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囹圄》 第1章 我不配 夏日的午后,天气一阵阵地燥热。 纪府豢养的八哥都热得躲在阴凉处睡觉,空气中只有热浪在翻滚。 周瑶之双手被绑住,吊在院中树上,已经是整个人昏昏沉沉,几乎没有了知觉。 “啪……” 一盆冷水从天而降,将她浇得一个激灵,精神也清醒了许多。 “周氏,你可知错?” 一双墨色玉缎鞋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纪慕寒冷声说道。 周瑶之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但她仍强自打起精神,憋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我有何错?” “你还嘴硬?你为什么要在依人敬茶的时候,拿热茶水烫她?” 若不是她被吊得快喘不过气了,周瑶之简直想放声大笑。 依人,纪慕寒的许依人,不过是一名妾侍,却是身着正室的大红嫁衣,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地娶进门。 纪慕寒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有多么讨厌周瑶之这个正室。 他是有多巴不得把自己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你还有脸笑?” “我笑,是因为我知道真相对你纪大少爷来说,根本一点也不重要。” 周瑶之收敛神色,表情肃然。 她一点也不想跟他解释谁烫了谁这种弱智的问题。 “你!” 纪慕寒最看不惯的就是周瑶之这副神情。 明明是她做错了事情,倒好像别人欠了她似的。 纪慕寒的视线情不自禁地往上看,周瑶之那双细白的手被麻绳勒出了深深的红痕,吊了这么许久,她的掌心一片通红,脸色却是煞白一片。 “慕寒……”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院子门口传来。 许依人袅袅娜娜地走进来,一双媚眼楚楚可怜,只有周瑶之能看到她进门时那一瞬间的得意神情。 曾经寄人篱下的许家表妹,倒是自己小瞧了她了。 “依人,你怎么过来了?” 纪慕寒收回了停在周瑶之手上的视线,小心地扶着许依人,好像怕她被风吹走似的。 “慕寒,姐姐好歹也是纪府的少奶奶,你这样做会不会……” 许依人柔声劝着纪慕寒,双手轻轻握住纪慕寒的手—— 她特意让那手上被烫伤的红痕显露出来。 纪慕寒果然眸中闪过一抹戾色: “她算哪门子少奶奶,罪人之后,成日只会惹是生非,留她在纪府已经是为纪府积德了。” “呵,纪少爷说得对极了,我哪配得上您这种福德深厚的人。” 周瑶之看不下去这两人的惺惺作态,忍不住出言讥讽。 没有人知道,她每说出一个字,都感到喉咙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姐姐,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慕寒他宅心仁厚,一定不会把您赶出去的……” 许依人凑到周瑶之耳畔,渐渐压低了声音,恶意地说道: “特别是在周家上下都死得一干二净的时候。” 周瑶之刚刚已经是拼尽全力才说出话来,现在听了许依人这恶毒言语,顿时心头气血上涌,浑身发颤,一股血腥从她嘴里直往外冒: “呸!贱人!” “啊!” 许依人惊叫一声,跌坐在地,双手紧紧地攥住纪慕寒,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纪慕寒扭头就想斥责周瑶之,却被地上满目的腥红给晃花了眼,周瑶之已然昏死过去。 “我不过是想告诉姐姐,即使周家已经……没想到,姐姐气性这么大,都是我不好……” 许依人看出纪慕寒目中犹疑,不由掐住了掌心,泪盈于睫。 纪慕寒搀起许依人,哄劝道: “又哪里是你的错呢?她不想做纪府的少奶奶,也得看纪氏的列祖列宗答不答应。来人,带少奶奶去跪祠堂。” 第2章 你找死 周瑶之是被坚硬而冰冷的青石板地砖给咯醒的。 然后她发现自己趴在纪氏祠堂的地面上,也不知道哪个好心的下人,还给她的头部放了一块蒲团做枕头。 只可惜啊,周瑶之看着蒲团上沾着的血迹,摇了摇头,估计是自己弄脏的。 她强撑着坐起身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双手又酸又痛,根本使不出力气,手上的勒痕过了一段时间,变得又青又紫,倒显得更加触目惊心了。 “姐姐,你受苦了。” 祠堂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一双精巧的绣鞋施施然跨了进来,是许依人。 周瑶之冷哼一声,根本不想搭理她。 许依人受到冷待,却没有恼怒,她静静地走近供案,捻起几根香点燃了之后,朝纪氏的祖先牌位拜了下去。 “呵……祖宗有灵,定不会保佑那些居心叵测的奸邪小人的。” 周瑶之凉凉地看着许依人的一系列做作动作,对着那一排排的牌位奚落道。 “莫非,姐姐以为,这些牌位如今还能保佑得了你?” 许依人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周瑶之如今都成了这副模样了,还这么自以为是。 “能不能保佑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历来只有正室才能入祖宗牌位,那些妾侍什么的,再得宠又有什么用?” 周瑶之就是看不惯许依人这种小人得势的样子。 明知道此时与她争吵毫无益处,可周瑶之就是忍不住。 当大家没看过,她以前依附于周家的时候,是怎么样百般讨好周家众人的吗? 现在周家没落了,许家飞黄腾达了,纪慕寒就迫不及待地娶了许依人这个贵妾。 枉她往日还以为纪家是什么样的书香门第,不过也是狗眼看人低的势利小人罢了! 许依人被周瑶之连番讥讽,终于维持不住自己优雅的笑意,怒极开口: “表姐素来天真,又岂会知道这正室和妾侍不过是一字之差,风水轮流转罢了!” 说罢,许依人仍然觉得不过瘾,眼珠一转,看向供案上的牌位…… “喂,许依人!你疯了!” 在周瑶之的嘶哑叫声中,许依人大胆地将纪氏祖宗的牌位,摔到了石砖地面上,然后回过头来,对着周瑶之挑衅地笑了。 一阵噼啪啪啦之后,许依人扬长而去,没过多久,脸色冷厉的纪慕寒和纪管家就赶到了祠堂中—— 正好看到周瑶之在着急地收拾着地上的牌位。 “周瑶之!你找死!” 纪慕寒是真的发怒了,他不管不顾地上前一脚将周瑶之踢翻在地。 纪管家噤若寒蝉,不管作声,少奶奶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辱及纪氏祖先。 周瑶之趴在地上,半晌没有出声,也没有动弹。 “装什么死?敢做还不敢当?” 纪慕寒稍微平息了一下怒火,硬声喝道,周瑶之却没有应他。 还是纪管家觉得不妥,上前轻轻推了一下周瑶之,这才惊惶地发现地上一滩血迹。 “少……少奶奶她……” 第3章 跪着才有诚意 “啊……” 额头像被什么敲击着,一阵阵的痛。 周瑶之痛醒了,一摸才发现额头上包满了布条。 她想坐起来,却感到全身上下的关节无一处不疼,整个人都像被人暴打了一顿。 这里是…… 她打量了周围一圈,发现自己居然还是在祠堂里。 自己身下躺着的,分明是一张床。 纪慕寒是打算让她在祠堂里睡觉?还是把自己关在祠堂里? “少奶奶。” 纪管家的到来让周瑶之知道了答案。 “少爷的意思是……为了让少奶奶平心静气,还请少奶奶在祠堂里休养,空闲的时候,也可抄写些经书供奉祖先……” 纪管家面无表情,眼中却闪过一丝不忍。 毕竟少奶奶现在的情况看起来有点惨,少爷还要自己来传达这么残忍的指令。 说是抄写“些”经书,实际上…… 看着几个下人搬进来的经书,估计纪慕寒把自己能想到的经书全给搬来了。 以她对纪慕寒的了解,不抄完这些经书是不会放她出去的。 这是打算让自己这辈子都在祠堂中度过吧? 周瑶之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了,是怕自己出了祠堂会打扰他跟许依人的幸福生活吗? “好。” 周瑶之没有打算为难纪管家,这让纪管家更加有些心虚。 “不急,少奶奶可以等康复了再开始抄。” 反正也不知道抄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周瑶之摇摇头,注意到了一个实际的问题。 “纪管家,书桌和座位在哪里呢?” 说到这个,纪管家脸色更丧气了,喏喏了许久才开口: “少爷说……要跪在供案前抄才有诚心……” 这话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觑着周瑶之的脸色就小心翼翼地离开了。 果然,周瑶之就知道纪慕寒没有那么好心,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 他甚至没打算给自己一个辩解的机会。 反正,周瑶之说了,纪慕寒也不会相信的,何必自讨没趣了。 周瑶之挣扎地下了床,挑了一本经书放到供案上。 并非为了纪慕寒的命令,只是想聊表心意罢了。 自我嫁入纪氏一门,不敢说多么勤谨,但至少未曾做过一件对不起纪氏的事情,纪氏列祖列宗若真有灵,教训一下你们的不孝子孙纪慕寒吧。 周瑶之心中默念,一气抄到了傍晚。 “咕……” 周瑶之的肚子响了起来。 她已经足足一天粒米未进了,还是在身上受伤的情况下。 这样下去,她还没病死,就要先饿死了。 难道这才是纪慕寒的真实目的? 周瑶之忍不住在祠堂内外搜寻了起来,终于,她在门口发现了一小碗冷粥。 这就是纪家给我送来的晚饭? 周瑶之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碗东西,与其说是粥,更不如说是一碗水里面放了两颗米,稀得能当镜子照了。 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周瑶之不用怎么挣扎,就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 有什么比得上性命更重要,何况比这糟糕的事情她不是也经历过了吗? 把空碗放回原处,周瑶之又继续拿起经书。 一股莫名的火热从小腹升起,犹如一股暖流,蔓延向她的全身四肢。 一碗冷水有这么大作用吗? 周瑶之为自己的变化感到奇怪。 不消一会,她的心跳如鼓擂,脸颊也开始发烫,饶是周瑶之未经人事,也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了。 刚刚那碗粥有问题! 周瑶之想推开祠堂的门跑出去,却觉四肢酸软,根本使不上力气。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哒哒,哒哒…… 她的身子更软了! 第4章 闹出人命 她想大叫,喉咙却像被人塞住了一团棉花。 “嘿嘿嘿,小娘子,莫非是在等我?” 一个猥琐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放着好好的正门不走,偏偏要从窗户翻进来,这人当然不是好人。 周瑶之眼角的余光一扫,是一个倒三角眼的男子,看面相就是十分淫邪。 难道自己的完璧之身要毁在这种人手上? 周瑶之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男子向自己扑来…… “啊!” 男子一声惨叫,捂着额角不住流血的伤口,两眼染上了怒色。 没想到这个女人,动都动不了了,还用牙咬住一根断簪子戳自己。 “还真是贞烈呢?看小爷一会怎么弄得你欲生不得,欲死不能!” 一边说着,男子一边脱下了自己的上衣,好让自己能够自由施为。 周瑶之的指甲已经深深嵌入了手心,手心传来的痛感让她没有完全昏过去。 她努力地扭了扭脖子,打量着边上的桌腿。 男子甩下裤子,再次咬着牙向周瑶之扑来。 是时候了! 周瑶之闭上双眼,拼尽全身的力气,将头往桌腿的锐角撞去。 供案上的物品受到震荡,纷纷掉了下来,往周瑶之身上砸,但她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她已经昏死过去。 她的额头本来就受了伤,还没有恢复,现在又撞这一下,伤口立刻就崩裂了。 血液很快浸湿了额头的纱布,顺着她的发丝往地面滴落,汇聚成一滩小小的血花。 “死……死……死人啦!” 男子没想到会发生这种变故。 一见闹出了人命,惊得裤子也顾不上穿,就想往外跑。 迎接他的是纪慕寒狠厉的一脚。 看着身无寸缕的男子和昏死的周瑶之,纪慕寒的脸色变了又变。 万万没想到,刚刚收到的密信竟然是真的,周瑶之竟敢在祖宗的祠堂中与其他男子密会!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男子已经跪地求饶,磕头如捣蒜起来了。 这人这样猥琐,周瑶之竟然肯与他幽会,果然是没有男人就不行了吗?! 纪慕寒心中又恼又恨,直接拿起棍子朝他劈头盖脸打去。 “你在这里干什么!” 打得手都脱力了,纪慕寒这才挥手让人把男子绑起来审问。 男子被打得鼻青脸肿,额头上的伤痕特别地引人瞩目。 自己刚才并没有用利器殴打过他,纪慕寒不由多看了那道疤痕两眼。 是周瑶之撞的? 纪慕寒的眼光不由在两人的额头上逡巡。 “大爷饶命啊,是这位娘子写信给我,让我过来的。” 男子晕头转向,也不顾众人在场,高声呼喊起来。 他的话成功地让纪慕寒脸色从阴冷变成发黑。 下人们从这名男子身上搜出了他所说的信,上面确实是周瑶之的笔迹,内容也确实是深闺寂寞之类的闺怨之词。只是…… “既然她让你过来的,为什么会撞成这样?” 纪慕寒总算头脑恢复了一丝清明,冷冷地打量着眼前这名男子。 男子一愣,他上哪知道去,他也不知道会闹出人命啊。 “许是,许是她太久没见到我了,一时激动……” 纪慕寒勾起嘴角。 听着这男子明显是胡言乱语,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心中泛起一阵愉快。 “把他拉下去,再找大夫来给……少奶奶医治。” 咀嚼着少奶奶这个词,他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第5章 三年没有圆房 十里红妆,大红盖头,周家嫡出的大小姐出嫁了。 满门勋贵,三代帝师,谁不知道周家的荣宠和富贵。 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和新科状元纪慕寒,好一对郎才女貌的佳偶。 更何况,纪慕寒还曾拜在岳父周泰门下,与周家有着不解之缘。 掀开盖头的那一刻,周瑶之看到的新郎,眼中没有欢喜,只有一片冰冷和厌恶。 “慕寒……” 周瑶之不解地伸出手想去牵纪慕寒。 她与纪慕寒不是第一次见面,甚至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她一直以为,纪慕寒是跟她一样满心欢喜地期待这场婚事的。 纪慕寒看到她的举动,神色冷厉地斥责道: “周家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吗?你的妇德哪去了?还是说,你见到哪个男子,都是这般随便?” “不是……不是!” 周瑶之从噩梦中醒来,嫁到纪府三年,她仍忘不了新婚那天时纪慕寒对她说的话。 那话就像一盆冷水,兜头把她从心心念念的美梦中浇醒。 春宵一刻值千金,洞房花烛夜,她独自一人在婚房中对着红烛垂泪。 从那日起,纪慕寒就没有再踏足过她的房间。 而自己嫁过来第二年,周氏就因举止不慎,被人告了个大不敬的罪名。 墙倒众人推,周氏的罪状也越来越多,最后竟落得个成年男丁满族诛灭,未成年流徙边关的下场。 周瑶之已经出嫁,又有纪慕寒求情,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因为……纪府上下本来就对自己很冷淡。 她只是没想到,纪慕寒会这么快又娶回一门贵妾。 三年恍如一梦,她现在才觉得,自己闺中时的那些幻想有多么可笑。 说不定,纪慕寒从一开始就不想娶自己,只是碍于父亲的面子…… 纪慕寒站在窗外,看着床上那个瘦削惨白的女人,跟曾经的她样子截然相反。 那一年,纪慕寒在周府第一见到周瑶之的时候,她是那样明媚活泼。世家千金小姐,多少人捧着哄着,她却那样眨着一双含着氤氲的大眼,看着自己…… 想起当年之事,纪慕寒的脸上突然泛起一股柔情,随后很快消散了。 就是因为这样,这女人才以为自己会对她的所作所为全然不知吧! 紧了紧拳头,纪慕寒这才跨了进去。 周瑶之见他进来,没有出声,只是这样默默地看着他,眼神无悲也无喜。 纪慕寒一看到周瑶之这副样子就来气,准备好的寒暄话语也不打算说了。 “周瑶之,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周瑶之好像刚刚看到他一样,哑着嗓子嗤道: “不知道纪少爷又打算给我安个什么罪名?” 她就不能学会好好跟我说话吗? 纪慕寒好不容易按下去的情绪立刻又爆发了: “你还用别人给你安罪名?祠堂这样干净的地方,你在里面做些什么肮脏的事情?” 自己撞得头破血流,纪慕寒依旧认为自己在与他人苟且。 周瑶之笑了起来,他是真的傻,还是急于给自己安罪名? “我做什么肮脏的事情,纪慕寒你不是最清楚的吗?我喝了纪少爷使人送来的好粥水,这才勾来了外间的猥!琐!男!” “你!少拖其他人下水!你怎么不说你本性就是一个淫贱的女人?” 纪慕寒气火攻心,明知那个男子鬼鬼祟祟,行事可疑,却忍不住指责周瑶之。 谁叫她婚前就已经失贞,却还隐瞒事实嫁与自己? 真当自己会畏惧周家的权势而忍气吞声么? 淫贱! 周瑶之怎么也没想到,纪慕寒竟然会用这个词形容自己。 她气得双目赤红,嘴里的话也不经大脑思考冲口而出: “纪慕寒!我嫁与你三年还是完璧之身!我是不是淫贱你不清楚吗?!” 第6章 我们和离 完璧之身! 纪慕寒想讥笑周瑶之,如此不顾女儿家脸面,这种话也可以说得出口。 可他嘴唇一再颤抖,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纪慕寒几乎是从周瑶之的房间里落荒而逃,他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混乱。 周瑶之是在糊弄自己? 可是这种事情一查便知。 那当年…… 周瑶之进山礼佛,被贼人绑架,失踪一天一夜的事情呢? 那事发生后,周家就一直含糊其辞,迅速地处理了此事,所以他一直觉得周家在隐瞒真相,自己更不曾细查! 周家已经没落了,想要找出当年的知情人,恐怕不难,是自己从没想过要去查罢了。 “慕寒,你最近太劳神了,我炖了一碗参汤……” 纪慕寒正准备着手调查,许依人端着一碗参汤来到了他的书房。 “这些事自有下人动手,你又何必这么辛苦呢?” 纪慕寒眼神一暖,拉住许依人的手。 “伺候人的工夫我做惯了的,又不是什么出身高贵的大小姐。” 许依人巧笑嫣然,话中似有所指。 “哦。” 她没有等到想象中,纪慕寒该有的怜惜、疼爱和对周瑶之的控诉,反而是一个空荡荡的哦字。 许依人不由心慌起来,扭头迎上的是纪慕寒若有所思、饱含探究的眼神。 当年,似乎就是许依人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嘴,纪慕寒才会那么了解周瑶之被绑架的事件。 “慕寒,你是在担心姐姐吗?我听说,姐姐伤得很重,你就别再跟她计较了。” 许依人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照样按之前的套路给周瑶之上眼药。 “嗯?我没打算跟她计较。” 纪慕寒一脸混不在意的样子。 许依人吃了个瘪,但她很快调整了有点扭曲的笑意: “那就太好了,我想姐姐也是因为太在意慕寒纳妾,才会找人来气你的。毕竟她还是纪府的少奶奶。” 看来许依人对周瑶之发生的事情很是清楚啊,连自己下令要封口的事情她都这么了解。 到底是下人们无视了自己的命令,还是许依人本来就知道这件事呢? 纪慕寒不知道,是自己起了疑心还是什么原因,怎么都觉得许依人说话是在暗指周瑶之与其他人苟且呢? “你说得对。” 纪慕寒不为所动,终于让许依人产生了一些警惕。 纪慕寒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周瑶之受了重伤让他同情起来了? 她果断地闭嘴不再提这件事了,虽然实际上她鼻子都快气歪了。 夜晚的星稀稀疏疏地挂在天上,被子里的人不老实地把被子踢到了一旁。 自己为什么又走到了周瑶之的房门口? 纪慕寒一边自我怀疑,一边看着床上那个伤痕累累的人。 白天周瑶之所说的话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活泼灵动的少女,收起了她的柔情,变得张牙舞爪、尖锐锋利? 纪慕寒叹了一口气,他们都已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从他知道周泰有意隐瞒女儿被绑架的事实,将女儿嫁与自己的时候,他就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忘记了他曾经在周氏门下学习时,对这个千金小姐也有过那样的思慕之心。 自己是不是对她太过残忍了? 纪慕寒伸出手,给周瑶之掖好被子,却发现枕下露出一个纸角。 “和离书?” 第7章 你欠我的 和离书三个字像钉子一样,刺得纪慕寒眼睛发红。 不知道为什么,即便在他最讨厌周瑶之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跟她和离。 纪慕寒气息有些不稳,他忍不住一把将那张纸扯了出来,却发现上面除了“和离书”三个字之外,只有几句话,“凡为夫妻,结两姓之好,前世……” 后面还有几个字,已被水渍洇开,变成一团团墨印,什么也看不清了。 “你……” 纪慕寒手抖了抖,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将和离书撕了个粉碎。 凭什么! 自己还没允许周瑶之离开,她就想跟自己和离? “你这个……” 纪慕寒想也不想就扼住了周瑶之的脖颈。 周瑶之在睡梦之中,突然觉得呼吸困难,被憋醒之后,才发现一脸凶戾的纪慕寒正在掐自己的脖子。 他想让我死? 这个念头像惊雷一样在周瑶之脑海中滚过。 是因为嫌我丢了纪府的脸面么? 空气越来越稀薄,周瑶之觉得自己快要昏厥过去了,看到她脸色涨成酱紫色,纪慕寒终于吐出一口浊气,松开了手。 “啪。” 纪慕寒将已经撕碎的和离书甩到了周瑶之脸上,碎片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落在被子上。 他脸色十分难看: “这是什么?” “咳咳咳……” 周瑶之好不容易喘上了气,只觉得喉咙里像被沙子刮过一样又干又痛,每一声咳嗽都像从肺里咳出来一样痛,她无力地抓住手中的锦被,哪里还有气力回答纪慕寒的问题。 “我问你这是什么!” 纪慕寒紧握双拳,愤恨地一拳砸在了床屏上,竟将紫檀木的床头砸出了一个凹洞。 周瑶之吓得全身一抖,硬压着嗓子: “我……咳,这不就是……” 这不就是和离书吗? 纪慕寒那么惊诧干什么? 自己离开纪府,让他跟许依人双宿双飞还不好? “就是和离书,周瑶之,谁准你写这种东西?我没准许你离开,你竟然敢写这种东西?” 纪慕寒微咪起双眼,将脸凑得离周瑶之极近,眼中满是暴戾和警告。 原来,是因为自己主动提出离开,让纪慕寒觉得丢脸了? 只准他抛弃自己,无视自己,却不准自己说要走? 呵…… 周瑶之脸上露出惨笑,让纪慕寒看得极不舒服。 “你笑什么?” “没什么……纪少爷没事的话,还是先离开吧。” 纪慕寒被这话哽了一下,大手握住周瑶之那精巧的下巴: “周瑶之,我警告你,别想挑战我的耐心,不要再跟我说什么和离的鬼话。” 他转身拂袖离去。 “为什么?你不是很讨厌我这个纪少奶奶吗?” 周瑶之嘶哑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纪慕寒脚下一顿,回过头去,对上的是周瑶之那饱含控诉和痛苦的双眼。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最后只说出一句: “周瑶之,这是你欠我的,你如果学不会安安生生,我不介意把你关起来!” 欠了他什么? 纪慕寒简直是在无理取闹。 眼前的乌黑双眸渐渐暗淡下去,再也不看他一眼。 “你听清楚了没有?” 纪慕寒皱起眉头,用手指戳了戳周瑶之的额头,却发现触手滚烫。 她生病了? “喂……” 纪慕寒正想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周瑶之却已闭上了双眼昏了过去。 第8章 谁出卖了周家 周瑶之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全身着火,却四处找不到冷水,她觉得自己就要被烧死了。 这时候,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冰凉的水潭,还没等自己往里面跳,水潭里的水就突然变成一股将她裹在里面。 燥热和不适终于消失了,全身每一个毛孔都是凉爽和畅快。 周瑶之睁开眼睛,发现坐在她床上的人是许依人,那一脸的笑吟吟,让她汗毛全都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姐姐终于醒了。” 许依人见周瑶之瞪大双眼似有些惊恐地看着自己,心情颇好。 “你……” 周瑶之想开口问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做什么,但一张开口,喉咙就生生地疼,嗓音嘶哑,根本说不出话来。 “姐姐急什么,你可以烧了整整一晚呢,要不是我来看你呀,说不定你烧死了都没人知道。” 许依人言笑晏晏,还好心地倒了一杯水递给周瑶之。 她有这么好心? 周瑶之才不相信许依人会救自己。 不过,自己应该确实是发烧了,要不然怎么会做那样的梦? 周瑶之一边小口喝水,一边心中有些黯然。 自己生了如此重的病,那人连问都不问一句,果真如此无情。 虽然她跟纪慕寒已然是一对怨侣,但她也没想到纪慕寒真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病死。 眼看着他对自己越来越厌恶,眼看着他另有佳人在怀。 她总有那一丝丝不切实际的妄念,哪怕有一天纪慕寒会发现自己一丁点的好,会念及与自己那稀薄的情意。 现在看来,却是自己想太多了。 周瑶之一声不吭地喝着水,许依人却不肯放过她: “姐姐莫非是在怨慕寒没来看你?慕寒昨儿晚上劳累过度,到现在还没睡醒,姐姐可别怪他。” 劳累过度? 是与许依人在床上劳累吗? 周瑶之嘴角微微勾起,扯出一个古怪的笑意: “不会。” 自己有什么资格怪他呢? 明知道他的心从来不在自己身上。 周瑶之心再痛,病再重,也不能换回纪慕寒的一点垂怜。 既然如此,又何必自作多情? “不会那就最好了……慕寒心中也是有姐姐的,昨日还念着,少时在周家求学,在书库中见过的一本书呢……叫做……叫什么明轩诗集来着?” 许依人似在回忆着纪慕寒说的话,眼角的余光却在瞥着周瑶之的反应。 她满意地看到,周瑶之的脸色,在听到“明轩诗集”四个字后,由红转青,由青转白,煞白如纸。 “哎呀,瞧我这脑子,我该去盯着下人给慕寒送早餐了,就不打扰姐姐了,姐姐好好休息吧。” 许依人嘴角噙着笑,得意地起身离去,就连周瑶之没有搭理自己都混不在意。 下人哪里轮得到许依人去盯着? 可是周瑶之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这上面了。 明轩诗集,明轩诗集! 周瑶之全身都发抖起来。 纪慕寒怎么会知道这本书? 周家最开始获罪,就是因了这本诗集上的一句诗: “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蜇龙知。” 皇帝如飞龙在天,周家却要向九泉之下寻蜇龙,不臣莫过于此! 因此诗悖逆,皇帝并没有公布具体原因,寻常人也不知道周家的大不敬之罪来源于此。 周家的藏书如何为外人所知,一直到周氏全族落败之时,尚是个未解之谜。 难道…… 难道纪慕寒如此怨恨我,竟陷自己岳家于不义? 还是说,纪慕寒本就打算以此为政治资本,出卖周家,向今上投诚? 怪不得,周家一败涂地,纪氏却是步步高升,鸿运当头! 周瑶之只觉喉头一股腥甜,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 纪慕寒,你竟如此薄情寡义! 第9章 离去 双手紧紧地攥着身上薄薄的锦被,手心几乎要攥出血来。 周瑶之无法相信,却又不得不信这个判断。 如果不是对那本诗集有深刻印象,纪慕寒怎么会对许依人说出诗集名字? 不管是不是纪慕寒将诗集宣扬出去,他也一定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她一直以为,周家败落,纪慕寒还愿意留下自己,多多少少对自己还有一些情分。 现在看来,自己竟是天真得紧了,也许纪慕寒是做贼心虚,是对旧日恩师的亏欠罢了! 周瑶之生生将那口鲜血咽了回去。 身上再痛,也比不过她心中的苦痛。 为什么父亲当年会收下这个狼子野心的恶徒做学生? 为什么自己会瞎了眼一样对他情根深种? 周瑶之不觉伸手去摸枕下那张和离书,却发现枕头下什么都没有。 她这才想起,和离书昨天已经被纪慕寒撕了个粉碎。 昨天她强撑病体,写了改,改了写,终究难掩心中痛苦,没有把那张和离书写完,就塞到了自己枕下,却被纪慕寒发现了。 周瑶之顿时觉得自己可笑。 自己还恋恋不舍,写得泣不成声,语不成句,焉知他人早视自己为绊脚石? 踉踉跄跄地扶着床沿站了起来,周瑶之走到了书桌前。 摊开一张宣纸,写下了和离书三个字之后,她还是忍不住手抖了抖,滴了一个墨点在纸上。 三年的时间,所托非人,周瑶之既怨且恨,可更有一股酸涩与痛苦在她心中来回磋磨。 深吸一口气,她再次提笔,将和离书内容写完。 纪慕寒,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愿此生不复相见。 将和离书端端正正地压在镇纸下,周瑶之又收拾了几件衣服首饰,这些都是当年周家给她的嫁妆,至于纪府的东西,她一样也不会带走。 要不要去跟纪慕寒告别? 犹豫了片刻,周瑶之终究还是鼓不起勇气去面对纪慕寒,面对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 想起纪慕寒之前对她的态度,哪怕纪慕寒只是虚伪地挽留她,周瑶之可能就会丧失离开的果断决心了。 反正,以后有许依人照顾他,他们一定会过得很好吧。 想到这里,周瑶之的胸口还是一阵阵刀刺般的疼。 算了,她摇摇头,打开了房门,不想再去想那两个人。 门口果然一个下人都没有。 也是,纪少奶奶不过是空有名头罢了,想来许依人的院子门口,有的是下人献殷勤。 周瑶之自嘲一笑,没有人正好,倒省的自己多费唇舌了。 虽然,自己说要出门,也未必有人会拦着,不过到底是平添麻烦。 穿过回廊和小花园,一路小心翼翼,左顾右盼,周瑶之径直走到了角门,都没有遇到半个下人。 今日倒也奇怪了,偌大的纪府竟如此安静。 平日里,纪府的下人来回穿梭,随时都可能遇到。 不过周瑶之无暇去想这些,此时正是给她出走添了不少方便。 她正想伸手去推开紧闭的门板。 “姐姐,你这是要去哪啊?” 第10章 有没有夹带 是许依人! 周瑶之警惕地扭过头,看着似笑非笑的许依人。 她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她是打算把自己抓回去吗? 许依人咯咯地笑了起来:“姐姐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你在这里干什么?” 周瑶之话音刚落,许依人身后冒出了几个丫鬟,将周瑶之团团围住。 “姐姐这话说的,我只是听说,姐姐要离开纪府了,特意来送一送姐姐。” 许依人笑意更盛。 这个瘟神终于自己要走了,倒省的自己耗费力气了。 周瑶之不走,自己怎么名正言顺地做纪府少奶奶呢? 周瑶之盯着许依人的笑颜,她怎么会知道自己要离开呢? 看来,是自己的和离书已经被看到了,恐怕已经送到了纪慕寒手上了? 呵,纪慕寒到底是想清楚了,还是让自己走的好,免得自己这个罪人之女,败坏了纪府的名声。 “是,我要走了。” 周瑶之点点头,懒得再跟许依人废话。 既然他们没有阻拦自己离开的意思,自己索性快些走。 “慢着。” 一双纤手挡在了周瑶之面前的门上,朱红色的蔻丹和金光闪闪的护甲在阳光照射下反射着金光。 “你又想干什么?” 周瑶之搞不懂,这个许依人整天缠着自己干什么? “姐姐,你这一离开,可就不回来了,我们好歹也得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夹带纪府的东西出去呀?” 许依人笑得柔情蜜意,说出的话却极其恶毒。 看着周瑶之的脸色由红变青,由青变紫,许依人这才觉得心中出了一口恶气。 谁让周瑶之整天一副大家闺秀的高贵模样,明明已经落魄到如此境地,还摆出那样的姿态给谁看? 现在还不是灰溜溜像个丧家之犬,要从角门里出去? “你!这是我带过来的嫁妆,并没有纪府之物!” 周瑶之气结,心头满是屈辱,半晌才忍气吞声地强调。 她并不想在这个关节眼还跟许依人起冲突。 “那可说不准了,来人啊!” 许依人依旧笑着,手一挥,那几个丫鬟就将周瑶之按住。 “许依人,你敢!” 周瑶之见自己的包袱被丫鬟夺去,不断地挣扎,一边切齿地瞪着许依人。 “那你就看看我敢不敢?周瑶之,你还分不清楚主次吗?你猜是谁让我来这里的?” 许依人凑近了周瑶之的耳边,轻声呢喃。 是啊! 周瑶之全身一震! 谁在纪府是当家作主的人? 还轮不到许依人。 是他!分明是纪慕寒! 他恨自己,竟敢主动提出和离,让他失了面子。 所以,就要在自己这里找回来。 纪慕寒怎么可能让自己开开心心地走出这个门呢? 许依人满意地看着周瑶之的反应,这才抬了抬下巴,示意丫鬟们搜查周瑶之那简薄的包裹。 “姨奶奶……” 一个小丫鬟匆匆跑过来,打断了她们,附在许依人耳边说了些什么。 许依人脸色微微一变,摆摆手: “既然都是姐姐自己带来的,就这样吧,把她‘请’出去。” 第11章 被人抓捕 “啪!” 周瑶之被丫鬟们丢到了门外,角门砰一声关上了。 同她一起被丢出来的,还有被丫鬟们翻开、散落一地的包裹。 周瑶之蹲在地上,捡起一块碎成两半的玉佩。 玉佩的花纹很简单,是龙凤合欢,寓意成双成对,龙凤呈祥。 这是周瑶之早亡的生母给她留下的。 母亲临终前说,不能亲眼见到瑶之出嫁,只能让这块玉佩陪着她,替她守护女儿。 可惜,母亲的心愿终究没有实现,她的姻缘也不怎么样。 周瑶之紧紧攥住手中的玉佩,锋利的断裂面在她手中划出血痕,血珠从她的掌心不断往下滴落,给玉佩染上了鲜红的血色。 周瑶之似乎没有痛觉,她只是这样握着,面无表情。 过了好一会,周瑶之才把包裹重新收拾好,现在这是她的全副家当了。 她没有家人,没有朋友,甚至连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周瑶之摇摇头,自己就这么跑了出来,如果不快点找个地方住下,再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很快就要流落街头了。 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 周瑶之还没走到城门口,天色骤然大变,一转眼间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周瑶之身上,把她全身浇得湿透。 这是老天爷都看我不顺眼了么? 周瑶之躲在城外的破庙里瑟瑟发抖,她觉得身上有些发冷,干脆也顾不上什么仪态,直接坐到了地板上。 雨声渐渐小了,倒是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这里是城外,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难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周瑶之心头警觉顿起,忙把身子贴得离地面更近些,免得被庙外的人发现了自己。 随后她竖起耳朵,想听清外面的说话声。 “你们见过这个女人吗?” “没有没有……” 很显然,这些人在找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偷盗了主家的财物,但是如果有谁胆敢窝藏,一定会按律同罪,重重处置。如果谁看到这个女人,向我们提供线索的,纪府大大有赏!” 纪府! 这京城中有几个纪府? “就是城东纪氏!” 那些搜捕的人生怕路人不知道主家的权势,大声吆喝道。 果然是纪慕寒! 原来他根本不打算放过自己! 他先假意让许依人放自己走,再说自己偷取了他的财物,要把自己抓回去…… 周瑶之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女子,在这世上无依无靠,举步维艰。 本来要生活下去已经很是困难了,而纪慕寒竟要断了她最后的生路。 现在,背上了偷盗主家的罪名,周瑶之想要找到什么活计也很难了。 说不准,一出了这个破庙就被人给抓回去了。 纪慕寒是想让自己坐牢? 呵,周家的后人罪女,在纪氏的恳求下,得到宽宥,却仍不珍惜,反而恩将仇报,盗窃自己恩人的财物,终于落网。 好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好一个苦心筹划的阴谋! 纪慕寒,你是不是不让我们周家全部人陪葬你就不罢休? 第12章 别想逃 “站住!站住!” 深夜的郊外,还有零零星星的雨点从天上往下飘。 一个衣衫凌乱、狼狈不堪的女人抱着自己的包裹,拼命地往前跑。 她的脚腕被野草割出一道道伤痕,可她全然顾不上。 这女人不是周瑶之又是谁? 周瑶之特意在破庙中躲到了半夜三更,想趁夜深人静的时候,跑出京城。 她万万没想到,刚走出破庙没多久,就有一个农民发现了她。 原来,周瑶之的画像早就被纪府贴得到处都是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想到纪府会有重赏,农民连忙大声呼喊,把整村的人都叫来追赶周瑶之了,周瑶之俨然成了他们眼中的猎物。 他们本就是当地的村民,对这里的地形要比周瑶之熟悉得多。 周瑶之只能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撞,朝着一个方向拼命跑。 耳边传来的是她急速的喘气声,还有因为快速奔跑而带起的阵阵风声。 渐渐地,她的体力越来越跟不上,只剩下双脚还在麻木地往前奔跑。 毕竟周瑶之不过是个深闺少妇,最近又大病了一场,身体也很虚弱,哪里能跑得过这些常年劳作的村民? “在那边!她往那边跑了!” 一个粗声大气的男人声音离她越来越近。 “嘿嘿!还想跑?” 周瑶之两脚离地,被人像拎小鸡一般拎了起来。 眼前这个男子,身形高大,壮如铁塔,黝黑的脸色在月光之下竟有些反光,面相并不是奸诈狡猾之人。 他借着月色,也看清了周瑶之的长相。 这女人一张煞白得几近透明的小脸,下巴尖尖一握,虽然鬓发乱七八糟,脸上不着脂粉,却仍能看出长相十分姣好,有几分楚楚可怜的风貌。 壮汉微微失神,过了一会才粗着嗓子说道: “好好的样貌,做什么不好,为什么学人做贼?” 见这壮汉似乎对她起了同情之心,周瑶之壮起胆子,哀求他: “这位大哥,我是冤枉的,就是因这样貌引起了主人家姨太太的妒忌,才想把我抓回去折磨我,求您放过我吧!” 壮汉听了周瑶之的话,愣了一愣,手一松,周瑶之跌到了地上,她不敢放松心神,赶紧爬起来跑开了。 “哎?谁让你跑的?” 壮汉立刻清醒过来,深觉自己上了这女人的当。 这女人说的是真是假他不知道,可那纪府的悬赏可是真的。 再说了,让这女人从他手里溜走了,等下说他犯了窝藏之罪可怎么办? “你再跑,可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壮汉咬了咬牙,从背后取下了农村家里土制的猎弓。 这种猎弓体形不大,杀伤力不强,当然比不上军队用的那些,不过打个把小兔子还是可以的。 虽然纪府没有说抓到女贼要怎么处置,但依壮汉想来,这娇弱的女子也偷不了多少东西,罪不至死。 壮汉也不忍心伤了她的性命,若不是周瑶之一再逃跑…… 把准心对准了女子的肩膀,拉紧了弓弦,箭已经就在弦上,壮汉还是再喊了一声: “小贼!再跑爷爷可就真的不客气了!” 周瑶之不敢回头,依旧不要命似的狂奔。 只听“嗖”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破空而至,向她的后背心袭来—— 第13章 把你关起来 周瑶之应声倒地,只来得及听到一个惊异的男声“咦”了一声。 壮汉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看,一根箭矢从周瑶之的右肩胛直直戳了进去,只剩尾巴的羽毛闪烁着寒芒。 这还是因为周瑶之刚刚听到声响,稍微偏了偏身子,不然早被一箭穿心了。 血从女子的背部不断渗出,很快她背上的衣衫全部变成了血色。 这…… 刚刚壮汉还在呵斥,这女子就已经倒下了。 看这箭矢的做工精良,根本不是他们土制的农家土箭可比。 而且放箭之人的目标,好像是想置女子于死地一般。 到底是谁干的? 壮汉难掩心中的惊诧,四处打量,却只能看到摇曳的树影。 “嗨,也不知道你这是……” 这箭伤如果不救治的话,女子很快就没命了。 犹豫了片刻,壮汉还是把周瑶之扛到肩上,抬回了村里。 “周瑶之,周瑶之……” 有谁在唤她? 这声音听起来如此耳熟,是纪慕寒? 怎么会是纪慕寒? 周瑶之努力想睁开双眼,却发现眼皮好像被黏住了一样,一直睁不开。 那声音渐渐地变小了,好像越来越远了,也许,是幻觉? 没想到,我被他害到如此地步,还依然会梦到他,真是…… 周瑶之也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周瑶之终于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在一间农村的土房之中,光线昏昏暗暗的,过了半晌,她才看清,对面那个男人。 “是你?” 周瑶之的声音惊醒了那个坐着打瞌睡的壮汉,他就是那晚抓住了周瑶之的人。 “哎,你终于醒了。” 壮汉还想说什么,周瑶之却从床上坐起,跌跌撞撞就想往外跑。 直到这时,周瑶之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人绑住了。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这壮汉怕自己跑了,才把自己绑住。 “大哥,我求你放过我吧,我包裹里还有一些银票,我可以全都给你,只要你放我走。” 此时屋内只有壮汉和自己,只要壮汉肯放自己走,就还有希望。 谁知壮汉听了周瑶之的恳求,嘴唇嚅嚅了几下,然后摇了摇头。 不行? 周瑶之还想再求,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个身着锦缎长衫的身影站在门口,双手负在身后,长身玉立,正是纪府的大少爷纪慕寒! “放你走?你还想走去哪?” 他全身散发着一股寒气,语气是毫无情感的冷漠。 “纪慕寒……” 周瑶之紧紧咬住自己的双唇,否则她怕自己忍不住会痛骂出声。 直到嘴上已经被咬出了血痕,她才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你不是已经答应放我走了吗?” “答应?还有这回事?我怎么不知道?” 纪慕寒凝视着周瑶之,声音中像藏了冰块一样。 “我看你是记性越来越不好了,你忘了我说过,你欠我的,八辈子也还不清,如果你想走,我不介意把你关起来……” 壮汉见情势不对,早就趁他们争执的时候,贴着门缝溜走了。 “你!” 周瑶之一口气提不上来,憋得脸色通红。 她怎么会想到,向来自诩儒雅的纪慕寒,竟是个如此无赖的人? “来人!” 纪慕寒没有再看周瑶之,他对着门外喊了一声,几个身强力壮的仆役立刻冲了进来。 “把纪少奶奶给我‘请’回去!” 第14章 休想走 “纪!慕!寒!” 周瑶之被气了个倒仰,只觉得一口恶气直往心头涌。 纪慕寒背过身去,看都不看她一眼。 仆役们谨慎地将周瑶之围住,这才解开了她身上的绳索。 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手脚的同时,周瑶之已经看清了自己身处的这间小屋子。 很明显,这是一间常见的乡村土屋,四面都是黄泥所筑成。 这里只有一个出口,就是纪慕寒站着的那个门口,还有屋顶上一个破烂的小窗户。 那窗户要让一个瘦弱女子钻过去都很是困难。 除此之外,想要从这里其他地方逃出去,是绝无可能了。 更何况,眼下还有一群极为强壮的仆役围着自己。 他们眼中的警惕神情在告诉自己,休想逃走。 难道,自己要就此束手就擒,乖乖就范? 周瑶之咬着薄唇,她不甘心。 “周瑶之!你这是干什么!” 这是纪慕寒气急败坏的怒喝声。 “少奶奶不可!” 仆役们吓得倒退了几步,面面相觑。 在他们的注目之下,周瑶之掌中握着的金钗,已经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这位满面病容的纪少奶奶,因为连日的逃亡奔波,身子十分虚弱,有如风中的树叶一样摇摇欲坠,她的手也因为体力不足而不断地颤抖。 为了不让自己因为脱力而跌掉了这支金钗,周瑶之用力地将金钗顶在脖颈处。 一道鲜红的血痕带着血珠,已经赫然出现在了周瑶之白皙的脖子上。 “放我走!” 周瑶之不顾身上各处的疼痛,直视着一脸暴怒的纪慕寒。 他的眼神在周瑶之的血痕上停留了一瞬,立刻就移开了。 “放下你的金钗!你还能走去哪里?!” 这冷硬的话语里,似乎多了一些妥协的意味。 呵,走去哪,走去哪也比回到纪府好吧? 难道要她回去,继续面对这样无情无义的夫君,和那口蜜腹剑的表妹吗? 纪慕寒是怕被世人嘲笑,他居然被一个孤女给遗弃了。 还是非要跟自己过不去,就是不愿意见着自己好过? 不,她决不要回去。 “纪慕寒,我与你已再无瓜葛!你管我要去哪里?” 再无瓜葛! 这四个字大大地激怒了本已有些冷静的纪慕寒。 “周瑶之,你做梦!这辈子,为奴为婢你也只能在我身边!” “凭什么?” “就凭你是我纪慕寒的原配发妻,就凭你对我的亏欠,就凭我是纪慕寒!” “哪怕……我死在你面前?” 周瑶之缓缓闭上了双眼,却依旧听到了那个冷血无情的男人的话语: “你死在我面前,我便为你收尸!你生是纪家的人,死了也是我纪家的鬼!” 是啊,她怎么还会对这种男人有期待? 恐怕,周瑶之就是现在死在他的面前,他的眼皮子也不会动一下吧。 “纪慕寒,我恨你。” 她平静而轻缓地说道,两行清泪却控制不住地往下留。 在仆役的惊呼声中,周瑶之扬起手中的金钗,毫不犹豫地向自己的脖颈处用力刺去。 第15章 少爷的丫鬟 周瑶之睁开双眼,打量着周围。 她发现四肢有些沉重,抬眼一看,自己的手脚竟都被锁上了精巧的银链。 我没有死? 她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只记得自己拿金钗朝脖颈刺去,接下去的事,却是全都忘记了。 周瑶之试着想要挣断银链,却发现压根动弹不得。 “别白费力气了,这可是为你量身定做的,里面铸了生铁,拿寻常钢刀都砍不断。” 一个面生的婆子站在周瑶之面前,面色古怪地看着她。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周瑶之惊道。 “老身是这府里的刘妈妈,奉命来调理少爷的贴身丫鬟的。” 说罢,她从袖中掏出一张纸,甩到了周瑶之脸上。 “卖身契……周瑶之?你,这里是哪个府?” 周瑶之心中升起一股不祥预感,颤着声音问道。 “自然是纪府,你这丫鬟,看来还要学很多啊。” 刘妈妈不满地瞪着周瑶之。 刘妈妈的答案犹如一道惊雷,劈得周瑶之满脸无措。 我怎么可能变成了少爷的贴身丫鬟? 还有卖身契? 是他! 周瑶之突然间明白了过来,一定是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纪慕寒做了什么手脚,把自己签订了一份与纪府的卖身契! 纪慕寒现在已经无耻到不敢来见自己了吗? “我不做少爷的丫鬟!你们休想!” 她激烈地朝刘妈妈喊道。 “放肆,纪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刘妈妈不急不恼,早就有人告诉她,这是个难缠的丫鬟,务必要好好调理一番。 见周瑶之仍旧倔强地瞪视自己,刘妈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你,你想对我干什么?” 刘妈妈不知道做了什么动作,周瑶之便觉得四肢传来一阵剧痛,犹如无数密密的针在刺着。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刘妈妈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可周瑶之身上却是一阵痛过一阵,痛得她头昏脑胀,根本无法思考。 “我,我错了,放了我吧,我错了……” 周瑶之终于开口求饶,刘妈妈却没有轻易放过她: “丫头,要是下次再说这话,可没这么好过了。” “我……我知道了……” 刘妈妈这才停下,又拿起戒尺驱赶周瑶之走出房门。 虽然锁着银链行走不便,刘妈妈可不会手下留情,只要周瑶之动作稍慢些,腿上便会多出一道红痕。 “进去。” 刘妈妈往一处僻静的小院一指。 即便隔着半里地,周瑶之也能闻到里面散发出来的浓烈恶臭。 “进去……做什么……?” 已经猜到了小院是做什么的,周瑶之浑身颤抖,不愿前行。 话音未落,戒尺“啪”地一声落在她脸颊上。 “让你进去便进去,多什么话?” 勉强走到了小院门口,周瑶之终于抑制不住胃里的翻腾,拼命地作呕起来。 她忍不住推开刘妈妈,死命往回跑。 且不说周瑶之浑身是伤,就是这两条链子一锁,她也根本跑不快。 没几步就被刘妈妈按倒在地,劈头盖脸一顿打: “看来你还是学不会听话。” …… 周瑶之被丢进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她只觉得自己摔在了什么湿漉漉的东西上,触手可及的地方俱是粘腻。 强烈而浓厚的恶臭气味不断钻进她的鼻腔,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啊!” 似乎有什么爬到了她的腿上,周瑶之忍不住惊叫了起来。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呕……” 一阵阵的恶心涌上心头,憋得她脸色潮红。 周瑶之感觉自己似乎连苦胆水都要吐出来了。 她几近崩溃地拍打着房门,却没有人回应她,房门也被人牢牢地锁住了。 “求你了刘妈妈……放我出去……我会听话的……” 房中的挣扎和哭喊声渐渐弱了下去。 院子外,刘妈妈这才讨好地看着许依人的贴身丫鬟: “小红姑娘,姨娘可还满意?” “不错,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给我看好了,可别让她跑了。” “姑娘放心好了。” 第16章 只是意外 “少爷。” 纪慕寒踉跄了一下,让纪管家十分忧心。 少爷大病未愈,又亲自出去寻少奶奶,这病得越发厉害了。 “无妨。” 纪慕寒摆了摆手。 他也不知道强留下周瑶之是对是错,但眼下只有这个办法,才能不让周瑶之在外颠沛流离,寻死觅活。 签卖身契也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 回想起找到周瑶之时的场景,纪慕寒甚至有些后怕。 若不是有随行的大夫及时诊治,恐怕周瑶之的右手已经废了。 “查清楚放箭的人是谁了吗?” “已经派人去查了。” 沉默了一会,纪慕寒才低低地说道: “那……那事呢?” 纪管家心有所感: “少爷说的那事……这些年,周家的人的死的死,散的散,前几日,我们才打听到一个从前周老爷周泰身边的贴身小厮,正准备去寻找他的下落呢。” 纪慕寒有些乏力地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他有心想去看看周瑶之现在的情况,却又怕自己一出现,反倒惹得周瑶之情绪激动起来。 “少爷想去看看……少奶奶吗?” 纪管家察言观色,哪里不知道纪慕寒现在的心思。 说来奇怪,少爷之前恨少奶奶恨得牙痒痒,可少奶奶一提和离,他又气愤难平。 “罢了,今晚再去吧,免得……” 免得惹了她的眼,平白又生出一些纷争来。 直到夜间,纪慕寒才深深地后悔,自己没有早些去看周瑶之。 “刘妈妈,我错了,我错了,你放过我吧,我会听话的。” 听到周瑶之被关在这里,纪慕寒已心道不好。 待他打开房门,周瑶之哪还管得了三七二十一,扑上来就是一通磕头,身上的锁链也被带得叮叮作响。 她向来爱洁,哪里受的住这个折磨。 刘妈妈,纪慕寒的眼神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也顾不上脏不脏,一把拉住了周瑶之的手: “瑶之,是我啊,瑶之!你看看清楚!” “你……是你……” 见到这个害了自己全族,又把自己绑回来折磨的仇人,周瑶之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栗起来,一半是因为气恨,一半是因为惊惧。 直到纪慕寒将自己带离了那间恐怖的小房子,又找人取下了锁链,她才渐渐冷静下来。 难道,这一切都是纪慕寒的诡计,先找人恐吓折磨她,再自己出来救她,好让周瑶之死心塌地? 可是她的确是怕极了,怕极了那种感觉。 皮肉之苦也就罢了,那种令她恶心又无法逃脱的记忆,周瑶之不想再受第二遍。 为着这个,周瑶之竟安安静静地任纪慕寒摆布,不论他说吃饭还是喝水,周瑶之都没有表示反对。 她这般奇异的沉默,自然引起了纪慕寒的注意。 他不希望周瑶之对自己痛恨唾骂。 但看到这样静默的周瑶之,不知道为什么,纪慕寒心里一阵痉挛。 “瑶之!我不知道她们会这样做!你不必这么怕我的!” 纪慕寒急迫地低吼,若不是怕再次吓到周瑶之,他简直想抓起她的肩膀。 “是吗……” 周瑶之只是低低地呢喃了一句,表示回应。 “我都说了,这只是个意外,你非要用这种表情对着我吗?” 纪慕寒也来气了,这又不是自己唆使的。 意外? 周瑶之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出了眼泪。 “若我把你关到那种地方一天,再跟你说这只是个意外,你觉得如何?既然是意外,你怎么不惩治背后的主谋?你为何要护着那个人?” 面对周瑶之的责问,纪慕寒一下噎住了。 “我的卖身契也是意外吗?把我锁住也是意外吗?纪慕寒,你何必这么两面三刀!” 周瑶之不依不饶,接连追问。 “好好好!就当我今晚来错了!” 纪慕寒无言以对,一甩袖子离开了。 只是走到门外,他仍旧有些不放心,瞪了纪管家一眼。 “少爷放心,刘妈妈已经处理干净了,其他人不会再靠近这间房子。” 今天发生的意外,也让纪管家有些惧意,万一周瑶之真出了什么差池…… 想到这里,纪管家决定要更加努力地追查当年之事。 第17章 快睡吧 周瑶之紧了紧身上的薄被,依旧觉得浑身发痛。 即便已经刷洗了许多遍,皮肤都快被搓破了,她好像还是能闻到那股异味。 刚刚一时气急,她又冲撞了纪慕寒。 虽然纪慕寒并不承认是自己所为,可要是再把她抓进去那种地方…… 她宁愿死了,周瑶之暗暗掐住手心。 一整晚,周瑶之都昏昏沉沉的,睡上片刻,就被噩梦惊醒。 半夜,一个厚实的怀抱将她搂进怀中。 周瑶之在迷糊之中,竟然觉得有些安心之感。 不过,她很快就惊醒过来:难道又是谁有意为之? 感受到周瑶之的动静,那人开口了: “是我。” 那人嗓音低沉温厚,手依旧紧紧地搂着她。 是纪慕寒? “你……” “快睡吧。” 纪慕寒叹了一口气。 果然不出他所料,周瑶之今天受了惊吓,晚上便难以入眠。 毕竟是他的疏忽导致,所以他还是放不下心要来看看。 周瑶之弄不懂纪慕寒的打算,难道他觉得有愧于自己? 不过,被纪慕寒这么一抱,她只觉得心脏不再悬在半空,似乎连身上的不适感都减轻了很多,眼皮也开始上下打架起来。 纪慕寒没有等到周瑶之的回应,却听到了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她睡着了。 周瑶之睡得安心,纪慕寒却睡不着了。 那天,他知道周瑶之趁自己病着,直接逃出了纪府,真是气愤难平。 过后一想,纪慕寒也不知道自己是恼恨多一点,还是害怕多一点。 害怕什么呢? 当他看到周瑶之后背中箭昏迷的时候,他在想,也许是怕周瑶之就会就此消失在他的生命里吧。 怀里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女人动了一动,皱起了眉头,神情很是嫌恶。 “走开,走开……” 她低低地呢喃着,却是没什么力气地蹬了两下。 “不要……爹……不要走……” 周瑶之伸手想抓住什么,最后还是无力地垂下了。 她还是放不下吗? 周泰因大不敬而获罪,虽然纪慕寒也曾上疏求情,最后却也只求来了对周瑶之的宽恕。 那还是看在周瑶之是出嫁女的份上。 皇上为何突然勃然大怒? 纪慕寒双眸一沉,还没想清楚此事,却被周瑶之又蹬了一脚。 原来她睡觉这么不老实。 他忽又想起那日,周瑶之愤恨地对自己说,嫁与自己三年,仍是完璧之身。 不知怎的,纪慕寒心中涌起一股热流。 第二天,周瑶之醒过来时,床榻上整整齐齐,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浑身的淤青和伤疤,提示着她昨天的经历。 难道是自己在做梦? 看着床头的伤药,周瑶之有些恍惚。 身上的伤疤会慢慢消失,心里的伤口恐怕却难以愈合。 这一天却没人再来招惹周瑶之,而且到了午饭、晚饭的时间,还有仆役送饭过来。 周瑶之悄悄地打开窗户看出去,看到门口有几个健硕的婆子。 难怪,纪慕寒变了个法子把自己关起来罢了。 既然已经死过一次了,周瑶之倒想好好打算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第18章 两个月的身孕 一转眼,两个月过去了。 周瑶之在这个小房子中待了两个月,她似乎也已经习惯了在这间小小的房子中行动。 虽然没有人来骚扰她,门口把守的人却也不准许她外出。除非会飞天遁地,不然是不可能从这间小房子里逃跑的。 难道自己要被关在这里一辈子吗? 她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女人,不知道外间世事的流转。 周瑶之想起之前的事情,都觉得仿佛过了许多年一样。 她不免颓丧地想着,以自己的能力和体力,恐怕是难以逃出纪府的掌控了。 房门吱呀地打开,两个婆子恭敬地对她说: “少奶奶,黄大夫来了。” 周瑶之见怪不怪,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自从自己被关在这里,黄大夫几乎隔三差五就会来。 也不知道是纪慕寒良心有愧,还是自己得了什么厉害的大病。 黄大夫今日诊得特别认真,又分别把了周瑶之左右手的脉,最后,他皱着眉头站起身来,丢下了一颗惊天炸弹: “少奶奶既然有了身孕,就该住到宽敞些的地方,这里这么逼仄,不利于少奶奶养胎,我这就去跟纪少爷说一下。” …… “你说什么?” 周瑶之呆住了,连带着手上的茶杯也摔了个粉碎。 这少夫人莫非是欢喜得傻了? 纪少爷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把一个孕妇关在这里。 黄大夫心里直摇头: “我说,少奶奶已经有了身孕,约两个月了。” 两个月? 周瑶之的脑袋嗡嗡作响,连黄大夫什么时候离开也没发现。 难怪,自己已经两个月没有月信了,由于周瑶之一直病痛缠身,她也并没有太关注这些小事,更不觉得有没来有什么不对。 两个月前,就是自己逃出纪府的时候。 该不会,自己又中了谁的诡计? 她又想起那天晚上,那个温厚的怀抱,莫非那不是梦? 纪慕寒真的一时头昏,跟她……? 可是…… 周瑶之摸了摸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的肚子。 如果她真的有了纪慕寒的孩子,她该怎么办? 如果她没有发现,纪慕寒可能是害死父亲的真凶,也许她会欣喜若狂,会把这孩子视若珍宝,小心翼翼地呵护,期待着它的到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担忧、踌躇。 周瑶之觉得,自己受苦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连累一个无辜的生命? 几乎是本能的拒绝,周瑶之已经暗自决定,没必要让这个孩子出世。 纪慕寒许是听了黄大夫的建议,将周瑶之搬到了一个大一点的房间,然而依旧不许外出。 而且,纪慕寒甚至连来见周瑶之一面都不曾。 如果不是他的孩子,他怎么会给周瑶之换住处呢? 唉,可怜的孩子,想必你的父亲对你的到来,一点都不期待吧。 周瑶之突然心中一颤,好像一只软软的小手在她心中挠着。 就因为自己和纪慕寒这样的关系,她的孩子,就连到这世上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自己这样的想法,对它真的公平吗? 第19章 找到证据 最近几个月,纪慕寒每天都很忙,忙到几乎连跟许依人见一面的时间都没有。 这让许依人心中十分不安。 几月前,她趁着纪慕寒生病高烧的时候,将周瑶之放走。 纪慕寒醒来之后,许依人推脱说是周瑶之留下和离书自己逃出府去的。 虽然事后纪慕寒并没有责怪许依人,也依旧让她打理纪府事物,可是以许依人的察言观色能力,还是发现了纪慕寒对自己的冷淡。 而且,纪慕寒连夜发布了通缉令,还亲自去将周瑶之抓回来,关在小屋中,不让其他人接触。 许依人派去折磨周瑶之的刘妈妈也不见了踪影…… 许依人紧紧掐住手心,纪慕寒不是很厌恶这个贱人的吗? 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对这个贱人产生了同情? 她忍不住找了个理由,以冬日纪府施粥的名义,来找纪慕寒。 “依人,你来了。” 纪慕寒淡笑着拉起她的手,心中已然是十分厌恶。 这两个月,纪管家派出去的人,查回来不少消息。 竟是桩桩件件背后都或多或少有着许依人的影子。 看来,自己以前太过小看这个女人了。 “寒冬将至,那些贫苦人家或许会缺衣少粮,我们纪府若能够搭个粥棚,也能给京师的百姓一些帮助。” 许依人当然不是平白无故善心大发,若能以纪府女主人的名义出去施粥,以后她也算在纪府站稳了脚跟。 “依人,你真是心地善良,此事让纪管家依照惯例去办便可。” 纪慕寒语气满是欣赏,却没有让许依人如愿。 他心中倍觉讽刺,许依人若真是有善心,又怎么会派人去追杀周瑶之? 那个放箭之人已经被纪管家抓住,受不住刑,坦白了一切。 有人让他一定要找到机会,让周瑶之死在外面。 谁知道周瑶之最后还是被救回来了? “慕寒,这没什么的,都是我应该做的。” 许依人羞涩地低下头,却是暗自恼恨。 此计不成,她只能另寻他法了。 …… “少爷……” 纪管家战战兢兢,递上了一叠收集回来的材料。 这上面的内容太过惊人,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纪慕寒接过一看,也就明白了为什么纪管家如此担忧。 根据查回来的信息,周瑶之婚前失贞,当然是许依人故意放出来的风声。 周瑶之为什么会在进山礼佛之时,恰好被人绑架。 原来竟是许依人推荐给周家的亲戚做了内应。 而周家还顾念许依人的面子,把这事给悄悄掩了下去,没有公开处置。 事发之后,恩将仇报的许依人,没有感念周家的维护,反而散播谣言,称周瑶之已经被绑匪玷污。 实际上…… 当然是没有。 不过,这还不是最令纪管家恐惧的地方。 纪慕寒翻开第二页,他的手很快开始颤抖起来: “周……家的败落,竟也是因为她?” 许依人竟然歹毒至此? “因了一本周家的藏书,有人说,许依人曾经接触过那本书,许家也是因为此事……” 纪管家没有说下去,因为此事现在并没有充足的证据。 不过,周家败落之后,许家一飞冲天,确实是不争的事实。 “纪管家,兹事体大,此事先不要声张……最重要的是,找到证据。” “是。” 纪管家心中一凛,听少爷这话的意思,竟是要查清此事。 第20章 上天的安排 “你说的可是真的?” 许依人冷冷地盯着面前的婆子。 “千真万确呀姨奶奶,老奴亲耳听见那黄大夫说,她有了身孕。” 婆子赌咒发誓,信誓旦旦。 若不是她的儿子娶媳妇急需用钱,她也不会来此通风报信。 “小红,赏。” 许依人摆摆手,让那婆子下去,自己却是烦躁不安起来。 她就知道,纪慕寒将那周瑶之关起来,护得密不透风,一定有什么幺蛾子。 原来是有了身孕! 可笑,难道周瑶之以为,有了身孕,就能坐稳这个少奶奶之位吗? 能不能顺利等到孩子生出来,可不一定。 …… 周瑶之不知道外间的风云变幻。 几日过去了,她依然没想好,自己应该拿腹中这个“意外”怎么办。 时间拖得越长,周瑶之就越舍不得这个孩子。 孩子总归是无辜的,不应该让它承担大人之间的龃龉和龌蹉。 看着依旧平坦的腹部,周瑶之觉得自己动摇了。 她不得不承认,即便她对纪慕寒已经十分失望,但仍舍不得这个唯一的牵绊。 或许,这就是天意,是上天的安排。 外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这是几个月来,第一次有人在她的房外这么吵闹。 周瑶之有些稀奇。 还没等她站起身来,一群人已经推开了她的房门冲了进来。 丫头婆子将周瑶之团团围住,满目凶光。 “妹妹来看我,何必这么大阵仗?” 周瑶之轻嗤一声,看着人群后的许依人。 “看你说的,听说姐姐成了慕寒的贴身丫鬟,我都不知道,是该叫你姐姐好,还是叫你瑶之好了。” 许依人脸上春风得意,心中却全是怨毒。 这个贱女人,竟然赶不走了,现在还有了慕寒的孩子,许依人的手指不觉拧到了一起。 “妹妹喜欢怎么叫便怎么叫吧。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 周瑶之浑不在意,一点被打击到的情绪都没有。 许依人更加恼火,眼神微微瞥向身旁的婆子。 如果不能让周瑶之在她面前跪地求饶,她哪有胜利者的快感? “啪!” 婆子接收到许依人的指示,上前毫不客气地甩了周瑶之一个巴掌。 周瑶之素白的小脸上,立时浮现出几道红痕。 “好你个刁奴,竟敢以下犯上,反驳我们姨娘。” “哎,赵妈妈,你这就过了,好歹瑶之也曾是我们府里的少奶奶呢。” 许依人轻咳了一声,假意斥责那个凶蛮的婆子。 两人一唱一和,装腔作势,倒让周瑶之觉得无趣极了。 见周瑶之不作声,许依人眼珠一转: “姐姐莫非是在生妹妹的气?这婆子不知礼数,姐姐可千万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说罢,她亲热地走上前来,用力地“搀扶”起周瑶之。 “你想干什么?” 周瑶之警惕地看着许依人,自己在这个女人手上吃的亏可不少。 “哎呀,姐姐为何推我?” 许依人直直跌坐在地上,同时一把将周瑶之也拽到了地上。 “你们在干什么?!” 纪慕寒大步跨了进来,脸色沉郁地盯着周瑶之。 第21章 都是我的错 许依人的演技如此拙劣,时机掐得这么准,周瑶之忍不住有些想笑。 她刚扯出一个笑容,却觉得小腹一阵坠痛。 纪慕寒心中恼火,眼光忍不住在周瑶之苍白的小脸和脸上的红痕上逡巡。 怎么养了两个月,她的脸色还是这么差? “你……” 纪慕寒的神情由恼怒转为惊恐,因为他看到地上有一滩血迹蜿蜒而出。 周瑶之的裙子也渗出血迹来,很快将她的下裙染上了一大团血红色。 “慕寒,姐姐这是怎么了?她推了我一把,怎么自己还流起血来了?” 许依人矫揉造作的声音,在此时的纪慕寒耳中是如此刺耳。 “你闭嘴!” 他按捺不住,训斥了许依人,并且一把抱起了周瑶之。 一条血线滴滴沥沥,刺得纪慕寒心惊胆跳。 “来人,快请大夫!” 许依人悻悻然地闭上了嘴,看了看已经脸色惨白的周瑶之,眼中闪过一道寒芒,心中更是庆幸,幸好自己及时地推倒了周瑶之,不然等她真的生下孩子,纪府还哪有地方给自己站? 黄大夫急匆匆地赶来,跑得满头大汗,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纪慕寒一把扯到周瑶之床边。 费了半天劲,最后黄大夫也只能摇头: “纪少奶奶天生体寒,现在月份又小,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只能尽量减少对少奶奶的伤害罢了。” 保不住了? 周瑶之似梦似醒间,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这么说。 她很想跳起来反驳,怎么可能保不住? 却发现自己怎么也醒不过来。 眼前一团白雾弥漫,似乎有一个童声隔得极远地传来: “既然你们都不喜欢我,那我就走了。” “没有……我没有不喜欢你……你别走……” 周瑶之张了张口,只觉嘴里发苦,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的孩子…… 真是奇怪了,今日之前,她还犹豫着,该不该留下这个孩子。 现在没了,她的心为什么一阵阵地痛呢? 都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 周瑶之内心痛悔。 如果自己早点想清楚,起码还能珍惜跟它相处的这段时日。 如果自己小心提防,也不会被那个许依人有机可趁。 如果…… 纪慕寒听了黄大夫的话,一时之间只是愣愣地看着周瑶之,她的脸色似乎极为痛苦,一颗泪珠从她眼角沁出,飞快地落入了发中。 这眼泪像是一根针,刺进了纪慕寒心里,让他想要逃离。 “黄大夫,内子就拜托你了,务必不要让她留下什么后遗症。” 纪慕寒十分郑重其事地拜托完黄大夫,飞也似地逃到了门外。 是他错了吗? 那一夜之后,纪慕寒发现,自己从前对周瑶之的那些误解,全都是可笑的偏见。 他本已没有面目去见周瑶之,黄大夫却告诉自己,周瑶之有了他的孩子。 孩子? 这是他和周瑶之的孩子? 纪慕寒一半是欣喜若狂,一半却是惊恐不安。 周瑶之那么怨恨他,会愿意生下他的孩子吗? 自己曾经那样地伤害过周瑶之,还有许依人…… 也许,找出许依人做过的错事,处置了许依人,自己才有脸面去见周瑶之,请求她的原谅。 所以,纪慕寒拼命地派人去查之前的事,想要还周瑶之一个清白。 谁知道…… 是我错了…… 第22章 杀了她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话,纪管家深有感触。 这三天,纪慕寒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任谁来都不肯见。 待到三天后他再出书房的时候,脸上的胡子青茬,眼下浓浓的黑眼圈和眼中的红血丝,都在彰显着他这三天以来的备受煎熬。 纪管家从书房中,捡起几个纸团,展开一看,却是几张潦草的婴儿画像。 画像有男有女,眉目间隐约可见纪慕寒和周瑶之的影子。 这些画像的部分线条已经被洇开,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少爷的泪水? 纪管家看着纪慕寒寥落的背影,心有所感,偷偷将画像收了起来。 纪慕寒来到了周瑶之房门口,却是没有勇气跨进去。 过了许久,他侧耳细听,没听见房中有什么动静,也许,周瑶之还在休息。 偷偷看一眼,不要让她发现就可以了。 纪慕寒踏进房中,正好对上周瑶之冰冷的视线。 周瑶之正坐在床上,看着门外。 纪慕寒这才发现,从屋子里的窗纸往外看,是能看到外面的人影的。 “我……呃……” 他顿时张口结舌,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瑶之没有搭理他,依旧一言不发,她的视线没有落在纪慕寒身上,倒像是直直穿过了大门,落到了外面的天空上。 这种眼神,足以让纪慕寒心慌意乱。 “瑶之,你……还疼吗?” 不知怎的,在慌乱中,他竟然问出这种让自己都觉得愚蠢的问题,怎么可能不疼呢? 过了半晌,周瑶之才扭头看向纪慕寒,却不是回答他的问题: “许依人现在在何处?”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像一个尖锐的小爪子,在纪慕寒的心里不断地挠着。 只有提到许依人的时候,周瑶之那空洞的眼神才有了一丝感情,那是一种浓烈的恨意。 “她……已经被我关起来了。” 关起来了? 是啊,在纪慕寒心里,能为了自己这个罪人之后,把许依人关起来,已经是了不得的事了吧。 难道自己所怀的,不是他纪慕寒的孩子吗? 难道这一条小生命的逝去,也比不上许依人的撒娇撒痴吗? 许依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欺上门来,难道纪慕寒都一无所觉? 周瑶之轻轻抚上心口,真奇怪啊,心凉透了,好像就感觉不到痛了。 “那也是你的孩子……你究竟要护着许依人到什么时候?” 纪慕寒正想走近一些,却被周瑶之凉凉的一句话堵在了原地。 不,她怎么会这样揣测自己? “瑶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当然很痛恨许依人的行为……” 纪慕寒急急地辩白,试图去抓住周瑶之的手。 “那你就去把许依人杀了,为我们的孩子偿命。” 周瑶之往里缩了一下,脸上染上了一些红晕,显示出她内心的激荡。 “现在,还不行……” 纪慕寒对许氏的调查还未结束,许氏对周家做了什么,周家能不能洗清罪名,他还想从许依人口中得到一些信息。 这话听在周瑶之耳中,自然是另外一番感受。 现在不行,那要等到许依人寿终正寝不成? “你请回吧,我要休息了。” 周瑶之闭上双眼,不愿再看她面前这个男人。 “那你……好好休息吧。” 见周瑶之显然不愿再跟自己说话,纪慕寒也只能颓丧地离开。 他刚一离开房间,周瑶之便睁开了眼睛: 纪慕寒,你不愿意为我们的孩子报仇,那我只能自己替它申冤了! 第23章 你不要脸 “慕寒……慕寒……” 许依人有些吃吃地笑着,在她眼中,纪慕寒正对着她温柔地笑着。 这几日,她被纪慕寒关在房中,好吃好喝的,哪有半点不舒心? 一想起周瑶之那贱人失去了孩子,再也不能跟她争了。许依人笑得更得意了,她的脸上漾起了红晕,像是寒冬开着的红梅。 纪慕寒嘴角微微勾起,并不作声,只是继续看着许依人。 许依人渐渐觉得身上有些燥热,头也有些发晕,她不由不满地嘟囔: “这地龙怎么回事?开得这样热?慕寒,快把那些管地热的下人责罚一顿。” 说罢,她忍不住伸手挠了挠自己的脸,这热气,呵得她都开始发痒了。 “好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纪慕寒眼中闪过精光,似笑非笑地看着许依人。 药效似乎开始发作了,许依人已经不再像之前一样,动辄“善良”、“宽容”了。 “你骗人,你骗人,哈哈哈哈,你偷偷地,背着我,你……” 许依人站起身来,想要说什么,却觉得头脑一阵发晕。 嗯? 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她一时有些哑然,随后就不管不顾地扑进了纪慕寒怀中。 “哦?我骗了你什么?” 纪慕寒不易察觉地收回手,许依人一时没有防备,跌到了地上,但她一点都不觉得疼,依旧眉开眼笑: “你骗我呀,你骗我说你跟那个贱人没有关系,你说……你……可是你又偷偷跟她有了孩子。” “孩子……” 纪慕寒紧握双拳,勉强平抑着起伏的情绪,随后才问道: “所以……你就推倒了周瑶之?” 他的话冷冰冰地,连带着嘴里都吐出了寒气,可是许依人浑然不觉: “什么……推不推的,是她,自己没那个命,是她自己摔倒……”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纪慕寒轻声附在许依人耳边: “那……周家为什么会被冠上犯上作乱的罪名,是他们命不好吗?” 他的眼睛紧紧盯在许依人嘴唇的一张一合。 许依人微微愣了一下,就在药效的刺激下疯狂大笑起来: “哈哈哈,命不好,确实,确实是不怎么好。谁叫他们要收留我呢?收留我又罢了,还要让我自由进出藏书阁,这可就真真的是命不好了。” “你……” 看到许依人的癫狂之状,显然此事是她知情甚至是安排的。 纪慕寒不由怀疑自己,难道从前是瞎了眼,竟没有看出这名女子的歹毒心肠。 “让你进出藏书阁,怎么是命不好呢?” 眼下,他必须一句一句地,诱导许依人说出真相。 “这还不简单……我就有机会,把那本藏书放到周氏的藏书阁里啊。周氏藏书众多……又历经数代,竟连自己有什么书都不知道了……” 竟然,不是许依人发现的,而是她放进去的。 她这么狼心狗肺地陷害周氏,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 “你有那么厉害?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 纪慕寒作出不相信的样子,许依人连忙拉住他,将嘴巴凑到纪慕寒耳边: “你想知道吗?……许氏可还藏着那本书的复刻本呢。” “藏在什么地方了?” 纪慕寒心头大震,越发放柔了声音。 “嘻嘻嘻,你再凑近点,凑近点我就告诉你。” 许依人几乎贴到了纪慕寒的脸上: “许氏……华文轩……的匾额之后……” 房门哐当一声,被人用力推开,迎面一个响亮的耳光,重重地落在了纪慕寒脸上: “纪慕寒,你竟如此龌蹉,如此不要脸!” 第24章 到此结束 纪慕寒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眼睛也直冒金星。 半天,他才看清眼前的来人,是周瑶之! 她气怒攻心,扇了纪慕寒一个耳光之后,竟有些用力过猛,靠在门框上气喘吁吁。 只是一双明媚大眼,仍满是恨意地看着纪慕寒。 “瑶之……” 纪慕寒有些慌乱,周瑶之在门外待了多久了? 也不知道刚刚那些话,她听到了多少。 “你闭嘴!这就是你说的把许依人关起来了,这就是你说的痛恨许依人的行为?” 周瑶之愤意难平。 她本想趁人不备,偷偷去找许依人,跟许依人来个同归于尽。 谁知道,却正好撞见纪慕寒和许依人在喁喁私语? 他们两个的脸紧紧地贴在一起,许依人还脸泛红霞,若不是这会自己闯了进来,莫非纪慕寒就要跟这个杀人凶手行苟且之事了? “瑶之,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没想到,周瑶之竟因为刚刚的场面误会了。 纪慕寒也急切起来。 “不是我想的那样?你之前也是这么说的。纪慕寒,我怎么不记得你这个纪大少爷,是一个吞吞吐吐优柔寡断的人?” 周瑶之直直指着许依人,许依人似没有反应一般,坐在地上对着她笑。 她微微愣了一下,又把视线投向纪慕寒。 “你想解释什么?解释你为什么要害我周氏,害我父亲,还要害了我腹中的孩儿?” 这话犹如一个晴天霹雳,劈在纪慕寒头上。 “瑶之……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害恩师呢?” 他艰难地开口,只觉舌尖也发涩起来。 “恩师?你也配!想必我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不想有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学生!” 纪慕寒身体微颤,慢慢地向周瑶之走过去: “瑶之,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受打击太大?……” 他的话还未说完,只见眼前寒芒一闪,一个短匕已经深深刺入了他的心口。 匕首的另一端,是周瑶之不停颤抖的手掌。 “你……” “纪慕寒,周瑶之此生与你的纠葛,到此结束,但愿我们来生,不再相识。” 周瑶之一字一顿。 她早已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当下就准备拔出匕首往自己心口刺。 “不……要……” 纪慕寒奋力地抓住匕首的刀刃,手掌也被利刃深深地划了一刀。 周瑶之又惊又疑,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 纪慕寒为何要阻止自己求死? “噗……” 一直在旁痴笑,被周瑶之无视了的许依人,突然猛喷出一口鲜红的血,血珠溅在周瑶之的脸上,满目血红。 “你……你……你们?” 许依人显然已经回答不了周瑶之的问题了,只见她躺倒在地上,身体不断抽搐,嘴角的血沫越积越多,最可怖的是,她竟然还在笑着,似乎一点都不觉得痛。 “哈哈,周瑶之那个贱人,她……她到死也不会知道,是我,是我在周家的藏书阁里,放了那本反书!” 许依人一时咬牙切齿,一时畅快大笑,疯疯癫癫,不多会就头一歪,不再说话。 “她,她死了?” 周瑶之喃喃自语,不知道是指望谁来回答她的问题。 “她……只是……中毒。” 第25章 保护好少奶奶 一双满是鲜血的手,抓住了周瑶之的裙摆。 “瑶之……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我发现……了,许依人当年诬陷你失贞之事,在……追查的过程,发现了……许……氏陷害周家的事,所以……我……” 纪慕寒强撑着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着自己的发现。 “你,你……” 周瑶之终于从惊恐中清醒过来,眼泪不自觉地一颗颗往下落: “你别说了,你别说了……来人啊,来人……” “嘘……你听我说,之前,你不是想听我说吗?……我没告诉你,是因为,因为我之前没查到证据……我……” “少爷!” 纪管家听到周瑶之的呼唤,推门进来,发现满室惨不忍睹。 纪慕寒的一口气已经快撑不住了,他只好抓住纪管家的领口,费劲呼着气: “许氏……华文轩……匾额后……” “少爷,您别说了,我都记下了。” 纪管家和纪慕寒有多年的主仆情谊,更不仅仅是把纪慕寒当成自己的主人,眼下见他如此惨状,已经是心急如焚。 “还有……保护……好……” “保护好少奶奶!我知道!” 纪管家飞快地接过话头,看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他比纪慕寒还要了解自己的心思。 少爷对少奶奶,有愧疚,有心疼,更有……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爱意。 周瑶之失神地瘫坐在地上,听着这主仆二人的对话。 事情变化得太快,她甚至还没弄清楚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夜之间,所有东西都变了样? 纪管家一时也顾不上她,毕竟周瑶之是唯一没有受伤的人。 周瑶之愣愣地看着纪管家跑前跑后,指挥下人收拾,又找大夫前来救治纪慕寒。 好不容易黄大夫急急赶到,将其他人全部赶出去,他要为纪慕寒全身施针。 “纪管家……这倒是怎么回事?” 周瑶之站在纪慕寒门口,颤着声问道。 “少奶奶……” 纪管家叹了一口气,虽然心知少爷要护着少奶奶,可是眼见少爷伤成了那副样子,他心里又怎能对少奶奶没有怨气? “前段时间,少爷追查到少奶奶家之前犯的案有可疑,而且还隐隐约约指向了许姨娘,所以命我派人马去调查其中的内情。 少奶奶也知道,此等大逆之案,证据哪有那么容易翻查,我们查来查去,也只查出跟许氏有关联。 偏偏这时候,少奶奶有了身孕,少爷又苦无证据,不想让少奶奶跟着烦心,又怕许姨娘会趁机害了您,所以才把您关起来。 谁知道许姨娘收买了门房的婆子,听到了少奶奶怀孕的消息,这才趁少爷一时不察,将您……” 竟然是这样……? 周瑶之摇摇欲坠,犹如冬日的落叶,看着纪管家的嘴一张一合。 “少爷深恨许姨娘。之前,有江湖中人给少爷提供了一种失心散,说让许姨娘疯疯癫癫,许会透露真情,当时少爷觉得有伤天和,怕损了少奶奶腹中孩儿的福报,就没同意用。这回,他就不再犹豫了,用在了许姨娘身上……” 所以许依人一直对着她傻笑,所以许依人才会吐血,所以…… 是自己一直对纪慕寒有偏见,才会觉得他会放纵许依人? 不,不是这样的,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周瑶之心头大乱,还欲再问,黄大夫却已一脸凝重地从房中走出来。 “黄大夫,我家少爷现在如何?” “他……怎么样了?” 纪管家和周瑶之同时问道。 “老夫已经尽力给纪少爷止血了,不过……纪少爷现在还在昏迷中,能不能醒过来,还得看天意……” 第26章 捉拿 夜色已深,周瑶之依旧呆呆地站在纪慕寒房门口。 她裙摆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变成一片片的暗红色。 白色的衣裙,散乱的长发,斑斑的血迹,加上周瑶之那惨白的小脸,倒有些像个幽怨的游魂。 晚上的寒风吹在周瑶之单薄的衣服上,她不由颤抖了一下。 “少奶奶,您回去歇息吧,我在这里守着。” 纪管家无奈地叹气,上前劝说。 “没关系,我再多站一会。” 周瑶之头也不回,喃喃地说道。 她明白纪管家的意思,人没事的时候,不愿意听他解释,现在都变成了这样,再站着,纪慕寒也不会知道。 纪管家知道劝不动,只好站在一旁。 “纪管家,纪管家……” 一个仆役大呼小叫地冲了进来,周瑶之和纪管家不由皱了皱眉。 “吵什么?少爷染了重病,别吵到少爷休息!” 纪管家低声呵斥着那个仆役。 “不是……纪管家,大事不好了,一群公差明火执仗地冲进纪府来了,就冲这屋来呢!” 仆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说什么?” 纪管家一惊,正想出去看看情况,院门已经被人一脚踹开。 一群面目凶悍的公差,手里拿着水火棍,虎视眈眈地看着院子中的人。 “各位……这是做什么?” 纪管家镇定了一下心神,抱了抱拳。 他好歹也跟在纪慕寒身边多年,也算是见过一些大场面的,不像普通的老百姓那样,见了官差就吓得腿软。 “跟你没什么关系,我们是来拿犯妇周瑶之的!” 公差瓮声瓮气地回答,就要上前锁人。 “慢着!纪府也算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哪容你们这般放肆!就不怕我家少爷将你们告到御前吗?!” 见他们要捉拿周瑶之,纪管家一下慌了神,试图喝止住他们。 “我们也是奉顺天府府尹之命,你又何必与我们为难,若纪府少爷有什么不满的,自去告顺天府便是。” 那人三言两语说完,直接越过了纪管家,将周瑶之用沉重的铁锁锁住。 “哎,你们……” 纪管家还欲追,一根水火棍已经指到他胸口,他只好站住。 少爷还在昏迷中,他也不可能直接违抗官府的命令,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周瑶之被官差拉走。 “犯妇周瑶之!” 深夜的公堂阴恻恻的,凛冽的寒风在其中穿梭。 周瑶之被公差强按着跪在了公堂上,上首坐着的是看不清面目的顺天府府尹大人。 “你可知罪!” 府尹威严喝道,声音犹如金钟一般在周瑶之耳边响起。 她本就受了一日的惊吓,眼下已经昏昏沉沉,只能强打精神: “民妇不知。” “呔!” 府尹大怒,用力地一拍惊堂木,周瑶之立刻被两根水火棍压得整个人趴在堂前,动弹不得。 “犯妇周瑶之,涉嫌毒害许氏嫡女,纪府贵妾许依人,你可认罪?” 谋害许依人? 周瑶之被这个罪名惊到了,瞪大了双眼,费力地仰起头,看着堂上高高在上的府尹。 “不,不!没有此事!” “看来,你这是不肯认罪了?” 府尹往后一靠,声音有些阴沉。 “没有的事,叫民妇怎么认?” 周瑶之惊叫。 “啧,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给我打!” 府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从台面上拿起一根签子,往地上一扔。 第27章 往死里打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就在公堂上响起。 从背部到腿部,水火棍在周瑶之身上无情地落下,又举起,落下。 不多时,她的衣裳和裙子已经渗出了斑斑血迹。 一阵阵的疼痛,刺激着周瑶之昏沉的大脑,她的眼泪也不受控制地落下: “大人!您这是要屈打成招吗?!” 周瑶之的哭喊,并没有能让府尹皱一皱眉头,反而让他因为屈打成招这四个字,更加恼羞成怒: “接着打,狠狠地打,往死里打!” 周瑶之哪经得起这样的责打,很快,她就昏死过去。 “大人,犯妇……” 官差们面面相觑,等着府尹的指示。 府尹不耐烦地抬头往下看了一眼: “死了吗?” 一个官差上面把手放在周瑶之的鼻子处: “大人,还有气。” 一旁的师爷凑到府尹耳边: “大人,这么打下去也不是个事,我们不如……” 顺天府府尹听得连连点头: “好,此事就交由你去处置,务必要快,尽快让犯妇交代。” 本来他就不耐烦,半夜要在这里审案,现在有人能替他解决,自然再好不过。 “大人放心。” 师爷点点头,一挥手,让官差将周瑶之押入顺天府的黑牢。 一盆冰水泼到了周瑶之身上,激得她从痛楚中清醒过来。 手脚都被锁链锁住,牢牢地铐在架子上,原来这不是一场噩梦。 这样的天气,普通的水温都能让人冷得发抖,何况是一盆冰水。 周瑶之全身又冷又痛,牙齿直打颤,嘴唇也变成了青紫色。 “啧啧,看这可怜的,好好的皮肉都被打成什么样了?” 一个外表斯文,穿着打扮像个书生的人,笑吟吟地走进了牢房。 面对周瑶之困惑的眼神,师爷笑道: “忘了自我介绍了,鄙人是顺天府府尹的师爷,奉府尹之命,来处理纪少奶奶的案子。纪少奶奶,为了少受些皮肉之苦,鄙人劝您,还是早些交代为好。” “交代,你们到底要我交代些什么?” 周瑶之颤着声问道,这顺天府为什么无缘无故来捉拿自己,说自己毒害许依人呢? “纪少奶奶,看您这话说的,可不是我们要你交代什么,应当是您自己交代才是……您想想,您堂堂一个大家小姐,嫁入纪府,却处处受到冷落,这时,纪少爷又迎娶了一房新欢贵妾,您是不是气急攻心,失去了理智?而且,我们有线索指出,后来,纪少爷还把您禁足在一个小院中,您想必是被妒意冲昏了头脑,做出那等毒害妾侍的事来。只要您老实交代,我们可以帮您求情,到时候,免了死罪也是可能的。” 师爷慢条斯理,条分缕析,说得是头头是道。 这些话就像一个炸雷,把周瑶之的脑袋炸得嗡嗡响。 “你……你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你们……想要陷害我?” 周瑶之有些恍恍惚惚地明白过来,这根本就是一个圈套。 他们已经为周瑶之编好了罪名,还有犯案的过程,只要周瑶之一认罪,立马可以判决。 师爷脸上的笑意一瞬间消失了。 “既然纪少奶奶这么不懂事,那就休怪鄙人无礼了!” 第28章 发配边关 周瑶之无力地闭上双眼: “你们要打便打吧,我无罪可认。” 先来软的,再来硬的,硬要把这罪名戴到她头上吗? 耳边响起了师爷的冷笑: “纪少奶奶倒是倔的很,不过,我们顺天府也不是那等不讲理的地方,怎么会动不动就打人呢?对付那些不肯开口的犯人,我们有的是办法,比打可让人舒服多了。” 师爷话音刚落,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响起。 官差们抬着各式各样的刑具,涌进了这间逼仄的牢房。 周瑶之惊恐地看着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刑具,想到他们要用在自己身上,身体就不由自主地抗拒,颤抖着往后退。 “少奶奶,现在后悔,还是来得及的。” 师爷得意洋洋,欣赏着周瑶之的表情。 周瑶之低下头,一声不吭,没有搭理他。 “哼,真是贱骨头不打不行。” 师爷冷哼了一声,朝身后一摆手。 官差展开一个布袋,取出里面一根根寒光闪烁的银针。 还没等周瑶之反应过来,那银针已经深深地刺入了她的纤纤玉指。 俗话说得好,十指连心,这痛甚至比刚刚猛烈的责打还要更让人钻心。 周瑶之忍不住痛呼起来,师爷随手取过一块脏布,塞到了她的嘴里。 “纪少奶奶别急呀,后面还有的是呢。” 有的是什么,周瑶之已经没有力气去想了。 官差们仔仔细细地在她的每根手指上都扎了几根银针,痛楚让她无法思考,她的嘴唇早已被咬破而渗血,而她甚至感觉不到嘴唇上的痛苦。 待官差们把周瑶之从架子上拉下来时,她已经无法站立了,整个人脸色青白,只能够伏在地面上,舌头也被自己咬破了。 “怎么样?纪少奶奶?现在能让你开口了吗?” 师爷漫不经心地抬起腿,仿若不经意地踩在周瑶之的手掌上,刚刚的痛苦还未减轻,这痛简直是撕心裂肺,周瑶之张开口,无声的呼喊。 周瑶之的意识已经模糊了,只凭着本能,费劲地摇着自己的头,表示不愿意认罪。 “罢了,罢了,哎,鄙人就是心软,看不得好好的人被折磨成这样。来人哪,服侍纪少奶奶画押。” 眼见逼问不成,师爷干脆懒得再刑求周瑶之了。 他让官差们硬拉起周瑶之的手,现在她的手血肉模糊,正好连印泥也不用沾了。 一旁早有人将已经准备好的供状拿到周瑶之跟前,官差们抬起周瑶之手指,用力地往供状上一按。 “得嘞!早供了不就好了,折腾这么大一圈……” 师爷将状纸折好揣入怀中,看都不看地上的周瑶之一眼,施施然离开了牢房。 待到第二日,周瑶之从昏迷中醒来,顺天府的判决也已经下来了。 “犯妇周瑶之……毒害贵妾许依人一案,已经供认不讳……念其……发配边关,三日后启程。” 发配边关? 周瑶之蜷缩在牢房中,面对这惊天巨变,她竟无力反抗。 她想大呼冤枉,又有谁会搭理她,谁会替她申冤呢? 第29章 第一次知道 周瑶之趴在牢房的地上,只要坐起来,她背面、腿上的伤口就会疼痛无比。 再过两天,自己就要被押解到边关去了。 就这样背负了一个毒害许依人的罪名吗? 周瑶之自然不甘心,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 “少奶奶,少奶奶……” 一个声音轻声地喊着,是从牢房外传来的。 “纪管家,你怎么会来这里?” 周瑶之惊诧地看着乔装打扮,身穿官差服饰的纪管家。 这里是顺天府的牢房,关押的都是已经被判刑了的罪犯,是不允许探监的。 “少奶奶,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听说少奶奶被判了流放,一时心急,就贿赂了牢房的看守,混了进来。” 纪管家一脸忧心。 “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你还是快些回去吧。” 没想到纪管家如此胆大,假冒官差,可是一条大罪。 “少奶奶,您就别担心我了,都是我没用,辜负了少爷的托付,让您沦落到这种地方。” 纪管家也没想到,周瑶之被抓走后,会这么快就宣判。 现在看到周瑶之的样子,哪里还能不明白,周瑶之显然是被屈打成招了。 “纪管家,你老实说,如果不是纪……慕寒托付你,你肯定不想管我吧?” 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周瑶之心中翻滚,自己可是害得纪慕寒重伤的人,忠心耿耿的纪管家,肯定心里有怨气。 见纪管家沉默不语,周瑶之已经知道了他心中的答案,她缠着声接着问: “慕寒……他……醒了吗?” 纪管家失魂落魄地摇摇头,纪府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偏偏这时又…… 他看着周瑶之,忽然心中做了一个决定,就算少爷醒了怪自己多嘴也好,起码不要再让少奶奶怀着怨恨看待少爷。 “如果少爷醒了,一定会立刻赶来为少奶奶作证的,怎会让少奶奶陷入如此境地?” 周瑶之微微抬头,看到纪管家如此言之凿凿,她很想问为什么他如此肯定,但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纪管家明白周瑶之的困惑,于是把之前的事说了一遍。 “之前少奶奶发烧,高烧难退,黄大夫说,若隔天还不能退烧,怕有生命危险,又不敢直接用冰敷。少爷就用把自己浸在冰桶中,再用身体帮少奶奶降温。 就是因为这样,少奶奶退烧之后,少爷自己倒是因为冷热交替,昏了过去。没想到许姨娘趁机把少奶奶给赶走了。少爷醒过来之后,急坏了,又不愿意少奶奶流落在外,只得找人把少奶奶抓回来。 少爷发现少奶奶的时候,少奶奶已经中了杀手的一箭……所以少爷无论如何也不肯再放少奶奶出去了。” “这……我……第一次知道这些……可……” 周瑶之失神地看着纪管家,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可是为什么,从她嫁到纪府以后,纪慕寒就对她没有好脸色呢? 要不是纪慕寒屡屡偏向许依人,她也不会误会了纪慕寒。 “这也不能怪少奶奶。曾经是少爷听信了许姨娘制造的谣言,以为……少奶奶婚前就已经……,后来查清了真相,才知道许姨娘是那等心思歹毒之人,这才连带着查出后面许氏陷害周家的事。又因为愧对少奶奶,所以少爷想着找到了证据,好一洗前过,这……后面发生的事情,谁也没料到。” 说到这里,纪管家压低了声音,凑得离牢房更近一些: “少奶奶,我怀疑,此事是许氏搞的鬼,也许他们发现了一些端倪,干脆就陷害您这个唯一的周家后人。” 纪管家说完,又看了看周围,小心地从怀中掏出几张薄纸: “现在少爷未醒,我也实在没法营救少奶奶,这是少爷之前画的,权当给少奶奶留个念想吧。” 第30章 无法面对 几张薄薄的宣纸,上面是几笔勾勒的婴儿画。 看眉毛,有些像纪慕寒,看眼睛,有些像周瑶之。 周瑶之伸出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画像,用手在上面描摹着那些线条,画到模糊之处,她顿了一顿,终于忍不住将画像按在心口,似乎这样,她能更贴近画像人的心情。 周瑶之回想起自己小产后,纪慕寒过了几天才来看望自己。 那时的他,胡子拉碴,容颜憔悴,可是自己因为过于悲痛,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她想起自己一开始觉得是纪慕寒害死了父亲,都是源于许依人的一句话。 许依人那样的人,为什么自己会相信她的话呢? 也许是因为,早在那时候,自己就已对纪慕寒失望,宁愿相信他是别有用心的吧。 而自己竟然没有怀疑,许依人为什么会知道那本书籍的名字? 周瑶之摇了摇头,嘴角流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纪慕寒。 现在想来,周瑶之竟无法说出,到底是自己欠纪慕寒多一些,还是纪慕寒欠自己多一些。 他们两人的恩恩怨怨,已经被周瑶之那一刺给了结了。 现在应该是夜深了吧,这座牢房并没有窗户,所以周瑶之也只能凭感觉判断。 “也不知道,他现在醒过来了没有……” 看着身下又黑又脏的破席子,还沾着不少其他犯人留下的血迹,久而久之,那些血迹已经干涸,变成了一块块的污垢。 不知道有多少人的性命,曾经葬送在这座阴暗幽深的大牢里。 最终,他们终将化为尘土,渐渐消失在其他人的生命中。 周瑶之 ,对于纪慕寒来说,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也许,他醒过来之后,会很痛苦,很难过,然后,慢慢地淡忘,几年以后,他终于能放下这段过往,重新迎娶他人。 他们也会过上平淡美好的生活,拥有自己的孩子…… 周瑶之突然觉得心中一阵慌乱,像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她的心脏,她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痛苦的不知所以。 从一开始,她就放不下,哪怕纪慕寒对自己冷眼相看,哪怕纪慕寒有可能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周瑶之心里始终都深藏着那个人。 那个让她无法忘却,一想起来就痛不可挡的人。 “今夜的风,真冷啊。” 周瑶之紧了紧单薄的衣衫,依旧无法抵御寒风的侵袭,在这寒冷的冬季,这座冷冰冰的牢房,却是连一条可以挡风的被子都没有。 她全身瑟缩着,努力趴到了墙角,试图让自己暖和一些。 什么脏污之物,什么昆虫鼠蚁,周瑶之这才发现,这些根本不值一提。 冰凉凉的地砖,凉意透进她的伤口,而她却无处可逃。 不知道纪慕寒钻进冰桶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 为什么自己又想起了他呢? 周瑶之忍不住摸了摸那几张薄纸,难怪纪管家说要给自己留个念想。 他们此生,怕是无法再相见了。 不过,这样也好,否则,他们该如何面对彼此? 第31章 错过 “少爷,少爷,您终于醒了。” 纪慕寒睁开双眼,看到喜极而泣的纪管家。 他眼珠转了一圈,却没在房中看到周瑶之。 周瑶之难道还不愿意原谅自己吗? “少爷,您慢点,黄大夫说,您现在还很虚弱,还需要静养。” 纪慕寒费劲地坐起,纪管家连忙上前扶住他,他却拉住纪管家的手,嘶哑地问: “瑶之呢?” 纪慕寒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问周瑶之,他想知道,周瑶之为什么没来看他。 “少爷,您得小心着些……” 纪管家试图逃避这个问题,然而纪慕寒的手微微用力,竟然要甩开他跑出去。 “少爷!您这身子骨,实在是……” 纪管家直接跪在地上。 “瑶之呢!瑶之呢!” 纪慕寒只是不断地重复这句话。纪管家的这个反常反应,已经说明了问题,周瑶之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纪管家越是不肯说,就越是让纪慕寒怀疑得无法释怀。 “……少奶奶……被官府抓走了,说是毒害许姨娘,已经……” 纪管家拗不过纪慕寒,他是怕刺激到少爷,可是少爷非要知道。 “你说什么?” 纪慕寒觉得自己如听天书,怎么会有这种事? “少奶奶定是被人诬陷的,可……官府已经判了她流放之刑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东西!” 纪慕寒奋力地抓住纪管家的衣领,脸色也变得十分狰狞。 “少爷……官府已经被人收买了,一心要判少奶奶的罪,我,我也没办法为少奶奶申冤啊。” 纪管家十分冤枉,这几天,他不是守着少爷,就是托人去官府打听少奶奶的情况。可是,官府竟敢冲到纪府来带走少奶奶,显然已经是有恃无恐、有备而来了。 他区区一个管家,又能如何? “什么时……什么时候出发!快给我更衣!” 纪慕寒撕心裂肺地吼着,而纪管家也知道,根本不可能劝阻得了少爷,只得陪他一同前往。 纪府的马车赶到顺天府时,纪慕寒已经被马车摇晃得脸色发白,他感觉到伤口似乎又渗血了。 不过,一想到周瑶之还被困在牢房里,纪慕寒就心急如焚,他甩开纪管家的搀扶,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顺天府。 府尹正好无所事事地坐在公堂上,看到纪慕寒,脸上满是诧异: “哎呀,纪少爷怎么来了,听说你染了重病?” “周瑶之呢?!” 纪慕寒眼神冰冷,充满煞气,把府尹给吓住了: “你……你说犯妇周瑶之,她因为毒害妾侍,已经被发配往边关了,今天,哦,刚刚……已经出发了。” 一听这话,纪慕寒也没空再跟府尹纠缠,他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公堂: “快!快去城门口!” “快点!” 马车在官道上狂奔着,纪慕寒连声催促,简直是恨不得马车能飞起来。 好不容易,到了城门口,哪有什么流放的犯人? 纪管家向路人打听,倒是有人说,刚刚确实有个戴着枷锁的女人被押解着从这里经过。 只不过,那女人头发蓬乱,衣衫褴褛,谁也没看清她长的是什么样子。 纪慕寒呆呆地坐在马车上,似乎看到了周瑶之步履蹒跚、被官差推搡的身影。 “少爷!” 在纪管家的惊呼声中,纪慕寒捂着崩裂的伤口,直直地倒下了。 第32章 愿同罪 纪慕寒的伤口本来就没完全痊愈,结果还这么奔波了一趟,心里又郁结难解,这下更是结结实实地躺在床上,起都起不来了。 “少爷……” 纪管家站在房中,看着纪慕寒空洞的眼神,无奈得直叹气。 天意弄人啊,就算是少爷,也有太多无法预料、无法控制的事情。 “纪管家……” 纪慕寒突然开口了,自打从城门口回来后,他已经好几天不说话了,纪管家惊喜地应了一声,纪慕寒的话却让他傻了眼: “帮我写一封奏折,说周瑶之乃是我的夫人,替我顶罪才落到如此下场,我愿意与她同罪,共同被发配边关。” “少爷!你别再这么折磨自己了!” 纪管家扑通一声跪下。 “你想拦我吗?纪管家。” 纪慕寒声音无力,语气冷硬,显然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如果纪管家不帮他写,等他能起身时,自然也会写。 “我陪伴少爷多年,自然知道少爷的性情,就算我有心阻拦,也是拦不住的。只是少爷可曾想过,若您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纪管家苦口婆心,实在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纪府家破人亡。 “后果么……我已经不在乎了。” 纪慕寒抬起头,望着窗外被寒风吹得肆意摆动的树枝。 啪嗒,一根树枝被风吹断,掉到了地上。 “京城尚且如此寒冷,边地苦寒,她又刚刚小产不久,又遭人拷打,没人照顾,身子骨怎么受得了?” 他喃喃自语,脑海里全是周瑶之的身影。 周瑶之对他说,此生再见,来生不识。 那句话,比被周瑶之刺了一刀还让他心痛。 “少爷……如果您就这样随少奶奶被发配了,虽然可以照顾少奶奶,却无法洗清她的冤屈,只能让她背负着毒害他人的罪名,一辈子在边关受人指摘啊。万一……万一你们以后有了后代,也要受父母罪名所限,无法科举,无法出仕……” 纪管家连连磕头,只希望少爷能够清醒一点。 少爷如此自苦,根本救不了少奶奶,只会让自己也沦落成一个流亡的犯人。 后代,他们还会有后代吗? 一定会有的,纪慕寒忽然生起了一股勇气。 “纪管家,你起来吧,你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你说地对,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先为周家洗清罪名,为瑶之申冤。让她能够清清白白地回来。” “是,是,少爷说得对。” 见纪慕寒总算重新焕发了一点生机,不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纪管家不由念了好几声老天保佑。 少奶奶果然是治疗少爷的灵丹妙药,但愿少爷能如愿以偿。 “纪管家,你去书房,把之前收集的资料,还有许依人交代的东西,都整理出来。” 有了新的目标,纪慕寒立刻让纪管家开始工作。 他一定要争取时间,只有他快点将许氏扳倒,瑶之被人陷害一事才会真相大白。 他才能洗脱瑶之的罪名,瑶之才能少受一些苦楚。 只要纪慕寒不再一心求死,纪管家自然是乐得欢天喜地的。 “是,少爷放心。” 第33章 一夜之间 许是有了奋斗目标的作用,纪慕寒的恢复速度开始突飞猛进,就连黄大夫都连呼这是奇迹。 几日之后,他已经能在纪管家的扶持下,缓缓起身和行走了。 “纪少爷,您的伤口几乎已经完全痊愈了,所幸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只要以后避免受寒,老朽敢担保,是绝对平安无事的。” 黄大夫对自己的用药十分自信。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觉得,纪府这么富贵,是不可能冻着纪慕寒的,这才敢拍胸口承诺。 “有劳黄大夫了。” 纪管家眉开眼笑地送走了黄大夫。 少爷的身子骨能够康复,他总算能够放下心来。 纪慕寒能够起身了,第一件事就是到书房查看之前纪管家整理好的许氏的罪证。 许氏一族借权职之便,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桩桩件件,令人触目惊心。 然而其中最重要的,是指出许氏当年陷害周家大逆,而将自己私藏的反书放入周家,伪造证据的陈年旧事。这样的罪行,才能让皇帝下决心将许氏铲除。 为了以防万一,许氏还留下了一本复刻本,藏于许府华文轩的匾额之后,皇上一查便知。 纪慕寒小心翼翼地将这一叠厚厚的罪证,连着自己所书的密折,一起呈到了御案前。 暴风雨仿佛就发生于一夜之间。 起先不过是御史上折,参奏许氏为建宗祠,强占民田,乃至于闹出了人命——一个农田被占的农民,想不开自尽了。 朝廷之中,许氏的几个子弟还尚未反应过来,一场针对许氏的清洗已经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序幕。 许氏族长如何贪墨官银,收受巨额的贿赂,也被人揭开,有传言称,许氏所藏的金银财宝,抵得上国库一年收入。 当今皇上极为震怒,命户部主理,大理寺协同查清许氏一案,皇上将亲自审理此桩大案。 天子一怒,谁还敢为许氏做担保,于是越查越多,连昔年的草菅人命,收买其他官员都被查出。顺天府府尹因被许氏收买,陷害与许氏作对的人,被免职打入大牢,关进了从前顺天府的暗牢。 一时之间,其他官吏人人自危,生怕查到自己头上。 直到许府被御林军团团围住,从华文轩匾额上取出反书,许氏族长这才恍然大悟,明白自己获罪的真正原因,当下知道事情无可挽回,跌坐在地上,面白如纸,抖如筛糠,再也辩白不了。 许氏的罪行累累,能够判死罪的罪名也足够多了。皇帝最终没有公布许氏的大不敬之罪,短短数年,连续查出两宗重臣的大不敬案,到底于皇上的圣明有碍。 依着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构陷他人、排除异己等罪名,许氏被皇帝快刀斩乱麻地发落了。全族成年男子统统被判了死罪,立刻处斩,许氏族长则被判了腰斩,成年女子和儿童全部被发卖为奴,流放边关。 皇上如此雷霆手段,不由让人联想起了数年的周家,也是一夜之间如此败落。 许氏伏诛,在京中自然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新闻。 然而,在纪府之中的许依人,却依然一无所知。 第34章 发卖为奴 一间低矮的小屋中,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咆哮声,远远地听着十分渗人,路过的仆役都对这里避之惟恐不及。 “纪慕寒!纪慕寒!你给我出来!” 许依人被锁在墙角,身下是一卷残破的旧席子。 她仰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门,嘶声竭力地吼着。 过了一会,她突然表情一变,十分温柔起来: “慕寒,慕寒,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的,你不会不要我的……” 纪管家扶着纪慕寒,站在窗户外,看着许依人的疯癫之状。 纪慕寒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那日许依人吐血之时,正是纪慕寒被周瑶之刺中,说出真相的时候。 许依人中了失心散,时而疯癫,时而清醒,一清醒的时候,就会想起纪慕寒是毒害她的人,然后大吼大叫。 纪管家和仆役们根本没空搭理她,只得把许依人用链子锁在房中,省的她到处跑吓到其他人。 如果许依人能清醒的时间长一些,大概会发现,这是之前周瑶之回府时,她让刘妈妈去折磨周瑶之的房间。 “疯婆子!别吵了!你这模样,不要说少爷了,大街上的乞丐都不敢接近你!” 一个仆役推开了房门,不耐烦地冲着许依人嚷道,他随手拿过两个脏兮兮的馒头,丢到了许依人脚边,然后看也不看地关上了门。 “你说什么!你才是疯婆子!你!才!疯!我可是纪府的少奶奶许依人!等我让慕寒把你们都拉下去重打一百大板!” 许依人一边嘶吼着,一边想冲出去追打那个仆役,把锁链挣得哐当作响。 没日没夜地嚎叫,让她的声音早不复从前的柔媚,变得又细又尖,让人听着十分不舒服。 “你想让我打谁?” 纪慕寒背着双手,站在许依人面前,双目中尽是戾色。 他容忍这个女人太久了,竟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 若不是这个无耻的女人,瑶之怎会失了腹中孩儿,又怎么会刺杀自己,又怎么会因为自己昏迷不醒而无法救她,导致她被流放边关? “慕寒,慕寒,你终于来了,慕寒……周瑶之是不是死了?哈哈哈她一定是死了对不对?你是来娶我的,对不对?” 许依人沉浸在自己癫狂的幻想中,兴奋不已。 孰不知纪慕寒听到许依人的话,顿时勃然大怒,一脚踹上她的心口: “你这贱人,你敢诅咒瑶之?!” 许依人吐了一口鲜血,似乎是有些清醒了,整个人缩到角落里,瑟瑟发抖,不敢再看纪慕寒的脸。纪慕寒根本不管许依人现在是疯着还是清醒,又冰冷地开口: “许依人,虽然你许氏行事歹毒,出手狠辣,但我还是不得不告诉你一件事。你们许氏包藏祸心,贪赃枉法,罪大恶极,惹得皇上震怒,已经下令将你们全族成年男子诛灭。你是女子,尚可苟全性命,只判了发卖为奴。” 纪慕寒的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微笑: “你们竟敢胆大包天,勾结顺天府,诬陷我的瑶之,害得她被发配边关。我也不必打你骂你,免得脏了自己的手。只等把你卖到那最苦寒的地方,去给披甲人为奴。” 许依人浑身颤抖,已然是清醒过来,也将纪慕寒说的全都听了进去。 纪慕寒说完,扭头便走,许依人不忿地尖叫: “纪慕寒!你以为将我发卖,周瑶之就能平安无事地回来吗?她肯定早就病死在边关了!” “纪慕寒!害了周瑶之的难道只有我一个吗!你若不相信我,她怎么会落到那样的下场!” 纪慕寒脚下一顿,瞥了纪管家一眼: “太吵了,别再让她说话了。” “是……” 纪管家抹了抹冷汗,少爷的意思是想毒哑许依人。 “纪慕寒,你让我死了吧!有种你就弄死我!” 这样生不如死、疯疯癫癫的日子,她实在是过够了! “我不会弄死你的。” 纪慕寒笑着回过头,仿佛还是第一次见时,那样的温柔和体贴…… 第35章 求情 那天之后,纪慕寒再也没来看过许依人。 与其说他痛恨许依人,倒不如说他无法面对自己曾经的过失。 一看到许依人,纪慕寒就好像看到了那个丑陋的自己,那个无颜面对周瑶之的自己。 许依人被人卖出京城的时候,正是许氏全族成年男子人头落地之时。 整个许氏,都为曾经犯下的过错,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然而许依人却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因为她已经哑了。 她跟许氏的其他女子,一起被押解往边关。 一路上,许依人时不时地犯病,让本来就没有多少心情照顾她的其他同族人,对她嫌恶不已。 越往边地去,越是苦寒,御寒的衣物十分稀缺,粮食也不足够。 许依人本就是个疯子,根本抢不过其他人,只能捡到什么吃什么,饿得整个人骨瘦如柴。 奇怪的是,即便是这样,她也依旧精力旺盛,一点生命要衰竭的迹象都没有。 许依人不知道的是,失心散不仅可以导致精神失常,还能让那个人保持体力,维持生命。 随着流放的路程渐行渐远,许氏的女子和儿童也是病的病,死的死,而他们的族人,也已经没有力气对他们施展多余的同情了,反而因为少了一个人跟自己争口粮,暗中庆幸。 待到接近边关的时候,许氏的妇孺儿童已是死伤了近八九成,可以说能存活下来的,不过是十之一二。 这存活的一二成人之中,便有几乎完全疯癫,却依旧体魄康健的许依人。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等到达边地之后,这些人还将在强烈的寒冷和风雪之中,在披甲人的奴役之下,不分昼夜地劳动。 披甲人本来就是边地的囚犯,自然对她们这些中原人只有恨意。只要她们还能动弹,就不能停下,披甲人的皮鞭,会时时落在她们身上,直到再也无法站起来的那一天。 对她们这些人来说,死亡不但不是痛苦,反而是一种解脱,像许依人这样,受尽百般折磨,却生命力极其顽强的,反而日子更不好过。 许多年以后,当许依人终于倒下的那一天,临死前的一瞬清明,让她庆幸自己终于可以结束这可悲的一生,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纪慕寒的时候,纪慕寒对自己说,要让她尝遍周瑶之受到的苦楚。她的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双目圆瞪地看着上方,很快,积雪将许依人的身影掩埋,留下了一片白茫茫。 任谁也看不出,那里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 许依人的所作所为,已经受到了她应有的处罚。 纪慕寒也已经将许依人抛诸脑后,他现在要做的,是求皇上赦免周瑶之。 纪慕寒连续上了几道奏折,向皇上陈情,说明周瑶之的冤屈。 既然已经证明了周家谋逆乃是许氏的构陷,那么周瑶之也不再是周家余孽了。 而毒害许依人一事,也完全是许氏勾结顺天府,对周瑶之进行的构陷,甚至有师爷等人证,证明周瑶之是被屈打成招的。 作为周瑶之的结发之夫,纪慕寒有充分的理由,为周瑶之喊冤。 “……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臣,纪慕寒顿首。” 深更半夜,纪慕寒仍坐在书房中笔耕不辍,这是他所上的第五道奏折了。 皇上仍未有所批示,他只得不停地上疏,现在天时已冷,再等下去,他怕周瑶之等不得了。 第36章 不能声张 “少爷,少爷。” 纪管家匆匆跑进书房。 “宫中有人来了。” 宫中?莫非是赦免周瑶之的旨意下来了? 纪慕寒心中一喜,手中的狼毫笔一颤,竟把墨水沾到了衣袖中。 来不及换衣服,纪慕寒连忙赶到正厅。厅中站着的,却是一位面白无须的男子,喉结也不明显,想必是宫里来的公公。 “纪大人,久仰。” 那位公公拱了拱手,又不像是要颁布旨意的样子,纪慕寒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位大人,让您久候了,不知道您到纪府是因为……?” “纪府这门厅甚好,四面通风,宽敞大气。哦,在下忘了自我介绍了,鄙人姓柳。” 柳公公似乎完全没在意纪慕寒的问题,转而夸起门厅来。 不过纪慕寒多少也听出了一些门道,柳公公的意思是,这里人多眼杂,不适合说话: “想必柳大人深夜前来,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纪某,柳大人书房请。” 说罢,纪慕寒又给纪管家使了个眼色,纪管家连忙掏出厚厚的一包银两: “更深露重,劳烦柳大人跑这一趟,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柳公公用手掂了掂袋子的重量,知道里面的银两价值匪浅,脸上才带了几分笑意: “纪大人果然是知事的,走吧。” 纪慕寒一边在前引路,一边心中忐忑。 若是宫中有什么旨意下来,为什么怕被其他人听到,还要躲到书房里说呢? 莫非,这是皇上的意思? 进了书房后,纪管家自觉地退了出去,将房门关好。 柳公公满意地点点头,这才直言不讳: “纪大人在小事上如此通世故,为何在大事上却不明事理?” 纪慕寒犹如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一脸惊异,强笑着问道: “纪某到底还是年轻,许多事还需要柳大人提点,还请大人明示。” 看在刚刚收的银钱的份上,柳公公压低了声音,将个中关系说清楚: “纪大人近日连连上疏,为周家申冤,你可知道,那许氏定的是何罪?” “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为官不仁……” 纪慕寒不假思索,许氏的十条大罪早就颁布了,又有谁不知道? 不对!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抬起头看着柳公公。 “既然没有提及私藏反书,构陷周家的事,皇上又如何为周家平反?” 柳公公循循善诱,说到此处,用手往上指了指: “不过短短数年,两名大员都因大逆不道而获罪,岂不是会惹得人心惶惶?上面的意思,为免人心浮动,不到必要时,不提及这桩事件,纪大人,可明白?” “那……” 纪慕寒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他倒不怕得罪了皇上,只是若皇上不允,又该如何救回瑶之呢? 柳公公察言观色,也猜到了纪慕寒心中所想,这才干咳了两声: “皇上体恤纪大人,近段时间重病缠身,夫人又遭此大难,特意让在下给纪大人一封特赦手令,持此手令,可以去边关将纪夫人接回。至于昭告天下,就不必了……” 柳公公的话意味深长,纪慕寒又怎么会不知道他话中的深意? 如果将此事大肆宣扬,恐怕周瑶之这辈子也不要想回来了。 “纪某明白,此事绝不能声张。” 送走了柳公公,纪慕寒按了按收在心口的手令书,总算感到一丝丝暖意: “纪管家,准备行李,明日就出发。” “是,少爷!” 第37章 没有此人 京城到边关,何止十万八千里。 纪慕寒坐在马车上,越走越心慌。 这样寒冷的天气,纪管家怕他不能耐寒,在马车里放置了许多暖炉,还给他怀中揣上了一个手炉。 即便是这样,马车一跑起来,外面凛冽的寒风就夹着细碎的雪花飘了进来,将暖炉的暖意统统吹散。 纪慕寒无法想象,如果是自己,穿着单薄的衣衫,走在雪地之中,能够坚持多远? 一路上,他也亲眼见到不少被押解往边关的犯人。 他们单薄破烂的囚服,在风雪中,根本没有一丁点作用,手脚冻得又青又紫,还被官兵们不断驱赶着,麻木地往前走。甚至被皮鞭抽打,都不能让他们感到疼痛。 初次见到时,纪慕寒心头大震,然后越近边关,看到这样的场景就越多。 他不敢去想,却不得不想,周瑶之那么瘦弱的身子,能在经历了小产、严刑拷打之后,活着坚持到边关吗? “少爷,您别想那么多了,少奶奶吉人自有天相,过几日,我们就能到边关了,到时,就能把少奶奶救回去了。” 见到纪慕寒忧心忡忡,纪管家也只能用这么无力的说辞来安慰于他。 被流放的犯人的苦况,让纪管家也觉得心惊肉跳,然而他又不能劝说纪慕寒放弃寻找周瑶之,只能祈求上苍保佑,让周瑶之能够平安无事。 纪慕寒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勉强一笑,面容却流露出苦涩之色。 想必,少爷内心也在怀疑,能否找到少奶奶吧,纪管家暗自揣测。 这般煎熬了数日,他们的马车终于紧赶慢赶地赶到了边关,基本上所有流放到边关的犯人,都会被送到这座小城来——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 说是小城,实际上还比不上京城的村落繁华。 只不过,跟一路走来时见到的荒凉凄苦景象相比,这里确实是比较多人聚居的地方了。 纪慕寒被纪管家搀扶着下了马车,一阵烈风瞬间像刀子一样刮得他的脸生疼。 好不容易,他适应了寒风之后,睁眼一看,却是一座满目疮痍的村落。 而在这里的人,由于长年的寒风侵袭和不断劳作,一个个看起来面容哀哭,久经沧桑,根本分辨不出年纪。 纪管家已经找到了守城的士兵: “我家少爷从京城中来,奉上头的命令,要见你们守城的官员。” 士兵上下打量了纪管家和纪慕寒几眼,见他们衣饰富贵,一看就不是平民百姓,当下就带着他们前往守城官员的官邸。 由于边关条件的限制,守城官员也只能把自己的官邸前半部分当作公堂使用,后半部分才用于自己的居住。 “见过纪大人,不知纪大人特意从京城赶来,所为何事?” 守城官员十分摸不着头脑,这等凄苦之地,是不可能有什么要紧的人物让京城的大官员急忙赶来的吧? “为了一个人。” 纪慕寒掏出御笔手书的特赦令,递给了守城官员。 “这……” 守城官员接过手令,恭恭敬敬地看完之后,却是有些犹疑。 “莫非大人有什么为难之处?” 见他脸色不好,纪管家连忙追问,总不会纪少奶奶是什么不能特赦的要犯吧? “倒不是为难……只是,近段时间押送过来的犯人中,似乎并没有这么一位名叫周瑶之的女子。” 第38章 病故 这怎么可能? 纪慕寒和纪管家心中已经生出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下官怎敢欺瞒大人?” 守城官员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毕竟他也不想得罪京城中来的大官,而且这人还拿着皇上的手令。 见纪慕寒表情不悦,守城官员连忙想办法补救: “不如,下官命那些负责押解的衙差,把押解的犯人名单拿来给纪大人瞧瞧吧,各地押解到边关的犯人,都是有记录的。” 官衙里的师爷赶紧带着衙差,将这几个月收录的犯人名单全都找了出来。 “这份记录的齐全之处,在于记录的是出发的犯人名单,不论最后有没有到达边关,都会记录的。” 师爷将厚厚的一叠名单,恭敬地递给了纪管家。 纪慕寒一把拿过来,找到了京城出发的那一栏,一页竟有大半夜都是“亡故”“病故”,他一下觉得手中的这份名单有如千斤重。 “周瑶之”三个小楷字出现在纪慕寒眼前,后面果然跟着两个红色小字“病故”。 纪慕寒颤着手指,按在周瑶之的名字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病故的地点是在何处?” 纪管家心念一转,或许少爷想帮少奶奶收回尸骨也不一定。 守城官员和师爷立刻扭头看向衙差,衙差被这肃穆的气氛吓得跪倒在地: “这位女子并不是小人押送的,我听押解她的兄弟说,是……是在黑马城附近……” “你确定?押解这么多犯人,那位差人为何记得这么清楚?” 纪管家狐疑地打量着这个衙差,纪慕寒也抬起头盯着他。 衙差结结巴巴,差点咬到舌头: “因,因为,这个女子本来就受伤很严重,出发的时候满身是血,他们都觉得她活不长,谁知道,她还坚持到了黑马城,才……” 纪慕寒看了纪管家一眼,心知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纪管家,不必再耽误时间了,我们马上出发。” “是,少爷。” 两人匆匆离去,留下错愕的守城官员等人,仍然不知道那名叫做“周瑶之”的女子是何等重要,为何要亲自将她带回?哪怕是朝廷重犯,也不见得有这样的待遇。 说是在黑马城附近,谁知道这附近的范围是多大? 更何况大雪茫茫,那些押解的官差也不可能好好安葬这些犯人,想必少奶奶已经倒毙路旁,被白雪所掩盖了,纪管家担忧地瞥了纪慕寒一眼。少爷下了如此大的决心,不惜得罪皇上,也要来此救回少奶奶,不找到少奶奶,他又怎么会死心回去呢? 出乎纪管家的意料,纪慕寒出奇地冷静。 不知道为什么,纪慕寒总觉得,瑶之在等着自己去救她,这是他们两人命中注定的牵绊,瑶之是不会就这样丢下自己的。 自己必须保持冷静,不能就这样崩溃,否则会延误了救瑶之的时机。 瑶之,你一定要等我! 纪慕寒的坚毅神色,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纪管家除了心中暗自叹气,也只能不断的催促马夫:快一些,再快一些! 第39章 画像 黑马城离他们之前去的边城,大约有一天的距离。 这还是坐着马车,快马加鞭的结果。 积雪松软,道路难行,马车也跑不了多快,但要比靠腿行走快上许多。 若是普通人行走,大概需要三四天工夫。 黑马城其实只是边民们对这片狭小区域的习惯称呼,在官方的地图上,甚至找不到这个地方的印记。 所以,黑马城实在是太小了,当纪慕寒他们来到此地时,发现黑马城根本不超过几百户人家,几乎是一览无余。 而他们要在这里找人,几乎是难上加难。 “大婶,您见过一位姑娘从这里经过吗?长得是这般模样的?” 纪慕寒掏出自己从前所偷偷做的画作,十分庆幸自己将画带来。 大婶只是木然地摇头。 连连问了几个本地居民之后,纪慕寒发现这样的问法根本没有成效,只得换了一个问法: “大爷,您有没有见过一个押解到边关的女犯人,在这附近生了重病?” 一听这问题,老大爷有些好笑: “这位后生,一年经过我们黑马城的犯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生了重病有什么好奇怪的。那些官差啊,犯人一旦生病,就把他们丢到路边,任他们自生自灭,我们都看惯了。” 虽然接连受到打击,可是纪慕寒却不愿意死心,他想留在黑马城,慢慢寻找周瑶之。 纪管家早就料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所以忙着寻找歇脚的地方。 这一打听才知道,黑马城几乎没有什么外来人口,所以连客栈旅馆都没有一间。 “少爷,这……” 纪管家很是担忧,天寒地冻的,没有客栈住,少爷怎么受得住? “无妨的,今晚我们在马车上挤一挤,人多就没那么冷,而且我们还有暖炉。” 纪慕寒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么不分尊卑的话来,但是面对眼前唯一的希望,他怎么能因为自己怕冷而放弃呢? 勉强挨到了半夜,纪慕寒扭了扭脖子,身边是早已陷入睡眠的纪管家和马夫,他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他忍不住拿出一直藏在怀中的画像看了起来,这张画像已经有些年代了,显得有些皱。 画像中的周瑶之,还很年轻,笑得无忧无虑。那一年,她还是个豆蔻芳华的少女,周府嫡女,金尊玉贵,哪里体味过这人世间的苦楚? 那一年,他不过是恩师周泰门下的一名普通学子,暂居于周府外院,对周瑶之有着年轻人的爱慕和向往,娶一个像周瑶之那样的世家小姐,是他深藏于心的秘密愿望。 这幅画,就是那个时候,他悄悄画下来的。 后来,造化弄人。 待到他真的将周瑶之娶回府中,却再也没有想过要为周瑶之画像了。 纪慕寒轻轻抚过画中周瑶之的眉眼,不知道为什么,婚后他那么讨厌周瑶之,却始终不愿意将这幅画扔掉。也许,在他不愿意承认的内心深处,他始终对周瑶之耿耿于怀,患得患失。 只是,亲手毁去那个曾经天真活泼的少女的人,正是纪慕寒自己。 这段时间,纪慕寒只要一静下来,总会想起最后一次见许依人时,她说的话。 是他的狂妄自大,毁灭了自己和周瑶之的关系,可笑的是,等到他发现的时候,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瑶之,你在哪? 你还在吗? 第40章 不见了 天刚蒙蒙亮,纪管家就醒了过来。 虽然马车上有很多暖炉,但对抗边塞的寒风实在是太艰难,他也是勉勉强强才睡着。 只是他一睁开眼睛,就慌了神,昨夜还在他身边的纪慕寒不见了。 “少爷,少爷!” 纪管家下了马车,却见四周围都是一片白雪,连脚印都没有一个,哪里有纪慕寒的身影。 这下,少奶奶没找着,还把少爷弄丢了,纪管家想来想去,唯有回去边城找守城官员帮忙寻找纪慕寒。 …… 纪慕寒一脚浅,一脚深,不停地往前走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只是一想到,瑶之曾经走过这条路,他就忍不住想要走上一走。 风雪不断扑在他脸上,不一会,纪慕寒的眉毛就结上了碎碎的冰。他觉得自己尽管包得严严实实,但骨头里却灌满了刺骨的凉风。 纪慕寒无法控制地打起冷颤来。 原来冻到骨头里,是这样的感觉啊,想必瑶之经过这里的时候,是更冷的感受吧。 想到他跟周瑶之一样,都被这里的寒风所吹袭过,纪慕寒突然觉得,这样的风雪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纪慕寒的眼前已经渐渐有些模糊,身上也开始没什么力气了,不过,如果在这里停下来,那肯定很快会被冻死。 凭着模糊的意识和本能,纪慕寒一步步蹒跚地往前走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发现前方出现了人烟。 纪慕寒倒在了一户小木屋门口,昏昏沉沉中,听到了一个大嗓门: “哎呀,这小伙子,这是怎么了?……” 当他再睁开眼时,已经躺在了一个暖乎乎的土炕上。 一个面目慈和的大娘,同情地看着他: “小伙子,你这是怎么了?跟下人走丢了吗?看你穿得端端正正的,应该也是好人家的出身啊,怎么会倒在我家门口?” “大娘,多谢您了。” 大娘的热情和她连绵不绝的问题,让纪慕寒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见纪慕寒不愿多说,大娘倒也没再追问: “客气什么,有什么事就跟大娘说,你这身子骨,可得多休息几天。” “大娘,我得去找人。” “找什么人,这么要紧?” …… “李大娘您在吗?” 一个温柔的女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眼前的大娘连忙站起来,走出去跟她搭话。 大娘没有发现,床上的纪慕寒开始剧烈的颤抖起来: 这声音,这声音! 是瑶之! 是我产生了幻听?还是声音相似?怎么可能那么像? 纪慕寒奋力地掀开被子,挣扎着站到了地上。 “哎呀小伙子,你怎么起来了?我家老头子说,你这状况,可没那么快能起身啊!” 大娘一回屋,就惊诧地想把纪慕寒拉回去。 “大娘,大娘!刚刚那名女子是谁?” 纪慕寒顾不上许多,一把抓住大娘的手,他的表情简直像要吃人,大娘被他吓得不轻: “是是……是隔壁的姑娘,就住隔壁屋呢。” 她刚说完,纪慕寒就像疯子一样狂奔出去。 天啊,这小伙子该不会是发烧烧坏了脑子吧! 大娘惊恐地看着纪慕寒的背影。 第41章 旧伤 周瑶之包着边地人民最实用的厚棉袄,笑吟吟地站在门口,看着一群奔跑的小孩子。 “姨姨,姨姨你好漂亮。” 一个小女孩忽然跑过来,怯怯地说了一句。 “你说真的吗?” 周瑶之笑得眼睛眯了起来,一脸慈爱的光芒。 “当然是真的,所以,姨姨你能教我做那个最好吃的饼吗?” “哈哈,好好,下次姨姨做给你吃好不好?” 周瑶之被逗乐了,这小孩夸她的目的竟然是为了要吃的。 小女孩得了周瑶之的许诺,欢天喜地跑了。 冬日的暖阳照在周瑶之的身上,折射出一圈金色的光芒。 这样欢快的周瑶之,是纪慕寒在京城时、在纪府时从来没有见过的。 她这么喜欢小孩子,如果…… 如果他们的孩子还在的话,瑶之也会这样逗他,陪他一起玩吧? 他完全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脑海里一片空荡荡,只是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周瑶之,这个让他奔赴千里,遍寻无果的女人,竟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 真好,真好。 纪慕寒的泪水扑簌簌地往下落,融入了脚下的积雪,消失不见,可他却浑然不觉。 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视线在看着自己,周瑶之忍不住扭过头看去。 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在哭吗? “你……” 见周瑶之发现了自己,纪慕寒鼓起勇气,想跟她打个招呼。 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让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在周瑶之错愕的眼神中直直地摔到了地上。 “哎呀,这小伙子,我都说不能出来乱跑,非不听……” 李大娘放心不下这个看起来脑子不太正常的小伙子,还是跟了出来。 果然,他站了一会又晕过去了。 “李大娘,他这是……” 周瑶之终究还是没有狠下心肠。 “他呀,今早晕倒在我家门口,我家老头子都说了,他这是寒凉侵体啊,不能随便起来的,他非说要去找什么人,你看这天气,是闹着玩的嘛。” 李大娘一边抱怨,一边搀起纪慕寒,打算将他带回去。 “李大娘,要不还是我来照顾他吧,您那位置也不宽敞……” 周瑶之一时冲动,忍不住开口,虽然一说完她便后悔了。 “你个黄花大闺女啊,怎么能照顾一个大小伙子呢?” 李大娘摆摆手,虽然边塞没那么多忌讳,可道理她还是懂的。 “李大娘,我……认识他,他是我的……表哥。” 周瑶之咬了咬唇。 “难怪呢,他刚刚看着你看了半天,一听到你的声音就跟疯了似的。那感情好,大娘就把他交给你了。” 纪慕寒躺在炕上,眉头紧锁,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心烦之事。 想起刚刚李大娘说的话,周瑶之已经可以肯定,纪慕寒是特意跑来找自己的了。 只是,怎么只有他一个人?纪管家呢?仆役们呢? 怎么让纪慕寒冻成了这样? 周瑶之皱起眉头,忍不住有些埋怨。 “啊……” 纪慕寒忽的咬住嘴唇,表情似乎很痛苦,他的手捂着自己的心口,那是…… 周瑶之飞快地解开了他的上衣,果然,他的伤口开裂了。 算算日子,他定是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就从京城赶来了,这一路寒风凛冽的,根本不利于恢复,他这是…… 等下跟李大娘要些药膏,给他涂上吧。 摇了摇头,将他的衣服重新掩上,周瑶之触到了纪慕寒藏着的纸片。 她按捺不住好奇心,想将纸片抽出来,谁知道,昏迷中的纪慕寒却一把按住心口的纸片,死死不放。 “瑶之……别……别走……” 这样的对话,在接下来的几天,周瑶之听到了无数遍,她终于不得不信,纪慕寒对自己难以忘怀,割舍不下。 可是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42章 跟我回去 周瑶之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上面却是疤痕累累。 瑶之,跟我回去吧! 纪慕寒张开口数次,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瑶之就这么从他面前慢慢地走开了。 “瑶之!” 纪慕寒从噩梦中惊醒,一抬头却看到周瑶之正在为他涂药。 是在做梦吗? “瑶之,真的是你!” 纪慕寒伸手想抓住周瑶之的手,却被她轻轻地将手推开,他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中,显得格外的可怜。 “周姑娘,你在吗?我老头子刚好回来了,让他给你表哥再看看吧。” 李大娘在门外敲门,她的称呼让纪慕寒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表哥? 难道承认自己是她的夫君,让她脸上无光? 纪慕寒心中一阵苦意,自己哪有脸问她? “哎,来了。” 周瑶之开了门,这才温声对纪慕寒说: “边塞小镇,没有什么医生,李大爷是这方圆几十里唯一通医术的了,让他看看你恢复了没,免得留下什么后遗症。” 说完,她没再看纪慕寒的脸色,就走了出去。 瑶之在避着他,是希望他康复了就快点回京城去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无处发泄的怨气。 李大爷长得如同寻常的乡村老汉,笑呵呵的,看起来十分豁达。 给纪慕寒把了脉,又看了他的伤口之后,安慰了纪慕寒几句,李大爷这才出去。 “李大爷,他……怎么样了?” 纪慕寒听见周瑶之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虽然她放轻了声调,但是仍能听清。 “啧……这小伙子,太不爱惜身体了,本身就体寒了,还在雪地里乱跑,这寒气啊,要是不好好医治,是要跟一辈子的。” 李大爷直摇头,对纪慕寒的行为很不认同。 “那,他的伤口呢?” 周瑶之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 “那伤口就更是了,肯定是之前受伤之后,没有好好养着,留下了后遗症啊。” 李大爷叹了好大一口气。 过了半天,才听到周瑶之说: “麻烦您了,李大爷,还请您多费心。” “哪的话,我们乡下人,没那么多讲究的,当初我那老婆子把你捡回来的时候,你比他样子还惨呢,现在,你看,还不是好好的。” 两人声音渐渐远去,纪慕寒却是躺不住了,掀开被子就想下床。 “你干什么呢?你现在还不能下床的。” 周瑶之按住他,不让纪慕寒起来。 周瑶之对他,很温柔,很亲切,亲切得就像对待路边的陌生人。 她的话语里,没有了那种感情,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浓烈感情。 纪慕寒宁愿周瑶之骂自己一顿,可她没有。 “你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没有笑意……” 纪慕寒躺在床上,看着周瑶之忙碌地准备膏药,不由喃喃道。 周瑶之手一抖,不可思议地回头: “你在说什么?” “瑶之,跟我回去吧。” 纪慕寒的眼神是诚恳的,可这并不能改变周瑶之的心意。 “先别说这些了,喝药吧。” 瑶之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纪慕寒眼神一阵黯淡,赌气似的把头埋到被子里。 这都多大个人了?怎么还玩小孩子的把戏? 看在纪慕寒身体还未康复的份上,周瑶之无奈地不跟他一般见识,而是上前掀开他的被子: “现在再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当然有啊,你跟我回去,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纪慕寒祈求的双眼让周瑶之无法开口拒绝,她只得躲到一旁: “你先喝了药再说。” 第43章 往事如烟 李大爷开的药有些安神的成分,所以纪慕寒喝了药之后,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看着他在睡梦中依旧焦躁不安,周瑶之内心十分激荡。 本来以为,自己会在暴风雪中丧命,死后化作冰天雪地里的一座孤冢,谁知道,却被出门采药的李大娘给捡了回来。 她想着,也罢,就在这座小城中了此残生。这里的生活条件虽苦,但人们却都很善良朴实。人与人之间,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却都亲善友爱。 对于京城中的事,害了她的人也罢,她伤害过的人也罢,就当作是前尘往事,忘个干净。 没想到,纪慕寒会冒着千里风霜,强忍伤痛,来到这里为了找回自己。 感动吗?也许吧。 可是周瑶之到底是怨的,怨他当初竟然听信了许依人那无稽的谎言;怨他婚后三年对自己的无情;怨他向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感受。 他怕周瑶之出事,就把自己抓回去;他怕许依人害人,就把自己关起来。 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被蒙在鼓里,直到满身伤痛地被流放那一刻,才觉得一切如一场大梦,梦醒了,她没有家人,没有儿女,什么都没有了。 纪慕寒跟自己有诸多的恩怨,自己也捅了他一刀,本应两不相欠了才对。 炕上的纪慕寒忽然哆嗦了一下,她忍不住上前摸了摸纪慕寒的额头。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温暖,纪慕寒把头又往她手上蹭了蹭。 倒像个小动物…… 周瑶之无奈地抚摸着他的额头,想起了刚刚李大爷说的,纪慕寒本身体寒。 据她所知,纪慕寒也并非完全的文弱书生,按道理是不会体寒的。 莫非是那一次,纪慕寒用身体为自己降温,结果伤了他的身体? 周瑶之轻轻地打开纪慕寒的上衣,准备再给他涂点膏药。 仔细一看,这疤痕还真有些狰狞,当时周瑶之已经激愤难当,一心想置纪慕寒于死地,为自己的无辜孩儿报仇,所以刺得很用力。难怪他昏迷了那么多天。 “这是……” 周瑶之再次摸到了纪慕寒藏在里衣的纸片。 昨天,纪慕寒在昏迷中,都死死地抓住不放,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呢? “特赦令?” 周瑶之打开一看,竟是这样一份手令。 皇帝的特赦令哪有那么容易得的? 何况自己还是曾经的周家的后人,想必,纪慕寒为了自己,求了很久,放弃了很多吧。 她心中竟升起一丝不忍和苦涩。 纪慕寒为了来找自己,付出了这么多代价,自己是不是对他太过于无情了? 周瑶之翻看着手令,在里面的官样文章中,看出了纪慕寒所做的努力。 这里……? 手令内还夹着一张薄薄的旧纸。 这是一张画像,也许是年代久远,也许是长年被人抚摸,纸张的边缘有些起毛,画像的一些线条也有点模糊。 然而周瑶之仍然清清楚楚地认出了画中人,那是她自己,未嫁前的自己。 她像被烫了手一般,有些慌张地将画像和特赦令塞回了纪慕寒衣服里,仿佛这样就能当作从来没看到过这些东西。 可是那张画已经深深地刻进了周瑶之的心里。 那时候的她,无忧无虑,可现在…… 一切都变了,周家……父亲……族人…… 第44章 不要也罢 在周瑶之的精心照料下,纪慕寒渐渐地康复了,能下地行走了,精神也好了许多。 然而,有一天半夜,周瑶之醒来的时候,却发现纪慕寒偷偷躲在屋外咳嗽。 他是怕吵醒了周瑶之,更是不想让周瑶之担心自己。 恐怕是纪慕寒之前伤到了肺脏,又加上寒气未清,才会反复地咳嗽的。 周瑶之心中不忍,也没有主动提出要把纪慕寒赶走。 有了之前的教训,纪慕寒绝口不提要让周瑶之跟他一起回去的事,两人就这样居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倒是隔壁的邻居李大爷李大娘见怪不怪,还时不时揶揄他们一番。 这一天白天,周瑶之带回了几个小孩子。 纪慕寒认得出,这是之前来跟周瑶之讨什么饼的小女孩,后面还跟着几个跟屁虫小男孩。 “姨姨,这是你的郎君吗?” 小女孩一进门,就好奇地盯着纪慕寒看,问出的第一句话,就让周瑶之十分窘迫。 “额……小妹,姨姨看你是不想吃饼了。” 周瑶之只得威胁小女孩,不要再问这个问题。 以前怎么没发现,瑶之还有这么无赖的一面? 纪慕寒有些好笑地摇头,却不去揭穿她。 “小妹,你这样问,姨姨会害羞的。” 一个小男孩语重心长,一脸老成地跟小女孩说。 “就是啊,这……这就像那个,先生说的,青梅竹马嘛。” 另一个小男孩不甘示弱,也急忙表现自己的知识储备。 可惜他们献殷勤的对象,却已经被周瑶之的美食给迷惑了,根本没听他们说话的内容,只是一脸懵懂地点着头: “好吧,那我不问了。” 童言无忌,稚子天真,他们的稚气对话让纪慕寒心里憋笑憋得不能自已,再看周瑶之,一脸哭笑不得,脸上却有些隐约的红晕。 纪慕寒心中一动,瑶之是在害羞吗? 她害羞起来,可真好看。 周瑶之忙着哄着这群小鬼头,不经意地一抬头,却看到纪慕寒一脸痴笑得看着自己。 她突然觉得,有个人这样一直陪着自己,日子也并不是那么糟糕。 忙活了半天,她做了几款孩子喜欢吃的面食,分给了那几个小孩子之后,他们终于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如果……当初……我们的孩子现在怕是还不会走……” 纪慕寒看着那几个孩子,心有所感,轻声呢喃。 周瑶之想起前事,脸色忽地一变,屋内的温馨气氛一下变了,似乎气温都降低了不少。 纪慕寒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顿时不敢作声,只像个可怜巴巴的小动物一样看着周瑶之。 周瑶之不愿意再看他,扭头去厨房忙自己的事去了。 直到晚间,纪慕寒忍不住轻咳了几声,周瑶之忍不住了: “你还好吧?” “瑶之,我还以为你不愿意理我了呢。” 纪慕寒趁机抓住了周瑶之的手,他竟然在装可怜! 周瑶之又羞又气,一把甩开他: “你怎么是这种人?” “瑶之……我们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孩子的,你别气我了好不好?” 自己的孩子? 第一次听到纪慕寒跟自己这么说,周瑶之竟然有些恍惚。 曾经,她是多么期盼,多么希望得到纪慕寒的这一句话啊。 犹豫了一会,周瑶之还是推开了纪慕寒的手: “你走吧,我不会跟你回京城的。” “你不回,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一辈子。” 纪慕寒一脸无赖,其实,他是知道周瑶之的态度已经有所软化,所以才敢这么死缠烂打。 周瑶之没有像之前那样冰冷,而是认真想了想: “你不回京城,那你的官位,你的府邸……” “那些不要也罢。” 纪慕寒言辞恳切,神情不似作伪。 第45章 想起从前 自从那天,纪慕寒对周瑶之做出了承诺之后,果真没有再提起要回京城之事。 一开始,周瑶之也不相信,他能忍受得住这边地的荒凉苦寒,可是纪慕寒却真的准备安心住下来一般,每日里除了陪着周瑶之,就是帮邻居农户干些活计。 小地方并没有什么消费,纪慕寒帮邻居干了活,邻居便送他们一些吃食,日子倒是过得有模有样的。 “瑶之,瑶之,这是那个杨大姐送我们的一条鱼,在这地方可罕见了,说是她的夫君去河边凿了冰捞出来的。” 纪慕寒欢快地提着一条鱼,在周瑶之面前摇晃着。 看到他那灿烂的笑脸,牙齿都笑得露了出来,在阳光下反射着白色光泽,周瑶之觉得自己眼前一花。 在京城纪府中时,纪慕寒何曾会为了一条鱼笑得这么开心? 那时,纪慕寒要什么有什么,却几乎没对自己笑过,有的也只是冷笑和嘲笑。 周瑶之仍木木地站着,纪慕寒不以为意: “等我杀了这鱼,炖成汤,够你喝上几顿的,给你补补身子。” 杀鱼?炖汤? 纪慕寒倒是真的有些庄户人家的架势了,放在从前,周瑶之哪怕是幻想也不敢这么个幻想法。 半夜,窗外的白雪反射着月光,照得窗上都有些发亮。 周瑶之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瑶之,你这是怎么了,睡不着吗?” 纪慕寒细心地发现了。 “你……会想起从前京城中的事吗?” 周瑶之忽然很想问问纪慕寒,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曾经那样意气风发、满怀抱负的状元郎,真的会甘心在这样一个小村落里了此一生吗? 周瑶之还记得,那一年,自己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少女,好奇之下,偷偷跑去外院看父亲收的学生。 纪慕寒长身玉立,对答如流,就连向来严格的父亲也连连点头。 父亲问大家读书所为何事,其他人或言为国家社稷的,或言为百姓苍生的,纪慕寒思忖一会,说出了答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父亲当时便觉得纪慕寒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多番考察后,终于决定将自己嫁与他。 他还记得自己从前的志向吗? 纪慕寒误解了周瑶之的意思,以为她问的是纪府的那些事,不由沉默了良久,才低沉地开口: “我知道你心中仍有怨气。那天我醒来之后,追到顺天府,却得知你已经被流放,赶到城门口时,你早被人押解走了。随后,我便把此前一直收集的许氏的罪证,一并提交给了皇上。皇上虽不愿再大张旗鼓地为周家翻案,但许氏全族皆已伏法,还为你留下了一道特赦令……” 虽然周瑶之问的并不是这个,但这些事情,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好像,自打纪慕寒找到自己之后,他们出于某一种默契,不约而同地没有再提之前发生的事。 没想到,在那个时候,他已经为自己做了这么多。 纪慕寒颤着声,问出了那个自己一直因害怕而回避的问题: “那……你呢?” 第46章 感谢上苍 纪慕寒一直不敢问,周瑶之被抓之后,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很怕,听到那些答案,知道瑶之受过的折磨,他会无法原谅自己,失去再求瑶之的决心。 “我啊……” 周瑶之竟淡淡地笑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 曾经她觉得,这些都是难言的苦痛,让她一回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此时此刻,周瑶之突然很想把这些事都告诉纪慕寒。 “那个顺天府府尹……后来那个师爷……” 周瑶之把自己被刑求的经过,都讲了一遍,纪慕寒心中像被人狠狠地锤了几下,心跳如擂,瑶之受过那么多的痛苦,自己那些又算得了什么? “刚才忘记说了,顺天府府尹勾结许氏,陷害你,所以也被下了大狱。” 他知道,这样的安慰对于受过伤害的瑶之来说,根本无济于事,可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纪慕寒希望瑶之能明白,那些坏人终将受到惩处。 周瑶之只是轻轻地回握着纪慕寒的手,继续讲着之后的故事。 她本就体质虚弱,又先后经历了小产和严刑拷打,哪里受得了严寒的吹袭。 也就是凭着一股被冤枉的怨气,周瑶之竟硬生生地撑到了黑马城附近。 眼看离京城越来越远,她心中的求生意志也越来越弱,再加上一路上,不少犯人都倒毙在雪堆中,周瑶之更是没有再抱有希望。 那天,周瑶之发了高烧,整个人昏昏沉沉,被催促行路的衙役抽了几鞭子,就倒在雪地上,再没有起来。 衙差等了一会,发现周瑶之已经昏死过去,也懒得理她,直接就拉走了剩下的人。 谁叫她命不该绝,在被白雪掩盖之前,竟被出门采药的李大娘发现了。 李大爷又给周瑶之灌了许多汤药,这样将养了近一个月,她才能下得了地。 李大娘又把这间隔壁的房子租借给了周瑶之,让她有个落脚的地方,这才在这里过起了日子。 “谢天谢地。” 纪慕寒由衷地感慨。 或许,是老天爷看周瑶之这一路坎坷,好人没有好报,实在可怜,终于让李大娘这样的好人来救了她吧。 “瑶之。” 纪慕寒扭过头,看着隔壁这张熟悉的脸庞。 “嗯?” “我感谢老天爷,让我还能再见到你,找回你,这已经是上天给我最大的怜悯,让我去弥补从前所做的错事了。至于其他的,我现在才想明白,那些是没有你重要的。” 原来他听懂了自己那个问题。 周瑶之一时觉得舌尖发涩,不知道该说什么。 理想对纪慕寒来说,一直都是很重要的。 为了周瑶之一人,而放弃他的理想,这不是周瑶之乐意看到的。 可是,真的跟他一起回京,周瑶之却是心有余悸。 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自然可以相依相偎,说说心里的话,回到京中,就有太多的人,太多的事,介入他们中间。 如果,他再相信了别人的话,那又该怎么办? “别想那么多了,我觉得现在挺好的,等我们什么时候,有个孩子,那就更好了。” 纪慕寒似乎是困了,将手搭在周瑶之背后,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她的背,就像小时候奶娘哄周瑶之睡觉那样。 周瑶之没有再为他说孩子这件事而生气。 她在想,她为纪慕寒考虑了那么多年,不如,也随心所欲一把,像纪慕寒说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第47章 陌生人 黄昏时分,周瑶之正拿着糖逗小妹: “你到底喜欢哪一个呀?” “嗯……” 没想到,小妹陷入了苦恼的沉思。 周瑶之问的是那两个整天跟在小妹屁股后面跑的小屁孩。 小黄吧,他成熟稳重,但是又太严肃了一些,总喜欢教育小妹;小白吧,他太过活泼了,没有小黄那样聪明。 “不知道……” 小妹困惑地摇头,周瑶之笑得不能自已,没想到小妹思考了半天,竟然得出这样的结论。哎,看来那两个小男孩,进取的道路是任重而道远啊。 周瑶之笑着抬起头,却发现街对面有一个陌生人,正在跟本地的农户聊天,这人一下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这个村落实在太小,平常街里街坊的,周瑶之住了没多久,就把人都认全了,那个人显然是个异乡人。 而且,他虽然努力把自己打扮得朴实了些,但姿势、手势还是不自觉地带出了一些习武之人的习惯。 “小妹又来玩啦。” 纪慕寒提着几块肉,打断了周瑶之的思忖。 他去帮隔壁街的农户修屋顶去了,为了表示感谢,别人回赠了他几块肉。 真没看出来,纪慕寒还会修屋顶,周瑶之有些好笑: “是啊。” “小妹快回家吃饭吧,我要跟你姨姨做饭去了。” 纪慕寒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小妹也习以为常了,笑嘻嘻地跑掉了。 纪慕寒搂着周瑶之的肩,两人慢慢地转身回屋。 他们没有发现,那个陌生人有意无意地盯着他们看了几眼。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那个陌生人已经离开了,他谨慎地看了几眼,上了一辆黑油布蓬的马车: “画像呢?” 马车里的人躲在阴影里,没有说话,只是递给他一幅画,画上是一男一女。 陌生人盯着画像仔细看了许久,马车里的人终于不耐烦了,凑近了问: “是这两人么?” “应该是。” 雪光映在马车中两人的脸上,俱是平平无奇,走在街上也不会有人多看两眼的长相。对于他们这个行当来说,长得不引人注意,才是最合适的长相。 跟刚刚那个陌生人唯一的区别就是,马车里的人全身穿着黑色的劲装,一看就不是从事什么正当行业的。 黑衣人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做他们这一行,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管他是不是,先做了再说。如果弄错了,再重新找目标对象便是了。 那个陌生人脱下了用于掩饰自己的棉袄,也露出了一身黑色夜行衣。 他们正是受雇于许氏,为报许氏的族诛之仇,前来取纪慕寒和周瑶之性命的杀手。 周瑶之被流放边关,纪慕寒又追到了边关,这对他们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山高皇帝远,哪怕纪慕寒和周瑶之莫名其妙死了,也没人能为他们申冤。 比起京城来说,这里还像是一个原始社会。 “等夜深了,我们就动手。” “地址已经确定了吗?” “嗯。” 马车陷入了一片沉默,两个黑衣人只静静地坐着,等待着时间不停地流逝,那个动手时机的到来。 夜色已深,村子里的人大部分都已经熄了蜡烛睡觉了。 两个黑衣人互相看了一眼,掀开马车帘子跳了出去。 第48章 夜半人声 纪慕寒揽着周瑶之,躺着看着窗外。 身下是暖烘烘的火炕,窗外是明晃晃的雪光,他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竟比从前在京中的锦衣玉食还要有意思。 周瑶之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还把头枕在纪慕寒的手臂上。 他现在感觉自己的手臂有些发麻,却又不舍得抽出来。 他和周瑶之还能这样亲昵,之前纪慕寒想都不敢想。 外间有积雪压断了树枝,树枝咔咔地掉到地上。 纪慕寒正凝神听着那些声音,突然察觉到一丝怪异: 似乎有鞋子踩到积雪上,发出来的吱吱声。 如果是在白日里,这样细微的声音,当然很难以发现,但现在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周围的邻居全都睡了,是谁还在外面走路呢? 纪慕寒一阵狐疑,更认真地竖起耳朵,却听出那是两个人的脚步声,而且,他们走得小心翼翼,好像很怕被人发现一样。 不对! 纪慕寒疑心顿起,轻轻地摇醒了周瑶之,又捂住她的嘴,用手指了指外面,示意她仔细听外间的动静。 周瑶之的听觉向来敏锐,立刻也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这两个脚步声,分明离他们越来越近。 纪慕寒和周瑶之在黑暗中对视了一眼,就因为脚步声而害怕,会不会有点小题大做? 可是,万一…… 周瑶之心中莫名的慌乱。 黑衣人轻轻用软剑一挑,房门就被毫不费力地打开了。 这个小屋子摆设简单,一旁是厨房,一边是炕和一个小桌子,几乎是一览无余。 炕上蜷缩的两团棉被,呈现出两个人形,似乎还在熟睡。 两个黑衣人很有默契地拿起长剑,往棉被用力刺去。 一刺进去空荡荡的手感,黑衣人便知道上当了,他上前掀开被子,里面根本没有人。 “怎么可能?” 下午过来侦察过的黑衣人惊异出声,另一个人瞪了他一眼,打量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 “怕是你被人发现了。” “那……” “追!” 纪慕寒和周瑶之躲在后院的窗户下面,看着棉被被黑衣人一箭穿心,周瑶之不由颤抖起来,纪慕寒怕她发出声音,惊动黑衣人,一把将她紧锁在自己怀中。 黑衣人离开了他们的小房子,他们才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会是谁?” 周瑶之依旧处于惊慌失措的状态,抓着纪慕寒的手,牙齿上下打颤。 “我猜,是许氏派来的杀手。” 纪慕寒想了想,这时候来杀他们的,应该只有许氏的人。 “可是,许氏不是……” “他们还有妇孺儿童,为自己的父兄报仇,也是极有可能。” “我们现在……” “这里继续住下去,怕是会有危险,我们收拾一下东西,这两天赶去边城吧,那里的守城官员见过我,或许可以帮我们雇辆马车。” 死亡的威胁就在眼前,周瑶之也顾不上什么要接着住在这里了,连连点头。 两个黑衣人脚步一深一浅地走到了村口,其中一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我听到了说话声。” 黑衣人侧着耳朵,似乎听到刚刚那间小屋传来了人声。 两人点点头,又放轻了脚步再次倒了回去。 第49章 追杀 纪慕寒和周瑶之来的时候,身上并没有什么值钱物品。 所以他们只是随手抓了几件厚棉袄和一点干粮,就准备逃走了。 “从后门走吧。” 纪慕寒警惕地打量着大门,拉着周瑶之从后院跑了出去。 他们前脚刚走,听到声音的黑衣人就进了屋中。 屋中的物品显然有翻过的痕迹,刚刚有人回来过。 “他们一定还没跑远,追!” 周瑶之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吓得扯着纪慕寒拼命往前跑。 只是他们两人都不是习武之人,周瑶之还比纪慕寒体质更弱,哪里跑得过两个杀手? 所幸天黑雪滑,那两个杀手还未习惯在松软的积雪上奔跑,这才没有立刻追上他们。 纪慕寒察觉到杀手不熟悉周边的环境,带着周瑶之在树林里绕来绕去。 一边跑,他还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跑着跑着,周瑶之渐渐地体力不支了,她觉得自己张口呼吸就会吸进一大口冷气,冰得肺生疼,鼻子也痛得不得了。 “慕寒,要不,你先走,别管我了,我实在是跑不动了,他们可能不是来杀我的。” 周瑶之想甩开纪慕寒的手,她的理由也不是完全没道理,毕竟把许氏的罪证收集上去的,是纪慕寒。 “你别傻了,他们怎么可能放过你。” 看周瑶之脸色发白,纪慕寒心知,她是不想拖累自己。 身后风声呼啸,那两人怕是很快就会追上来,周瑶之又筋疲力尽,跑不动了。 纪慕寒一咬牙,直接将周瑶之扛到了背上。 “哎,你干什么?你背着我跑又跑不远的,到时候还是两个人一起被他们抓住?” 周瑶之急了。 “别吵,你乖乖听我的就行了,我自有安排。” 纪慕寒没有再说话,在这么冷的野外,说话简直是浪费体力,他只是背着周瑶之不断地往前跑。 周瑶之只得伏在他的背上,听到他的心脏在猛烈地跳动。真没想到,他们两个还会有这样一天,被杀手追得到处跑。 不一会,清冷的月光照在了周瑶之脸上,他们已经穿过了树林,跑到了一片开阔的雪地。 周瑶之暗道一声不好,这里没有遮蔽,他们恐怕很难跑过去。 果然,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快,越来越近,周瑶之几乎能听到那两个黑衣人的鼻息了。 纪慕寒突然停下了奔跑,从背面看去,周瑶之只能看到纪慕寒一手捂心,似乎极为痛苦。 该不会是旧患又复发了吧? 周瑶之着急地从纪慕寒背上跃下,这下她看到了纪慕寒的表情,脸上的五官都快拧到了一起,整个人几乎是要站不直了。 怎么办?周瑶之想不出什么办法,只能将纪慕寒的手搭到自己肩上,打算扶着他跑。 这个傻子! 这样跑,不出两个呼吸就被黑衣人杀死了。 纪慕寒努力睁开眼,看到黑衣人近在咫尺,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瑶之,等一下。” 纪慕寒有些沙哑地叫住了她。 “怎么?啊!” 周瑶之毫无防备,被纪慕寒猛地一推,竟摔进了一旁的山崖下。 原来这块雪地,有一边是悬崖峭壁,只是夜色太暗,周瑶之刚刚并没有看清。 这里的山崖并不高,而且下面都是厚厚的积雪,所以周瑶之掉下去之后毫发无损,不过她已经明白了纪慕寒的打算,急的大叫:“纪慕寒!” 回应周瑶之的,只有两声轻微的“扑哧”,在这寂静的雪夜,显得格外刺耳。 周瑶之一听就知道,那是刀剑刺入人体的声音。 “纪慕寒!” 她跪倒在地,对着山崖顶上发出绝望的哭号。 第50章 千刀万剐 两剑从心口贯入,纪慕寒仰躺在雪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红色的鲜血从他身前不断流出,落在雪上很快结成了红冰。 黑衣人拔出带血的剑,用积雪擦了擦: “要把他的头带回去吗?” 另一个人有些不耐地努了努嘴: “不必了吧,山下那个女的怎么解决?” 他们走到悬崖边,却看不清这里到底有多高。 想想这种天气,那个女人在山崖下,没有粮食,也没有东西取暖,应该也活不了多久。 “站住!” 一阵凌乱的马蹄声和车轮声向他们奔来,马上的人还都拿着火把。 “不好,是官兵。” “这半夜三更怎么突然有官兵了?” …… “少爷!少爷!我来迟了!” 纪管家扑到纪慕寒身前,眼泪已是控制不住地往下落,要是自己赶路赶快一点,少爷就不会被这些杀手害死了。 发现了纪慕寒失踪后,他就紧赶慢赶地赶回了边城,说动了守城官,派出人手帮他找纪慕寒。 可是这边地地广人稀,林木茂密,他们一路寻找,都没有找到,没想到竟延误了时机。 “大人,凶手已经被我们擒获!” 官差有些恼火地踢了两个黑衣人一脚,他们没有救到这位大人,也不知道会不会被牵连。 “纪—慕—寒!” 山崖下传来若隐若现的呼声,是少奶奶? 纪管家立刻就分辨出来,那是周瑶之的声音。 再看身中两剑的纪慕寒,他立刻就猜到了,想必少爷是为了护着少奶奶,自己挡了这刀剑。 纪管家和几个官差拿了绳子,将周瑶之拉了上来。 周瑶之没有心思问为什么纪管家会在这里,她扑到了纪慕寒身边,摸着他的脸,泣不成声:“慕寒!你为什么……” 纪慕寒的眼皮似乎动了一下,速度极快,几乎让周瑶之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然而她拼命喊着: “纪管家!纪管家!快!快给慕寒找大夫!我看到他眼皮动了!” 纪管家犹疑了一下,他当然不愿意相信少爷已经死了。 可有谁心口中了两剑还能活下来的呢? 怕是少奶奶伤心过度,眼花了吧?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 周瑶之站起身来,几近咆哮。 “夫人,这旁边没有人居住,怕是很难找到大夫……” 一个官差小心翼翼地回报,总不能把这位大人再千里迢迢地运回边城去吧。 “前面就有村子,坐马车也不过半个时辰!你们再这么拖拖拉拉,延误了慕寒的治疗,我!我就!……” 周瑶之气急败坏,却不知道怎么样威胁这些人,一想到慕寒的生命在不停地流逝,她的眼里已经噙满了泪水。 “我家少奶奶说的话你们没听到吗?还不快帮忙把少爷搬到车上去。” 纪管家连忙附和,少奶奶的心情他能理解,再说了,万一少奶奶说的是真的,少爷真的还有救呢?只希望能尽快找到大夫帮少爷医治吧。 官差们对视了一眼,不再说什么。 “少奶奶,那两个杀手已经被抓住了。” 纪管家在周瑶之耳边轻声说道。 “将他们——千刀万剐!” 周瑶之紧咬双唇,眼中满是切齿恨意。 许氏,若是慕寒救不回来,瑶之此生都不会放过你们! 第51章 熬 坐在颠簸的马车上,望着一动不动的纪慕寒,周瑶之心里像被刀子一刀刀地切割,她难以想象,纪慕寒在旧伤复发的时候,第一时间想的却是怎么保住她。 这半个时辰,有如几百年那么长,她只是握着纪慕寒冰凉的双手,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慕寒,你的手怎么这么冰,你是不是觉得冷啊?” “你现在变得比以前怕冷了,还穿那么少。” “等你好了,我就跟你回京城,好不好?” “虽说之前是你不对,可是谁叫我小女子肚里能撑船呢,回了京城,你可以好好调养身子,家里又有地龙,也免得你整日里那么虚寒,你说对不对?” 马车的车轮在雪地上滚动,传来辘辘的车轮声。 周瑶之将脸贴在纪慕寒脸上,泣不成声: “纪慕寒,你要是再丢下我,我真的要生气了,我真的不想再原谅你了!” 纪管家坐在马车外,听到里面传来的动静,眼睛不禁一阵酸涩。 老天爷啊,放过这两个可怜的人吧。 周瑶之抹了抹泪,坐起身来,很是严肃地对着纪慕寒说: “慕寒,你是不是也信了那些什么天意弄人的鬼话? 可是我不信,我不信你千辛万苦地跑来边关,找到我,就是为了死在我面前。 慕寒,我不信,你也不要信好不好? 你不是有很多抱负的吗?你不是有很多理想的吗?” …… 周瑶之絮叨了一路,直到纪管家小心地掀开车帘子: “少奶奶,我们到了您说的那个村子了。” “快,快把慕寒放到那个屋子去,我去找李大爷!” 说罢,周瑶之甩开纪管家的搀扶,飞快地跑去敲李大爷的门。 这方圆数十里,她也只认得李大爷一个大夫,慕寒能够支撑的时间也不长了,还是找李大爷最为快捷。 更何况,李大爷也曾经救下过濒死的周瑶之,医术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天刚蒙蒙亮,李大爷就被猛烈的敲门声吓得一哆嗦,听到周瑶之的喊声之后,才敢开门。 看到纪慕寒的伤情之后,李大爷的脸色一下变了。 两剑穿心,这是想置他于死地,生怕他死得不够透彻的做法啊,这位纪先生,怕是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 李大爷仔细地按了按纪慕寒的脖子,又把耳朵凑到他的剑伤旁边,还把了脉。 每按一下,他的脸色就越发凝重,周瑶之见状,一直强撑的一口气都快撑不住了: “李大爷,他……” 李大爷一摆手: “先不说这些了,我要赶紧为纪先生处理伤口。你们先出去吧。” 周瑶之站在房门口,除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房中并没有传来什么惨叫、说话声。 她与纪慕寒不过隔着这一道薄薄的门。她却很害怕,这道门会隔绝了生死。 周瑶之这才发现,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失去一个人。 那时候,她抱着必死的决心,捅了纪慕寒一刀,是想着跟他死在一块,也不枉这怨偶一场。黄泉路上有她爱过恨过的人相伴,也是不亏的。 现在,周瑶之只是不断地祈求,希望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会忘记之前所有的一切,跟纪慕寒重新开始。 “吱呀——” 李大爷打开了房门,手上还有不少血迹。 周瑶之无声张了张嘴,她竟然没有勇气开口问李大爷,纪慕寒是生是死? “这位大夫,不知我家少爷现在如何?” 纪管家镇定了一下心神,走上前客气地询问。 李大爷沉默了一会,直到周瑶之觉得心要从嘴里跳出来了,他才有些低沉地说: “我已经为他上了药,剩下的……就得看他熬不熬得过这个晚上了。” 周瑶之一时不知是惊还是喜,喜的是纪慕寒还有一线生机,惊的是万一熬不过…… “少奶奶,您也折腾了一整夜了,要不先去休息一会吧,我来照顾少爷。” 周瑶之的脸色又青又白,在寒夜中奔逃,还掉下了山崖,受了这么多惊吓,本是该好好休息一会,只是她现在哪里睡得着呢? “不必了,我在这里陪着慕寒吧。” 周瑶之执拗地坐到了床边,眼睛一错不错地注视着纪慕寒的脸。 第52章 把你忘干净 纪慕寒的脸,不笑的时候,线条很是坚毅。 那一年周府初见,她便对这名书生一见倾心。 周瑶之忍不住伸出手指,在纪慕寒的脸上细细地描画着。 纪慕寒的神色很平静,看不出他现在其实已经昏迷了,也看不出他到底有多痛苦。 来到边关之后,纪慕寒经常帮其他农户干活,短短的一段时间,脸色倒比以前黑了不少。 你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为何,非要来冒这个险呢? 周瑶之鼻子酸涩。 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她宁愿当初没有喜欢上纪慕寒,没有嫁入纪府。 如果周瑶之知道,纪慕寒会为了救她付出沉重的代价,她宁愿当初没有收留纪慕寒。 算上这一次,纪慕寒已经救过她多少次了? 在她逃出纪府被杀手射中时,在她高烧不退时,在为她找到周家被陷害的证据时,在她捅了他一刀仍不愿放手时,在他给许依人下毒时…… “喂,你这样不肯起来,是想让我下辈子还欠着你的人情吗?纪慕寒我告诉你,如果你这样走了,我以后一定要多喝几碗孟婆汤,把你忘个干净。下辈子再相见,我就不承认我欠过你的啦。” 明明是想威胁他的话,可周瑶之说着说着,眼泪又一颗颗滑落。 不能哭的,不该哭的,纪慕寒又没事,有什么好哭的。 李大爷都说了,熬过今晚,纪慕寒就会没事了的。 周瑶之拼命地抹着脸上的眼泪。 “好奇怪啊,这眼泪越抹越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冷,把眼睛给冷到了。你别担心啊,我可不是因为难过才哭的……” 周瑶之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自己发出鼻音: “你那天说,等我们以后有自己的孩子,我就在想啊,如果我们的孩子,像你一样不讲理又无赖,那可怎么办啊?如果是像你一样爱读书习字,那还是可以考虑的。最好是像我一样,又善良,又漂亮,对不对?” 她掏出纪慕寒贴身带的画像,轻轻抚摸着: “你以为我不知道,我早就发现啦,你这么早就偷偷藏我的画像,你还说你不是对我一见钟情?你是不是很久以前就对我起了相思之心?” 如果,你早点让我知道,那该多好。 如果没有许依人,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一切,那该多好。 可是没有如果,可是我原谅你了。 纪慕寒你听到了吗? 我已经原谅你了。 “纪慕寒,我又发现了你的一个缺点,你说你这个人是不是不守信用?你明明答应我,以后都会陪在我身边,谁都没有我重要的,你怎么现在就不理我了?你是不是又想骗我?” 周瑶之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无力地坐到了地上。 她已经什么都不敢求了,只想跟纪慕寒在边关做一对相依为命的平民,为什么老天爷连这个愿望都要夺走? 难道就连这最后的一点温暖,都是虚妄吗? “咳咳咳……” 床上的人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 “慕寒!慕寒!慕寒!” 在周瑶之的惊恐呼声中,纪慕寒呕出了一大口血,再次昏迷了过去。 第53章 回京 周瑶之如同往常一样,站在小屋门口,看着小孩子的嬉闹,让小孩子绕着自己转圈打闹。 跟往常不一样的是,她的小腹有些微微隆起,这使得周瑶之看上去,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母性的光辉。 这是她跟慕寒的孩子。 也是直到那一晚,她因为疲惫和受惊过度,昏了过去之后,李大爷给她把脉才发现的,她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 纪慕寒没有高兴得把周瑶之抱起来转圈,也没有兴奋得跑到村子里其他人家去借些肉来熬汤给她补营养。因为纪慕寒生死未卜,根本不知道这个消息。 “少奶奶,东西都收拾好了。” 纪管家赶来了马车,他们准备启程回京了。 周瑶之微微一笑,摸了摸自己的孩子,一路颠簸,你可要坚强一些才行啊。 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让周瑶之体会到什么叫“为母则强”。 她可以一个人在这里过一辈子,却想让孩子去受更好的教育,回到京中,从前周家的熟人,纪氏的熟人,或多或少会给这孩子帮上一些忙。 “娘子,你在发什么呆呢?” 纪慕寒掀开马车的帘子,看见周瑶之正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觉有些好笑。 女人怀了孕,就是喜欢伤春悲秋,胡思乱想。 他想起那一夜,他在生死边缘徘徊,痛苦飘荡如一叶浮萍,有无数次,纪慕寒想要放弃。 似乎有人在蛊惑着他:放弃吧,放弃就舒服了,放弃了,就可以得到永远的安宁了。 可是纪慕寒的耳边不断地传来嗡嗡声,虽然听不真切,他却觉得,那就是瑶之的声音。 瑶之似乎在哭? 纪慕寒不断地挣扎着,却无法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周瑶之的声音渐渐清晰了起来,一字一句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害怕周瑶之会真的把自己忘了,害怕周瑶之会觉得自己是个不守信用的人,所以奋力一博,终于把自己从阎王爷的手里拉了回来。 对于这种说法,周瑶之表示嗤之以鼻。 她才不相信,纪慕寒真的听见自己说了些什么,肯定是纪管家把她说的话都告诉纪慕寒的,所以纪慕寒才时常拿这些话来笑话自己。 纪管家耸了耸肩,一脸无辜:不掺和你们夫妻俩的事情。 纪慕寒醒来后,又在此养伤养了一个多月,此时天气稍微转暖了一些,他们也就准备启程回京了。 李大爷对自己拯救了一个京中来的大人,似乎没有多少意外,只是在纪慕寒和周瑶之的百般要求下,答应以后会经常给他们去信。 “我看你才呆。” 周瑶之一撇嘴,蹬蹬上了马车,一边摸着肚子一边说: “你看看你爹,哪有个当爹的样子,你可千万别学他。” 这个女人,现在还学会指桑骂槐了? 看在她身负重担的面子上,本少爷不跟她一般见识。 纪慕寒不想承认,至少脸上不想显露出来,他内心有多少欢喜。 虽然他自从醒来知道这个消息后,几乎每天都把嘴咧到了后脑勺,全世界的人都看得出来,纪慕寒高兴坏了。 第54章 新的起点 冬去春来,积雪消融,一切生命都开始呈现出勃勃的生机。 纪府的小公子,也在纪慕寒和周瑶之回到京城后不久,便要出世了。 产房里传来了连声惨叫,纪慕寒焦虑不已地在门口转圈,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抬腿就想往里冲。 “纪少爷,这里可不是您能进的地方。” 产婆叉着腰把纪慕寒往外赶,内心嫌弃他添乱。 “少爷,您还是在外面等吧。” 看到纪慕寒额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纪管家无奈地劝道。 自从纪慕寒回京后,在外处事越发成熟老练,相对应的,回府之后,越发地幼稚无赖——尤其是在少奶奶的面前。 “这都多长时间了!怎么还没生出来!” 这惨叫声实在是太渗人,纪慕寒不由怀疑,周瑶之被责打时都没有叫得这么凄厉。 “少爷,女人家生孩子都是这样的,又不是下蛋,哪有那么快,何况少奶奶这是头一胎,需要的时间更是长。现在,还不过刚刚开始发作呢!” 已经在产房外等候着的,纪府精挑细选的奶娘,此时也按捺不住内心吐槽的冲动了。 基于对纪少爷的了解,她大着胆子解释道。 纪管家听到“下蛋”二字,忍不住瞪了她几眼,却也没有说什么。 总得有个人给少爷解释一下,免得他在这一副团团转要上房的样子。 “什么!” 纪慕寒听到刚刚开始发作,简直快疯了,拼命地喊道: “不生了!不生了!” 在场的人哭笑不得,这都生到一半了,难不成还能塞回去? 周瑶之本在拼命地吸气用力,强忍着腹部一阵阵的抽痛,听到外面的动静,也实在是忍不住了,抬起头: “你才不生了!我好不容易才忍到这会!” 纪慕寒瞬间安静了下来,两眼发直地看着产房的大门。 是夜,纪府小公子成功地诞生,也成功地在一出世就遭到自己父亲的嫌弃:怎么能害得你母亲那么痛? 纪慕寒想捏他一把,又舍不得,最后只能愤愤地瞪他几眼。 听闻纪府少奶奶诞下麟儿,皇上派人拿来了一道手令,说赐给少奶奶一座宅子。 这可是罕有的恩典,不过,周瑶之和纪慕寒知道,这是皇上对于不能给周家平反的补偿,这座宅子,便是从前的周家府邸。 “哇……” 纪小公子哭得凄惨,扑倒在周瑶之怀中,让为娘的心中一惊。 “这是怎么了?宝宝,不哭了哦,不哭不哭。” “娘亲是不是嫌我胖了?” 小公子揉着双眼,满脸都是委屈。 “娘亲怎么可能嫌你胖?再说了你也不胖,这样刚刚好啊。” “可是爹说,说我胖,晚上不能跟娘亲一起睡,不然会挤到娘亲的。” 小公子哭得直打噎,周瑶之无奈地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怒吼: “纪慕寒!” 纪府少奶奶的狮吼功,可是远近闻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纪管家抖了一抖,见怪不怪地绕开了少奶奶居住的正院。 肯定是那臭小子又告了我的黑状! 纪慕寒果断地躲到了书房,心中却忍不住想笑:人生如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