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剑从云海来》 第一卷 天雨虽宽 第一章 长生 西北广阔,一望无际。 神州极西之地,有一片诡谲难测的荒土,此处金沙遍地,难以见到绿色的植被,更有不少被黄沙掩盖了大部分的森森白骨,使人油然而生的感到绝望与荒凉。 相传,这处荒土之上坐落着一座城池,藏有长生法门,世人不得而知。 …… …… 浩瀚大漠上扬起一片尘埃,黄沙漫天。 偌大的城池外,仅仅有一中年道人,提剑而立,目视远方。 这个男人抿了抿干裂的嘴唇,重重的呼了口气,眉头微微拧起,脸上的粗糙的痕迹,让人一眼看去不过就是一个平凡至极的普通人。 此人抬头望着大漠上绝尘而来的数以千计的铁骑,闭上眼睛,微微颔首。 “修道年来八百秋,不曾飞剑取人头。” 茫茫大漠,干燥的风卷起沙粒,吹在那中年道人的脸上。 千骑来到中年道人身前,勒马定住。 为首一骑乃是一丰神俊朗的金甲将军,此人眉头微皱,问道: “陈道长,你我都清楚天书秘卷的重要性,皇城之中的那位,各大门派的上人,都对它虎视眈眈! 如今它重现于世,你却要拦着我们?” 中年人轻轻的摇了摇头道:“此处没有你们要的成仙契机,但无论如何,贫道在,这城你们便进不去!” 将军不想那么快撕破脸皮,他此次前来,是奉上面那个人的命令来探求长生之秘的。 他商量道:“陈道长,我们不想为难你。” 他指了指中年道人身后的城池,又道:“究竟有没有我们进去一看便知,若没有,我们就此离去,如何?” 中年道人眉宇之间带着一丝怜悯,苦涩开口道:“这城中的一切不能为世人所知,即便放你们进去,你们也就不能活着离开了。” “陈青山,你可知你此举会为蜀山带来什么后果!”身披寒光铁甲的将军拳头暗暗握紧,神情相当阴沉。 中年人直勾勾的盯着这位将军,眼神深邃,平静无比。 “蜀山,你们动不了。事后贫道当亲自登门拜会那堂堂赵家,问剑守龙山!” “你!” 身披银甲的将军脸色难看至极,额头更是青筋暴起。 “那我今日便会一会你这位蜀山传言中神秘至极的,当代宗主!” 中年道人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他神情严肃,缓缓抬臂。 提剑。 木剑还是那柄木剑,可周围的天地气数已被木剑牵引,一剑即含有天地威能。 剑起。 第一剑,龙蛇! 只见中年人身形一动,蓄势的一剑挥出,磅礴的剑气冲天而起,寒光掠影,渊渟岳峙。 那剑气宛如一条长龙,又似一条庞大的青蛇,携带不可阻挡之势,极速掠向将军。 突然,将军身形一动,踏马而起,同样挥出一刀。 普普通通的一刀,同样飞速掠去的刀气裹挟着滔天杀意,刀气之中仿佛有千军万马的奔腾之音。 这一刀撕裂了大地,直直冲上剑气,一阵烟雾弥漫,二者竟是堪堪抵消! 中年人神色平静,气机刹那间流转七百里,神意浩然。 第二剑,六千里! 此剑一出,剑气轰然倾斜,覆盖天地,凌厉无比。天下再无高明剑招。 六千里,声势浩大,急转急停,锐不可当。 这一剑已经不再是剑气,而是剑意,沙场之兵在其面前如若无物。 将军神色一沉,丢下刀,冲上前去。 以肉身硬撞剑气。 二者相撞之时,凌厉的剑气在将军身上割着,致使他长发狂舞,锦袍破烂。 “开!” 刹那间,将军皮肤变成了金黄色,身后立起一尊法相。 金光法相高大无比,遮天蔽日,满脸狰狞,如杀神降世,徒手捏碎了那道声势浩大的剑气。 中年道人神色骤然苍白几分,闭上双眼,苦涩喃喃:“果然如此么……” 肉体凡胎,纵使有再浩瀚的剑意也无法全部施展。 中年道人蓦然睁开双眼,神色坚定,缓缓举起木剑指向天空,朗声道:“我有一剑学自中原青衫剑神,今日以此剑请诸位将军,赴死!” 剑开天门! 木剑冲霄而去,破开云层。 刹那间,天地光明,金门乍现。 只见木剑悬浮在天门之上,通体晶莹,好似那九天玄剑一般。 “落!” 木剑仿佛得到指令,裹挟着天门的金光飞速落下。 中年人七窍流血,剑意丰沛,散发天地间。 他抬头望着飞速落下的木剑,慢慢合上双眼,默念口诀。 将军又惊又怒,“快撤!” 中年人无比轻松,笑道:“晚了。” 一剑开天门,可使仙人跪,何况尔等凡夫俗子? 广袤无垠的大漠中,突兀的出现了一个几百丈的深坑,坑里是触目惊心的残肢断臂。 血液染红了黄沙。 “噗!” 中年道人蓦得吐出一滩血,脸色苍白无比,双腿颤颤巍巍。 中年道人看向无尽大漠的另一端,风起云涌,黑云压城。 这拨人马仅仅只是个开始,后续还会有数之不尽的人来此求所谓的“长生”! 中年道人痛苦的闭上双眼,他已经想象到那副画面,天地倒转,日月无光,茫茫大漠,流血漂橹,一朵又一朵彼岸花盛开在尸体之上,绽放在血液之中。 彼岸花,乃情花,寄情于花,因执念而盛开,那些求长生之人,为何求长生? 为妻儿,为长辈,为好友,为挚爱。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皆因他们情之深沉,生亦何欢,死亦何惧,不然何苦来哉争这尚且未知的天书,以求长生? 只是,他们却不是为了自己,届时盛开的彼岸花就证明了一切。 是啊,还有什么比长生更无聊的吗? 中年道人用布衣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和额头的汗液,望了望天际,蓦得想起曾经一个天真的青衣小姑娘问过他: “你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干嘛活的这么累?” 中年道人轻声道:“生活在这方天地之间的人皆是笼中之雀,有的人不知道,有的人知道却不愿点破,更不愿为这笼中雀争取一线得以返回广阔天地的机会。” “那么我来做,我来揭开这块已经盖在人们头顶无数岁月的遮羞布,让水底的鱼儿长出翅膀,飞回彩云之间。” 小姑娘轻声道:“外面那么多仙人,你打不打得过啊?” 世上哪有仙人? 可在小姑娘眼中,那能呼风唤雨,焚天煮海的修士就是仙人。 中年道人沉默片刻,正色道:“应该打得过,打不过也得打。” “可是你会死的,值不值啊?” “……” 他转头看了看无比巍峨且充满岁月感的城池,如释重负般说道:“值吧!” 中年道人轻轻的唤回木剑,拎着它,背影萧条的离城门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走的很慢,可又似乎很快。 在余晖的映照下,一道身影在大漠上越拉越长。 第一卷 天雨虽宽 第二章 书生自江南来 京城,隆冬。 地白天色寒,雪花大如手。 漫天飘舞飞雪,给繁华的京城镀上一层薄纱,街边御道上,零零散散有些人却不多。 卖炭翁拉着车,慢悠悠的走在冰天雪地里。 一眼望去,偌大的京城刹那间竟显得有些冷清。 但酒馆茶楼却格外的热闹。 外面鹅毛大雪纷飞,京城里的百姓与好友相约在酒馆饮酒暖身,击碗高歌,活脱一副过年关的气象。 一个一脸胡渣,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的男人喝了一口酒,看向一旁穿着粗布麻衣,皮肤也有些黑,但是明显能从眉宇之间看见一点书卷气。 “最近京城可不太平啊,刑部的人挨家挨户搜人呢。” “听说是大楚的细作混进京城了,要借明年春闱混入朝堂……” “又是大楚的人……” 魁梧男子喝了一口酒,抹了抹嘴道:“你说那些当皇帝的都是怎么想的?天下就这么大一块地,你也争,他也争,争的头破血流,死的还是我们老百姓……” 略带书卷气的男人顿时慌乱起来,连忙道:“辱骂君父,属以下犯上,当以大不敬论处,这可是不赦之罪!若被有心人听了去,你我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那魁梧男子漫不经心,十分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这时,一个白衣少年走来,背着一个竹制书箱,手上提着已经收起来的伞。 白衣少年皮肤皙白,眼神清澈,只是脸颊有些被冻得有些泛红。 他缓缓放下书箱,轻轻开口道:“酒馆已无空座,二位兄台,可否准许我在这里坐上一坐?” 那略带书卷气的男子看着白衣少年的书生模样,生出亲近之感。 他笑容和煦的看着白衣少年,道:“无妨,坐坐坐。小友也是赶来参加春闱的吧?从何处而来?” 白衣少年点了点头,开口道:“从江南而来。” 言罢,那男子看向白衣少年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赞赏。 自古江南出才子。 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其中江南人士可占半数。 不知道江南的烟雨太过朦胧,还是那里的渡桥折柳是天生的诗章,总能生出那么多才情无双,家国为怀的人。 如今江南道四大家族,卢王李郑,皆有人入朝为官,其中卢家人更是已经官升顶点,封无可封,是为当朝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此人名为卢蠡。 自从卢蠡离家参加科考,连中三元,入翰林院。 后几年连续高升,直至如今官居一品当朝首辅,却一直未曾回过江南老家,甚至未曾有过书信往来,仿佛要与往日的一切彻底断绝。 世人猜测,首辅大人当年在卢家过得并不好。 这都是后话了。 略带书卷气的男子给白衣少年倒了一杯酒。 白衣少年轻轻抿了一口,轻声道:“方才听到二位谈论内容,在下有一点疑惑。” 男子道:“你且说与我听一听。” “圣上降旨,命刑部彻查京城,势必抓住那大楚来的细作,可那京城何其之大,况且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岂不是打草惊蛇?” 那略带书卷气的男子微微皱眉。 魁梧男子一拍桌子,无所谓道:“这有什么可疑惑的,皇城之中尽是陛下的眼线,刑部放出消息以后,那人必定慌不择路,只要再使重兵把守住离京的通关要口,抓住他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白衣少年转了转手中的酒杯,再次轻声开口:“你有没有想过,大楚细作的消息从何而来?此人欲借春闱蟾宫折桂进入朝堂,说明此人自信自己必有可取之处,说不定还会是经世之才……” 白衣少年停顿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 魁梧男子顿时皱眉,久久不语。 书卷气男子瞳孔逐渐放大,却又带着一丝疑惑的看着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看着男子,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轻轻笑道:“酒还是别人请的好喝。在下告辞了。” 随后背起书箱,起身离开座位。 那身穿粗布麻衣,略带书卷气的男子看着杯中之酒,久久不能回过神。 魁梧男子挠着头,看了看身旁的朋友,又看了看走向酒馆门口的白衣少年,茫然不解。 …… 白衣少年将手伸出门外,雪花落在手心,感到一阵冰凉。 “京城的雪确实比江南星星点点的雪,好看的多。” 白衣少年握拳收回手,撑伞而立,走出酒馆。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白衣少年踩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今年的冬季格外的冷,白衣少年重重呼出一口白气,仿佛要吐出胸中的烦闷。 他为何要与那两位萍水相逢的酒客说那一番话呢? 白衣少年有些愣神,不知不觉伞已经被一阵风吹离了他的手,落在了地上。 白衣少年捡起伞,收了起来。 雪花一片又一片落在他那洁白的儒衣上。 伤心皇城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也百姓苦,亡也百姓苦。 不多时,白衣身上已落下肉眼可见的一层白雪。 凡人百姓生活在苦难之中,已经够苦了,不能再苦了。 我没有办法让你们脱离苦难,我只能让你们不要再那么无知,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眼中,百姓,与猪狗何异?与刀俎鱼肉何异? 白衣少年想到了那略带书卷气的男子。 “想必你已经看到了吧,这京城风云之下的那座棋盘,即便你看不清何人执棋,又将棋下在何处,可最起码你看到了棋盘,而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白衣少年嘴巴微动,说着只有自己可以听到的碎碎念。 …… 酒馆内。 那略带书卷气的男子看着杯中之酒,摇头苦笑。 他看了看身旁喝酒吃菜的魁梧男子,神色十分痛苦。 像我们这样的人,此生也就止步于此了,即便看到了棋盘的一角又能如何呢?还不如糊里糊涂的过完一辈子,这对我们来说,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酒凉了啊。” 略带书卷气的男子一口饮尽杯中之酒,看着门外漫天飞舞的雪花,沉默不语。 …… ……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远方突然出现一个卖炭翁。 他拉着装满木炭的车,一步一步的向白衣少年所在的方向走来。 一步一步,很慢很慢。 可眨眼之间,那卖炭翁却就已经出现在了白衣少年的面前。 他替白衣少年掸开肩上的白雪,声音沙哑道:“在这冰天雪地里,为什么不打伞呢?” 白衣少年看着面前看不清面容的卖炭翁,轻声道:“我要走的路很远很远,远到这把伞也终究会承受不住雪的重量而毁坏。” 卖炭翁无奈道:“走一段路,便将伞倾斜,让雪滑下不就行了吗?” “总也滑不干净,总会留下一些不是吗?时间久了,余下的雪越积越多,越积越硬,伞终究还是会坏的。”白衣少年看着卖炭翁,轻声道。 卖炭翁沉默不语。 他看了一眼木车盖布上的一层雪,随后拉起装满木炭的车,缓缓从白衣少年的身旁走过。 白衣少年一动不动,目视前方。 卖炭翁一步一步,走的很慢很慢。 终于,白衣少年转过身,看着即将走远的卖炭翁,轻声开口道:“云庄!” 那卖炭翁的身影定住。 他摘下头顶的箬笠,转头看向白衣少年。 那是一张并不苍老的面庞,眼神憔悴,嘴唇干裂,眉宇之间竟也挂着一抹怜悯。 他叹了口气,看着白衣少年开口道:“徐清。” 白衣少年强颜欢笑,说道:“好久不见。” 这一日,京城的雪下的格外的大,纷纷扬扬的落雪仿佛遮盖了世间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