吗? 奥其静静地坐在皇宫后的画舫之上,他心里冷笑两声,发出了对卫长风的讽刺:你不过是个野种而已。 这座建于北音皇宫内部的神秘画舫是他最爱之地——相比陆地,其实奥其更喜欢水流。 幼年之时,他觉得有些事真的是令人不可思议,为何像水这般轻飘飘之物,却能够托起巨大的木头,而当人一触碰水面,原本是会沉到水底去的,到头来,却有人学会了游水……他被世上的这些奇事深深地吸引着,甚至荒废朝政,废寝忘食地去钻研其中的道理,只是为了图个明白而已。 他的母亲是个非常普通的妃子,偶尔先皇会来她那过夜,但并不是十分受宠,在宫里的日子却也过的还算可以,并未遭遇过太多的冷落。幼年时,先皇每每看见他对着湖面发呆,每次见了便龙颜不悦,可每当那时,他的母亲便会出于护犊替自己向先皇解释,解释说那是他在练武。 他母亲常对他说:“倘若你真的像你几位皇兄那般,练的了一身好武艺的话,也许你父皇便会喜欢你了。” 然而,那时候,奥其常独自一人在想,为何非要让那个眼里只有战争和杀戮的男人喜欢?同样是看见一只受了伤的鸟儿,他会关心鸟儿为何能飞么,而那个拥有北音至高无上权力的男人,他眼里所关心的只会是,如何才能用刀将那只鸟儿这以最快之速杀死罢了。 他曾经想过,自己和父皇和几位皇兄,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们虽有血缘关系,素里却没有很亲密的交集,这样想,或许也不会有任何遗憾吧……以致后来,奥其跟他的父皇和几位优秀的皇兄们越走越远…… 是以,他渐渐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那时候的还活的很单纯,每日的生活除了观察飞禽鸟兽之外,便没有其他的烦恼,也算是无忧无虑的皇子吧,即便那个时候,北音先皇会刻意地冷落他,但他的母亲依然很疼他,她将她的期望寄托在他的身上,欲要他好好练武来日博取他父皇的欢心,但终归是没有太多地去勉强他。 他母亲出身商贾,娘家人并未有任何资格进宫探望,只是每遇年关会差人往宫里送点东西,有时送的是北方盛产的石榴果,有时是西方盛产的柿子饼儿,她虽然妃子,但对于这些民间之物,却甚是喜欢,但又俱怕被其他妃子所取笑,是以每次都躲起来,将这些娘家人差送进宫的东西,偷偷地吃掉。 拜他母亲所赐,奥其也渐渐开始喜欢那些民间风味的小吃,而其中他最偏爱的,便是民间流传的糖画。 因为,糖画只能在寒冬送进宫内,只要搁置的日子久了,便会由于气候缘故慢慢地硬化而去。是以每次只要拆开宫外送来的包裹内藏糖画,奥其和他的母亲便会瞒着众人,一起躲到画舫的一间小屋内,母子二人一起避开众人的视线,一起分享着一个糖画……那时的光景,对于奥其一个年仅几岁的孩子而言,无疑是最快乐,最无忧的。 可惜好景不长,直到有一日—— 那一日,北音军队从柔然的疆土上灰溜溜的撤回了北音帝京,先皇为此大发龙怒,而当夜里,无意间如果这座画舫,先皇听见了母亲在唱歌。 其实奥其的母亲一直是个随遇而安、随波逐流的女子,在先皇不来宠幸她的冷清日子里,她便会拿起绣花,偶尔绣绣花,唱唱民间小曲,听闻北音先皇当年便是因为在京都的大姐上听见了她的唱曲,是以钦点她入宫,最后封为了皇妃。 唱个曲本来并没有错,错却错在,奥其的母亲她唱的实在是太欢,太快乐了,偏偏那首歌的词句是:“南边的柔阳啊,你归来之时,可否带来了他的消息?” 奥其的父皇当年因为和柔然打输了仗,本正在气头上,龙怒未消,再加上听见“柔”字,登时大发雷霆,竟冲了进去,解下藏在腰间的软鞭,便朝着奥其的母亲暴了打过去。 奥其的母亲吃痛不得,发出了惊叫声,让正在隔壁小屋内雕刻一艘木船的奥其吓了一跳,打开门见到父皇正在挥鞭朝者母亲的身上打去,而他母亲翻滚在地上,不断地痛苦呻吟,却不敢求饶。 他被那样的画面吓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应该阻止,于是扑过去想拦下先皇的鞭子,但那鞭子却掠过他的双手,狠狠地敲在了他的背上。 那一鞭的力度何其之大,来的何其之快,它给年幼的奥其所带来的身体上的疼痛,直到此刻,他都无法忘记,那个时候,他曾暗暗发誓,这一鞭定会还回来,包括他母亲所受的那些苦。 年幼的奥其被北音先皇打翻在地,他的身子重重地滚落到他母亲的身旁,和他母亲撞在一块。 北音先皇回头看了一眼满地的雕刻到一半的木鸟,怒气更盛:“刻刻刻,你看看你给朕生了什么混账东西,整天除了发呆,就没别的事干,每天抱着他的那些木头雕来刻去,有个混账用!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你要是能给朕生出个能干点的儿子,何至于此!活该!” 北音先帝怒气冲冲地踢开奥其的雕刻木鸟的小屋,命人放了一把火将屋子内的所有木鸟烧毁。 烈火当即熊而升,北音先皇怒气未消之下,恨恨地拂袖而去。 年幼的奥其呆呆地看着那些乱飞的火光,将他费尽心血、辛辛苦苦雕刻的木鸟吞没之时,他的整个心都碎了,他仿佛觉得那时自己的整个世界,也随着父皇所放的那把无情的火,随之一点点地被一起烧毁而去。 北音先皇离去之后,比那更糟糕的是,身旁的母亲呻吟声于火光熄灭之中,渐渐地停止了,然后,再也听不见。 年幼的奥其看到这一幕,触目惊心,他低下头,推了推母亲:“母妃……”地上躺着是一个已经没有任何呼吸的女人,还有那掉在地上融化成一滩糖水的半截糖画——那是一只凤凰的身子,于方才那场鞭打之中,一起摔碎在地上,凤凰的脑袋也随之摔烂了,它的双翅被奥其母亲的鲜血染红了一半。两相对比之下,令奥其心机不已,甚至无比地恐惧…… “母妃!”随之听到的便是一个孩子无比绝望的哭泣声,他再也叫唤不醒唯一疼爱他的母妃……他没有做到一个儿子该有做的,没有保护好他的母妃……所以那个时候,他开始恨了……仇恨让他在往后的日子里,慢慢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没有当年那种单纯,以刻木为生的激情,有的只是隐忍至深、藏于内心深刻的暗黑城府…… 奥其回忆到此处,乏累地闭上了双目,眼睫却在颤抖,他在忍,他早已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那是年幼时发生在他身上之事,事已多年,从始至终,他没有一日将那场火光淡忘过,即便是后来登基做了皇帝,他也依然会时常做着同一种噩梦,他梦见他的母亲飘在湖面之上,他从小屋内跑出,站在岸边拼命地呼唤她,她却是一直摇头,近在咫尺,却遥隔天涯,却怎么也不能互相靠近。 “其儿,母妃好害怕陆地,因为,地面上又冷又硬,当你父皇的那鞭子抽到母妃的身上之时,母妃根本无处可逃。但,在水里便不一样,倘若再有鞭子再打母妃,母妃便可以很快地沉到水底去,那样,你父皇便打不到母妃了。母妃便可以永远地保护你,其儿……” 奥其一次次地梦见他母亲,一次次地哀求她回到他的身边,却一次次地遭到拒绝,哪怕在这样的梦里,他依然得不到他最想要的一切,他仍旧过的十分不快乐,因为他失去了他的母亲,失去了他美好的童年。 那个噩梦反复地做了多年,他想他肯定是被诅咒了,因为顾着沉浸在自己最为最快乐的世界里,是以,才让他的母亲生活的那么不堪,让她失望,让她伤心。 登基那年,他为了缅怀他的母亲,命人在北音皇宫内,寻了一块宝地,于树上建屋,甚至在水面上建舫,出入皆用便捷的车马代步,尽量不令自己的双脚碰到对面上,是以在宫人们看来,他的行为显得有些怪异。 “皇上!下一步该怎么办?!” “皇上……” “皇上……” 第三百零四章 彼岸花缘定生死 那些十万火急的呼唤声仍在奥其的耳旁继续着。奥其于一阵沉默之中,忽然勾起了唇角,轻轻一笑,脸色变得凄苦无比,他甚至毫无畏惧,嘴里喃喃:“这场大梦……终于醒了啊……” “皇上,您在说什么?”身旁的侍卫一下围将上来。 奥其的目光从这些狼狈不堪、受了重伤的侍卫身上慢慢地看过去,这些人,是为他效命的死士,是他生命最后关头的保镖,也是他的忠犬。也只有他们,才知他每夜里被噩梦所缠,知他之所以后来疯狂迷恋习练和杀戮的真正原因,更是知他如此处心积虑地、谋权篡位、不畏天下人唾骂想要当皇帝的原因。 倘若,他当年可以早点认真练武的话,也许便能在那时拦住先皇的鞭子,而他的母亲也不用死的那么惨了。 他生平最憎恶的便是土地了,是以便把它变成自己的,倘若将北音天下变成了自己的,每次做梦梦到他母亲之时,便可以对母亲伸出援手,说:“母妃,您不要怕,其儿可以保护您,您可以放心地回到岸上来,没有可怕的父皇,这天下都属于其儿了,北音所有的土地都是我的,所有人都要服从我的号令,所有人都打不过我,再也没有可怕的鞭子可以狠狠的抽您了,您再也不用躲到黑屋理去偷吃东西,母妃,快回来,回来。我真的好想您。” 奥其的眼神渐渐由浅变成了又深又浓,然后于闪烁这种,忽然化作了一种寂寥。 对不起,母妃,我好像……失败了。 所以,这次,您,回不来了……对不起。 奥其霍然起身,视死如归地走到甲板之上,然后随手取下藏于身上的一块白玉,向湖中心丢了过去,最后自己切断了绳索,然后忽然再急跺一脚,只听“嘭”地一声木板塌裂的声音,水流哗哗地从船底涌到船上。 侍卫大惊道:“皇上,您要干什么!” 奥其呵呵一笑,回首朝三人负手一笑,表情十分歉然:“天下为英雄者,即便是穷途末路,也未肯降于敌。宁可破釜沉舟,沉尸水底,与山水为伴!” 侍卫们彼此对望了一眼。 而奥其的下一句话便那么悠然地传入了他们的耳里,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不过,实在是很可惜,朕从来就不是什么大英雄,朕是个胆小如鼠之人,所以,朕要逃了。而你们,愿不愿跟一个穷途末路的失败帝王一起亡命天涯?” 那几名侍卫互相看了看,几乎没有犹豫地朝着奥其屈膝而跪,然后异口同声地道:“我等愿随陛下同生共死!” “好的很!”奥其拂袖看向天空,见夜已过子时,而天边挂着一轮弯月,在此刻显得无比寒凉,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皇宫高墙之外,几如白昼的交战之声,火光冲天,卫长风带着卫家军正在攻打宫门,外面交战声沸腾。 奥其凝望着那些火光,又忆起童年里,先皇所放的那把火,一字一字道:“在朕年幼之时,朕没有享受过一个快乐的童年,父皇用火烧了我最心爱的东西,多年之后,他在外和别人所生的野种,如今又带着兵马闯入我的皇宫,用火烧了我唾手可得的皇位……这一切都没有关系,我奥其在此发誓,十年之后,当我再次踏足北音这块土地之时,卫长风,奥胜,你们所亏欠我的一切,将来,我都要十倍、百倍地要你们还回来!” 他话毕,脱去外套,“扑通”一声,已跳入了湖里,消失在众人眼前。 那些侍卫见他跳湖,也纷纷跟着跳下去,一起消失了。 冰冷的湖面久久荡漾,那些看似十分轻柔的湖水,却于此刻,变得沉甸无比,压在了奥其身体上,当他沿着早年命人修建在湖底的密道匆匆向宫外逃走之时,他忍不住想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究竟是何人再从中作梗,在帮卫长风推翻我奥其。呵呵,此刻,这一切好像都已经不重要了…… 与此同时,同样是一场大火,也烧毁了另外一些人的梦。戴弩、赵鹏等人,皆于那一场熊熊烈火之中被烧成了冤魂灰烬。当钟沉联手虞庚和拓跋深,帮助卫长风领军攻入北音皇宫之后,于北音皇城分道后回私宅,却发现宁暮和林茂皆以失踪,钟沉派人四处去寻找,却久寻不见……这场北音内乱在急,梅妃和宣国禁军统领却同时不见踪影,不禁令人猜疑……直到三天三夜之后,于一场被大火烧尽的废墟旁,钟沉寻到了宁暮,见她正瘫倒在地上,手脚发冷,她受了伤,目光惊悸…… “暮儿,发生什么事了!暮儿,你说话啊。”钟沉赶到之时,将宁暮一把抱住:“别怕,朕在呢,发生什么事了!” 然而宁暮却狠狠地推开他,流着泪,眼里充满了对他怨恨:“你好狠啊,你好狠啊……” 钟沉不明她的意思,拼命地央求她告诉实情,然而宁暮却显得十分抗拒,直到钟沉问到林茂和戴弩等人时,他道:“这几日朕派人四下去寻你,林统领呢?朕不是让他保护你的么?他人呢?” 宁暮泪流不止,望向前方一些被大火烧尽的废墟,喷出了一口血来,最终昏倒在钟沉的怀中。 “暮儿,暮儿!你醒醒,你快醒醒。” “谁能告诉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一道被烧毁的圣旨于草丛旁被钟沉发现,钟沉拾,依稀能看到被烧到一半的圣旨上清楚地写着一些人的名字:林茂,戴弩,还有一些残字“背叛”之类的模糊字眼,随着钟沉的目光扫将下来,他看到了三个字“杀无赦!”,而这道圣旨的落印之处,盖着的却是宣国皇帝的玉玺,那一刻,钟沉仿佛明白了些什么,他恍恍惚惚,抱起宁暮,拼命地叫着侍卫:“救人,救人……救不活她,朕诛你们九族!” “阿宁……阿宁……” 宁暮于梦中一下子睁开了双眼,定定地望着钟沉,两行眼泪就那样毫无知觉之下溢出了她的眼眶,然后顺着她的脸颊滑下去,被钟沉伸手接住了,他为她擦拭了眼泪,怜惜地看着她。 宁暮这才发现原来方才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看着钟沉,依稀间,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那些曾经令她惶恐而痛不欲生的日子,接着,又是两行热泪淌下。 帝王之术,伤人心,殇人情。 马车轮依然缓慢地向着朝天崖驶进,每行进一段路途,宁暮便觉得呼吸沉重几分。 她突然觉得好累,好像就这么毫无包袱地沉睡下去。然而钟沉的叫唤偏偏又将她从沉睡之中唤醒过来,她好恨,为何当初要遇见他,倘若没有遇见,也许便不会有这么多难舍难割的痛苦…… 她真的好累。此时此刻,她的身心完全提不起任何气力,她的内心,早因这男子变的千疮百孔,满身伤痕。这种伤在心上,比任何身体上的痛苦都来的令人害怕。方才昏迷时,她真想什么都不理会地就此沉睡去。但偏偏,钟沉又伸出他的那双温暖的手,抱住了她,令她的脸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之上,给她传递温暖,喃喃道:“暮儿……你恨朕吗?无论如何,请你都不要恨朕好吗?朕的这一生最爱的就是你了,只有你,能让朕忘记掉一切不幸,只有你,能够让朕全心全意地去投入,去付出,朕,最爱的,就是你了,暮儿……” 宁暮静静地躺在他的怀中,苦涩一笑,过了好久,目光呆滞,才开口问道:“皇上喜欢的难道不是……您最爱的那个阿宁姑娘吗?不是么……”说话几乎没有任何气力。 钟沉面色微变,似想起了什么,但眼神仍旧坚定不移,他若有所思地道:“朕只要你明白朕的心,不论过去发生过什么,从今往后,朕都对你不离不弃好吗?” “这样的话,当年对宁妃娘娘也说过吧?”宁暮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钟沉的目光并不动一下,只是淡淡道:“你还是不了解朕,朕对于宁妃,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爱,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皇上,你在说什么,臣妾怎么都听不懂……”其实不是她听不懂,只是她不敢面对罢了。 “暮儿,朕知道,以前亏欠你太多,朕真的知错了。所以,不管你怨恨朕,你想报复朕,朕认为,都是应该的。但是,倘若你因为之前的事,为了复仇,却让自己陷入了一个更为可怕的漩涡之中,这样做,真的值得吗?也许,事情真的不像你想象的那样……” 宁暮的心一跳,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尖锐了起来,有些慌张和意外,从他的怀中起来,然后坐定在那,看着他,一言不发。良久之后,以一种惊疑的眼神看着他:“原来……你知道?” 钟沉只是笑笑,摇摇头:“不,朕只是感到有一丝悲伤……”钟沉轻轻地打断她,“朕爱一个人,不管她从前做过什么事,朕在意的只是她的未来,比如你,不论你是南国人也好,宣国人也罢,已经成为事实的是,你现在是朕的女人,朕会倾尽一生地去保护好你。” 宁暮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静静地想着自己的事。 钟沉用一种深深的目光低头看着她,表情渐渐严肃,然后一字一字地道:“暮儿,不论你是什么身份,倘若时光能够重新回溯到我们初识的时候,朕一定会再次去将你牢牢抓住,不让你离开朕……” 宁暮默然半响,缓缓而思,望着他,轻声说:“可是时光不会回溯。” 钟沉听罢,脸上动容,嘴唇动了一动,似有些冲动想要说些什么,但下一刻立即变成了死灰色。 而此刻,外面的天边,刚刚露出了朝天涯的第一道晨曦,是那样美好、温暖。 后半夜,钟沉静静地靠着车厢壁睡着了,他也许太累了。而宁暮则是彻夜无眠。 外面起了一阵很浓的雾。 雾气之中,一切光景看起来都变得朦胧不清,犹若身在梦境中一般。 马车停歇之际,钟沉仍旧未醒,宁暮掀帘向外看去,看见前方属下依稀站着一个人。 她眯眼看清,辨认出来,原来是钟采。难道他也是一夜未眠? 只见钟采蹲在一株很奇特的花草之前,那朵生长在石头上的血花,它的花瓣细长,反卷似一对龙爪,宁暮从未见过这样的花形,不由得好奇地询问:“这是什么花?” 钟采听到她的声音,回头看了她一眼,道了一声:“梅妃娘娘。”接着答道:“曼珠沙华。” “这就是传闻之中的彼岸花吗?”宁暮也蹲了下去,边观赏边道,“彼岸花,彼岸花,一千年开一次,一千年落一次,花叶相近却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而生,但缘分注定生死相别。真是一种忧伤的花呢……” “佛说彼岸,无生亦无死,无苦亦无悲,无欲亦无求——既是如此,那又何来的悲呢?”钟采目定远处某一角,唇角轻轻瞥了一下,对于宁暮的话,却显得颇不以为然。 宁暮望着他,然后淡淡地笑了。 钟采淡淡询问:“娘娘,为何发笑?” 第三百零五章 一朝错之步步错 “我在想——其实,这世上的很多人极有缘分,不是吗?哪怕是身在千里之外的异国,最终却也能相遇,就像你和皇上。” “娘娘话中有话,微臣却觉得,真正有缘的是皇上和您,你们才是这辈子最有缘的人。” 宁暮拧眉,被钟沉的话带入了思考之中,最终说道:“有些人到底有缘无分。” 钟采见她神色黯然,自己知失言,立即收起了方才的话,目光掠到别处:“林统领之死,一定令梅妃娘娘感到很难过吧。” “林统领是个难得的良才,他的离去,对大宣来说,是一种遗憾。”宁暮说着,神色渐渐黯了几分,“倘若他还活着,相信……对大宣,对皇上……”说到此处,不再继续说。 “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人呢?恕微臣斗胆,林统领肯为了娘娘放弃自己的生命,他一定是一个重情重义重责之人,但,时势能够造英雄,却亦能毁掉一个人才。无论如何,微臣觉得,有时顺势而为比较好,活着总比死了强,所以,微臣还是挺佩服林统领的气概,只是他活的方式太单纯罢了。” 宁暮凝视着他,缓缓道:“对你来说,也如此吗?” 钟采呵呵冷笑一声,双眸目光闪烁不定,最后将头一歪,暗暗叹了一口气,问道:“娘娘,您是不是也很同情微臣,也觉得微臣是个可悲的人?” 宁暮一怔,不解其意。 “恕微臣斗胆,您每次看见微臣时,目光之中总是充满了一种怜悯,露出那种像极菩萨般的慈悲表情,在军营的那次是,如今也是。” 宁暮不禁失笑道:“此刻天色那么黑,你也看的见我的表情么?” “微臣冒犯了。”钟沉微微昂起了头,然后目光在天边转了一圈后回来,重新落到宁暮的脸上,若有所思道:“不过,微臣觉得比起因为已经没什么能够失去,故此也就对任何事都变得无所畏惧了,恕微臣直言,有时候,微臣觉得,梅妃娘娘才是那个心事最重之人,甚至微臣发现,在梅妃娘娘的身上,有着比常人更让娘娘痛苦挣扎的事,也不知微臣猜的对不对。” “小采,你还是没变,说话依然这般直言直语,即便对我,你也还是有什么说什么。” “娘娘恕罪,微臣多有冒犯。” 宁暮摇摇头,对于他的话,并没有生气,反而来了兴趣,笑问:“在你眼里,是不是认为我很可怜,甚至是可悲?” “忠烈英豪之后,本是能够享受荣华富贵的金枝玉叶,却无法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为了心中的仇恨,无奈忍辱进宫,无法放下仇恨,复仇道上危机不断、横祸连生,好几次还因挽救仇人而差点性命不保——娘娘,您说,对于这样的人,您认为她可怜吗?” 宁暮心中一惊,隐隐听出他话里有话,但她立刻收了微笑,正色道:“不懂你此话的意思。” “娘娘不懂也没有关系。微臣懂就够了。”钟采停了一下,“娘娘,微臣知道,您对林统领之事一直存在着疑惑,究竟是何人从中倒插一手,让林统领等人为此付出了宝贵的生命。” 宁暮动容道:“小采,难道你知道?快告诉我,你是不是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究竟是谁,是谁在派人杀我?” 钟采眯起眼,道:“依照娘娘的智慧,应该想的到才是。” 同样是眯眼,齐王虞庚眯眼之时总带着丝丝温柔,拓跋深却有种独特的刁钻,但换诸于钟采,他的眯眼,即刻变沉一种难以描述的灵秀,甚至有一点点令人感到沉郁的气质,究竟是哪里出错了,钟采的话,居然令宁暮感到有些不安。是不是他知道些什么?在北音时,那些半途杀出的黑衣杀手,究竟是何人在指使,是谁…… 宁暮根本没有办法去想,如果这个世上有恨她的人,除了宁妃,还能有第二个人吗?因此,她对钟采道:“我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再去踹托任何人。” “娘娘,这个世上,并非是您不去得罪别人,别人就不会来给您带来麻烦的。对付敌人的方法有千千万万,而他们恰好选择了这种方式来对付娘娘。” “哪种?” “借刀杀人。” “借谁的手?” 钟采停了一停,犹豫了一下,并不回答。 “祸从口出,微臣不敢乱猜。”钟采沉默之后,最终开口。 “娘娘,您知不知道这三个月多来,宫里最出风头、最风光的人是谁?”未等宁暮回答,钟采已自说了下去:“是娘娘啊。梅妃娘娘,你可能不知道,在您搬去寒光寺的这些日子,宫里冷清了许多,皇上几乎自禁,即便是对宁妃,也是少言寡语,他嘴里挂念的都是梅妃娘娘您,即便他有时想不通,您和林统领被诬陷染指一事,但皇上却始终没有下令将您怎样,只是借以驱赶您搬去寒光寺,意在保护您,您觉得,皇上若是真心怀疑您和林统领之间有什么,他为何迟迟不杀您呢?皇上的苦心,只怕是……弄懂了不到三分。” 宁暮一动不动的站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她的睫毛却在一点点地扬起,露出里面的瞳仁,然后一点点地深下去,最后深如墨玉般,变得无比沉寂,她沉默,一再沉默,最终化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摇摇头:“你们根本不了解我,一点也……” 钟采的表情,因她的这一句充满无奈的话,瞬间消弭。 宁暮直视着钟采,一字一字地道:“不,这不是了不了解的问题,而是孽,是孽……”她说着,侧身,眼泪已流了两行下来,背着钟采,没有被他看到。 钟采从未见过梅妃如此激动,不由得面色微白,有些始料未及,却又有些触及心悸。 宁暮转身,她的目光从温柔如水,渐渐地变的很犀利,犀利地就如同一把刀锋般,然后,看着钟采,向他走近两步,眼里带着苦苦的冷笑,道:“也许你无法相信,有些事对我来说,简直是太可笑了,至于为什么会冲动去做一些事,都是有他们的理由。就像有人恨我,想要我死,所以他们便为了这种理由,派大批大批的杀手来取我的性命,让我几乎身死异国,他们想要置我于死地,让我同我最亲爱的朋友,亲人……再无法相见,还害林茂白白冤死,简直太可笑了,真是太可笑,太可笑了!” “娘娘。”钟采轻唤了一声。 宁暮整个人重重一颤,然后,慢慢平静了下去。但她的眼眸,却变得比之前更加悲戾。她凝望着他,用比风还要轻淡的声音,问钟采道:“倘若换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娘娘,您是要微臣给您一个让您高兴的答案,还是令您失望的答案……”钟采换了一种方式询问她。 宁暮淡淡一笑,从钟采的这句话中,她已经得到了答案。 “微臣给娘娘说说另外一件事吧,也许从这件事中,娘娘也会得到一些想要的答案。”钟采顿了顿,“当年北音之乱,对于宣国、齐国、柔然而言,非幸,其实乃难也。多年之前的四国混战,皆给各国都带去了无比巨大的损失,这些年来,各国皆停下战争,选择了休养生息,如今好不容易稍有些起色,目前正应该是一鼓作气继续上升的机会,对各国而言,皆宜静而不宜动。当年齐王倘若没有答应皇上的条件,帮忙声援卫长风卫公子,倘若北音当年一直内乱下去,齐国的那些子民又如何能安然地北音继续经商下去?要知道,在北音战乱之时,唯独一样东西能够赚钱,那便是军火。但,实在很不幸的,军火恰前非齐国所专,它却是北音的特长。至于柔然王子拓跋深,北音之乱一旦发动,北音的百姓们必定流离失所,是以会集体搬迁,那些受内乱之苦的背影灾民们、妇孺老残皆会跑去齐国的国家,而柔然却是同名最好的避难之所,赶之却视为失德,留之却存有隐患,对当年一心想要平定北音之乱的皇上而言,也许是一个极大的困扰吧?” “其二,当年北音内乱发动在即,到底谁才是民心所向?是奥胜?不错,怎么算,他都是一个名将。但他同时也是个眼高于顶、性情暴躁、急功好战的侯爷,在北音愿意追随他的很不少,但不满他行事作风的人更多。他寡恩少德,偏偏又自命不凡,他追瞧不起那些出身寒苦,无名无地位的寒门将士,故此,他所带领的兵队虽是军纪严明,却也时常遭人嫉恨。所以,谁才是真正民心兼军心所向?答案只有一个——那便是长风公子。他出身特殊,有着北音皇室的血统,而且礼贤下士,在他的眼里,他认为兵无贵贱,对民、兵一视同仁,而且,他的文采以及武功一样高人一等。若声援他,在北音呼声之高,可以说,在当年在北音,长风公子是独一无二的新帝人选,而在那场北音之变之中,真正笑到最后的是长风公子却不是奥帝,因为从一开始,奥帝便选择了一条不归的错路,他不具备做一个德能兼备的皇帝的资格,这是他把自己给毁了,而皇上、齐王、柔然王子,只不过是加速了他的自灭而已。” 当钟采说完这么长的两段话之后,周遭陷入了一片静默。 宁暮大概听出他的意思了,知他是拿借机转移话题,借以军心、民心二心来暗示自己,事情成败与否,最终看的只是心向罢了,倘若皇上心向梅妃,那么,即便是有再多人想要害她,皇上也定会全力以赴地去保护她。 许久,宁暮才出声打破静寂:“你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但,这并不是我所在乎的。” “微臣认为,困扰住娘娘的,其实不是这件事,而是娘娘的心到底在哪。”钟采用一种哀莫大于死心的声音,重新给了她一个回答:“娘娘,当一个人觉得自己走投无路之时,有时真该好好想想,到底哪一步走错了,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呢?” 第三百零六章 君令尚不可违之 晨日初升,朝天崖的雾气渐渐散了,远山峭壁也渐渐坦露了出来。 “皇上,雾散了。” “还有要行走多久。” “半日。” 钟沉放下车帘,回到车厢内,握起坐在身旁的宁暮的手,微笑道:“你此刻便是我大宣的皇后娘娘,朕要亲自带你上崖参加祭天。你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种仪式,上崖的道路有些不好走,却需要你我共同携手走完,朕的皇后娘娘,你可愿意陪朕,一起跨越这道坎儿?” 宁暮沉默了一会,最后朝他点点头,眼神坚定,将脸靠在钟采的怀中:“臣妾愿陪皇上上崖。” 钟沉欣慰一笑,低目看着她,声音轻柔:“阿宁。” 宁暮吃了一惊,手一凉,几乎马上从钟沉的怀中起来,然后意外地看着他。 钟沉苦笑一下,道:“对不起,朕又失态了,朕想起她了。” 宁暮虚惊一场,目光闪烁,在平复了心悸之后,才说道:“皇上,阿宁姑娘对您来说,一定很重要吧。” 钟沉无力地一笑:“现在对朕而言,最重要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过去的事,以后咱们便不提了。暮儿,朕发誓会好好保护你。” 这是他多少次不经意地叫出“阿宁”的名字,虽然不再如以前一样,天天叫唤,却始终没有改变那种呼唤时的语气。宁暮看着他:你真的不曾忘记过阿宁吗? 她忍不住悲伤地想,钟沉突然叫唤“阿宁”的名字,是否真的是他的不经意而为,他究竟有没有察觉到些什么,毕竟这么多年了,凭着他的聪明,难道他真的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什么吗……对于他面对自己喊出了那声亲切的称呼“阿宁”,宁暮完全没有抵抗力,是以,偏偏要用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好让她发不出情绪,她不能暴怒,也不能怨恨,更不能陷入过去,迷失自我,有些已经失去的,真的便不能再重新回到身边的吗? 可是,为什么明明知道,他可能只是在遗忘了太久之后,无意想起“阿宁”这个名字,,但只要听出他用那么自然的声音说出这两个字来,暗藏在宁暮心底的所有负面情绪,瞬间便如同冰融了,烟消了,一刻也不再坚持下去? 爱的如此沉重,真让她难以承受。 可是——即使是这般的难受,她到此刻都不舍得放弃,到底是放不下,还是不甘心? “暮儿。” 宁暮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再幽幽吐出去,然后望着钟沉,低声说:“臣妾在听。” 钟沉靠近她,两人的距离近在了呼吸之间。他就保持着那样特别近的距离,然后微微地低下头,凝望着她,只说了两个字:“十年生死两茫茫。” 宁暮呆了一下。 “给朕十年的时间来弥补你,也给你自己十年时间。倘若再过去的日子里,你曾经恨过朕,真的因为一些事而愤怒、并且怨恨朕的话,那么,就用十年的时间来筹谋你的反击吧。哪怕……就算在此刻,你想要朕的命,朕也绝不会眨一下眼。”他说着,抓起宁暮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眼神坚定,眉头深深地皱起。 宁暮睁大了眼睛,这下子,她是彻彻底底地被钟沉举动震到了,她急忙收回自己的手:“不,臣妾为什么要皇上的命,臣妾没有任何理由。” 钟沉再次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二人手上一暖的同时,他们的心同时也跟着对方的手暖和了起来,久久到注视着对方。 钟沉似带着孤注一掷的神情,颤声道:“朕有一种预感,在不久的将来,朕……” 宁暮眼眶微红,她依然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钟沉,她的内心波澜大起,脸上的表情却依旧努力保持着镇定,她不能因为钟沉反常的举动而有丝毫的暴露,越是在这样的时刻,她越不能轻易暴露自己,哪怕他在以特殊的方式,特殊的言辞来不断刺激她。 钟沉见她这个样子,只得把话说的更明白了些:“朕,有一句话想问你。” “什么话。”宁暮看着他的眼角。 “倘若,朕此刻给你一个选择的权利,你能够主宰朕的生死。暮儿,你……你想让朕死,还是想让朕继续活下去……这个问题,对你来说,或许显得很奇怪,但,对朕来说,却是非常非常重要的。”钟沉抓着她的手,激动道。 宁暮轻侧了下头,她根本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去回答他的问题。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此刻,犹若浮萍漂浮在水面之上,因为无法一下沉下去,也无法立刻脱离上岸,是以变得十分浮躁。其实她并非不知这其中缘由——此刻的钟沉将他的生命直接交到她的手上,而且是这样一种毫无缘故的方式。 为何人不能活的再单纯一些? 为何偏偏要这样猜忌来猜忌去,连对方的真心都要耗尽努力才能看清…… 如同钟沉此刻,他握着她的手,无比诚恳的向她提出这个问题之时,也许最大的缘故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愿意将他的生命以这样的方式交给她,而恰恰是因为——钟沉在她身上发现了什么,不过是一种试探吧。 谁又能说不是呢? 宁暮不知道,真的到了解释一切的时候,自己会不会有勇气再去面对,去面对这个令自己又爱又很的帝王呢? “暮儿。”姬婴第二次,叫唤着她,“你是我见过的最单纯的姑娘,所以,朕愿意给你这个权利,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你的手,而你也完全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的,不是吗?” 他说完,目光却幽深了起来,又道:“也许朕这么说,对于你而言,会有些残酷,但是,朕想的是,暮儿你一定没有杀过人吧?” 宁暮想起了当年在北音死在自己匕首下的刺客。 “你倘若亲手杀过人,且杀过很多人,便会知道,倘若一个人想要对付她的敌人,想要她的仇人死,其实只不过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只要拿起你的最佳的武器,往这儿,深深地刺进去——这些,都变成了非常简单与容易的一件事情,不是吗?” 宁暮摇摇头:“为什么你能如此坦然的说出这些事情?杀死一个人,对皇上而言来说,或许轻而易举,但对臣妾而言,却比杀死自己更难。”宁暮甚至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钟沉竟会以这种方式来不断刺激她,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你恨过朕吗?”钟沉忽然道。 “皇上,臣妾不知道,臣妾不知道……求求皇上不要再逼问臣妾任何话了……臣妾真的不知道……”宁暮低低道,她的眼神不敢直视钟沉,想要拼命避开一切,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捂上了耳朵,不愿再听钟沉多说一句。 而恰恰在此时,钟沉原本紧皱的双眉,最终于她这副紧张的神情之后,坦然一笑,他眼里露出了一丝感激和欣喜,带着一点希望,然后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你只是还太善良了一些。其实,很多事,你心里早知道该怎么做,但是……你偏偏不忍。” 宁暮睁开了眼睛,抬起目光,看着他:“所以,是不是注定我要失败……” 钟沉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只要你愿意,朕随时都愿意让你取的胜利,你现在已经是朕的皇后娘娘,在这场战斗之中,你就已经取的了不小的胜利,不是吗?” 宁暮凄然一笑,并未因为钟沉的话而虚惊一场,反而更添重了她的心情——原来钟沉指的胜利是这件事。钟沉,你到底知不知,我的真正身份,你到底知不知…… 钟沉凝视着她,很认真地道,“暮儿,你和她一样,心太软,很容易被一些事情感动,就像朕方才说了一些话,你便动了恻隐,不是吗?倘若朕是你的仇人,是你想要杀的人,你对朕此般心软,不觉得一种巨大的错误吗?” “皇上,前方发现情况!”外面一名士兵的来报打断了钟沉的话。 钟沉欲言又止,掀帘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士兵道:“钟元帅说,前方瘴气太浓,可能今日难以上崖,怕是有危险。” “钟元帅如何说?” “钟元帅的意思是,要即刻撤离此地,待瘴气散去之后,方能再继续上行。” “岂有来了却畏缩而返的道理。把钟元帅给朕喊来。” “这……” “还不快去!” “是!” 士兵将钟采叫来,钟沉掀帘亲自下了马车。 钟采已匆匆来到他的跟前:“皇上,微臣建议,立即撤离此地,前方瘴气太重,恐有危险。” “区区的瘴气,怎能阻挡朕和皇后的上崖之路?朕乃天子,每年的祭天典礼,天子必定亲自亲为,即便瘴气再大,朕也不怕。”钟沉目望前方飘荡的红瘴,负手身后。 “皇上,万万不可啊,请容微臣派人前去探亲虚实,万一这红瘴乃是敌人刻意而造,皇上亲自入境,岂不危险?微臣恳请皇上,同梅妃娘娘一同撤离!”钟沉跪地恳求。 “小采,你跟了朕这么多年,你试问自己,朕何时怕过什么?”钟沉态度坚决:“起来吧!你若害怕,可自行离去,此崖,朕必上无疑。” “皇上!”钟沉眉头竖起,语声无奈:“微臣的这条命都是皇上所救,岂会怕这区区的红瘴,微臣只是担心皇上和娘娘的安危,还请……” “小采,你何时变得这般啰嗦了。罢了,你速速带兵撤退十里,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行进一步。”钟沉居高临下看着他。 “皇上!不能掉以轻心啊!”钟采急声道:“微臣万万不能离开,愿陪在皇上身边共进退!” “朕已经下了命令,你没听见吗!钟采——”钟沉厉声道:“你难道想要违抗圣旨吗?朕命你领兵速速撤退十里,两个时辰内,不得靠近!退下!” “.…..”钟沉表情痛苦,于纠结之中,默然无声,最终只得叹息一声,站起身来,命令护驾士兵:“集体撤退十里!” 士兵们皆为震惊,一阵议论:“钟元帅,这是为何啊!” “叫你们撤退便撤退!” “元帅有令,全体撤退十里!” 众士兵于军令发后,沿着原来的道路,纷纷向后撤退而去。钟采无奈,唯有暂时执行圣谕,待兵队撤离了数里之后,钟采悄悄喝止大伙儿停下,不再撤退,他命人暗中埋伏,前去探查前方的情况,叮嘱道:“快去快回,务必盯住了皇上,皇上和娘娘若有什么闪失,提头来见!” 那两个士兵慌慌忙忙地应声而去。 自兵队撤退了一定距离之后,钟沉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宁暮从车上下来,站于他的身旁,静静地看着他:“皇上。” “你怕吗?”钟沉发问。 “有皇上在,臣妾不怕。”宁暮微微一笑。 两人牵手向前行进,离红瘴越来越近。 待钟采派来的士兵靠近上来时,钟沉和宁暮早已经人去影空,两个士兵吓得面目飞白,立即返回前去禀报情况。 “皇上和梅妃娘娘不见了,他们大概……大概已经上崖而去了!” “什么!” 第三百零七章 中蛇毒身陷狼群 “抓紧我!” 宁暮心痛如绞,伸着手,从噩梦中惊醒。再看四周,荒芜人烟,而自己正倒在一片大草丛里。 她用手按了按额头,恍惚记得,半个时辰之前,红瘴之中跳出了几名黑衣人,他们手持刀剑,正对着钟沉乱刺一通。 “钟沉……”宁暮一时间说不出话,笑容突然变得极毒悲凉:“老天爷,你偏偏没让我摔死……钟沉?不,他不能死……我没有亲手杀死他,他还不能死的……”宁暮挣扎着从地上站起,却发现左腿咯噔一声,似是脱臼,疼的她呻吟一声,抬眼望向上方——前方高崖之上,被一层浓烈的红雾弥漫着,那些便是刚山崖时看到的红瘴。 嗤嗤—— 暮色降临,道旁的草丛里似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蠕动。 宁暮驻足而望,转身看到一条正吐着红信子的青头蛇,挺起了它的身子,正向她慢慢逼近。 宁暮吃了一惊,慢慢向后退去,再看看四周,漆黑无声,只能听得到几声虫叫。 一步、两步…… 嗤嗤! 宁暮迅速向后逃,没想到那青头蛇竟如长了人足一样,追着她的脚步而来,猛地蹿到了她的身旁,往她的腿上扑去。 宁暮呻吟一声,迅速拔出藏在身上的匕首,闭目一下,对着那青头蛇的脖颈猛地劈去,只见鲜血飞溅,那蛇倒地,再看时便没了动静。 宁暮虚惊一场,准备继续往前走,却发现右足生起一阵麻感,坐在道旁,拉起裤管一看,脸色一下飞白——冷不防之下,不知何时被那青头蛇轻轻咬了一口。 这一次,宁暮没有再想起它的事,相比起前几次中毒,这一次,她反而将此事看的十分当然,也许是身置绝境,没有什么好想罢了。她反手一扯,用匕首割下一块衣衫,然后紧紧地绑住右腿被蛇咬之处,紧紧地箍住。 一步,两步,三步地朝着星星的方向走去…… 夜色越来越沉,前方的道路也越来越黑,宁暮突然感到头晕脑胀,视线也变得模糊下来,自己到底走到了什么地方,她一点也不知,只依稀听到前方有水流之声,四五丈外漆黑草丛里,露出了一点、两点、三点的碧色星点…… 因为恍惚,她差点将这些星点看成了萤火虫,可笑的是,当她再次提起脚步,向前走近时,那些碧色星点突然向她渐渐靠近,她嗅到了危机的到来,意识到了——那些碧色星点不是什么萤火虫,而是野狼的双眼。 宁暮额头出了大汗,周围闷热的气息逼着她不得不马上作出逃跑的反应——前方埋伏着一群野狼! 野狼大概是嗅到了鲜血的气息。这才向宁暮这边靠近过来。 果然,瞬间,那些野狼集体向宁暮发起了进攻,只听得一声狼嚎,草丛窜动,宁暮不断地向后逃,不想因为身体疲累,双腿一软,一下摔倒在地,眼见一只野狼已经扑到了她的跟前,正朝着她的脖颈咬来,宁暮猛地一闭眼,黑暗之中听到一声野狼的悲叫,睁眼看时,隐隐看到黑暗之中,一个身影在狼群之中晃动,野狼的悲叫一声接着一声地响起…… “钟……”宁暮伸出手,因为体力不支,昏迷过去。 “倘若我死了,你会哭吗?” “傻阿宁,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死的。”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对我啊。”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干脆让我死了算了。你对我越好,我越是难过。” “可我就是要对你好啊,保护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事,也是唯一一件快乐的事。” “钟沉,你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么好。” “不可以!你是我的阿宁,不是别人的阿宁,我钟沉要让阿宁一生安宁。” “再晚来一步,你就真的见不到我了……钟沉……钟沉……” “钟沉——” “钟沉——” “钟沉——” 宁暮嘴唇发颤,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双眼紧闭,全身发抖,口中低低地叫唤着钟沉的名字,却始终睁不开眼来看一看——此刻,钟沉已坐在她的身旁,而方才与野狼搏斗,及时救她的人,便是她心心念念的钟沉。 一滴冰凉的露水小心翼翼地滴入她的嘴边,润湿了她的唇,宁暮眼睫发颤,却始终不能睁开双眼。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钟沉匆匆跑出山洞,冲出黎明夜幕,拼了命地往外狂奔。 “阿宁,我不能再失去你了,阿宁,你一定要等我回来……”钟沉满身是被野狼抓过的痕迹,方才与野狼搏斗之时,他也受了伤,但纵使是这样,他也顾不得任何后果,自己的性命堪忧也远不及宁暮此刻的危机——他为她检查过伤口了,被蛇咬伤了。 “草药,草药!为什么没有草药!”钟沉跑遍了所有可能生长着草药的危险之地,最终却空手而归。 回到山洞时,有些绝望地在宁暮身旁一坐,忽然想起了什么,拉起宁暮的裤腿,竟低头下去,替她将毒一口一口地吸出来,然后一口一口地吐到一旁的地上,终于,过了良久,钟沉感到自己脑袋昏沉,视线也有些模糊,一起昏倒在草堆上。 天亮了,外面的雾色退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宁暮慢慢地转醒,睁开双眼之际,看到身旁倒着一人,再看时,眼圈红了,鼻头再次酸了。她静静地看着他趴在自己的身旁,直到感觉到他的手动了一动,这才侧过眼去。 “暮儿,你醒了。” “嗯。” 简简单单的一个“嗯”,让钟沉的情绪一下崩溃了,他抱住她,热泪盈眶。 宁暮看的呆了,她见过他哭,却从未见过他哭得像现在这样,他是帝王,此刻却泪流满目地像个可怜孩子。 “皇上,你哭了。” 钟沉将她扶起,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慌忙擦了眼泪:“不,朕没哭,朕是高兴,看到你醒了,朕高兴呢!” “是皇上救了我。”宁暮无力地看着他,此刻她再也没有任何心思去想什么报仇的事。 “都怪我,都怪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若不是我武功不济,又怎么会被那些黑衣人偷袭,差点害了你。暮儿,都怪我。”钟沉握住宁暮的手,自责道。 “皇上,在崖上时,那些黑衣人想要杀你,你为什么不逃?偏偏要回头来救我……”宁暮眼圈红红地看着他,想听到他的答案。 回想起之前在崖上,那些黑衣人挟持了自己,以自己的性命来威胁钟沉,让他选择自尽,钟沉竟没有抛弃掉宁暮,没有选择逃走,而是选择——留在她的身边和黑衣人抗争,乘着黑衣人转移注意力,钟沉打落那些架在宁暮脖上的刀剑,拉起宁暮的手一起逃命,没想到在经过悬崖之时,身后数支箭刷刷射来,钟沉身子一低,双足没站稳,竟失足滑落悬崖,宁暮见他摔落,情急之下,伸出手去拉,没想到身后箭羽更盛,两人一起坠崖而去。 “我……”钟沉苦笑之下,猛觉胸闷,一阵心悸之后,脸色惨白,倒在地上。 “皇上!” 宁暮推了一下钟沉的身子,见他呼吸渐渐平稳下去,脸色却难看到了极点。 宁暮拔出了匕首,慢慢地靠近他。匕首对着钟沉,却久久不曾刺下去——对她来说,这无疑是一个良好的机会,此刻不杀了他替亲人报仇,那么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然而,她握匕首的手却在颤抖,滑溜溜地满是汗水——她正在挣扎。 杀念顿起,又被另一种情感给深深地压住了——杀与不杀,又能如何?杀了他,爹和娘就会活过来吗? “倘若当初没有认识你,我们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钟沉,你赢了,还是你赢了,直到如今,我都无法对你痛下杀手,我恨你,恨你……” 终于,匕首噔地一声掉落在地,宁暮颤抖着手,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山洞外走去,她忽然想要逃避这一切,她还是没有勇气去乘着他昏迷时杀死他…… 当她走出山洞之外,悄悄地躲了起来,她的双目湿了,直到看见钟采带着人冲进山洞时,她的身体顺着石壁缓缓地下滑,一下坐倒在地上,整个人埋没在草丛之后。 倘若,你我二人能够就此在此隐居,没有过仇恨、没有过寒心,没有过猜忌,此刻宁愿在此终老也不愿再清醒过来。 她还记得,那年的寒冬,荒山飞鸟绝迹,她和钟沉二人手牵手地在雪地里漫步,两人互相嬉戏,钟沉搂着她的腰,她依偎在钟沉宽厚温暖的怀中,彼此靠着对方身体的问题,互相取暖,然后站在那里,一起仰望着银山远郊,耳听厉风呼啸,久久地陶醉在那。 “阿宁,你愿意嫁给我吗?” “钟沉说愿意,阿宁就愿意。” 她还记得他给你承诺时的笑容。没有一刻忘记过。 他从她的背后一把搂抱着她,那张英俊温暖的脸上时时洋溢着幸福的笑一,他望着天空,对她道:“钟沉说,阿宁必须嫁给钟沉,请问,阿宁愿意吗?” 当年的她,稚气未脱,面对那样好看的他,羞涩难当,春心荡漾,冲着他娇笑一声,并未马上回答去他,反而推开他的身体,独自朝大风雪里跑去。 她边跑边回头朝着他喊:“钟沉!快跟上来!”她跑了一阵,继续回头对着身后的他大喊:“钟沉!陆昭宁说,她愿意!” 那年的他,在她的身后不断地追逐着她的步伐,眼看着她的身影埋入风雪之中,他大喊道:“钟沉听不见!陆昭宁在说什么!” 二人如同对着天空互相许着承诺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在风雪中喊着给对方听,仿佛要让周边的每一座大山里的人们,都能听到他们的誓言。 宁暮的身体一点点地虚弱下去,眼看着钟采就在附近,她却没有呼唤,她甚至就想这么安静地在这里睡下去,永远也不要醒来……她多么希望,从此刻起,没有人能够找到她,她也就没有任何痛苦…… “找到了!梅妃娘娘在这!”一名侍卫的声音在草丛后焦急地响起,惊动了正在派人搜救梅妃的钟采。 钟采闻声飞快赶来:“快,救人!” 第三百零八章 一觉后时局巨变 七日之后。暮云宫。 “梅妃娘娘醒了吗?” “没呢。” 十日之后。暮云宫。 “梅妃娘娘醒了吗?” “没呢。” 半个月之后。暮云宫。 “梅妃娘娘醒了吗?” “醒了醒了!” 钟沉喜极而泣,冲进暮云宫内殿,果如小晴所说——梅妃终于于半个月的昏迷之中转醒过来。 这一次,与宁暮同在生死边缘挣扎的钟沉冲进内殿,见到宁暮之后,一言不发地便抱住她,然后什么也没说,就那么,静静地抱了良久。 宁暮任由他这样抱着不动。小晴见到此景,抿嘴一笑,眼里带着感动,悄悄地退了下去——她并不想去打扰他们。 走出暮云宫后,看到宫外站着一人——正是钟采。 钟采冲她一笑,小晴也回了他一个微笑。 “我们……”钟采与小晴边走边道:“好久不曾这样走在一块,互相说说话儿了。” “是啊,没想到你这个小子现在长得比你晴儿姐还高呢!”小晴笑道。 钟采突然止步,注视着她半晌。 “怎么这样看着我?”小晴摸摸自己的脸,惊讶道:“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钟采一笑,露出皓齿,忽然走近她,伸手去捏了捏她的鼻子,这一举动让小晴登时惊呆了,一颗心砰砰直跳:“你……” 还未说话,钟采突然将身子凑上来,对着她的嘴唇,浅浅地一吻。 小晴啊地一声,羞红了脸,连忙跑开了。 “额……喂!你怎么跑了啊!”钟采见她突然掉头逃跑,被吓到了,连忙追上去,但小晴早已经逃开,也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不敢出来见他。 钟采一脸茫然,过了一会,忍不住自己笑了,对着小晴逃开的方向,嘴里喃喃道:“你逃的了今日,逃不过明日,你逃的过一时,你能逃的了一世吗?” 宫里的清风吹拂,此时此刻,一切都显得那般美好。 而钟沉坐在床榻边,仍旧紧抱着宁暮不肯放开。 “都是朕的错,没有保护好你。”钟沉道。 宁暮耳听着他向自己认错,心中慢慢地软了下去,猛一悸颤,目光投到门外,视线起先还是黑色的,然后慢慢地绽出一点惊讶的光亮来,入目之处,是一张嫉妒如仇、咬牙切齿、眼里带着杀意的美人脸,那张脸躲在门帘之后,显得何其难堪而悲愤难抑——不是宁妃还是谁? 钟宁看到钟沉和宁暮抱在一起,哼了一声,甩帘愤愤离去。 钟沉听到动静,回头看到钟宁离去的背影,心情又加重了几分。 这时,钟采从外面走进,连忙跪拜在地上:“微臣该死,没有拦住宁妃娘娘,冒犯了皇上和娘娘的清幽。” “不关你的事,起来吧!”钟沉命令道。 “谢皇上。”钟采起身。 钟采看到宁暮,对她微微一笑,声音暖如旭日,充满了欣喜:“梅妃娘娘,您终于醒了。” “小采,这……到底是怎么了?”宁暮道。 钟采恭声答道:“半个多月前,在朝天崖,您中了蛇毒,差点丢了性命,幸得皇上亲自为你吸出了毒血——” “皇上——臣妾欠您的太多了。”宁暮转目看向钟沉,却被钟沉拦住话语:“你还知道差点丢了性命,幸得老天有眼,你是个善良的女子,怎么可能眼睁睁地见你死去?谁也不忍心啊!” “皇上,您怎么那么傻…..”宁暮眼波幽幽,慢慢变沉。 “朕没事。朕的情况很快就会好的。”钟沉的笑容仍旧显得那么沉稳,眉眼总是那么温柔,那么镇定,仿佛只要有他在宁暮的身边,宁暮就不用惧怕任何痛苦。是以,待宁暮说之累了,想睡一会时,钟沉暗暗示意钟采退下,又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微笑。 宁暮慢慢闭上双眼,再次沉沉睡去,而这一次,她的噩梦消失了。 待她再次醒来之时,外面阳光明媚,钟沉已不在榻前,只有小晴欢喜地放下手里的盒子,凑过来,询问她道:“娘娘,您醒了?觉得好些了吗?” 宁暮拥被慢慢地坐起,摇摇头:“我的头还是很疼。” “娘娘,您的烧刚退,头还会有点沉,太医院那边给开了方子,现在正在为您煎着呢,过会就好。”小晴说着,一边取来枕头垫在她的腰后,让她能够舒服一些。 “皇上呢?” “自娘娘这些日子一直昏睡,皇上总是亲自照顾您,都没好好歇过,方才娘娘说要休息了,他前脚刚出暮云宫,后脚不放心又回头,几次看到娘娘您睡的香,他才舒了心,后来乾清宫那边来人,把皇上给唤走了。” 宁暮心中歉然,自己果然又给钟沉添麻烦了。明知他身为帝王,他身负江山重任,没一刻能够轻松,尤其是最近宣国暴动频频而起,作为一国之君,他最是操劳,却偏偏在这种时候,还依然坚持来到自己的身边来照顾自己。 宁暮想到这里,自觉自己这般频频给他添麻烦,和宁妃口中所说的祸国妖妃又有什么两样? 小晴见她神色不佳,自是猜到几分,忙转移话题,道:“不过娘娘您真是幸福啊,您昏迷的这些日子,皇上差人送来的一些补品可就跟开仓的粮一般源源不断地往咱宫里送来了。” 宁暮抬头,果然见外头的桌椅之上,乃至墙角旁的架子上都堆满了一些盒子——那些有些是药草,有些是山珍。 小晴笑道:“其中,当然以齐王陛下送来的礼物最多,按照皇上的话说,说光齐王一人送来的东西就够开个小药铺了。而柔然二王子也远道而来,纷纷都送了珍贵补品而来。不过,最奇怪的是,璧国的新帝竟也差人送来了一些礼物,但他的礼物却与别人不同,娘娘,奴婢拿来您看看?”小晴说着,从那些礼物之中,取过其中的一只小匣子,然后小心地打开给宁暮看。 只见匣子里放着几张纸。宁暮拿起翻看,见是一首曲谱,而第一张纸上写着“普庵咒”三个字,下注写一行细墨小字:“药可医身,曲可治心。内外明净,澈底无瑕。” 字体写的虽然歪歪扭扭,似是初学者所写,但墨迹却是非常新,一看就是刚写上不久的,“心”字被纸张压花了一点。 宁暮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你是说,璧国?” “娘娘还不知道吧,此次璧国派来的使臣不是别人,正是许淮生许大夫。”小晴脱口道。 “怎么会是他……” 宁暮闻听之后,内心激起层层疑雾,再看着满屋子的盒子,魂不守舍,问道:“其他,还有什么人送吗?” “娘娘,奴婢也记不起了,杂七杂八什么的都有,还有北音的官员,也有的是南国一起来的使臣……” “南国来的使臣?”宁暮惊讶道:“宣国和南国不是在打仗吗?” “仗早就不打啦,娘娘,您昏睡的这半个月,外面可发生了好多变化呢!您可能还不知道,钟元帅亲自出征,活捉南国君王莫池,将南国军队全军击溃,南国人节节败退,都纷纷逃命去了。后来,南国发生了内乱,换了一个新的君王,这个新的君王,叫做马小亮,听说他还是我们宣国人呢!” 宁暮陷入沉思,听闻小晴所说,目前看似天下太平,在自己昏迷的这半个月内,倒好像是宣国征战大获全胜,南国已经投降,可不知为何,她仍旧无法静下心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却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 小晴见她发呆,走去取过个小册子,然后呈到她的面前:“奴婢把礼单和送礼者的名字都一一记了下来。” 宁暮回过神来,冲小晴点了点头,当初之所以选小晴而不选欢沁,就是因小晴这个丫头心思极细,对人忠心,其实经过这么多年,很多事情无须她多吩咐,小晴便会自觉去帮自己做好。 宁暮接过册子,细细翻看,最终目光从一行行的名字上掠过,心中却在不断沉吟。 齐王虞庚送礼她并不感到意外,柔然王子拓跋深送礼她也不意外,但是许淮生却以已经灭亡的璧国使臣的身份,这样令人意外的新身份,冒着这样的风险入宫送礼,那么,就显得有点牵强和奇怪了,他之前同钟沉产生过矛盾,若非钟沉法外开恩,或许,许淮生此刻早已被钟沉驱逐出境,如今,他如何又做了璧国的使臣?璧国不是早就灭亡了吗? 宁暮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被蒙在鼓里,或许钟沉早就知道许淮生和璧国人之间的秘密吧!所以他留着许淮生,不杀他反而重用他,这一切会不会又是帝王之术…… 自己只不过昏迷了十几天而已,竟在短短的十几日内,让各国的使臣,甚至是君王们都纷纷差人来送礼?而,许淮生,他为何又以璧国使臣的身份,亲自入宣来送药给她?当年在北音,他可是亲口答应过自己,远走高飞去做他的游历大夫,没想到才几年的功夫,他竟又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个新的身份……还有多少事是出乎她的意料,是让她想不到的。 宁暮想不明白,他又为何要回来? 宁暮一边想着,一边浏览名册,目光忽然在停留在某个名字之上,然后一下滞住了。 她沉默了片刻,转头询问小晴,道:“太医有没有说我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回娘娘,刘太医只是留下话来,说要让您好好静养,并未多说其他的。娘娘,您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嗯。”宁暮略有所思地点头。 小晴一呆:“呃?”她对于梅妃这个“嗯”字,显得极其惊讶,娘娘此刻明明看起来气色已经开始好转了啊…… “我这场病没个十天半个月是不会好的了,若再有礼物送来,晴儿,你代我收下吧。”宁暮看着册子,随口道,“北音的弋羲公主也送了礼啊……” 小晴闻言捂唇而笑,“娘娘,您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弋羲公主的礼物可是她亲自远道送来的。不仅如此,她此刻就在咱们宫里,这会儿正跟田芳将军在后花园内热聊着呢。” 宁暮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她并不惊讶弋羲出现在宣国的皇宫内,只不过,她没料到,这位北音的公主竟来的如此之快、来的如此之直接。简直令人意外之极。 都聚齐了,不是吗? 宁暮呵呵一笑。 “娘娘,还有一件天大的喜事,奴婢要告诉您,皇上说了,等您的身体好转一些,再一一告诉你,也让您高兴高兴!”小晴忽然提起。 “什么喜事?” “三日之后,就是封后大典啊!”小晴说着,有模有样地跪拜在宁暮的跟前,口呼:“奴婢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听到“皇后娘娘”的宁暮,并不是很高兴,只是独自陷入了沉思——钟沉仍旧实现了他的承诺。 第三百零九章 远道而来为邀武 而隔着数重墙宇之远的后花园中,弋羲公主与田芳二人正立在一株玉兰树下,轻声交谈着什么。 “听闻本我长的像极了田将军的亡妻桑娘?”事实证明,弋羲公主比宁暮想的更加直接,而她询问田芳这句话时,她那张落落大方的脸上,丝毫没有一点忸怩之色,那株玉兰花开在在她的身后,芳香扑鼻,加上四周阳光明媚,将她这远道而来的北音丽人衬托地更加明艳动人。 田芳凝视着她,眼神渐沉,看着她的模样和北音之变中牺牲的桑娘有几分相似,不由得暗自悲伤。 弋羲公主嫣然一笑:“所以,当日在北音的晚宴之上,田将军见到本公主时,才当众落泪么?” “这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没想到公主还记得。”田芳叹道。 田芳说着,又盯着弋羲公主看了半天,之后才缓缓开口道:“桑娘大仇得报,她幼年丧母,小时候的她,童年过的并不是很快乐,她也很顽皮,就像个男孩子,不但会爬树,还会游水,玩耍、打架,男孩子会的,没有一样她不会。” 弋羲公主收起了笑容,认真地聆听着田芳诉说着桑娘的故事。 “因此,小时候,她晒的皮肤黝黑,左耳后有道被砂石划出的一道小疤,那一处,自受伤那一刻起,也生不出一根头发。” 弋羲公主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后。 “她的左眼下一分处,有一颗小痣。她说,她小时候常被故乡的小伙伴取笑,说是那是哭痣,她说,她从来都是不哭的。即使他爹爹奥帝害死,她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只是后来长大了,懂事了,经历很多事,才慢慢有了眼泪,她经常被仇恨冲昏了脑袋,她此生的愿望就是杀了奥帝为他的爹娘报仇,然而,如今奥帝逃走了,桑娘却牺牲了……” 弋羲公主露出了歉然之色,似乎也意识到了,同一个死人相比,尤其是一个对方深爱着的死人相比,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何其地不合时宜,她当即诺诺地道:“对不起,是弋羲失礼了。” 田芳的脸上却仍然没有任何情绪,他就像死了心一样,表情变得僵硬,无情无绪,只有一种透着忧郁的深沉,一种谁也看不透、谁也无法理清的深沉之色,他所说的话虽然依然很平和,但总是弥漫着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味道:“我告诉公主这些,并不是想证明你们,你们二人有多么不像。” 弋羲公主微讶地抬头,看着他,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田芳望着她,顿了顿,继续道:“事实是,在田芳见到公主的那一瞬起,田芳是高兴的。” “高兴?” 田芳点点头,然后收回他的目光,转向一旁的那株玉兰树,那种无情无绪的深沉慢慢地在他的心底淡化成了一道风,他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因为,桑娘虽然去了,但是,世上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同样是很美好的一些东西,也能让我每次每刻想起她,当看着那些东西的时候,我深爱的妻子,桑娘,她仿佛尚活在人间,她没有离开,沧海桑田,不管过了多少年,她从未被我淡忘过,所以,我真的很高兴。所以……谢谢你,弋羲公主。” 弋羲公主的表情几经变化,变了又变,最终,扭头高声道:“来人,把我的枪来取来。” 过了一会,来了两名侍卫,抬着一把通体雪白透亮,唯有枪头上带着一点红樱的长枪走来,那把枪身足有两之高,而弋羲公主就在此刻,伸手一抓,便即轻轻地拿起,然后竟开始在后花园中,舞起了一阵漂亮的枪花,最终,将那把枪垂立于身旁,一套使枪动耍下来后,犹若泼墨般行云流水,每一个动作都干脆利落,恰到好处。 ——宁暮在小晴的陪同之下,正好走到后花园中,敲好看见了弋羲耍枪的这一幕——简直大为惊奇,谁也没想到看似柔柔弱弱、温和大方的北音公主弋羲,竟还会耍枪的绝技,小晴吓呆了,张大了嘴巴,一时忘了拍手称“好”。 周围的空气顿时凝固住了。 只听弋羲公主道:“北音素来崇武,久闻田芳将军武艺超群,而且擅使长枪,十四岁时力挫雪国大将奎婴,十七岁时受封轻车将军,而今又成为宣国皇帝点名提拔的飞骑将军,所以,弋羲不才,久仰将军大明,想借此机缘,向将军讨教几招。” 田芳嘴唇动了动,似想推辞,弋羲公主又接着道:“田将军身为武者,我乃北音当朝公主,远道而来贵国,田将军难道不以武道而敬本公主吗?至于那些什么千金之躯,不敢冒犯之类的客套话,弋羲还请田将军不要说了。” 田芳再次陷入沉默。 宁暮站在一旁,看到这一幕,拉拢外套,心中也是难分悲喜。 弋羲公主向田芳挑战,倘若田芳赢了她,北音新皇的颜面不好看,倘若田芳输给了他,怕是这深藏不漏、心高气傲的弋羲公主,更不会再把宣国将军田芳放在眼中了,可要是做到不输也不赢,对田芳来说,又谈何容易?处理不好,到时又不避免要为宣国和北音惹来麻烦…… 田芳武艺虽好,功底虽厚,但看到方才弋羲公主的耍枪一幕,知她也当然不弱,即使是林茂在世,也未必是这个弋羲公主的对手。而这一战……对田芳和宣国来说,也不知是祸还是福…… 便在此刻,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道:“我押弋羲公主胜!” 宁暮扭头一看,只见两个男子正远处走过来,长的一模一样,一个身穿华贵蓝衣,一身穿惊艳红衣,其中一个是柔然王子拓跋深,那么另一个,一眼认出,那便是齐王虞庚了——仍旧是火红的眼色,他的秉性好风流出风头,江上易改,本性难移,用来形容齐王这个“欢帝”再恰当不过了。 拓跋深先看见了宁暮站在那,甜甜一笑,马上迎将上来:“宁姑娘!你的病好点啦?看你的这样子,已经可以自己出来走动了?真是太好了!之前听钟兄说,你差点死掉,可真是吓死我啦!” 宁暮微微一笑:“让二王子担心了。对了,多谢二王子送来的那些药草。” 拓跋深连忙摆手,笑嘻嘻道:“不用了不用了!宁姑娘,你如果真要谢的话,那就谢谢老天爷吧,是老天爷赠给了宁姑娘这么一位,不顾性命、为姑娘吸出蛇毒的皇帝。” “呸!你们二人说着什么呢!本王在这呢!”齐王虞庚脸上露出一点羞耻之色,嘴里啧啧两声,恨恨对拓跋深道:“你这样可不对了,明明是你我一同而来,怎么偏偏你跟宁姑娘先搭讪上了?这不公平不是么?这是见色忘义了!拓跋深啊拓跋深,本王总算看清你的真面目了……” “我这是对你根本绝望了好么?伟大的齐王陛下,您来说说,我和宁姑娘老友重逢,心急打声招呼,有何错?”拓跋深调侃道。 “你……”齐王虞庚和拓跋深两人说着便又争吵起来,倒让一旁的田芳和弋羲显得好生尴尬,原本多么激动人心、紧张严肃的邀武一幕,却被突然冒出的虞庚和拓跋深搅的一塌糊涂,比武的气氛一下全无。 弋羲公主只得轻咳一声,再举长枪,冲着田芳道:“还望田将军成全。” 田芳略一沉吟,才答道:“公主,刀剑无眼,还请公主小心!田芳多有得罪之处,还请恕罪!” 弋羲公主大喜,知田芳如此回应便算是答应了比武,连忙唤来随从,一起将他的枪也取了来。如此两枪对峙,场上一片肃杀之意迅速弥漫开来,便虞庚与拓跋深二人也于他们的对话中,停止了拌嘴,纷纷回头,将目光集中到场中央。 齐王虞庚上前轻扯宁暮的袖子,道:“宁姑娘,我们靠后一点站着,小心别被伤及无辜了。” 宁暮没想到他素里说话滑稽,痞里痞态的,没想到如此有细心,心中不由得一暖,点点头,一起向后退开几步,待其他的人也纷纷向后退开几步,为田芳和弋羲二人留出足够宽广之地后,方才纷纷站定。 弋羲公主向田芳说了一句:“得罪了!田将军!”,只见她手中的长枪端头红缨若蛇信子,“嗖”地一下蹿入空钟,直皆便朝着田芳的心口上一枪刺去。 宁暮虽也懂武功,但此刻看到场中一阵激斗,此只觉眼前一片缭乱,弋羲手中的长枪红缨配合枪身的羽白之色,与她所穿的那件绯色的北音衣衫,瞬间被分割成了三道彩线,却又似融合在一起,将田芳整个人层层地围绕住了,随着弋羲的长枪向田芳突进,田芳似要逐渐被吞没。 此时此刻,站在一旁观战的齐王虞庚大模大样地摸摸下巴,嘴里喃喃道:“唔,没想到北音公主的枪法如此了得,唉,真是见了鬼了。你们瞧瞧,她方才的那一招叫作‘玄蛇出洞’,显然极具北音人干脆利索的武风,火候够啊……咦,还有这回一枪,实在是耍的太急了一些,太也危险了!虽说弋羲公主的枪法以快著称,攻其不备,抢尽田将军的先机,但是双方久战之下,也很难分出胜负,而找准时机偷袭对方,给对方一个意外,恰恰是取胜的关键啊,像弋羲公主如此一味地快攻不退,看似强势,其实反而鲁莽……你们瞧,田将军很轻松地躲过了吧?比起弋羲公主的快,田将军还真是慢到不能再慢啊,不过,此刻他选择以静制动,虽不是上上策,却是保命的唯一途径……好!”齐王说着,不禁拍手称“好。” 宁暮闻声询问道:“齐王竟懂得这么多?” 虞庚还未回答,只见拓跋深已嗤地一笑,代替虞庚答道:“他的确懂的很多,只可惜啊,却只有一旁观看和动动嘴的份儿,倘若让他亲自上朕,则是绝对败下阵的。” 齐王虞庚脸上蓦地一红,哼声道:“你揭本王的短。即便如此,那又如何?本王身骄肉贵,想要对付一个女子,还用的着自己动手么?更何况,作为宣国的贵客,只须看看热闹便了,没必要自己去蹭这档子风光不是?糟了,田将军这下危险了!” 在他的急声中,弋羲公主长枪忽然变得灵动,以一种无影的速度迅速刺向田芳的双目,而田芳人尚在空中,双足未及落稳地面,弋羲已不给他任何机会,长枪直刺而来,田芳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眼见着就要被她刺中双目,于最后的关头,弋羲公主手中的枪头突然向左滑开,只听一声“嗤”地一声轻响,她的枪头已扎进了田芳左臂肌肤之上。 田芳双足落地,身子一震,向后连退了三步有余,方才重新站定。 宁暮心中一紧——田芳竟然输了! 而此刻,场内的两人不动,站在场外观戏的人也是陷入沉寂。 拓跋深瞪大了双眼,皱眉看向弋羲,再看看落败的田芳,满脸的不可思议。 而弋羲公主,仍旧保持着扎刺的持枪姿态,过了一会后,她的手臂蓦地一振,才将长枪收回,但是,枪身与枪头却断离开了,而枪头刺在了田芳手臂的肌肤之上,看样子刺的不是很深——田芳只是受了皮肉之伤。 弋羲看着自己的断枪,呆了一刻,最后举起双目,凝望着田芳,一言不发。 田芳淡淡而笑:“公主,我输了。” 弋羲公主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突然变得十分古怪,最后垂目叹息一声,歉然道:“田将军,承让了……”说完,停顿一下,才补上一句:“田将军——”顿了顿,似又记起什么,忙抬头对田芳道:“你的伤……” 田芳却揉了揉伤口,淡淡一笑:“区区小伤,不足挂齿。多谢公主枪下留情!” 弋羲点点头,将枪甩给一旁的侍卫,说道:“我们走吧。”下令之后,就那样,云淡风轻,却是步伐沉重地离去。 弋羲这一走,宁暮连忙小跑过去,询问:“田将军,你没事吧……” “精彩,真是精彩啊!”齐王虞庚一起走过来,笑笑:“田将军还真是怜香惜玉,明明能够赢,却故意想让给对方,田将军啊,你同本王一样,一样都是……痴情种子,倘若本王猜的没错的话,田将军是见弋羲公主和桑娘生的有几分相似,是为在方才比武时,屡屡对对方有所想让。方才弋羲公主见你当空飞起,仍旧不舍地错过进攻的良机,因此急攻冒进,于心态之上,弋羲公主输了,是以她顾不得内力反噬,又枪至半途,倘若枪所至处,前方无任何着力点,弋羲公主便会有性命之危。田兄,你为了不让她受伤,居然用自己的手臂主动去迎合她的长枪,无辜地顶了那一枪,最终枪头即断,弋羲公主得以安全,同时她还落得一胜。” 拓跋深听到这里,斜睨着虞庚,略有所思道:“你还真是老狐狸,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虞庚白了他一眼,撅起嘴,悠悠地向别处走去:“本王已好久不曾称朕,如今到了宣国宫里,不过作一个寻常的客人罢了,拓跋兄你就不要再来烦本王了,有本事的,随本王来,咱们去下一盘棋,歇个两日,再钟兄的宫里蹭个喜宴什么的,在宣国游玩个十天半个月,哪来便回哪去吧!” 虞庚和拓跋深的声音渐渐远去。 宁暮看着他们的背影,听着虞庚口中说的话,她脸色的笑容渐渐没有了,凝望着天空,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明白了这些人为何会突然来到宣国,原来都是为了三日后的封后大典——他们都是为了庆贺自己而来。 此时,天边,晚霞似锦,然而,宁暮却觉得,周遭的气氛离凡尘俗世越来越远,简直遥不可及。 在遥不可及的晚霞下,宁暮道:“其实弋羲公主心里也是很清楚的,你方才救了她,所以她最后的表情才显得那么怪,不是吗?” 田芳轻轻地“嗯”了一声,“不过,属下另有一事不明。” “田将军请说。” 田芳指着那截枪头道:“此枪打造精湛,一看便知,但它的材质,乃是取自上等的稀铁,拿着虽轻,但却是极刚,这把长枪乃是弋羲公主从北音亲自带来的。属下想不明白的是,此铁,于北音境内,但,据属下所知,北音境却是没有这种稀铁的产处的。” “将军之意是……这造枪所用的稀铁是他们从别处买来的?” 第三百一十章 香消玉殒孤生老 田芳点头:“北音虽大,但地域贫瘠,而且矿山不多,属下从小生活在北音,对那边的地势再清楚不过,虽然他们有着当世最强的武器,而且对外声称数量极多,质低极高,有着旁国所不及的锻枪之术。可属下想不通,这是是谁卖铁给他们?这种铁……”田芳说到这里,欲言又止,看看四周,低声说道:“这种铁只有宣国才有的啊。” 宁暮面色突然凝重,她想起了什么,渐渐压低声音,认真听田芳道来:“娘娘,不瞒您说,这种稀铁,只有宣国境内的空雾山才有,因数量稀少,是以显得极其珍贵,常作为贡铁使用,是禁止民间进行买卖的。” 宁暮心中一沉,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宣国的稀有贡铁竟变成了北音公主的武器,是何人赠送?还是有人在盗卖宣国的稀铁卖给北音?又是谁,有那个权利和能力赠送,藏于其中的买卖? 区区一个枪头,顿时让宁暮的心情变得沉似万斤。于田芳所说的话中,宁暮听出了一点味道,这笔交易中,私卖的只是铁,还是……国? 宁暮的手颤了一下,她的目光停留在那个断了的枪头之上,久久不言。 难道是他? 三日之后,举国同庆,钟沉于香雪殿中,摆宴设席,各国使臣纷纷入座。 “今日乃是封后大典,朕感谢各位能够远道而来赴宴,来,朕敬诸位一杯!”钟沉满面容光,而宁暮坐在她的身旁,面带微笑,她的目光向四下扫去一眼,却不曾发现钟宁的身影,这样的日子,她不肯来也是应该的吧。 宴席举行到一半,夜幕已降,钟沉与虞庚、拓跋深等人于香雪殿中观看歌舞。而宁暮以身子不适为由,暂时离席,回暮云宫而去。而在她离席之时,许淮生也以有事离开了皇宫。此举被酒醉中的钟沉看到了,他向一旁的田芳使了个眼色,令他跟着许淮生而去。 来到暮云宫时,她支开了小晴,从桌脚上发现了一刻药丸,乘着无人注意,弯腰拾起,将药丸放于手心捏碎,发现内中竟藏着一张字条——熟悉的字体,这是黑衣人在给她下暗令——他们要她在今夜的酒水里下毒,事成之后,向宫外放出信号烟火,宫外已经埋伏好的人马便马上会攻入皇宫来,让这些来自不同国家的君王灭于欢声笑语之中。 就是在她陷入噩梦之中,对她微笑告诉她不要害怕的人,如今她才发现名义上已经成为她兄长的人,原来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为什么偏偏会是他? 为什么偏偏要是他? 宁暮将那张字条上写的话看了下来,思来想去地看了好几遍,企图从黑衣人留下的话中发现出什么端倪,她大概读懂了其中你的意思——今夜开戏之前,有人会协助他们里应外合,准备一举拿下宣国京都,发动一场大乱,而那个协助他们里应外合的人,恰恰是宁暮最意想不到的人、 宁暮看着字条上的字迹,这些字在无比清楚却又残忍地提醒着她,这些天来所发生的那些事情—— 当年,北音皇妃貂姬饮毒酒自尽前半刻,许淮生被人发现深夜出现在貂姬皇妃的寝宫内。 当年林茂护着她从北音皇宫逃出来后,行踪莫名遭到暴露,遇到四名黑衣杀手的追杀,有人发现许淮生出现在附近,只是一直没有现身。 当年,弋羲公主说起,当晚在北音西宫见到的了许淮生,可当年却没有一个人相信,大家深信这是弋羲公主的一面之词,而同一天,发现大宣埋伏在北音的私宅据点已被人摧毁。 如今,黑衣人留下这张字条告诉她,要提防许淮生,提防他途中生变,提防他不按计划,提防他的背叛……而恰恰,这次他以璧国使臣的身份来到了宣国,又是为了什么? 疑雾重重。宁暮开始在脑海里回想有关于这位义兄的一切:多年以前,陆坤抚养了这名可怜的流浪孤儿,多年以年前,他以游历为名,离开了空雾山,流浪各国,数年之内,他医人无数,被各国的百姓们奉为了游历神医。然后,他又突然回到宣国,委曲求全地太医院旁的破陋药庐里安身待命,表面上成了宣国皇帝的特殊客人,他医术精湛,几乎是药到病除,因此多年以前,他治好了钟沉的耳病,让他得以痊愈,钟沉龙颜大悦之下,对他的医术大为赞同,为他在宣国博得了不少的神医名声。北音之变之后,他消失了数年,如今,他却以璧国使臣的身份出使宣国,进宫来为自己献礼祝贺,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来的悄无声息,令人不解,许淮生,到底是什么人? 也许,宁暮所了解的这些,只是许淮生所有经历中最不起眼的部分,难道他向自己隐瞒了什么更多的经历吗?他和璧国之间,又有着什么关系? 而作为和他青梅竹马的义妹,宁暮则看到了更多有关许淮生光明的一面:他性情温和,对病人也极为关怀,从无架子,他甚至是细心严谨,为人治病也已总是全心全力,总是废寝忘食……他还有一颗异常温柔的慈悲之心,他胸怀天下,抱有济世之志,在他眼里,他曾说过,他的病人不分权贵,只要是病人,皆以一视同仁……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个人……倘若这一切都只是刻意伪装出来的……那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够令她相信的呢? 多么可怕。 宁暮握紧双手,她想要控制住对许淮生所有的猜疑,让自己保持住镇定,可她的手指,仍旧忍不住一直抖,一直抖,却怎么也无法停下。 她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别心慌,一定能够相处一个两全的办法,能够让帝京化险为夷,同时能够令许淮生安然离开,她唯一希望的就是让许淮生离开,走的越远越好,她不想看到,他和钟沉二人相残,最难过的一定是她…… 宁暮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如此做了足足数个吐纳后才再次睁开眼睛。一旁的小晴正担虑地看着她,“皇后娘娘,您没事吧?” 宁暮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晴儿,今夜宫里开戏在什么时候。” 小晴愣了一下,回答道:“娘娘您怎么啦,今日是您大喜之日,您的脸色怎的这般难看啊,哦,您是说皇上邀请入宫唱戏的那些人吗?他们已经在戏台后候着呢,一会等香雪殿那边散席后,皇上和各国的贵客去了戏台落坐,即刻便开演了。” 宁暮心中一揪,情急之下,而向前走了几步,来不及多想,便向戏台那边跑去,小晴只在她的身后:“皇后娘娘!您干什么去呀,一会便开戏了,您要去哪啊!糟了糟了!钟采,钟采呢?” 待宁暮赶到戏台之时,那边已经开戏了,而钟沉看见她急匆匆地出现在附近,大是疑惑,忙命人拦住她:“暮儿,朕派人去暮云宫寻你,一直找不到你,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你来的正好,快随朕去戏台吧,朕这次特意为你邀请了帝京最好的戏师们来为你庆演。” 钟沉说着,拉着宁暮的手,向戏台缓步行去。两人到场上之时,宁暮看到齐王虞庚、柔然王子拓跋深等人皆已选好了位置,等候看戏。 “听说宣国的戏极是精彩,本王这辈子没别的爱好,除了喝酒赏月,美人相伴之外,剩下的便是看戏了。”虞庚笑道。 拓跋深睨了他一眼,啧啧两声,嗑着瓜子。 “拓跋兄,你有何话要对本王讲的?”虞庚察觉到拓跋深欲言又止,不禁笑道。 拓跋深又睨了他一眼,摇摇头道:“唉,小王可不敢和你斗嘴,这嘴皮子都斗破了,小王好像也没占你的风头,齐王陛下,您老就配合着点吧,今儿可是宁姑娘,哦不,是宣国皇后娘娘的大喜之日,您还是少说点混账话吧!” “你……”齐王虞庚蓦地站起,正要说些什么,去被钟沉笑着拦住:“二位远道而来,不该伤了和气。” 随着锣声敲响,戏台上渐渐拉开了帷幕——两个武生正手持长枪,在戏台上绕台而走,红唇白面,嘴里唱着词儿:“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这一场戏演了连续演了十几幕,演了整整三日,还未演完。 戏台上的两个武生,与其说是在比武,不如说是在用心表演更为贴切。枪来刀往之间,带着一种异样的优雅,引领者宣戏的节奏,与母后抚琴之声指间弹出的音律浑然一体,夜里月光照在戏台之上,为他们二人覆上了一层浅浅淡淡的银光,再配以长枪交碰的兵器之声,在戏台上打的煞是好看。 幕后抚琴之人——弦颤、音起、风动。 周围的空气突然急了。戏台上却仍旧是刀枪更急,戏师门红袍绯衣,绕台而走,飒飒翻飞,唱功行云流水般肆意自然,看守并未有什么问题。 方默默注视着戏台上两人招式的齐王虞庚,忽地面色一变,几乎是同一时刻—— 只听拓跋深“哎呀”一声,戏台上一名武生手中的长枪,突然脱手飞起,于戏台上空划了一个大弧之后,“嗖”地一声,径朝台下的宁暮飞来。 “小心!”齐王虞庚和拓跋深几乎同时起身,闪到宁暮跟前,最终虞庚抢先一步,将那长枪于空中踢向一旁,打落在地上。 “好大的胆子!来人,抓起来!”钟沉气得面色大急,命人将戏台上的戏师擒住。 那两名戏师连忙收手起身,双双跪在地上,急声道:“皇上饶命啊!小人一时失手,导致脱枪!” 钟沉脸色绿成一片,最终在宁暮的劝说之下,才绕过那两名戏师的性命,命他们重新上台表演。 齐王虞庚和拓跋深也是虚惊一场,重新坐定之时,脸上再也见不到任何笑容,目光双双向宁暮望来,替她露出了担忧。 过了良久,忽见远桥之处跑来一个人影——田芳抱着一个盒子,朝着戏台这边走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田芳见到钟沉,立即跪地。 钟沉见他回来,嘴角一勾,眼里似获胜利,拍手命戏台上的戏师停止唱戏。 四周一下安静下来。 “暮儿,今日乃是你的封后大典,齐王、柔然王子他们都送了你礼物,朕也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也不知你喜不喜欢?”钟沉意味深长地看着宁暮。 宁暮笑道:“臣妾先行谢过皇上隆恩。是什么礼物——” 话还未说完,只见田芳将手中的盒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打开木盒盖,有人惊叫一声。 齐王虞庚和拓跋深也纷纷吃惊不小,纷纷站起身来——只见那木盒之内,藏着一颗头颅,头颅之上鲜血淋漓,血还未干,显然是刚刚被割下不久。 宁暮心头一跳,已认出了头颅的主人——不是素里同自己秘密谋划弑君的黑衣人是谁? 钟允——已死! 宁暮于一阵慌神之中,慢慢地往后退去。钟沉表情痛苦,却一步步地向她逼近:“认得他是谁吗?朕的皇后娘娘,你认得吗?这是朕的亲皇叔,当年要害死朕的那个人啊!” “不,不……”宁暮一步步地向后退去。 “朕从来没有想过会怀疑到你的头上,可朕知道这次自己真的错了,而且错的一塌糊涂,阿宁!”钟沉声嘶力竭地叫唤。 这一声“阿宁”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 “你真的想要朕死吗?你认为朕才是杀害你爹娘的凶手对吗?朕给你这个机会,给你机会杀了朕来为你爹娘报仇!来啊!”钟沉语声异常激动,拔下了一旁侍卫手中的剑,交给宁暮,让她杀了自己。 宁暮手握长剑,慢慢举剑,对准钟沉,她的手在颤,任凭钟沉不断地刺激她,她仍旧无法下手。 “杀了朕!阿宁!”钟沉怒吼着主动向她的剑靠近。眼见鲜血染红了钟沉的衣襟,只听哐啷一声,剑掉落在地,宁暮脸色飞白,吐出一口鲜血来了,眼见着她的身子慢慢地向后倒去,钟沉吃了一惊,撕心裂肺叫道:“不!” “不!”钟沉一把冲上去,将她抱住,宁暮的身子却越来越软,一下瘫倒在他的怀中。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不公平,不,阿宁,朕不要你死,你不能死……来人啊!救救朕的皇后,救救朕的阿宁!来人……” 齐王虞庚和拓跋深脸色惨白,纷纷围将上来,看到宁暮倒在血泊里,而从背后刺她一剑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宁妃。 钟宁拿着沾满宁暮鲜血的长剑,发疯地大笑,然后一个人向远处越走越远,笑声凄然得意,极其恐怖:“哈哈哈,本宫终于打败你了,本宫才是皇后啊,哈哈哈,陆昭宁,再也没有了,哈哈哈!” “佛说彼岸,无生亦无死,无苦亦无悲,无欲亦无求。既是如此,那又何来的悲呢?” “皇上,高公公又给您选了几个秀女——” “将她们统统放回家吧,自从阿宁走后,朕宁愿孤独终老,再也不娶其他女人。” 六月,许淮生因谋划帝京暴动,于一家客栈被擒,死于乱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