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大人你别跑》 第一章 河神选妻 上 老人们都说,洛河是一条凶河,汹涌波涛千丈深,奔腾万里入海流。临岸的村庄每年都要向洛河河神奉上牛羊猪肉等祭品,以来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不要让河水冲垮堤坝,淹了万亩良田。 青葭村本不在洛河岸边,但有一条洛河的支流穿山而过,顺着山势直奔而下,蜿蜒数里汇入山中的静水湖中。这青葭村便散落在深山静水湖四周,梯田的浇灌,村民的日常用度都是从这湖中取水。青葭村的村民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除了定期来山中打猎的猎手及四处游走的杂货商人,极少受到外人的打扰,日子过得倒也十分惬意。 只是近日,青葭村的村长很是头疼。他前些日子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团白雾自称河神,说要娶妻,若青葭村七日内不交出新娘,河神大人便要施法使湖水倾覆,河水倒灌,淹了整个村子。 老村长觉得这事有点玄乎,便找了村中的长老们商量,最后一致决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找个适龄女子献给河神作新娘。这梦若是真的,河神见着喜欢,说不定能保青葭村百年平安。若这事是假,他们献出新娘也是一番心意,河神也不会怪罪于青葭村。 只是,找谁家姑娘成了一个大问题。几个长老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谁也不愿意出这个头。 “抓阄吧!”老村长抽了两口烟袋锅子,吧唧吧唧嘴巴决定道。 “好,就抓阄,这个公平!” “抓阄抓阄,抓到谁家算谁家!” “那可说好了啊,抓完可不准反悔!” …… 长老们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赞成用抓阄来决定谁是新娘。于是不出半日,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村子,要所有家中年满十六未出阁的姑娘第二天一早到祠堂集合,村长要给河神选新娘。 “呸!那群老不死的就会瞎出主意!”卷着袖子正在浣洗衣裳的闻人七啐道,“要我说,哪有什么河神!分明是只妖怪在兴风作浪,我们就该请个道士收了它!” “哎呦我的小祖宗,可不敢乱说。”一旁的郝大婶赶忙拉住闻人七,佯作打人的样子在她脸旁拍了拍,“我听张家媳妇说,她嫁过来前,外村也有这样的情况呢。据说每三年就要向山里的神仙进献童男童女一对,不然就会山崩地裂,要闹灾的!” “张家婆娘那张嘴要是能信,这天上准要降红雨了。”闻人七用力甩打着衣服,一副不肯相信的模样。 “这事信不信的,村长既然发话了,明儿少不得要去祠堂走一趟。”又有人搭话,庆幸的拍拍胸脯,“还好我家幺儿年纪小,躲过了这一劫。”说完,又扯扯身旁的人,指指像是丝毫没把这事放在心里的闻人七,小声嘀咕道,“我记得闻人家的姑娘,今年正好满十七岁吧?” “是正好满十七,不是说要许给村长家的二公子么?你看她满不在乎,就知道这事准落不到她头上。”接话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有意放大了音量,“这抓阄啊,是公平,就是不知道准备阄儿的人肯不肯公平了~” “啪!” 闻人七木着脸把衣服甩进木盆里,瞥一眼被被自己吓到的两个人,冷笑一声,伏过身去瞪着两人:“你们知不知道,有一妖怪,就是专门吃长舌妇的?他们会先把人捆成一个粽子,掰开她的嘴巴,用烧的通红通红的铁夹子把舌头夹出来,然后拿刀这么一割!”闻人七吐出舌头作势一划,“割下来的舌头就用来下酒喝,可好吃了。” 方才还在嘀咕的妇人吓得浑身一个哆嗦,也不管衣服洗没洗好,收拾了端起木盆转身就跑。 “哈哈哈哈!”闻人七大笑着拍拍手,朝着二人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活该!” 知道闻人七又在捣蛋的郝大婶瞪了她一眼,拉住她关心的问:“那明儿村长那儿你去不去?” “去,怎么不去啊?”闻人七掰掰双手,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我倒是要看看,那河神能有个什么神通!” 说完,端起洗好的衣服,朝郝大婶道了个别,也离开了。 闻人家的姑娘就是这么个大大咧咧的脾气,郝大婶无奈的摇摇头,心想着待会儿吃了饭要去村长家走一趟。不为别的,就为了她家也有那么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 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见面不相识,闻人七并不知道,过了明日,她将会与自己口中的“妖怪”有了千丝万缕斩不断理还乱的联系。 傍晚,残阳西落。 即便是已经入夏,山里的气温依然凉爽无比。 吃完饭收拾好碗筷的闻人七摘下围裙,随手擦擦挂在门后,又踮脚拿下放在碗柜上的药包,端起药罐,准备给自己卧病在床的老父亲熬药。 这药材是跟着猎人一起进山的老大夫给开的,父亲喝了许多日咳嗽才渐轻,大夫交代熬药前要先泡上个片刻,激发一下药性。这不,闻人七刚按照大夫要求把药泡好,就听见院外有人在小声喊着自己的名字。 “小七!小七!” 听这声音,不用猜也知道是谁的闻人七叹口气。 “在厨房呢,自己进来!” 懒得出去开院门,反正半人高的篱笆根本拦不住他。 果然,闻人七话音方落,便有一个人影闪进了厨房,玉面薄唇,一身书生打扮,来者正是青葭村村长的二公子,何青书。 “小七,猜猜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何青书笑眯眯的献宝似的把手捧在闻人七眼前。 “不猜。”闻人七眼都不抬一下,“让开。” 厨房就这么大,多个人哪儿都觉得挤。 面对闻人七的冷淡何青书倒也不恼,在偌大的厨房里像是跟屁虫一样跟在闻人七身后转来转去,直到闻人七受不了的喊道:“何青书!” “在在在,小七你说你说!” 丝毫没感受到对方就差挂在脸上的烦恼之意,何青书的厚脸皮让闻人七有种一拳砸进棉花的错觉,她好想一脚把他踹出去。 冷静,再冷静,呼吸,再呼吸,闻人七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微微翘起嘴角皮笑肉不笑的开口:“我猜,是浆果。” “太对了!小七,你不愧是我心仪的女子,这么聪明!”何青书惊叹道。 聪明个屁!闻人七在心里骂道,每次都是浆果,猜不到才怪! “这可是来打猎的猎人从外面带进来的果子,咱们山里都没有的,我特地从爹那里偷了些过来……” 嗡嗡嗡嗡,闻人七在何青书没完没了的叨叨声中点燃了小炉子,放上药罐,浸上药材,搬了凳子坐在一旁,拿着破裂开口的扇子摇啊摇扇着火,好像这样就能把何青书扇走一样。 因为给爹爹拿药的缘故,家里的银两省得不多了。小弟又到了读书的年级,总不能让他跟着自己一样一辈子呆在这山沟里,总要送出去念上几年书,考个秀才,能留在外面不要回来最好。只是到时候又少不了要用银两打点,现在就该计算着了,不能到时候再两眼一抹黑。闻人七托住了下巴,黑葡萄似的眼珠转了转最后落在了还在啰嗦的何青书身上,红彤彤的脸庞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 “青书哥哥……”闻人七笑弯了双眼,放柔了声音叫道。 “哎,小七……阿不,小七妹妹,你说。”何青书谄媚的凑上前来。 “你说要娶我的事,是不是真的啊?”闻人七强忍住打寒颤的冲动,这腔调她自己听着都不舒服。 无奈,有的男人就爱吃这一口。 “真啊,比珍珠都真!”何青书先是肯定的点点头,稍待片刻又支吾道,“不过……得等我考上秀才,我爹说,我想娶你……那个……得先考上秀才……” “那要等多久啊?”闻人七冲着何青书眨眨眼睛,嘴角抿成一条微弯的线。心里却想,等你考上秀才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你何青书要是能有考秀才的本事,那静水湖里就能飞出一条龙! 想虽这样想,但日后小弟的未来还是要靠她这个姐姐的。想到这里,闻人七又朝何青书倾了倾身子,用自己都发麻的声调又叫了声青书哥哥。 何青书哪里受得住这样的闻人七,脸早就红成了一片。他支吾半晌,咽口唾沫,像是决定了一样腾地一下站起来。 “你干嘛啊!”闻人七被惊了一跳,眼看就要生气又强压下来,“青书哥哥,你怎么了?吓死我了……” “小七妹妹,我们、我们私奔吧!” “哐当!” 闻人七还没来得及对何青书的豪言壮语做出反应,外面直接传来什么物品掉落的声音。 “谁在外面?”闻人七眉头一凝,大吼道,“给我滚进来!” 片刻,一个清瘦矮小的身影在厨房门口出现。 “姐,是我……”闻人七的刚满七岁的小弟闻人不予讪笑着走了进来。 闻人七一个扇子糊在了小弟头上,骂道:“你小子,好的不学,跟谁学的学会偷听墙角了?” “不是,是爹让我来看看,药熬好了没有。”闻人不予辩解道,“他今天感觉有点累,想早点休息。” “累?”闻人七立刻就紧张起来,抬脚就想去看看自己爹爹,“不予你看好药,我去看看爹。” 闻人不予慌忙将自家大姐拉住:“姐,姐,你不用担心,爹没事,他今天就是想早点休息了,你不用这么紧张。再说这药,我都没熬过,火候控制不好恐失了药效,还是姐你看着吧。” 第一章 河神选妻 中 “是啊是啊,还是小七妹妹你看着药比较好。”好不容易找到两人独处的时间,唯恐闻人七离开的何青书接道。 “是个什么是,小七妹妹是你能叫的吗?”闻人七白了何青书一眼,拿扇子朝对方赶了赶,“走走走,别在这里碍事,没看到这么点地方都不够站的吗?” “小七妹……” “妹什么妹,还不快走!”闻人七眼一横,作势就要打人,“不走我可要动手了啊!” 完全不明白刚刚还温柔可人的小七妹妹怎么就突然变脸的何青书伸着脖子还想说什么,但被闻人七的乌黑眸子一瞪,又害怕的缩回来,只好作罢。他一步三回头的慢吞吞走到门口,顿了顿,转回身来,认真的看着闻人七说道:“小七,你如果,我是说你要是想通了,随时来找我,我一定会带你远走高飞,离开这个吃人的村子。” “嗯。” 也不知听没听到的闻人七随口应道,坐下来对着炉子呼呼的扇起风来。 何青书叹口气,拂袖转身离开。 “姐。”闻人不予蹲在了闻人七面前,他双手托着下巴,十分认真的叫了一声。 “干嘛?”闻人七没好气的抬眼,“没看到我忙着的吗,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以后,能不能不那样说话啊?” “哪样?” “就,青书哥哥……那样。” 闻人不予惟妙惟肖的学着,闻人七噗嗤一声笑出来,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又一扇子打在了自家小弟的后脑上。 “你管我?” “不是管,就是不习惯。”闻人不予撅起嘴来,露出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认真表情,“姐,答应我,你,我,还有爹,能不能一辈子都在一起?” 闻人七摇扇子的手微微一滞,她看着上下窜动跳跃不止的火焰,似乎想到了什么,反问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就,就是突然想到的……” “臭小子!”闻人七笑骂一声,“我跟爹这辈子不跟你在一起跟谁在一起?人小鬼大,想的还挺多。” “我不小啦!”闻人不予反驳道,“我以后可是家里的顶梁柱!” “是是是,我们未来的顶梁柱大人,麻烦你去告诉爹,药再过小半个时辰就好了,让他老人家先休息,过会儿我端过去好不好?”也只有对着自己最亲近的人,闻人七才会表现出寥寥无几的耐心,火光映红的脸庞露出温婉的笑意,“快去吧。” “嗯。” 对姐姐的命令总是唯命是从,闻人不予离开了厨房。 见弟弟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闻人七这才收起笑意,眉间渐渐凝起。 就连小弟都看出不妥来,她又怎会不知,一向性子懦弱的何青书怎么会突然提起私奔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定是明天给河神选妻的事情有什么猫腻…… 虽然何青书对闻人七情有独钟,但村长一向看她不上,闻人七脾气再不好,缺点再多,唯太有自知之明这点最好。 有猫腻就有猫腻吧,反正水来土掩兵来将挡,这世上还没有她闻人七害怕的东西呢! 这样想着的闻人七掀开药罐的盖子,她侧身躲了躲迎面扑来的热气,拿木筷拨了拨药材,嗅着沁人心脾的浓郁药香,深深吸了口气。 深山里的村子,总是睡得特别早,弯月还挂在树梢,散落在田野间的灯火早已一盏盏熄灭,只余那一家独处的院落,灯火还在燃着。有少女掀帘而出,推开吱嘎作响的木门,影子剪烛投在窗户纸上,轻吹勺中药,喂给病中父。 直到那灯也熄灭,林间萤火渐起,清风才摇曳着星芒旋过,夜迈着轻盈的脚步降临。谁也不知道,那静谧了整整一日的净水湖突然泛起涟漪,一抹银麟打乱月影星光,跃出水面打了旋,变成一妙龄女子在湖面上持扇起舞。 那湖岸的垂柳之下,不知何时多了一石桌一石椅,桌上摆着琉璃酒盏与水果若干,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享用。 妙龄女子仰身半卧,手中长扇微合,华发散落间一手捏花攀臂而上,一只闪着银光的蝴蝶就在那指尖倏然展翅高飞,绕过女子青萝丝带,滑过水波轻漾的镜面湖泊,缓缓落在了石桌的酒盏之上。 一只骨节微凸修长白皙的手轻扫而过,惊走了仙蝶,突然出现在石桌前的男子袍袖微敛系在腰间,外氅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他大大咧咧的坐下,拈起一颗葡萄丢进嘴中,又端起琉璃酒盏一饮而尽杯中酒。 女子回首,眸中映出男子痞痞的笑意,不觉勾起嘴角,脚踝一点,旋身朝男子飞去。 男子头枕单臂,拿起石桌上不知何时又满了酒杯朝着女子飞来的方向一洒,晶莹的液体尽数散落,盈盈晶光中,女子身影瞬间消失。 再看垂柳下,石桌石椅尽消,空荡荡只余柳荫簌簌,轻哼夜歌。 02 翌日,雄鸡报晓,旭日方升,还不见阳光冲破云雾,闻人七便起了身,简单梳妆过后,挽袖挑起担子拎起木桶出门。 她最喜欢一日的清晨,深吸一口气,满鼻清香。去静水湖打水会经过一处石子路,石子间青草夹生,偶有多色小花迎风绽放,片片簇簇妆点的小路格外秀丽。还有路旁的灌丛,这会儿虽然已经是一片深绿,但在春夏交替的季节便会开遍百花,常会有藤蔓调皮的爬到小路上,捉迷藏似的勾着她的裙摆。 晨光下的静水湖像是一个刚刚睡醒的美人,粼粼波光梳洗着摇曳垂柳,小荷尖尖害羞似的藏在墨绿色的荷叶之后,又随着微风左摇右摆。那浑圆剔透的露珠也在荷叶上滚啊滚,终于压得叶垂首,扑通一声砸进湖中,搅乱了打水少女的倒影。 打水归来的路上,村庄便渐渐热闹起来,一路叔叔伯伯婶婶奶奶的叫过来,闻人七晶亮的眼珠子里闪烁着幸福的光。 淘米做饭,再撒一把米到圈养的鸡群里,顺道拍拍侧房闭着的窗户,叫醒小弟起来念书。然后在闻人不予摇头晃脑的读书声中,闻人七的一天便正式开始了。 若是平常,用完早饭,她就要去山中采药挖草,除了必带的镰刀藤筐,闻人七还会带上猎人送的长矛弓箭,说不定能打点野兔子什么的回来加餐。但是今天,她刚刚喂病卧在床的父亲吃完早饭,院外便有人喊了。 “小七姐,小七姐吃好饭没有啊?” 将饭碗置在厨房,闻人七瞪一眼好奇从侧房中探出头来的小弟:“读你的书,今天上午背不完你青书哥哥教的文章不许出门。” 闻人不予撅撅嘴,拿书卷挡住了脸,耳朵却长长的支了起来。 在院外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郝大婶唯一的女儿芳芳。 “芳芳,这么早?”拉开篱笆做的院门,闻人七迎了出去。 “嗯。”郝芳芳扭捏的揪着手帕,“娘说,要我喊你,一起去祠堂。” “呦~”闻人七笑了,她打量了两眼明显打扮过的郝芳芳,抬手扶了扶郝芳芳插在鬓角的碎花,“这么迫不及待,要去当河神的新娘啦?” “小七姐!”郝芳芳脸一红,作势捶了闻人七两下,“你明知道,明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奔着何家大公子去的。”闻人七将挽着的衣袖放下,盖住了粉藕般白皙的胳膊,她调笑着拱拱还在害羞的少女,见她脸越发红,不觉越发觉得有趣。 这青葭村待字闺中的女子,怕是有一半以上的心思都在那何家大少身上,另一半,不消说肯定就是据说能考上秀才的何家二公子了。也不知道那两个臭小子哪里好,除了那副用来骗人的皮囊之外,连村口的粗汉何二哥都比不上,何二哥至少还力大如牛呢。 “小七姐,你到底去不去啊!” “去去,村长的命令,谁敢不去?”再逗下去郝芳芳怕是要把手帕扯坏了,闻人七赶忙应道,“你先慢慢走,我家里还有点事,我保证你还没走到村长家我就能追上你!” “真的?”郝芳芳眨眨眼睛。 “真的,千真万确!”闻人七拍着胸脯保证。 “那我先走了。” 朝闻人七摇摇手,郝芳芳摇摆着腰肢离开了。 望着郝芳芳的背影,闻人七不由得啧啧两声,要是她是个男子,也会对这么一个柔情似水的女子再三留情的。 “姐。”闻人不予不知何时出现在闻人七身后。 “呀!”闻人七吓得一拍胸脯,一掌糊过去,骂道,“臭小子,什么时候出来的?” “姐,你看看人家。”闻人不予揉着脑袋,朝郝芳芳离开的方向指了指,“那才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这样会嫁不出去的。” “什么要不要球不球的,你姐我唯一的任务就是替爹看着你考上秀才,然后成家立业,为闻人家开枝散叶。”说到这个,闻人不予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秀眉一竖,“可跟你说好了,不许娶个像郝芳芳那样的女子回来!” “芳芳姐不好么?”闻人不予不解道。 “心肠好是好,就是脑袋太一根筋,又是郝大婶好生好养伺候着长大的,你要是找个这样的,不得是娶个祖宗回来?”闻人七伸指用力点点小弟的眉头,“听到没?” “知道啦。”书中不曾欺我,长姐如母啊。闻人不予像模像样的叹口气,又拉拉闻人七的衣角,“姐,刚才我听见你和芳芳姐说什么新娘,是芳芳姐要出嫁了吗?” “耳朵怪长,有你什么事,回去读书!”闻人七两手叉腰。 “姐……”闻人不予撒娇道。 “想找打是不是?”闻人七说着就要撸袖子。 “哎哎,别打别打,我去读书就是啦!”闻人不予抱着头跑进院子。 “我若中午回不来记得给爹做饭!” “知道啦!” “死小子……” 闻人七小声骂了一声,从院外关上了篱笆门,迈着轻快的脚步去追郝芳芳。 第一章 河神选妻 下 这时的青葭村祠堂里,已经站满了人。虽然说只让满十六未出阁的姑娘前来,但给河神选妻一事早已传遍全村,大多姑娘都是家中父母陪着前来。 一群人聚在祠堂里,唯有几位长老和村长有藤椅坐着,其他人也不敢大声说话,你传一句我搭一言的窃窃私语着。 “咳咳。”老村长见人来的差不多了,拿烟袋锅子扣扣鞋底,咳嗽两声示意大家安静。 “人都到齐了吧?” “到齐了,早到齐了。” “村长,你就说吧,这么早把我们家闺女叫来,是真的要给那什么河神选媳妇啊?” “郝家闺女还没来呢!” “还有闻人家的!” 嗡嗡嗡嗡,村长的话像是一颗石头投进平静的湖中,祠堂里的小声低语瞬间变大起来。 “郝家闺女还能拿出来看看,闻人家的就算了吧,选出来河神也看不上啊!” 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句,祠堂瞬间哄笑起来。 “笑什么笑!”守在自家父亲一旁的何青书不乐意了,怎么什么事情都会扯上他家小七? 站在另一旁的何青石也挑了挑眉毛,不过并未言语,他朝祠堂外望了望,只见一抹翠绿闪了进来,身后拉着一个粉色身影。 正是闻人七与郝芳芳。 何青石朝轻拍胸脯气喘吁吁的郝芳芳微微摆手,赢得佳人羞涩垂首后,不由得弯起嘴角。同样也朝闻人七狂送秋波的何青书就没这么好运了,他就差跳过去和对方打招呼了,无奈闻人七眼睛里就是没有他。 “好了好了,人都到齐了。”老村长站起来,再次示意大家安静,“今儿这么早把大家伙儿叫来,为的什么,想必大家都知道了。” 老村长走到祠堂供奉的神像前,深深鞠了一躬,而后起身,这才打算正式讲话。 “前几天,镇守静水湖的河神大人给我托了一个梦,说要在咱们村中挑选一个新娘!”老村长声音沙哑,虽然年纪已大,神态看起来却十分康健,“今儿把大家聚集过来,就是要在咱们村还没出嫁的姑娘里,给河神大人选一个新娘。给河神大人选新娘这件事,是件好事!这说明是上天在眷顾我们!我和长老们都商量过了,谁也不用争不用抢,咱们抓阄!抓到谁家姑娘,就是谁家姑娘!” 村长声音刚落,一个清丽的声音紧接道:“村长,你说这是河神大人在眷顾咱们,那何苦把咱们村没出嫁的姑娘都叫出来,你就说河神大人看上谁了不就好啦?” 说话的人正是闻人七,她甩开郝芳芳死死拉着她的手,挤到人群前来,也不管何青书在朝自己使着眼色,又说道,“村长,且不说这抓阄公不公平,你怎么就知道抓出来的姑娘就是河神大人欢喜的呢?万一送错了人,惹怒了河神大人,遭殃的岂不是我们?” 闻人七这一问,也问出了不少人的心声,大家纷纷附和。 老村长冷哼一声,甩手道:“你这个小丫头懂什么,我刚不是说了,这是上天在眷顾咱们村子,要从咱们村里挑选一个河神大人的新娘。这是天赐的良缘,选中谁,自然也是天意,难不成老夫还能在这抓阄过程中从中作梗吗?” “村长,如你所言,河神娶妻是天意。那抓阄前,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河神娶妻,青葭村嫁姑娘,怎么个娶法,怎么个嫁法?”闻人七走出祠堂,朝着天指了指,“这天是要你选个姑娘送到河神大人的府邸,还是河神大人亲自前来迎接?若是送,怎么个送法?咱们青葭村百年来可曾建过什么河神的庙宇?” 闻人七一连串问题噼里啪啦抛过来,砸得老村长有点晕,他老人家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旱烟,伸手一指。 “老三,你给闻人家闺女解释解释。” 说完坐在位置不说话了,但表情明显有些不痛快。 村长口中的老三,正是青葭村的三长老,也是村子里年级最长见识最多的老人。在村中的威望较之村长也不低。 “咳咳,我来说两句哈。”三长老捋捋垂在胸前的长寿胡,接过话茬子,“闻人家闺女问的,想必也是大家所关心的。村长在决定给河神选妻前,也是与我们众长老商量过的。咱们青葭村百年来虽未曾建过河神的庙宇,但年年对静水湖的祭祀却不曾少过。每年芒种时节,湖前备酒献粮,敬得就是这河神大人。如今上天眷顾我村,肯在村中给河神选妻,定然也是看到大家心诚灵至,故此,村长大人才决定在今天为河神大人选妻。至于选出的新娘怎么个嫁法,这个简单,抬了轿子落在年年敬献的地方,河神大人自有办法将新娘接走。你们看如何啊?” 问的是大家,众人的目光却瞧向了闻人七,显然是想让闻人七来回答。 闻人七宛然一笑,父亲曾说三长老于家中有恩,村中长老皆可不论,唯三长老要敬上一敬。已然得到答案,但还放心不下的闻人七问道:“确定只是抬个轿子在湖边呆一夜?” “哼,不然你以为要怎么样?”老村长扣扣烟袋锅子,示意一旁的人把已经做好的签子拿了上来,“这是连夜做好的签子,每根签子上都写有一位村中未出阁姑娘的姓名,抽到了谁的名字,谁就是新娘!” 村长话音一落,祠堂内一阵寂静,大家盯着那桶摆在村长面前的签子,已经有人小声祈祷不要自家女儿被抽中。 闻人七也看着那桶签子,她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但村长把三长老都抬了出来她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转眼望向何青书,只见他也紧张的看着自己,一副好似签子已经定下来就是谁的样子。 老村长转身朝神像又拜了拜,挽了挽双袖,这才从木桶中抽出一根签子。 “我看下啊……”老村长将签子举到身前,眯着双眼瞧了又瞧,在寂静的雅雀无声的祠堂大声念出了木签上的名字,“闻人七!” “来人,把闻人七送进绣房,帮她穿上新娘的衣裳!” 老村长话音一落,便有几个婶娘出现在闻人七身后,扯着她就要往祠堂外走。三长老站起来身来想要说什么,被一旁的二长老拉住。郝芳芳脸色苍白的拉着何青石,要他赶紧求求村长能不能换个人,闻人七可是她唯一的好友,正说着何青书扑通一声跪在村长面前。 “你这是干什么!”老村长怒喝。 “爹!”何青书一连磕了几个响头,“爹,我与小七已经私定终身,您换个人吧!” “胡扯,无人做媒,也无父母之命,哪来的定终身!”老村长笃定道,他紧紧握着签子的手往外一挥,“快把闻人七送到绣房!来人,把二公子带回房!” “爹!” 相对于跪地不起的何青书,闻人七倒是平静的很。她乌黑的眸子扫过祠堂,看着那一张张庆幸又露出几分可怜的脸庞,不觉有些心酸,即便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即便他的父亲在病前曾一度在村中教书育人赢得不少赞誉,她于这个村子,不,是外来的闻人家于这个村子而言,终究还是生疏的。 垂眸,闻人七抬脚就要跟着婶娘走的时候,祠堂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吼。 “等一下!” 这稚嫩的声音,闻人七转身,只见小弟气呼呼的站在祠堂外。 “小弟?你来干什么?” “村长伯伯,请等一下!”闻人不予快步跑进祠堂,也不搭理询问的长姐,径直走到村长身前,“村长伯伯,不予也曾读过几年书,您能让我看看那签子吗?” 老村长脸色一白,紧紧握着签子的手颤抖了两下。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掺和什么,新娘已经定下来就是你姐姐,怎么?你们还信不过我这个村长?”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没有言语。 闻人不予则冷漠的看着眼前的佝偻老人,他缓缓伸出手:“我只要看一眼那签子上的名字,如若当真是我家姐,不用你们,我亲自把我姐送上花轿!” “哼,已经决定的事情更改不得了,不予,你年级尚小,不懂这里面事关重大……” “我只要看一眼签子!” 闻人不予童稚的声音如此坚决,坚决到围观的众人都开始动摇,已经有人小声说着:“村长,就让他看看吧……” 老村长气的浑身颤抖,他往后退了两步,正好碰到还跪在地上的二儿子。 “爹……”知道内情的何青书抬头恳求的望着他。 “唉……”老村长叹口气,坐回了位置,把签子放到了桌子上,不再言语。 闻人不予见状,伸手就要拿,却忽然被一只手握住了胳膊。 “不予,不用看了,就是我。”不知何时来到了小弟身旁的闻人七朝闻人不予摇摇头,她拿起签子看都没看就扔回了木桶,“上面的名字就是我。” “姐!你……” “照顾好爹。”说这句话的时候,闻人七没有看小弟,而是望向了还在跪着的何青书,“答应我,听爹的话,好好读书。” “小七……”何青书抬头,他紧紧咬着下唇,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我会帮你照顾,照顾好伯父的……” 闻人七笑笑,没有答话。 她挣开小弟紧紧拉着的手,然后在闻人不予的额顶轻轻拍了拍,转身离开。 这天夜里,一向静谧的静水湖的岸边,出现了一顶贴着双喜挂着流苏的红色轿子。 这天夜里,不管是在家中寝食难安还是躲在附近躲着想一窥河神真面目或是藏在草丛里有着其他想法的人,在湖中心开始缓缓荡起涟漪的时候,都在瞬间沉入了梦乡,连在湖畔不知名虫的叫声都停止了。 月华倾泻,微风荡漾,一点两点似萤火般的光芒环着湖中心一圈圈散开,湖上缓缓腾起一团浓雾。那雾中心像是有一片流动的华光,远远地看过去并不真切,忽的一阵风吹过,雾散光现,一抹浓黑的发在月光中如泼墨般倾洒开来。 青白色的袍子轻盈的飘着,每踏出一步湖面上便荡开一朵涟漪,那修长的身影一手垂在身前不缓不急的走上岸,走近大红的轿子。河神静立在轿前,他探出手想掀开轿帘,又顿了顿仿佛在思考什么,稍等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撩开那红纱的帐子。 “呀呀呀呀——啊!” 一只大脚迎面踹来。 “啊——啊——啊!” 两声惨叫同时响起,扑通一声,河神被踹回了湖里。 第二章 洞房是什么 闻人七被扶进花轿的时候,正好有一阵风吹过,红盖头飘了飘,正露出她涂得艳红的双唇。她在不知是哪个婶娘的提醒下微微低头,却在迈进娇子的时候停了下来,闻人七掀起盖头,回首望去,何青书、郝芳芳还有她那刚满七岁的小弟正在不远处站着。 “回去吧。照顾好爹。” 她轻启唇畔,虽然没有出声,但她知道那三人都能听见。 垂下眼睑,踏进花轿,闻人七消失在了三人的视线中。 郝芳芳没忍住,双目垂泪,轻泣起来。 “芳芳姐不用哭,我姐会回来的。”闻人不予扯扯郝芳芳的衣袖劝道。 “你怎么知道?”郝芳芳擦擦眼泪,难过的问。 “因为她是我姐,我姐才不会不明不白的就嫁给什么河神!”闻人不予看着花轿笃定的回答。 “没错,小七是个坚强的女孩,她一定会回来的。”何青书抿紧双唇,难得的脸上露出坚定的神色,“今晚我就守在这里,我倒是要看看那个河神是个什么人!” “青书哥,我陪着你。”闻人不予拉拉还在哭泣的郝芳芳,“芳芳姐,麻烦你今晚照顾下我爹。” “不予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伯父的。”郝芳芳点点头,“我这就回去跟娘说一声。” 郝芳芳一走,何青书与闻人不予二人便趁众人不注意时躲进了距离花轿不远的草丛里,夏至野草丛生,正好遮住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只是,两人料定了闻人七会有后招没错,却没想到夜幕刚降,便有睡虫钻进了耳朵,直接躺倒在草丛里睡着了。 花轿里的闻人七已经掀开了盖头,她都想好了,如果真有河神,她就做河神的新娘,然后恳求这个神夫婿先救救自己病重的老父亲,再让他想办法把小弟送出村子去读书,反正神的家人总该是有些好处的,就当是他娶自己的聘礼。要是根本没有河神,或者有谁来冒充…… 闻人七缓缓从袖子里抽出一根半个胳膊粗长的擀面杖,她就把他打的哭爹喊娘!还要叫全村的人都来看看,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鬼怪! 为此,她还偷偷换上了去山野打猎时的鞋子,鞋底上缝着防滑的倒刺,只要有人掀轿帘,她就先给他一脚再说! 只是,怎么突然这么安静? 闻人七皱起眉头,连虫子的叫声都听不到了。 咽口唾沫,虽然现在听不到动静,但直觉告诉闻人七,轿子外面现在站着什么东西。 女人的直觉总是准确的,在她抬起脚运足力气打算来一发惊天一踢的时候,我们的河神大人洛白,刚刚从湖中缓缓升起,一步一涟漪的来到了花轿前。 掀开轿帘的刹那,他是满心激动的。 在此之前,洛白想了很多种轿中女子的神态,她可能会有点害怕,身着红衣头盖红纱在微微发抖,也可能正好奇的掀开盖头张望着,猛地见到自己露出娇羞一笑……娇羞一笑……洛白脸上露出了荡漾的神色,他施了法让整个村子寂静,唯独留了这顶轿子,就是想看一眼他那未来妻子的娇羞模样。 “娘子……” 他轻念着挑开帘子,毫无防备的把全身暴露在轿前,却怎么也没想到轿中直接冲出一股大力直接把他踹回湖里。 “扑通!” 水面上炸开了大大的一朵水花。 “小贼受死!” 闻人七跳出花轿,把头上盖头往地上一扔,指着湖中还在抹脸的河神大喊一声,紧接着扑上去,抄起擀面杖就打。 “我让你冒充河神!我让你娶新娘!我让你折腾,让你瞎折腾!” 洛白压根没想到轿子里会冲出这么一个人见着他就又踢又打,湖边水不深奈何在噼里啪啦的棍杖下他竟然站不起来,只能在水中乱扑腾着挨棍子。 使出全身力气暴揍河神的闻人七不一会儿就累了,她挽着袖子后退两步,擀面杖横在肩上,指着趴在水里披头散发看不清模样的河神大喊道:“站起来让姑奶奶我看看,你到底是谁家的臭小子!” 洛白嘴角抽了抽,他抬起被湖水浸得湿淋淋的袖子抹把脸,不小心碰到被暴打时屡次中招的眼角,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疼,真疼,看样子这人是真想至自己于死地,你说他一没得罪天二没得罪地,就想娶个媳妇,怎么就冒出来这么一个家伙? 捂着眼睛起身,洛白见眼前人还有往前冲的架势,不由得一个后跳。 “你等等等等——” “等什么等,快说你是什么人?” 夜幕下闻人七也看不太清对面的人到底是谁,但连她一脚都躲不开肯定不是什么神仙。她举着擀面杖,大有你不招我就屈打成招的架势。 洛白甩甩湿成一绺绺的长发,即使是在湿身状态下他也要保持作为一个神的形象。 “我是河神——哎呀——呀!” 话未落音擀面杖从侧脸爆抽而过,洛白被打的口水四溅,再次扑进水中。 “你再说你是河神!”闻人七瞪眼,一脚大力踩在洛白肩上,毫不留情的碾了又碾。 这么弱的河神?骗小孩子呐! “我真的是……咳咳……河神……”洛白努力挣扎,无奈这种半身扭趴在水中的姿态实在是使不上力气。 闻人七冷笑一声,擀面杖在手中试量了试量,再次发着咻咻的声响朝洛白甩了过去。 “哎哎哎我说我说我说!”洛白抱住头,在擀面杖落在身上前大声喊道。 擀面杖在洛白鼻梁前嘎然止住,闻人七松开脚,撩起被湖水浸湿的长裙往腰间一系,擀面杖在手心一上一下的敲着:“说吧。” 洛白站起身,单薄的长衫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他扯了又扯还是难受得无法忍受。他忌惮的看了两眼那个在月光下残暴度堪比恶魔的女人,咳嗽两声轻了轻嗓子,然后运足气息:“凡人,你可知罪?” 闻人七挑起眉毛。 “弑神是重罪,对神不敬也是重罪!”洛白刚挺起胸膛,见对方挥着不知名的武器就要扑上来,赶紧跳着躲开,“你可别以为我不敢跟你动手,我这是神不跟人一般见识!” “那你就见识给我看看啊!” 闻人七哪肯吃这套,撸着袖子就上,洛白往哪儿跳她往哪儿打,凭着利落的身手几乎是百发百中,不一会儿对方就又挨了她数下,直疼的哎呦哎呦大叫。 “呔!” 不知道是不是疼得狠了,洛白突然往湖中心一退,指着闻人七大声喊道。 闻人七被他惊得一愣,手中擀面杖扬在半空数秒,愣是没落下来。 “本神不与你计较,你莫要蹬鼻子上脸!”扬手就要唱大戏,洛白趁着闻人七不备,化身一股青烟飘走是也。 “本神不会放过你的!” 这是洛白逃走前丢下的最后一句话。 闻人七眨眨眼,又揉揉眼睛,转身四处张望,发现人确实不见了,冷哼一声。 “还真会点儿功夫,以为会轻功能能装神仙嘛?” 叫你装神仙!再来打不死你。 扛着擀面杖,闻人七雄纠纠气昂昂的回家了。 再说洛白狼狈不堪的回到栖身的山洞,一进洞门口就看见某个爱美如痴的仙子正对着他从老君那里淘换来的淘汰照妖镜扭着腰肢。 “我说,小鲤。”洛白捂着隐隐作痛的眼睛,不解的问,“你站在照妖镜前面能美出什么?” 怎么看都是一条红色的鱼在镜子里左摇摇尾巴又摆摆短到不能在短的鱼鳍。 “呦吼~河神大人回来啦?”小鲤头也没回的跟洛白打着招呼,“你懂什么,这是最原始的美。” “……” 对异性的审美无法理解的洛白拿过真正的镜子,皱着眉查看眼角有没有肿起。疼是次要的,破相就不好了,要知道他为了这副好皮囊可是多修炼了三百年才选择化形的。 “你那娇滴滴的新娘呢?” 小鲤从洛白身后冒出来问道。 “小鲤,我郑重警告你!”洛白啪的一声把镜子摔在石桌上,“以后不要再我面前提起新娘两个字!” “怎么,被人给揍回来啦?”小鲤幸灾乐祸,“我看看我看看,这眼角青的,怎么着?河神大人,那群凡人是围殴的还是请了道法高深的驱魔人?” “哼,我是不想跟她、他们动手!”洛白一想起那个暴力新娘眼角就滋啦啦的疼,但在同伴面前还是要面子的,他一挥手不屑道,“我可是要保得一方平安的河神,怎么能跟一群凡人一般见识?打吧打不得,躲吧双拳难敌四手,这才受了点小伤好吧?” “保得一方平安的河神?”小鲤又飘到了照妖镜前,“没听说过哪家河神一上任就要娶凡人新娘的,还恐吓人家村长不给娶就发洪水,你就不怕地仙一状告到九重天,先撤你的仙资后拆你的仙骨?” “他敢!”洛白对此倒是毫不在乎,上九重天?先看看够不够资格再说。 “地仙敢不敢的另说。”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小鲤凑到洛白跟前笑着说道,“就说你娶媳妇这事,要我就咽不下这口气,抢也得把新娘抢回来。” 洛白一把推开好友,嫌弃的挥挥袖:“你离我远点,身上一股子腥气。” “有吗?”小鲤慌忙抬手四下闻闻,“没有啊,我可是刚刚洗了花瓣浴的!” 听到花瓣浴三个字,洛白不由得一阵恶寒。他打开始认识眼前这条鲤鱼精开始,就不明白她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天资不去修炼,天天在化形上苦下功夫。当然,想不明白的洛白选择性遗忘了自己为化形更加帅气逼人一点多修炼的那几百年。 “妖就是妖,就是去王母的汤池里泡上百年也泡不掉你一身臊。还抢新娘,我要的是一个心甘情愿爱着我崇拜着我不论我是喜欢吃甜豆腐脑还是咸粽子都能死心塌地跟着我的知心人,你个小妖精懂什么?” 小鲤撇嘴,对洛白的话懒得反驳。 “不过,有点你倒是说对了。”洛白托着下巴道,“不蒸馒头争口气,这账我可得好好算一算……” “怎么算?你真要发洪水啊?”小鲤睁大眼睛瞧着洛白。 “想什么呢,我是那么公报私仇的人吗?”洛白轻哼一声,轻蔑道。 洛白四下打量着光秃秃的山壁,这山洞平日里只他一仙居住,就摆了张寒冰床和石椅石凳,看起来十分落魄。他记得凡人的书籍中有记载,若是成亲,新房可是要涂椒墙燃红烛铺红帐的,现在看来,不仅那群凡人没把这次的河神娶妻当回事,他自己好像也没太上心,什么都没准备就穿着一身新衣去接亲了。 这样想着,洛白挥袖扫过寒冰床,大红的纱帐凭空从洞顶垂下,又打了个响指,石桌上燃起一双红烛,洞壁上也贴上了大红喜字。他歪头想了想,脚下跺了跺,一条鲜花铺就的红毯从洞口织开,铺满了整个山洞。 正在照妖镜前美着的锦鲤仙子发觉了山洞里的变化,轻笑一声,甩着手帕扭到洛白身前:“我说尊敬的河神大人,这新房布置的着实不错~”她展开纤细的五指抚上洛白微微凹下去的锁骨,顺着紧实的肌肉线探进那身大红的喜服里,在洛白耳畔轻吹一口气,“不过你真的明白洞房是怎么一回事吗?” 洛白侧头躲开锦鲤仙子探过来的红唇,将在自己胸前作怪的手掏出来,一把推开。 “你离我远点,腥气熏天了要。” 锦鲤仙子顺势往同样铺满了鲜花的寒冰床.上一躺,她娇媚的攀起双腿坐起,对抬脚就要离开的洛白说道:“我就要去参加仙子比美大赛了,你可只有一次机会哦~” “什么机会?”洛白回头。 “弄明白洞房的意义啊。”锦鲤眨眼。 “哼,你真以为我是白痴吗?” 洛白朝锦鲤丢了个白眼,转身离开。 不就是在一张床.上睡觉吗?只要身上没有怪味他都能忍受! 刚刚化形不过百年第一次来人间的河神大人心想。 第三章 河神与面 上 闻人七回到家时,发现父亲房中的灯火还亮着。 又让父亲担心了……都是她不孝。 闻人七轻轻敲了下门,屋中并未有反应,她小心翼翼推开房门,发现父亲闭眼斜靠在枕头上,呼吸均匀,显然已经入睡。 好友郝芳芳趴在还燃着烛火的桌上也睡熟了。 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将父亲扶着躺下,盖好被褥。闻人七又走到郝芳芳身旁,轻轻推了几下,好友呢喃几句并未醒来,不想弄出太大动静吵醒难得沉睡的父亲,闻人七抄起一床薄毯给郝芳芳盖上,而后吹灭烛火,蹑手蹑脚离开。 小弟的屋里也是漆黑一片,想着家人定是担心她到半夜才睡着,闻人七便没有进闻人不予房中查看,自然没有发现她那乖巧的小弟并不在房中,更想不到家人与好友之所以睡得这样沉,是河神大人的法术在作怪。 一天没怎么进食,肚子早就饿了,闻人七走进厨房打算给自己下碗面。 点燃小炉子,放锅煮水,剥葱切菜,自小便撑起了家中半边天的闻人七在厨艺上是青葭村出名的好。连偶尔来山中打猎借宿的猎人也喜欢到这个少女家中借口饭吃,常常夸赞若是在山外,这厨艺不比那大酒楼的一等厨子差。 夜还长,只是静得有些让人心慌。闻人七掀起锅盖时不小心被蒸汽熏了手,差一点把盖子丢掉,她借着热腾腾地白气望向窗外漆黑的夜,不由得簇紧眉心,总觉得今晚会发生什么,这心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青葭村同样无法平静的人还有一个,正是村长大人,因为我们的河神大人又入梦了。 洛白在老村长的梦中故弄玄虚,先是套出暴力新娘姓氏名谁家住在哪儿,又警告他不要惹怒了自己,要赶快再选一个新娘送来,并着重强调这新娘要温柔可人,否则就真的要水淹青葭村。 老村长连连答应,心想定是自己抓阄作弊漏了馅,在梦中是出了一身汗,又中了洛白的法术无法醒来,难受的在床.上翻来滚去。 从村长梦中出来的洛白化出实体,俊美的脸上透着一股邪气。 “闻人七?这名字有意思。” 他背手飞向高空,借着月色确认闻人七家的方位,倒也巧了,这寂静的青葭村中只有一家灯火还在燃着,正是闻人七家。 “哼,敢打我?”洛白碰碰还青着的眼角,疼得一咧嘴,“今天就让你知道惹着我洛白大仙是什么下场!” 言毕飞身而下,正落在闻人七家前。 洛白摘下头冠,一头乌发披散而下,他将头发散落到额前,敞开双袖一挥,青白的袍子在月色中变得惨白无比。 轻飘飘地来到窗前,洛白垂着头正要弄出点什么动静,忽然闻到一阵诱人的香气。 好香! 洛白猛地抬起头,不巧正碰到朝外支起的窗户,哐当一声惊到了正在下面的闻人七。洛白抱着头赶紧蹲下,躲开上前来查看的闻人七。 “没风呀,窗户怎么就关了……” 自言自语的小声嘀咕,闻人七支开窗户,又朝父亲屋子的方向望望,确认未惊起父亲,这才回屋盖上锅盖,静等面熟。 洛白揉着中招的额头,半蹲着小心翼翼挪到厨房门口,正要龇牙咧嘴发出点恐怖声音,忽然一盆水迎面泼来。 那是洗菜的水,还有菜叶子呢,正好泼进河神大人嘴里。 闻人七显然没发现黑黑的院子里还有个人,她泼水时头都没抬,转身又去看面。 闻人七! 洛白一口吐出嘴中的菜叶子,撩起湿淋淋的长发,不由得咬牙切齿。 河神大人这下彻底怒了,他鼓动衣袂,院中忽然狂风大作,卷起他散落的长发舞作一团,因为暴怒青白的脸色在月色下也多了几分可怖。 闻人七发现起风了,吹得院中的老槐树簌簌作响。 “大半夜的怎么刮起风来了?”闻人七自言自语,锅里的面就要好了,她掀起锅盖快步走到屋门前,关门关窗,然后去盛面。 “……” 被无视的洛白有点心塞,甚至有点委屈。 他就是想报复一下而已,有这么难吗?厨房里又传来香气阵阵,想着他要报复的人此刻正在大快朵颐,洛白止了风,摸摸平白又多了一块青的额头,抽抽鼻子,垂头丧气的打算离开。 就在洛白离开前,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这声音极小,平常人根本发现不了。 但洛白不是凡人,他皱起眉头,这村中都被他下了术,众人皆陷入沉睡,不到天亮术不会解,怎么还会有脚步声? 除非,发生声音的人是在下术后才进的村子。 洛白隐了身形,想看看是什么人半夜入村。 数个黑影趁着夜色出现在洛白的视线内,他们身着夜行衣,或背刀或带剑,到了闻人家院外,领头的人抬手一顿,众人猫腰蹲下。 “大哥,情报上的就是这家。”一个黑影凑上前来,跟领头耳语,“我之前来打探过,这家姓闻人没错,家中一共三人,一老两小。” “两小?” “对,一个年满十七的小姑娘,和一个刚满七岁的小男孩。” “哼,管他几个,全部干掉!”领头手一挥,几人施展轻功飞入院内,放轻脚步朝着两间屋子逼近。 藏在暗处的洛白眯起眼睛,他虽刚入人间不久,但这架势不看也知道是来打家劫舍了。 哼,他洛白罩着的地盘,还没见过有什么人敢来撒野! 脚下踢起一块石子,正中朝着厨房而去的黑衣人。 “哎呀!” 黑衣人疼得小叫一声,被老大啪的一下揍了脑袋。 “你小子发什么怪声!” “不是,老大,有人打我……” 黑衣人正辩解着,刷刷又有几块石子从暗处飞来,将其余几个黑衣人砰砰砰全部打倒在地。 “什么人,给我滚出来!” 领头人一声怒喝! “哐当!” 厨房的门被踹开,听到屋外动静的闻人七手拿扫帚叉腰出现。 洛白自暗中现形,他微微扬起视线,扫过满院的黑衣人,最终落在领头人的身上。 “滚?”那个一席青白长衫的男子掰着手腕笑道,“不如你先给我示范示范?” 闻人七怔怔地站在原地。 她看着黑衣人一个个扑向那个长发披肩的男子,看着他毫不费力的左躲右闪,发丝轻盈的在月色中飘动,男子似乎动都没动手,就把一院子人撂倒在地。 忽然一个黑衣人从男子背后跳起,冷冽的月光反射在刀尖之上,闻人七的小心还未喊出口,男子猛地一个侧身,刀刃顺着男子身前劈下,他顺势抓住黑衣人的胳膊大力往外一抛,黑衣人哇哇大叫着被砸向院门。 “还不快滚!” 负手而立,洛白冷冷的瞪向躺了一院子左翻右滚哎呦直叫的黑衣人。 领头人从地上爬起来,看也不敢看男子一眼,摆摆手就要带下属们离开。 “等一下!”闻人七突然跳出来,她走到洛白身侧站定,“没听到大侠的话吗?是让你们滚!听不懂滚是什么意思吗?” 洛白眉角一挑,没有应话,望向黑衣人的眼神却冷冽了几分。 黑衣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致望向老大。领头人深吸几口气,心中默念几遍大丈夫可曲可伸,然后蹲下一个跟头滚了出去。黑衣人们放下武器,跟随在老大身后,翻着跟头依次滚出院子。 “嘻嘻。”闻人七好笑的看着满院的黑皮球,仰头看向乌发散落肩头的英俊男子,“谢谢啊。” 洛白很想说抱歉我才不是要救你我只是在履行身为青葭村河神的职责,但第一次施手救人并获得感谢的感觉实在是太好,好到洛白把不久前眼前人还暴打了自己一顿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他帅气的捋直垂在肩头的发,回道:“不客气。”说完,抬脚就要走。 “那个,恩人你等一下……” 洛白站住,心想难道是要送我什么珍贵的东西做回报吗?哎呀这怎么好意思,他可是河神啊,可是,但是,还是好期待怎么办? 忽然叫住洛白的闻人七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叫住对方,是要感谢吗?可是刚才感谢的话已经说出口啦,要是送点什么东西,她家徒四壁,哪里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以谢重恩? 闻人七并不明白,哪怕她只是送出个歪瓜裂枣,对于洛白而言,都是值得珍藏的宝贝,毕竟这可是他第一次救人收到的礼物。 “那个……”闻人七努力想啊想,终于想到自己似乎刚刚煮了一锅面。无法送什么珍贵的宝贝以报恩情,留恩人吃顿宵夜总是可以的吧? “我刚刚下了面,你要留下一起吃吗?” 面对小心翼翼问出口的闻人七,洛白想的可没那么多了,他可是做好来者不拒的准备了呢。 “好啊好啊!”答应的似乎有点过于痛快,洛白握拳轻咳一声,挺起胸膛道,“既然你如此盛情,本仙也不好推迟。” “太好了!” 过于兴奋的闻人七并没有听出洛白话中的异处,她赶紧步入厨房,打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捞一碗面盛上端到洛白身前,并递上筷子。 “恩人,我家穷,没什么好招待的,你等等,我这就去切点肉给你做卤子。” “不用啦。”家穷就不要打肿脸充胖子啦,反正对于神仙来讲,不存在饿与不饿一说。洛白挑起一筷子面,深深吸口气,不过这面真的好香啊,香得他肚子里的馋虫都要叫了。 “这怎么行,我去下卤子,恩人你慢点吃!” 闻人七却不愿意了,怎么只能让恩人只喝一碗葱花面呢? 第三章 河神与面 中 说话间,她已经摘下了悬在窗前的五花肉,那本来是要留着腌好放到过年时吃的,但现在招待恩人最重,大不了明日她再去山中打些野味就是了。 肉切沫,油热下锅,激起一阵白色烟雾。 “好香……” 洛白嗅嗅鼻子,打个卤子就这么香,这个凡人在卤子里放什么作料了?他这个神仙也太没有神格了,怎么就被一碗打卤面给征服了? 虽然这样想,但洛白在卤子端上来那一刻还是忍不住抛神格于不顾,往自己还剩半碗面的面条里狠狠舀了一大勺。 看着恩人吃得如此开怀,闻人七开心的笑了。她端起自己那碗早已冷掉的面,抄起筷子也吸溜吸溜的喝起来。 “你怎么不放卤子?”吃得筷子都舍不得放下的洛白余光瞥见闻人七只是在吃面,挖了一勺子卤递过去,“你做的卤可好吃了,自己不尝尝吗?” “我不吃啦,恩人你吃就好。”闻人七赶紧摆手。 “这么一大碗卤子我也吃不完呀?”洛白指指那盛在海碗里的肉卤说道。 “没关系,余下的我可以存起来,明儿给爹和弟弟下饭。”闻人七都打算好了,明天她要还要请郝大婶和郝芳芳过来吃饭,谢谢她们照顾自己的父亲。 洛白闻言放下碗筷,不由得打量起眼前的少女。 大概是要常年在外劳作的原因,闻人七的脸不似平常女子那般白皙红润,反而带着些健康的小麦色,因为要嫁河神的缘故脸蛋上被涂上了浓重的红色,看起来有些滑稽;浓黑的发简单的用红绳在脑后挽了一个髻,又大又亮的眼睛忽闪着,乌黑的瞳仁不带一丝杂质,亮晶晶的好似一颗圆溜溜的葡萄,让人挪不开视线;高挑圆润的的鼻头下,嫣红的唇瓣微启,面入口整洁的皓齿咬断,不小心溅起的汤汁挂在唇角,樱桃小舌微微探出舔净…… 咕咚,洛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心跳速度突然加快,脸上也蓦然染起两片红晕。 “恩人,你怎么了?”察觉到洛白的不自然,闻人七抬头问道,“是面不够了么?” “不不,还有还有!”洛白端起碗来遮住脸,心想自己这是怎么了,又不是没见过美人,家里那条锦鲤恨不得一天换一张能诱惑众生的皮囊,他怎么就对这么一个姿色平平的凡人花痴了呢? “我有个问题,可以问吗?”面对闻人七困惑的眼神,洛白赶紧扯着话题。 “恩人请问,闻人七知者必答。”见洛白发问,闻人七郑重其事的放下碗筷。 “你不用这么紧张……”洛白挠挠头,正转动脑筋想抓紧找个问题应付差事的时候,突然一双小手探了过来。 原来是他的发滑落的肩头,差点掉进汤碗里,正被闻人七接到。 闻人七抬手抽下自己挽发的红绳,也不顾自己的长发瞬间散落,她绕到洛白身后,一点一点顺着恩人被风吹乱的发丝,温热的指尖不时滑过洛白的额前耳后,让洛白的一颗心砰砰又加速起来。 “你是叫闻人七吗?”这丫头,温柔起来和花轿里的那个暴力女完全不同。 “是呀,恩人怎么会知道?”闻人七好奇道。 “这个嘛……”洛白总不能说是他威逼利诱从村长里哪里知道的,他放下碗筷,决定公开自己的真实身份,“我是河神,自然无所不知了。” 正在身后梳理着河神长发的闻人七动作一顿。 “您说您是,河神?” “是啊,我就是河神。” 完全不知道背后的少女已经黑化的洛白笑眯眯答道。 “原来是河神大人啊……” 闻人七将那头垂在腰际的乌黑长发放在手中握了握,确定自己已经全部抓实之后,用力往下一拽。 “嗷——啊——啊!” 一声不属于人类的惨叫从青葭村的某处传出,震得月亮都躲入了云后,只余漫天的星星好奇的眨着眼睛。 05 闻人不予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他有些迷惘的爬起身,揉揉酸疼的肩膀,似乎不太明白自己怎么会在草堆里睡着了。他四处张望着,视线在扫到湖边的那顶红色花轿时脑海瞬间清明。 “姐……姐!” 闻人不予大喊一声,顾不上喊醒身侧还在沉睡的何青书,快步朝花轿跑去。 被闻人不予一声大喊惊醒的何青书揉着脑袋坐起身来,只见闻人不予掀开花轿的帘子一愣,又慌慌张张跑了回来。 “青书哥,我姐不见了!” “你姐不见了?”何青书还在迷糊中。 “花轿,花轿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姐,我姐真的被河神接走啦!”闻人不予晃着何青书的肩膀,鼻子一酸,就要落下泪来,“青书哥怎么办,我姐被河神抢走啦!” “河神……小七……”何青书甩甩嗡嗡作痛的头,刹那间清醒,“花轿里没人了?” “嗯,一个人也没有,我姐不见啦!青书哥,怎么办……”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闻人不予抬手擦擦,“姐说过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哭,我不哭……” “你先别急,该死,我怎么就睡着了!”何青书用力拍了两下脑袋,“说不定,说不定小七早就回家了,我们先回你家看看!” “嗯!” 闻人不予点点头,转身就往家跑去。 何青书起身,也正要朝闻人家方向赶去,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花轿一侧。 “爹?” 那拄着拐杖的佝偻老汉不是别人,正是何青书的爹,村长大人。 “青书,你怎么在这里?”老村长瞅了一眼自己没出息的二儿子,看他一身皱巴巴还粘着茅草的衣衫,叹口气,“你在这里守了一夜?” “嗯。”何青书点点头。 “可有看到什么?”老村长试探性的问。 何青书摇头:“我只记得昨夜和不予商量好在这里守着,但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花轿里就没人了……” 老村长拄着拐杖的手抖了抖,他喃喃自语的重复着何青书的话,不过一会儿头上竟冒出汗来。 “爹,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尽管心中挂着闻人七,但还是把自家老爹摆在第一位的何青书赶紧问。 “没有,没有,我没有身体不舒服。”老村长摆摆手,他轻声道,“是我脑子浑了,竟想做欺骗神明的事情……” “爹,你要是没事,我想先去闻人家——” “闻人家闻人家!你心里除了那个闻人家的臭丫头还有别人吗!”老村长不知为何突然生起气来,他拿起拐杖在何青书身上狠狠的抽了两下,“去什么闻人家,你去通知郝家,就说河神的新娘搞错了,让他家的闺女准备准备。” “爹,你这是什么意思?”何青书迷糊了。 “河神的新娘应该是郝芳芳,懂了吗?”老村长冷哼一声,“顺便叫几个人,把花轿也抬过去,就说我批准的,不用去祠堂拜祖宗了,穿戴好直接抬过来吧!” 何青书愣了愣,结结巴巴的说道:“爹,可是,可是芳芳和大哥……” “关你大哥什么事情,就算咱们何家和郝家有婚约,那也架不住河神要娶新娘!” 新娘不是小七吗?怎么又换成了芳芳?不行,他得先去通知大哥,再去郝家! 脑袋难得清明一回的何青书口中应着自家父亲,却抄着小道先回了家。 闻人不予气喘吁吁的回到的家,还没进院子,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端着一扁筐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抓着一把糠米撒到院子里喂鸡。 “姐……” 他的姐姐没有被河神抢走! 闻人不予兴奋的连门都没走,直接从半人高的篱笆上越过去,大喊着姐姐就扑了过去。 “姐姐!” 闻人七不防,被自家小弟扑了个满怀,差点跌到在地。 “死小子,你一晚上都干什么去了?我说你怎么这么老实,一晚上都没听见你起次夜,敢情给我玩夜不归宿,胆肥了你是吧!你给我说说这一晚上都干啥去了,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闻人七推开小弟,拿筐子往闻人不予头上一砸,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数落。 “对不起,姐……”闻人不予抽抽鼻子,又紧紧的抱住自家长姐,眼睛的泪忍了再忍,最终还是掉了下来。 “死小子,松开!”闻人七推了推,发现闻人不予不知怎么力气突然大增,她竟然推不开了。 “姐,让我抱会儿你,就一会儿……”闻人不予把头埋进闻人七身前,嗅着姐姐身上熟悉的皂角味儿,提了一夜的心总算是落下了。 闻人七也放弃了推开小弟,就这么拖着一个拖油瓶,开始在院子里喂鸡浇菜。 “姐……” “干嘛?”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哪能啊,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那,昨晚你见到河神了吗?”闻人不予抬首,瞪着红通通的眼睛问。 “这个啊……”闻人七牙疼的托住下巴,她望望湛蓝的天,脑海里不由得闪出昨晚发生的事情。 如果可以,她能不能当作昨晚,其实她根本就没见到什么鬼河神啊? 第三章 河神与面 下 昨晚,月挂梢头。 被闻人七一把扯住头发疼得上蹿下跳的河神大人哀嚎着。 “你松手松手,疼疼疼疼疼,松手松手!” “还装不装河神了?”闻人七拽住满手的乌发,又加大了几分力气。 “不装了不装了!”什么神格都赶不上自己的发肤握在别人手里,洛白毫不犹豫的否定了自己的身份。 闻人七冷哼一声,松开了手。 解脱的洛白嗖的一声蹿出去老远,他紧紧贴着墙壁警惕的望着眼前的暴力少女。 什么温柔啊都是假象,眼前的这个凡人就是个动不动就动手的暴力狂! “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搬过凳子一屁股坐下,闻人七一脚踩在凳子上。她歪头想了想觉得这不是对待恩人的方式,又把脚撂下,伸手把另一张凳子拉到自己跟前,唬道,“过来,坐下!” 好像,这也不是对待恩人的正确方式吧? 洛白贴着墙慢慢移动着,他战战兢兢的走过去,挨着板凳的边坐下。 “说吧。”闻人七把洛白刚才还没喝完的面递过去,她最讨厌剩饭的人了。 “说,说什么……”被闻人七的架势吓到,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真身本该是受万人尊敬的神仙一枚的洛白接过面碗,茫然的问。 “你到底什么人,为什么半夜三更会出现在我家院子里?”这才想起来询问的闻人七重新又问。 “我是河神呀……”洛白看着闻人七把手掌掰得嘎巴嘎巴直响,不禁欲哭无泪,这年头怎么说实话还没相信了呢。 “我真的是河神啊,不信我证明给你看!” 洛白一挥手,只见偌大的厨房里突然狂风四起,锅碗瓢盆被风吹得哐当作响。闻人七抬手挡住肆虐的风,待她感觉到风止时,忽然觉得有耀眼的光从指间透了过来。 闻人七放下了手。 眼前,一条蜿蜒盘曲浑身闪着银光的龙正旋在厨房里,张大眼睛的瞪着她。 “……” 闻人七长大嘴巴,本应该害怕的她像是受到了什么蛊惑,缓缓的伸出手,探到了龙息前。她摸摸了龙漆黑的鼻尖,滑腻腻的,好像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沾到了手上。 银龙蹭着闻人七的手心晃晃鼻尖,小小的打了个喷嚏,硬挤在小厨房里的庞大身躯都跟着抖了抖。 突然意识到手中黏糊糊的透明的液体是什么的闻人七赶紧去洗手,一边洗一边透过盆架上的铜镜偷偷看向那条银龙。 只见银龙缓缓扭动着身躯,房梁因为龙身的滑动簌簌掉落着灰尘。似乎只要银龙愿意,这座建筑粗糙的小屋顷刻间就会不复存在一样。 闻人七紧张的呼吸都变轻了,因为那银龙将头探了过来,近得她都能听到龙的喘息。龙须在闻人七耳畔飘啊飘,它张开大口,露出刀尖似的利牙。觉得下一秒自己就要葬身龙腹的闻人七闭上了眼睛。 得,这下真的要去见神仙了。闻人七心想。 “你相信,我是河神了吗?”银龙开口,声音有点熟悉。 闻人七张开眼角,发现银龙不见了,方才杀退黑衣人的恩人正俯身凑在自己耳旁问。 闻人七后退一步,对着恩人使劲点头。 她信了。 “记住了,我是青葭村的河神。”洛白在闻人七耳侧轻声说着,一人一神都没有察觉到此刻的动作到底有多暧昧,“若有什么难处,在静水湖的杨柳树下转三圈,大喊我的名字,神迹便会降临。” “那你叫什么?”闻人七错开身子,眼前是神仙俊美不似凡人的脸庞,狭长的眸子里似有星光流动,深望下去直叫人腻在里面不想再出来。 “洛白。” 河神大人的唇擦过耳畔,直到洛白离开,闻人七还怔然立在铜镜前,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她真的见到神仙了…… 那是不是就代表着父亲的病有治了? 心中刚刚燃起希望的闻人七还没来得及高兴,突然就想到今天自己好像做了那么几件不太对得起河神的事。 比如在花轿里一脚把河神踹出去…… 比如用擀面杖把河神一顿胖揍…… 又比如刚刚,她还拽着河神大人的头发不放,逼他喝掉剩饭剩汤…… 这下轮到闻人七欲哭无泪了,河神大人你不要走,你可不可以听我解释! “唉……” 闻人七长长叹气,驱赶开满院子啄食的鸡群,打算去鸡窝看看有没有母鸡下蛋,好用来给父亲补身子。 小弟已经被她撵去念书了,这会儿正朗读得起劲,大概是见到长姐安全归来,心里欢喜得很。 要不要去给河神大人道个歉呢?闻人七纠结着,可是道歉总得有点什么做赔礼吧?恩情用一顿面条来还本身就已经很说不过去了,总不能再把河神大人请到家里吃顿饭吧?不行不行,那带点什么好呢?不过河神大人应该什么都不缺了吧?河神大人长得这么俊俏为什么还要在村里选新娘呢?村子里的姑娘就算是挑最好看的,都没有河神大人自己长得好看呢…… 闻人七想着,托着下巴坐在院子里就出了神,连去鸡窝看有没有下蛋的事情都忘了。 “小七姐,小七姐!” 忽然有人用力拍打着篱笆门,闻人七闻声抬眼,只见郝芳芳站在院外拼命朝自己摇着手。 这丫头,早晨醒来离开的时候还吵着一夜未归肯定会被娘亲骂,怎么这么快就又赶回来了? 闻人七起身去开门。 “小七姐,小七姐……” 郝芳芳见到闻人七仿佛是见到了救星,嘴一撅眼一红,两行泪就哗哗掉了下来。 “乖乖,谁欺负我家芳芳了,这是怎么了,郝大婶骂你了还是打你了?”闻人七慌忙把郝芳芳迎进来,帮好友擦干眼泪。 “小七姐,我在你家躲一会儿好不好,我,我……” 郝芳芳说着又要落泪,闻人七见她这会儿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想着问也问不出什么,就把郝芳芳带进了自己的卧房。 “你先在我房里呆一会儿,什么时候想跟姐说了,再说。”闻人七最见不得人落泪,一瞧见郝芳芳哭得梨花带雨似的小脸就心疼的不得了。 “呜呜……小七姐……”听了闻人七的安慰,郝芳芳反而哭得更狠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郝大婶打你了?”应该不会吧,郝芳芳年幼丧父,郝大婶可是一直把这么个闺女当宝贝养着的。闻人七正纳闷着,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芳芳,你先在屋里待着,我出去看看。” 闻人七说着就要走,忽然被郝芳芳一把拉住。 “小七姐,要是外面的人事来找我的,你一定不要说我在这里好不好,求求你……” “好好,我今天就没见过你,你放心,可不许再哭了,再哭姐要心疼了。”闻人七把郝芳芳带进怀里拍了拍,又嘱咐了句,“你要是不放心,姐姐离开后你就把门插上,这样谁都进不来了,嗯?” “嗯……”郝芳芳点点头,这才松开紧拉着闻人七的手。 闻人七帮郝芳芳擦了擦眼泪,叹口气,这才离开。 院外,只见何青书和何青石焦急的站在篱笆门前,一瞧见闻人七出来,何青石就大喊问道:“小七,你可曾看到芳芳?” 这是小情侣闹别扭了?闻人七一心向着郝芳芳,对何青石自然没什么好脸看。 “我没瞧见,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火急火燎的在院子外大喊大叫的?” “小七,不好了,我爹要把芳芳嫁给河神!” 心急口快的何青书回道。 闻人七眨眨眼。 “河神的媳妇不是已经定下来,是我么?” 第四章 河神神识 上 洛白回到洞府,捂着脸一屁股坐在寒冰床.上。 他觉得自己要没脸见神了,怎么就在一个凡人面前现了真身呢?尤其是那个凡人还碰了自己的高贵鼻子!不过那个叫闻人七的凡人的掌心软软的热乎乎的,覆在鼻尖上倒是格外舒服,舒服到他好想让她再摸摸自己的额头与龙角…… 啊啊啊啊——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神格就全丢完了。 小鲤去参加锦鲤选美大赛还未归来,洛白仰身躺在床.上,望着悬在洞顶上的花球发呆。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自己获得神格那日的情景。 他本是一条盘在天柱脚下的蛟龙,修炼千年不曾化形,一心只向天道的他在诞生那日便关闭了六识,只醉心于念经修仙,想着有朝一日能荣登九天之上,自由无限赏遍六界瑰丽风光。 只是在这日,静心潜修的他突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召唤一般,突然开启了封闭的六识。银色的蛟龙于天柱脚下盘旋而上,直冲天际,似要把这天捅破一个窟窿。 就在他冲破云雾,眼见就要撞上仙界大门之时,忽然天降七彩祥瑞,有阵阵轰鸣声从九天之上直贯而下,震得神禽四散百鸟争鸣。 这是天降神旨,封诞于天柱脚下银乌蛟龙为神的旨意。 被祥瑞围绕的银龙停止了冲击仙界的行为,他在云雾中盘旋穿梭,发出一声声震彻天地的龙吟,终而化形。 谁也不知道在祥瑞中化形完毕的新神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化出一面镜子先看了一眼自己的脸,紧接着发出一声靠,又化为龙身飞往天柱脚下,重新盘上,又修炼了个几百年。 等神龙再度醒来之时,天柱四周已是群山延绵,他在山中穿梭着,上天入地翻涌四海,最终在这不闻世事的青葭村落了脚。号令六界的天道新封的神龙一觉醒来,不曾上九天报道,也不曾归神位,反而栖息在了一个小小的村落,自封了一个河神。 天界由此震怒,更有群神直谏要去其神位,只是神格已降,若其无违背天道之意犯下六界重罪,这神格是无论如何也收不回了。 洛白由此被封印了大部分法力,天界为其保留神位许其在人间滞留,直至归位。 洛白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看中了这破落的山村,宁愿栖息在这静水湖湖底挨饿也不愿回归神位受香火供养。 想到香火,洛白不由得发出一声声哀嚎。 神不食不寝,不代表不会饿不会休息啊,无人信奉则无香火,无香火则无延续,神便会自我消亡。这青葭村虽年年都有祭奉,但都是打着给洛河河神的名义,就那么一点点香火还被洛河河神那个抠门的家伙分去,落到他手中的,自然少之又少。 所以,他必须尽快立下新河神的威望,娶妻就是他的手段之一。 娶个对自己始终如一的妻子,就代表在未来百年都至少有一人信奉自己,他再助妻子在村中立下神威,这整个村子不就都对自己充满了自发的敬仰了吗? 洛白对自己聪明绝顶的头脑赞不绝口,完全没想过还有一种可能。 便是凡人那颗意已决便不可再违的心。 比如郝芳芳。 听完何青书解释的闻人七眉心凝成了一个疙瘩,她虽然有想过抓阄儿可能会出现作弊现象,但怎么也没想到村长大人竟然做好了不管抽到谁家姑娘都会念自己的名字。 这下可好,全村的人都知道老村长忤逆天意惹怒了河神大人,要抓郝芳芳这本应该嫁给河神的妻子去祭河。 “错在村长身上,怎么要抓芳芳去祭河?”闻人七忿忿不平,这村子的人脑袋都被驴给踢了吗? “这是……我爹的主意。”何青石握紧拳头,脸上尽是不甘,“他说,他说他的行为已经犯下了罪行,必须有人去祭河才能平息河神大人的怒气……” “我呸!”闻人七一口啐在地上,她还想着河神大人怎么就这么容易原谅自己的冒犯,敢情在这儿等着呢。 “何青石,我问你,你这辈子是不是就认定芳芳一个人了?”闻人七看向何青石。 “我何青石对天发誓,此生非郝芳芳一人不娶!”何青石抬手对天起誓,“小七,你我与芳芳自小一起长大,我对芳芳的心意,你难道还看不到?” “那好,芳芳此刻就在我的房里。”闻人七心中拿定主意,嘱咐道,“我去找河神大人,你们在这里守好芳芳。” “找河神大人?”何青书惊讶道,“小七你见到河神大人了?” “哼,何止是见到。”闻人七瞥一眼何青书,愤愤的挽起袖子,抄起放在家门口的锄头就往外跑去。 何青石也顾不得闻人七说的是真是假,赶忙上前敲门。 “芳芳,你开门好不好,我是青石大哥啊……” 屋中并未有任何反应,何青石心中一惊,像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后退两步一脚将门踹开。 “芳芳!” 冲进屋中的何青石失声大叫。 那双脚离地悬在房梁上的人不是郝芳芳还能是谁? 跑远的闻人七自是没有听到何青石的恸吼,她快步跑至静水湖岸边,按照河神大人昨晚的嘱咐,绕着垂柳转三圈,把锄头往身侧一立,指着静水湖大吼道。 “洛白,你给我滚出来!” 半晌,湖面上游过几只野鸭,再无动静。 “难道昨天的话是哄我的?”不应该啊,神仙还会说谎吗?闻人七正纳闷着打算再绕三圈试试看,忽然一只手探到了肩头。 “别碰我,没看到我烦着呢吗?” 啪的一声打掉肩膀上的手,闻人七没好气的说道。 “哦?那你不妨跟我说说你都烦些什么?” 身后的人也是个好脾气,没恼。 “还不是那个死河神!”闻人七嘟囔着,完全没意识自己嘴中埋汰着的河神大人就站在自己身后。 “死河神?”那人额角一跳,崩起一朵十字花。一晚上没见,本以为归顺的第一个信徒咋就骂起神来了呢?他强行掰过还要去绕圈子的闻人七,问道,“你能告诉我,我为什么该死吗?” “……” 看着眼前比凡人不知要美多少倍的脸,闻人七下意识后退一步。 她是不是注定和河神大人八字不合,怎么每次见面她都处在得罪他或者即将得罪他的情况中。 “说吧,把本神请出来是想祈求点什么?”洛白手一挥屁股下就多了一张石凳,他翘着二郎腿坐下,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壶酒,俨然一副说吧说吧想说多久说多久本神都奉陪的架势。 闻人七刷的一下把河神大人手中的酒杯抢过来,往湖中一丢。 “你干嘛?”洛白跳起来。 “你一个神仙不去做保佑子民的善事为什么非得学妖魔鬼怪抢妻夺亲呢?”闻人七把锄头往手中一握,摆出不是我敌我不分而是你做事太过分,我这就要替天行道的姿态。 “抢妻夺亲?”洛白有些迷糊,“我什么时候抢妻夺亲了?” “你说你没有,那为什么我们村的村长说你昨晚托梦给他,说一定要娶芳芳为妻?” “芳芳是谁?” 闻人七哑然,这家伙一脸雾水的样子着实不像是在撒谎。她撇撇嘴,拉住洛白的胳膊就往村中走。 “哎哎,你要带我去干嘛?” “你不是说你就是河神,而且没给村长托过梦非要娶芳芳为妻吗?那我们就去找村长对峙,看看谁说的是真话!” 闻人七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完全忘了自己这是在神仙对话。洛白心中自然就不舒服了,心想自己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河神,那好歹也是神,总不能被你一个凡人呼来喝去,能听到召求现出神迹就已经是他天大的恩赐了。 “我去不了。” “为什么?”闻人七皱起眉头,这事太着急,说不定此刻村长就带人找到她家去了,她不能再耽搁。 洛白笑笑,像是一缕幽魂般忽然就挣脱了闻人七的手向后飘了几步。 “这不是我的真身,而是我留在这杨柳树下的神识。”他抬手在空中挽了花,长袖一洒,杨柳忽地无风自起,湖面上也泛起了涟漪,一曼妙女子自湖底升起,开始在湖中心旋转起舞。 “我的这缕神识不可走出这静水湖的范围,不然就会自动消失。” “那……”闻人七急切的问道,“那芳芳怎么办,总不能让村里的人绑来扔进这静水湖中吧?” “你放心,若这芳芳当真是青葭村献给我的妻子,我自然会好好待她,不会让她溺亡的。”洛白的神识负手而立,心想芳芳这名字听着就让人舒心,定然是个温柔可人的好姑娘。 “不会溺亡个鬼!”闻人七冲着这没事总爱装装逼的河神大人的神识大吼,抄起锄头就抡了过去,“芳芳早就有心上人了啊混蛋!” 哐当,河神大人的神识不幸中弹,那一锄头正揳在他的头部。 完全没有任何抵御措施的河神神识头部缓缓呲出一束血花。 还在洞府内蒙头大睡的洛白如遭当头一棒猛然惊醒,紧接着就感到昨日被某人扯头发的部位开始隐隐作痛。 是昨日的后遗症? 不然,洛白捂着头起身。 是他留在静水湖岸边的神识出事了,洛白化作龙身怒吼着就冲出了洞府。 什么人竟然敢在青葭村为非作歹,连他的神识都敢碰,这是不想活了吗? 只见青山叠嶂间一声龙啸冲破云雾,一头扎进汹涌澎湃的云海,银色的龙鳞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或被云海吞没,或露于山巅峰顶,在山间几个沉浮直接冲向了青葭村。 青葭村静水湖岸边,闻人七看着抱着头跳脚不停大吼“你竟然敢伤我,我的真身一定会报复你”的河神神识,越发怀疑,昨晚见到的那条银龙是不是做梦了。 第四章 河神神识 下 洛白降落在静水湖岸边时,闻人七正无聊的举着锄头刨坑,而他的神识抱着还在冒血花的头已经躲到了杨柳树上,一副处在防御状态你看不见我的姿态。 “怎么又是你?” 洛白心想,招惹了他的真身还不够,又来找他神识的麻烦,这个小姑娘怎么就摆脱不了呢? 杨柳树上的神识瞧见主人一个飞扑就跃了下来,抱住洛白的大腿痛哭流涕。 “主人啊她欺负我啊啊啊啊——啊!” 闻人七翻白眼,继续刨坑。 洛白嘴角一抽,心说堂堂河神神识被一个凡人欺负成这样还有脸找他喊冤,这厚脸皮也不知是继承的谁。 但神识再无能也是他的分.身,总不能不明不白就让一个凡人欺负了去。洛白准备趁此机会立立威,他上前一步站在埋头刨坑的闻人七跟前,轻咳一声,暗示自己的存在。 闻人七眼都没抬,一把挥开眼前碍事的人,一边挥舞着锄头说道:“叫你们家主子来,别一个两个这么不经打,一锄头就吓得躲人身后不敢出来。” 洛白额角崩起一个十字花,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拉出躲在自己身后还在发抖的神识,一掌劈过去,将神识打散回收至体内。 “好了,你现在可以说了。” 闻人七直起腰身,将锄头往身侧一立,看着昨晚在家中自称河神还在自己眼前现了龙身的洛白,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从心口升起。 “说!你为什么要强抢民女当老婆?” 强抢民女?觉得受了天大冤枉的洛白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要真想抢个女的当老婆还用得着去给村长托梦?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强抢了?”老子是公平求亲好不好。 “你管我哪只眼睛看到,总之不许你娶芳芳为妻!”闻人七叉腰怒吼。 河神毕竟是河神,不比一缕神识分不清是非,闻人七这么一吼洛白就明白了,这芳芳定然是村长给他选出的新妻子。芳芳?名字好听,人肯定也好看,脾气也定然要比眼前这只暴龙女好。 洛白心情大好,他朝闻人七瞥了一眼,笑道:“河神娶妻可不是小事,青葭村的村长曾向我许下求得青葭村百年太平的心愿,我已应下,这才有了芳芳姑娘嫁人一事,你一个小姑娘就不要在中间乱掺和了。” “我乱掺和?”闻人七冲着自己挖的坑一指,怒道,“好一个河神,不做善事只管祸害平民百姓,我今天就替天行道,这坑就是为你挖的!” 闻人七不由分说,抬起锄头就朝洛白打去。 洛白侧身闪开,一脚蹬地后退数丈,闻人七挥舞着锄头紧跟而上,一副佛挡杀佛人神挡杀人的架势。洛白不敢还手怕无故伤了凡人再被九天上那群无聊整天找事的碎嘴神仙们记上一笔,只能左躲右闪,最后无奈飞向湖面,静立在平镜般的静水湖上劝说闻人七。 “闻人七,你莫要不识好歹!” “我不识好歹?”想起郝芳芳那张哭啼啼小脸的闻人七的怒火只增不减,要知道这郝芳芳可是跟在她屁股后面长大的,“你才不识好歹!有了本姑娘还要再娶一个,娶谁不好非得娶芳芳!” 哈?好像终于抓到闻人七话中重点,洛白倒抽一口冷气。 “什么叫有了你还要再娶一个?”洛白连忙摆手,“我可是跟你村长退婚了,你不算数的。”他才不要娶一个暴力婆娘回去,那不得是天天遭殃的节奏。 “那也不能娶芳芳!”闻人七可不管这套。 “为何?男未娶女未嫁,你说不能就不能吗?” 洛白正辩驳着,远处跑来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累得是上气不接下气。 “小七!不好了,芳芳,芳芳她……” “芳芳怎么了?”闻人七赶忙问。 “芳芳她上吊自杀了!” 闻人七手中的锄头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她双目一红,扭头冲着一脸惊色的洛白吼道:“洛白!若是芳芳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填平了这静水湖,上天入地也要去玉帝前告你的状!” 说罢,也顾不得捡上锄头,撒丫就往家中狂奔。 刚刚跑过来报信又要跑回去的何青书拍着胸脯大喘气:“小七,你等等我,芳芳人没事,没事……” “人真的没事?”洛白飘到了何青书身后,严肃问道。 “真的没事,发现的早,救、救下来了。”何青书摆手,他得缓缓才能跑回去。 “芳芳现在人在何处?” “小七家……哎?”何青书微怔,这说话的人不太熟啊,他转身,只见一个在半空漂浮着的男子正俯身看着他。 “……鬼……鬼啊……”何青书两眼一闭,吓晕了。 洛白落地,弯腰伸手摸摸对方的鼻息,还好,没死,有气。 听到芳芳上吊自杀,他其实是生气大过于惊讶,嫁给河神就这么的让人不耐吗?寻死觅活也不肯,他有这么差劲吗? 看着闻人七离开的背影,洛白扛起何青书,循着昨夜的记忆不急不缓的朝闻人家飞去。 闻人七回到家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站满了村民,连她病重在床的老父亲都由小弟搀扶着坐在她房门口。 “爹!” 她拨开人群,挤到父亲身旁,心疼的拉起父亲的手。 “爹,是女儿不孝……” 闻人翰朝女儿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多话,他弓着腰咳嗽了一阵,指指站在人群里左右两难的三长老,示意事情他都交给了老三,让她尽管进屋去看郝芳芳。 知道爹在村中一向是德高望重,他老人家既然挡在门前,即便是村长也难以再进一步。担心好友状况的闻人七朝父亲点点头,敲了敲紧闭的木门。 “是我,闻人七,开门。” 她话音方落,木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是何青石,老村长一见着自己的儿子,当即吹胡子瞪眼的用拐杖敲敲地,只是话还未出口,闻人七一个转身把木门哐当关上了。 老村长气得在门外直骂。 闻人七掏掏耳朵,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屋内只有何青石、郝大婶和郝芳芳三人,一条撕扯成条的被单还悬在房梁上,闻人七将被单硬拽下来,团吧团吧往还在啜泣的郝芳芳身上一扔,冷冷道:“真想死?” 郝芳芳鼻尖一酸,挣开母亲的双手扑进了闻人七的怀抱。 “小七姐……呜呜……” 好似受得委屈都在这一刻爆发,郝芳芳嚎啕大哭。 “我不想嫁给河神……呜呜……小七姐……我不要,不要嫁给河神……” 郝大婶叹口气,坐在一旁抹泪。 何青石张口欲言又止,最后一拳砸在木桌上,五指攥得咔吧咔吧直响,他嗓音嘶哑。 “是我没用,保护不了芳芳……” “你是没用,但也不全怪你。”闻人七揽着郝芳芳,轻拍着好友的后背,帮哭得直噎的郝芳芳顺气,“芳芳,你相不相信小七姐?” 郝芳芳在闻人七怀里点点头。 “既然信小七姐,就把这事交给我。”闻人七声音带着说不尽的温柔,她早就把郝芳芳当成了亲妹妹一般,家人是她此生唯一的底线,只要他们安好,她如何都愿意,“别哭了,姐看着心疼。” 她拉起郝芳芳的手,走到何青石身旁,把好友的手郑重交到何青石粗糙的大手中。 “芳芳就交给你了。”知道何青石人老实,要比他二弟靠谱的多,闻人七嘱咐道,“一会儿听我暗号,若是我在屋外踹了墙一脚,你就带芳芳从后窗逃走。” “没用的,村长在后窗安排了人……”郝大婶也不想自己女儿不明不白就被沉了湖,但她寡妇一个实在也想不出其他办法。 “何青石,你一个大老爷们,别告诉我连后窗那两个喽啰都解决不了。”闻人七推开后窗,扫了一眼窗外立时紧张起来的两个青年,啪嗒又关上,冷道,“若是如此,还是趁早放开芳芳,免得误了她。” “小七,你放心,我何青石定会护得芳芳一生周全!否则天打雷劈……”何青石起手就要立誓,郝芳芳赶忙拉住,冲着心上人摇摇头。 闻人七却没心思看这对小情侣秀恩爱,她在房间里踱了几圈步,眉头紧紧锁着,似乎在思索什么。必须要找个完全之策,芳芳不能被沉湖,不代表村子里的其他姑娘就可以,村长下了狠心要这么做,肯定是那死河神昨晚说了什么狠话。 怎么才能既平息河神的怒气,又能避免其他同村人遭罪呢? 闻人七蓦然想起方才洛白的那句话,他不肯娶她……对!就这么办! 闻人七计上心头,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屋外,三长老还在苦劝村长,老村长的耐性似乎也撑到了尽头,一看到闻人七出来,直接把皮球踢了过来。 “昨夜河神大人向我托梦,就是不满你们家闻人七才要另娶女子。咱们村温柔贤惠的姑娘虽多,但郝芳芳是首一个!”老村长冷哼一声,气得手都哆嗦起来,“昨天抽签抽到的也是郝芳芳的名字,是我给我家大儿子存私心才念的闻人七的名儿,你们要讨个说法,就问问闻人七,看昨日是不是河神大人也跟她发了神迹!” 众人的眼神齐刷刷落到闻人七身上。 闻人七挽挽耳后发,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扑通一声跪在了父亲身前。 “爹,女儿不孝,日后不能照顾您了!” 这下不仅闻人翰愣了,村子里的其他人也愣了,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说跪就跪了? 早已赶到的河神大人也藏身在村民中,他也想看看,这个闻人七到底如何化解这场棘手的矛盾。 第五章 这是谋杀 上 “爹,女儿不孝,日后不能照顾您了!”闻人七跪在父亲身旁,不管旁人如何拉扯就是不肯起来。 三长老见状,也不劝村长了,颤巍巍的走过来。 “小七你快起来,你爹身子本来就不好,可别再让他老人家为你操心了。” “三长老,这事都是小七的错。”闻人七抬首时,竟已是满面泪水,她咬着下唇,将自己难得柔弱的一面展现眼前。 村民们都吃了一惊,谁不知道闻人家的闺女强悍的狠,有次不小心被猎人的陷阱夹了腿,都强忍着一滴泪未掉,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哭成这个样子? 闻人翰咳嗽了几声,朝女儿伸出手,要她起来。 闻人七这才起身,她擦擦泪水,哭诉道,“村长大人没说错,昨夜河神大人确实在我眼前现了神迹。” “你们看看,我没说错——”老村长接道,只是话刚出口,闻人翰便抬眼望了过来,老村长被闻人翰瞟得有点心虚,话没有再说下去。 “河神大人本是看中了青葭村坐落在万千重山之间,无世俗之事打搅又民风淳朴才肯屈尊落脚。他说他们天上的神仙,轻易不管人间之事,只因这许许多多的事情都是因果循环,一事一报,所以他落脚青葭村一事也不曾告知过任何凡人,就是怕被缠入凡尘俗事之中,扰了自己的清修。” 闻人七的话半真半假,小时又跟着父亲念过几个字,半文半白的听的村民们也是不甚了解。洛白自然就不同了,他挑着眉角,没有出声打断,想继续听闻人七要怎么个胡诌下去。 “昨夜河神大人见静水湖岸多了一顶花轿,还以为是哪家的新娘子被贼人打劫,这才显了神迹问我,为何要独坐在花轿中,不见迎亲和送亲的人。”闻人七哭哭啼啼的擦干泪,一手指向闻言色变的村长大人,“都是村长大人,错念了签子上的名字,自己做鬼心虚。根本没有什么河神娶妻,你们不要再上当受骗,真的惹怒了河神大人降下天灾!” “你你你——你个死丫头,你胡说什么!”老村长最害怕自己权威受到挑战,闻人七这噼里啪啦一顿话把他人都摘了个干干净净,唯独一盆子污水都倒到了他头上,他怎么愿意。 三长老赶紧拉住村长大人,帮他顺顺气,心说自己一把年纪了也是累,这村长总共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能折腾。 “既然如此,你如何证明你所说的是真的,又为何要跟你父亲说日后不能再照顾他老人家了?”三长老人老心不混,知道这些个疑问也是村民心想的,不解决就算老村长答应不再让郝芳芳沉湖,日后若真有什么灾情,此事定会还要上演。他也知道闻人七一定是做好了准备,故而帮着大家问了出来。 “三长老,我知道我一人之言不足以为信,但这是昨夜千真万确发生的事情。”闻人七说着又要掉泪,她咬咬下唇,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你们若是不信,大可把我投进那静水湖中,看看我能不能活着回来!” 闻人七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阵惊诧。 “姐,你在说什么胡话!”闻人七的小弟率先跳了出来,芳芳姐不能沉湖,那他的长姐就更不能沉湖了! “小弟,我没说胡话。”闻人七扫过嘁嘁喳喳小声私语的村民,眼睛里闪着冷冽的光,“昨夜,河神大人既然向我现了神迹,那今天,他定然不会让好人枉死在静水湖中!” 好一个不会让好人枉死,洛白垂下眼睑,这个闻人七有胆有魄,生成女儿身可惜了。 莫名的,洛白对这个动不动就要施展暴行的闻人七多了几分好感。 闻人翰开口想说些什么,冷气灌入肺中,又是一阵激烈的咳嗽。闻人七赶忙帮父亲顺着气,老父亲颤巍巍的握住女儿的手,轻声道:“去吧,爹等你回来。” 闻人七笑了,难得爹竟然支持自己。 她嘱咐小弟要照顾好爹,然后挺胸抬头,朝着眼露狠光的村长昂起下巴,围在院子里的众村民齐齐让出一条道。 闻人七打头,带着浩浩荡荡一百来口的村民前往静水湖。谁也没有发现,村长的二公子何青书不知什么时候趴倒在院外的树下,还昏迷着。 一行人来到静水湖旁,只见湖面偶起波澜,湖水静谧幽深,唯有湖中央簇在一起的新荷低低的垂着,连点风都察觉不到。行在前头的人多看了两眼竟觉得要被那水吸下去似的,不由得后退两步。 平时不细看不觉得,今天才发现这静水湖也带着一股邪气。 闻人七站在岸边凸起的石头上,浓亮的眸子在阳光下闪烁着异常坚定的光芒,她一一扫过那些远远站着不曾为自己说过一句话的村民们,觉得她爹为了这个村子呕心沥血那么多年,真是白费了心思。 “小七……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说这话的,是平日和父亲走得一向近的三长老。 “三长老,你不用担心小七。”闻人七朝着三长老笑了笑,她脱下外衫丢给一旁的村民,“帮我看好衣裳,一会儿我上来还是要穿的。” 说罢,双手扬起,奋力跳下湖去。 扑通一声,湖面上溅起了好大的水花。村民们纷纷围了上来,往那幽绿的湖中探着头,也不知是关心跳水的人儿还能否上来,还是想看看传说中的河神是否存在,救这可怜的姑娘一命。 与此同时,一直站在人群之后的老村长磕打了两下烟袋,朝着身侧的两个仆人使了个眼色。仆人们点点头,绕过人群,在背阴人们看不到的地方,也悄悄下了水。 没有人知道,闻人七是会水的。 在跟着为避开世俗的父亲来到这小村落的之前,她就学会了游泳,不仅会,而且闭气尤为出色。连当时教她游泳的叔伯都甘拜下风,说闻人七这是生成了女儿身,若是个男儿,定然也是一名水中骁将。 所以在沉入水中的那一刻起,闻人七便知道这次自己赢定了。她朝水下前进了一丈左右的距离,开始缓缓朝湖中心移动,想着等到了时间就浮上水面,然后告诉所有人是河神大人救了她! 大概是因为生长了荷花的缘故,湖底都是淤泥,闻人七不敢沉底,怕脚陷进淤泥中拔不出来,只是小心的在湖中游动,心中庆幸幸亏这静水湖不像书中描写的湖水那般清澈,不然这局她也施展不开了。 掐算着时间,她正要往上浮起时,忽然觉得脚踝一沉。 闻人七一惊,含在口中的气大乱,瞬间一串串气泡从鼻翼两侧冒起。 这是漏气了,在水中闭气的人一旦漏气,就要立刻浮起,不然人便要溺水了。 闻人七倒是想浮出水面,但是两个脚都被死死抓住,她低头望去,只见两个看不清表情的男人一人一手抓着她的脚踝,好像在往她脚上挂什么东西。 她死命挣扎,口中的气越露越多。岸上已经有人发现湖面上的水泡,懂水的人纷纷说,这闻人七一定是在水底溺水了,有人脱了衣服就要往水下去,但都被老村长派人拦住了。 湖面上的气泡越来越急,越来越小,最终,湖面归于平静。 水下的闻人七依然挣扎着,拽着她脚踝的人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条长长的绳子,绳子的低端坠着一块石头,正往河底淤泥里陷着。 呼吸越来越困难了,闻人七张开嘴,最后一串气泡从喉中冒出,湖水猛地灌了进去。 似乎,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闻人七保持着双手向上的姿态,双眼因为缺氧的缘故逼得通红通红,似染了鲜血一般。她一点一点往下沉着,眼前的光越来越暗,最后,连一点光也没有了。 “快看!闻人家的没上来!”老村长在仆人的搀扶下走上前来,他指着平静的湖面大声宣布,“她撒了谎!这是河神在惩罚她!现在还差一个郝芳芳,要是她不沉湖,河神就会降罪咱们青葭村!你们——” “快看!” 不知是谁喊了句,打断了村长的话,众人的目光聚集到了湖面上。 只见一袭白影在湖中打个旋,冲着方才不停冒气泡的地方就去了。 “是谁下水了!小心河神怪罪!”老村长怒道,他环视四周,想要从人群里找出到底少了谁。 但是没人理他,所有人都关心的看着那袭在湖中越潜越深,最终消失不见的白影。 老村长拿着烟袋的手有些哆嗦,他有些怕了,难道真的有河神不成? 是的,真的有河神,那袭白影正是我们的河神大人,洛白。 入了水,洛白就好似到了自己的地盘,怎么速度快他就怎么游,等到了闻人七身旁,见她已经双目通红四肢僵硬,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度气。 双唇相接,一口仙气下去,闻人七眼中的血色似是褪了些。洛白用力向上带了带闻人七,却发现这人沉的不正常,低头一看,正看到那垂着的双腿上还悬着两根麻绳。 这是谋杀! 第五章 这是谋杀 中 洛白大怒,竟然有人在他罩着的地盘为非作歹,那还了得!当即沉下去一个手刀将绳子划断,再浮上来继续度气。 闻人七的意识在慢慢恢复,她觉得有一股清新的气流灌入了心肺,让她僵硬如同灌了铅一般的四肢瞬间轻盈许多。察觉到那气息是从口中而来的闻人七不由自主的朝气息的发源地靠了靠,唇也贴的更紧了,贪婪的使劲吮吸。 洛白本想直接浮起,不料恢复些许意识的闻人七竟然像八爪鱼一样缠了上来,困住了他的四肢,要他施展不开。只好不上不下的漂浮在原来的位置,任凭闻人七贴紧自己的双唇,一点一点夺走自己的气息。 反正,他的气息多得很,不怕。 洛白这样想着,只是随着闻人七的意识渐渐恢复,四肢逐渐回暖,那原本贴在唇上的冰凉的触感也温暖起来。 洛白睁大双眼,看着眼前这个闭着双眸脸颊泛着不正常红晕的少女,心中轻叹。 怎么会有人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也要救别人呢?那个郝芳芳对闻人七来讲,一无血脉之缘二无恩怨纠葛,她到底是为何,赌上自己的一条命也不让她嫁给他呢? “为什么这么笃定,河神一定会救你呢?” 依仗神力将问题传进凡人的脑海,却未得到任何回应。 洛白好笑,这人大概连知觉都是刚刚恢复,如何能回答自己的问题? 但是真的很好奇啊,待她醒来一定要好好盘问一下才是。 洛白想着想着,觉得自己吃亏了,这个闻人七好没道理,拦着好姑娘不让嫁,还赌自己肯救她,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事事都顺她的意。 这样想着,洛白就松开了闻人七的唇,不料闻人七竟自动贴了上来,缠着他的四肢也紧了紧。 洛白无奈朝天翻着白眼,心说他一定是欠着她的了。 只是人类的唇好软啊,软得好似半空中的云,他化作龙身的时候常常喜欢窝在云团里小憩,湿湿软软的格外舒服。 他也有些舍不得松开这凡人了。那就多度会气吧,洛白想,这凡人最后总是要还自己救命的恩情的。 不过河神毕竟是神仙,再舍不得自持能力还是有的,感觉自己便宜占得差不多了,便直接幻化出真身,带着闻人七破水而出。 已经有人不顾村长的命令,脱了衣服就要下水救人的岸边众人,只觉眼前哗啦啦飞溅起一串巨大的水花,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贯彻整个山谷,银色的龙自湖中腾跃而起,直直的冲向了云端! 人群中,老村长手中的烟袋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09 闻人七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在最后一口气也从胸腔中逃走,在眼前的光消失殆尽,世界归于一片安静的时候,闻人七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嗡嗡声中一点点消失。 如果真的死了,她想,那就变成一只鬼吧,先去吓死老村长,再去求河神帮爹治病。 即使快死了依然也没想过要给自己争取点什么的闻人七突然觉得好累,累到连眼睛都不想睁开。但是好像有什么支撑着她的双眼,她的四肢渐渐僵硬,连眼皮都不停使唤的抽搐着。 忽然有一股新鲜的气流灌入了肺中,闻人七停止的心跳缓缓一动。 那气流源源不断的从口中输入,顺着流动缓慢的血液流遍全身,僵硬的肢体似乎也恢复了动力,闻人七凭着本能靠近气流的源头,不管不顾的紧紧贴住。 好暖,水下也有这么温暖的地方吗?她用仅存的理智这样想着,眼前的黑暗在一点一点被驱散,她看见太阳在离自己很远远的地方照耀着,阳光被湖水扭曲成一片片洒落,她动动手指,力量好像回来了。 气流的源头突然一动,闻人七不舍的紧跟上去,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紧紧将那暖乎乎的源头抱住,她已经什么都记不得了,唯一知道的是,若是想活着,就要抱紧这清新气流的源头。 忽然一个问题在脑海中闪现。 ——为什么这么笃定,河神一定会救你呢? 哪里来的这么多为什么呢?闻人七将浮在脑海中的问题挥开,继续贪婪的吸允着那清新的气息,只觉得四肢的力量越来越充盈。 还差一点……再差一点就能醒来了…… 四肢越勒越紧,就在闻人七觉得自己马上就能醒过来的时候,怀中的源头忽然变得一冰,紧接变成了什么滑腻腻的东西,她抓也抓不住,抱也抱不紧,只能紧紧贴服在那物之上。 耳畔的嗡嗡声猛地炸开,阳光瞬间刺入眼睛,她只觉眼前白花花一片好似无边无际的白锻在眼前闪过,让她不得不闭上眼安享这片刻的舒畅。 是风,她伸出手,想抓住什么牢固的东西使自己悬着的心放下,风却调皮的从她指间溜走,带着一点点湿润的感觉,温柔的仿佛不在人间。 闻人七用尽力气,才缓缓睁开眼。 雪浪滚滚的云海乍现在眼前,汹涌澎湃,拍击山峰。银海之上,是七彩鲜艳的虹悬挂着,好似通连着人间与仙界的虹桥,让人忍不住前行。 好美,这里是仙界吗? 她无暇去问了,因为下一刻,她便像是突然踏空一般,从高空中狠狠的,自由坠下! 闻人七猛地睁开了双眼。 眼前,是柴色的帐子。 她想坐起来,身下的床板太软,她不习惯。 ……好痛…… 一动才发现身体又酸又软,根本使不上力气,腿也像是受了什么重击一样,疼的不得了。 “青书哥,小七姐醒了吗?” 屋外传来郝芳芳清脆的声音,闻人七想喊出点什么证明自己已经醒了,让她来问自己就好不劳何家人,无奈干哑的嗓子里只发出几声自己都听不清的哼哼。 “还没有,唉,都一天一夜了。”何青书叹气,他接过郝芳芳手中的篮子,里面是他今日的饭食。 尽管河神大人露面救了小七一命,但芳芳说在帮小七换衣服的时候曾发现她脚踝上有勒过的痕迹,何青石分析来分析去,只得出一个答案,那就是有人想要小七的命,要趁机做掉她。所以何氏兄弟昼夜轮班守在房门口,只许大夫、郝家的和闻人家的进去探视。 “青书哥你放心吧,小七姐定是大富大贵之人,她可是河神大人救上来的呢。”郝芳芳虽然没有亲眼见到河神的真身,但是村中早就传开了。在所有人都以为闻人七必死无疑的时候,一条银龙自水中盘旋而起,直冲天际。有眼尖的人早就看到了,这龙爪握着一个黑影,就是沉入水中许久不曾浮上来的闻人七。 等到银龙在空中翻转身躯,将昏迷不醒的闻人七放到众人面前时,静水湖岸边早就跪倒了一片。 银龙双爪钳在湖岸巨石之上,半身依然在山间云雾中游动着。它冲着俯首卧地的众人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龙吟,像是在警告,龙吟带来的劲风从众人身侧刮过,吓得打首的村长不停的磕头。 原来是河神大人救了自己啊……闻人七心想,这下真不知道要用什么去感谢河神大人了。 一阵倦意袭来,闻人七重新闭上了眼睛。 进屋后的郝芳芳见到以为闻人七还没醒,有些担心的走到床侧,执起闻人七的手。 “小七姐,你一定要赶快好起来啊。” 闻人七的睫毛颤了颤,像是对郝芳芳的回应,但她依旧没能再睁开眼睛。此刻的她,只想好好睡一觉,希望醒来后身上的酸疼不再。 屋外,何青书捧着白面馒头,食色无味的嚼着,他望向湛蓝的天,祈祷着:“神啊,请让小七安然无恙的醒来吧,我日后一定会勤加供奉,劝父亲在村中为河神大人修建祠庙,以谢河神大人的救命之恩。” 何青书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一小小心愿,对于河神大人洛白而言,会带来多么大的变化。 在洞府内通过照妖镜将一切都看在眼前的洛白眼冒星花,开心的在寒冰床\上滚来滚去。 “我有信众了……我有信众了!” 这是洛白自封静水湖河神以来,头次收到来自凡人的虔诚的祷告。天道有命,只要人间信众过千,即便天界无封,妖亦可获得神位,大约同人间散仙差不多一个级别待遇。 对自己另一早已获得神位百年的身份毫无怀念的洛白高兴的眉飞色舞,他迫不及待的想把这一好消息分享给好友,这才想起来锦鲤仙子参加比美大赛还未归来。 “奇怪了。”洛白自言自语道,“这都一天一夜了,去什么地方参加比美大赛了这么能折腾,该不会是乐不思蜀把我抛到脑后了吧?” 虽然锦鲤仙子的真身不过是个修炼百年的比自己还要臭美的鲤鱼妖,但两人整日的拌嘴打骂也给洛白无聊的河神生活带来不少乐趣,这不,他现在就特别思念小鲤,思念到恨不得她此刻就在身边,好五体投地的崇拜着在如此短的时间就获得信众的自己。 洛白捻起垂在额前的发丝,无聊的甩啊甩,而后朝照妖镜弹指一挥,心中默默运起法力,搜寻起锦鲤仙子的下落。 只见映现着青葭村日常生活的照妖镜镜面泛起一阵波澜,原本的画面渐渐模糊不见,入镜的是一片杯箸狼藉桌椅东倒西歪的凌乱现场。 第五章 这是谋杀 下 洛白见状一愣,盘腿坐起,伸手一抬,照妖镜飞入手中细细观察。 镜中原本精心装饰的洞府被破坏殆尽,悬起的彩绸扯断撕破落了一地,摆放的果子与樽俎也四散的到处都是,更有洞壁被砸出多个大洞,这比美大赛显然是遭到了什么袭击,众妖抵挡不力,这现场才会被破坏成如此样子。 “小鲤……” 心中对好友迫切关心的洛白在镜中搜寻着锦鲤仙子的下落,只见一处歪倒的石桌下,身着盛装的锦鲤仙子口吐鲜血歪倒在地,双目紧闭不醒,显然已经昏迷多时。 洛白脸色一蓦,转手间照妖镜缩小放入怀中。 他快步走出洞壁,对着地面猛跺三脚。 只听噗嗤一声,有一不及凡人半身高,手持仙人杖胖嘟嘟圆滚滚的鹤发老翁从地底吃力的钻出。 “地仙老小拜见——” 洛白抬脚把地仙踢了一个翻滚,打断了地仙的作揖,见其受力一屁股蹲在地上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这才抬手秏住地仙的发髻助其站住。 “费什么话,我且问你,你可知锦鲤妖去参加的那什么比美大赛在何地?” 头晕脑胀眼冒金星的地仙还晃悠着脑袋,但对洛白的问话不敢有丝毫隐瞒。 “啊啊,神龙大人容老小查上一查。” 地仙拿着仙人杖往地面敲了敲,只见地底又冒出手指大小的圆滚滚的小号地仙,小号地仙嘁嘁喳喳的一凡讨论,然后一个跳到了地仙耳边,咕咕又唧唧。 “哦……好好……嗯嗯……” 地仙不停的点着头,在洛白几近不耐烦时,这才回身给洛白作了揖。 “回神龙大人,在由此向西的千里外,有一处作废的妖洞,近日被几个蜘蛛精收拾整顿得颇为隆重,应该就是您说的比美大赛所在地。” 千里外?不算远。 洛白撂下一句谢了化身钻入了云间,不见了踪影。 压根没反应过来神龙大人已走的地仙朝着空荡荡的洞府俯了俯身。 “神龙大人不客气……不客气……” 地下脚下的几个小号地仙咕叽叽的一阵讨论,最后一致决定对反射弧慢半拍的地仙老小翻个大大的白眼,纷纷钻入地底不见了。 闻人七再次醒来时,夜色已降。 四肢依然酸软,但尚能活动,不像白日时那般难以忍受。 她掀开盖在身上略厚的毯子,单薄的亵衣下湿淋淋滑腻腻的,大约是在睡梦中发了不少汗,衣服贴在皮肤上很是不舒服。 屋里点着一盏油灯,值夜的郝芳芳正趴在桌上睡得正香。 怕吵醒好友,闻人七下地时小心翼翼,披上外衫,就这么轻手轻脚的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清风吹过,身上刹那间凉爽许多,闻人七对着窗外银晃晃的月色伸了个懒腰。院子里的老槐树不知何时开了花,洁白的花穗覆盖了半个庭院,随风阵阵摇曳,落了一地的清甜。 “小七?你醒了?” 屋外值班的是何青石,他惊喜的看着站在窗前的闻人七。 闻人七竖起一根手指在窗前,朝屋内指了指,示意他小点声,不要吵醒了郝芳芳。 何青石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他点点头,双臂环胸靠在窗旁。 “你昏睡了整整一天,可把大家担心坏了。”他顿了顿,又说,“尤其是青书,白日我爹要进屋看你,他拿着铁锄头横在屋门口,叫嚣着谁敢进他就打谁。长这么大,我还是头次看他忤逆爹的意思。” 对此闻人七只是笑笑,说道:“谢谢你,青石哥。” “只谢我?”何青石歪头看向闻人七。 闻人七挽挽耳间的发,她知道何青石这是在替自己的弟弟的试探她的态度,毕竟村长家的二公子心仪闻人家的姑娘这传闻在村中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么迫不及待吗?可她现在懒得说话啊,嗓子又干又渴,只想喝上一大杯水再回床\上好好躺一趟。 “给。”像是看透了闻人七的想法,何青石递过来一个水壶,“这是芳芳白日送来的,我还没喝。” 闻人七感激的看了何青石一眼,接过咕咚咕咚喝了好一气。 “小七,你爹的病怎么样了?”何青石突然问道。 “我爹?”嗓子依然哑哑的,但比之刚才要好上许多。闻人七对于何青石的话题跳跃性不太理解,如实答道,“还是老样子,自从年前病倒之后就一直很少下床。咳嗽倒是好些了,但大夫嘱咐,不许他太过操劳。” “对不起。”何青石见闻人七露出不解的表情,抱歉的笑笑,“你别误会,我说对不起不是因为你父亲,是你。” “我?”闻人七指指自己,更加不解了。 “你在水下的时候,是不是有人故意在你腿上绑了什么,不想让你上来?”何青石抬首,额前的发滑下遮住了他的脸,闻人七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眼前人打的是什么主意,依然诚实的点点头。 “你被河神大人救上来之后,芳芳说在你脚脖上看到有勒痕。我一开始怀疑是水草,但静水湖这么多年来每当夏季都会有人下水乘凉,从未发生过被水草缠住溺水的现象。所以我偷偷去水底查过,我在水底看到了一块深陷在淤泥里的石头,上面还绑着麻绳。” 闻人七没有接话,何青石不比何青书,两人虽然是亲兄弟,但性格却差之万里。何青书为人懦弱,但心性善良,是个勤朴老实说个谎都会脸红的人,也就在她面前喜欢贫嘴。而何青石,大概是年岁长了青书那么几岁,自小又跟在老村长身边,为人处世上总是多了那么几分心眼与算计。 看郝芳芳就知道,郝大婶早年丧夫,一个人拉扯个女儿生活多少总有些不便。但有何青石在,郝家何曾受到过村中他人的欺负?就连对人总存有偏见的老村长,都对何青石与郝芳芳的姻缘默认了。 若何青书能有他哥的几分手腕,闻人家现在也不至于总被排斥成外村人。闻人七心想,果然一样米养百样人啊。 “你能不能不去深究此事?”何青石问。 “深究会怎样不深究又会怎样?”闻人七反问。 这个问题,闻人七是明知故问。她与何青石心中都明白,想置她于死地的最大嫌疑人是谁。如果闻人七执意要把溺水一事调查明白,村长那边怕是很难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贼喊抓贼往往是发生在受害方无权无势也无话语权的时候。 但现在不同,闻人家有河神撑腰。 老村长已经在河神的事上摔了一个大跟头,怎么可能会同样的错误再犯一次呢? 但承认溺水一事系人为,无疑会给青葭村带来巨大的震动。愚民一旦发现自己被愚弄多次,很容易造成民愤,尤其是牵扯到了神明,届时莫说村长还能不能当,会不会被赶出村子都很难说。 何青石笑了,他懂闻人七问的是什么。 这闻人七,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他弟弟倒真是配不上了。 “你若答应不深究。”何青石郑重承诺,“我何青石定会像护着郝家一样,护得闻人家周全。” 闻人七抬起手掌。 “击掌为誓。” 啪! 在这沉寂的夜幕下,有人达到了目的,心满意足的关窗回床睡觉;有人许下了承诺,叹息自己日后的路上又多了几付沉重的担子。 也有人在千里之外,怀中揽着口吐鲜血的好友,发出一声声嘶吼。 “小鲤,你放心,我定会夺回内丹,助你重筑根源!” 洛白将锦鲤仙子打横抱起,对脚旁其他伤势更加严重的妖类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化身飞回了静水湖旁。 将好友放置在柳树下,他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只见点点星光自他双掌中缓缓溢出,轻盈的光点将锦鲤仙子周身包围,一点点修复着她身上的创伤。 夜风下,锦鲤仙子缓缓化作一条红鲤,在岸边扑腾了几下,跃进了静水湖中。 洛白蹲下身子,将手探入湖水中。 红鲤在湖中舒展双鳍游了几圈,而后游到洛白手旁,拿鼻尖碰了碰洛白冰凉修长的指尖。 “老友,多亏了你。” 脑海中炸开一句感谢,洛白眉尖一挑,拿手指狠狠的点了红鲤的额头几下。 “能耐大了是吧!说吧,参加个比美大赛怎么参加的内丹被夺,修为尽失!”还不错啊,竟然还能和他对话,洛白心想,他还以为好友就变成一条普通的鲤鱼了呢。 “我怎么知道!”红鲤绕着洛白的指尖游啊游,如果此刻它能做表情,脸上一定写着大大的无辜二字。 “我当时正在台上用天下无双的每个参赛选手看到都要羞愧恨不得自己没来参赛的妖娆舞姿征服着评委和看众——哎哎,你别敲我头,我受着内伤呢啊!”红鲤呼啦一下游到远处,露出嘴巴挥舞着双鳍抗\议。 “你能不能说重点?”洛白不耐道。 “马上就到重点了!” 红鲤重新游回岸边,瞥两眼湖岸上那个半蹲着的河神,心道,不亏是修炼了千年的老家伙,一张帅脸即便是在生气的时候也魅惑的狠。要是他也去参加比美大赛,估计话都不用说,直接往台上一站就能拿冠军。 “就是我还跳着舞呢,突然刮来一阵飓风,有什么东西怒吼着踩破了山洞,一股强力的吸力从洞口传来,要不是我眼疾手快躲起来,就跟其他妖精一样被吸出去了!” “吸出去?”洛白皱眉。 “对对,就是吸出去。”红鲤回忆起来还心有余悸,“当时洞口张着一个血盆大口,那獠牙都快赶上洞口大了!大家本都在看比赛,谁都没有防备,那怪物一口就吞掉了一大半妖精,吓死本仙子了!” “那你的内丹是怎么丢的?” “那怪物吸完之后又进来扫了扫尾,我们几个没吸进他肚子的联手都干不过他,就被夺了内丹。”红鲤摇摇尾巴,对着眼前皱眉也器宇不凡的河神哀怜垂泣。 “那是个什么怪物?”在鲤鱼妖心目中不管做什么都帅到天崩地裂的河神大人困惑的摸摸下巴,他突然像是得到什么答案一样眼一眨,“是不是特别帅特别美?” “哎?”对于河神大人的跳跃性思维,鲤鱼妖表示自己跟不上节奏。 “不然的话,你怎么可能只受了一点轻伤就心甘情愿献出了内丹?”河神大人对于自己的推理很是自信。 红鲤吐出了一口老血,“麻烦您老人家好好看看好吗!我都被打的连恢复原身逃走的力量都没了啊!” 心甘情愿献出内丹,你当内丹是花儿吗说献就献出去。鲤鱼妖心说等夺回内丹一定要换个地方修炼,神果然不能只看脸! “既然此妖如此强大,你倒是说说那是个什么妖啊?”对于好友还能有力气反喷感到十分欣慰,洛白继续问道。 “不知道……”红鲤继续抽泣。 “……” “只知道獠牙很大很恐怖……” “算了,我去问问地仙最近有没有什么大妖在附近活动。” 洛白抚了抚额,这要他怎么追查?真身獠牙很大的妖类,实在是数不胜数啊。 “小白,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嘤~” 红鲤撒娇的在水里吐出一串泡泡。 洛白呵呵了一声,心想他绝对不要再交这种只中了对方一掌就半残疾还被夺走内丹的家伙当朋友。 都不够操心的。 第六章 河神大人去哪儿了 上 闻人七身子好后第二日就去了静水湖,捧着郝大婶准备的供奉祭品,无非是些瓜果酒肉。 ——小七啊你可要好好谢谢河神大人,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我们都以为你要死了,要不是河神大人将你从湖中救出,你家这一老一小可就真没人管啦…… 脑海里还回荡着郝大婶自打她清醒以来就唠叨不停的话,闻人七心想,若不是她答应一下床就来祭拜河神大人,大概郝大婶就得找人抬也要把她抬着来了。 静水湖畔,垂柳荫荫,微风徐徐。 闻人七将祭品放在垂柳树下,蹲在一旁观看了好一阵树下繁忙的蚂蚁群,心中对于要不要召请河神大人一事十分拿不定主意。 对于河神,她真的是心怀愧疚。 掰着手指数,那河神可是在她手下挨了数次揍,俗话说再一再二不再三,她这是一下一下再来一下,别说河神大人这次又救了她,就拿上次助她,不,应该是以一敌百打退黑衣人救了自己全家的恩情她还都没还清啊…… 哎呀,好烦!闻人七急得直挠头,真是的,死都不怕了,怎么谢个恩人还这么纠结了?大不了,大不了就抱头让河神大人给揍回来好了! 这样想着,闻人七站起绕着垂柳小跑三圈,闭眼大喊:“洛白!” 风静止,一尾红鲤跃出水面,粉莲破苞叶垂绿。 闻人七双拳紧握,她悄悄的睁开半只眼。 一袭青白长衫出现在眼帘。 闻人七赶忙又闭上,双手合十嘟囔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我又不是鬼,你念这个可赶不走我。”那青白长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折扇,挑起她的下巴,俯身在她耳侧轻吐兰芳。 觉得自己紧张的都要不能呼吸了,闻人七后跳两步,背对着河神一指那篮果肉。 “那个,谢谢你救了我……” 青白长衫挑着眉看了一眼搭着粉帕的果篮,手一挥,身旁多了一个摆放着蔬果美酒的石桌,他盘腿而坐,不屑道:“且不说是不是我救了你,就这点水果,可谢不了救命之恩。” “那你要怎样?”转身就吼,秒秒钟露出真相的闻人七耳边骤然响起临行时郝大婶的警告——要好好感谢河神大人,可不许发脾气——闻人七讪笑两声,“那不知河神大人,要怎样才能报答您的恩情?” “这个嘛……”青白长衫的男子挽了挽长发,狭长的双眸上下一转,“你既然破坏了河神的姻缘,自然是要还一个姻缘回来,你就帮他再找个媳妇如何?” “哎?帮他?”闻人七眨眨眼,问道,“你不是河神大人?” “我嘛,算是也不算是。”青白长衫呵呵一笑,拈了颗葡萄丢进嘴里,“你忘了,我告诉过你,我是河神留在此处的一缕神识,当然和上次你见到的那个不同,我是新来的。” “你该不会真以为,神仙是这么好见的吧?” 闻人七撇撇嘴,端起放在树下的果篮就要走。 “哎哎,怎么说走就走?”神识二号赶忙拦住闻人七。 “你又不是河神大人,我要谢的不是你。”一码归一码,这样算上次她给神识一号的那一锄头应该也不作数了吧?闻人七心中盘算着。 “都差不多啦。”神识二号将闻人七抱在怀里的果篮一夺,掀开看了看里面的东西,颇为满意的说道,“反正我的真身此刻也不在,我就帮他纳下了。” “可是……”闻人七伸手就要夺回来,无奈作为一缕青烟的神识二号左飘又闪,只逗得她前扑后仰,愣是抓不到人。 “没什么可是啦……”神识二号往石桌上一靠,笑道,“你只要再记得给我那真身相个漂亮温柔的娘子即可,我虽是他的分\身,但对本身最想要什么可是清楚的很呢!” 神识二号话方落,忽然从湖中窜出一条水柱,正呲得他满身。 “谁啊!” 青白的衫子一旋,神识二号飘离了垂柳下,又不敢离得太远。 “你一个神识在这里装什么神仙,就不怕洛白回来一掌打散了你!” 闻人七一愣,谁在说话?她随声望向湖面,只见一条红鲤在水中翻了个浪花,不见其它。 “我当是谁,原来是鲤鱼精。”神识二号冷笑一声。 又一条比方才还要粗的水柱从湖中窜出,闻人七赶忙跳开,神识二号躲闪不急,正被浇了一身。 “你这条臭鲤鱼!” “臭鲤鱼?你家主人都不敢这么叫我,你个喽啰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红鲤游到岸边,张着嘴又朝神识二号吐了几口,挥舞双鳍大喊。 如果鱼也有表情的话,此刻她眼前定然是个柳眉倒竖的妙女子。闻人七这样想着蹲下,朝着红鲤挥挥手,试探性的开口:“你好,小鲤鱼……” “你好你好……”对闻人七倒是十分好脾气,红鲤也挥了挥右鱼鳍,“小美女你先让开,让我喷死那个臭美的家伙!” “你才臭美!鲤鱼精,有本事你上来啊!”神识二号在不远处跳脚。 “有本事你再躲,躲出这棵垂柳的范围,我看你能有什么本事!”红鲤说着甩尾又是一道水柱,这下可好,正浇了那神识二号一身。 “哼,好男不跟女斗!”神识二号说罢,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了。 闻人七赶紧跑过去,接住了就要落在地上的果篮。 红鲤这才作罢,游回闻人七身侧,炫耀似的吐了一串泡泡。 闻人七识趣的举起大拇指。 红鲤这下高兴了,跃出水面打了花。 “小美女,我听你的意思,你是来找洛白的?” 闻人七点点头:“你也认识河神大人吗?” “哎呀,我和他,谁跟谁!”红鲤瞪着大大的鱼眼,仿佛洛白在此自己就要去跟他勾肩搭背了。 “那你能,”闻人七想了想言辞,“能帮我请出河神大人吗?我想当面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红鲤摇了摇尾巴,朝着放在闻人七脚旁的果篮一甩鱼鳍。 闻人七见状赶忙从果篮里挑出一个最大的苹果,小心翼翼的放进湖水里。 红鲤开心的绕着苹果打着转,又吐出一串泡泡。 “这下可以了吗?”闻人七再次恳求。 “可以倒是可以,但现在不行。”红鲤啄了两口苹果,鱼泡似的眼睛里顿时冒出两个星花,好吃! “为什么?”闻人七见红鲤吃得开心,又拿出一根香蕉,剥开皮放进湖水。 红鲤更开心了:“前日有只大妖在附近的山上为非作歹,洛白去捉妖了!那妖怪实力不弱,估计短时间里是回不来啦!你要见他不难,你告诉我你家在何处,等他回来我让他去找你。”香蕉也很好吃啊,打前几日变回原身就一直咕咚咕咚的喝湖水,都快腻死啦。 捉妖?而且实力不弱,闻人七不禁有些担心。 “河神大人能打得过那个妖怪吗?” “这个不好说。”红鲤吐着泡泡,她一想起那日洞口的獠牙就浑身发抖。那大妖不知实力,洛白虽有仙身,但也未必是那妖怪的对手。 “那河神大人要是打不过那个妖怪,岂不是要遭殃?”闻人七这下是真着急了。 红鲤却不当回事似的啄完苹果开始啄香蕉。 “这下知道着急了?”神识二号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了,他盘腿坐在石桌上,吃着葡萄喝着酒还不够,一弹指间,湖面上又多了个美人开始跳舞。 红鲤一口湖水喷过去,支撑着鱼鳍大吼:“你给我把幻象收回去!你家主子都不敢让我跳舞给他看!” 闻人七看向那湖面之上抬臂下腰的妖娆美女,不由得叹道:“你们神仙都长这么美吗?” “那当然!” 神识二号和红鲤异口同声,又气冲冲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扭头看向另一边。 闻人七无奈的挠挠头,她只得戳一戳红鲤的脊背,无视在身后不停跳脚喊着“那都是我的我的”的神识二号,又剥了个橘子丢进湖中。 “锦鲤仙子,你能告诉我怎么才能帮河神大人吗?” 红鲤被“锦鲤仙子”这个称呼大大取悦了,她开心的啄着橘子,被酸了一个激灵,“这个你真的要去问他了,洛白去了何处,只有他的分\身才知道。” 闻人七看向神识二号,神识二号哼了一声,抱臂不言。 闻人七瞅了瞅石桌上的美酒水果,又看了看自己果篮里的酒肉,郝大婶放的都是新鲜的水果和生食……她把果篮往石桌上一放,扭头就走。 “哎哎,你干嘛去!” 没想到对方真的连问都不问就走了,本想拿拿架子的神识二号万分失落。他拨了拨果篮里的水果和生肉,拿出一颗葡萄,剥开皮放进嘴中,口腔瞬间被饱满的汁肉和酸酸甜甜的口感包围了,不由得露出一副满足的表情。 “哼,没见过世面的家伙!”红鲤羡慕的朝着神识二号吐着水柱,“天天吃葡萄也吃不腻!” “你知道什么?”神识二号摸了个苹果咯吱咯吱的开始啃,“我那都是幻象,只能过过眼瘾!” 红鲤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旧友的分\身,开始专心啄苹果啄香蕉。 两下里,此一妖一神正互相较着气,闻人七又回来了。 她捧着一罐刚出锅的野菇炖小鸡,这本来是她出门前喂着小火要熬鸡汤给父亲补身子用的。 “好香!” 闻人七人还未走进神识二号视线,香味先随着轻风飘了过来,神识二号嗅嗅鼻子,馋得直流口水。 红鲤也跃出水面打着滚,她也闻到香味了! 闻人七一路小跑,跑到神识二号身旁,掀开盖子把野蘑菇炖小鸡往他鼻下一晃。 神识二号嘴巴跟着鼻子走,就差整个人也跟着飘起来了。 闻人七把盖子一盖,将罐子捧在怀里,笑着问道:“河神大人现在去哪儿了?” “你不要以为神识就没有神格了!”神识二号故作镇定,眼睛却不由自主的随着闻人七怀中的罐子来回转。 “哎呀,不说啊。”闻人七掀开盖子故意朝着神识二号鼻下扇了扇风,“不说就可惜了我这罐鸡肉了,这可是小火喂足了整整两个时辰呢,肉正好烂得离骨,不柴不硬,哎呀,可惜可惜了……” 神识二号咽口唾沫,眼睁睁看着闻人七捧着罐子就往湖边走。 就算他不能吃也不能便宜了那条鲤鱼精啊! 神识二号一跺脚。 “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闻人七乐了,把鸡肉往石桌上一放,手按住盖子。 “说吧!” “我的真身此刻正在两百里之外的青峰山。”说完就赶忙从闻人七手下抢过罐子,连筷子都来不及拿,直接下手。 “两百里之外?”闻人七犯难了,这么远,她要怎么去? “我说小姑娘,你该不会是想跑去帮洛白的忙吧?”红鲤露出半个身子,鱼鳍扒着岸边努力增强存在感,她也很想吃鸡肉啊。 “仙子,你有什么办法吗?”被红鲤猜中心思,确实很想去给洛白帮忙的闻人七连忙问道。 “没办法!”红鲤嘴巴一撅,鱼鳍指指那罐香喷喷的鸡肉,“除非……” 闻人七将鸡肉从吃得正香的神识二号手中一夺,挑出一块胸脯肉往湖中一放,顿时油花四飘。 红鲤一口啄上鸡肉,口齿不清道:“除非有人肯牺牲自己,把你送过去。” “没可能!你想都不要想!” 闻人七还没问那人是谁,神识二号就炸了。 “你别想!”神识二号颤巍巍指着闻人七怀中的罐子大声道,“就算你给我再炖一罐子这么好吃的鸡肉我都不会答应你的!” “那再带条鱼呢?”闻人七只是随口跟着问。 “鱼?”神识二号瞅了一眼听到往湖中央躲了躲的红鲤,若有所思道,“鱼的话,可以考虑考虑。” 根本没想到对方能答应的闻人七一愣,随即把罐子往神识二号怀中一塞,扭头就往家中跑。 “我这就回去给你炖鱼!” “……” 神识二号双目垂泪,一边往嘴里塞着鸡肉一边哭,完全没了刚刚出现时的高冷范,更不用提什么神格了:“我可不可收回那句话啊,我还不想这么早就消失啊呜呜……好好吃……” 红鲤嫌弃的吐出一串泡泡。 这日的午后,青葭村的村民说,有人看到闻人家的姑娘来来回回在静水湖和家之间跑了好多趟。 自那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没人再见过闻人家的姑娘。 大家都说,闻人七被河神大人相中,带走修道去了。 只有闻人不予知道,他的姐姐的的确确是寻河神大人去了,只不过她是为着报恩。 他的姐姐,早晚会回来的。 第六章 河神大人去哪儿了 下 洛白想骂娘。 他已经在这个地方困了三天。 竹林萧萧,竹叶随风飘落,撒下一地斑驳的日光。洛白泄气的坐在石头上,汗珠从他英挺饱满的额前滚落,他扯扯胸前的衣衫,以手做扇想送来几缕清风。 无奈都是徒劳,午后的太阳炽热的很,像是要把人吞噬一般吐着火舌。 有人在这片竹林里下了结界,连他这半个仙身都识不破。起初在半空追逐妖气时就觉得这片竹林十分妖异,所以才会下来探查,只是没想到会被困住。 日起月落,阴阳交替,整整三日连个妖怪的毛都没见着,洛白差点就起火烧林了——破阵切忌心情焦躁,定有结界的破绽在某处藏着,烧林也不管用,顶多会把自己也烤个半死——洛白在心底默默劝着自己,迷宫结界一般都是将一处时空扭曲将起点与终点重合,只要找到时空被扭曲处就能破解。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有外人以非正常的方式破空而入,打破结界的排列顺序,结界自然就不会再起作用。当然,第二种办法仅仅是凭运气了,还不如找结界重复点来得实在。 洛白继续翻查石块,企图在细小处找到不合乎常规之处。 忽然,洛白修长的指尖绽出几星白色光芒,那光绕着洛白青筋微凸玉石般的手掌打了几个旋,在他的注视下渐渐腾起,隐入他微皱的眉间。 是他留在青葭村的神识回归正体了,难道青葭村出事了? 洛白正想着,头顶上方的天空泛起一阵涟漪,时空被扭曲的破开一个白洞,一个黑影从白洞中出现——洛白来不及躲开,那黑影直直的朝他砸了过来。 “啊!” 洛白被砸了个正着。 “什么鬼!” 洛白伸手就要推开身上的不明物体,触手之处却软软得一陷。 “啊——啊!” 一声尖叫,啪!洛白脸上多了一个五指山。 “流氓!” 闻人七护着胸跳开,拔出匕首遥遥指着捂着半边脸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河神大人,直接定了对方的罪名。 流氓洛白嘴角抽了抽,闭目长长吸了一口气。 他认得眼前这个人。 闪身,以肉眼无法辨清的速度来到闻人七身侧,一手打落她紧握着的匕首一手在下方接住,匕首在他手中炫了个银花插入闻人七腰侧的刀鞘里。 将她逼退后背靠着一簇青竹,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薄唇轻启。 “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 闻人七歪头,不明白河神大人的意思。 “说服我的神识用尽神力将你带到这里。” “这个啊……” 这个很简单,闻人七在河神大人紧盯着她的漆黑眼眸下咽口唾沫,脸上莫名浮起两朵红晕,她无话不说,如实交代。 洛白一手拍在脑袋上,觉得自家神识太丢面。 一罐土豆炖鸡再加一条红烧鲤鱼就被收买了!就算神识被回收了他想再分出去几缕也是分分钟的事情,不需耗费多少力气,也不要这么廉价好不好?他好歹是个神仙啊! 被不知名的阵法困了整整三天三夜,神识毫无节操又贪嘴的河神——脑海里莫名浮起这么一句话,洛白觉得自己的河神生涯到处都是败笔。 “那个……”觉得自己好像又闯祸了的闻人七看着眼前河神大人被她一巴掌打得通红的脸,有点不好意思的道歉,“对不起啊,河神大人……” “你还知道我是河神!”洛白捂着隐隐作痛的脸庞咆哮。 “啊哈哈……” 闻人七讪笑,伸出手指想帮河神大人揉揉脸,不料指尖刚碰触到那五指掌印,洛白一下子跳开老远。 “你又想干嘛?” 面对洛白的怀疑目光,闻人七不好意思的干咳两声,忽然想起自己还带着一些草果干粮做备用,她赶忙将包袱拆开,拿出食物往洛白面前一献。 “河神大人,你饿不饿?” “……” 这个凡人的思维跳跃有点快,洛白半信半疑的走近,瞟一眼包裹中的食物,拈起一颗草果放入口中。 酸酸甜甜的汁水瞬间充盈整个口腔,好似将这炎热的暑气都去除了几分,洛白的心情略微好了些,他又捡了颗果子咬了一口,眉间带起几分笑意。 闻人七见状长舒了一口气,殷勤的给河神大人挑拣着比较好吃的果子递过去,洛白连着吃了几颗,干渴的喉咙十分舒爽,也不再跟闻人七计较方才的一掌之仇。但他还是不明白,这凡人求着神识带她来这里是想做什么。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洛白将心中困惑问出来。 闻人七收拾着包裹回答:“锦鲤仙子说,你要去捉妖怪,我来帮你。” “你?”洛白挑起眉角,好笑道,“你不怕还没帮到我就先被妖怪一口吃掉?”他哇呜一声,做了个血口大张的样子。 “不怕。”闻人七跳开摇摇头,她结下腰间的匕首,“我有这个。” 洛白将匕首接过来细细打量了几眼,只见那匕首刀鞘之上横贯着繁复的花纹,乌青的颜色在日光下泛着冷光,不似普通精钢炼制,刀口处蹲趴着一只精雕龙子貔貅,獠牙大张正冲着缠着一圈圈红绳的刀柄。 神兽貔貅千古来只吞不出,以其做鞘,想必这匕首非凶即煞。 只是这么一把凶刀,怎么会在一个小姑娘手里?洛白心中有几分困惑,好奇道:“这匕首是谁给你的?” “嗯……”很想对河神大人的问题无问不答的闻人七想了想,再三斟酌用词,“很小的时候就有了,爹说是位叔伯送的见面礼。” 只字不提这是她周岁时抓周时避开那一堆女孩子家用的针绣笔墨,单单抓住某位亲友腰间匕首死活不放,以一顿嚎啕大哭换来的宝贝。 看出闻人七有所隐瞒,也懒得再问下去,洛白摆摆手:“是把好刀,你且拿好,但别没事就拔.出来亮亮。” 小心着了血气,再难回到刀鞘之中。后面这句话洛白没有说出,凡人自有他的命数,不是他一个小小河神能去左右的。 “没事的,这匕首我从小就带在身上。”闻人七却以为洛白是怕自己使不了,辩解道,“我常用它剥皮切肉,锋利极了,比何二哥打的菜刀都要好用。”说着闻人七又提了提背在肩上的箭筒和弓箭,“不过,论起来打猎还是弓箭好使,我的箭法可准了!” 说着卸下弓箭,拉弓搭箭,眯眼瞄准远处天空掠过的飞鸟,手下一松,嗖得一声,正中目标。 “河神大人,你饿不饿,我给你烤着吃!” 一路小跑过去捡起猎物的闻人七朝着洛白挥舞着手大喊。 洛白环肩而立,觉得自己这会儿完全是被一个凡人带着走,他决定要拿回主动权。 “我不饿!” 河神大人于是说。 一刻钟后,洛白坐在火堆旁,眼巴巴的看着被烤的娇嫩流油的食物,咽了口唾沫。 总算知道自家神识为什么轻而易举的举手投降了,确实好香啊……千年修炼一朝化形栖息在这小山村的堂堂河神,就这么被一个凡人俗子娴熟的烧烤手艺给征服了。 若是好友知道此事,一定会耻笑他神格都碎得不剩一毫了。 “河神大人,给。”闻人七没计较那么多,在她看来,现下设备简陋调料不足,只能撒点盐巴提味的野味真是委屈河神大人,等回到村里,她一定要准备一桌丰盛的餐饮,好好答谢河神大人。 洛白不客气的接过,连声谢谢都来不及说,不一会儿就吃的满嘴流油,看得闻人七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洛白问。 “没什么……”闻人七撕下一片肉放进嘴里,味道尚可,看来河神大人确实是饿坏了,“就是觉得,河神大人吃起来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洛白没听出闻人七言中的调笑之意,继续问道。 “好像小孩子……噗……哈哈哈哈……”闻人七大笑着躲开洛白投掷过来的竹签,将手中烤好的另一只递过去。 洛白擦擦嘴,接过第二只,这才装模作样的斯文品尝起来。 “填饱肚子,我就送你回去。”因为闻人七的到来,结界已破,扭曲的时空恢复正常,洛白一边吃一边说。 “我不回去!”闻人七擦拭着方才用来切割鸟肉的匕首,坚定道,“河神大人,你就让我帮帮你吧,我自幼习武,能保护自己!” “没得商量,你不回去也得回去。”洛白才不管那么多,有个凡人跟着他行事太麻烦,他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找着那乱夺内丹的妖怪肯定还要恶战一番,哪有这么多时间来照顾她呢? “河神大人,我可以给你做饭洗衣,照顾你的衣食住行,我可勤快了,真的!”闻人七企图说服洛白。 “我不用人伺候。”洛白啃着鸟腿,无情拒绝。 “我箭法可好了,可以躲在暗处帮你射冷箭!”将偷袭说得光明正大似是非常傲人之事,闻人七拔箭对准不远处的竹子就射,破空之声响起瞬间,忽然传来一声哀嚎。 “哎呀!” 闻人七和洛白同时怔住,刚才那一箭,好像射中人了。 “……” 见闻人七一路尘土的跑过去,扶起某个倒霉的家伙一瘸一拐的走回来,洛白眼角抽了又抽,若不是看在还有三只猎物没烤,他肯定转身就飞了。 “对不起对不起……”闻人七不停的道歉,手法熟练的帮对方包扎。还好只是擦过了脚踝,不是射入肉中。如果是后者,处理起来肯定要麻烦许多。 “没事。”倒霉的是个头包蓝色布巾的男子,他穿着朴素,踏着一双草鞋挎着一个草篓,肩上也跨着弓箭,但看起来只是用竹子简单制作的武器,比起闻人七的不知要简陋多少。 洛白上下打量着男子,又望了望方才男子中箭的地方,心中腾起一番疑云。他和闻人七升火的地方是一块露天空地,除了四处的竹丛遮挡物并不多,但男子中箭的那处恰好有一块凸起的岩石,若不是闻人七随手射箭,若是这人有意躲在暗处观察,刚刚出了结界又被美食诱惑放下戒心的他,还真可能发现不了那里会躲着一个人。 “你是什么人?”待闻人七包扎完毕,洛白将其赶到一旁继续烧烤野味,自己则蹲到了男子身旁询问。 “我?”男子的长相同他的穿着一样很是普通,但线条冷硬如刀削,他捂着伤口瞪着洛白,“你问我,我还问你们呢!你们是什么人?” “哦,我们是——” “继续烤。”洛白扯开趴过来就要搭话的闻人七,“我叫洛白,这位是……”他顿了顿,“我的表妹,洛七。” “对,我叫洛七。” 闻人七扒拉扒拉火堆,头也不抬。 对于闻人七的配合,河神大人很是满意。 “我们是路过此地的游客,我那表妹自小顽皮,总向往山中古怪神灵,所以缠着我带她来山里……”洛白摊摊手,示意自己并不恶意。 男子看了看身着幽兰纹路青白长衫腰系双龙玉佩脚踏绣金短靴的洛白,又看了看旁边哼着小曲正在烧烤野味同自己一样一身朴素的闻人七,不太相信这两人会是表兄妹关系。 正在这时,闻人七举起匕首,嚓得一声拔出刀,开始利落的开膛破肚掏出内脏,男子被那匕首晃得眼睛一眯,目光正好落在那匕首刀鞘之上。 是把好刀,男子收回目光,朝着洛白拱了拱手。 “在下林英,是附近村的村民。不知二位绕道至此,可曾迷路?” 洛白点头,道:“我们在此绕了好半天的圈子,见实在走不出去才在这里升火烧烤,打算果腹之后再找出路。” “那你们算是幸运的了。”男子似是放下了戒心,朝洛白笑道,“前面不远就是李家村,我可以带你们走出去。” 明知结界已破的洛白回道:“我与小妹感激不尽。” 林英正要继续寒暄,二人中间忽然插入两只烤好的鸟腿。 “吃。”闻人七的眼角嘴畔,都染上了碳黑色,她笑呵呵的看着洛白和林英,圆溜溜的乌黑眸子似是毫无防备之意。 洛白接过野味,林英却摇手拒绝了。 “你们不必在此果腹充饥了,我们村子很好客的,我带你们去见村长,好好吃一顿。” 林英起身,正要提起草篓时被闻人七抢了先。 “你受伤了,我帮你!” 林英霎时对打扮素净一身简朴的闻人七充满了好感,他转身对洛白说:“你表妹是个好姑娘。” 洛白笑道:“我也这么觉得。”才怪!对一个陌生人这么殷勤,对自己这个堂堂河神却是一见面不是拳打脚踢就是棒抽棍打,认为自己已经充分识破闻人七真面目的洛白不会再上当了。 只不过下一刻,洛白就对闻人七的看法有了新的认识。 借口要用土覆盖住柴火落后几步的闻人七在追上洛白林英二人时,有意扯了扯洛白的衣袖。 “河神大人,此人古怪,小心。” 洛白唇角一勾,心说,这丫头也不是那么笨嘛。 前面带路的林英,时不时回首朝跟在后面的二人挥挥手,让他们抓紧跟上。 只是回过头时,那面善的双眸之上,闪过意味不明的光。 第七章 树妖 上 洛白和闻人七随林英抵达李家村时,弯月已偷偷的挂上了东方的梢头。 同青葭村一样,李家村也位于半山腰,只是附近无河流穿过,村民们挖渠引水开垦梯田,过得还算是自足。入夜,炊烟刚息,正是妻坐床头膝绕儿女的时间,座座屋宅灯火闪烁,如仙女遗落人间的星辰洒落在田野。 弯曲的小道上并不见人影,林英边跟来客介绍着路过的田里是快要成熟谷子边引路,绕绕弯弯的来到一座栅栏围起来的瓦房前。 “村长,村长!”林英在栅栏外大喊 “来啦,谁啊这是,正吃着饭呢!” 一个魁梧的汉子应声而出,手里还拿着半块干粮,嚼着就迎了出来。 “村长,我给你带来了两个客人。”林英笑呵呵的将闻人七二人介绍给汉子,“我在砍柴的时候碰上的,他们在山里迷路了,让他们在村中借宿一晚吧。” 村长警惕的上下打量着洛白与闻人七,洛白似是在走神,不住的朝四方张望,闻人七见状赶忙冲着村长献出一张笑脸,暗地里扯扯河神大人的衣袖。 “村长,我们就借宿一晚。” “我们村从不收留外人。”冷冷抛下一句话,汉子一点也不似林英口中热情好客能请他们大吃一顿的村长。 “哎,村长,就一晚还不行啊……”林英也有些惊讶,正要劝解,却见洛白手一摆。 他闭上双眸,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香……” 闻人七看着河神大人莫名其妙的举动,也跟着大吸一口气。 “嗯,好香!”除了饭味什么都没闻到的闻人七也跟着说。 洛白瞥了一眼吸着气不住点头的闻人七,一个板栗砸过去:“香什么香,你闻到了什么?” “就是……晚饭啊……”依着闻人七的脾气肯定一个巴掌反敲回去,但此刻是她死皮赖脸的缠着河神大人,自然不敢再放肆。她委屈的抱着额头,林子里烤的那点肉都奉献给河神大人了,她可是一天未进食了哎,肚子早就唱起空城计了。 “走走走!”村长不耐烦的摆摆手,“林英你带他们在你家住一晚,就一晚!天亮必须走!” “好嘞,村长!”林英高兴的应着。 洛白却似没听到村长的网开一面,他后退两步,跳着朝村长的房后张望着。 “河神大人……”闻人七赶紧凑上去,小声提醒河神大人不要错过良机,不然他们就要露宿野外了。 河神大人对闻人七的提醒毫不搭理,他又小跳着蹦了两步。闻人七赶紧拽住,生怕河神大人一个不当心飞起来——万一被李家村的村民看到神迹降临,硬是要把河神大人留在他们村怎么办?如果是这样,她宁愿风餐露宿。 “哎,你们村,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 就在村长不耐烦之时,洛白突然问道。 “你怎么知道?”村长大惊失色,把馒头往怀里一揣就走了上来。 闻人七一愣,不知道河神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村长的反应,河神大人的推测怕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准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闻人七暗自里嘀咕,这下可好,河神大人不解决了这怪事,怕是走不了了。 洛白错身闪开村长就要握上来的粗糙双手,又跳着后退两步,指指月色朦胧的不远处。 “怪事就在你屋后不远,大概有个一二百米的距离,我说的可对?” 闻人七朝着洛白所说望过去,只见月色下只能瞧见几十米的距离,再远便是黑乌乌一片,哪里看得到一二百米。但村长明显激动起来的表情告诉她,看来河神大人又猜对了。 站在村长一侧的林英眯起双眸。 “村长,村长!”不等村长回答,林英便走过来,扯开一改前期戒备态度的村长,“天色已晚,还是先让两位客人休息吧。” “没错没错,我们在山里绕了一天,很累了!”闻人七赶紧接话,最好明天天一亮就走,片刻不在此地停留。 村长不疑有他,见洛白只是凝眉不语,以为客人真的是累了,赶紧让林英带两位贵客回去休息。 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 村长破落的瓦房后,有一棵绿叶成荫的参天大树正随风唱和,叶摇星疏,露出盏盏似月华般皎洁的光亮。若细细看去,才发现,那并非是月光穿透繁茂交织的叶子,而是一朵朵好似眼白的碎花,正一眨一眨的遥望着渐入沉寂的村落,以及那渐渐消失在小道尽头的身影。 ○○○○ 深夜,月中天。 闻人七在硬板搭起的床铺上辗转反侧,她并未睡好。 不是这床太硬不如家中的暖和,而是她有个不为所知的小秘密——勤劳持家的闻人家姑娘,恋床。 这是她自小的习惯,莫说是换床,就是换个枕头,也会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闻人七双臂枕在脑后,她细细想了想,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换床是什么时候了。家中唯一一张大床摆在父亲的屋中,上面铺着家中仅有的几床细软的褥子,到了冬天晒得暖暖和和的,让人躺在上面就舍不得起来。在小弟的年龄到了需与自己分床睡时,她便将床.上仅剩的床褥拆了缝制新被,送到了小弟的屋中。只是后来,爹说男子不可贪恋温床软玉,这才把那褥子重新搬回了自己房里。 结果那天晚上,她却失眠了,脑中满是小弟在硬床板上翻来滚去的画面。 于是她便悄悄起身,搬了新被褥,悄悄进了小弟的房,在小弟惊喜的眼眸中重新把褥子铺在了床.上。 她说,天亮就要叠好送回她的房里,不可让父亲发现。 小弟问她为何如此的好,她自豪的回答,做姐姐的当然要让着做弟弟的。 那时的她,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才是个刚满十四岁的小女孩。正如现在,闻人七也似乎忘记了她早该到了嫁人的年纪,同龄的少女一颗芳心初动,都在盼着郎骑竹马来妾似蒲苇丝,她却依然满心装着病重的父亲与年幼的弟弟。 等帮河神大人打败了妖怪,她就随着河神大人衣锦归乡,到时不管是村长还是其他什么人,都没办法再欺负闻人家,因为她可是和河神大人有着交情的人呢。说不定,就算不嫁给何青书,也能解决小弟念书的问题。 她是真的,一点也不喜欢何青书,一点也不想嫁给那个懦弱的书呆子。 那她想嫁给谁呢? 闻人七望着挂着蛛网的横梁,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身着金鳞铠甲骑着高头大马的威武将领,那是她很小很小学诗词时便记忆深刻的一个形象,她瞧着那魁梧将领的背影,见他迎着斜阳越走越远,远到快要看不见时镜头忽然拉近,那人侧身转首—— 河神大人凭空出现在房梁之上,正双臂环胸的瞪着她。 “你半夜不睡觉在发什么呆?” “……” 闻人七眨眨眼睛,抽出枕头就砸了过去。 夜深了,肯定是她太困了,明明只是存在幻想中的男子怎么会长了一张河神大人的脸。 被枕头砸了个正着的洛白怒了,他把枕头往床.上一扔,双脚落地,一把掀起闻人七有胜于无的被单。 “你给我起来!” 闻人七裹裹身子,乌亮的眸子睁开又闭上,确定此刻河神大人确实正一身低气压的站在床侧,这才一个打挺蹦起来。 “哎哟!” 起得太猛,脑门结结实实撞在了床梁上。 闻人七揉揉脑袋,手刚放下,河神大人的一个爆栗又砸了过来。 “你——干嘛……”气恼的吼声在洛白的瞪视下,话音一转,闻人七有些心虚的抱着额头诉道。 “我干嘛?”洛白抬手又一个爆栗就要丢过去,闻人七顺势躲过,整个人都窝进了墙角。洛白够不到人,心下不甘,抬脚也上了床,闻人七抱着头东闪西躲,身手利落愣是让洛白一个手指也没碰到对方额头。 洛白心想他堂堂河神还能输给一个小女子不成,袖子一捋全力输出,直到把闻人七压在了身下,用力拉下她的双手,结结实实敲了对方几个栗子,只把额头敲红才作罢。 闻人七躺在洛白身下,看着河神大人那张俊美不似常人的脸就在晃在眼前,青丝垂落颈旁,酥酥麻麻的,连带着心都有点痒了。 都说秀色可餐,古人诚不欺我也。 闻人七觉得自己有点饿了,她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也不再躲闪河神大人袭来的手,闭眼任凭他在额前敲了又敲。 河神大人身上带着一股青草的芬芳,好闻得很,让她忍不住靠近多嗅几下。闻人七突然觉得自己这下意识的举动好让人心慌,像是做贼一般,心跳的好快,扑通扑通的好似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洛白却没感觉出来什么,只管敲够了本,这才起身,双手撑在闻人七的耳侧,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知错了没?” 神仙是她说打就能打的吗?打一次也就罢,还一次又一次没完没了了。 闻人七老实的点点头。 “你脸怎么了?这么红?”洛白抬手轻试了几下闻人七红得不正常的脸颊,本意是想看看是不是因为山里昼夜温差太大着了凉,不料他这一探,身下人的脸反而更红了。 闻人七只觉得自己现在快要着火了,她一把推开撑在自己上方的河神大人,双手使劲搓了搓烧得火燎燎的双颊。 “我没事,河神大人你怎么半夜跑到我房里来了?” “你以为我想来吗?”不明白凡人是不是都这么奇怪,说打就打,说脸红就脸红,洛白解释道,“你当真闻不到这里的香气?” 香气?闻人七使劲嗅了嗅,莫名想起方才河神大人身上的草香,脸不由得又红了几分。 “什么香气?没,没闻到……” 闻到也不能说。闻人七暗暗唾弃自己,怎么一见到河神大人就变得这么奇怪,快点恢复正常啊。 “闻不到,那便对了。”洛白掀袍坐在了床旁,闻人七见状又往里躲了躲,被洛白一把拽了出来,“你躲什么,还想不想跟我去打妖怪了?” “想。”听到打妖怪,一心要助河神大人一臂之力的闻人七从阴影里探出半个身子,但还是和洛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我怀疑这村子有鬼。” “有鬼?” 闻人七嚓得一声拔出了腰侧不离身的匕首。 “放起来放起来,不是真的鬼。”洛白安抚性的拍了拍闻人七拔刀的手,“你可要记住,这刀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用。” “哦。”闻人七将匕首放回刀鞘,她是很想问问以后打猎能不能继续用它剥皮割肉,但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这村子里飘着一股妖的气味,很浓。”洛白分析道,月色透过糊纸的窗户照进来,正映着他半边脸,另一半脸则藏匿在黑暗中。 闻人七觉得寒意阵阵,她一向不信鬼怪神力乱弹之事,却再被河神大人再一再二施手相救,连带着,对世间的鬼鬼怪怪也多了几分敬意。 “有多浓?”闻人七轻声问。 “浓到刺鼻。”洛白捂着嘴巴打了一个喷嚏。 “那我们要怎么办?”闻人七的手又移到了匕首上。 洛白的手也落到了那匕首之上,两人指尖相触,一温一凉,闻人七像是过电般猛地又将手抽回。 这匕首自然就落到了洛白手中。 “我要你帮我。”洛白把玩着在月色下泛着冷光的短刀,薄唇轻启说出了他深夜来访的目的,“这匕首暂时也寄放到我这里,过了今夜就还给你。” “我要怎么帮?”闻人七对河神大人的话深信不疑。 洛白唇角一勾,俯身进了阴影中,在闻人七耳侧低语,闻人七一边听一边点头,将河神大人的话牢记心中。 残月星疏,云卷万里,遮住了月华倾洒满地。 早已入睡的村落,偶有飞鸟惊语黄犬哮吠。那紧紧相邻的两座黄泥砌墙茅草做顶的简陋房屋里漆黑一片,一间木门微开,一前一后闪出两道人影。而另一间,早已空无一人。 第七章 树妖 中 那是一棵参天大树,树围大约几个成年人都难以合抱。 虽已入八九月天,但秋季尚早,这看似繁茂的树却落了一地的绿叶。那叶大如手掌,纹路清晰,上附着一层软软的绒毛,在树周围铺了一层又一层,踏上去犹如踏在软絮之上,竟发不出一点声息。 落叶虽多,但树却不显凋零之状。且早已过了万花盛放的时刻,这树竟然还绽放着满冠的碎花,花随影动,藏在重重绿荫之中,不时探出两三花瓣,花型似眼,为这本就不符常态的大树又添了几分妖异。 闻人七按照河神大人的嘱咐,只身来到这树下。 她仰头,看着瓣瓣粉白的花朵像是一双眼睛随着夜风眨啊眨啊,一股凉气自脚底直贯而上,炸起了脊背上根根寒毛。难怪河神大人说这李家村里有妖,三更半夜来站在这棵大树下,就是没人给你讲鬼故事,也能脑补出无数奇闻怪谈。 闻人七自背上抽出一根箭矢,紧紧握在手中。 河神大人不许她带着匕首,可没说不许她带弓箭。不过真奇怪啊,这树开满了花,为何却闻不到一点香气呢? 闻人七深吸了一口气,倏忽间,她好像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 再深吸几口,香气又不见了。 闻人七伸手触在树干上,这树的年岁不知已经过多少春秋岁月,树皮早已苍老褪落,有些地方借着月光甚至能看到新脱落的皮,露出里面白色的树茎。 “白色的……” 闻人七突然觉得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她遥望四周,只见月亮出奇的亮,亮的周围白晃晃一片,十分耀眼。 ……七儿…… 好似从远古传来的呼唤,闻人七猛然回首,只见不远处,月华之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华服的女子。 那女子绫罗锦缎,满发珠翠,手持一把罗扇正轻轻摇着,抬首仰望着圆月。 ……七儿…… 呼唤声近了几分,那女子侧身转首,朝闻人七望了过来。 闻人七手中的箭矢掉落在了层层交叠的落叶之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七儿……七儿…… 呼唤声越来越频繁,越来越近,那女子朝着闻人七招招手,模糊不清的脸上散发着一团团荧光,好似她走近一点,便能看清那团荧光中的人到底是谁。 闻人七缓缓的朝着那女子靠近,一步,两步……还差一步,只差一步…… 闻人七朝着那女子张开的怀抱扑了过去,在那瞬间,她好似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中,那是她心心念念不曾忘,只能从父亲旧日画作里才能瞻仰几分的人啊——母亲! 忽然马啼嘶鸣,一柄明晃晃的钢刀劈裂了圆月,割断了月光,搅乱了满树的华冠。 鲜血四溅。 ——不! 恸吼还未出声,那女子颓然倒进闻人七怀中。 “娘……” 泪水滑落,痛彻心扉。闻人七咬着唇,她记得,她都记得。那日母亲就是这样丧魂刀下! 然后呢? 忽然脑仁炸痛,根本想不起后来如何的闻人七抱着娘亲的尸体对天大吼,怀中却一轻。女子不知何时失了踪影,独留闻人七一人跪倒在地。 风大作,刮阴了天,遮了星月。 一袭青白长衫出现在眼前。 闻人七仰首看着肃立在身前,浑身闪着淡淡华光,正朝自己伸着手的河神大人。 “河神大人……我娘她……我娘她……”闻人七哽咽着。 河神大人温和的看着她,他微微俯身,唇间启启合合,像是在说什么。无奈闻人七一句也听不清。她着急的站起身,想离河神大人更近一些,不料河神大人却又像是飘远了一般,她依然听不见。 河神大人仿佛看出了她现在的困境,无奈的笑了笑,他微微让身,露出身后的景象。 只见一颗开满粉色花朵的大树之下,她的父亲她的小弟,还有好友芳芳以及青葭村的村民们正朝着自己摇着手。 父亲的脸色红润,旧疾似早已痊愈。她仿佛还听到了小弟在大声喊着自己,要自己快点回家。 河神大人修长白润的手指又出现在了眼前。 闻人七伸手搭了上去,她紧紧握住那带着些许体温的手,垂首擦去还在眼眶中打转的泪花。 待她再抬首时,河神大人已是满面惊惧,他颤抖着下唇,双手捂住腹部——那里,死死插着半根箭矢,箭矢的另一端,紧紧握在闻人七手里。 “不好意思……”闻人七冷笑着又朝箭矢加了把力,鲜血顺着她的手腕淌下,在地上积出一个小血洼,“我怀里还藏着一个断箭,没想到吧?”那是她去山上打猎时留下的经验,有时遇到巨兽,怀中藏匕此招曾助她不少大忙。 河神大人脸上露出狰狞的笑,他握住闻人七的手,大力拔出箭矢,一脚将闻人七踹开。 闻人七被踹了一个踉跄,她爬起身来,风声止,圆月裂,温馨美好的幻想瞬间破灭,闻人七的家人朋友也统统消失不见。 “你是怎么发现的?” 眼前人还是河神大人的形象,腹部的血还在流,他却好似一点也不在乎,甚至还笑了一下。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闻人七握紧箭矢,好似一头嗅到危险的小兽,身体躬起绷紧随时准备应战,“告诉你好让你下次再来骗我吗?” “你以为,破了这幻境就能活着走出去吗?”“河神大人”咯咯笑出声,他一步步走进闻人七。 夜色下赫然是洛白那张俊美的不可方物的脸,此时却绽放着诡异的笑,即便如此还是一如既往的诱惑引人啊。闻人七还有时间乱想,她这是怎么了,可不能因为对方顶着河神大人的脸就手下留情啊! “留着幻境,你还能死得安享一点,你非要选择惨死他乡这种方法,我也是没办法啊!” “河神大人”一个箭步闪到闻人七身侧,抓起闻人七一拳揍在她的肚子上。闻人七被这一拳打的差点吐血,紧接着又是两三拳落在腹部,对方像是要还回她那一箭,拳拳到肉,疼得她直呲牙裂嘴。 闻人七心里骂娘,抬手就把箭矢往“河神大人”肩膀上刺去,“河神大人”侧身一躲,挥手将闻人七甩向地面。闻人七后背着地,只觉那地上铺再多树叶也顶不住她这一砸,那地上定然是砸出坑了,不然她怎么会撕心裂肺的疼? “河神大人”继续着他的暴行,抬脚就朝闻人七跺去!闻人七翻滚着躲开,她猛地抱住对方的脚,手里的箭矢风驰电掣的就朝他的脚面上扎去! 对方终于像是感到了疼痛般的一顿,紧接着闻人七就觉得自己被一股大力举起,然后用力砸向大树! 后背与大树结实的树茎来了一个亲密接吻的闻人七吐出一口鲜血,她终于要忍不住了,正要破口大骂,什么烂河神骗她来这里助他抓妖,她都快挂了还不出现! 假河神似乎也忍不住了,他冲天长吼一声,大声道:“今日,我只能破了与你的誓言,没办法让你的食物在美梦中死去!我已经将美食送到了你的嘴前,你为何还不纳下?” 嘴前?背靠大树的闻人七一怔,也顾不得此时浑身上下哪里都疼了,翻身就是一滚,先离开眼前这三分地再说! 就在闻人七滚开前一秒,大树忽然震动不止,闻人七先前发现的新树皮长死的地方豁然裂开一个大口子——一条黑色巨蟒张着血盆大口就蹿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 闻人七摸爬滚打着开始逃命。 “我就知道!” 洛白凭空出现,一把捞起闻人七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居高临下的看着假河神和巨蟒。 幻象因为洛白的到来彻底破散,假河神揭开了假面,赫然正是带闻人七与洛白回村的林英。 “你一个人能不能对付得了那个凡人?”凡人对凡人,河神洛白觉得很公平。 还在吐血的闻人七闻言只觉喉头一甜,差点吐了河神大人一脸。 什么叫对付!她就算自小习武好不好,那也生疏多少年了,刚才一战难道还看不出谁负谁胜吗? “幻象已破,那人没什么优势。你只管缠住他即可,没事多扎他几箭,我看你刚才扎得挺上瘾呢!”洛白话落也不管闻人七答应不答应,将人往林英脚下一放,冲着蛇头就扑了上去! 那大蛇显然头次见到不惧怕自己的人,被洛白的一个晃身晃了个愣神,再反应过来时已被洛白怀抱住蛇尾。黑蛇回首张嘴喷着红舌,发出嘶嘶的威胁声。本就占据先机的洛白哪管这个,抱起蛇尾就原地大力旋转起来。 大蛇被转的失去平衡,蛇头一连在树干上撞了数下,震得花叶簌簌作响。 林英见大蛇居于下风,拉弓搭箭就要瞄准洛白,闻人七这时一头撞了上来,撞得林英一个趔趄。 洛白转了没一会儿便力竭,他松了手喘两口气,被激怒的黑蛇晃着脑袋发出一声长嘶,扭转着身躯直接向洛白砸去。 第七章 树妖 下 嘭的一声巨响,惊起落叶尘埃无数,不知何时腾在半空的洛白脚下方停,立即像流星一样直迎黑蛇腹部,黑蛇被击中身形弯折,再次撞落在树干之上。 “素素!” 正与闻人七缠斗的林英大喊出声,他一脚踹开已经血流满面再度扑上来的闻人七,朝明显受了不轻伤的黑蛇跑去。 “一个蛇妖,竟然娶这么一个优雅的名字,你也是少见!拦住他!” 洛白吐槽着,手中浮起一个水球,直接拍向正朝大蛇跑去的林英,打的林英一个踉跄。 追上来的闻人七凌空一击,一手肘打在林英后背,直击得对方匍匐在地口吐鲜血,算是报了一脚之仇。 只是还不待闻人七站稳,本对着洛白的直吐红猩的黑蛇忽然纵身一蹿,獠牙大张冲着她就扑了过来!闻人七躲闪不及,眼见就要命丧蛇口,洛白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闪现在闻人七身后,抱住她脚下一蹬便离地数丈。 黑蛇扑了一个空,猩红如灯笼的眼睛怒睁,尾巴恼怒的甩向半空。洛白身形如风,即使怀中有人也丝毫不耽误,刷刷几个闪躲,最后停在了大树树冠之上。 那黑蛇见状似有顾忌,竟不再攻击,而是游动庞大的身躯将半跪在地的林英圈了起来,作防守之状,嘶嘶地朝着洛白吐着长舌。 洛白将闻人七放了下来,眉心微皱像是在思量对策。 “那大蛇是妖怪吗?”唇角挂着鲜血的闻人七心有余悸的拍拍胸脯,方才差点没了小命。 “如果吃过人,不是妖怕也要变成妖了。”洛白眯起狭长的眼睛,周身旋起道道蓝光,闻人七离得近,发现那蓝光竟是一把把短刃的形状,密集将他们二人包裹。 “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一半。”洛白理理闻人七散乱的长发,将她的刘海摆弄的看似整齐了一点,“能引出这条蛇妖你功不可没,下面是我给你的另一半任务。” “好!河神大人请讲!”受到夸奖的闻人七万分欣喜,直接把方才自己受的伤都抛到了脑后。 “这些剑影可助你防住蛇妖的袭击,”洛白指了指悬浮在闻人七周围的蓝色剑影,“接下来你要想办法引开林英,不要让他靠近蛇妖。” “嗯!” 虽然不明白为何一定要分开林英与蛇妖,但对河神大人的话深信不疑,闻人七坚定的点点头。 “小七姑娘,下面就看你的了。” 河神大人冲着狂热粉丝微微一笑,在闻人七还沉浸在啊河神大人记住我名字了的惊喜中伸手一推,闻人七直接跌落树下! 还好有剑影的庇护,闻人七安全落地。 不远处的蛇妖见闻人七落至树下,血眼怒瞪半身弓起两翼大张全身警备,蛇尾将林英全身裹住,往身后推了又推。 那林英则抬弓搭箭时刻瞄准着树冠之上的洛白,防备对方偷袭。 也不知道林英和这蛇妖有什么牵扯,彼此都要护对方一个周全,闻人七心想。但不管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林英用人来喂食蛇妖本身就已是大不义之举,这种残害同胞之事也不知他如何能做得出来。大概,这也是李家村村长不愿外人留宿的原因吧。 闻人七试探着左右移动,那大蛇的猩红双眼就好似林英手中的箭,时刻瞄着她这个靶子。 这样不行,必须要把两个人分开!闻人七飞速运转着大脑。双方僵持之中只见她握了握手中的半支短箭,朝着蛇妖试量几下,忽然一个前滚翻出去一丈,作势就要将手中短箭朝林英的方向投掷出去。 那大蛇护人心切,滑动着身躯就挡了过来。不料闻人七脚下一收,冲着蛇妖大张的血口直奔而去——她身上的剑影护圈撞在蛇妖足有半米之长的尖利獠牙上,迸发出兹兹啦啦的声响,闻人七双手抱住蛇妖的上唇翻身一跃,竟跳到了蛇头之上! 闻人七身手灵活,蛇身滑腻她本就站不住,脚下生风只奔着被护在蛇尾的林英狂奔。那大蛇翻扭身躯,蛇头狂挥,竟够不得她一分。 林英眼见闻人七凭空而至,手中弓箭瞬时换了目标,冲着闻人七就是连放三箭! 闻人七有剑影护体,丝毫不怕,她在蛇身上疾驰而下,正面迎着林英就刺了过去! 那蛇妖终于甩起了蛇尾助林英御敌,就在这倏忽片刻之间,立在树冠之上的洛白以万分之一秒的速度消失,又瞬间出现在蛇腹之上,抬脚就是一踹! 大蛇被踹出数丈之外,庞大的身躯撞击着四周的树木,带倒一片。 而闻人七与林英也扭做了一团,两人皆是身负多伤,林英本应占据优势,但他一心担心蛇妖,稍占上风就想要去助蛇妖一臂之力。闻人七之目的不在于将林英怎样,而是各种纠缠拦住林英前路,最后抱住林英的双腿死不松手。 那林英对此毫无办法,闻人七身上不知道有什么阵法护着,打不着也碰不到,双腿被困只能眼睁睁看着大蛇被来路不明的男子暴打。 没错,是暴打。那蛇妖对上洛白毫无还手之力,最后被洛白一掌击在七寸之处瘫痪在地。 “素素!” 林英疯了一般拿箭狂刺着闻人七身上的剑影,闻人七埋着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死拽在双臂之间的身体越发大力,最后几乎拽不住,愣是被他拖着往前移动数米。 洛白立在蛇妖颓然倒地的蛇头一侧,青白的衫子映着东方渐红的霞光,远远看去竟像是被血染红了全身一般。 他垂眸,看着那个双目布满血丝的男人扯住自己的衣角。 “求求你,放过素素……” 洛白闭了眼睛,右手上盈盈泛光,腾起一朵蓝色的火焰。 “不要……不要……” 林英仿佛知道洛白下一步要做什么,他狂摇着头,恳求的趴在原地不停向洛白磕着头。 “求求你!求求你……” “这妖孽,以人为食,不可放过。”洛白毫无表情的看着林英,问道,“你如此心疼于一个妖孽,可曾想过那些被你当做食物喂给这妖孽的人们的家人?是否也会如你这般?” “都是我的错,你放过素素,要我的命,要我的命,我都给你!” 林英举起手中的箭,作势就要朝自己胸口扎去! “啪!” 箭被洛白一个挥袖打出几米开外,洛白万般无奈的看着几近疯狂的男子。若不是为了保住他的命,他何苦废这么大工夫? 神有好生之德,他可不想因杀一个小小蛇妖给自己的河神之路染上瑕疵。 那大蛇似乎也感应到了林英的过激行为,用尽唯一一点力气摆了摆蛇头,努力向林英靠近几分,最后将蛇头抵在了林英紧抓洛白衣角的手上。 闻人七已经松开了林英,她惊讶的看着这一人一蛇的互动。 旭日东升,不远处的山林里百鸟争鸣,霞光铺就大地,拉长着魁梧不知几百岁的梧桐树的身影。 在那阴阳明暗交割之处,一个男子跪倒在地,双手捂面,泪水打湿膝盖。 阴影下,一条身长数丈的巨蟒蜷缩着身体倒在地上,冰冷的蓝色火光自他额前开始蔓延,直至整条蛇身都笼罩在火焰之中。 “……素……素……” 林英哽咽几声,颓然倒地,昏迷了过去。 莫名被这伤感气氛感染,本应为帮河神大人除了妖而高兴的闻人七张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她欲言又止,只好安静的站在毫不留情就挥手烧了蛇妖尸身的河神大人旁边。 为什么她会有一种,这事是自己不对的错觉呢? 随着日头越升越高,李家村的第一缕炊烟遥遥升起。 扛着锄头要去田里干活的村长路过梧桐树下,看见眼前一切,肩上的锄头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闻人七赶忙走过去,想向受到惊吓的村长解释这一切。 那村长却摆了摆手,长叹一口气。 “作孽啊……” 第八章 蛇妖 上 林英本不是李家村的人。 他的身份来历,没有人知道。浑身是伤的林英是被李素素从山里捡回来的。 村里资历最老的老大夫都说这人活不过几天,可李素素还是恳求老大夫配了方子,不顾父母的反对每天悉心照料着昏迷不醒的林英。 大概是他命不该绝,大半个月之后,林英醒了。 他在昏迷期间就时醒时睡,身上无半点力气,只在迷迷糊糊间隐约看到过有一个温柔的仙子在跟前晃来晃去。他知道那仙子时刻守在他的身侧,在他感觉身如火烤之时为他更换沁凉的毛巾,在他口干舌燥之时将清水蘸在他的唇角。 因为这仙子,林英醒了。 他睁开眼,入眸的是个长相平凡打扮朴素的姑娘。可就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却走进了他的心里,俘获了他的一生,要他生死都愿与她在一起。 李素素从没问过林英的来历,直到林英伤好那日。 “我身负血海深仇,必须回去。”林英收拾好包袱,看着垂头不语的李素素,心有不忍,“你……你可愿等我回来?” 李素素咬着唇,眸间有泪光闪烁。 “对不起,是我……奢求了……” “不……” 李素素摇头,她擦去泪花,朝着他绽放出花一般美丽的笑。 “我等你。” 这一诺,便是整整三年。 这三年,李家村有人嫁去了远方,有人婚娶了邻家美娇娘,唯有早已过了婚嫁年龄的李素素,每日过了正午,便鬓插银簪额贴花黄,一身素净的站在村里最高山坡的老梧桐树下等待心爱人的归来。 李素素曾听老人说,那梧桐树的年龄已不知几何,自打建村起便兀自挺立在那里。村中有个外来的上门女婿,说的一手好书,他常常指点着那棵老梧桐,说树已成精,留在村里是要等着给仙女刘郎做媒婚嫁的。 仙女与刘郎以树为媒的故事在村中讲了一遍又一遍,她在梧桐树下痴痴盼念了一日又一日,树影转移,月出月落,银簪变绢花,麻衣成夹袄,唯一不变的是树下一颗痴心。山重重,路迢迢,她的心上人在何方?睡也念,梦也盼,灵动的姑娘终于熬伤了心,憩在了床榻上再也起不来了。 李素素这一病,急坏了李家老父老母。请了大夫拿了药,一碗碗灌下去,女儿的脸色却是越来越苍白,血色一日不如一日。 李父听闻,山中有人参,可治百病,不顾大雪封山,起了大早,去山中采药。天寒地冻,山路难行,李父孤行一人,白日里寻路找药,晚上便宿在山洞里,一经半月,回来时没有带回人参,反而拿回一枚鲜红如苹果般的果子。 李父言,那果子长于悬崖峭壁之上,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摘到。村中的老大夫讲,能在九寒天里结出的果子定然不是凡品,要李母切除几片熬了水喂食给李素素,若是好转再吃下余下的果子。 那果子果然有奇效,李素素吃下第二日便神识清醒可下咽饭菜,半月之后已是面色红润能够下床行走了。 醒来的李家女儿,大概是听闻了父亲冒死采药心生悔意,不曾再提过心上人一言一句,而是踏踏实实开始过起日子,不久后便与同村的一个年轻汉子定了婚事。 香烟缥缈,灯烛辉煌,新郎新娘齐登花堂。一谢天地赐姻缘,二拜高堂生养恩,一对璧人就此送入洞房。 新郎迎送宾客,醉入三分,正要被亲客好友簇拥着去闹洞房时,一声尖叫惊灭了红烛,惹乱了喜堂。 众人赶往新娘所在的房内,发现一条黑蟒不知何时横卧在喜床之上,新娘的喜服破烂在地,已不见踪影! “啊?是李素素被那条蟒蛇吃了么?”闻人七听到这里,惊讶的问。 正在向洛白、闻人七二人讲述事情经过的村长摇摇头,他端着妻子送上来的一碗粗茶,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擦擦嘴巴继续道。 “起初我们都是这样怀疑的,但那条蟒蛇不曾伤害任何人,在村里年青人用火棍的驱赶下慌慌张张的逃进了山里。李素素的父母都以为女儿命丧蛇口,先后病重去世。再后来,他就回来了。”村长指指不知是因伤势过重还是伤心过度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林英,“他听闻了李素素一家的遭遇后,情绪激动,不顾大家的劝阻一人进入深山要去找黑蛇报仇。一走数日,待回来时精神就有些恍惚,时笑时哭。知道李素素经常会去高坡老梧桐树下等他,他就日日去梧桐树下跪着,村里人都说林英疯了,觉得他可怜,谁家多煮了饭食都会去给他送点,怕他把自己饿死。” “后来呢?”闻人七正问着,洛白却突然起身往外走去。 “河……表哥……你去做什么?”闻人七唤住洛白,一时口快差点喊漏了嘴。 “去看看那棵老梧桐。”洛白转身看了昏睡的林英一眼,“找根绳子把他绑起来,估摸再有个一时半刻他就该醒了。” “为什么?”闻人七问。 “他身负武功,你制不住他。”扔下这么一句话,洛白拒绝了闻人七的跟随,抬脚离开。 闻人七撇撇嘴,觉得河神大人一脸凝重好像有什么心思。但河神大人不说,她又不能追着问,这种有什么事情被瞒着的感觉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又说不出是哪儿不舒服,总之就是怪怪的。 她甩甩头,企图把心里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赶走,继续听村长讲下面的故事。 “后来……”村长叹口气,脸上挂着浓浓的愁云,“后来,我们村子就开始出现一些怪事,经常会丢鸡鸭猪犬,再后来,唉……凡是经过我们村的过路客,都失踪了……” “都失踪了?”闻人七惊讶的睁大了杏眸,“你们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吗?” 村长没有回答,叹气直摇头,闻人七觉得,如果他跟青葭村的老村长一样手里也有根旱烟的话,肯定会吧嗒吧嗒的抽不停。 “过了今夜你们就走吧,我安排人送你们出村。”村长突然决定。 闻人七不明白村长为何会突然做出这种决定,但她知道继续追问下去大概也得不到答案。垂眸想了想,闻人七决定去找河神大人,蛇妖虽然已死,但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此事未完的感觉。 梧桐树距离村长家并不远,闻人七一路小跑过去,找到河神大人时他正站在树下仰首眺望着远山。 “河神大人!” 闻人七朝着洛白跑过去。 洛白没有搭理闻人七,他静静的看着远方重叠的山峦,眉心微蹙,神情若有所思。 闻人七在河神大人眼前挥了挥手,见其眼都不眨一下,仿佛根本没有看到自己。这种被无视的感觉让闻人七心中略恼,昨夜里她为了完成他布置的任务差点连命都赔进去,怎么天一亮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理人了呢? 扒开眼皮,吐出舌头,闻人七开始在河神大人面前做起鬼脸,后来见洛白还是没反应,闻人七开始动手动脚。先是只是试探性的挠挠他的腰,用发尖拨拨他的鼻尖,见其一动不动,又绕到背后把他垂到腰际的长发编成麻花,再在他头上插几朵地上盛开的野花…… 闻人七看着满头麻花辫和五颜六色花朵的河神大人,噗嗤一声笑了。 先前觉得被隐瞒的不舒服感此刻烟消云散,闻人七站在洛白面前,如他一般安静的仰首看着河神大人俊美的脸,弯起细指轻轻在他饱满的额前一敲,又揉开他微微皱起的眉间,顺着挺拔的鼻尖滑下,最后落在他如刀刻般轻薄的唇上。 心又开始狂跳,闻人七像是触电般回神,将手缩回。 她这是怎么了? 完全不知道刚才只是想恶作剧敲下河神大人的脑袋看他疼不疼的自己,怎么会做出这么一系列举动,就好像中了魔。 用力摇摇头,闻人七深深吸几口气,平复自己突然激动的心情。 她蜷腿坐在树下,重重相叠交织在一起的绿叶在微风的推动下如浪涛般发出哗哗声,阳光趁机穿过那微小的缝隙剪落一地斑驳,闻人七抬首,只见有朵朵粉白色的碎花隐藏在树影里轻轻飘拂着,像是一颗颗珍珠,莹亮亮的点缀着葱郁的树冠。 那蛇妖被杀死以后,这梧桐树仿佛也消退了阴森之气,连这梧桐花都散发出了醉甜浓郁的香气,让人神魂颠倒。 一夜未睡又受了伤,朦胧间感觉睡意袭来,闻人七背靠着树干,眼睛眨了又眨,气息平和的睡着了。 她的河神大人像是守护神一般,负手站在她的身侧,只是满头的鲜花绿叶让本看起来格外和谐的画面多了几分诙谐。 洛白并不是不想搭理闻人七,这个青葭村的差一点就成了他的妻子的暴力姑娘,昨晚给他留下了十分好的印象。聪明机智有勇有谋不惧危险,一点也不像他那位只会穿衣打扮的挚友锦鲤仙子,虽然人神是有别,但洛白觉得如果生活中多了这么一位有趣的凡人当朋友,那也是不错的。 洛白此时神灵并不在肉体之内,就是神灵出窍了。 此刻,他正在拜访一位老友。 第八章 蛇妖 中 洛白虽为一个小小的河神,但原身却是在天柱之下汲取天地精华修炼成神的神龙,他可是正儿八经受过天兆拿到神位的,和那些修炼千百年靠着度天劫飞升的神仙地位不同。简单说就是出身决定了高度,若说有些精灵靠着运气不管有无修炼阴差阳错吞了佛前灯油或偷食了仙果就能成仙,那洛白就是自打诞生起就天天吸着仙气喝着仙露成长起来的。他修炼一千年,顶别家普通龙神三千年。且成神之时没有天劫,反而仙乐四起,天降祥瑞。 开着挂的洛白在盘在天柱上睡觉,不,是修炼的时候,偶尔也会起腻。每当这时他便化为一条白蛇偷溜下界,上天入海的游戏,直到累了再回天柱盘着。 那时的洛白未开蒙识,尽管他出身好些,但也只是一介小妖。 闻仲便是他在还是个小妖时结识的,也是他除了小鲤之外,唯一的朋友,可算得上他第一位好友,也是挚友。 闻仲的神龄据他自己说要比洛白老上许多许多,尽管洛白始终没弄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神仙,又或者只是一介大妖,但论资排辈起来,洛白要拿他当前辈。 只不过洛白从未拿闻仲当过什么前辈就是了。 昆仑山下,草屋两两,湖水一座。 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闻仲正哼着小曲钓鱼,正发现饵浮上下沉浮,忽然湖水水起浪涌,湖水中心咕嘟咕嘟的冒起许多拳大的白色泡沫。 闻仲赶忙起杆,鱼钩上空荡荡的,没有鱼也没有饵。 “哪个不长眼的,给我出来!”闻仲气得吹胡子瞪眼,抄起摆在一旁的紫砂壶就朝着湖中心砸了过去。 茶壶击中银麟,白龙哗然自湖心腾跃而起,带起阵阵水花。 “这么多年未见,你脾气还是这么暴躁!” 洛白化出实体在闻仲身侧落座。 “这么多年未见,你还是这么的不讨人喜欢!”闻仲从洛白手中接回紫砂壶,随手抛到一旁,待池水平静后甩敢继续垂钓,“来看老朋友还只驱着神灵而来,你就不怕有妖精趁机吃了你的肉身?” “这有什么好怕的。”洛白弹指面前便出现了一面水镜,镜中呈现的自是他满头鲜花的肉身,洛白眼角抽了抽,瞪了两眼依靠在树下睡得正香的凡人闻人七。 闻仲见状哈哈大笑,干脆鱼也不钓了,把鱼竿一放,问起洛白为何来找他。 “怎么,无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吗?”洛白喝茶。 “咱们两个自从第一次相见之后,你便成功化形,我只听说你放着好好的神位不要,偏要入了人界做一方小河神,咱们连面都不曾相见。”闻仲一一道数着洛白的不是,“你现在说来看望老友的,我可不信。再说,哪有空手来的?” 确实不是探访好友的洛白撇嘴,抬手搭在了老友的肩膀上。 “不要这么不给面子好不好?” “不好,就咱两个给你留什么面子?”闻仲指了指水镜中的闻人七,“留给她看啊?” 洛白一巴掌打落闻仲的手,他寻思再三,张口问道:“你别看那个凡人,你看看那凡人身后靠着的那棵树。” 闻仲抬眼瞟了飘:“呦,此树快成精了。” “我被这树精下的阵法困了三天。”洛白老实道。 闻仲正喝着茶,听到这一口喷了出去。 “你在开玩笑么?” “我因为拒绝了天道,下界做了河神,一身神力被封了八九层。”洛白自我辩解,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但这树精若想困住我绝不可能,我怀疑有其他妖物在作怪。” “其他妖物?”闻仲终于正眼看了过来,他掐指算了算,最终目光落在了水镜上,“你可曾感觉到有其他妖气?” “不曾。”洛白摇头,他就是因为这个才来找的闻仲。“我此番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帮我看看到底是何妖在作怪。” “非也非也,你莫要一叶障目。”闻仲却摇头晃脑起来,他重新将起杆钓鱼,“这事你不该来问我,该问你自己。” “我自己?”洛白惊讶道。 “那阵法确实是这树精所下,只是真正困住你的却不是这树精的阵法。” “那是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 “……” 洛白挽挽袖子,准备再跟他打个三天三夜。 “哎哎哎,你这神好不讲理。” 压根不想动手也懒得动手的闻仲在躲过几招,意识到这闲着没事干的白龙就是上门来找事的。 “你说不说?”洛白一副我就不讲理了我就是流氓你拿我怎么办的态度。 依闻仲对洛白的了解,若自己不说出个一二三来,怕他真敢赖在自己这里不走了。当初,这家伙不就为了讨自己的一口茶喝,最终于自己大打出手,一连撞坏了三座大山才罢休么? “是她。”闻仲随手一指,指尖正落在水镜中闻人七的身上。 这个凡人?洛白刚刚对闻人七升起的一点好感瞬间没了,但他还是不明白,这树精设阵困住自己都是个笑话,这个凡人又是怎么做到的? 洛白正欲要问,闻仲却收杆回屋。 “你莫要在问我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洛白知道在问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闻仲的脾性他再明白不过,不然当年也不会打死也不肯舍给自己一碗茶喝。 “对了,此事不能告诉你,我却能告诉你另外一件事。”闻仲折返回来,笑眯眯的拉住就要返程的洛白。 洛白揉揉耳朵,表示自己洗耳恭听。 “你可曾还记得当年我们两个一番大战,你曾撞碎过三个山头?” 洛白点头,此事当然记得,那可是他第一次与人动手。 “后来,我答应赏你一口茶喝,结果你很不要脸的喝了我好几壶。” 洛白继续点头,他与他打架打得口干舌燥,肯定要多喝几壶讨回本钱。 对于洛白用于承认错误的态度,闻仲十分满意,他继续道:“后来的事,你可还记得?” “后来……。”洛白沉思几秒,确定自己未曾失忆或漏掉什么,“后来我便回了天柱之下,继续睡觉了。” “不。”闻仲非常肯定的摇头,“你再想想。” 洛白凝眉托腮,又仔细回忆了一番,他修炼的那千年就出游过几次,唯有与闻仲大干一场,所以记忆十分深刻。他确实不记得自己喝完茶后,又去做了什么事情。 见洛白还是一脸茫然,闻仲恨铁不成钢的叹口气。 “你忘啦,你还撒了一泡尿。” “……” 洛白抬脚就走。 闻仲在后面大喊。 “神龙过路,撒的尿也是甘露,被滋润的草木皆会受其灵性,百年成精!” 洛白止步,他回首讶异的看着闻仲。 “你是说,那棵成精的梧桐树是因为我的一泡尿才成的精?” “不,你想反了。”闻仲语重心长,“我是说,那蛇妖吃的那颗红果,才是。” 15 对于挚友是如何得知李家村蛇妖一事的,洛白并无兴趣。 只叹世间因果轮回,那李素素食下蛇果成妖,终又丧命在他手中。 回神后的洛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落满头的鲜花,又费力拆开满头的麻花辫,他看着还在树下沉睡的闻人七,不由起了坏心。 洛白拾起地上的野花,决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蹲下身子,蓝色的花簇在闻人七发上试量几番,最后插在了她的耳畔。 一身劲装打扮的闻人七垂首睡着,长发高高束起简单在脑后一扎,并无任何装饰。这花簇就像是簪子一般横插耳后,竟平添了几分女儿色。 洛白愣了一下,挥手把那花打掉。又托腮想了想,捡起一朵粉色的花插了上去,左右看了看,觉得不好,又打掉。 就这样几番尝试,睡得本就浅的闻人七很快被惊醒了。 她揉揉眼睛,朦胧中看到有只手朝着自己的头伸了过来,下意识抬臂挡住一脚就踹了出去! “啊!” 洛白被蹬了个人仰马翻。 站起来才发现自己脚下的竟然是河神大人,闻人七慌忙把洛白扶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河神大人我以为是……是……” “你以为是什么?”洛白觉得自己前生定然是欠了这个凡人的,怎么每次不是挨揍就是挨踹。 “采花贼……”闻人七看着洛白握在手里的花朵,小声说。 “我就采花了怎么了!”莫名有点生气,采花贼怎么了,再说这花也不是他采的,都是这个凡人乱插到他头上,他打掉就捡起来的啊!洛白朝着闻人七咆哮。 很想跟河神大人解释采花贼并不是什么好词,但斟酌了几番用词最后还是作罢,闻人七只好不停的跟洛白道歉,希望能再次获得河神大人的原谅。 “你别动!”虽然被踹了一脚,但还沉浸在方才插花思绪里的洛白在看到闻人七高束起的马尾后,大声唬道。 闻人七赶忙立正站好,一动不动。 洛白微微俯身,将手中集好了的五颜六色的花簇稳稳插在了系住马尾的红绳处。 “嗯,这样还差不多。” 簪好花,洛白满意的点点头,紧接着他又发现,凡人的脸红了。 “你脸红什么?”洛白有些恼怒,“这样比你只系个红绳好看多了,你不喜欢吗?” “不……”闻人七只觉得呼吸略有些困难,不知这是第几次离河神大人这样近了,“我很喜欢……” 这还差不多,洛白拍拍手,将闻人七愚弄自己插了自己满头花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那个……河神大人……”低着头,闻人七小声道。 “什么?”洛白垂首,他有点不解,这个凡人昨个儿还神勇的狠,方才还踹了自己一脚,怎么这会儿就这么扭捏了。 “村长说,明天就要我们离开。”后退两步,与河神大人之间拉开一小段距离,直到自己觉得呼吸通畅,闻人七这才能够正常说话。 “事情已经解决,不离开难道留在这里落窝生蛋吗?”洛白本就没想在这里长待。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林英怎么和蛇妖成为了同党,还叫蛇妖素素……难道,难道那蛇妖就是李素素所变?”闻人七说出了心中猜想。 “嗯。”洛白点头,将素素病重时所食红果乃是妖果之事说了出来,“那林英大约是认出了蛇妖就是李素素,所以才变得疯疯癫癫,清醒后决定要养着这蛇妖,所以有意引了外人来村中,喂食给蛇妖。” “唉……”闻人七叹息一声,不知是该气愤还是哀怜这一对痴儿。 “叹什么气?”洛白见状问道。 “就是……觉得很可惜。”闻人七眼露惋惜之色,“如果当年林英不为了报仇离开李素素,或者李素素不那么痴等林英,劳思成疾,或许也就不会落得家破人亡,变妖食人,也就没有这场悲剧了。” 凡人就是凡人,没事就伤春悲秋。洛白想到这事追根究底还得刨到自己身上,不由得有些烦躁。 “贪婪。” “什么?”闻人七不解的看着突然抛出这么一句话的河神大人。 “虽然李素素与林英皆是为情所困,但也躲不过贪婪二字。这也是你们凡人诞生于这世间便自带的劣根性,有了一便想二,有了钱便想权。”洛白认真的看着闻人七,耐心的解释,“李素素有了父母之爱,还滋生贪图情.欲之心,才种下了此番祸根。林英以人养妖,更是由情贪生了逆天之行。此二人渴求而不知满足,导致欲望失控,早已超脱了道法所限。你不必太过难过,这是他们的命数。” “谢谢河神大人,我没事,我只是有一点点伤心,一会儿就好了。”认为河神大人是在宽慰自己的闻人七点点头,感激的看着洛白,“河神大人你真好,还安慰我。” 洛白却因闻人七的感谢闹了个大红脸,他本意是想让这凡人明白世间万物自有命数,怎么她就听成了安慰。又想,不管怎么样,总之她不要再唉声叹气就好了。 “河神大人,那我们明天要走么?”不过片刻,闻人七果然恢复了活力。 “再呆几日,我还有些事情要办。”洛白想了想,回答道。 “什么事情,要不要我帮忙?”闻人七摩拳擦掌。 “不用,此事你帮不上忙。”洛白摆手拒绝,他得去山里看看还有没有妖果,万一再被其他人类或野兽误食,今日之事怕又得重演了。转念又想了想,对闻人七道,“你也不要闲着,回去看着那个林英,他伤心欲绝,恐行不义之事。” 闻人七用力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把林英看得牢牢的,连床都不让他下。 “这倒不必,人有三急,总不能让他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洛白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什,递到闻人七跟前。 闻人七搭言一看,正是自己的匕首。 “你可知这是把什么刀?”洛白问道。 闻人七摇头,心想这刀跟了自己十几年,只道它锋利无比,削木如泥,常用来打猎或者给剥皮切肉,她倒是从未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洛白把玩着短刀,蹲伏在刀鞘上的古铜色神兽张着大大的嘴巴,露出锋利的尖牙。他随手拔出挽了一个刀花,刀刃折射出一阵白光,正打在闻人七眼上。 就在闻人七抬手遮挡眯眼的功夫,忽然狂风大作,树影摇乱。簪在闻人七发束上的花朵抵不住风的侵袭,挣扎几下便被摇摆着吹落。 “呀啊啊啊啊——大人赶快收了神通吧小妖再也不敢啦啊啊啊啊啊!” 第八章 蛇妖 下 风止,一阵凄惨的叫声响起。 闻人七放下手,好奇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梧桐树裸.露在外的盘根下,一个不及人膝盖长着长长耳朵的小东西正抱着梧桐树的根茎闭眼大喊着。 “这是什么?”闻人七只觉好玩,蹲下戳戳那小东西的耳朵,软软的热乎乎的,看起来可爱极了。 洛白似乎也没料到会出来这样一个萌物,他将匕首插回刀鞘,用脚踢了踢小东西。 “别抱着了。” 小东西睁开半只眼睛,朝那匕首上望了几眼,瞧见蹲伏在刀口上的神兽貔貅,耳朵一抖,又是一阵狂叫。 “哇呀呀呀呀大人小妖是看这少女是您的同伴又无恶意才敢许她靠近您的身体的真的不是有意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洛白无奈,只好将匕首还给了闻人七,示意她放起来。 等闻人七将刀包好塞进怀中,那小东西才泪哒哒颤巍巍的放开树根,小心翼翼的移到洛白脚下,两只嫩藕般的胳膊一伸,抱住了洛白的小腿,抬首努力睁大两只水汪汪的眼睛。 “大人……” 话未落音,闻人七直接提着它的耳朵站起。 “放手!你这个凡人!快放开我!” 无视手中猎物的挣扎,闻人七将其提到眼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观察一番,问道:“这是个什么怪物,长得好像兔子又不是兔子,还能说人话?” “这是精灵。”洛白道,他指指两人身侧的梧桐树,“就是这棵树。” “真的?”闻人七一脸惊喜,提着树精的耳朵往半空中一抛又伸手接住,接住再抛起,抛起再接住,就这么一抛一接玩得十分起劲,“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精灵呢!” “哦?”这下换成洛白好奇了,他见精灵已经被闻人七折腾的头晕脑胀眼冒金星连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好心的制止住闻人七的抛物游戏,“那你不害怕吗?” 一副见到新鲜玩意舍不得放手的闻人七扬起笑脸:“不怕啊,有河神大人呢!” 洛白微微一怔,觉得心中好似有羽毛滑过,痒痒的,说不出的舒服。在他怔愣的片刻,手中的精灵又被闻人七抢了过去。 精灵哭丧着脸,耷拉着两个耳朵拼命朝着洛白伸着胖嘟嘟的小手——大人救我! 不过这次闻人七没有继续进行她的抛物大业,而是像抚摸家兔一般从耳朵起一直揉到尾巴根,很快,小精灵就沉浸在了温柔乡里,俯在闻人七怀里舒服的伸展开四肢,一动也不动了。 洛白心中好笑,到底还是没有成年的精灵。 “这只精灵虽小,但还是有些法力的,我离开的这几天就由它来守着你。”洛白不放心的嘱咐道,“你那把匕首,不到万不得已时不可拿出。等我回来,再送你回青葭村。” 闻人七心说不帮河神大人打败妖怪她才不要回去,但对上洛白不可违逆的双眸时又没敢说出口。她现在要听河神大人的话看好林英,避免他外出时有后顾之忧,等河神大人归来,再谈回不回去的事情也不迟。 这样想着,闻人七抚摸着怀中已经睡熟的小精灵点点头。 对于闻人七的百分百服从洛白感到十分满意,他又化出三把泛着荧光的利剑施在了闻人七身上。 “这剑罩危机关头可救你一命,也要慎用。” 闻人七对于洛白万般小心的嘱咐有些迟疑,好似河神大人在与她诀别一般,又是这个可以保护她那个可以救她一命的。晃晃头甩掉脑海中不好的想法,闻人七拽拽正欲离开的洛白衣袖。 “怎么?”洛白转首。 “河神大人……你万事小心。” 洛白心中腾起一股暖流,他朝闻人七摆出一个你放心的手势,化成一股青烟离去。 闻人七怀抱着小精灵,眺望着远方的蓝天黛山,心里默默念着,河神大人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微风徐徐,扬起少女垂在额际的发,也散去了两人都未曾察觉的旖旎气息。 少女敲敲怀中精灵的脑袋,低声问着:“小东西你叫什么呀?”小精灵蹬蹬腿,朝少女怀中又挤了挤,倏忽间碰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耳朵一抖,想起方才被塞进怀中的匕首,一个激灵蹿上了少女的肩头。 “你叫我小童吧!” 四周望望又嗅嗅鼻子确定闻不到神龙大人的气息后,精灵蹲坐在闻人七肩膀上一幅大爷模样说道。 “好啊,小童。”看不到精灵表情的闻人七朝着村长的房屋走去,“我们得去和村长商量商量,让他宽限我们再多住几日!” “这还不容易,那个村长可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什么破事我不知道,走走走有我在你放心!” 小童心说这点事还算事吗?要是有人敢撵神龙大人和他的朋友离开,看它不一口吞了他! 16 村长坐在桌前,跟着翘着二郎腿坐在桌上的小人对视着。 闻人七搬了凳子坐在他俩对面,寻思这两人已经瞪视了快半个时辰了,眼睛不累么? 终于,精灵小童耐不住了,它腾地一下跳起来,指着村长的鼻子破口大骂:“李二蛋子!你再不信我就把你小时候跳河洗澡偷偷扒了你爹内裤的事情抖出来了!” 村长闻言一把捂住小童的半个脑袋,站起来左右望望确定屋里屋外都没人,走到门口一脚踢上门,再小心翼翼的把捂在手里的精灵放回桌上。 “你怎么知道的!”村长瞪大了眼睛,这事他可没跟任何人说过。 “哼!”小童头一摆,表示自己可是修炼了百年的妖精,这李家村就是它的地盘,什么事情是它不知道的? “好,我信你。”没想到戏词成了真,村中那棵年龄不知多少岁的老梧桐真的成了精,村长想了好一会儿才接受现实,他恳求道,“仙……仙童大人,你以后能不能不喊我李二蛋子?” “为啥?” “那是我小名,我爹在世的时候都不这么叫我了。”村长讪笑,“我大名李山。” “好,李山。”小童摇着头晃着脑,显然对如何装大爷了如指掌,“这位——”它指指捂着嘴一直在忍笑的闻人七,闻人七见话题转到自己身上赶忙坐直身子,朝着村长摆摆手,“这位——呃,你叫什么来着?” “闻人七。”闻人七小声朝精灵道。 “对,闻人七。”小童郑重其事的朝着李山介绍,“这位小七姑娘,是我请来的客人。还有跟她一起来的那位,那可是上仙!你要好好招待,好处定然少不了你们李家村的!” 李山赶忙点头,心想自己早上还要赶两位仙人走,不由得有些担忧。 闻人七看出村长的心思,笑道:“村长不必担心,我们本也没打算在此长待。只不过河……呃,表哥他临时要去山中调查些事情,故此要多劳烦村长几日了。” “没事没事。”李山赶紧应着,“是不是蛇妖的事情还没处理完?” “这个我不太清楚……”河神大人走前也并未说是因何事离开,闻人七如实回答。 “问那么多干什么?”精灵不高兴了,它跳上闻人七的肩头指使道,“我和小七姑娘饿了,你快去准备点吃食!” “好好好。”李山赶紧开门出去,要自家婆娘抓紧生火做饭,生怕怠慢了上仙。 闻人七挠挠头,心想果然势大好办事,不过等河神大人回来一定要劝他赶快离开,以免这李家村的人起了挽留之心,要河神大人留在这里。河神大人只能是青葭村的,哪儿都不能去。 这样想着,闻人七的目光不由得又落到了被绑在床.上还在昏睡的林英身上。 河神大人说,这林英是起了不该有的贪念,妄图凭人力逆天害人以挽留住变作蛇妖的恋人,那希望河神大人永生永世都留在青葭村的她算不算也是起了贪念呢? 不对,如果……如果河神大人执意要离开,作为青葭村的村民,她只是感到可惜、难过,但不会使用非人的手段强迫河神大人留下。这说明,她与林英,还是有所不同的。想到这里,闻人七舒心的喘口气,相比于河神大人能否一直守护着青葭村,她更在意河神大人是否厌弃自己。 大约是这会儿太安静的缘故,小童搓搓鼻子,一个跟头跳到了地上,迈着小腿来到床下,顺着床腿爬上去,立在了林英枕边瞅了瞅,发出一声冷哼。 “这家伙,死都不会想到那条蠢死的蛇妖根本没吃过一个人!” “你说什么?”闻人七惊讶道。 小童依靠在枕头上,它再次翘起二郎腿。 “这家伙在我身上掏了一个大洞——”瞧见闻人七惊奇的打量自己,小童赶忙解释,“我是说我的原身,那棵挺拔魁梧的梧桐树。” “哦。”闻人七搬了凳子坐到床边,示意自己会洗耳恭听。 “这家伙以为,将蛇妖藏在我体内就不会被人发现,其实包括村长在内的很多村民早就知道梧桐树下有蛇妖了。”小童回忆着,尖尖的耳朵半折到眼前,“从林英开始偷村中的鸡鸭喂食蛇妖开始,村长就开始怀疑他了。但是这群笨得要死的村民竟然没有一个说出来,全都装聋作哑,害得我修炼多年的灵力白白流失。” “那叫李素素的姑娘作为人的掌控力越来越薄弱,鸡鸭鱼肉已经无法满足她的需求,这个林英就开始引诱路人前来喂给她。还好,这姑娘保持着最后的理智,不曾动过一人,而是悄悄将人藏在我的树洞中,拜托我托梦给村长要他第二日悄悄将人带走。” 闻人七略带讶异的张开嘴巴,她听得认真,精灵讲得认真,谁也没有发现躺在床.上的林英眼睫微微颤抖了两下。 第九章 谁的错 上 “但是后来,李素素的自制力越来越差,她害怕自己终有一日会丧失人性吃掉林英引诱来的路人,求我帮忙。我便在村子的方圆十里之内下了障眼法,普通人进入后便会迷路走回原点,迫使他们绕路前行。”小童说着垂下了双耳,它看了看依旧沉睡着的林英,“其实你们不来,李素素也坚持不了多久了,作为人她已于妖身完全融合,作为妖……长时间不食血肉,大约十来个持械的成年人就能制服她。” “蠢死了!都蠢死了!这个村的人都蠢死了!” 精灵突然发飙般的用力砸了几下枕头。 心中溢满了像是难过但又不是的闻人七抱起精灵,抚摸着它弯垂下的长耳,小童把头埋进了闻人七怀中,声音略带哽咽:“都怪我修为不够,连化形都做不好,都怪我……如果我的灵力能分给李素素一部分,让她不食血肉也可以好好活着的话……” “这不是你的错……” 闻人七闭上了眼睛,任何人都没有错,李素素没错,林英没错,村长没错,小童更没有错。错的是月下老人牵错了红线,让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让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似乎还在昏睡着的林英,轻颤着眼睫,微抖着下唇,一滴滚烫的泪滑落脸颊。 洛白的运气很好,在飞过第一座山头的时候,他便发现了蛇果的踪迹。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发现确实不记得自己曾经在这个地方撒过甘露,但这一片树林茂密异常,花草要比寻常的样子高上几倍,照着闻仲的说法,此地无疑就是当年他小解的地方。 唉,你说当神仙有什么好的呢?连三急都要挑地方,不然就会给下界造成无妄之灾。洛白叹着气钻进丛林中。 这里的树很茂盛,随随便便一棵都要抵上李家村的那棵梧桐精的粗壮,但成精也好升仙也罢,讲究的都是机缘。这也是为何天柱之下浮游的生物何其多,最终也只有洛白一条白蛇千年化龙。 树木太过浓密,层层叠叠的树叶将天遮了个干干净净。林子里并没有路,半人高的野草东倒西歪长得到处都是,有的开着鲜艳靓丽的大花,但却不见蝶蜂飞舞,不仅如此,越往林中深处,越是安静,连虫声鸟鸣都渐渐消失。 风声不闻,昏暗四溢。 洛白撇嘴,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得了甘露赏赐的样子——不过说来也是,他当时还未成龙,顶多算个得了上天过多灵气的妖,所以这个地方真正的妖气弥漫。 幸亏他来了,不然再过个百八十年,这林子里说不定真会蹿出几个妖精危害人间。到时再算账的话,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他的河神之路,可不能因为一泡尿就毁了。 这样想着,手掌上浮起一团冰蓝的火焰,火光攒动着缓缓结成一张圆形光网,将洛白结结实实的笼罩起来。不少被洛白一身灵气吸引而来的妖藤怪枝在碰触到光网的刹那瞬间萎靡,紧接着整根藤蔓都枯萎变黑,颓然丧失了生命力。 洛白吸吸鼻子,越往深处走妖气越浓,浓得有点超出他的预期。 散发出这么大的妖气,这得多大一片蛇果啊……洛白心想,看来当年他确实是喝了闻仲的不少茶水。 不过很快,他就不这么想了。 因为妖气,根本不是蛇果散发出来的。 蛇果位于林子尽头的山崖之上的一块凸起山石上,只有一小簇。蛇果四周光秃秃的什么植物都没有生长,与浓密的山林形成鲜明的对比。山崖之下,是咆哮翻滚着巨浪的万丈深涧,邪风从与山崖对望的山头上自上而下灌进密林,发出嘶吼一般的号叫,鼓起洛白的衣袂,猎猎作响。 在被乳白色的浓雾笼罩着的深涧的另一山崖上,一只金翅大鸟正衔食着一条黑蟒,它嘎嘎冲天叫啸两声,利爪踩住巨蟒用尖喙撕扯蛇身,那黑蟒在它爪下还翻滚着身躯就被活生生斩断的头颅,只留半个身子还在翻腾。 洛白咽口唾沫,他认得那鸟。 那鸟的祖上是上古神兽万禽之首,它还有个亲戚曾经做过吞佛的灭天之举,所以这鸟也随了它那个亲戚残暴的性子没事就喜欢吞两条龙啊开开胃过过瘾——金翅大鹏雕——肯定是此处有蛇果,有动物啄食了蛇果便会化为蛇妖引来了它在此守株待兔。 如果他没看错,这只大鹏鸟还未成年,只是一个不满千年的小雕,吃龙是费劲儿点,只能吃点蛇啊蟒啊的解解馋。 真身为龙且神力被封九层的洛白慢慢朝密林退去。如果他神力在身定然是不怕的,但是现在无非是对方的板上肉,只能任人刀俎。不如现在趁着对方还没看到自己先行溜走,等夺回了好友的内丹再回来,说不定这大鹏雕就飞走了,届时再除掉蛇果也不迟。 这样想着,洛白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后退。 山风冽冽,不知何时,起雾了,天空水上一片云雾迷蒙,只闻得见风声水声的赫赫声势。 洛白眯起双眸,攥紧双拳,后脚深深扎入了松软的泥土。 云忽散,阳光垂直穿破涧底滚涌而上的浓雾,风乍起,对岸赫然空无一物! 一声凄冽的长鸣划破长空,洛白扭头就跑! 被发现了! 他甚至来不及化形,那金鹏雕的速度太快,数丈宽的翅膀呼扇而下直接扫倒一片树林。洛白在垂直倒下的树林间来回穿梭,大脑飞快运转着想着对策。这只年幼的大鹏雕定然是看破了他真龙的身份,要拿他开第一口腥,想轻而易举的的逃脱,真是……痴人说梦话! 洛白大骂一声,冲出密林,化成一条银龙直冲天际! 银龙以最快的速度翻进云雾,丝毫不想面对这场毫无胜算的打斗。但是在下一秒,伴着尖啸疾风袭来,金翅大鹏也化出了真身,遮天蔽日的闪电般的出现在了银龙的上方! 17 一记响雷炸起,闻人七是被噩梦惊醒的。 她掀开软被下床,披上外套,想去屋外透透气。 外面的天阴沉的厉害,月亮繁星都藏匿起来不知所踪,不比夏季的暴雨降临时的憋闷,闻人七推开门时便有一阵清凉的风灌进屋子,洗净了满身汗意,毕竟已是入秋的季节,天凉了许多。 院子里的唯一一点亮光来自于林英昏睡的屋子,值夜的李山已经趴在桌上睡熟,阵阵凉风从半开的窗户溜进去,撩拨的烛火攒动。 闻人七伸了个懒腰,略有些担心的望着浓黑抹成一片的远方。 河神大人不知道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喀拉! 一道闪电撕破了乌沉的天际,将偌大的院子映了个惨白,紧接着滚滚雷声夹杂着不时劈裂苍穹的白光逼近,仿佛要将整座大山都吞下去。 在不时炸亮的院子里,闻人七看见一个人影。 “是谁?” 闻人七下意识的摸向腰际,即使睡觉也会刀不离身,这是她打猎多年的习惯。 人影缓缓转过身来,借着不时炸响的雷电,闻人七看清了那人的脸。 披头散发,脸色苍白的近乎鬼怪。 “林……英?” 小心翼翼的走近几步,闻人七犹豫的问出口。 人影点点头,一身宽大的袍子在冷风中鼓动着,闻人七看到他肩上背着一个包袱。 “你要走?”闻人七倒是不觉得林英能轻而易举解开捆绑他的绳索有什么奇怪,快步走到林英身边,惊讶的拉住他的衣袖,“你身体刚刚好,大夫说至少还要休息几日,你……” “我已经没有理由……留下了。” 满面颓丧的林英沙哑的开口,他的眼窝深深凹陷下去,双唇干裂,仿佛一场昏迷就耗尽了他的所有生气。 闻人七欲言又止,面对这个刚刚失去心爱人的男子,她本来准备了许多劝慰的话。只是一想到,李素素变成了蛇妖,蛇妖又丧命在她与河神大人的手下,就觉得话都噎在了胸口,一句也吐不出。 “那个……你饿不饿?” 对于寻思半天就吐出这么一句话的自己,闻人七鄙视不已。 “不饿,谢谢。” 林英回答的倒是爽快,他朝着闻人七微微点了点头。黑暗中闻人七看不清林英的表情,但她仿佛看到他无力的笑了笑,又好似那仅是她的幻觉,这个男人已经没有力气做出任何表情了。 林英抬起一只手,有雨滴打湿了他的肩头,他仰首看天,安静的说:“下雨了,你回屋吧。” “对啊,下雨了,要不,你明天再走?”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挽留住林英的理由,闻人七拉住林英的胳膊。 “别碰我!” 林英神经质般的躲开闻人七伸过来的手。 闻人七证然愣在原地。 第九章 谁的错 中 闻人七证然愣在原地。 “对不起。” 明明该是道歉的一方却收到了受害者的歉意,闻人七缓缓收回手,低头沉默不语。 一夜间便苍老几载华发滋生的男子紧紧背上的包袱,大步离开。 雷雨如瀑,串成珠帘噼里啪啦至高空砸下,将男子的身影深深模糊,直至再也看不清。 “小七姑娘,别难过了。这都是命数。” 不知何时出现在闻人七身侧的小童用法术帮她隔开了雨帘。 “命数?”闻人七低声呢喃出声。 “嗯,命数。”以为是在问自己的小童解释着,“六道之内,世间万物皆是因果循环,一个生命的诞生与结束,皆是早已刻画好的命盘,无人能撼动。” 闻人七突然想起,河神大人似乎也说过一样的话。她垂头看看自己的手,手掌上纹路清晰纵横交错,仿佛演绎着一个人的一生的悲喜欢乐。 不是这样的…… 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呐喊,即便河神大人这样说过,即便老人们也常这样念叨着,但是他们不对——统统不对! “小七姑娘!你去干什么?” 将小童的大喊与阻拦抛之脑后,闻人七从屋中拿了把伞就朝那雨幕中越发淡去的身影追去。 “林英——林英大哥!” 泥水四溅,雨水打湿衣衫,等闻人七追上林英时,已如对方一样被雨浇透。 林英站住脚步,诧异的看着眼前不停抹去脸上雨水的少女。 将雨伞塞进林英手中,闻人七吁吁喘着气:“林英大哥,我知道素素姑娘的事情你很伤心,但人降生在这个世上定然有上天的安排,不管是这个天赐给我们的是苦难还是幸福,不管命运是否早已注定,我们都要勇敢的走下去。哪怕再挣扎也逃不出命运的捉弄,哪怕一路荆棘挫折与险难,哪怕最后还是输给了这个天,你我也要笑对苍天——” 闻人七坚韧的看着林英,她弯起双眸。 “天,可能早就给我们画好了圆铺好了路,可它管不着我们是哭着走完还是笑着离开。” 林英安静的看着雨幕下笑得仿佛一朵悄然盛开的山菊的闻人七,早已冷彻的心底腾起一股细微的淡淡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意。 “好,我记住了。” 他将伞支开,挡住了幕天席地的暴雨。 小童也追了上来,啰啰嗦嗦的给闻人七隔开了雨帘。 “小七姑娘你这都湿透啦大人回来肯定会骂我的快回去换衣服——” “再见。” 像是要让闻人七放心一般,林英努力勾起唇角,只是这笑苍白而无力。他打断了小童的话,朝一大一小两人挥了挥手,再次决然离去。 “……就这么一会儿,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小童跳到闻人七肩头,疑惑的问。 “什么都没有发生。” 闻人七打了个喷嚏,搓搓有点犯凉的胳膊说。 小童半疑半信,催促闻人七赶紧回去换上干净的衣服避免着凉。 雨幕中,林英已越走越远。 这个曾经游走四方小有英气的江湖侠客,在差点丧命仇家之时遇到了一生中的挚爱,在许诺爱人一生一世的时候又因仇恨错失了心上人,差点酿成大错,一夜间白发滋生。他还很年轻,甚至还不到而立之年,紧皱的眉宇看上去却要苍老许多,仿佛历经沧桑,看透了红尘。 可就在刚刚,他却被一个小姑娘教育了。 他很想笑,那样颐指苍天笑谈风声不畏命运的年华他也曾经有过,只是现在却被从天而降的灾难打击的几乎再难爬起。可即便这样,即使他自己对人生都充满了怀疑与沮丧,一个少女的豪言壮语却再次唤起了他的斗意。 天啊,你算个什么呢? 即使世如沧海人为浮游,即使前路泥泞荆棘满布,他也要与这日月光辉争上一争,疏濯于污泥,蝉蜕于浊秽,看谁笑着走到最后! 暴雨越下越急,前方雷声涌动,好似天兵天将踏着乌云黑压压拥挤而来。 男子脚下的步伐,越走越稳健。 他擎着伞,挺直了脊梁,像是一个赴死的英雄般,再次踏足令无数儿女魂牵梦系的江湖。 翌日,本就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闻人七不负众望的病倒了,村中的大夫前来把了脉,说是着了风寒,烧退下去便好了,无需太过担心。 躲在床脚后的小童闻言放心的拍拍胸脯,在大夫离开后跳到床.上对着头还昏沉沉的闻人七一顿唠叨。 “得风寒了吧?昨天的雨淋得爽快吧?有伞不用偏偏要给那个傻子,你得到村长的同意了吗?那是你的伞吗?忘记之前被人家揍成什么样了是吧?幸好只是风寒,万一引发了旧伤,这小山村里又没什么像样的大夫,你让我怎么同河神大人交代?啊?……” 巴拉巴拉的,好烦啊,闻人七无力的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把小童打翻在床榻边。 小童大怒,心说大人在的时候我不敢把你怎么样,大人出门在外我堂堂几百岁的梧桐仙人还怕你一个凡人吗? “头好沉,我想休息了。” 怒火还没发出去,迎面一盆凉水泼了过来,小童看着一脸疲惫的闻人七,叹口气。之前林素素不食人肉要靠着它用灵气接济过活,眼前闻人七又为了他人不珍惜身体病倒在床,是不是凡人都有喜欢管闲事舍己为人的精神啊? “那你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你。” 拍拍闻人七身下的枕头,小童往床柱上一靠,抱胸而坐,大有一副兵来它挡水来它喝的架势。 闻人七点点头,闭眼沉沉睡去。 这一觉,闻人七睡得很不踏实,她不停的在做梦,一会儿梦到被人追杀无处可逃着急的浑身是汗,一会儿又梦到青葭村被一把大火烧了干干净净静水湖里飘着的全是村民的尸体。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心口仿佛有一块大石压着喘不过气来,想醒醒不来,想动动不了。 忽然有一股凉意自额前蔓延至全身,将心中的躁火压灭。闻人七长舒了一口气,觉得好受多了。 如果此刻她睁开眼睛,会发现小童正额心贴额心的靠着自己,身上泛着青色的光芒。这是它看到闻人七睡得不好,在用法力帮她平复心情。 闻人七又做梦了。 这次她梦到了小时候,在她刚有记忆的那一年,不予还不曾来到身边,她还住在一个大大的院子里。 不知道性子随的谁的闻人七,小时格外顽皮,昨天踢歪了名贵的古董花瓶,今天拔了教书先生的胡子,明天打算着和小伙伴们一起去书房烧父亲的兵书。 ——你爹发现了会生气的! 难得小伙伴里有明事理的劝闻人七。 ——你怕啦?怕就不要和我们一起玩! 明明是个女孩子却偏偏是个孩子王,连长她几岁的男孩都怕她。爹天天在书房看书,也不和娘说话,娘昨天晚上都哭了……她就要一把火烧了书房里的书,让她爹再抱着书日夜的看,冷落她娘! 说到做到,几个小孩护着灯烛就溜进了书房。 那天,闻人七发现书房里不止有父亲一人,还有一个少年牵着一个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男孩,父亲对那两人恭敬的很,让了上座给皆着华服的二人,不时唯唯诺诺的答应着什么。 ——你爹有客人,我们明天再烧吧…… 明事理的小孩劝着闻人七。 闻人七鼻子一哼,推了一把总是打退堂鼓的同伴,夺过烛火就往书桌下爬。 几个男孩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都有些害怕,缩在屏风后面不敢出来,只有闻人七一个离书桌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七儿!你在干什么! 闻人翰一把提起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自己脚下手里还拿着一根蜡烛的女儿。 ——我……我……我和胖虎他们打赌输了,要来帮他、帮他借爹的书看! 呼哧一下吹灭蜡烛的闻人七睁着眼睛说瞎话。 闻人翰自然知道女儿在说谎,胖虎是管家的孩子,和闻人七年级差不多,几个孩子常在一起胡闹,他怎会不知那胖虎最怕的就是读书? 但有客人在他也不好发作,只好斥责女儿一顿,让下人带走。 放火未遂的闻人七噘着嘴被下人牵着离开书房,她一路好奇瞧着书房里的另外两个人,只见同她差不多高的小男孩也正好奇的看着自己。见自己也正望他,还笑眯眯的朝她打了个招呼。 少年见状咳嗽一声,小男孩赶忙正襟危坐,摆正了小胳膊小腿,再也不敢瞧闻人七一眼。 这人和自己一样可怜,都被人管着……走出了书房立刻甩开下人的手,偷偷躲在门外的闻人七心想。 她不再去理会胆小怕事的伙伴们,而是守在书房等新朋友出来。 等啊等,等到窗格的影子从西走到东,等到天转黑书房里掌上了灯火,等到她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人还是没有出来。 闻人七依靠在门框前,抱着双膝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朦胧间听到有人喊她。揉揉眼睛,睡眼惺忪的站起身,发现不知何时身旁多了一个人。 第九章 谁的错 下 那人比她高了要有半头,一身晃眼的衣饰,腰间还缠带着一枚麒麟玉佩。 ——你就是闻人七? 男孩高傲的俯视着她。 闻人七点头,只见男孩眼中露出不满之色。 ——长得这么丑,我才不要娶你做新娘! ——你才丑,你全家都丑!谁要嫁给你了! 并不知道自己说出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闻人七在男孩惊讶的表情中一头撞了过去! 男孩却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这一撞,脚下没有收住力,闻人七扑通一声栽进了湖里。 ——快来人啊,大小姐落水啦! 岸边好似有很多人在喊着什么,闻人七全身浸泡在冰冷的湖水里,她想挣扎,四肢却如山石般僵硬挥舞不动,只能一点一点沉下去,看着光亮一点点消失,直至窒息…… 眼前鬼影憧憧,一生就像皮影戏一般在黑暗的湖底演绎,年幼的她被母亲从睡梦中拉起,母亲在狰狞的火舌中被一匹大马踏在了脚下……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天再亮时,已蜷缩在一向严肃待人的父亲怀中,老泪纵横一夜间衰老下去的闻人翰怀抱里还有一个襁褓。 父亲说,那个是她的弟弟,叫做不予。 ——七儿要永远护着不予…… 即便是在重病之下的呢喃,她的父亲也不忘嘱咐,她的弟弟不予有多么重要。 闻人七往水下沉着,黑暗中再现青葭村的过往,她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姑娘用肩膀撑起了整个家,跟郝大婶学做饭洗衣操持家务,跟猎人伯伯学打猎野外求生,跟三长老学算账明家事,她还要护着年幼的不予,青葭村的每一个欺负她的孩子日后都被她用暴力找了回来。 渐渐,谁也不敢欺负闻人家了,青葭村里都知道,这外来的人家家里,有个彪悍的姑娘叫闻人七。 但是,这样好累啊…… 闻人七心想。 每每看到郝芳芳被何青石呵护的搂在怀中,她也会想,什么时候才会出现那样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而来,救她于水火之中呢?但这样的想法转瞬即逝,她必须坚强起来,因为父亲的病越来越重,小弟的未来,还靠着她这个姐姐。 湖面上的最后一点光亮也被吞噬,闻人七伸展着四肢,渐渐闭上了眼睛。 放手吧,耳边有一个声音诱惑般的低喃,放开这一切,就会轻松起来。放下吧,好好为自己想一想,嫁给何青书,变成老村长的家人,这村里就不会再有人敢放肆,不是为了爹,也不是为了不予,仅仅是为了自己…… 但是,人怎么能只为自己而活呢?人怎么可以,那么自私呢? 脑海里突然炸开的问题像是一阵白光,刺得她不得不睁开眼睛。 只见一条蜷缩在低矮厨房里的白龙正抵着她的掌心,灯笼般大小的眼睛正柔和的看着她。白龙用鼻尖蹭着她的手掌,滑腻腻地,痒痒地,那白龙好像很喜欢这样,顺着她的掌心蹭到了额间。 ——记住了,我是青葭村的河神。 河神……河神大人…… 闻人七睁大了眼睛,她开始努力挥动着僵硬的四肢,求生的意志一点点挤回混沌的脑海,河神大人那张看似不像人间的俊毅脸庞占据了她的整个大脑,耳畔诱惑的低语被那白龙撕咬的不剩一片。 河神大人会来救我的。 这样的想法是什么时候牢固在心中的呢?闻人七不知道,她只知道,河神大人不会丢下她,让她一个人溺亡在这冰冷的湖水里。 睡梦中的闻人七终于松开了紧皱的眉心,她微微翘起了唇角,好像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一样。 枕旁,帮闻人七缓解紧张情绪的小童,也轻轻的打着鼻鼾,睡着了。 18 这是林英第二次离开李家村。 第一次的时候,李素素送他到村口,坚强的姑娘不曾说过挽留的话,似乎早就知道他已下定决心离开,像是送丈夫远游的妻子,只是细细嘱咐着要注意身体,早些回来。 如果他能狠狠心,不肯许给她一生的诺言,要她早日募得良婿嫁人,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呢? 林英不敢去想,他怕自己会真的崩溃。他本想着,待素素真的离去,他也要随她而去。可当李素素所变得蛇妖最后挣扎着将头靠在自己手上的时候,他听见了爱人微弱的恳求。 她说,好好活着。 怎么可以这样残忍呢?林英好想问一问心上人,怎么可以提出这样残忍的要求呢?要他一个人苟活在这举目无亲的世界上。但那是李素素的遗愿,他无法拒绝。 李家村是无法再呆下去了,整个村子都充斥着那美好而虚幻的回忆。林英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或许还会像来到李家村之前那样飘无定所,为寻找仇家到处奔波,只不过现在变成了没有目的地的漂泊。 不过在离开这座大山之前,他要去一个地方。 那是他被李素素葬身蛇腹的消息冲昏了头,在大山之中四处寻觅蛇妖时,发现李素素的地方。 那里距离李家村并不远,翻过半个山头再走上小半日,就到了。 那日,当他发现李素素安然无恙的躲在山洞里的时候,喜悦就像是烟花一般在他脑海里重叠炸开,他顾不得问心上人为何衣不蔽体的藏匿在深山里,脱下外衣搭在她的身上紧紧搂住爱人就再也不想撒开手了。 即使身受重伤被仇家逼退至悬崖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的男子喜极而泣,哭得犹如一个孩子。 林英在快要抵达那处山洞的时候,心里依然有暗暗的期盼,期盼着李素素会再次等候在山洞中,一如从前。这种错觉距离山洞越近越强烈,强烈到林英几乎认为那就是真的,他只要再快几步,就可以见到亡妻。 林英运足气息,脚下生风,几乎是飞着来到了洞口。 那洞中,确实躺着一个人。 只不过不是李素素。 林英站在那个伤痕累累几乎像是从地狱边缘爬回来狼狈不已的男人身旁,抽出背上的剑,剑尖抵在那男子不知还能否跳动的颈部动脉前,微微用力。 已经很久未曾闻到过血液味道的长剑饥渴的探入了苍白的几乎透明的肌肤,一道血痕涌出伤痕,顺着男子脖子流下,缓缓集聚到了林英脚下。 林英记得,这个人叫做洛白。 他也记得,李素素就是被这人毫不留情的一把火烧掉,连灰烬都不曾留下。 血债血偿,天公地道。 闻到血腥气息的林英持剑的手兴奋的抖动着,眼中闪现着狰狞的光,一如他第一次将路人送进蛇口。 闻人七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她浑身酸痛的在床.上翻了个身,刚刚睁开眼睛小童就迫不及待的跳到她的身上大嚷。 “小七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我以为你再也不会醒了!”小精灵挥舞着它肉嘟嘟的拳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啊眨,眨得闻人七直头晕。 “我这不是醒了么?”闻人七挥开眼前叽叽喳喳嘤嘤不停的小童,一边下床穿衣一边问,“河神大人回来了吗?” “还没有。”小童手脚并用的爬上闻人七的肩膀,“也没有发回任何的讯息。” “你能接收到河神大人的讯息?”闻人七好奇的开口。 小童点点头,得意的盘起二郎腿:“我虽与大人身份上有着天壤之别,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个精灵,成灵者可知百里四方,只要大人出现在这方圆百里之内,我便定会知晓!” “你的意思是说,河神大人已经离开了这座大山?”闻人七端起茶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就这么干睡了一天一夜,她都要渴死了。 “是的。” “唉……”闻人七不无失望的叹气。洛白一句有事要办就把她丢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李家村,任务目标林英已于几天前趁夜出逃,她不仅没拦着反而白送了李山村长的一把雨伞,虽说日后村长并不在意反以自家俗物帮上仙人大忙感到十分开心,但对河神大人还是带有一丝愧疚感,就好像背叛了他似的。 不想就这么在李家村等待,闻人七干脆去找李山要帮他下地干活。李山哪里敢答应,招呼着村里的妇女儿童就把闻人七给送回了家中,还不知从哪儿搜罗出了鲜瓜水果,日日不断的往闻人七房中送。一日三餐更是丰盛得不得了,至少在总是紧衣缩食的闻人七看来,餐餐鱼肉简直太奢侈,尤其是李家村的村民,自从得知村长家住着活神仙之后,恨不得要把闻人七供起来,天天烧香磕头。 闻人七觉得,再这么下去,她这个伪神仙早晚会被揭穿的。 小童就看得开多了,每日都会对着送来的瓜果挑挑拣拣,一边跟闻人七分享它百年间听到的李家村八卦新闻。什么东边有个小伙看上了西村的寡妇非要拒绝了南边的巧媳妇娶寡妇,什么李二蛋子看着长得五大三粗其实是个妻管严媳妇一拍桌子就下跪,还有这村子里年龄最大的一头老黄牛早就快不行了就是因为三天两头吃它掉落的叶子才多活了那么几年…… 第十章 河神大人受伤了 上 “吃你的叶子还能长寿?”闻人七撸起袖子打算先去打一筐,备着等回了家给爹吃上一些还能不能治好他的咳疾。 小童像是看破了闻人七的想法,抱着比自己脑袋小不了多少的大水梨扑哧一声咬下一大口,边嚼边口齿不清的说:“侬不摇太鸡冻啦——” 闻人七夺过梨道:“咽下去再说话!” “你不要太鸡冻啦,”小童努力吞咽下去满口的汁水,“且不说凡人吃有没有用,我每年都掉那么多叶子,我自己都不知道哪片带着我的灵气多哪片带的少,那老黄牛纯属巧合,吃的多了就延年益寿——好啦好啦,你不要瞪我,我承认好不好,就是那黄牛气数未尽,正巧又吃了我掉落的叶子,所以本应该苟延残喘的最后几年反而精神十足,都要赶上新生的牛犊子了。” “不过……”小童对着闻人七高举在头顶的水梨流着口水,“你和大人的关系那么好,为什么不向他求个延年益寿的方子呢?” “因为……因为……”闻人七声音越来越低,她倒是想求,只是河神大人本就救了她多次,她怎么好无功受禄呢?还是等帮河神大人杀死了妖怪再说吧。 “总之这是我和河神大人之间的事情,你管不到。”闻人七咬一口水梨,嗯,不错,挺甜的。 那梨本是小童从供上来的水果中挑出的最大汁水最多的,这下被闻人七抢走,正满心不高兴呢,忽然感觉到它布在李家村外的结界微微波动了一下。 蛇妖已除,小童便撤去了结界中的障眼法,只留了结界随时防备着有外人进村。 这波动极为弱小,应该只是个普通的凡人,或者是两个。这李家村位于深山,多少年才有一个林英坠崖到此,这几天怎么老是来外人。小童心里泛着嘀咕,也不再跟闻人七抢水果,打算先出去看看来者是谁再说。 见精灵头也不回的离开,以为小童生气了的闻人七赶忙追上去,将漂浮在半空的小童一把抓住:“为了一个梨你不至于吧,你就这样出去真的好吗?除了村长可没人知道你的存在,你想自曝身份吗?” 这是精灵小童与李家村村长的约定,村长不可将梧桐树修炼成精的事情传播出去,它担心日后会因此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感觉到有人进了李家村……”小童有些困惑的开口,“但是,很奇怪……” “怎么了?”闻人七刚问出口便看到不远处有背着背篓的村民朝这边走来,将小童往身后一藏,先与村民打起了招呼。 “李老伯,这是要回家起灶了么?” “上仙好啊,我从林子里采了些野菜,今晚要摊野菜盒子,上仙一定要来尝尝啊!” 小童扒着闻人七的胳膊,狠狠的一口咬上去。 闻人七额前蹦起一个十字花。 “啊……好啊好啊,一定去一定去!” 没想到闻人七能够答应,本以为听错了的老汉一连听到几个一定去后万分欣喜,赶忙表示要抓紧回家喊老婆娘准备。 闻人七笑眯眯的目送着李老伯离开,见四周再无人影,拿出被小童紧紧咬住的胳膊,疼得直跺脚。 “疼疼疼!快松开!” 抓住小童的两个长耳朵就往下拽。 小童却死不松开,直把闻人七的胳膊咬出两个大牙印子才松开了嘴巴。 “你发什么邪风啊?”闻人七往伤口上吹着气,可怜她白藕段儿似的胳膊粉嫩的肉啊…… 小童威风的亮了亮小虎牙,说道:“村子里来了外人,正朝着这边过来。” 外人?闻人七警惕起来。 “你不用这么紧张啦。”小童朝闻人七摆摆手,示意她无需太在意,“应该是普通的路人,带着一两点灵气,就算是妖物也不是我的对手。” 正说着,只见远远的村长李山急慌慌的跑过来。 “小七姑娘!不好啦小七姑娘!” 闻人七迎上去,问道:“村长,发生什么事情了?” 李山拍拍胸脯顺口气,火急火燎的说道:“林英回来了!他、他、他……” “哎呀你结巴个什么,林英那蠢蛋又咋啦?”小童不耐烦的打断李山的话,闻人七把小童从肩头扯下,捂住它的嘴不要它插言。 被小童一骂,李山反倒气顺了。 “林英回来了,他还背着上仙大人!” “背着?”闻人七困惑的问。 “对,就是背着。”李山扯着闻人七就往外走,“你快跟我过去吧小七姑娘,上仙大人浑身都是血,大夫说他快不行了!” 晴天霹雳! 闻人七脑中如同冷水浇下,瞬间一片空白。她掰开李山粗糙的手,也不听小童劝她冷静的呼声,头也不回的大步朝着李老大夫家的方向跑去! 由于在同一个村子,李老大夫家离村长家不是很远,但也绕了好几个弯,闻人七顾不得沿路走,东一脚西一脚的踩进菜地,跟着正在菜地忙碌的村民一句道歉,话音未落人已飞快穿过。 等她到了李老大夫家时,不大的院子里已经挤满了好奇围观的人。 林英一脸漠然的持剑守在门口,拒绝任何人进屋探视。 “林英大哥!”闻人七挤开人群,快步走到林英跟前,“河神大人呢?” 河神大人?林英微一皱眉,知道闻人七一定是指洛白,并未过多询问关于称呼的问题,侧身让开。 “在里面。” 闻人七一路疾奔,连喘口气都顾不得就进了屋子,一眼就看到了正平躺在床\上的河神大人。 “河……神……大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人七喃喃低语的跪倒在床前,将洛白沾满血渍和污泥的手捧起,紧紧贴在脸前。 洛白原本的青白色长衫已经皱作一团,长袖腰侧及下摆都被扯成了条絮状,胸前染着暗红的斑斑血迹,一路蔓延至左腿根部,唇角的血已经干涸,只有颈部的伤口像是新的,结了新的血痂。 李老大夫虽年事已高,但也未曾走出这小小村子,给人看病也都是些小病小灾,唯一一次救了重伤的林英还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凑巧了,更不用说让他给神仙看病。林英把洛白往床\上一放,老大夫就连连摆手,言道看不了看不了。 林英长剑一横,一脸冷漠大有救不活就要大夫拿命陪葬的架势。李老大夫一看这如何是好,赶紧派人去请村长,村长这才又喊来了闻人七。 “我……咳咳……真救不了……” 李老大夫拄着拐杖颤巍巍的站在一旁,再次强调自己只是个山野大夫,救不了神仙。 闻人七努力朝老大夫挤出一个笑脸,皮笑肉不笑的极为难看:“没关系,李老,我们有人能救。” 说罢,将洛白的手轻轻放回床侧,站起身走到屋门口。 “林英大哥,麻烦你了。” 林英微微点头,怀抱长剑靠在门前,扫一眼围在院子里窃窃私语的村民,冷声道:“看什么看,都滚回去!” 本还有年轻人感觉认识林英想上前凑个热闹,被林英冷眼一瞪莫名一身寒气,都不敢再近身。 这时怀中揣着鼓鼓囊囊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村长也赶了过来,李山挥着手没好气的赶着看热闹的村民:“都回去干活!回去回去!” 围在院子的村民这才你推我攘的陆陆续续离开。 闻人七瞧见李山,立即迎上来,将小童从李山怀中扒拉出来,顾不得解释什么就带着小童进了屋。 李山也想进去,林英长腿一迈,将他阻在了门外。 见眼前的年青人面无表情,与往常那个开朗洒脱的林英形同两人,知道林英为何如此的李山讪笑两声,蹲到了院子的一处篱笆下。 小童被闻人七风似的带到了床前,它只瞧了洛白一眼便大惊失色,惊呼道:“怎么会这样!” 第十章 河神大人受伤了 中 神在成神之时,都会天降神格,这神格就是神的本体,而神魄则是基于神格的力量凝成的核心所在,若想弑神,先毁其魄再夺其格,神魄一毁,就代表着这神已经丧失了作为神灵应所具有的力量,同凡人再无差别。 然而,洛白的神魄毁了。 闻人七失神落魄的坐在临时在李老大夫院子里搭建的小棚子里,双眸无色,一杯茶捧在手中早无了热气,也未曾喝一口。 小童的话还回荡在她的耳畔,一遍遍重复的告诉着她河神大人的伤情到底有多严重,严重到它拼尽全力,也无法挽回那已碎裂的神魄。 夜色已降,李老的房门依然紧闭。白天里李山便已将李老大夫请走,小童则正在用仙灵之力努力去修复洛白身上的伤,并嘱咐闻人七不可让外人打扰。 这门一关,就是好几个时辰,期间李山曾送来饭食,闻人七并未动筷,林英倒是满不在乎的吃了不少,吃完将碗筷一收拾,要李山全数带回。 起初李山还想给闻人七留下些,但被林英冷眼一横,话也不敢多说,将剩饭全都搜进了篮子,悻悻离开。 云淡霜天,弯月如勾。 到底是入秋了,天色一暗便起了风,待到深夜时,更是有几分要下霜的意思,寒意一阵阵袭来。 衣衫单薄的闻人七像是察觉不到寒冷一样,怔怔的坐在棚子里,双目紧紧的盯着倒映着烛火昏暗光芒的窗格。 林英坐到了闻人七身旁,递上一个冷硬的馒头。 “你和他,到底是什么人?” 闻人七收回目光,张张口像是要回答林英的问题,她犹豫了一下,又闭上,最终还是没有说一句话。 “你不是他的表妹,是吗?”林英又问。 闻人七闭上眼睛,点点头。 “那我懂了。”林英突然说道。 闻人七困惑的看向林英,不明白他懂了什么。 林英轻笑一声,道:“你是不是有在想,若是他真的不在了,你要该怎么办?” “不可能的!河神大人吉人定有天相!你不要乱说!”闻人七霍然站起,瞪着林英大声道。 “你莫要激动,你只回答我的问题。”林英将闻人七按回座位,他指指闻人七的心口,“这里是不是像是要撕裂一样?” 闻人七捂住胸口,摇摇头,这心仿佛就要跟着河神大人一起去了,哪里还能感觉到的痛呢?可林英刚才那么一问,这心果然好似被四分五裂一般,痛得无法忍受。 “你可知,我得知素素死讯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林英蓦然问道。 闻人七默不作声,她哪里还有心想这个,林英接着自言自语:“我自幼便家破人亡,一生只为报仇而活,是素素让我知道何为人间情爱。可当我报仇归来,他们却告诉我素素不在了,她不是没有等我,也不是没有嫁给他人,而是永远的离开了我……你知道心空了是什么感觉吗?那种痛比仇人用刀子一寸寸割下你的肉砸碎你的骨还要难以承受。可我却奇迹般的撑了过来,因为我要去找吞了素素的妖蛇报仇。” “你……想对河神大人怎样?”听出林英话外之意,闻人七紧张起来,李素素变作蛇妖死在她与河神大人手下已成不争的事实,难道说林英打算趁河神大人受伤动手? “你别害怕,我不过说说,你的河神大人可是我救回来的,我若想对他动手,早就动了。” “素素姑娘一事,我很抱歉。”闻人七握紧的拳头微微一松,对于李素素与林英的事情,她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语气不知不觉软化下来,“河神大人作为神明,除妖本是他分内之事,你若心怀恨意,尽管冲我来就好,不要伤害河神大人……” 林英笑了,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他的心中蓦然腾起一种报复性的快.感:“我与素素,一人一妖,此生无缘,人道是人妖殊途。你与那个神,可不是要遭天罚?说不定,这次他就是被天雷劈裂了神魄,这老天要夺去他的神位!” 闻人七茫然的看着林英,不懂他在说什么。 “怎么,你还没感觉到吗?”林英嘴角的笑意越发的浓,“你爱上了那个神仙。” “……” 闻人七脑中嗡得一响,馒头掉落在地上。 紧闭的房门从里侧推开,小童虚弱的出现在了二人的视线中。 来不及去消化林英话中意思的闻人七赶忙跑过去,捧起小童,抚摸着它的长耳,紧张的问:“河神大人怎么样了?” “我尽力了……”小童面色苍白的低喃,长耳耷拉下来,两腿一蹬,昏迷了过去。 “小童!小童!” 怀中抱着小童,闻人七疾步跑到床前,只见洛白已经换下了满是污垢的长衫,双目紧闭,面容憔悴,但身上的伤痕已经如数尽消。闻人七忙卷起洛白的衣袖,又扒开了他的外衫,确定所有伤口都已消失,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稍稍放下。 跟着进来的林英见状冷哼一声:“别放心的太早,能不能醒来还是个问题。” “不许你乱说!” 闻人七杏眸怒瞪,情绪激烈的反驳,她顾不得放下怀中的精灵,推搡着将林英赶出门外。林英似乎还想说什么,被两扇门一挡,碰了一鼻子灰,话只好咽了下去。 闻人七走到床侧,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小童的长耳,看着面色如薄纸般苍白的几乎透明的河神大人,心如乱麻。 林英说的并没有错,小童只一句尽力了便昏厥过去,也不知那受损的神魄有没有修复好,还是只是消弭了外伤,能否好起来还是要看天意。闻人七咬着下唇坐在床畔,一直乐天开朗的她心中竟然腾起一股绝望,那是她从不曾有过的感觉,连父亲病重之时她都未曾如此消极。父亲的病,有大夫,有时不时进山打猎的猎人送来的野山参吊着,一日好过一日。可河神大人的病,她能找谁去看?那据说和人的魂魄一般重要的神魄,靠着她一个凡人如何能修复? 第一次,闻人七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也是第一次,她竟感觉到了无望与孤独。 如果河神大人不在了,她要怎么办?她欠下的那些恩情岂不是永远也还不完了? 探指,轻触着洛白冰凉的脸颊,那个平日里总是玩世不恭的人此时安静的躺在她的眼前,虽只与河神大人相处了几日,但已经从内心里认定洛白是一个好神仙的闻人七心揪痛着。在对付蛇妖的时候,河神大人三两下便将蛇妖收复,却对自己屡次三番的袭击不曾反击,还多次救自己于水火之中,是她闻人七这辈子最大的恩人。 ——怎么,你还没感觉吗?你爱上了那个神仙! 耳边里突然响起林英的话,闻人七捂住胸口,那里此刻正如受着千万重酷刑般疼痛。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说,她真的喜欢上了河神大人? 她怎么能,怎么能喜欢上河神大人呢?神都是用来膜拜的,她一个小小的凡人,怎能存有如此肮脏的心思? 闻人七缓缓垂下眼睑,浓黑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一如她那颗纠结万分的心。 上苍啊,求求你,救救河神大人吧…… 神情凄哀的少女跪在了床侧,她双手合十,低低的祈祷着。 若河神大人能安然醒来,她愿一生吃斋念佛,一心向善,再不作杀孽之事。 这一跪,便是一整夜。 微微开启的窗外,抱剑而立的林英也在屋外守了一夜。 这个刚刚失去了妻子的男子望着渐渐转白的天色,不带一丝情感的眸色映着微澜的霞光,似乎也像是被那满屋的哀伤感染的一般,轻轻叹了口气。 他的素素,是不是也曾彻夜未眠的照顾着陌不相识的自己呢? 往事不可追,不知该如何安抚的年华,同爱情一般,似乎依然停留在昨日。 第十章 河神大人受伤了 中 “你别过来!再过来小心我发功了!我真发功了!” …… 好吵……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闻人七是被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的,她活动了一下压了一夜的肩膀,一阵酸麻兹兹啦啦传来,不由得皱紧眉头。 下一秒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一般猛然起身,结果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床.上。 “河神大人……河神大人!” 连鞋都来不及穿,闻人七光着脚就往屋外跑,一推开屋门就被明亮的阳光刺痛了眼睛,不由得抬手遮挡。 “小七姑娘救命啊!” 有什么软乎乎的东西直扑而来,跳上闻人七的肩头躲在了她的脖子后面。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这就是按照你说的法子榨出的花蜜,味道怎么会是涩的,你再尝尝——” 闻人七一怔,抬起的手缓缓放下。 铺满了阳光的院子里,一个穿着粗布衣衫长发轻束脑后的,同河神大人一模一样的男子正捧着一个瓷碗愤愤然的朝着自己嚷着什么。 不相信的眨眨眼,眼前人并没有消失,闻人七欣喜万分拽过藏在自己身后的精灵就是一口猛亲,下一秒直接朝那人奔过去! 男子躲闪不及,被闻人七撞了一个满怀,手中的花蜜差一点洒了。 “哎哎哎你不能吃花蜜——”花蜜只有精灵才能尝出味道……下句话还未说出口,怀中的人已将头深深埋在了自己的胸膛,双臂紧紧环着自己的腰身,好像还发出了一声轻泣。 男子有些尴尬,虽然软玉在怀他也很开心就是了。 “那个……” “对不起……”闻人七猛地从男子怀中脱开,打断了男子的话,她捂住双眼不想让河神大人看到她狼狈的神态,“对不起河神大人我只是太开心了……幸好,幸好你没事……” 声音依然带着几分啜泣。 河神大人? 男子有些困惑,他朝着扒住门框时不时朝这边探脑的精灵做了个口型,然后指指自己,似乎在问这少女说的河神大人是不是就是自己。 精灵忙不迭的点点头。 “原来是河神啊……”男子似有些困恼的念叨着,“想不到我竟然只是个小小的河神,我还以为至少得是个上仙什么的……” “哎?”还在揉眼睛的闻人七疑惑的看了一眼河神大人,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啊……”男子见闻人七终于不再捂脸背着自己,考虑再三,斟酌了几番用词,终于开口,“很感谢你照顾了本神一夜,按理说本神应该赏赐给你点什么作为回报,但实在是不巧,本神身受重伤,法力全无——” 男子顿了顿,见少女一脸认真的看着自己,手握成拳放在唇角咳嗽几声轻轻嗓子,郑重道:“记忆全失,如果你不怕麻烦的话,最好先做一个自我介绍。” “……” 闻人七扭头一脸不肯相信的望向精灵小童。 耷拉着耳朵的精灵在闻人七火热的视线下慢慢移出门外。 “人家真的尽力啦……” 闻人七扭了自己胳膊几下,嘶,好痛,不是做梦。 她又缓缓转过头来看向正一脸讪笑着的河神大人。 “那个……请问我们是不是很熟?”河神大人一脸窘迫的看着闻人七,将手中的花蜜放到一旁的置物架上,他挠挠手臂,低声问道:“听梧桐精灵说本神是与你一起来到这个村子的,请问你知道本神以前是什么地方的河神?只是一方小神还是镇守一百万水土安宁的神灵?你是本神的信徒吗?” 一向说话威风凛凛对自己动不动武力相向的河神大人突然如此懂礼貌,闻人七觉得,老天这个玩笑开的有点大。 20 用精灵小童的话讲就是,它确实拼尽了全力尝试去修复洛白的神魄,只不过并未成功。它那点对于修复神魄来说微不足道的灵力也不知道是不是凑了巧,恰好唤醒了洛白的神识,只不过醒来的洛白不仅法力尽失,记忆也完全消失了。就连自己是个神仙的事情,都是小童告诉他的。 “所以,现在河神大人并未真正的清醒,醒着的只是他的一缕神识?”闻人七想起青葭村湖边那个“牺牲”了自己把她送到河神大人身边的神识二号。 “可以这么说。”小童点点头,它一直想不明白这些神仙闲着没事干嘛总爱变出好几个自己,不过现在看来,多分裂几下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那我们要怎么办才能彻底唤醒河神大人?”闻人七问。 小童摇摇头,道:“据我所知,神魄只有神器可修复,神器神器,顾名思义,就是神仙手里的宝物。天下之大,居于人世间的神仙千百万,但能持得神器的都居于九重天之上,别说一介凡人,就是普通的神仙,都没有。” 闻人七皱起眉心,难道就这样带着河神大人回青葭村? 不可以,河神大人救了她那么多次,她一定要想办法唤醒河神大人! 闻人七看向屋外,她下定决心要唤醒的河神大人正照着小童的吩咐追在蜂蝶之后采集花粉,只是已是入秋时节,百花凋零,蜜蜂蝴蝶一类也是偶有一两只才飞到院落附近,洛白有时跟着跟着就会跑远。 幸好林英守在院中,每当洛白不知不觉出了栅栏他便会挡在其身前。洛白被挡住去路也不生气,朝林英抱歉的笑笑便重新回到院子里。他有些局促,时不时抬头朝这边望望,想看看闻人七和小童说完话没有,见闻人七也正看着自己,嘴角绽开一抹笑容,衬得那张俊美的脸庞更加不可方物。 闻人七走过去,将洛白沾染在身上的尘土杂草拍打掉。 “河神大人……”闻人七接过河神大人手中的瓷碗,拉着他走到院中的木桌前坐下,“你叫洛白,是青葭村的河神,护佑着整个村子的村民。” 洛白低吟了几声自己的名字,认真的看着闻人七:“你也是来自青葭村吗?” 闻人七点点头。 洛白又问:“那青葭村离此地远不远,可是出了什么事情,本神为何会离开青葭村来到此地?” 闻人七略微思忖,将自己如何来追寻河神大人一事以及在李家村发生的种种皆如实告知洛白。 “这么说,你也不知本神为何受伤?”洛白苦恼的皱起眉心。 “河神大人,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修复神魄的!”闻人七坚决道。 “那你可有思绪?”洛白盯着眼前信誓旦旦的小信徒,又问。 这下换闻人七苦起脸了,她虽有心,但其实一点忙也帮不上。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急又气。 “下月十五,昆仑派召集众多修道门派开仙器大会,如果现在出发,应该还来得及。” 不知何时出现在二人身后的林英突然道。 “林英大哥,你是说真的?” 闻人七与洛白脸上皆露出欣喜的神色。 “虽然不知这个所谓的仙器大会和你口中的神器是否有关联,但我想,你不妨去试试,说不定还真能碰上一两个愿意帮助你们的神仙。” 林英点头,并应下会为他们带路一事。 当下,闻人七便决定要前往昆仑山,嘱咐洛白不要随意乱跑后直接去找村长。 洛白朝林英道谢:“谢谢,原来你是好人。” 在院外堵他去路那会凶神恶煞般的,他还道是遇到了夜叉,不敢招惹。 被发了好人卡的林英冷笑一声:“不必谢,我只是想看看你这个神仙与那个凡人在一起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本神和那个凡人?”洛白疑惑的看着林英,“你是说小七姑娘?” “怎么,闻人七没敢跟你说吗?”林英怀抱长剑,看着闻人七离开的背影冷声道,“你与她,可是恋人的关系。” 洛白愣在原地。 难道闻人七不是他所想的只是单纯的信徒?既是如此她为何不同自己实话实说? “你是不是在想,为何她不与你说实话?”林英看透洛白所想,“你即便是去当面问她,她也不会承认的,说不定还会极力否认。” “这是为何?”洛白好奇,方才不是他说自己与小七姑娘是恋人关系吗?既然如此闻人七为何要极力反对。 “看来你是一点也不记得了。”林英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因为你是神仙,她是凡人,神人相恋天道难存。” 洛白沉默一会儿,抬眼看着林英:“本神为何要相信你?小七姑娘说本神曾有恩于她,她才追寻至此,并非其它情谊。” “哈,我就道你会不信。”林英轻笑道,“什么样的恩情能让一个小姑娘抛家舍业千里迢迢追寻着你?你是神,而她只是个凡人,若想还恩只需做个忠诚的信徒日夜烧香祈拜即可,何需追你到此?” 对于林英的问题洛白确实回答不出来,一是闻人七确实未提自己与她到底有什么恩情事故,二是林英的分析并非没有道理,凡人祭祀神仙,仙人庇佑信徒,本就是因缘果报,确实不需要一个凡人为了报恩特别去做些什么。 “闻人七有没有告诉你,你在这李家村斩杀了一……一条蛇妖?”后半句话林英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样。 “有。”洛白点头,对于此事闻人七也并未细讲,只说他会留在这李家村就是因为发现有妖孽作祟伤人,才出手相助。 “那她可曾有提,你明明可以轻易杀死蛇妖,却偏偏要把她牵带进来,同你联手一同降服了蛇妖?”林英轻抚着挂在剑柄上的剑穗,垂着头看不出他的表情,“你若不信,可以去问梧桐精,它可是亲眼目睹了你们两个的那一场好戏。” 说罢,林英抱剑离开。 第十章 河神大人受伤了 下 洛白心有困惑,他虽失忆,但天道在身,依然记得自己是个神明,只是不知从何而来又要往何处去。林英所说此事,对于他这个神仙来讲,哪怕只是小小河神,也是天大的惊骇。仙书中记载,自盘古开天辟地,因思凡而酿成的仙界惨剧枚不胜举,若这事是真的,他就要好好琢磨一下了。 他正想着,梧桐精灵抱着一个苹果晃悠悠的飞过来。 “大人你要吃苹果吗?” 洛白摇头,想起林英方才说斩妖一事这精灵亲眼目睹,不由得问道:“小童,本神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大人尽管问。”小童咯吱咯吱的咬着苹果。 “李家村的蛇妖,可是本神与小七姑娘联手降服?” “是啊。”小童点头,长耳跟着上下晃动,“小七与大人的关系可亲密了。” “有多亲密?”洛白皱起眉头。 “嗯,我只知道大人你在离开李家村前,曾留下三道水剑给小七。”小童从洛白一侧飞到另一侧,煞有其事的说道,“那水剑好生厉害,就烙印在小七的手背之上。不过不是小人多话,这李家村就只有一条蛇妖还是未曾食过血腥的,已经被你二人降服,留下那三柄水剑,大人也过于谨慎了。” 小童这话本意只是想委婉表达,自己虽然还是个未修炼成功的精灵,但保护李家村一事做的还是非常尽责的,就更不用提维护上仙大人的好友了。但它这么一说,无意中就坐实了林英的说法,至少能够说明,洛白未失忆前十分重视闻人七的安危。 失忆后的河神大人听后陷入了沉思,难不成,他真的与这凡人相恋了? 再联想闻人七照顾自己整整一夜,他醒来时她就拉着自己的手趴伏在床边,动作十分亲密,还有看见他醒来后的投怀送抱——洛白越想越觉得,林英说的是真的。 “想不到啊……”洛白低语,“原来本神虽为小小河神,却敢违逆天道……” “什么?”连果核都吞进肚里的小童没听清洛白的话。 “没什么。”从一开始就跑偏了的,失忆的河神大人打心底开始崇拜曾经的自己,并在这刻下定决心,要遵循曾经自己的心愿,继续与天道斗上一斗。只是要如何才能让那小七姑娘也敢于冒天道之不讳承认与自己的关系,却是要好好想上一想了。 从天柱脚下诞生修炼,化形一刻就直撞天宇的神龙大人,即便失去了曾有的记忆,这隐匿在天性里的离经叛道却是一分也未曾更改啊。 上仙要离开李家村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村子,闻人七还在屋子里收拾包裹,院子里就已经挤满了拿着瓜果蔬菜点心前来送行的村民。 闻人七背起行囊,朝前来送行的村民拱拱手。 “谢谢大家这几天的照顾,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必须离开。” 村长李山也帮着闻人七疏散开人群。 “上仙肯定会回来看我们的,大家不要舍不得,让让啊让让。” 见闻人七去意已决,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叹息,大家争跃着要把带来的瓜果点心塞给闻人七和洛白,尽管闻人七再三推迟,不一会儿怀中还是塞满了食物。 两人各怀抱着一堆、洛白脖子里还挂着几串的食物被村民簇拥着来到村口,林英早已一身便装在村口等待,见到两人还在与村民依依惜别,冷笑一声,抬脚便走。 “林英大哥,你等等!等等我们!” 心想着一定要跟上带路人不然在这大山坳里肯定会迷路的闻人七将怀中食物往村长双手里一塞,拉着不知为何一直魂不守舍一副怔愣表情的河神大人就赶了上去。 “上仙一定要常记得回来看看啊!” 村民们摆手朝闻人七告别。 “一定会的!” 受到村民的热情感染,闻人七心中还真有几分不舍得。 如果青葭村的民风也这么朴实就好了,她心想。 林英的脚程比起常人来要快上许多,毕竟是练武之人,即便闻人七幼时习得些拳脚功夫,也常在山野间活动,但也是紧赶慢赶才能不落下多远,有时候只能循着快要消失在路尽头的身影狂奔,幸好的是,每每当她以为跟丢了,林英却总有在不远处的转弯或岔路口处歇脚等待。 闻人七是赶得气喘吁吁,河神大人却轻松的很。 洛白毕竟是仙身,即使法力全失比起凡人来也不知强多少倍,只是他的思维还一直停留在要如何让闻人七承认与自己的关系上,一路都是被闻人七牵着前行,脚下踉踉跄跄,几次差些摔倒。 “河神大人……我们歇歇再走吧。”终于追不动了,知道林英肯定会在前面等待,闻人七喘口气,要停下来休息一下。 洛白似乎才刚刚回过神来,他怔怔地看着闻人七,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话。 “本神……我会对你好的。” “哈?” 闻人七有些莫名其妙。 想了一路终于想明白,洛白决定要用实际行动去打动闻人七,要她不再顾忌天道伦理,甘愿跟在自己身边,相信自己可以护她一生。 但有一点他需要跟闻人七解释清楚。 “我以前是不是很厉害?” “当然,河神大人还救过我的命呢!”而且不止一次,闻人七激动的答道。 原来他于她是救命之恩,那就更没错了,救命之恩难以为报故以身相许的故事,他好像曾在仙书中读到过。 看样子眼前的少女十分崇拜未曾失忆的自己,洛白有些为难的说:“但是我现在法力全失,有可能,此生都不会再恢复,你还会……还会像以前那般待我么?” “当……”然,原本想立即回答的闻人七心虚的想起自己曾经对河神大人做过的事情,不由得刹住话头。 她这一顿不要紧,洛白却以为她还是在意,不由得心中有些懊恼,心说自己何苦问这种问题,若是自己修复不了神魄,莫说一生一世的许诺,怕是不久就会魂飞魄散,又怎能让人家姑娘守自己一辈子? 这样想着,洛白眸光不由得像沾染了一层尘埃般暗淡下去。 闻人七这时却说:“河神大人……我以前做过许多错事,我发誓日后绝对不会再对你发脾气!虽然你记不得了,我还是要向你道歉。” 洛白眸子亮了亮。 “这么说,你不会嫌弃我了?” “嫌弃?”怎么会!河神大人怎么会这么想!闻人七连忙摇头否认,“河神大人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便是倾上性命也难以报答,怎会嫌弃河神大人。河神大人不嫌我拖后腿,肯看得上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既是如此,你也不要再唤我河神大人了。”洛白唇角弯起,对着闻人七露出淡淡的笑意。 “那要叫什么?”闻人七好奇。 “我见旁人都唤你小七姑娘,我嘛,自然要特别一点。”洛白歪头思忖,眼珠转了转,脑中灵光一闪,“从今往后,我称你七七,你称我……你就称我名字吧。” “那怎么行?”直呼河神大人的名讳岂不是大逆不道,闻人不肯。 “那你从前唤我什么?”洛白问。 “河神大人。”闻人七诚实回答。 洛白皱起眉心,心说未失忆的自己是不是太过严苛,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现在既然发现了过去的不当之处就要改正才对。 “此行前往昆仑山,路途遥远,不知还会发生什么际遇,‘河神大人’叫起来实在不方便,你若愿意便称我为‘洛大哥’可好?”洛白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闻人七称那林英也作大哥,这么一来岂不是降低了身份。 闻人七却十分高兴,因自己与河神大人又走近了一分而欣喜若狂,她连忙点头答应,欢欢喜喜的叫了一声“洛大哥”。 洛白应着,心想叫就叫了吧,总比直呼名讳或叫河神大人好。 “还有一事。”解决了称呼的问题,就该下一个了,洛白言道。 “还有什么?” 洛白指指身后,低声道:“有人一直跟着我们。” “谁?” 闻人七一手握住腰间匕首,转身警惕看着来时的道路。 洛白趁她转身之际,顺手牵羊将挎在闻人七肩上的包袱顺到自己手上。 “梧桐树精灵。” 洛白说着往身后一指,只见不远处的草丛里一阵簌簌作响,一对长耳朵冒出草丛,又被一双小手掰下去。 “……” 闻人七本就纳闷,送别的时候怎么没看到小童,敢情这家伙一直跟在后面。 “小童!出来吧!”闻人七大喊。 草丛里安静里的片刻,先是慢慢探出一双长耳,随后小童慢吞吞的走出来,一施法,飘到了半空,晃悠悠的朝着二人飞过来。 “你们、你们不要误会!本精灵才不是舍不得你们!”小童叉着腰,气势颇得闻人七真传,“我只是怕你们出事,多送你们几步!” 闻人七笑了,眼睛微微弯起,她点点头:“我知道。” “你你你你知道个什么!”小童有些结结巴巴的反驳,“我不能离开本体太远,就,就只能送你们到这儿了……”说到最后,声音不由自主的低了下去。 闻人七将小童拥进怀里,脸蹭了蹭它软软的长耳。 “谢谢你,小童……” 感觉到自己的脸贴到了闻人七软绵绵的胸前,小童的脸嘭得一下涨得通红,它咽口唾沫,正想着要不要提醒闻人七不要见人就抱,至少要分一分公母,洛白插言道:“七七,再不走,怕是就追不上林英了。” “嗯,小童,你要好好保重。”闻人七揉揉小童的长耳,在它额前落下轻柔一吻,“我们会回来看你的。” “好啊……好啊……” 被闻人七一吻亲晕了头满眼都是红心的小童晃晃悠悠的飘着,闻人七说什么它应什么。 洛白无奈,牵起闻人七的手,示意她必须要走了。 闻人七这才朝着小童挥舞着手臂告别。 “再见~~~” 小童闪烁着大大的眼睛也朝二人离去的方向使劲挥着短短的小手。 就在这时,洛白忽然转头朝它瞥了一眼。 小童只觉一阵寒意自后背炸起,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它刚刚好像看到大人冲自己狠狠地瞪了一眼……错觉吧……哈……肯定是错觉…… 但是直觉告诉小童如果它再不消失下场可能会很惨,小童不敢再目视两人离开,匆匆消失在原地。。 “河神大人?”闻人七忽然喊了一声洛白。 “嗯?”洛白低头看着闻人七,眸中戾色瞬间消失,“你唤我什么?” “洛……洛大哥……”闻人七略带不好意思的开口,脸微微一红。 “在呢,什么事。”洛白舒心的应道。 终于发现自己的包袱也跑到了河神大人身上的闻人七,指指他挂满了全身的各种水果、干果与食物:“你不觉得很重吗?” “不觉得。”洛白紧紧身上的包袱,他从挂在脖子里的枣串上摘下一颗干枣递给闻人七,“七七吃枣吗?” 闻人七接过干枣,放到嘴中轻轻一咬,只觉酥脆香甜,好吃得不得了。 “好吃吗?”洛白温柔的问。 闻人七点点头。 洛白笑笑,将干枣串从脖子里拿下,放到闻人七手中,轻声道:“你不说,我不觉得,你一说,我现在觉得有些重了,这些枣,你帮我解决掉吧。” “只解决这个不够呢。”闻人七抬脚从洛白脖子里又摘下几串食物,套到自己身上,“这下好了,洛大哥,你吃不吃果脯?” 说着将一块果肉干递到洛白身前。 洛白并未接过,而是弯腰直接拿嘴衔起果脯。闻人七的指尖碰触到洛白的柔软的唇瓣,不由得脸一热,连忙收回手,握在砰砰直跳的胸口。 “七七。” “什么?”闻人七不敢再看洛白,怎么办,她这次真的要栽了,不管是失忆的河神大人还是未失忆的河神大人,她好像都爱上了。 “我们比一比,看谁先追上林英好不好?”洛白提议。 “嗯……”脸还透着红晕的闻人七歪头思考了一下,问道,“输了要怎样,赢了又要怎样?” “输的人就负责背所有的包袱行李和食物,怎么样?” 看着笑眯了眼睛的河神大人,闻人七在心底无奈叹口气,虽然现在的河神大人温柔得让人窒息,甚至想要沉溺进去,但是这明显我放心我会放水一定不会赢的暗示,她还是能看得懂得,她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 “好啊。” 但是只要河神大人开心就好,闻人七心想。 “预备——跑!” 一声令下,闻人七如箭般射出,冲到了最前面,洛白随在闻人七身后一两米的距离跟着小跑,所以他并未看到闻人七眼中刹那间流露出的落寞。 现在的洛大哥如此的好,如此让人留恋,可他始终不是真正的河神大人。他只是河神大人的一缕神识,同那青葭村静水湖岸边的幻影一样,早晚都会消失。并非她存有私心,片刻的温存总是会给人一生如此的错觉,洛大哥早晚会变回河神大人,就像花开便会花落,她不能也不该再沉迷下去。 只是在这长路漫漫的一生,即使洛大哥只能陪她一程,她也甘愿飞蛾扑火。 走在最前面的林英回首望了望,见还看不到闻人七的身影,不由得抚了抚额。 他总觉得,这趟昆仑之行会因为身后的这一仙一人变得十分让人腻烦,至少,不会让他感到愉快就是了。 也不知那失去记忆法力尽无的河神有没有相信他所说的话,原本,他是打算趁其不备一刀了解洛白,为爱妻报仇。但是,在看到闻人七冲出屋门投入洛白怀中的那一刻,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不管洛白的真实想法是什么,闻人七对洛白这个神仙有意是绝对的,既然如此,他不妨做把推手,也好成人之美。 既然人妖相恋注定是苦果难尝,那他到要看看,神仙与凡人凑成一对,又会有个什么下场! 第十一章 赶路 上 闻人不予托着腮数手指,计算着自家长姐离开的时日。 已经小半个月了,不知道姐姐有没有找到河神大人,也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更不知道姐姐离开前对村长家的大公子说过什么,闻人七离开的当天夜里,何青石就带着家仆携着床被搬到了他们家来住,还安排了人每天晚上负责守夜,好似把他们家当成了青葭村要地般守护。 “唉……”年仅十岁的闻人不予叹气,他倒不是烦恼何青石住进自己家,而是何青石这么一住,他原本就被父亲安排及满的学业上又加了一门不得不学的课程——习武。 每天早晨的起床从被长姐喂鸡敲窗喊起变成了日头还未升起就被何青石拽下床,两腿一屈就开始扎马步,一边扎马步一边还要背诵昨日学过的诗书。背错一句就会被抽一板子脊背,不出一周闻人不予背上就已经伤痕累累,更过分的是父亲对此充耳不闻,还嘱咐何青石要代他好好管教自己,丝毫没有把他故意漏出给父亲看的伤看在眼里。 闻人不予开始觉得,自己不是父亲亲生的孩儿了。 可怜闻人不予被何青石训得都开始怀疑人生了,还是要天天按时起床练武背书。俗话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更何况闻人不予正处于调皮的年纪,他家长姐平日里管教他是应该的,但他一个外人鸠占鹊巢整天耀武扬威的算什么? 闻人不予这样想着,把手中的书本一摔,决定不读了。 以前闻人七在家的时候隔山岔五的就要进山打野味,家里的饭食不能说顿顿鸡鸭鱼肉但也是荤素搭配,从来不像现在这样天天都是粗茶淡饭。当然,闻人不予并不是嫌弃郝芳芳做的饭难吃,只是和闻人七比起来确实有天壤之别。 他家长姐的手艺,可是在全村数得着的。 拿起闻人七给他做的短弓,闻人不予小心推开一条窗户缝,见何青石正在院子里跟仆人交代着什么,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便轻手轻脚的退到侧窗边,打开窗户,抬脚翻了出去。落地时不小心碰到了架在窗外的晒着谷物的簸箕,闻人不予快速闪到墙后,像是在做什么坏事一样心扑通扑通直跳。 所幸的是何青石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依然在和仆人交谈着。 闻人不予跟自己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蹑手蹑脚的顺着陡坡滑了下去,隐进了山林之中。 气喘吁吁一路小跑,离家越远闻人不予越是兴奋,他从未做过如此有违规矩之事,此刻脑海里全是何青石发现自己不见了勃然大怒的表情,好似何青石越生气他便越开心。 挎着弓箭,闻人不予一脚踢起块石头,石头一路翻滚进草丛中,惊起一只正在吃草的白兔,那白兔受惊跳起,快速逃跑。 闻人不予瞧见猎物哪肯放手,追着兔子往林子中越跑越远,跑着跑着脚下的路不知何时已经消失,等闻人不予发现时人已处在深林中。 天空被枝繁叶茂的树林遮蔽,四周偶有飞鸟的惊鸣,跟丢猎物的闻人不予瞧着昏暗的四周,逃出家的激动心情稍稍平复。他仔细观察着周围,脚踩在落满了枯叶的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心中不断回想着闻人七闲聊时提到的打猎时应该注意的事情,想来想去也没能想起来,如果在林子里迷路了应该怎么办。 情况不太妙啊,闻人不予心想。 他又朝前走了大概百十米的距离,见越往里走林子越安静,只能听见风吹树叶簌簌作响的声音,不由得有点慌神。 还是往回走走看吧,没打到猎物事小,走丢了事大——父亲一定会担心的。 这样想着闻人不予决定原路返回,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细微的说话声。 “大哥,要我说一把火烧了村子干净,干嘛非得日夜守在这里……” 烧村子?闻人不予寻着说话声望去,隐隐约约好似看到有人影在动。他小心翼翼的朝着人影的方向挪动,脚下突然踩到一根枯枝——咔嚓! “谁在那边!” 被发现了!闻人不予心叫不好,还没来得及撒腿就跑,只听耳边一阵风声呼啸,再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站在一棵大树之上,密密麻麻的枝叶正好将他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别动。”一只大手紧紧揽着闻人不予,救人的男子在他耳侧低语。 闻人不予双手捂住嘴巴点点头。 男子挑开遮挡着视线的枝叶,只见方才闻人不予踩到树枝的地方聚集了两三个黑衣壮汉。 “大哥,什么都没有,你别一惊一乍的!” “你懂个屁!”身材最为魁梧的汉子一巴掌拍在手下脑袋上,“大公子既然嘱咐了要活的,就说明咱们不能滥杀无辜!一把火烧了村子,你想的倒是简单!” “咱们都已经守在这破村子三个多月了,派出的人手没一个活着回来,大哥,我觉得咱们的这次目标不简单啊!” “哼,你当就咱们一伙人在这儿守着么?二公子的人估计也到了,说不定上一次就是他们下的黑手!” “大哥,那咋整啊,就这么在这儿守着?” “你急什么,以不变应万变,这里是下山的必经之路,等二公子的人出手,咱们给他来个守株待兔!” “还是大哥聪明!” “哈哈哈哈哈哈那是自然!” “……” 树下的汉子边交谈边离开,待人走远,男子这才携着闻人不予脚下一蹬,跃至距离两三米远的另外一棵大树上,闻人不予就这么被男子搂着三跳两跳,再抬眼时发现村子已在眼前。 难道这就是轻功? 闻人不予兴奋了,满眼都是崇拜的看着一身黑衣脸带面具的男子。 “好厉害!你教我好不好!” 男子揉揉不予的脑袋,微微点头。 “太好了!我叫闻人不予,你叫什么?” “辰。”男子声音低沉的答道。 “辰?”好奇怪的名字,闻人不予瞅着一身黑一点也不白的男子,疑惑的问道,“刚才那群坏人是要来我们村子做坏事吗?” “是。” “那我要赶快去通知青石大哥!”闻人不予撒腿就跑,被黑衣男子拽了回来。 “不可以说。” “那他们真的要放火烧村子怎么办?”闻人不予睁大眼睛。 只见黑衣男子摇摇头:“他们不会放火烧村的。” “你怎么知道?”闻人不予沉思一下,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搞清楚黑衣人的身份,万一他也是坏蛋怎么办?心里这里想着不予稍稍后退几步,“你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 “日后你自然会知道。”黑衣人没有回答,他站直身体,居高临下的看着闻人不予,“回去吧,好好照顾你爹,以后不要再一个人乱跑。” “那你什么时候开始教我轻功?”心中惦念着轻功的闻人不予拉住黑衣人的下摆。 “等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黑衣人轻笑一声,应道。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再见面?”对于学轻功一时十分积极的闻人不予也顾不得眼前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了。 “很快。”黑衣人还想再说什么,村口出现一个人影还在大声喊着闻人不予的名字,估计是何青石发现闻人家小公子不见了。 他止了口,朝着村口一伸手,闻人不予顺势望去,再回首时,身侧已经没了人。 “不予!” 村口的人发现了闻人不予,急速跑过来,拉住不予的胳膊就往村中走。 “你怎么一声不吭的就跑出来啦,可把你爹急死了!” “哦。” 没有和黑衣人告别的闻人不予心情有点低落,他时不时回首张望,想从空荡荡的村口发现点黑衣人的蛛丝马迹。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黑衣人这才从一旁的林子里现身。 他摘掉了面具,剑眉星目,面冠如玉。 一道身影自林子中闪现,半跪在黑衣人脚下。 “公子,那些喽啰已经处理掉了。” “很好,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们守好村子,没我的命令,切记不可自作主张!” “是,属下明白!” 黑衣人又朝青葭村的方向望了望,眉宇间带着一丝丝浓郁的哀愁,似乎在担心着什么,但很快又变得面无表情。末了,他再次戴上面具,与下属一起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寒秋临近,风雨欲来,飞鸟惊起。 青葭村的未来终于绞进了命运的齿轮,丝丝缕缕缠绕着数不尽的过往恩爱情仇。 此为后话。 此时此刻,我们的女主闻人七并不知道自家小弟激活了密林奇遇,正牵着失忆的河神大人努力跟上林英大侠的步伐,可怜她这一路风餐露宿小跑又快步,跟有着尾随癖好的怪人一样,一旦看不见林英的身影就急火上头恨不得插上翅膀赶上去。 三人紧赶慢赶,终于在翻过又一座山头后,瞧见了山霭之下隐约可见的城镇。 林英介绍,出了山再行半日,就可抵达第一座城镇乌桥镇。他们在乌桥镇并不会多呆,最多休憩一日用以采办冬衣,因为昆仑山远在百里之外,为赶脚程剩下的时间里不会再在任何城镇停留。而越靠近昆仑山脉气候越寒冷,尤其时至初秋,约莫抵达昆仑山时已是霜降,昆仑山常年白雪皑皑,若不提前准备御寒之物,只怕人还未到先已病在途中。 “我们就不能到昆仑山附近的城镇再采办吗?”背了一路行李的洛白问。 他倒不是怕累,这一路翻山越岭餐风饮露,最得意的便是洛白了。他自己寻思,约莫是天地灵气造就的仙身,最喜爱的就是钟灵毓秀山渊之精,越是至深山精神越是丰沛,反到是近了人烟之处,才体觉困顿之意,有了想休息的念头。 第十一章 赶路 下 只是指望话少言寡的林英大侠来为洛白解释,那肯定是行不通的,于是闻人七接过话茬。 “物以稀为贵。” 洛白忽闪着眸子看着她,依然是一脸不解。 “按照林英大哥的说法,昆仑山每隔十年就会举办一次仙器盛会,此为历代传下来的,从不更改。许多人和洛大哥你一样,为图途中省力,都是临近昆仑山时才开始采办冬衣。”见洛白听得认真,闻人七耐心解释,“若洛大哥你是昆仑山下的农户,当会如何?” 洛白簇起眉尖想了一下:“我会备足御寒之物,好卖给来参加仙器大会的人。” “如此一来市价必定哄抬高涨。”闻人七笑笑,她虽久居深山,但父亲患病幼弟尚小,家中一切事物都由她打理,每日都要精打细算,自然对金钱敏感不已,“若我想的不错,昆仑派的仙器大会应该也不是说参加就能参加的,届时肯定也有不少意图参加但被拒在外的侠士守候在山下,寻机登山。是不是?林英大哥。” 林英冷哼一声,对闻人七所言算作回答。 洛白恍然大悟,心想凡尘之中的事情果然有意思,但闻人七这么一说,他又有一个问题冒了出来:“那我们到了昆仑山,算是贵客还是寻机登山的侠士?” 这下闻人七也不知道了,她自己估摸是后者居多,但不知林英有何后招,只好跟着洛白一起冲着林英眨眼睛。 林英大侠早就对二人的卖萌招数免疫,这一路闻人七与洛白用无辜委屈的法子不知骗去了多少好处,就昨晚值夜,洛白只眸光在月光下闪烁几下,就从他口中骗走了自己与素素在梧桐树下海誓山盟的誓言。 也不知道神仙是不是天生都是无赖,怎么失忆了还是一肚子坏水。那闻人七有样学样,他每每嫌弃她脚程太慢耽搁行进,起初还歉意连连,后面干脆委屈视之,害他总觉得对一个弱女子太过苛刻,不忍在唠叨。结果在一次连夜行进时遭遇饿狼偷袭,这闻人七寒匕出鞘,割断黑狼咽喉时手下毫不留情,还剥了狼皮塞进包裹说要下山卖钱,哪里像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 “林英大哥嫌弃我们了……”闻人七抽泣着鼻子,微微嘟起樱唇,一双着了墨似的大眼睛水光波动。 这撒娇的法子也是洛白交给她的,三人轮值守夜时,每每轮到闻人七洛白总会相陪在一旁,无聊时便互相探讨交流戏弄林英的法子。洛白在第一次从林英那里讨了好处后,发现此招屡试不爽,就私相授受教给了闻人七。两人趁着夜色练习,闻人七凭借眼亮唇润等女孩子才有的优势,掌握了不下十种卖萌的表情,翌日就将新招试用在林英身上,玩得是不亦乐乎。 时间一长,林英也练就了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巍然不动的本事,但是在面对闻人七与洛白的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的萌势围攻时,还是不免落下阵来。 自然,林英是不会承认主要原因是在洛白。那张妖孽的脸本就性别不分,再故意抛几个媚眼,真真是惹人鼻血横流,饶是心有佳人面似冷铁的林英毫无防备之下也会破功。 “林兄……”见闻人七无法撼动林英的铁石心肠,洛白也加入进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林英无语望天。 “到了昆仑山,自然会有办法的。”实在无法忍受两人的纠缠,林英无奈道出实情,“我的身份在江湖中树敌颇多,不能用。” 闻人七、洛白二人相视一眼,并未罢休,好奇心反而更胜。 “林英大哥,你以前是不是年纪轻轻就叱咤江湖的少年侠客?”闻人七攀附上林英的肩膀,被林英一把挥开。 “林兄,若你树敌过多,我们是不是也该换个假名字,或带上面罩?”洛白绕到林英身前,探出半个身子挡住他的前路,林英脚下微动错开,又被接机迎上来的闻人七堵住。 “再耽搁下去,天就要黑了。”林英无可奈何。 “对哦,赶路赶路,赶路重要!”想着进了乌桥镇一定要洗个热水澡的闻人七决定先放过林英。 洛白却纹丝不动,他皱着好看的眉头,直勾勾地盯着林英。 林英也不躲闪,正视着洛白。 闻人七在两人间闪来闪去,推推这个,挠挠那个,不明白这二人怎么突然就看对了眼,正要开口,洛白忽然朝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闻人七困惑不已,但还是安静了下来。 只见洛白冲着林英朝道路一旁的山林使了使眼色,林英点点头,细耳听了听,朝洛白伸出五个手指。洛白却摇摇头,簇起的眉心又紧紧皱起,片刻之后,他不再纠结,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一连串动作看下来,聪慧如闻人七,大致明白了这两人在做什么。 大约是山林里有什么危险人物跟了上来,她不由得紧张起来,在洛白的示意抽出了匕首。 林英挡在了闻人七与洛白面前,拔出长剑。 “朋友,既然来了就不要畏首畏尾,出来相见如何!” 黑黝黝的树林里传来一阵低啸。 22 六丑跟着大部队向前行进。 确切的说,是跟着她的师父向前行进。 下山前,师父并没有告知她此行要去何方何地,只要她简单收拾了包裹,就御剑离了门派,她甚至怀疑师父可能都没有跟掌门打个招呼。平时也就算了,她师父是门中出了名的闲散人员,一年中三百天都在云游,什么时候老老实实呆在门派才算奇怪。但现在不同,十年一届的仙器大会即将举行,师父往年都会留侯门中一赏各方仙器,有时遇到钟意的还会拿出多年珍藏与持器者商议相换。 想到这里,六丑微微困惑。 她不过跟了师父三载,怎么会对师父十年前的事情如此清晰?好像她本来就知道似的。 六丑晃晃脑袋,把脑袋里的疑问赶走,想不透便不想,万事顺其自然,这大概是她最大的优点。 这次云游不同以往,习惯独来独往的师父一下山便加入了一队黑骑人马。这大约十五人组成的黑骑像是在山脚专侯等待师父一样,领头的黑衣人对师父极其恭敬,命人牵了一匹红棕大马交予师父,在瞧见一直随在师父身后的她时略微惊讶,似乎没想到还会有另外一个人。 她的师父倒是痛快,一句小徒尚在历练,此行亦可锻炼脚程,就叫她打消了能与师父共骑的想法。 想来也是,师父能收她为徒就是天大的恩情了,她果然不该对师父抱有其他想法。 不过,还是有那么一丝丝一丢丢的不开心。 六丑当然不敢将情绪表现在脸上,师父眼睛毒的狠,常常能看穿她的心思,寡言少语的师父只要开口便是一语中的,教她再不敢胡思乱想。 但是有一个小心思,六丑相信师父绝对不曾知道过。她藏的这样好,一丝一点都不曾透露出来,只有深夜独自一人时细细与自己掰扯。 马队离了昆仑山,一路东行,走的都是羊肠山道,有时还要翻山越岭,渡江涉水,最难走的地方悬崖峭壁只余半丈宽的石路,马匹惊吓不敢前行,半日行进不过十几里。在六丑看来,凡人这请师父办事的法子太蠢笨,还不如只派一人前来引路,或告知他们目的地,御剑而起,何地不能抵达? 但师父不说,她就不能揭穿凡人的愚笨。师父说要锻炼她的脚程,她就真的一点法术也不用,硬生生跟在骑着高头大马的师父身后快步前行。 脚下磨出了泡也不吱声,停下休憩时还要帮师父端茶倒水。茶是从昆仑派带的雪顶含翠,水是每日清晨现收的露水,滚火煮沸,浇在陶制的瓷杯里,片刻间荒山野岭里清香飘溢。那瓷杯样式普通,师父却珍贵的很,她总贴身收着,时间一久身上也总会或多或少沾染点茶香。 她有时会趁师父不在,细细打量那盏陶瓷茶杯。红泥烧制,没什么繁复的纹路,胎底还有点残缺,像是磕过,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茶杯,师父却视之为珍宝,嘱咐她要勤擦拭温柔相待,即使出游也要她带在身上。既然不是什么天下罕见之物,那就只能说明这茶杯本身没有什么,但却可以睹物思人。 师父心里一定藏着一个人,有关这茶杯的。 “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被师父打发到前方探路的六丑脚踏翠松顶端,从腰间包裹里小心捧出陶瓷的杯子,小声低喃。 她撑着脑袋,又将这杯子翻来覆去的看个遍,想寻个印记之类来证明自己的推断。结果总是白费功夫,那茶杯光洁似镜,倒是将她的鬼脸倒映的清清楚楚。 “唉……” 叹口气,抬首眺望远方,只见山路蜿蜒在山林间或隐或现,估摸要翻过山头定要连夜赶路,不如回去劝那首领暂时原地休憩。夜间越往山中行越危险,不说路途难测,还有一众大小野兽隐没在山林间,就算六丑根本不把这些凡尘俗物看在眼里,也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乐得清闲。 “明明经过一座小镇,就说在镇中休憩一晚再整装上路……”六丑抱怨着将瓷杯塞回腰包,正欲飞走,忽然前路尘土大躁。 六丑眯起眼睛,微俯身,隐在树影之后。 只听见隐约一声声尖利的咆哮传来,伴随着连根拔起的松柏被送上天,那动静瞧着像是顺路而下,直奔她这个方向来。 这动静,打扰到师父就不好了。想着要在师父发现前解决问题,六丑脚下轻点几下已跃出百丈远,正朝着躁动之地飞去。 第十二章 白猿 上 她好像嗅到了妖气的味道,这临着城镇的山林怎么会有妖物?卫道士最爱在偏临山野的城镇中行走,以来保护凡人安全,所以妖物多居于深山老林。不过也不排除有饿极了的妖物下山觅食,而且看这架势,那妖物像是有了目标,在追着什么。 不论如何要不能让它出现在师父面前,先不说那队黑骑会不会被吓得四处乱窜,只师父定不会饶恕自己失责之罪——探路探路,需探得前方平安,清扫一切障碍。 六丑深深叹气,她一向不喜欢动手,奈何师命在上,修仙者当以除魔卫道为己任。 她缓缓降落在地,打算埋伏在一旁,等逃命的凡人过去之后再来个半道截胡。 只是当滚滚尘埃惊起,将身前松柏拍得东倒西歪的庞然大物出现在眼前时,六丑很想问,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谁来告诉她这如同得了躁狂症一般挥臂扫清前路,拼命嘶吼的白猿是怎么了吗?为什么她一个凡人也没瞧见,只看到那三丈高的黑面巨猿正痛苦的甩臂砸地,所过之处山石迸裂道路塌陷,像是要挣脱什么东西的控制一样——被控制?这巨猿虽像是丧失了神智,但确实是沿着山路而下,六丑皱起眉心,再次仔细观察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巨猿下盘,果不其然,有一道身影如闪电般在巨猿身前闪现,那巨猿长臂砸得地哐哐直响,瞄准的正是那道身影! “好快……”六丑沉思,难道也是修仙人?但他为什么不还手? 就在这当口,那道身影仿佛察觉到了六丑的存在,身形一顿,扭头冲她大吼:“快跑!” 吼声未落,巨猿握紧的拳头正中那身影所在之地!六丑心中一惊,正要出手,只见那身影又出现在了巨猿拳头之上,攀着巨猿长臂而上,一个后滚翻落地,继续加速前行。 待那身影引着失控的巨猿从六丑藏身之地经过之时,六丑这才发现,那巨猿头颅之上还趴着一个人!那人扒着巨猿的额头,身子随着巨猿狂颠四下乱飞,手却紧紧握着什么,好似固定在了巨猿头颅之上! 巨猿之后,一路巨坑塌陷的山道之上,竟还尾随着一个执着长剑的人!那人目光紧紧随在巨猿上下挥动的长臂,忽然一声大喝,腾空而起冲着巨猿挥至半空的长臂就斩了下去! 冷光闪过,鲜血四溅! 被激怒的巨猿半转身子甩着受伤的长臂扫过大地,所过之处树倒石飞,那执着长剑的人被击个正着,一口鲜血吐出在地上翻滚着撞向山壁! “林英大哥!” 六丑又听见一声大吼,只见那趴在巨猿头颅之上的身影突然双手紧握扬起双臂,又狠狠扎向巨猿额头!六丑被一道冷光闪了眼,心想那巨猿头颅上的人手中应该也拿着什么利器,这一扎正阻了巨猿去寻执剑人,嘶吼着长臂又拍向额头!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执剑人反手将剑掷出,正落到引带巨猿来到此地的人影手中。那人速度之快,不似常人,手起刀落竟斩断了巨猿的半个脚掌! 好利落的功夫!六丑心中惊叹,能一剑斩下妖物肢体,看来那把剑应也不是凡品。 失去了支撑的巨猿轰然倒地,正砸向六丑所在之地! 六丑脚下一蹬跃至半空,再下来时正落在巨猿头颅之上。 那趴伏在巨猿头颅上的人手中果然拿着一把利刃,正死死的插在巨猿眉眼之上的凹陷处。 巨猿尚存余力挣扎,六丑知道自己既然现了身便无脱身离开的理由,当下扬起手,用力击向巨猿眉心! 只听巨猿发出一声嘶吼,庞大的身躯抽搐几下,不再动弹。 趴伏在巨猿头颅之上的人心有余悸的看着六丑:“死了?” 六丑点头。 那人长吐一口气,松了紧握匕首的手,低声回了句谢谢便像是虚脱了一般瘫在巨猿头上不再动弹。 “你没事吧?”六丑蹲下,戳戳那人的脑袋。 “没事……” 那人有气无力的回答着,又似想起什么一蹦而起,拔出匕首塞回腰间,踉踉跄跄的顺着巨猿长臂跳下,快步跑到执剑人身旁。 “林英大哥,你没事吧?” 执剑人捂着胸口咳嗽几声,摇摇头示意同伴不必担心。 斩下巨猿一肢的人也走到了两人身旁,他刷了个剑花将泛着冷光不沾一点血迹的长剑插回执剑人背上剑鞘,略带幽怨道:“七七,你怎么不问我?” 闻人七这才转身,细细打量洛白,只见其头发丝都没乱一分,悠然自得的很,不由得叹口气。 “林英大哥是真的受伤了。” “我有叫他不要轻敌。”洛白挑起眉毛,他瞅了林英几眼,摆摆手,“七七尽可放心,这妖物被我秏得体力大减,那一击对林英这个常年练武的人来说,不算什么。” 洛白话音方落,林英突然一阵咳嗽,又吐出一口鲜血。 “大哥!你要不要这么配合!”洛白大叫。 闻人七冲他翻了个白眼,搀扶着林英坐下。 “无妨。”林英擦擦嘴边的血迹,他低咳几声,“是旧伤。” 这才想起林英还有旧伤在身,且那伤多半是她和河神大人联手制造的闻人七抱歉的看着林英。 “对不起,林英大哥……” 林英摇摇头,要闻人七不要在意。 一旁看着闻人七林英二人你一句关心他一句莫要担心的对话,河神大人深深的吃味了。 他一捂胸口,也哎呦呦叫起来。 闻人七大惊,慌忙转身扶住洛白。 “洛大哥,你怎么了?” 洛白可怜兮兮的看着闻人七:“我疼……” “哪儿疼?是哪儿受伤了吗?”闻人七心焦的搀着洛白坐下,她只看到林英受了伤,想着河神大人毕竟是仙身,看着也无外伤,只当没事,难道是内伤? “这儿疼……”洛白捧着闻人七的手放到心口上,“你只关心林英,不关心我,我心好疼……” 闻人七脸一红,甩开洛白的手,眼一翻扭身去照顾林英。 洛白痴痴的笑,站起身子,不再装模作样。 他想起了刚才那个从天而降一掌击毙巨猿的人。 此时已在一旁看戏颇久的六丑朝着望过来的洛白挥挥手,示意她有话说。 洛白走过去,道谢的话还未出口,六丑忽然贴上他的脸,用力嗅了两下鼻子。 洛白挑眉,只见眼前人绕着他嗅了一个圈,这才开口:“闻出什么来了吗?” 六丑点点头,指指那倒地的巨猿:“这家伙是你引来的。” “我?”洛白不解,他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自己一向洁身自好,就算是长途跋涉的这几天也会寻河流清洗身子,连点汗味都没有。若说有味道,这巨猿的腥气才是真的冲鼻。 “你不是凡人吧?” 洛白眯起眼睛,后退两步,戒备的看着六丑。 六丑笑笑,忙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不管你是否信我,你现在在万众妖物眼中就是一块肥美的鲜肉。” “我看你那两个同伴都是凡人,这猿猴修为尚低,你们三人尚还能应对,若以后还在山林中赶路,怕是只会尸骨无存。” 洛白上下打量着眼前人,皱起眉心:“你是?” “啊,在下乃是云游四方的修仙者。”六丑并未说出自己的身份,她歪头瞅了瞅不远处的两人,正瞧见闻人七也望过来,不由得绽放出一个笑脸,冲对方摆了摆手。 闻人七走过来,朝六丑作了一揖。 “方才仓促,没有向恩人道谢,还望见谅。” “没事没事。”六丑摆摆手,在闻人七与洛白只见巡视一番,好奇问道,“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对于六丑的突然发问,闻人七有些无措:“我与洛大哥是……” “我们是萍水相逢,因着顺路才结伴而行。” 洛白抢先回答,对此闻人七默认的点点头,河神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哦~”六丑嘴角挂起一抹玩味的笑,她忽然闪到闻人七身侧,一把拉起她的手。 “你干什么?”闻人七吓了一跳,六丑将她的手腕捏的十分紧,一时竟挣脱不开。 “不要慌张,我只是看看,看看!”六丑抬手挡住瞬间出现在身后就要落下手刀的洛白,上下扫了两眼闻人七的手掌,发出一阵啧啧声。 “恩人会看手相?”对于六丑的举动,闻人七好奇问道。 “不算会。”六丑放下闻人七的手,“跟我师父学过一点点。” “那你看出来什么了吗?”闻人七揉着手腕,将满面不满的河神大人拉至身侧。 “你命不错,生于富贵之家,但生不逢时。”六丑寻思半晌,又掐指算了算,“近来更是流年不利,尤其和西方相冲……” 闻人七笑着打断六丑:“恩人错了,我生在一个深山小村里,哪里算什么富贵之家。” “啊?”六丑皱着眉心又掐算了一番,“非也非也,你若不信,一意孤行,恐有血光之灾。” 闻人七与洛白齐齐后退一步,满口是血的林英也持着剑走过来,三人表情凝重,如临大敌。 “你们干嘛这样看着我?”六丑跳脚。 闻人七吞了一口唾沫。 “恩人……你的身后……” “哈?” 六丑转身,只见原本倒下的巨猿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站起,正摇摇晃晃的杵在她身后,铜铃大的眼睛放着殷红的血光! 致读者们的一封信 亲爱的读者们: 本来按照进度,河神是要到第三十章才要上架的,结果不知道为啥,突然发现文被倒v了,后台无法对v后的文章进行撤v,所以为了补偿,第三十章作为免费章节送给大家。 河神写到第三十章,开始进入剧情转折点,前面因为要埋的伏笔比较多,所以剧情很慢热,尤其是开篇,进度到白猿这里,才能算是整个故事的开始,所以对能坚持看到现在的读者表示衷心的感谢,感谢大家的支持。 从进入昆仑派开始,深藏在昆仑派的阴谋与洛白修复神魄双线并轨,闻人七对洛白的感情也会得到进一步的升华,只不过代价稍稍有点大,笑。收费后河神将会进入日更状态,每章字数至少3000字,想要继续看下去又不想花钱的读者,可以通过“火星小说app”自带的摇一摇搜书功能,每天可以搜到15张火星券,用火星券可以抵火星币。每天固定签到,也可以获得一定量的火星券,皆可代替火星币使用 小玉作为一个小透明,大家的留言与推荐是小玉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所以对文章有任何的建议与困惑都可以留言哦。小玉微博id:愚人双,大家也可以去微博上留言,私信也可以哦~~~~ 附上充值说明: 手机站充值:在手机站充值需要您先登陆,登陆方式比较简单,分为qq、微信、微博、手机号注册登陆。登陆成功以后您就可以选择想要充值的金额,分别是30、50和100.确定想要充值的金额以后,选择支付方式,支付方式可以用微信和支付宝这两种快捷支付方式。 电脑端充值:同样是需要登录账号,然后选择微信或者支付宝充值。 安卓手机app充值:如果您使用的是安卓手机,下载“火星小说”app以后登录使用充值。充值的话是在“我的”这个模板页面中,页面靠上的地方有一个红色的充值按钮,点击充值按钮进入充值页面。在这里充值最低可以选择充值10元(1元等于100火星币),也可以选择充值20元、30元、50元、100元这几个数额。 苹果手机充值:如果您使用的是苹果手机,充值需要您先在苹果账户也就是你的appstore里面先进行充值,在appstore里面充值一次至少是五十元,充值以后可以回到“火星小说”app购买火星币。这时候您可以选择购买12元、25元、30元、50元、98元、618元不等金额的火星币。苹果手机目前还不能使用微信、支付宝等其他第三方充值方式,如果您使用苹果手机充值实在感觉操作不便,可以找个安卓手机登陆自己的账号充值,或者直接访问手机站、电脑站,登录自己账号。充值成功以后再返回到苹果手机登陆相同的账号使用。(火星小说所有需要登陆的平台,账号都是通用的) 另外遇到充值问题或者是看书问题,可以添加火星小说客服官方微信号进行咨询,微信号:huoxingkufu(是ku不是ke)。qq:3416319270,电话:010-59002324-621。 祝您阅读愉快,宝宝会卖力更新,保证一个精彩的故事给您的! 霜刃玉敬上 第十二章 白猿 中 巨猿一拳砸向地面,石路瞬间四分五裂,被砸出一个巨坑。 闻人七拖着受伤的林英玩命的跑,洛白试图用速度扰乱白猿,可被六丑击晕再次醒来的巨兽不再上当,由于脚伤影响踉踉跄跄的追在三人身后。而六丑正跪伏在巨猿头颅之上,抬起一掌默念口诀击在巨猿头上,无影响,再抬起击下,依旧无用。 六丑凝起眉心,眼中露出困惑。 按理说她之前的那掌,虽说没用尽全力,但为救人也拿出了五分功力,这妖兽修为十分低,根本抵挡不住,只被击昏已是意料之外。如今她已使出八分掌力,这妖兽竟然不受一点影响,完全不合乎常理。 事出反常必有妖,但她一时又看不透,只好跳下来跟着闻人七一起逃命。 “啊啊啊啊——”闻人七躲开从空中飞落得巨石,冲着六丑大喊,“为什么它又爬起来啦?” “我怎么知道!”被一只低修为妖兽追着跑她也是第一次好吗! “那我们该怎么办?”闻人七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么下去肯定会被巨猿追上。 “我不知道啊!”六丑心中吐槽,若非是怕打扰到师父,她早就抛之不顾,但这么跑下去不是对策,这巨猿又吼又叫的,早晚会惊动师父的。 她快跑几步,反身望去,只见巨猿双眸红光大盛,面目狰狞,追得东倒西歪堪堪控制住平衡,就连落下的拳头都毫无目的,完全是哪儿方便砸哪儿,一点也没有起初盛怒取之必得的气势,与其说是在追人,倒更像是在恐吓…… 恐吓?有什么在六丑脑中一闪而过,她停下飞奔的脚步,脚下激起一阵尘土。 闻人七见状也停下来,她已经跑不动了,胸口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嗓子里尽是铁锈的味道。 “你们的剑呢?丢给我!”六丑躲过巨猿砸下的拳头,腾空而起,跳落在巨猿臂膀之上,她稳住平衡,“那个跑的最快的,别看了,就是你!上来!” 利刃出鞘,林英毫不犹豫的将剑丢向六丑,六丑跳起接住。 几人之中最为轻松的洛白也攀住巨猿的拳头顺势一跃,沿着胡乱挥舞的长臂几下飞跃,落至六丑身侧。 “你想干嘛?”洛白大喊。 “这巨猿已经死透了。”六丑把剑往洛白手中一塞,“去把它的脑袋砍下来!快!” 洛白心有困惑,但危急时刻也容不得他多想,接过剑一声大喝,凭空跃至巨猿身前,用尽全身力气向巨猿头颅砍去! 原本行动迟缓的巨猿突然扬起长臂,迎着剑光朝半空中的洛白扫去! “河神大人小心!”闻人七大喊。 但为时已晚,洛白被巨猿一把抓住,用力掷向地面! 洛白被摔在地上,还未来得及爬起,白猿巨大的脚掌已经出现在眼前! “不!” 闻人七不顾林英的阻拦,拼命跑过去,拖起洛白就地一个翻滚,巨猿脚掌擦肩落下,砸地声震耳欲聋。 没有踩中目标让巨猿变得躁动,它拍胸长吼,握拳又朝闻人七与洛白所在之处砸去——洛白一掌推开闻人七,双手握剑立于胸前,那剑锋利无比,正穿透巨猿交叠在一起的手掌!巨猿痛吼出声,收掌又朝洛白所在之处踩去! 不料洛白握紧长剑不松手,巨猿踩了一个空,待反应过来时洛白已随着巨猿收回的长满白毛的手掌出现在眼前。 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洛白一个翻身抽剑而出,朝着巨猿的颈部斩过去! 血光乍现,闻人七下意识挡住脸。 想象中的血海如注并没有出现,被砍断头颅的巨猿脖颈四侧溅出血花,迸溅了洛白一身。 满身染着血色的洛白一个翻身,潇洒落地,剑随意往地上一插就奔到了闻人七身边,喘着粗气安慰道:“七七,不用害怕,我在这里……” 闻人七缓缓放下手臂,青白衫子上沾染着朵朵血花的河神大人正朝自己咧着嘴角笑,眼睛一红,扑了过去。 洛白被扑了个满怀,他正想说自己身上全是黑血,但在触到闻人七微微颤抖不止的身体时,话到口边又咽回去,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安慰着:“没事啊,没事……” 闻人七推开洛白:“我……我本来就没事……我只是,只是……”只是在洛白即将被巨猿踩于脚下的时候,想起小时被马踏在蹄下的母亲,那种仿若失去一切的剧痛,她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只是很担心我,是不是?”洛白笑眯了眼睛。 “才没有!”闻人七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急于反驳,但洛白的笑意莫名让她涨红了脸,让她都不敢再抬头看他。 洛白倒是很喜欢看闻人七红透耳根的模样,打趣道:“好好,你说没有就没有,怪我多心了,还以为七七满心都盛着我,连性命都不顾也要还我的恩情。” “我……”洛白这话闻人七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还恩情是真,可她刚才不顾性命之危的举动又好像并不只是为了还恩情。 还好这时林英插言进来。 “你可以把剑还给我了吗?” 那先前救了他们一命的家伙眼睛一直盯着他的剑不放,他最好还是先收起来为妙。 “想不到你这剑如此锋利。”洛白夸赞一句,将剑归还给林英,看着他插回鞘中,并未多问这剑的来由。 等待在一旁的六丑不由得有些失望,她挑起眉角,在想自己要寻个什么由头问问这把可斩妖兽的剑为何会在一个凡人手中。 就在这时,那倒在地上的庞然大物忽然一个抽搐。 几人皆是一惊,全身防备的看着头颅被砍下半截的巨猿,这样要是都不死,他们是不是注定要命亡在此了。 蓝色的火焰在利刃砍下的豁口之处缓缓燃起,一点一点逐渐蔓延至巨猿全身,很快整头巨猿便笼罩在了火焰之下,渐渐化成一团团荧光,消散不见。 “洛大哥……你法力恢复了?”这火焰与先前在李家村洛白烧掉蛇妖的火如出一辙,闻人七好奇的问。 洛白摇头。 几人又望向六丑,只见她呆呆的望着蓝焰消失的地方,像是想明白什么垂眸浅笑,俯身半跪。 “师父。” 巨大的纹路繁复的法阵自几人脚下旋转着出现,洛白皱眉将闻人七拉至身侧,林英剑微出鞘全身戒备。 六丑则是一脸轻松,她已想明白方才巨猿为何“死而复生”,心中微微埋怨总是一时兴起就拿她试炼的师父。多半是这巨猿的吼叫惊动了师父,师父担心她安危前来探察,正碰上她一掌打死巨猿,于是起了试炼的心思,用法力控制巨猿的尸体来吓唬他们。 法阵在几人脚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着,忽然原地腾起一阵绚烂的白光,闻人七等人瞬间消失。 同时又出现在几里开外的空旷平地上。 瞬间的移形换影让闻人七惊诧不已,她心有余悸的原地跳跳,看着四周已然不同的风景,扯扯洛白:“洛大哥,这招你会吗?” “法力恢复的话……”洛白不敢肯定,他瞥眼望向还跪在地上的六丑,“我说你既然能用法阵将我们移到这处,一开始为何不用?” 害他们与巨猿一番苦战,受伤的受伤,受惊吓的受惊吓。 六丑并未回答,原本半跪的身形变为上半身贴地的谦恭俯拜。 “徒儿未能击溃巨兽,惊动师父,望师父原谅。” 闻人七等人你瞅瞅我,我看看你,一同将目光转向六丑所俯拜的方向。 只见一道身影缓缓从树影中出现,他隐着身形,离着众人还有三四丈的距离便停止不动。 “无妨。” 低沉的声线像是从空谷中传来,那身影抬手,凭空扶起跪在地上的六丑。 六丑舒口气,其实她本有些紧张,师父喜怒无常,难说此次不会惩罚于她。 那人目光转向洛白,洛白眯起眼睛,虽然他看不清对方,但能明显感觉到对方在打量自己,这种被扫视的感觉让他十分不快,就好像将全身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一个未知对手身前一样。 “洛大哥……”闻人七感受到了洛白的僵硬,低声唤到。 这处地方给她的感觉很不好,看样子他们并未离开山林,此处却死气沉沉的,除了交错的树影,连鸟鸣风声都听不到。 洛白拍拍她的手,示意让她放心。 隐在林中的人仿佛也感受到了洛白的戒备,轻笑一声。 “小友不必防备,我只是一时好奇,三个普通凡人是如何不借助修仙人之手,斩下一头妖兽的。” “既是如此,阁下为何不现身说话?” 林中传来一声轻笑,六丑的师父并未回答,反而问道:“不知小友此行去往何方?” 不知为何,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洛白有种感觉,对方是在问他。他眯起长眸,心下转了几转,既然这人称他为小友,又与六丑一般同为修仙者,怕是年龄早已不知几何,当下便改了称呼:“晚辈与友人携游山川之中,飘无定所,一向是自来处来向去处去。行途中遭遇妖兽袭击,幸得令徒出手相助,才幸免于难,在下感激涕零,若有不到之处,望前辈海涵。” 洛白这话说的滴水不漏,既没暴露未来行踪,又交代了几人来历并无他意,只是途径路过,若是有得罪的地方,也希望对方能够谅解。 六丑却一掌拍在了头上,脸上露出几分无可奈何的表情。 第十二章 白猿 下 闻人七拉扯几下六丑,轻声问:“恩人,你师父的脾气是不是特别坏?” 六丑吐吐舌头,朝闻人七点点头,做了一个“特别坏”的口型,并未发出声音。 二人又悄声的比划了几句,不知说到什么,捂嘴嗤嗤地笑出声。 林中传来一声冷哼,紧接着一阵劲风自林中猛然扑出,六丑一个健步挡在闻人七身前,敛袖化盾将劲风击散。 “师父!”六丑急了,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对凡人动手呢? 风流子这才缓步从林中踱出,银丝华发随风飘散,像是冬雪皑皑凄然而下,铺就满林翠色,端得正是鹤发童颜。 饶是见惯了师父妖娆美色欺骗大众的那张脸,六丑也在风流子出现的那瞬间微微吃惊的张开了嘴巴,不由得前行几步,想将那抹淡色的仿佛眨眼就会随风而去的身影紧紧攥在手中。 “六儿,过来。” 风流子只是走出了林子,琥珀色的眸子轻扫过眼前众人,开口唤道。 六丑应了一声,神情似乎还在恍惚中。 风流子摇摇头,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翻手捻起一缕气息弹出,正中六丑眉心。 六丑哎呦一下,神思这才得了几分清明,脸微红,垂着头走到风流子身侧,撒娇般的叫了声师父。 风流子屈起食指刮了几下顽徒的鼻尖,眼中笑意越发浓盛。 不止六丑,同样被风流子美貌迷惑的还有闻人七,想她好不容易免疫了河神大人的那张俊美不似常人的脸庞,这下又来一个像是从画里走出的,谪仙般的人物,自然看得呆呆愣愣。 洛白不高兴了,几个爆栗敲在闻人七脑门上,见她还未反应,干脆往她身前一站,将风流子挡了个严严实实。 闻人七扒开洛白,晃着身子要看美人,洛白哪里肯让,两个人你挡我闪的玩闹了好一阵子,直到林英受不住一阵干咳,像是旧伤复发又要咳出血来,这才吸引走闻人七的注意力。 “林英大哥,你没事吧?” 洛白在闻人七身后朝林英做了个感谢的手势,林英捋着胸脯心说自己完全是歪打正着,可从未想过要帮他。 正想着腕间忽而一凉,林英抬眼,只见风流子已行至眼前,长袖中探出修长的食中二指正搭在他的脉间。 “仙人,你还会看病吗?”闻人七脸色微红,轻声问道。 风流子点头不语,只细细地感知着林英的脉搏。 瞧见闻人七面红如花,吃味的洛白挤进她与林英之间,再次将闻人七的目光遮住。 闻人七对洛白怒目而视,洛白像是看不见般作出一副急切的样子问风流子:“前辈,不知我的朋友病情如何?” “脉失血充,形如葱管,按之中空。”风流子收回手,见洛白与闻人七皆是一脸迷茫,笑道,“内脏受损,失血过多,需好好调养。” 林英不语,他们此一行的目的地是昆仑山,离着还有几百里的路程,余下半月自然是在跋山涉水中度过,调养怕是不可能了。 闻人七自然也懂得这番道理,唯恐日夜行进加重林英伤势,但若不快马加鞭又怕耽搁河神大人修复神魄,当下两难,不由得皱起眉头。 风流子像是看出闻人七的所思,叹了一声痴儿。 六丑听不懂风流子所言,以为在喊自己,疑惑的回应:“师父?” 风流子并未答应,反细细打量起来洛白。 洛白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再加上方才吃味,对风流子的态度略显强硬,他皮笑肉不笑的呛声道:“看什么看!” 丝毫没了最初的尊敬与谦让,连前辈晚辈都省了。 风流子闻言一笑,面若百花盛放笑意灿烂,他微微探身,在洛白耳侧用仅仅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轻道:“你的仙身,怕是撑不过十天半月便会腐坏,此行昆仑山少说也要旬余,你就不怕撑不到?” 洛白心中一惊,皱起眉头:“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昆仑山?” “你神魄已毁,这座山脉又延绵连着昆仑山座下余峰,只能是去半月后的昆仑派仙器大会上一试。难不成,你是想拖着这半残的身子陪着心上人游山玩水?” 风流子的声音极轻,吐气如兰,轻拂过洛白耳畔,惹得洛白心中极不舒服,他后退几步,防备的盯着风流子。 两人的对话来往都在暗处,未被他人听到一丝一毫。 闻人七见两个俊美的公子交头低语好似聊得极为投机,扯扯六丑:“你师父是神仙吗?” “当然不是。”六丑也好奇师父在与那个容貌不输师父一筹的人在交谈什么,“我师父是修仙者,据门里人讲,快是要成仙了。”说到成仙一事,六丑心中又有些不快,“但是师父常说,心有执念者易成魔,我师父啊,怕是此生都不会成仙的。” “为什么?”闻人七好奇,她看这风流子满头华发却神采奕奕,明明就是将要修得仙身的征兆。 被晾在一旁的林英也支起耳朵,方才风流子同他把脉时轻按了一下中泉穴,他便觉一道清流至中泉穴流通奇经八脉,原本瘀滞在胸中的闷气一消而散,对风流子的好感度提升不少。 六丑摸了摸装在腰侧的瓷杯,这原本是她心中的猜测,不曾与任何人提过,刚才话赶话的多嘴,当下不再言语,怕说多了惹师父生气。 闻人七见六丑不吱声,也不再多问,正巧这时洛白与风流子也似谈完话,只是风流子笑颜依旧,但洛白却脸黑如锅底。 “洛大哥……”闻人七走过去。 “干嘛?”不仅被人看透身份就连去处都摸了个清清楚楚的洛白,难得没有给闻人七好脸看。 “你与仙人……” “什么仙人?他就是个凡人!凡人!”洛白跳脚,他指着正与六丑嘱咐着什么的风流子,“他有我长得好看吗?” “啊?”赶不上洛白思维跳跃性的闻人七惊讶的长大嘴巴。 “啊什么啊!回答我!”洛白叉腰,对于闻人七的犹豫感到十分气愤,“立刻回答我!” “你要听实话吗?”闻人七思虑一下。 洛白重重点头。 “差不多吧……”闻人七努力在两人中间找一个平衡点,“仙人他……很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飘逸灵动,但是很不真实……可是洛大哥,我是说河神大人你……” 闻人七顿了顿,她在脑海中仅存的词语中找着能够形容河神大人的话语。 “我怎样?”洛白依旧虎着脸,眸光闪烁,他有点期待闻人七后面的话。 “河神大人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心目中唯一的神。”她认真的看着洛白,笑弯了眼睛,“河神大人是我信仰呢。” 洛白愣住,他原本以为会听到一些冠冕堂皇的对于外貌的称赞,却不想眼前的小丫头竟然与他玩起了文字游戏。 一个是画里走出的谪仙,一个是永存心中的仰望,这两种根本没有可比性嘛! 大大被取悦的洛白决定原谅刚才那个冒犯神威的风流子,习惯性的又赏了闻人七两个爆栗。 “你不要总敲我头好不好!”闻人七抱着脑袋控诉,“敲多了会变笨的!” “我以前也经常这样吗?”洛白帮她揉揉了额头,轻声问。 闻人七诚实的点点头。 洛白唇角勾起笑,曲起手指又轻轻弹了闻人七饱满的额头一下,惹得闻人七侧目而视。 两人正在这厢旁若无人的打闹着,觉得眼睛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闪瞎数次的林英主动走过来。 “我们可以出发了。” “哎?”闻人七这才望向风流子方才所在的地方,只见人已不在,只有六丑一个冲着自己笑眯眯的摆摆手,“仙人呢?” “我师父说他有要事要先走一步。”早已习惯师父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六丑耸耸肩,“不过他老人家嘱咐了,要我随着你们一起去昆仑山。”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昆仑山?”闻人七惊讶。 “别说我没提醒你,我们的盘缠是有预算的。”早已知道缘由的洛白翻了个白眼,那个风流子看着就不像个好人,“这一路的花费我们可不管!” 对于明显就是公报私仇的洛白,闻人七就好说话的多:“洛大哥,这样不太好吧,恩人刚才还救了我们一命呢……” “斩妖除魔那是他们修仙者的义务。”洛白不买账。 “可是……” 闻人七还要再争辩,六丑笑眯眯地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亮了亮。 “我好像还没跟你们自我介绍吧?” “在下六丑,昆仑派风流子门下首徒。”六丑手中的令牌在夕阳余晖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如果我没记错,昆仑令在江湖上可是任意的通行证。”换句话说便是,有令在手,白吃白喝不用愁。 对于六丑的委婉用意洛白自然听得懂,他咬咬牙,头一偏,扯着闻人七喊着就要下山。 “洛大哥,你不要着急啊等等我!” 林英叹口气,朝六丑抱歉的笑笑,这一路,终于有个能陪他一同忍受的人了。 第十三章 真心 上 接下来的几天,相对于起初的风餐露宿,待遇不知要好上多少。 因为沿途都是大大小小的城镇,又有六丑一路引领,凭着她手上那枚昆仑令,不管是借宿还是蹭饭,都十分受欢迎,走时家境富裕的主人还会送上许多盘缠,推都推迟不掉。 “原来修仙者这么受欢迎。”几日下来发觉与六丑十分投缘的闻人七感慨。 “凡人修仙着重看根骨,昆仑派每三年一次弟子大选,不符年岁者不要,根骨不佳者不要,层层试炼筛选,能走到最后的往往千者不过其一。”六丑掰着手指例举,“不过也有好运的人,能在几位上仙游历时捡到,带回门派收为徒弟。” “这样的话,对于参加试炼选拔的人岂不是太不公平?”林英插言道。 “能被上仙看中的都是筋骨奇佳的人才,百年不得一遇。”六丑想起昆仑派那几位眉毛胡子都花白了的前辈,不由得暗自叹气,“仙人也怕麻烦,能不收就不收。据我所知,昆仑派三位即将登至仙境的长老,已经几百年未曾收过徒弟了。” “如此说来,六丑姑娘,你也是选拔上去的吗?”闻人七好奇,“还有你的师父风流子仙人,是不是也很厉害?” 六丑笑笑,对于闻人七的问题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略微思考一下:“若是论资排辈,我师父还称不上上仙二字,别人唤他一句仙人,都是敬称。至于我……嗯,其实我也记不清是怎么就跟了师父,好像生来就陪在他身边,不曾离开过。” 原来六丑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己虽幼年丧母,但至少还残存着记忆片段,更有父亲幼弟相陪,想来六丑比自己要可怜许多。 想到家人心中不免一番唏嘘的闻人七看六丑更加顺眼了,两个姑娘手挽着手,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的十分投机,这路程也变得快了许多。 唯独苦了洛白。 自打他们三人从李家村出发,闻人七一路的重心几乎都放在他的身上,虽然也兼顾着林英,但林英是个半闷子,十句换不回一句话出来,洛白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 但是现在不行了,六丑一来,闻人七无时不刻都在与她聊天,他又碍着姑娘们的私语不好参与,最后竟演变成林英还能时不时插句话求一下存在感,他倒被排斥在外,像个影子一样跟在他们三人身后了。 洛白很不开心,离昆仑山越近他越不开心。 他看得出,闻人七对修仙一事十分艳羡,若上了昆仑派,这丫头一个想不开就拜了山头,那他怎么办?如风流子所言,他这仙身已经折损过半,很可能登不上昆仑山就会消失殆尽。 对于自己这副身子的现状,曾为仙身的洛白倒不曾太过伤感。大概凡是神仙都会看透生死,不过是魂归六道再来一次轮回罢了。但是,为什么他还是会有那么一点不舍呢? 洛白背着手走在距离闻人七不远的身后,看着夕阳将她的影子拉长再拉长,看着她洋溢着满足与快乐的笑脸,又想起自己从混沌中醒来看到的那张,趴伏在床侧挂着泪痕的憔悴的脸庞,心不由得像是沾到了野蜂蜜一般,苦涩中带着蜜的甜香。 他踢着路边的石子,石子骨碌碌滚远,压歪路边枯黄的草丛。 洛白眼尖的发现那枯萎的草丛里还有一朵娇嫩的花朵,正迎着冷冽的秋风傲骨盛开。 不由得,他的心情在瞬间变好。 他弯腰摘下那朵野花,小跑几步追上闻人七,本想将它护在手心像献宝一样呈现在她眼前,但又不由自主的在跃过她之前慢下脚步,拿着花试量在试量,最后插在了闻人七简单挽起的马尾上。 闻人七感觉到头上有东西,抬手去摸,正触到一个冰凉的手指。 她转身,只见河神大人正笑艳艳的看着自己。 “洛大哥?”她将花拿了下来,在手中把玩着。 “刚才在路边采的。”洛白看不出闻人七是否欢喜,心中竟有一丝说不出的忐忑,“我看六丑一个修仙者还系着蓝色蝴蝶缎带,你一个女孩子……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洛大哥以前也往我发辫上簪过野花呢。”相对于洛白的忐忑不安,闻人七倒是很坦然,她将花重新塞到洛白手中,微微探头,“洛大哥要是喜欢,就帮我带上吧。” 我更想你喜欢。 洛白心想。 他将那花在手心中转了又转,找好一个角度,斜斜地插.进闻人七扎好的发束之下。 那朵微黄的娇弱的小花被洛白插得极为牢固,在闻人七发上迎风摇摆。 “好看吗?”闻人七微微歪头。 “好看。”人更好看,洛白笑着回答。 闻人七眼睛亮了亮,正埋怨着没有铜镜,六丑适时的将光亮的昆仑令背面呈到她眼前。 闻人七朝六丑弯眉一笑,满意的看着映在令牌上的自己的倒影。 注意力又被抢走的洛白不快的瞪了六丑一眼。 六丑却无暇顾及,她与林英悄悄低语:“这两人之前也是这样吗?” 林英点头,之前更甚。 不应该呀,六丑满腹疑惑,师父说这洛白已修成仙身,要自己好生相待。仙人不都是清心寡欲的么,但看样子,洛白与闻人七之间关系匪浅啊。 嗯……找时间要探一探虚实。 毕竟,人神相恋一向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她与闻人七仿佛生来有缘,这姑娘十分得她的欢喜,若是真的,她倒是要好好劝劝那闻人七。 接下来的几日,四人疲于赶路,离昆仑山越来越近,气候也愈发寒冷。 除却六丑,其余三人皆换上了棉衣。 等抵达昆仑山脚下,六丑便与闻人七等人告别,要先上山一步,向掌事者秉明来客身份,安排好住宿等事情,才能下山迎闻人七他们上去。 “原本也不需这么麻烦。”六丑有些不好意思,“但是马上要到仙器大会了,门中客房半年前便已为各大修仙门派及高官贵族布置完毕,新来的客人需要重新安排。” “没关系的。”这一路也多亏了六丑照应,心怀感激的闻人七连忙牵住六丑的手晃了晃,“我是第一次从深山里走出来,之前只顾着赶路都未曾好好看过外边的世界,你放心的去,我们在山下等你。” 更重要的是,本按着林英的说法,他们抵达昆仑山后能否有资格参加仙器大会还是个问题,现在不仅参加仙器大会的问题迎刃而解,届时真若遇到能够修复神魄的仙器,还能由六丑及其师父做个媒介。 六丑向来不是多言之人,临上山前还是与闻人七交代许多,还与落脚的客栈老板打过招呼,称闻人七他们是昆仑派的贵客,要好生招待不可怠慢。 她一身蓝白相间的修仙道服,那客栈老板在山脚下做生意多年,一眼就看出那是高级弟子才有资格穿的道服,自然唯唯诺诺连连答应。 六丑走后,闻人七找到客栈老板,要其将三间上房换为两间普通房间,在谈及价钱时更是一改好说话的前貌,不要钱不行,多要钱也不行,从小二那里问来真实价格,又叉着腰与老板一番砍价,砍得心满意足后才抱着缩了一大半水的钱袋子回屋。 “你这是何苦?”一点也不想与林英共睡一房的洛白钻进闻人七屋中。 “这一路六儿帮了咱不少忙,”也省下不少花费,闻人七将钱袋子塞进包裹,若按照他们先前的预计,后半程即使路过不少城镇也少不了露宿街头,“咱不能再给她平添麻烦。” “那我和你睡一屋好不好?”洛白闪着眸光恳求。 闻人七一巴掌把洛白扇出门外,这招对她没用。 “我要自己睡!”闻人七无情的掰开洛白死死扒住门框的手指,“快回屋,没我允许,不许进来!” “你想要干嘛?”手指被掰开脚又伸进去半只,洛白好奇。 闻人七脸微微张红,一脚踩到那半只脚尖用力一碾:“你管我!” 洛白嗷得一声抱脚原地小跳,再放下脚时屋门已经关得严严实实。 “七七,七七?”洛白最后努力的拍拍门,见屋内毫无反应,只好耷拉着脑袋走去了隔壁。 普通客房,一张单人床。 洛白走过去一推已经和衣而眠的林英:“喂,往里里!” 林英翻过身子,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视着洛白,开口问道:“你还能撑几天?” 洛白眯起眼睛。 他的身子已经弱到,所有人都发现不对了吗? 七七也发现了吗? 第十三章 真心 下 洛白回屋后不久,便有小二抬着烧好的热水敲门,闻人七应声打开,帮着小二将木桶抬进房中,又连声道谢。 她将洛白撵走的原因便是这个,她已经许久没能泡一泡热水澡了。 褪了衣裳,将全身沉浸在温热的水中,徐徐的白气蒸腾着她微红的脸庞,衬得正逢佳龄的她肤色更加红润。 这是她第一次出村。闻人七心想,她本以为有机会看见外面的世界自己一定会很兴奋,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丑一样惊叹于世界无奇不有。但当她真的踏入外面这繁花似锦的世界时,却发现,自己对这里的一切都很习以为常。 相对于青葭村,这里只是人多了,更富足了,其他好像没什么。 闻人七将半张脸也沉进了水中,不时吐气在水面上冒出一串串气泡。 记忆里,她好像见过比沿途经过的城镇更繁盛的地方,那里车水马龙比屋连甍层台累榭,就好像时不时在梦中才会出现的面容模糊的母亲一样,她从来不曾怀疑那里才是自己的家。到底是因为什么,父亲才会带着年幼的自己与弟弟背井离乡,来到偏远的小山村里居住呢?闻人七不知道,也从未问过闻人翰,她知道父亲这样做必有原因,而父亲不愿意说,或许是因为这里牵扯着太多人的利益。 七岁,早已是记事的年纪。 闻人七始终都记得,当自己被带上逃离家乡的马车时,父亲苍老而颓丧的样子。那是父亲不愿意回忆的事情,也是她一直困惑的事情。 热气蒸腾,闻人七舒服的在水中伸展开四肢,热水滋润着她的每一处肌肤,也促使着睡意的滋生。 她已经好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虽然这十几日河神大人一直对她笑脸相迎,但她还是发现了,河神大人在一天天虚弱下去。 他的手指越来越冰,矫健的步伐越迈越小,到最后,只能堪堪跟上他们身后不远的距离。她总有意放慢步伐,等河神大人追上来,她不敢回头看,生怕一转头,河神大人便飘然而去,不再与她欢笑嬉戏。 簪在发间的那朵小花她始终未曾摘下来。 她总觉得,失忆后的河神大人对自己很不同,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 她喜欢被他时时刻刻注视着的样子,喜欢他不怀好意的与自己低声商量如何整蛊林英大哥的样子,喜欢他因为得不到自己的回应而着急的样子,喜欢他……喜欢河神大人……这种无法说出的感情时时刻刻折磨着闻人七,越临近昆仑山那痛苦越无法让人承受,她突然有种希望,希望河神大人永远无法恢复记忆与神力。 这样,他就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可若不去寻找仙器,他还是会消失,可能会在一夜之间,也可能会在她不经意的一次眨眼之间,他就飘然离去,就像是不曾出现在她的身边一般,永远消失。 闻人七拨着水浪,微微波动的水面浮动着那朵已经被秋风蚕噬得有些衰败的花,也映着闻人七纠结的目光。 “想什么呢!”闻人七甩甩头,将脑海中那不切实际的愿望驱散。 河神大人不是属于她一人的,他属于整个青葭村,属于这须臾天地间,她怎么能有这么自私的想法? 漆黑的眼睫眨啊眨,意识几番朦胧的闻人七一直泡到水温下降,才依依不舍的起身,擦净身子,换上亵衣。 同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孩子不同,年幼时就已经肩扛起整个家的闻人七白皙的胴体上有着多处伤疤,尤其是后背与腿部居多。那是去林中打猎时落下的疤痕,新的旧的重叠在一起,已经分不清哪处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了。 穿上衣服,刚喊小二抬走木桶,隔壁便传来砰砰砰的拍墙声。 “七七,你睡了吗?” 闻人七叹口气,走到墙边,曲指敲了几声回应。 那边没有立即回应,片刻之后,闻人七的房门被敲响。 披上衣裳,闻人七吱嘎打开门。 洛白正站在屋外,他兴奋看的看着闻人七:“七七!外面天上好多星星,我们一起去看吧!” 闻人七很想说我可以拒绝吗?但看到振奋不已的洛白,拒绝的话在嘴里转了一转,又咽了下去。 “太好了!”洛白很高兴的将闻人七拉出房门,迈着欢快的步伐就下了楼。 因为已经入夜,此地又处偏远山区,尽管有城镇也是寥寥几户人家,客栈也早早熄灯关门。洛白却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到了后门,绕过后厨的时候还从未关得窗户里偷了个饼,牵着闻人七一路来到后院。 “七七,你帮我拿着。” 将饼塞到闻人七怀中,洛白变戏法似的从一旁黑暗的角落里搬出一个梯子。 “洛大哥,你这是要上房?”闻人七睁大眼睛。 “对啊,没上过吧!”将梯子立好的洛白拍拍手上的尘土,“我扶着,你先上,不用怕。” 怕是不会怕,自从随父亲到了青葭村,莫说上房,树都三天两头爬着玩的闻人七三两下便上了房顶,要还想劝慰两句最好自己先来个帅气示范的洛白有点尴尬。 还好天黑,看不清表情。 洛白自我安慰道。 待闻人七上了房顶,望向天空,这才发现洛白所言不差。 漫天的星子好似一颗颗明珠散落玉盘,或微或亮,争相燃放着光辉。一条乳白色的带子横跨半个苍穹,像是细碎的会发光的沙子一般缓缓在天际流动,偶有一两颗调皮的星子脱离大部队自天边一划而过,像是捕猎时利刃反射的冷光,转眼即逝,好似要将这夜幕笼罩的天划个口子。 “很美吧。”洛白躺在房瓦之上,枕着双臂说。 “嗯。”看痴迷的闻人七轻声回答,她在青葭村呆了那么久,从来不曾好好欣赏过缀满星子的夜是什么样子。 “我以前……”闻人七抱膝而坐,她轻轻的开口,“我是说,我还在青葭村的时候……” 她低头看向眯着眼睛欣赏夜空的洛白:“河神大人,你记得青葭村么?” 洛白摇头,他如何记得呢? “是和李家村一样的村落么?坐落在群山之间?” “嗯,青葭村也在深山老林里,想要下山去城镇里,要走好远好远的路。”具体多远,闻人七并不知道,她只知道每隔两月,便会有山下的猎人进山来,还会为她的父亲带来治愈咳疾的药,“有一次,大雪封山,猎人没有按时进山,恰巧我爹咳疾犯了……那时候我还很小,弟弟还在襁褓里,我害怕极了,一路摔着跑去村长家,恳求他带人下山去找大夫……” 闻人七说着说着就笑了,她想起了何青书兄弟,那是她与那两兄弟第一次见面呢。何青书总吵着说是对自己一见钟情,总不能是那天夜里吧,她可记得当时她摔得满脸都是雪水泥浆。 “然后呢?”洛白打断了闻人七的思绪,“你爹的病后来怎么样了?” “那几日的雪下得很大,村长怕出事没有派人下山。”闻人七故作轻松,但夜色下她的眸中还是流露出淡淡的失望,“是村里的三长老,找了村里的大夫给我爹看病,还带了很多很多的碳火,把屋里烧得暖暖和和,好像春天马上就来了一样。” “所以……”洛白将她的手放进手心,轻轻握住,“你爹最后还是熬过去了对吗?” 闻人七点点头,此后每逢秋末冬临,她总会嘱咐猎人多带几月的药材,避免再出现那年的事情。 “从那个冬天之后,我开始跟着猎人伯伯学习辨识山中的药材,后来还学会了打猎,我十三岁那年就亲手猎到了一头野猪崽儿呢!” 对于闻人七口气中的自豪,洛白本应该为她感到骄傲,可摩挲着她结着厚茧的掌心与指尖,他更多的却是心疼与不忍。 这个过早担起了整个家的女孩儿,还有多少痛苦与泪水是他所不知道的呢? 他又多么想说,没关系,以后有我照顾你。但是一想到自己那虚无缥缈的未来,承诺与誓言又显得那么虚妄。 洛白突然很想知道,自己与闻人七之间的事情。 “谈谈我们两个吧。”洛白起身,朝闻人七靠了靠。 “我们两个?”一提这事就有点心虚的闻人七眨眨眼睛,“你想知道哪方面的?” “就我们的相识相交与——”洛白的话音打了个转儿,他偏偏头,“与相恋。” 第十四章 陌生来客 上 钓了一天鱼收获颇丰的闻仲还未来得及将鱼筐中的鱼放生,他那茅草搭得房屋传来几声敲门声。 闻仲捂脸,他此时就在门外,定然不会是有人拜访发出的敲门声,这声音是从门里传出的。这个门里,指的是真正的门里,而非屋里。 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的闻仲正打算双耳不闻门内事,那敲门声越发急促,最后连成一片,好似要把门撞破一样。 将最后一尾鱼撒入湖水,闻仲伸伸有些酸痛的腰,叹息自己果然老了,不经用了。 敲门声还在继续,似乎打定主意,闻仲不回应它就不会停。 终于被烦透的闻仲一巴掌糊在贴着门神画像的左侧门板上:“有话快说就屁快放!” 原本威严的画像眨眨眼睛,倒竖的横眉耷拉下来,拿着大刀的手指指隔壁,略带怨气的说:“你拍错神了,是对面那扇。” 闻仲翻个白眼,一脚踢在对面门板上。 同样威严无比却持着宝戟的画像淡淡瞥了闻仲一眼,缓缓让开身子,一缕白烟从门扉中飘然而出,绕着闻仲旋了几旋,最后落定在闻仲屋内,化作一个神情孤傲身着白衫的男子。 男子朝闻仲拱拱手:“拜见天尊。” 依靠着门扉的闻仲挑挑眉,这人看着面生,没见过。 男子似乎猜出了闻仲的想法,自我介绍道:“小仙乃仁圣大帝座下——” “说重点。”闻仲摆摆手,似乎并不在意对方的来历。反正通过如此传统的方式来拜访的,除了那群老家伙还是那群老家伙。 男子并未恼火,他并不敢直视闻仲,依旧俯着身子恭敬道:“天尊可还记得千年前曾有一凡物吸纳天地精华于天柱脚下化龙,此龙诞生之日起便载入神册,却从未上天宫报道,反倒留恋人间数十载。” “唔……是有这么个事。”闻仲挠首想了想,前不久那条龙还曾经来拜访过他。 “因天地间已有万年不曾有天然灵气所注而诞生的灵物,故仁圣大帝受天帝所命对此龙密加关切,百年前仁圣大帝卜算出灵龙天劫将近,命小仙日日上报灵龙情况……”男子顿了顿,微微抬首,见闻仲听得认真便接着道,“但在近日,小仙失去了灵龙的下落……” 心中正暗自嘀咕那仁圣帝尊向来管得宽也不怕累着的闻仲,听到这里眉心蹙起:“既是日日汇报,为何会失去下落?”这说不通啊? 男子讪笑,原本淡漠的表情变得有些窘迫:“是小仙失察,灵龙向来安稳,不曾惹是生非……小仙只是打了片刻的盹儿……” 闻仲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所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莫说片刻,眨下眼睛的须臾,人间就已过去十天半月。但还是不对,已晓得这小仙来找自己多半是为求助的闻仲接着问道:“依着仁圣帝尊做事一应俱全的脾性,你不要告诉我只是打过一次盹儿,你一定有其它可以找到灵龙的办法吧?” 被闻仲猜中的男子额前渗出几滴汗水,他想着位尊九天之上的几位中,传言早已退居二线的闻仲最为好说话,这才同共事的仙人那里套来天尊住处,不想此位一样的不好对付。 “小仙……在灵龙身上栓了一丝灵线。”男子嗫嚅道,“但在半月前,灵线……断了……” 闻仲眯起眼睛。 他自然知道灵线为何物,天地间既然有神那便有信众,有的信众因信仰虔诚入了神的法眼,那神便会赐一道灵线栓在信众身上,那信众若有灾害,神便可第一时间探察得知,好为信众驱除灾难。若是灵线骤然断裂,只会有一个可能。 被栓灵线的一方已不再六界之中,或已入轮回。 “我晓得了。”猜到这小仙冒昧打扰的原因,闻仲毫不客气的摆出一张大黑脸,“若是我没猜错,你还没把此事告知仁圣帝尊吧?” “是……冥府近日也出了些乱子……”所以他才来找闻仲帮忙,若是天尊肯出手帮他,能在帝尊记起灵龙前解决此事最好不过。 “唉……”闻仲叹口气,他此生似乎都摆脱不了爱管闲事的命。 “这事我接了。”那灵龙好歹与他有缘,闻仲托着脑袋,“你最后一次监视灵龙是在何处?” 觉得监视一词并不恰当,但男子并未反驳闻仲,忙将能感知到灵龙所在的最后一处地方告知闻仲。 准备了结此事再去仁圣帝尊那里告男子一状,讨换个人情的闻仲眨眨眼睛:“我还不知你叫什么?” “小仙不离。” “哦……”闻仲点点头,忽然一掌将不离拍向门口。 正支着耳朵偷听的二位门神不约而同的闪开身体,未曾做好一点准备的不离呈大字状撞入左侧门板,他挣扎着爬起还想与闻仲再说些什么,与拜访时拦在他前面的冷若冰霜的那位不同,一位模样打扮极为相似的家伙嬉皮笑脸的挡在他身前。 “你是叫不离吗?” 不离点头:“天尊走了吗?我还有话——” “走了走了。”已经许久不见外人实在闲得无聊的神荼拦在不离身前,“我叫神荼,你有话不妨告诉我,我可以随时给传话。” 对于甘愿承担传话员一职的神荼,不离有些不信的瞅了又瞅,最终努力从神荼身后翘出个脑袋,对着右侧门板上面无表情的郁垒喊道:“可否告知天尊,灵龙天劫已到!” 郁垒斜睨他一眼,冷若冰霜的点点头。 神荼大怒:“郁垒你敢抢我饭碗试试看!” 表示两人早就共用一个饭碗的郁垒没有回应,等神荼再瞪时才发现,对面颇为抽象的门神画像早已空无一人,郁垒早已去报信了。 “……” 曾被闻仲嘱咐二神不可同时离家,被迫留下看家的神荼拽住正想偷偷溜走的不离衣领,凶神恶煞的逼迫道:“你敢走试试?” 自作孽不可活的不离对此欲哭无泪,只能陪着门神一起大眼瞪小眼的对着空荡荡的院落发呆。 半晌,不离突然想到一事。 “你们门神是不是可知人间天下事?” “全都知道算不上,顶多算上个见多识广。”神荼并未夸大,只要人间信众有贴他二人的画像,再隐秘的事情也逃不过他二人的耳目。 “既是如此,”不离兴奋的从怀中掏出笔墨,洋洋洒洒化出一个裸.体美男,“你可知此人现在何处?” 自动将关键部位打上马赛克的神荼打量几眼画像,“这就是那个灵龙的化形?” 不离点点头。 神荼眸中浮现出几分亢奋,他眼珠转了几转,拍拍正满脸期待获知灵龙下落的不离的肩膀。 “你猜猜,若是让仁圣帝尊得知你弄丢灵龙下落,会如何处罚你?” “这……”仁圣帝尊向来铁面无私,若是让他知道,恐怕他这身仙骨都会被拆得一片不剩。 “我给你出个主意。”不离眼中闪着不好怀疑的笑,他俯在不离耳畔嘀咕。 “这样不好吧……”对于留下帮神荼看家的提议,不离略带疑色。 “怎么不好!”神荼努力劝说,一一例举留下来的好处,“门中世界乃只有我与郁垒二人可窥得,即便是仁圣帝尊也掐算不到你藏匿在这里。佛界常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讲得就是这个道理。” “可我们是神界……”用佛界的禅语来解释,总觉得说不过去。 “神界怎么了?难不成你打算回去让仁圣帝尊判你个失职之罪?” 不离摇摇头。 “这就对了嘛!”神荼一拍不离肩膀,“留在这里帮我看家,是你唯一的选择。说不定看好了,天尊还会帮你说两句好话。” 茫然的不离点点头,他已经被神荼绕晕了。 终于拐得神仙接替自己位置的神荼掰掰双掌,虽然他与郁垒同为门神一职,但向来被共事的神仙看不起,谁要办点事点名道姓要郁垒出面,每次都是他留下看家。这次,他就要先一步查到灵龙下落,看谁还说他不如郁垒! ———————————————————————————— 跟随着铁骑一路翻越几座高山,长途跋涉数日终于抵达目的地的风流子在进村前,朝带队的头领的示意,先停下。 山路难行,早已抛弃马匹步行的黑甲队伍在头领的一个摆手后,停止前进的步伐,等候命令。 头领走到风流子身侧,询问上仙有何吩咐。 风流子则眯着眼睛遥看着不远处的村落。 按照这铁骑队伍的头领所言,他们的目标就在这座位于山林间的村落中。头领曾言,他们多次派人暗中进村劫持目标都以失败告终,似乎冥冥中有股神秘的力量在保护这座村子。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越是靠近村子,他心中越是不安。 修仙多年已对危险事物有着预知能力的风流子紧蹙着眉心,这种不安在整座村子映入眼帘时转化为一种不祥的征兆。他为磨炼心性曾多次使自己身处险境,更有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这座村子给他的感觉无异于前方就是虎狼之穴。 但无论保护这座村子的神秘力量存不存在,他都要进去探查一番。 “你们先在此等候。”对于未知的事物有着充分好奇心的风流子朝铁骑头领吩咐,越是危险的事物他越是要试上一试。 一路长途跋涉依然衣洁如新的风流子将身上的长袍撕裂出几个口子,又拿泥土在身上蹭了蹭,弄乱头发在往脸上抹点尘土,装作一副在山林中迷路的样子朝村落的方向前进。 等风流子踉踉跄跄的走到村口的时候天色尚早,村中正是忙碌的时候,几个在田间工作的汉子眼尖的瞧见有外人在村外徘徊。 那人身形消瘦,衣衫褴褛,看起来好像是迷路的路人。 已经有人去报告了村长,不多会儿,就有好心的村民迎出村外向风流子搭讪。 “你是迷路了吗?” 风流子点点头,他干哑道:“我本是游历山中的旅客,被山贼打劫,一路逃命到此……咳咳……” 有人递上了装满水的囊袋,风流子连声道谢的接过,咕咚咕咚的喝下半袋,方才缓解干涸的嗓子,说话也变得有力起来。 “多谢……” 话语间有个年轻人被人拉着往这边走来。 风流子余光瞟了几眼,瞧那年轻人虽与旁人一同打扮,但眉宇间自带一番威严,想是这村中能说得上话的,不由得拍拍身上尘土,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样。 好奇围着风流子的村民瞧见那年轻人来也纷纷让开。 年轻人走上前来打量几眼风流子,见其虽然衣衫褴褛,但也仅是外罩的长袍受了损坏,内搭的纺白衬领还是能看出此人非富即贵,即使脸上脏兮兮的尽是泥土,头发也十分凌乱,依然掩盖不住此人的灼灼风华,看来绝非普通的路人。 “请问先生是……”年轻人轻声问道。 “在下刘峰。”风流子忙报上姓名,将自己方才的托词又说了一遍。 “何青石。”年轻人也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他定定的盯着风流子,像是在寻思风流子刚才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风流子迎视着何青石探寻的目光,他微微欠身,朝何青石拱手:“不知在下可否借住村中一晚,在下已食不果腹多日,实在是……实在是……” 后面话的,风流子作出一副尴尬的模样。 何青石微微一笑,眸中警惕未减,但已侧身作出迎客的姿态。 “我们这里是青葭村,村子落在深山老林里,你能一路找到此地,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将围观的村民驱散,何青石边带路边向风流子说道。 “我宿在野外多日,想着人总是缺不了水,这才顺着河流而下。”早已从铁骑首领处获知青葭村地形的风流子解释道,“我也没有想到会看到村落……”说到这里,风流子眼中略带激动,“夜间我不敢睡在地上,都是靠在树干之上,今日清晨发现这个方向有炊烟升起,就一路摸着过来了……” 不知对风流子的话信了几分的何青石不时跟过路的村民打着招呼,“那也是你好运,没赶上寒食,不然又要多在山林里呆几日了。” “是啊……”风流子叹口气,他打量何青石几眼,“敢问小兄弟可是村中的主事人?” 何青石闻言摇摇头,他将风流子带到村中筑基最高的院落,引着他进屋,退开上前来要伺候的仆人,这才回道:“村长是我爹,他年事已高,村中的小事都交给我打理。” 外人借宿显然算不上什么大事,何青石自然一力代劳。 “这是我的房间,你暂且住在这里,等休养个几日,便是山下猎人进山的日子,到时你随他们一同离开。” 风流子点点头,表示对何青石的话言听计从。 “那便好,我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一步。过上片刻会有人送上食物,你吃了就好好休息。”何青石嘱咐着,他站在风流子身边比划了一下,“你比我瘦些,但身形相仿,我会让人送一套我的新衣过来,你讲究换下。” “一切听从小兄弟安排。”风流子连连道是,末了提出困惑,“我住你的房间,那你呢?” “我暂且不在家中居住。”对此何青石明显不想多言。 风流子自然明白做事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何青石不想多说,他也不再多问,恭恭敬敬的送何青石出门。 不过一会儿,果然有人送了饭食和衣裳过来。 风流子唤住搁下衣物就要离开的仆人:“等一等。” 仆人留住脚,问风流子还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风流子搓搓胳膊,有些不好意思道,“就是我已多日不曾清洗过身子,敢问村中可有什么清洗的地方。” “村中有河流经过,我带你过去。”仆人答应下来,“不过你洗完尽快回来。” 风流子连连答应,怀中抱起新的衣物就跟了上去。 那仆人虽是何家家仆,但本身也是青葭村的村民,只是受雇于村长家中,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仆人。所以走出何家后便挺直了脊背,一路寒暄,带着风流子朝目的地进发。 在途经一处幽潭的时候,风流子驻足。 他细细打量了一下这绿水幽深的湖水,只见萧瑟深秋潭中还盛开着洁白的莲花,垂柳茵茵更是婀娜多姿,丝毫不见叶落荷枯之意。 风流子眯起眼睛,他想起了铁骑首领口中的神秘力量。 当下便施出几分灵力探入湖中,只见波纹徐徐,一尾红鲤跃出水面,除此之外再无异处,这分明就是一处普通的湖水。 “先生?”仆人见风流子驻足,困惑的回首。 “哦,我是看深秋潭中还有荷花盛开感到十分诧异。”风流子连忙解释。 仆人赶忙拉住风流子,要他不要多说话。 “这潭中居住着青葭村的河神……”仆人双手合十朝着湖水拜了拜,“快走快走。” “河神?”风流子亦步亦趋的跟在仆人身后,他好奇问道,“你们怎么知道这湖水里有河神?” “自然是河神大人向我们显了神迹!”仆人信誓旦旦,将数月前村中有一唤作闻人七的姑娘召出河神的传奇故事讲给风流子听。 “原来这世间真有神仙啊……”收回探测的灵力,并未察觉出湖水有什么异常的风流子感慨。 这仆人说得虔诚,怕是确有其事,只是是真神还是假仙就不得而知了。 但不管当日显了神迹的到底是何方神圣,此时怕那“河神”并不在村中……风流子心中盘算着,若是当初阻拦了铁骑首领所派出人马的正是这仆人口中的“河神”,那现在倒不失是一个行动的好机会。 这样想着的风流子跟着仆人来到清洗身子的地方,在好声道谢之后,褪去衣衫,潜进了河中。 那仆人自然不会等待风流子洗完,再三确认风流子可以找回原路后,便匆匆离去。他外出并未告假,若是被管家发现,怕是少不了一顿责骂。 风流子半身斜靠在一旁,被河水冲洗平面光亮的卵石上,不时捧起河水冲洗肩背。 他对仆人所言非虚,他确实已多日未曾清洗身子。 借此探察青葭村也是真,至少现在已知,阻止他们的主子达到目的的神秘力量与那湖水中的河神,恐怕不无关系。 也罢,他就在这村中多呆几日,会会那“河神”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十四章 陌生来客 下 依着不离的线索一路寻到青葭村的闻仲,刚踏入这个村子就感受到了灵龙洛白遗留的气息,但不仅仅只有洛白的灵气。 他脚踩着浮云自上而下俯望整个村子,安于深山的村子大多是靠山吃山,因为不与外界往来多保留着淳朴的民风,并不会有太大的阶级划分。但这青葭村却有些奇怪,整个村的布局以制高点的一座建造颇为讲究的瓦房为中心,四散的民居看似毫无规律可言,但若用一条丝线将这些民居串联在一起,俨然就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堡垒,只不过建村的年代太过久远,堡垒的雏形还在,实际上已无多大作用。 不管如何,这村子的建立定然是基于人间的某种利益需求,而非简单的迁徙定居所至。 洛白怎么会选了这么一个地方定居呢?作为吸纳天地间灵气而成的灵龙,不该是最讨厌凡间污浊气息的吗? 有些困惑的闻仲降落在洛白气息最为浓郁的一处湖水之上,这湖水有条暗道连着洛河的分支,池水看似波澜不惊,其实暗通沟渠,并非一潭死水。 湖水中的荷花开得正盛,深秋也未曾败落,多与此地灵气充沛有关。闻仲俯身,探出一指在池水中轻轻一搅,涟漪以他的手指为中心荡漾开来,不多时整个水面都漾起微微波澜,倒映着的荷花影子渐渐模糊,幽深的湖面泛起阵阵白雾,待浓雾驱散,那湖面已如镜面一般平整,连微风拂过都带不起一丝涟漪。 闻仲扣起食指,朝着光面的湖水一敲,霎时间湖面碎裂,片片平镜在闻仲的法术下飞至半空,将皱起眉心的闻仲团团围住。 那些以水凝成的平镜上,显示着的正是洛白在这村中的种种行为。 看到洛白娶妻不成反被打的场景,闻仲不觉莞尔一笑,心说这灵龙的劫数果然早已注定,这下就算仁圣帝尊亲自前来,怕也抵消不了这万物的因果轮回了。 企图在这些场景碎片中推算出洛白此时所在的闻仲正看得认真,忽然察觉到附近有一丝微弱灵气的波动。 这波动极小,闻仲也只是稍稍感应到,转瞬即逝。 但对于神界元老闻仲来讲,这小小的波动就够了。 不肯放过任何一丝线索的闻仲挥散了平镜,朝着灵力波动的方向寻去。 而在不远处,正清洗着身子的风流子,驱动灵气控制水流凝成一股绳将一个少年捆了个结结实实。 那少年看起来不大,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浓眉大眼,长得十分端正。虽然穿着打扮很普通,但举手投足间无不体现着受过严苛的教练。 “你放开我!”挣扎不动的少年光着上半身浸在河水中,他脸色涨得通红,想是在水中憋气许久的样子。 “你是谁?”这少年的模样令他十分眼熟,心中有几分猜想的风流子靠近少年,再次细细打量。 “我是谁管你什么事!”湿滑的水绳贴在身上十分冰凉,少年扭动几下发现确实挣扎不开后便放弃,没好气的回答风流子。 风流子笑笑,他起了身,伸手一抓岸上的衣服便自动飞来披在了肩头。 少年瞧着那衣服眼熟,仔细辨认了下叫道:“你怎么会穿着青石大哥的衣服?” “你认得何青石?”有相熟的人就好办事了,风流子上岸穿好衣服,好整以暇的看着少年,“我是青石的朋友,前来拜访他,这衣服就是他借给我的。” 少年不信任的看着风流子。 说起谎来不打草稿的风流子再接再厉。 “你若不信,去找你青石大哥问问便是。” “那你先放开我!”他总不能被绑着去见青石大哥吧? “这可不行。”风流子摇摇头,“我不知你的来历,若放开你你便顺着河流跑了,我该如何?” “我不会跑的。”少年保证。 风流子依然不肯相信:“我本是你的青石大哥的客人,你默不作声潜近我身边,居心叵测,我又不知你是谁,万一是哪里的山贼派来的探子要袭击村子怎么办?” “……”少年说不过风流子,只好交代自己身份,“我可以告诉你我是谁……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跟青石大哥说见过我?”他可是偷跑出来玩水的,青石大哥知道不要紧,要是让父亲知道他不好好温习功课出来玩,肯定又是一番训斥,届时气着了身子就不好了。 风流子点点头,表示自己洗耳恭听。 “我叫闻人不予……”少年垂着头,没有发现风流子在听到他的姓名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诡异光芒。 “我是青葭村的村民,我爹叫闻人翰,我家就住在这河的上游。我是偷跑出来的,你可不要告诉青石大哥……”闻人不予连声嘱咐风流子不要告诉何青石,却发现风流子正笑眯着眼看着自己,不知为何,他的笑让他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你……”闻人不予小心翼翼的后退几步,不想脚下踩滑整个人都跌进河水中。 风流子见状伸手一抓,将闻人不予从河水中凭空带到跟前。 “你说你爹叫闻人翰?”风流子半蹲下身子,他依然没有解开闻人不予身上的禁锢。 闻人不予犹豫的点点头,他总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怀好意。 孩子的直觉总是准确的,下一秒眼睛里还带着笑意的风流子便目露凶光,伸手掐住的了他的脖子,硬生生的将他提起。 “唔……咳咳……放开我……”双臂被透明的水流禁锢在身体两侧的闻人不予,乱踢着双腿挣扎,他要喘不上气来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风流子弯起唇角,他细细地盯着闻人不予的那张脸,“我说你怎么看着这般眼熟……” 闻人不予的脸已经开始泛起青紫色,他无力吐着舌头,张大嘴巴努力汲取最后一点点氧气。 风流子掐住他脖子的手微微一松,好让闻人不予呼吸不至于窒息而死。 “你不用谢我。”将闻人不予用力甩在地上,风流子赶在他发出求救声前食指在他唇间一划,闻人不予便无法出声了。 “相比于死在我手上,把你交出去,对你而言才是真正的灾难。”风流子俯视着吱吱呜呜发不出声音来的闻人不予,轻笑出声,“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小朋友。” 他那张谪仙般的脸缓缓贴近闻人不予,在少年惊恐的黑眸中扭曲变形。 “你可知,闻人翰不是你爹。” 闻人不予睁大了眼睛。 下一秒,那唇角含着笑意但满目冷光的男人发出一声闷哼,砸在了他的身上。 “唔唔……唔唔唔……” 嫌弃风流子的闻人不予努力朝一旁挪动着身子,突然间缠绕在身上的水流禁锢一松,他连滚带爬的踹开好似昏迷过去的男人,拼了命的朝家的方向狂奔。 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害怕风流子追上来的闻人不予慌不择路,在连着撞了不知几棵树,被绊倒多少次之后,终于觉得跑出了足够远的距离,对方不会立马追上来,这才停下脚步大口喘息。 试量了许久终于觉得自己可以现身不会吓到对方的闻仲,自透明中缓缓出现在闻人不予面前。 刚逃离了虎穴的闻人不予看着眼前那双毫无征兆凭空出现的脚,眼前一黑,觉得自己好像又进了狼窝。 管他是虎是狼,先动手为上! 跟着何青石习了点拳脚功夫的闻人不予两眼一闭,大喊一声“啊哒~”就一头朝着闻仲撞去。 准备不迭的闻仲一手抵住闻人不予的头,无奈的看着这个完全够不到自己依然张牙舞爪颇具气势的,在方才的湖水镜面中曾经出现过几次,同洛白迎娶的那少女有着瓜葛的少年。 小家伙警觉性不错,但这不分好歹的毛病得改改。 “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啊?”他和刚才那个居心叵测的修仙人才不是一路好吗?闻仲决定先表明自己的立场。 救命恩人?头被对方一掌就控制住的闻人不予一愣,这才收了神通,退开几步警惕的看着闻仲。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来我们村子?” “嗯……我是你们河神大人的朋友。”闻仲考虑了一下用词。 “河神大人?”闻人不予眼睛一亮,“河神大人回来了?那你有没有见到我姐姐?” “你姐姐?”闻仲想起镜面中那个将洛白一顿痛打的少女,“你说的可是,洛白的新娘子?” “洛白?” “就是你口中的河神大人。” “如果这样算得话……”并不想接受自家姐姐已经出嫁的闻人不予,想到闻人七确确实实曾经婚配给河神大人,不觉有些不快,“也算是河神大人的新娘子吧……不过,不过他们都没有行过拜天地的礼节,只能,只能算作是有了婚约!” 重点不在这里的闻仲连连点头,他问道:“你家姐姐是同河神大人一起离开的村子么?” 闻人不予摇摇头:“我姐只说她要去追寻河神大人,要帮河神大人除妖。” 除妖?抓住关键词的闻仲继续问:“你可知道是除什么妖?” “不知道。”闻人不予有些困惑的看着闻仲,“你说你是河神大人的朋友,那你也是神仙喽?你们神仙之间不是可以通过……嗯……就是法宝一类的通话么?为什么你还要来这里找河神大人,你不知道河神大人已经离开村子了吗?” 不待闻仲回答,闻人不予脑中有什么不好的念头一闪而过。 “难道是河神大人出了什么事情,你们也联络不到他们?” 人太聪明不好,闻仲感慨,这小家伙年纪小脑筋转得倒是快。 不打算与闻人不予解释过多,得到洛白离开青葭村的目的是除妖的闻仲心中已有下步打算,他朝着还欲发问的少年一挥袖,少年立时眼前一阵恍惚,再度清明时眼前人已消失不见。 而他的记忆,却停留在从风流子手中逃离出来那刻。 要赶快去通知青石大哥! 心中这样想着,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经失忆片刻的闻人不予快步朝家的方向赶去。 而隐了身形的闻仲并没有立时离开。 既然洛白在离开前自封为此村河神,还大张旗鼓的要娶凡人为妻,怕是真打了要守护这一村百姓的主意。那作为洛白的旧友之一,闻仲自然不会允许其他人在村中放肆。 许久不曾动过手的闻仲撸撸袖子,打算去找那个被他一记闷棍敲昏,还在岸边躺着的风流子算算账。 至少,在他离开村子去找洛白的这一小段时间里,他得保证不会再有人来撒野才好。 而被人请来办事的修仙人风流子并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就给自己未来的修仙大业添了许多敌人,其中之一,便是神界元老,督率雷部二十四正神的普化天尊。 第十五章 珍惜 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那边普化天尊闻仲找人找得不亦乐乎,这厢在星空下夜谈的两人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局。 闻人七再三确认,自己并没有听错,刚才河神大人口中确确实实说的是恋人之后,更加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了。 “河神大人……你误会了……”闻人七着实是急了,连之前以大哥相称的约定都抛之脑后。 “我在你心里,只是个河神大人?”洛白皱起眉心,显然对闻人七这个充满敬意的称呼十分不满。 “不……”怎么可能只是河神大人呢?她的整颗心早就扑在了他身上,但是他可是神啊…… “不?那还有什么?”洛白却不肯顾着她的感受,他倾斜着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难道说,你喜欢的只是那个曾经是河神的我,而非现在的我?” 闻人七摇头,不管是哪个他,她都喜欢的不得了。 “那便是了。”洛白朝着她伸出手,“你心中有我,我心中也欢喜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可是……”听到洛白那句欢喜,只觉心跳猛然加速的闻人七脸上染起两朵红晕,她偏过头不再去看心上人,他却不肯饶过她,强行掰过她的身子,认真的脸庞直射入她的眼底,要她无法怀疑他的真心。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们会是恋人?”突然想起问题关键所在的闻人七,忙不迭的转移话题。他不是失忆了吗?怎么会记得他们是恋人? 洛白并无隐瞒,如实将林英所言告知。 搞了半天原来是林英大哥从中使坏,怪不得这一路来河神大人与她总是有些暧昧不清,害她多想那么多。不明白林英为何要撒谎的闻人七打算与洛白解释清楚,但在张口前,一个声音冒然从耳边响起。 ——你不是喜欢河神大人吗?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解释? 是啊,为什么要解释?让河神大人误以为爱着她,不正是她想要的吗?那万一,河神大人恢复了记忆呢? ——挣得一寸光阴,便珍惜这一寸,何苦考虑以后会怎么样? 闻人七咬着下唇,耳畔的声音诱惑着她,要她顺水推舟撒下弥天大谎,以来满足她那小小的私心。从来不曾爱过什么人的闻人七,第一次沉溺进了千百年来被世人所称颂的与向往的美好爱情幻象里,她知道,一旦她点头,河神大人这样好的神,自然会对她千万倍的好。只是这样真的好吗? 几乎快要将下唇要破,闻人七正万分纠结着,他的指尖担忧的抚过她的唇瓣,要她松开贝齿,委婉的表达若是她真的咬破嘴唇,他会心疼的。 心中天人交战的闻人七抬手捧住洛白的手,要他的手掌紧紧贴着她的脸颊,在他爱怜的目光下轻轻厮磨着。 “如果,我是说如果……”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要诚实相待的闻人七,垂下浓密的眼睫,“如果我们以前并不是恋人呢?” 洛白困惑的看着闻人七,若非她对他有心,为何一介凡人要苦苦追寻他到此,为了帮他恢复神力不遗余力呢? “你是青葭村的河神。”几分苦涩从她眼中浮现而出,闻人七低喃,“而我只是青葭村的村民,你曾经救我一命,我追寻你只是为了报恩。” 洛白抽回了手。 她的心霎时有刹那的空缺,好似破了一个大洞,正任由冷飕飕的风灌进去,要闻人七难过不已。 不想他却揽她入怀。 轻柔的话语在她耳边响起。 “可是我却一直以为我喜欢你,并且好像真的喜欢上了你。” “你说,该怎么办?” 27 该怎么办? 闻人七不知道。 她贴着他的胸膛,他的身体那样凉,好似寒冬早一刻降临在他的身上。她微微朝着他的胸口移动,把耳朵紧紧贴在他的左胸上,期望可以感触代表着生命与活力的跳动。但什么都没有,她的河神大人静静的揽着她,就像是一竖冰雕,周身的寒冷一点点侵染着她的心脏,要她感同身受。 “洛大哥……”终于不再唤他河神大人的闻人七没有回答洛白的问题,她将手搭在他揽着自己腰身的手臂上,轻声问,“你还有多长时间?” 揽着闻人七的胳膊微微一紧,洛白叹口气。 他以为自己隐瞒的很好,不想还是被他们发现了。 “大概还有七日。”最近灵气流失越发严重,七日还是乐观的看法。不想闻人七太过担心,但更不想有所隐瞒,洛白诚实的回答。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一想到洛白还有七日便将大限,闻人七心中便如刀割。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的闻人七知趣的找到了洛白更加感兴趣的内容,毕竟没人会喜欢与人讨论明天还是后天死掉的事情。 “说说看。”洛白确实对此很感兴趣。 “你给我们村的村长托了一个梦,说要娶新娘,不然就要发水淹了青葭村。”闻人七笑着握拳捶了一下洛白的胸口,“你这个神仙,不去护佑一方平安,为什么偏来我们山沟沟里的村子娶新娘?” “大概是月老牵了红线,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吧。”将责任推给九天之上最为繁忙的月老,洛白握住她捶在自己胸口的手,一指一指掰开,与他的手交握,“所以他们选出的新娘就是你吗?” 闻人七摇首,她叹息一声,若这事当真是月老牵线,怕是牵错了人。 “被选中的是我们村最温柔体贴的姑娘。” “你这是在变相夸赞自己吗?”洛白笑道。 “不,新娘真的不是我。”闻人七回忆般说着,“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最后坐进花轿的人,是我。” “那还是你。”对于其中原因以及原本的新娘并没有兴趣的洛白一语定音。 “但是,那个时候的河神大人一点也不喜欢我呢。”闻人七抬首,直视着洛白的双眸,“应该说,没有失忆的河神大人,从来不曾喜欢过我。” 她还记得,他口口声声要的,是一个温柔娴淑的美娇娘。 “但是我现在喜欢了啊。”洛白无奈,明白怀中的人儿是将未曾失忆的自己的罪过算在了现在的他的身上,“而且,我曾经对你说过不喜欢你这样的话吗?” 闻人七摇首。 “这就是了。”洛白再接再厉,“若非喜欢你,为何会答应你随我斩妖除魔,你若不喜欢我,又何苦离家万里?” 说到这个,闻人七从洛白怀中脱出,她眸光闪烁,有些话藏在心中许久不知该不该说。 “怎么了?”洛白不解。 “我想追随河神大人,并非喜欢,而是真的只是想要报恩。”闻人七不想欺骗洛白,在起初她想尽办法留在河神大人身边时,她真的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洛白存着异样的心思。 不,应该说,在被林英点醒之前,她一直未曾想明白过自己何时对河神大人有了男女情爱的想法。想到这里,闻人七不由得开口:“我要好好谢谢林英大哥。” “怎么又扯到林英了?”不喜欢从她口中听到其他男人的名字,洛白皱起眉头。 闻人七却丝毫未察觉到洛白的异样,继续说道:“因为是林英大哥促和了我们两人啊。你想,若非林英大哥告诉你我们两个是……是恋人关系,你大概也不会先入为主,再来喜欢上我吧?” “七七。”洛白捧住她的脸颊,认真的盯着她波光流转的双眸,“虽然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因为林英的促使才对你上了心。但是,你真的很优秀。开朗,大方,很会照顾人,明明是个弱女子,却能用肩膀撑起半边天。” 闻人七的脸微微涨红,她从未听到过有人这样夸赞于她。在青葭村,她一向以彪悍为名,村中的汉子都惧怕她,不敢娶她。 洛白却还没有说完。 “最最重要的是,”洛白将她的十指握进双手之间,摩挲着上面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厚茧,“这双巧手,还能用最简单的食材做出最美味的食物。” 听到这里闻人七倒是没有谦虚,她的厨艺在村中可是出了名的好。 “我这可是遗传。”闻人七骄傲的冲着漫天星光伸展开十指,“我母亲就做了一手好菜呢。” “是吗?那改日我一定要好好尝一尝。”洛白无不向往的回道。 闻人七的眸子却暗了下来。 “已经,没有机会了。” “七七……”见她脸上流露出几分伤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洛白自责的再次将她揽入怀中。 “不说这个了。”话题眼见着就要跑偏,闻人七悬崖勒马,不打算深究自己都记忆模糊的过往,“刚才说到哪儿了?” “你说,你追随本河神大人,只是想要报恩。”洛白好心的提醒,同时伸手刮了下她巧丽的鼻头以示自己听到这话可是相当的不快。 “我一开始,真的只是想报恩。”闻人七重复着洛白的话,“你想不想知道你对我到底有什么恩情?” 洛白点点头,表示像这种英雄救美的事情要多讲一点。 “这还是要从给河神选妻开始说起。”闻人七回忆着她与河神大人相逢相识的点点滴滴,说到她的暴力相向时忍不住大笑出声,笑完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洛白,换回洛白一记爆栗砸在眉心。 闻人七说得开心,洛白听得认真。 两人忘记了时间,在漫天星子的夜空下倾心交谈,直到她困意渐浓靠在了他的肩头,双眼不由自主的合上,进入甜甜的梦乡。 洛白就这样揽了闻人七整整一夜。 他脱了外衫,披在她的肩头,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大概在她坐进花轿的刹那,上天就注定了她会是他的新娘,不管闻人七跟随自己的初衷是何,也不管他曾经是否爱着怀中的这个姑娘,洛白只知道,在这短短的半月时间里,他的目光时时刻刻被她吸引着。 她跟在他的身后,跋山涉水,不辞劳苦,他本以为山间行进她会因为劳累而满腹委屈,结果闻人七对此片语不提,反而张罗着打猎做饭,像个真正的汉子一样在山林穿梭追逐野物,在捉到野味时又开心的像个孩子,朝着辛劳半日还两手空空的他炫耀战利品。她做的饭总是十里飘香,明明只是洒了点盐巴的烤肉,却美味无比,令人食指大动。 还有那头让他们与六丑结缘的巨猿,她竟然能在危急关头想出如何应对的办法,让他与林英都对她刮目相看。 她这样勇敢,浑身都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这样的她,他如何不喜欢?如何舍得放开? 他突然很感谢那群惧于她的凶悍而不敢与她相交的村民,是他们的愚昧埋没了这颗耀眼的星,也是他们把她推到了他的身边。 东方的天际渐渐泛白,洛白搂紧怀中的姑娘,将下巴放在她柔软的发间。 洛白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相对于一直不敢面对自己心意的闻人七,他才是最自私的那一个。 且不说他能不能撑到仙器大会开始,想在人界找到铸神的神器听起来就很天方夜谭。他对此本不报任何希望,但是在此刻,他的内心却腾起一种求生的欲望,他很想活下来,恢复神力,重拾记忆,以一个神明的姿态站在七七面前,告诉她,他喜欢她,想要和她在一起。 至于人神殊途,他才不在乎,他现在想要的,只有闻人七。 第十五章 珍惜 下 两人在房顶一呆就是一整夜,直到天亮才你侬我侬的回房间。安然睡了一夜的林英对此表示他万分欢迎今夜两人继续,因为他也不想跟洛白挤在一张床.上。 闻人七没有吃早饭便回房补觉,大概是一夜未睡的原因,闻人七的这一觉睡得极香,直下午两三点钟才被敲门声吵醒。 迷迷糊糊揉着眼睛穿衣,闻人七打着哈欠将门拉开,只见双手捧着还冒着热气的米饭和菜蔬的洛白笑眯眯的站在门前。 “七七你再不醒,我就要破门而入了。”洛白说着走进房中,将饭菜放到桌上。 闻人七好似还在睡梦中未清醒过来,未施粉黛的少女微微嘟着樱唇,乌黑的眸子带着一点迷茫盯着洛白。 洛白瞧着心中有点痒,忍不住想要凑上去揉揉那张可爱的脸蛋。自从昨夜二人确认了心意,洛白是怎么看闻人七怎么喜欢。他拉着闻人七走到桌前要她坐好,又去扯了毛巾湿透拿过来帮闻人七擦脸。 带着凉意的毛巾一碰到额头,闻人七便清醒了。 可她并未反应过来现在是谁在帮她擦脸,等洛白将她的脸蛋抹了个干干净净,又拉起她的手要帮她擦手时,闻人七似乎才发现河神大人正在伺候自己。 闻人七惊恐的抽回手:“洛洛洛……大哥……”连说话都结巴了。 “怎么了?”洛白倒是不以为意,他强行抓过闻人七的手,反过来正过去用手巾将那几根玉葱似的手指擦拭一遍,眼也不抬,“你不想我碰你?” “不是这个……”用力抽了几下都未能抽出只好老老实实任凭洛白抓着自己的手擦拭的闻人七,小心翼翼看向眉眼唇角都带着笑意的洛白,心口不由得开始扑腾扑腾乱跳。 洛大哥离着自己好近哦,近到她连他扇子似的睫毛都能看清。虽然以前两人也不是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可自从昨夜两人互相表明.心意后,似乎连彼此的呼吸都暧昧的让人心跳加速。 “那是什么?”将手巾放回,洛白搬了椅子坐到闻人七身边,他将饭菜往心上人面前推了推,“快点吃,不然要凉了。” 抄起筷子努力扒拉米饭的闻人七脸上染起两朵红晕,见洛白眼神示意不要忘记吃菜,又慌忙夹了两筷子菜塞进口中,眼睛忽闪着时不时瞄向洛白,见其正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又慌张的低下头,这么一来二去心不在焉,果不其然就被呛到了。 “咳咳咳……” 闻人七捂着嘴咳嗽,洛白赶忙倒了水递过去,一边帮闻人七拍背一边唠叨:“怎么吃个饭还能呛到,我和林英都吃过了,这些都是拿来给你的,不要着急……” 努力咽下口中饭菜的闻人七朝洛白摆摆手,她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好好顺了几口气,这才开口道:“洛大哥……” “什么?”洛白眼含笑意。 “唔……你不要这样看我……”一瞧见洛白那双尽是温柔意的双眸闻人七便觉得心似鹿撞,扑通扑通的快要从心口跳出来了。 “好,我不看你。”话虽这么说着,但目光丝毫没有移开的意思,洛白夹了一筷子菜放到闻人七饭碗中,“你快点吃,一天没吃东西不饿吗?” 一说到饿字,肚子便很没出息的发出了抗.议,闻人七只好端起碗顶着那温柔好似不要钱的目光,一点一点往嘴里塞。 洛白也不说话,闻人七碗中的菜吃尽了他便添上,不时提醒一句喝点汤别噎着,等闻人七吃的差不多了又端来水让她漱口。 闻人七接过茶碗往唇前靠了靠,最终还是放下。 她决定和洛白好好谈一谈。 “怎么了?”看出闻人七似乎有话要说,洛白接过茶杯,“是没休息好,想再睡一会儿?” “洛大哥,你不要这个样子。”从小到大都是伺候别人从来没有被人伺候过的闻人七再三思量着说辞,“你不用这样对我的,我不习惯……” “你会习惯的。”洛白笑眯起眼睛,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闻人七抿直嘴角,问题是她不想习惯啊,要是每次吃饭都被这么柔情似水的盯着看,她恐怕会永远吃不饱的。 在洛白温情脉脉的眼神下,闻人七终于扒拉干净了最后一粒饭。她捧着碗,讪笑着迎上河神大人的目光:“洛大哥,我吃饱了……” “嗯。”洛白接过碗筷,往桌上一堆,自然的牵起闻人七的手,“撑不撑?我们去散步吧。” “哎?”闻人七踉踉跄跄的被洛白拉出门外,“洛大哥,我不撑……” “不撑也要出去走走,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你没听过吗?”洛白说得语重心长。 你都是在哪里学到的这些,不是失忆了吗?闻人七暗中腹排。 “我们不喊上林英大哥吗?”在被洛白拖出客栈之前,闻人七抓住楼梯扶手,尝试性的建议。 “为什么要喊他?”对于闻人七的这个提议洛白十分不满,他认真的看着闻人七,“你不想和我独处吗?” “不是……”闻人七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她挣扎着将手抽出,“洛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洛白皱起眉心,闻人七的手指很软,他握着很舒服,如果可以他想就这样握一辈子。闻人七的拒绝让他有些不开心,至少心里不舒坦,他以为昨晚两个人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对于闻人七提议林英加入两人的浪漫饭后散步并强行抽手的举动,洛白自动将其视为来自恋人的拒绝。 这样很不好,他需要一个解释。 闻人七当然要解释,她捂着牙槽瞪了半天房梁也不敢去看洛白一眼。 河神大人对自己这样亲密,她本该很开心才是。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洛白的柔情攻势,她突然有一点害怕。 昨夜两人互表心意带给她的是说不尽的惊喜,就好像一个总是羡慕着别家孩子荷包里塞满糖果的小姑娘回到家突然发现,床.上放着她最喜欢的口味的糖果,这种偷来的甜蜜让她很珍惜,想要把糖果珍藏起来每天只要闻闻那诱人的香气就好。可是突然有一天,她发现这糖果变成了大把大把的蜜糖,而且取之不尽,除了欢喜之外似乎还有一点其他的说不清的感觉在里面。 如果有一天,糖果消失不见了怎么办? 如果河神大人恢复了记忆,再也不肯牵着她了怎么办? 闻人七纠结了。 以前是她偷偷恋着,这没什么,河神大人是她此生的信仰,即使要她献身,她都不会犹豫。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河神大人回应了她的感情,她反而有一点畏手畏脚,不知道要如何与洛白相处了。 闻人七的沉默让洛白莫名有些心慌,他挑起眉角。 “你后悔了?” 闻人七猛然摇头,她求之不得,怎么会后悔。 “那为什么?”洛白不理解,他想再次牵起心上人的手,闻人七却将手往背后一藏,再次拒绝了他。 “那个……”闻人七东张西望着希望找到点什么可以转移话题,余光忽然扫到好似林英的背影,赶忙叫道,“林英大哥!” 已经从外面溜了一圈抱剑而回的林英前脚刚迈进客栈,就听见了闻人七的呼唤。他微微歪头朝着这边望过来,见闻人七正热情的朝着自己挥舞手臂,旁边洛白则满面冰霜,望着自己的眸光里隐隐约约透着杀气。 哦,小两口吵架了。 林英了然。 而且,洛白很不痛快,那眼神如果会说话,林英大致能读懂里面的意思。 你敢过来打搅我们我就neng死你。 林英笑了笑,大步走了过去。 “小七,怎么了?” “林英大哥,你刚从外面回来啊?”闻人七从洛白身后钻出来,像是看到救星一样,“外面冷不冷?有没有碰到什么好玩的?” 洛白脸黑如锅底,他冷哼一声,斜眼瞄着林英。 林英看也不看洛白一眼,他朝闻人七微微笑了笑,回答道:“这边气温要比中原低许多,外面有很多卖特产的小贩,还有些小玩意大概是你们姑娘家才会喜欢的东西,你要去看看吗?” “要的要的!”只要别在这个充满着低气压的楼梯口呆着,闻人七赶忙应道,随后又觉得自己答应的太痛快,朝着洛白尴尬的笑笑,“洛大哥,你刚才不是说要出去走走吗?要不要一起?” 洛白上下打量了一眼满面堆笑眸光闪烁不定的闻人七,又瞄了一眼难得话多一脸笑意但笑得不怀好意的林英,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带头走了出去。 脚迈出客栈的时候一顿,又折回来,当着林英的面不顾闻人七的躲闪,紧紧捉住闻人七的手,牢牢握住。 “洛大哥……”闻人七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满脸写着你敢挣开的河神大人,话只好吞回去,老老实实任由河神大人牵着,走出客栈。 将一切看在眼中的林英轻笑一声,也跟着走了出去。 第十六章 小偷 上 昆仑派位于昆仑山最高峰之上,山下民族风情十足,人们的衣食住行与闻人七所见皆是不同。赶路时匆匆忙忙未来得及好好观赏,原本就对异地风情抱有十分好奇心的闻人七出了客栈们便恍如看到了新的世界,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 本是被满心郁闷的洛白拉出客栈的闻人七很快便被穿着奇异的各式路人,以及路旁小贩所贩卖各种首饰用具所吸引,带着一点抗拒的挣扎消失不见,老老实实被洛白牵着往前行,不时驻足在某个小摊前,挑拣据说是犀牛角制的梳子、镶有艳丽色彩宝石的首饰,偶尔还会尝试与摊主沟通,见对方竟然操着一口流利的中原话时很是惊喜,不由得扯着洛白在小摊贩前流连忘返,时不时挑拣出充满着异域风格的饰品拿给洛白看,充斥在洛白与闻人七之间的尴尬气氛渐渐消散。 洛白握了握闻人七始终未曾挣扎出去的手,笑着接受她的一切建议。 比如这个头簪很好看,他点头。 比如这个背囊很漂亮,他点头。 比如这个镜子太怪异,他还是点头。 只要是闻人七说的,洛白统统一个意见,你说的对。 所以当闻人七拣了一枚透亮不知是何材质的挂饰送到他面前比划时,因着街上过于嘈杂,洛白并未听清闻人七说的是什么,只顾着连连点头,嘴里直念好。 闻人七眨眨眼睛:“你真的喜欢吗?” “喜欢啊。”洛白终于听清了闻人七的话,他瞅了瞅那枚在阳光映射下晶莹剔透的圆形玉石,诚实的说,“很漂亮。” 闻人七将玉石拿回眼前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而后像是下定决心般往手中一握:“那就是它了。” 说罢,掏钱。 有了生意的小贩十分高兴,还附赠了一个红色荷包将玉石装好。 闻人七接过,二话不说将荷包往洛白怀中一塞:“走吧,我们再去找个能工巧匠,把玉石打磨打磨,制成玉坠!” 洛白跟在闻人七身后,有些不明所以,但他还是将荷包妥当放好,塞进怀中还用手拍了拍,生怕掉出再摔碎。 两个人在人群中穿来穿去,林英始终离在几步开外的距离抱剑跟着,他面无表情一身冷气,周身比这寒冷的天气还要低几个温度,接近他的行人不由自主自动远离。 这时忽然有个身影无视林英的低气压,大叫着冲了过来。 林英侧身躲开,正专注打听这附近哪里有雕刻玉石的匠人的洛白与闻人七正被撞了个踉跄。 “快让开!快让开!” 那娇小的身影从闻人七与洛白中间快速穿过,像是被什么人追一样。 闻人七被撞开,差些跌倒,被洛白一把拉住。 “七七,有没有受伤?”洛白紧张的看着闻人七。 闻人七摇首,正要说些什么,林英已快步走了过来。 “钱袋。” 闻人七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林英指的是什么,一摸怀中,果然是空的。 林英从闻人七的表情中已看出肯定是钱袋被偷,朝闻人七一点头:“追!” “好!”钱袋被偷可不是小事,一路来作为财务总管的闻人七怎么可能放过小偷,随在林英身后就追了出去。 洛白一脸茫然的看着刚才还好好的两个人,一先一后从身边蹿出去,连句话都没留,连忙也追了上去。 “七七!七七你等等我!” 几个人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展开了追逐,那小偷慌不择路,跑路时又是撞人又是掀摊子,很快就引起了骚动。 “小偷,你给我站住!” 闻人七躲开被小偷一把推开迎面倒来的菜摊,刚喊出口,林英已脚踏地面借力飞起,施展轻功一个跟头翻到了小偷身前,手一扬长剑出鞘直指对方胸前。 被追上了的小偷后退两步,他紧攥着手里的钱袋,微微眯起了眼睛。 闻人七与洛白也赶了上来,三个人将小偷团团围住,闻人七更是不知道从哪里摸到一根绳子,捋着袖子就要上前把小偷捆起来。 被掀了摊子推得东倒西歪的小贩路人也先先后后的撵上来,好奇的凑热闹的也你挤我我推你的将几人围了个严严实实,这下小偷是真的无处可逃了。 那小偷身材娇小,用黑色的布巾藏着半张脸,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只见他站直了身体,搓搓鼻子,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林英见状以为这小偷有什么后招,朝正要扑上来的闻人七使了个手势,洛白慌忙将闻人七按住,要她稍安勿躁。 那小偷隐在面罩之后的唇角一勾,忽然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朝空中一丢。 洛白下意识把闻人七按在胸口反身护住,只见晴空之下一束烟花至上空炸开,发出一声巨响,围观的行人也都惊了一跳。 早有准备的林英长剑依然直指小偷胸口,丝毫没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举惊到。 小偷放了烟花也不着急逃,他掂了掂手中的钱袋,不以为意的摇摇头,似乎在嫌弃分量。又凑到闪着寒意的剑刃前,伸指一弹,剑刃微摇发出轻啸,他撇撇嘴,低声嘀咕了句什么,然后大摇大摆的叉腰一站,大有有本事你就来抓我架势。 林英抬了抬下颚,手中长剑一凛:“将钱袋交出来,饶你一次。” 那小偷眉一挑,眼露轻蔑之色,他将胸一挺,大声嚷道:“我不用你饶,有本事你来刺我啊!” 说罢,竟一顿足,冲着剑刃就迎了上去! 林英躲闪不急,眼见明晃晃的剑刃就要刺穿对方的肩膀,忽然一阵旋风至人群上空旋过,一道蓝光自天而降正挡住了刺来的长剑,林英只觉手中长剑被一股大力震开,连带着半个身子也朝后飞了出去。 “林英大哥!”闻人七挣脱开洛白的手,跑了过去。 洛白原本抓着闻人七的手微微蜷缩一下,眼中闪过一抹不明所以的光。 他转身,并未跟上闻人七,而是看向震开林英挡在小偷面前,从天而降的蓝衣男子。 “好像是昆仑派的修仙人……” “是啊是啊看衣服像啊……” “好像还是高阶弟子才能穿的那种,我见过的,和那些常下山采办的普通弟子不一样……” 围观的人群里发出悉悉索索的讨论声,洛白掏掏耳朵,斜眼瞄着那个穿着打扮与六丑别无二致,背负一把镂霜银剑的男子,健步走向正欲找人理论但被林英拉住的闻人七。 “林英,你没事吧?” 林英摇摇头,方才那阵蓝光看似排场挺大但并无多大威力,只是借力震开他,并未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闻人七气愤不已,她也瞧出那个突然出现的男子装扮和六丑挺像,再加上四周人们的碎语,估计也猜出眼前人的身份,也由此才气愤,怎么昆仑派的人也会不分好歹,护着贼人。 那一身劲装的小偷大摇大摆的走上前来,挎住负手而站面无表情的男子,一把拉下自己的面罩,张扬的笑道:“哼,想抓我,你们先过了关河大哥这关!” 那剑眉星眸的男子微微皱起眉心,强行抽出被小偷挽住的胳膊,朝着面前三人拱手道:“在下昆仑派灵虚座下弟子关河,方才多有得罪,还望三位海涵。” 小偷面带不快,一脚踢在自称关河的昆仑派弟子腿上:“你对他们这群刁民这么客气干嘛!” 关河未答,向小偷伸出手。 “干嘛?”小偷噘嘴。 关河不语,只是静静的盯着小偷。 一双狭长的乌色眸子微微垂着,不言不语,周身却散发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那小偷被关河盯得面色绯红,攥着钱袋的手松松握握,眼珠滴溜溜来回转了好几圈,他嘴巴一撇,下巴一扬,将钱袋往怀中一塞。 “你伸只手在我面前干吗?”他朝关河挺了挺胸膛,“要就来拿啊!” 关河垂眸,收回手,朝后退了几步。 小偷面露得意之色,朝着满面怒火正欲扑上来却被洛白林英二人死死按住的闻人七挑衅的一笑。 就在这瞬间,镂霜剑吟长啸,寒光闪过,谁也没看到那剑是何时出的鞘又是何时进的鞘,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小偷胸前的衣衫已被划破,钱袋掉出,正被关河接住,并瞬间将钱袋反手掷出。 洛白连忙将钱袋接住,并帮着闻人七将里面的碎银倒出一一查看是否少了银两。 就在两人你一我二的查着,忽然听到一声脆耳的耳光声。 闻人七抬眼,只见那小偷嚣张跋扈的扬着半只胳膊,被打耳光的明显是帮他们拿回钱袋面无表情的关河。 这下闻人七再也压不住火气了,钱也不数了,往洛白怀中一塞,朝着还想再来第二下的小偷大步走过去,一把握住了他再度落下的胳膊。 “你干嘛?”小偷瞪大眼睛,他身材看似娇小力气却颇大,闻人七竟然抓不住他,“我管教我的人,你一个外人插什么手?” “管教?你有脸管教别人吗?”闻人七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这么厚颜无耻,“偷东西的贼人管教人,真是闻所未闻!” “哼,你没闻过的事情多了。”小偷上下打量了闻人七两眼,轻哼一声,“土包子。” “你说我什么?”闻人七炸了。 “土包子土包子!”小偷也毛了,两手一叉腰,“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傻狍子!头一次出远门吧?知道我是谁吗?知道你脚底下这片归谁管吗?” “你——”从来没在吵架上吃过亏的闻人七反口就想骂回去,这事她经验多啊,却在出口的时候顿了顿。 已临近傍晚,残阳西下,熙熙攘攘的街上因着他们这一闹一挡围了是里三层外三层。 闻人七眯着眼睛学着那小偷的目光将对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啧啧出声。 那小偷不知为何被闻人七看得有些发毛,硬嘴回道:“看什么看,再看,小心我把你的眼珠子挖掉!” “哦?”闻人七轻笑一声,她瞅了瞅站在一旁不言不语但时刻关注着自己与小偷的关河,抚了抚腰侧的匕首,挑衅道,“挖眼珠子?怕是你不敢吧?” “我怎么不敢!”小偷说着就要去拔关河手中的剑。 第十六章 小偷 下 关河眉间一蹙:“不可胡闹!” “我才没有胡闹!” 没有拿到剑的小偷一跺脚,眼尖的看到闻人七挂在腰侧的匕首,劈手就要来抢。 闻人七错身闪过,护着匕首连退几步。 小偷再攻,闻人七再退,两人一来一往竟像是要在大街上动起手来。 关河见状就要上前阻拦,林英却在这时拔剑迎了上来。 洛白看了眼明显在逗着小偷玩的闻人七,知道以那个小偷的身手根本伤不了七七,无奈的摇摇头,也走到关河面前,掰掰手腕压压腿,大有一副你敢动手我们就敢二打一的架势。 洛白与林英二人联手自然也不可能打过关河,不过是借着机会纠缠关河一阵,让闻人七好好与那小偷玩上一玩。 眼见小偷与闻人七两人一攻一闪越跑越远,关河护人心切,正要拔剑一战,洛白赶忙朝这个黑起脸来比林英有过之而不及的昆仑派弟子摆摆手。 “等等,兄弟兄弟。”他压住关河拔剑的手,低声笑道,“你与方才那个小偷,是主仆关系?” “他不是小偷。”关河似乎并不喜欢别人这么形容自己人。 “好好,是小兄弟,小兄弟。”洛白打着哈哈,他朝跑了大概百十米出去好像还没玩够的闻人七瞅了瞅,“阁下与那小兄弟……容在下揣测一下,你们二人并非主仆关系,但是你要护着他却又管不住他可对?” 关河未答话,算是默认。 见猜测有几分蒙对,洛白在心里疏口气,他这是失忆以来头次一本正经和凡人打交道,话都是在脑中转了好几圈才说出口,这林英整个一呆子,动不动就要拔剑,也不管武力值有多大悬殊。 “七七,就是方才引走你小兄弟的那位。”说起闻人七来洛白不由得眼带笑意,“不是我夸她,温柔贤淑,知礼重信,冰清玉洁貌美如花这些一眼就能瞧得出的我就不用说了……哎哎,你别老想着拔剑。”眼瞧着关河耐性将近,洛白只好将堆砌在脑子里从人间学来的形容词略掉,“七七心中有数,不会对你那位小兄弟怎样。” “既然你管不住他,不妨让七七帮你管一管。”洛白摊摊手,“我们是外人,不知他到底是何身份。所谓不知者无罪,就算真有得罪,顶多也就算你一个失职之罪。换回你那位小兄弟一点人生经验,还是值得的,你说对不对?” 关河收回了按在剑鞘上的手。 洛白这才放心,他朝林英一眨眼,用眼神问自己本事大不大。 林英懒得理他。 三个大男人站在街头,望着远处依稀可看见已经停下不知又在作何谈判的身影,不言不语。 洛白搓搓胳膊,不是他敏感,而是身在这两台天然冷气制造器旁边待着,换谁也受不了。 只能期盼着他的七七赶快回来。 再说闻人七,将小偷引到足够远的地方后终于停下了脚步。 那小偷见闻人七不再躲闪,也懒得装模作样的去抢,他没好气的看着闻人七:“说吧,这么大费周章的要把我引开,到底想说什么?” 闻人七嘿嘿一笑,她拍拍胸脯喘口气,确信现在说话老远的那几人听不到之后,开口道:“你是女的吧?” 小偷闻言一顿,下意识护住胸口:“你……你怎么知道?!” 见没猜错,闻人七朝天翻个白眼,幸亏没动手,不然就犯了她不打女人的大忌。 小偷困惑的看着闻人七:“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我以前就经常女扮男装。”闻人七捋捋袖子,以前为了跟着猎人大叔学习,也是为了方便,她一向是男装打扮进山打猎。虽然眼前这个“小偷”衣着打扮细看之下明显非富即贵,与她以前穿的那些男衫差别颇大,但她略带娇嗔的语调以及偶尔表露出的少女姿态还是引起了闻人七的怀疑,更重要的是,她朝着小偷指指耳朵,“这里,瞒不了人。” “小偷”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先是一副困惑模样,随即又反应过来,闻人七说的是耳洞,不由得气道:“你一个第一次见我的人都能看出来,那个笨蛋跟了我那么久还是我故意露出破绽才猜出来!” “男人嘛,未免粗心大意。”闻人七接道。 “何止粗心大意!”“小偷”似乎终于找到了人控诉,她眨着一双水眸抱怨,“简直是根不开窍的木头,劈烂当柴烧都蹦不出一点火星,气死人了!” “……”觉得好像发现了点什么的闻人七试探性问道,“你喜欢那根木头?” “谁喜欢他啦!”“小偷”突然炸起,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她指着闻人七大声嚷道,“你不要乱说!小心我割掉你的舌头!” 确定自己确实发现了点什么的闻人七托腮笑道:“能告诉我姑娘你的芳名吗?” “小偷”眯起眼睛,若有所思的盯着闻人七:“你好好的突然把我引过来问东问西,说,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冤枉好吗!”闻人七举双手喊冤,“是你先偷了我的钱袋,怎么就变成我对你有企图了?” “我——”打死不能承认自己临时起意偷人钱袋就是想把躲在暗处的关河引出来,“小偷”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又咽回去,她瞪了满面笑意的闻人七一眼,“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本姑娘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你我是谁。” “闻人七。”闻人七奉上姓名,“他们都叫我小七。” “唔……”“小偷”托腮考虑一番,“那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告诉其他人。” 闻人七困惑,人的姓名还需要保密吗? “父亲把我送到昆仑派来,怕有人打坏主意,所以我是改名换姓来的。”“小偷”认真看着闻人七。 “那你还是不要告诉我你的真名字好了。”闻人七可不想惹麻烦上身。 “小偷”掐腰:“你不想知道,我非得跟你说。” 说罢,朝闻人七招招手,闻人七只好将耳朵贴了过去。 “我叫云叶萱。” 没想到眼前这个刁钻蛮横的小姑娘竟然有这样一个温柔贤淑的名字,闻人七摸摸鼻子问道:“那你的假名呢?” “云轩,轩然大.波的轩。”怕闻人七不知道是哪两个字,云叶萱专门解释了一下,“这是我一个远方叔伯家的弟弟的名字,被我爹拿来给我用了。” “那你现在是……”闻人七斟酌了一下用词,“我是说,你和那位关河仙尊……是什么关系?” “仙尊?”云叶萱撇撇嘴,低声道,“关河算什么仙尊,他不过是灵虚尊上的座下弟子。”说罢又扬扬头,“我嘛,正在灵虚尊上座下修行中,他姑且算是我的督教吧。” 不太明白灵虚尊上是个什么级别,但依稀记得六丑的师父也是个尊上,闻人七大致猜测到了关河与云叶萱之间的关系,不由得笑道:“既然他是你的督教,为何你能……” 闻人七做了个扇人的动作。 “哼,这昆仑派上,我想打谁就打谁,灵虚尊上也拦不住我!”云叶萱眼睛一瞥,看着闻人七的目光多了几分困惑,“我看你挺聪明的,你是真不知道我是谁吗?” 闻人七摇摇头,她确实不知道。 “看来你还真是个土包子啊。”云叶萱暗自嘀咕,她眨眨眼睛,把手往闻人七跟前一伸,“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哎?”闻人七惊讶的看着云叶萱。 “我朋友不少,想做我朋友的人也不少。”云叶萱一如既往的目中无人,“所以对于我发出的邀请,你没有拒绝的权利。你现在住哪儿?” 闻人七报出了客栈名。 “行吧,天黑了,我也该回山上了。”云叶萱拍拍手,“等过了仙器大会,我会派人来客栈找你的。” “我们应该会在仙器大会上见面的。”闻人七笑着开口。 “你们?仙器大会?”云叶萱挑起眉毛,不是她看不起闻人七,而是她与方才那两位朋友的穿着打扮,确实不像是能参加的,“仙器大会还有三天就开始了,你们若是昆仑派的贵客,怎么会住客栈?” 想了想还是没有报出六丑的名号,闻人七选择保密:“先卖个关子,你也猜猜看怎么样?” 云叶萱咧嘴一笑:“有意思。” 等两人说说笑笑的折返回去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 守在原地等待的洛白瞧见闻人七正往回走知道她目的已达到,连忙迎上去,拉住闻人七的手:“七七,你们谈了什么聊这么久?天都黑了,你饿不饿?冷不冷?” 闻人七笑着摇头,她想把手从洛白手中抽出,但不知为何又放弃了这个举动。 云叶萱没好气的瞪了迎上来的洛白一眼,走到面无表情没有任何表示的关河身前:“走吧。” 关河唔了一声,朝洛白与林英微微点头,随在云叶萱身后离开。 “怎么样?”林英看向闻人七。 “达官贵族是没跑了。”闻人七托腮思考了一下,“林大哥你知道云家吗?” 林英皱眉:“云家?当今朝廷右台甫姓云。” “你们在聊什么?”完全听不懂闻人七与林英二人对话的洛白插言道。 “右台甫?”努力回想着父亲在与弟弟讲述朝廷体质时的话,闻人七有些疑惑,“台甫不是只有一个位置吗?” “当今陛下自十年前登基之后,台甫一职一直空缺无人担任。据说是朝中分为了两个派系,抗争激烈,后来陛下无奈,才设了左右台甫。”多年混迹江湖不闻政治的林英对此也不甚了解,“朝中我只知右台甫姓云。” 如果云叶萱真的是当今台甫之女……今天的这场冒险,就值了。 “好饿。”闻人七摸着肚子哀嚎。 “七七,前面有家面店,我刚才闻着可香了!”一直在一旁插不上话的洛白终于听懂了一句话,连忙接道。 “我想吃面!在哪儿在哪儿?”听到吃的闻人七眼睛都亮了。 “走,我带你去。”拉住闻人七就要跑的洛白回首,朝着林英挤眉弄眼。 林英愣了一下,随即心领神会。 “我还想再逛一逛,就不跟你们一起去了。” “林英大哥你不饿吗?”闻人七问道。 林英摇摇头,转身融进熙攘的人流。 洛白心满意足的牵着闻人七的手,他与七七,终于可以独处了。 两人行至面馆,闻人七问清价钱,觉得还蛮划算,于是一人点了一碗面。 “七七,你都与那小偷说了些什么?”洛白好奇的问。 “嗯……也没什么。”闻人七嗅着面香,心里判别着店家在做什么卤子,“她自称是灵虚尊上的弟子,和她一起的那名男弟子也是,级别应该和六儿差不许多。” “六丑?”没想到闻人七将对方来历已打听清楚,洛白明白了方才林英与闻人七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心中不由得有些吃味,他都没有看透七七引开那个小偷的用意,林英却明白了,“想来这昆仑派的弟子也有不知礼数之人,不全然像六丑姑娘那般好相与。” 闻人七摇摇头,店家已经将面端上,上面铺了一层的青椒红油,闻起来格外的香。 她挑了一筷子面放入口中,继续道:“也不尽是,那个小偷叫云叶萱,按照林英大哥的说法,很可能是朝廷某个大员的女儿,送到昆仑派学习的,应该不算是昆仑派的直系弟子。关河才是,他们二人行为举止相差太远。” 洛白用筷子拨动着香气四溢的面,却一点胃口也没有,他几番欲言又止,都没有张开口。 闻人七看出了洛白的不对劲,放下筷子,轻声问:“洛大哥,你怎么了?” “七七……”洛白犹豫再三,不知该如何向闻人七开口,“我……喜欢你。” 闻人七挑动面条的动作一顿,她埋首喝了一大口汤,洛白看不见她的表情。 “你昨晚说过了。” “你也答应了。”洛白迫不及待,这一天他的心都悬在半空,生怕闻人七悔了昨日星空下的许诺。 “我是答应了……”面条热气蒸腾,闻人七被那冒起的白气熏得有些两颊发热,“我……我都答应啦,你还想怎样……” “……” 垂首,喝面,闻人七不再言语。 半晌,洛白才轻轻开口。 “七七,你是在担心,我恢复记忆以后的事情吗?” 闻人七举着面碗将最后一滴汤水喝尽,她叹口气,像是不再逃避般望向洛白:“是,我很担心。” “七七,你放心,我洛白此生绝不会负你!”洛白抬手就要发誓,却被闻人七阻止。 “洛大哥,我相信你。”她的双眸映着初上的华光,晶莹闪动,“今日是我多想了,也可能是突然不太习惯洛大哥你那么温柔的对我。本来,我就从来没有对这份心情抱有任何希望,但是现在这份我希翼已久的情感摆在眼前,我若不去主动抓住,大概会后悔一辈子吧。” 洛白握住了闻人七的手,细细摩挲着。 “我不会让你后悔的。” 闻人七笑弯了双眸,她拿起一根筷子在洛白眼前晃了晃。 “如果你让我后悔的话……” 握着筷子的手指一用力,啪嚓一声,筷子断作两节。 洛白额上滑落一滴汗。 “太狠了吧……” 付了面钱,顺带多给了两枚铜板算作筷子钱,闻人七起身。 “我先走啦,你把面喝完再走,不许浪费食物!” “哎哎,七七我这就喝,你等等我!” 端起碗来就狼吞虎咽的洛白,没有看到闻人七转身离去时,洋溢在唇角的幸福笑容。 第十七章 登山 六丑下山来接闻人七三人时,已是两天后。 此时由于灵力消散过多,洛白已经开始时不时呈现半透明的状态,这让闻人七担心不已。 对于洛白的症状六丑看在眼里,她忍不住还是去问了闻人七,身为神明的洛白怎会如此。因为接下来需要六丑与其师父全力的配合,闻人七毫无隐瞒的将洛白因除妖受伤,神力丧失且失去记忆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六丑。 “他的灵力不停的在流失……”六丑能够感应到洛白现在就像一个巨大的灵力发散体,在之前她确实有感应到过身为神明的洛白在流失灵力,但没想到会如此快速。且不说这样下去他能支撑多久,仅是这幅状态若是去参加仙器大会,恐怕会被不少心怀鬼胎的炼器者看成灵力汲取器,到时反而会惹来大麻烦。 “那我们该怎么办?”闻人七紧紧握着洛白的手,眸中尽是掩盖不住的关切。 六丑皱眉看着闻人七与洛白,在她离开的这两天里,这一人一神之间的关系好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询问式的看向林英,林英则眼观鼻鼻观天,装作没看到。 没有得到答案的六丑无奈,只好拿出自己提前准备好的三套道服,要三人换上装作新人弟子与自己进昆仑派再说。 在换衣服的空挡,六丑拉住闻人七,抛出了心中疑惑。 “你与洛白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正在系腰带的闻人七脸色微红,她低着头回问:“有这么明显吗?” 简直太明显了好嘛!六丑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洛白那满眼的情意就差把“洛白喜欢闻人七”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闻人七挠挠发,试探性的提议,“要不进了昆仑派我就装作不认识他……” 六丑叹气,“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你们两个的事情,而是怎么才能骗过那群眼睛贼亮的家伙。” 散发着一身灵气的洛白进了昆仑派就像是一块肥肉进了狼穴,能在客栈安然度过两天没引起修仙者的怀疑就已经是万幸了。 “六儿……”闻人七握住六丑的手,双眸恳切的看着她,“我一定要帮洛大哥修复神魄。” “你就没想过他恢复记忆后弃你于不顾?”六丑挑眉。 闻人七眸光闪烁,她摇摇头,轻声道:“洛大哥救过我,于情于理,我都要还恩。我原本喜欢的,也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仙。” “好啦好啦……”六丑劝慰性的拍拍闻人七的肩膀,现下讨论这些都为时过早。 “那我们进入昆仑派后要做些什么?”闻人七更关心日后的计划。 “你当我这两日回门派就是为了偷这么几件衣服么?”六丑微微一笑,将闻人七的长发用蓝白相间的带子系上,“我们昆仑派的道服就是显精神,小七你现在可英姿飒爽多了。” “有吗?”闻人七第一次穿如此繁复的衣物,里三套外三套的。 换好衣服的闻人七走出房间,只见洛白与林英已经等在了门外。 听到开门的动静,洛白回过首来,不由得眼前一亮。 昆仑派的道服主打蓝白,衣领微立,双肩平折而下,淡蓝的长袍外罩着白色大氅,腰带上还用细密的针脚绣着碎花,衣裳的布料舒爽滑腻,摸起来柔柔的,穿在身上更是舒服。闻人七身为女子,与洛白林英不同,原本的长袍换作了淡蓝色的裙衫,大氅也改成了及腰镶蓝边的小马甲,六丑的眼光极好,这衣服套在她身上不大不小正正好好。 一身道服的闻人七支开双手在洛白身前转了一个圈,兴奋的问道:“好看吗?” 洛白惊艳的点点头,没想到闻人七穿裙装会如此夺目。 闻人七有些不好意思,“洛大哥才好看呢。” 她这话倒不是谦虚,本就一张俊脸的洛白穿上这显人身形的道服,越发显得挺拔魁梧,站在客栈走廊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就已经吸引了不少女客人的目光。 “我说……”只要这两人在就化为隐形人的林英开口,“在引发交通堵塞前,我们最好先离开这里。” 六丑表示她举双手赞成这项提议。 在六丑的带领以及客栈老板欢送下,吸引了众多女性差一点引发踩踏事故的洛白,光明正大的牵着闻人七的手,在或嫉妒或艳羡的目光中消失在街头。 “修仙弟子一向清心寡欲,除却双修者是不允许与人发生私情的,尤其是在昆仑派。” 在正式登山之前,六丑盯着闻人七与洛白紧紧相握的手说道。 闻人七脸一红就要挣脱,洛白却死死拉住。 他侧脸看着闻人七,突然问道:“你会后悔吗?” “什么?”闻人七不解。 洛白指了指眼前的山门,他有一种说不出的预感,好似只要踏进这山门,他与闻人七之间的关系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是一种对未来,对危险的感知力,失去了神力的洛白仙身还在,作为一方神明,预知危险的能力却是与生带来的。 “我怎么会后悔。” 闻人七笑弯了双眸,她抽出洛白紧攥着的手,张开双臂拥抱一下她的河神大人。 “如果能找到修复神魄的神器,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洛白揽住了闻人七的腰,不许她挣脱。 “只拥抱一下就够了吗?”他扭头望向六丑,“照你的说法,是不是男弟子与女弟子都是分开住的?房舍是不是相距很远?” 觉得这对男女在一个修仙门派前搂搂抱抱实在是有伤风化的六丑,抚额叹息。 “没错,你们踏进这座山门之后,不仅会分开住,而且宿舍会离得十分远,想见一面大约都要走上半日。” “半日?”洛白大惊小怪,他征求闻人七的意见,“七七,不然我们再想其它办法吧,半日见不到你,我会失魂落魄的。” 闻人七努力推开洛白,无奈她顾忌着眼前人已是灵力大失不敢用太大力气,害怕误伤,洛白却见缝插针使劲吃着豆腐就是不松手。 “半日而已,我晚上去看你。”挣扎不开的闻人七只好随口承诺。 “真的?”洛白眼中闪烁着认真的光。 大约是被洛白一脸认真的表情所感染,觉得打着哄人目的许诺的闻人七目光有些游移。 “嗯,真的。” 洛白松了手。 闻人七倒是没想到胡搅蛮缠的功力一向看涨的洛白能这么容易放开自己,有些惊异的看向洛白。 却只见眼带笑意的男子一手轻挑起她的下颚,紧接着,唇间有冰凉的触觉贴上。 双手还贴在洛白胸膛上的闻人七瞬间睁大的眼睛,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唇瓣已被挑开,带着凉意的舌已经探进了她的唇间。 他的大手抚上她的腰间,用力向前一带,闻人七不觉发出一声轻哼,这才发觉自己又被洛白圈进了怀中。她满面涨红,不自觉的想要逃离,可四肢却不争气的发软,要她根本无力挣脱他的桎梏。 待他吸尽她口中的甘液,这才舔舔她的唇瓣,从她口中退出。 闻人七面若桃花,双眼迷离,从来没接过吻的她已经瘫软在他的怀中。 “感觉怎么样?”洛白眼睛发亮的看着闻人七。 “……” 这要她怎么回答? 重拾力气的闻人七只顾脸红,埋首钻进他的怀抱,好借他冰凉的身体给自己降降温。 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舒缓紧张情绪的洛白朝着一旁的林英做着口型。 “我这样做对不对?” 教导了洛白一夜终于让他明白恋人之间该做些什么事情的林英,朝着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洛白举起大拇指。 将一切都看在眼中的六丑一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这群人到底分不分得清轻重啊!这是为了谈恋爱连命都不要了的节奏吗? 看着在天下第一修仙门派前不顾风气卿卿我我的两人,六丑突然很想念师父。 师父,你到底在哪里啊? 你给徒儿安排的任务,徒儿一个人承受不来啊! 第十八章 神荼 作为天下第一修仙门派的昆仑派,主殿位于昆仑山脉最顶端,是掌门居所所在。门下七位长老及十二位洞主则居于顶峰雕龙画栋的建筑群中,呈伞落式自峰顶散落在周围的七峰十五洞。六丑的师父风流子,师承掌门,虽然只收了六丑这一个徒弟,但门生早已过百,故自占峰头,居于第三峰玉虚山之上。 此次六丑便是打着风流子的名号,称闻人七、洛白、林峰三人是风流子在外新收的门生,因根骨奇佳特命她提前带回派中熟悉。 进了山门,立刻有六丑提前安排好接应的弟子迎上来。 “师叔。”男弟子恭恭敬敬的朝六丑行礼。 “这是玉虚尊上在凡界新收的三位门生。”六丑向男弟子介绍,“闻人七,洛白,林英,你带洛林二人去惜辉涧,我昨日已安排了一间门生客房。” “只有一间?”洛白挑眉,他可不想和林英睡一间房。 “洛师弟不知,眼下正值仙器大会,客房十分紧缺。”男弟子笑道,“按照平日,理应一人一间,还望洛师弟委屈几日。待仙器大会完毕,自然会为两位重新安排房间。” 林英倒是没人意见,唔了一声代表知晓。 即将离开闻人七的洛白表情十分痛苦,他扯住六丑:“就不能,让我和七七一间房吗?”他一刻钟也不想离开他的七七。 六丑朝天翻了个白眼:“除非你是女的。” 洛白毫不犹豫的接口,朝众人宣布:“我是女的。” 六丑:“……” 闻人七抚额叹息。 林英朝旁边挪动几步,眼神中充满着我并不认识此人妖。 前来接人的男弟子略微尴尬,他望向六丑,希望能从师叔那里获取如何处理下一步的信息。 “我不喜欢女人。”闻人七一锤定音,在洛白期望的眼神中绝了他的后路。 “七七……” 洛白委屈的看着闻人七,好似这刻分离便再也见不到了似的。 闻人七挽住六丑的胳膊,坚决道:“六儿,我们走吧。”再晚一步,这人说不定真会讨要一身女弟子的服装换上,死皮赖脸的跟着她去女弟子居所。 在洛白期期艾艾的眼神中,闻人七毫不犹豫的离开,头都没有回一次。 “两位师弟……”风流子尊上极少亲自收人,且从洛白身上感受到充沛的灵气流动的男弟子征求着洛白与林英的意见。 “走吧。” 林英一手扯住眼见闻人七身影愈来愈模糊,抬脚就想追上去的洛白的衣领。 “你不要拽我!”洛白双眼迸出泪花,他要去找七七。 公事公办的林英朝男弟子做了请的手势,然后拖着还在挣扎的河神大人,一步一挪的朝惜辉涧进发。 相对于洛白的不舍,闻人七更多的则是担心。 “六儿,洛大哥的身体……”虽然走的相当决然,但内心十分犹豫的闻人七开口,“他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应该没问题。”六丑边带路边回答,“我在他身上施加了阵法,普通修仙者只能感受他灵气十足,但察觉不到他灵气在流失。” “你不用太担心,门生一般都是根骨不佳的修仙者,他们见到洛白只会认为他早晚会被几位长老收为门下徒,不敢过多打扰的。” “但是……”闻人七还是不放心,“洛大哥体内的灵力流失如此之快,我怕他撑不到仙器大会。”或许,她该女扮男装陪在他的身边,毕竟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想到这里,内心多了几分伤感的闻人七脚下不由得踌躇起来。 见闻人七有后悔之意,六丑叹口气。 “今晚我会带你们潜入仙器阁。” “仙器阁?” “仙器大会历届的规矩,为了避免持仙器者私下比试误伤仙友,凡是参加仙器大会的仙器都会由昆仑派统一保管,大会开始后才可取出,用完再收回,等大会结束或离去时才能拿回。”六丑笑笑,她指指自己,“你们很幸运,这届大会的看守人是我师父的挚交花犯前辈,她老人家将这个重任交给了她的徒弟西河。” “你和西河……”闻人七猜出了几分,不由得揶揄道,“是不是有私情?” 六丑翻了白眼:“西河师姐是个女子。若说私情,那也是姐妹情谊。” “她会放我们进仙器阁么?”这么做不是会违背师命吗? “磨一磨,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六丑倒不是担心这个,她怕西河会看破她加持在洛白身上的阵法。 “不过我只能带你们潜入仙器阁查看是否有能帮得上忙的仙器。”六丑转头朝着闻人七嘱咐,她眸中闪烁着毋容置疑的光,“若是有,你们去找仙器的主人商讨借用一事,不可私带任何仙器离开仙器阁。” 闻人七点头,此事确实没有商量的余地。 女门生的客房月咏渊距离山门并不远,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就到了。 正在渊外研讨功法的女门生瞧见六丑,都热情的拥了上来。 六丑客气的与门生们寒暄着,拉出闻人七向大家介绍这是玉虚尊上新收的门生,先暂居月咏渊,待仙器大会后再搬离。 这话里话外,都在表明闻人七身份并非只是门生,很有可能是哪位尊上内定的弟子,只不过因最近仙器大会事物繁忙,来不及举行收徒大典,顾先以门生的身份留下。 能做得昆仑派门生的弟子都是领悟力极高,六丑这么一说,大家心中也都有了计较,再加上闻人七是六丑亲自送进月咏渊,那位尊上极有可能就是现下只有一位徒弟的风流子,对闻人七也就看高了几分。 昆仑派虽为大派,但派中也不尽然都是光明磊落之人,哪里也藏不住总会有小人作祟。六丑既然回了门派,仙器大会召开在即,肯定就要代替风流子去做些表面上的应酬,没办法时时刻刻照看着闻人七,只能给大家一种错觉,这闻人姑娘不是普通弟子能招惹的起的。 朝众多门生交代完毕,六丑又将闻人七送进了房间。 “戌时我来接你,你先好好休息。“ 闻人七点点头。 六丑并未多呆,嘱咐闻人七无事不可乱走后便匆匆离去。 闻人七虽然好奇这修仙门派中都是哪些人,什么人算是根骨奇佳什么人又只能做个普通门生,随着六丑这一路走来也见到许多颇为奇特的奇珍异兽,或跟随人后或俯载仙身,六丑来不及与她解释,她又疑惑颇多,最后只能依着六丑的安排,先在房中休息,不再迈出房门一步。 她这边难得听人嘱咐老老实实做个好门生,洛白那边却出了乱子。 男弟子在安排完洛白与林英后便离去,虽然他也如六丑一般嘱咐了两人不要乱跑,且将二人身份告知了惜辉涧的其他弟子,但毕竟不如六丑亲自前来效果好。男弟子又多有争强好胜之心,一听这是玉虚尊上风流子的门生,还有可能被收为亲传弟子,更起了试量的心思。 所以洛白与林英刚回屋片刻,门便被敲响。 洛白大爷似的往床.上一躺,死活不肯再起来,林英无奈只好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高一矮两个门生,那高个儿见门开也不客气,高声嚷嚷着要看稀奇就闯进了屋子。 矮个儿倒是懂点礼数,连连向林英道歉,也跟着高个儿走了进来。 “我说——”高个儿往凳子上一坐,提手就给自己倒了杯茶,他喝一口,砸吧砸吧嘴,“既然都是玉虚尊上的内定弟子了,怎么还能喝这么烂得茶。” 他一挥手,矮个儿赶紧凑上来。 “去我房里拿点雪顶含翠,那可是只有峰主才能喝的好茶。”言下之意,就算你是峰主的徒弟在这儿也得守我的规矩。 林英怎会听不出高个儿的言外之意,他依靠在门框上,长腿一伸,挡住了矮个儿的去路。 “雪顶含翠是什么?”洛白从床.上爬起来,困惑的朝林英问道。 “一种茶。”林英一个正眼也没看矮个儿。 “好喝吗?”洛白继续问。 “很难喝。”林英边说,边斜过怀中长剑,架在欲抬脚踩上自己腿的矮个儿脖子上。 “你你你——大胆!”矮个儿高声尖叫,“惜辉涧不许私自斗殴你知道吗!” 正端着茶杯的高个儿见状一拍桌子,手一挥,斟满热茶的茶杯瞬时就朝林英飞过去! 啪啦! 茶杯飞到半途,像是被什么击中,碎裂两半,茶水洒了一地。 但林英与洛白都没有动手。 高个儿见状,抄起凳子朝林英掷去。 同那茶杯一样,凳子旋转着飞到半截,忽而一顿,像是被什么接住,稳稳的落地。 洛白惊奇的睁大眼睛,他看向面无表情的林英,心想这林英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本事。 林英缓缓拔出了长剑。 剑光冷冽,高个儿只觉眼睛被什么寒冽的光一闪,抬手遮挡的空荡儿,头顶一轻,束发被斩落,碎发登时散落。 “大大大哥——你你你头发——” 矮个儿口齿不清的跑到高个儿身边。 高个儿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再看看还靠在门框上好似动也未动的林英,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 “你不要得意!” 高个儿色厉内荏。 林英冷目瞪视着他,握剑的手一抖,高个儿立即被一阵大力击飞。 洛白张大了嘴巴。 矮个儿拖起高个儿,两人也不敢再装腔作势,连滚带爬的离开。 洛白爬下床,将林英请到上座,好声好气的倒了一杯茶递到林英跟前。 “林英大侠,真人不露相啊!” 林英面无表情的看了看洛白,两眼一闭,咣当倒地。 “喂喂!”这一下把洛白吓得不轻,他推了几把林英,见其没有任何反应,正欲出门喊人,两扇木门哗的一声从外面自动关闭。 推人推不醒,推门也推不开的洛白站在房内,他眯起眼睛。 “出来吧。” 空气中传出一声轻笑。 “终于找到你了呢。” 洛白面前的空间像是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一条长腿从破空之中迈出。 “嗨,灵龙。”凭空出现在房中的男子笑眯眯的朝洛白打招呼。 洛白还未来得及问对方是何人,那人忽地贴上来,绕着洛白嗅了一个遍。 “你是狗吗?”洛白皱眉。 “当然不是。”男子叉腰,他和二郎神的那只宠物一点关系也没有好吗! “不过……”男子又在洛白身上嗅了嗅,在洛白嫌弃的推开他之前,困惑的看开口,“你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这个说来话长……”洛白正欲从头说起,心中忽然一凛,从男子身边跳开,“我干嘛要跟你解释!” 男子却不在意,他手托下巴,像是在自言自语:“必须先通知普化天尊……“ “普化天尊?”是谁?洛白不解的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莫名其妙的男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男子左右环顾了一下,指指自己:“你是问我吗?” 洛白抱胸:“这里除了你我以及地上那个,还有第四个人吗?” 男子咧嘴一笑:“你是指众生吗?”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忽然伸手在洛白面前一抓,只听一阵刺耳的尖叫响起,洛白连忙捂住耳朵以避免耳膜被聒破。 只见男子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半透明的像水一样的无规则物体,那噪音显然就是这东西发出来的。 “这是什么?”洛白捂着耳朵靠近,“你能让它小点声吗?”不发出任何声音最好。 “你能听到它的叫声?”男子脸上露出几分欣喜,“那说明你还有救,神魄还残留着几分神力。” 洛白挑眉,这人一眼就看出来了他的神魄已损,难道是熟人。 “这东西叫灵魅,喜食灵气。”男子握着灵魅的手用力一攥,只听噗嗤一声,那透明的物体像是被挤破一般炸开,渐渐消散在空气中,“你灵气消散过多,现在身上全是这种东西。” 听到这里的洛白嫌弃的拍打着身子。 “没用的。”男子向洛白表示这样做只是无用功,“你身上还有一层……相当微弱的阵法在帮你抵制灵气的外泄,看来你也不是那么想死嘛。” 谁会没事就想死呀,洛白不满的瞪视着男子:“你还没说你是谁。” “对哦。”男子挠挠首,郑重的自我介绍,“我是神荼。” “神荼?”洛白挑眉,“哪位?” “……”一副你连我都不认识的神荼跳脚,“那你认不认识郁垒?” 洛白摇头。 心中有所平衡的神荼指指洛白的头:“你除了神魄受损,是不是脑袋也受了伤?” 脑袋没有受伤但明白神荼话中所指的洛白点点头:“我失去了之前的记忆。” “怪不得。”神荼托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我要去给普化天尊报个信,你这几天都会在这儿吧?” “会的。”洛白肯定的回答,他叫住抬腿就要走的神荼,“你和我以前认识?” “并不。”神荼耸肩,“你和普化天尊有点关系。” “普化天尊是谁?” “啊……就是特别厉害的一个神。”而且脾气也相当怪异,神荼在心底吐槽。 “那我是不是也特别厉害?”同僚都如此霸气,看来以前的自己也相当得了。 神荼觉得这个问题还是不回答的好,他拍了拍门板。 “我要去报信了,你知道吗,这几天神界找你找疯了。”尤其是那个叫不离的小仙。 “你们会带我走吗?”洛白突然问道。 “当然!”神荼斩钉截铁的答道,“你神魄受损严重,必须回神界重塑。” “……”洛白沉默了一下,他缓缓开口,“我,暂时不想走。” “哎?” “我认识了几个朋友。”洛白含糊不清的一语带过,“他们在努力帮我重铸神魄,我不想一走了之。” “人界的朋友?”神荼挑眉,他眼神朝躺在地上的林英瞟了瞟,“他于你并无好心。” 神荼完全忘了自己刚才附着在林英身上。 “不止是他。”对于神荼口中的并无好心不想做太多了解,洛白终于良心发现,打算抬起林英扶他去床.上。 “女的?”神荼凑到了洛白身边。 洛白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神荼牙疼的捂着下巴,看样子是他来晚了,这小灵龙貌似动了凡心。 再照着不离小仙的说法,估计天劫已应。 “走不走是你的事情。”无奈之下神荼只好表明立场,“但我必须去报信。” 他拍了拍左侧的门板。 “你有事就敲两下门,唤一声神荼,我就会出来。” 将林英放到床.上并拉了被子盖好,洛白转过身来恍然大悟道:“你是门神?” “嗯哼。”神荼耸肩,一脚迈进门中。 “原来只是门神啊……”他还以为是什么大罗神仙。 显然洛白上仙忘记了自己前身也只是个河神而已。 已经半个身子进了门中的神荼缩回脑袋大叫:“什么叫只是门神!你对门神有意见吗?啊?!” 不想触怒任何同僚的洛白赶忙摆手,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以他现在的情况莫说门神,就是地仙怕是也不及。 脸色黑如锅底的神荼冷哼着进了门中,他最讨厌的就是看不起神的家伙了! 第十九章 西河 食过晚饭后不久,六丑便来找闻人七。 “就我们两个?”闻人七见六丑并没有去找洛白与林英的意思,不解的问道。 “嗯。”六丑牵着闻人七绕着小道而行,“凭着西河师姐的功力,肯定会一眼看出我施加在洛白身上的阵法,到时反而不好解释。” 因为天色已暗,昆仑派中早已掌上了灯,尤其是仙器大会将近,半山腰下一片灯火辉煌。但六丑带的路颇偏,闻人七心思她是不想碰到太多人,也可能是仙器阁位于偏僻之地,她没有多问,只跟在六丑身后前行。 两人走了大约半个时辰,蜿蜒小道渐见尽头,再往前行已无路可走,闻人七这才有些奇怪,她扯了扯六丑。 “六儿,没路了。” 六丑拍拍闻人七的手,嘱咐道:“你且跟我来,莫出声。” 闻人七点头,但心中依旧困惑不已。 不多会儿,两人已行到了阻挡前路的山壁之前。 满目严肃的六丑双手张开,十指指尖相对,口中念念有词,只见有莹莹白光从手心泛出,渐渐将六丑的十指笼罩。六丑双手一合,白光大盛,倏忽间只见六丑飞速在山壁上画出一个法阵,轻喝一声“破”! 山壁发出一阵轰隆隆的低鸣,连脚下的小路似乎都在颠簸,闻人七赶忙扶住六丑以免摔倒。不多时,只见山壁缓缓从内打开,一个同六丑穿着打扮差不许多,但身材更加高挑乌发垂地的女子从山洞中走出。 “六儿,怎么是你?”那女子见到六丑,十分惊喜。 “西河师姐。”六丑笑着唤道,她将闻人七带出身侧,“这是我师父新收的门生,小七。” 西河噗嗤一声笑出来:“玉虚尊上真是好兴致,一个六儿,一个小七,下回是不是要收个小八小九?” “西河师姐就不要笑我了。”六丑知晓自己的名字给师姐妹们带来不少乐趣,也不恼。她将西河拉到一侧,小声道,“你看这小七根骨如何?” 西河上下打量了几眼闻人七,直把她看得浑身发毛才收回目光。 “资质一般,若是肯下功夫,有足够耐力,勉强能算上玉虚尊上的门生。” “我也这么觉得。”六丑撅起嘴,埋怨道,“但是师父不这么认为,他老人家说小七根骨奇佳,是个修仙的奇才,要收作亲传徒弟呢。” “啊?”西河又细细看了闻人七几眼,“实在是看不出来。不过若是师叔所言,怕是差不了多少,你我功力还不够。” “哼,若说功力,平辈里哪个能比得上西河师姐?”六丑话里话外,似乎都在表达着对闻人七的不满。 “你这张嘴倒是越发会说话了!”凡人对奉承的话都喜欢听,修仙者也不例外。西河看出六丑并不喜欢闻人七,这才问道,“那你带她来我这儿,是要做什么?”如果玉虚尊上下决心要收她为徒,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六丑叹口气,满目无奈:“师父虽然看上了她的资质,她却执拗的很,一心只想回去孝敬二老,死活不肯同意来派中修仙。” “所以我今天带她过来,想让西河师姐你行个方便,让她进去瞅瞅藏宝阁内的宝物,开开眼界。”六丑这才说到重点,她略带恳求的看着西河,“此趟她若真能开窍,肯留下来,也不辜负师父对她的一番期望。” 西河却定定的看着六丑:“六儿,不说你师父的意思,你可愿意多个师妹?” “哎?”六丑没有想到西河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她想了想,心思若真多个师妹也算有个人作伴,便点点头。 西河没有回话,她师从灵虚尊上门下,统共算来有十几个师兄弟姐妹,师父也只紧着他们这几个资质颇佳的徒弟照顾,就连她一年也见不到师父几面,更不用提资历尚轻的师弟师妹。 其实她在心底还是羡慕着六丑,玉虚尊上门下只有她一个徒弟,师叔有大事小事总会带她在身边,修行也是亲身教导。西河明白自己虽然根骨底子好,但论进步,平辈里却真没有人能比得上六丑。 “西河师姐?” 六丑的轻唤,将西河从沉思中惊醒。 她又打量了几眼闻人七,心中突然有一个想法,若是玉虚尊上也多收了徒弟,不再亲身教导六丑,是不是她的修为就会落下来,变得和他们这些平辈一样,数十载也悟不破师父的一句讲道之言? “好,我放你们进去。”西河应下来六丑的请求,她叮嘱道,“但时间不可太长,不要乱动里面的宝器,尤其是仙器阁里的仙器,一件也不许碰。” “还是西河师姐对我最好了!”六丑抱住西河的胳膊晃了晃。 西河抬手刮了下六丑的鼻头,这才将目光移向闻人七。 “此次破例让你这个外人进入藏宝阁,今日之事不可向任何人提起,明白吗?” 她冷言冷语,闻人七不明白怎么同六丑谈得好好的突然就转到自己身上,但看到六丑朝自己使着眼色,连忙应下来。 “快去吧。” 六丑牵着闻人七进入山洞,西河并未跟上,在关闭了山口之后便盘膝坐在原地,周身泛起白色荧光,灵力贯彻整座山洞,将洞中的一丝一动都掌握在手中。 “六儿……”闻人七想问方才两个人谈了什么,六丑将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静音的手势。 她掰开闻人七的手,在她手心划道:“有人监视。” 闻人七明悟的点点头,捂住嘴巴不再说话。 两人又如来时那般,一人在前方带路,一人在后跟随,不再多一言一语。 山洞内壁上每隔一丈的距离镶嵌着一颗夜明珠,珠子光芒如灯火,照得整座山洞都明晃晃的。两人前行不多远,只见一扇由红铁铸就的铁门挡在了路前,铁门上张贴着两张神明画像,一个持长戟一个持长刀,两把武器交叉正好锁住大门。 六丑恭敬作揖:“玉虚道长座下首徒六丑奉命查点阁内宝物,望神上通融。” 闻人七有样学样,也鞠躬作揖。 只听到咔嚓一声,画像上交叉的武器分离竖起,铁门缓缓开启。 六丑并未起身,而是朗声道:“多谢神明。” 她拉住闻人七,闪身进了铁门。 身后咔嚓一声,铁门再度被锁上。 闻人七被拉了一个踉跄,待她抬眼,只觉眼前光芒大盛,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她捂着眼好一会儿才放下手,这才发现原来这山洞中竟是暗藏如此一片天地! 只见原本通幽的山路已不见,映入眼帘的是高不见顶周不见边的一片开阔空地,空中漂浮着点点星光照亮整片区域,脚下则是浮云翻腾,踏上去好似踩在云上,让人不知如何前行。 而在这片空旷的空间里,树立着六道泛着金光的大门,门上有扁书着“凌翔阁”“怀古阁”“仙器阁”等字样。 “这里是虚无空间。”六丑见闻人七已经惊讶得说不话,解释道。 “虚无空间?”闻人七更加疑惑了。 六丑笑笑,“你们凡人不解是应该的。” “这六道门的后面分别连着一个特殊的空间,每个空间的具体设立地点只有掌门知道。普通人若想进入,只能通过这道山门。“ “那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仙器阁?”闻人七指着金光最盛得那道门问。 “是。”六丑点点头,她将手伸给闻人七,“你牵好我,进门后定要清空脑中杂念。仙器阁里多为灵气之物,其中不乏可使人致幻的宝器。” “好。”闻人七咽口唾沫,牵住六丑的手。 六丑走近仙器阁,朝着那道金门探出一只手。 好熟悉的感觉…… 六丑蹙起眉心,她以前只随师父进过怀古阁,为什么现在这道门会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牵着闻人七前行,在整个身体都隐入仙器阁大门之时,忽然有个女声在脑海中炸开——“为问花何在”—— 什么?谁在说话? 牵着闻人七的手一轻,意识到自己陷入幻境的六丑连忙回身,只见一片虚空之中闻人七早已不见了身影。 金色的大门在不远处闪烁着刺眼的白光,六丑慌不迭的追上几步,想立即逃出这片幻象,可脚下却如深陷泥沼,怎么也拔不出,眼见着大门越飞越远,直至虚空中再无一点光亮。 从未有过如此不安的六丑,努力平复着心境。 她知道,肯定是有仙器在作怪。如此莽撞的就带闻人七进入仙器阁,是她太过大意了。只是现在不知小七如何,看来她必须尽快走出幻境,好去解救闻人七。 六丑深吸一口气,脑中努力回想师父所教的幻境破除之法。 ——为问花何在—— 方才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女声再次在耳畔响起,六丑努力使自己不受其影响,可那声音却越来越频繁,最后连成一片好似一个女人的痛苦嘶叫声,要她无法静心。 ——为问花何在? 忽然女声一转,变成了一道低沉的男声。 那男声她是如此熟悉,这是师父的声音。 六丑缓缓睁开眼睛。 只见黑暗的虚空之中,泛起一片朦胧的白光。 身着昆仑派普通弟子道服的风流子正站在那片白光之中,他俯首看着身侧一丛盛放正艳的蔷薇花,纤长的手指轻抚那繁复交叠在一起的娇嫩花瓣,不知是不是刚下过了雨,花瓣上残留着水珠。 指尖沾染了水迹的风流子负手而立,风扬起他并未束起的墨色长发,发丝飘扬,艳丽的花朵在风中摇曳着,忽而有花瓣坠落,像是美人的钗钿,混迹了尘土还散发着残留的香气,随着风流子翻飞而起的衣袂凌乱飞舞。 “为问花何在?”不知在向谁发问,风流子轻声呢喃。 这话在六丑脑中已出现过数次,她困惑的走上前去,发现幻境中的风流子正值风华年少,面如冠玉,玉树临风,即使只是身着普通的蓝白相间的道服也依然英气逼人。 他看不到六丑。 只是看着那丛被风搅乱落了一地的蔷薇花,叹口气,又问出声:“为问花何在?” 六丑正不解,忽然有道轻柔的女声在身后传来。 “为问花何在?夜来风雨,葬楚宫倾国。” 风流子眼前一亮,同六丑一般转身望去。 只见一个桃衫少女正站在不远处,手中握着一只花篮,遥遥地朝这边望来。 好熟悉…… 六丑十分肯定她从未见过那少女,可那女子给自己的感觉十分熟悉,好似她就该认识她一般。 “在下昆仑派风流子,敢问姑娘芳名?” 六丑怔愣的空当儿,风流子已经走上前去。 “素心。”少女朝风流子扬起天真烂漫的笑,“‘皦皦素心,抱冰霜之洁白’的素心。” 风流子似乎看痴了,良久才回道:“人如其名。” 素心娇笑,将捡了一篮的花瓣展现给风流子看:“昨夜的风雨太盛,今天的蔷薇花都谢了。公子来晚了。” “花不在,但人在。”风流子笑道,“何来晚一说?” “公子难道不是来看花的?”素心指指四处的游人,“这边的蔷薇花花朵艳丽,每逢百花盛开之际都会有游客慕名前来的。” “在下只是路过。”风流子并未撒谎。 “那可惜了。”素心抱紧了怀中的花篮 “可惜什么?”风流子问。 “你不是为着人来的吗?”素心反问风流子,“花不在,但人在,这可是你说的。” 风流子认真的看着素心,点点头:“嗯,是我说的。” 素心没想到风流子会这么直白的承认,脸微微一红:“你们道士都会这么花言巧语吗?” “我不是道士。”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认错的风流子并未恼怒,他耐心解释,“我是修仙人。” “修仙?”素心眼睛亮了亮,“这世界上真的有仙人吗?” “若你肯信,自然是有的。” “什么叫肯信才会有。”素心撅起小嘴,她掰着手指,“不信就不会有吗?” “你信吗?”风流子反问。 “我信啊。”素心眼珠转了一转,她朝四周瞧瞧,见无人能注意自己,朝着风流子的方向垫起脚,趴在他的耳畔小声道,“我还能看到呢!” “看到?”风流子惊讶的看着素心。 “对啊。”素心将篮中的花瓣展现给他看,她无不骄傲的说道,“普通人只能看到一夜的风雨打落了满地的花瓣,可在我看来,这些都是逝去的精灵。” 风流子哑然,不知是不是巧合,素心篮中的那些花瓣或多或少都沾染着些许灵气,应该是哪处的蔷薇花成了精灵。 “下雨的时候,会有雨精灵,打雷的时候我能看到天上的游龙,包括你!”素心朝着风流子眨着眼睛,“你虽然是人,但是身上的气息和那些精灵好像。” 她能看到蕴含灵气之物,风流子心想,世上竟有如此奇特之人。 风流子与素心还在交谈,但声音却越来越小,六丑渐渐听不清了。 她是第一次看到师父竟能与旁人相谈甚欢,师父的脾性一向阴晴不定,就连面对掌门时也很少展现笑颜。 唯有对着自己的时候,师父才会露出和蔼的一面。 可对那个第一次相见的素心,师父竟也笑得如何温柔。她识得师父眼中的情愫,那是对一个人的喜欢大于好感才会流露的神色,那是她次次躲在一旁偷偷窥视师父的眼神。 师父好像,很喜欢素心。 素心…… 为何这个名字这样耳熟,为何这个女子如此眼熟? 没人能回答六丑的答案,风流子与素心的身影也越来越淡,六丑下意识朝着风流子的身影伸出手,抓不到的虚影消失在她的指尖。 她又回到了一片黑暗的虚空之中。 忽而,黑暗中传来一声声哭泣。 六丑知道新的幻想即将出现,她朝着哭泣声望去。 只听得一声惨叫,素心被推搡在地,紧接着成人胳膊粗的棒滚从空中落下,狠狠的击在她的身上。 “恶魔!” “杀死她!” “救命!” …… 落下的棍棒交错在她的后背上,素心哭着求饶。她的父母就躲在一旁,她努力朝着他们爬过去,伸手去拉自家爹娘的衣袍,可他们却害怕的躲进了人群,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 看着背后已经是血肉模糊一片,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的素心,六丑不用想也知道,这灾难定然是她那双可视灵物的眼睛带来的。 事有反常必为妖,无知的凡人们总是惧怕那些他们看不到的事物。 一只手握住了再度下落的棍棒。 不知何时出现的风流子面色冰冷的看着围观以及施加刑罚的众人。 有人朝着他喊:“道士,这人是魔鬼所化!” 风流子没有回答,他俯下身子,握住她因为吃痛紧攥出血的小手,擦净她脸上的泪水,将只剩一口气的素心抱进怀里。 受到风流子身上寒气所逼,众人不自觉的为他让开一条道路。 怀抱着素心的风流子,大步流星的离开。 六丑突然知道了风流子的所想,他要带她离开,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去一个没有棍棒与泪水的地方。 六丑慌了,她灵性极好,自然看透了这幻象呈现的什么。 这是师父的过去。 为什么她要知道师父的过去? 她不想知道,也不要知道! 她要离开这片幻象! 可事不如人愿,随着抱着素心的风流子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虚空中之后,第三个幻象渐渐呈现出来。 第二十章 幻象 及时受到治疗的素心恢复的很快。 大概是她体质的原因,接纳灵力的速度要比常人快上许多,所以不出一周,身上的伤痕俱已痊愈,人也活蹦乱跳的开始缠着风流子要下床去玩。 风流子抓住她那双小手,恐吓道:“你若再闹,我便将你捆绑住。” 素心眨眨眼睛:“原来你喜欢玩捆绑呀。”她敞开怀抱,朝着风流子抛着媚眼,“来呀~” 风流子扶额,他怎么才发现她这要不得的性子呢? “你是不是讨厌我了?”素心将他的手从额头上拿下,握在自己的手中。 “怎么会呢?”见她如此敏感,风流子摸了摸她的头,“不要多想。你身体刚好,先好好休息,过几日我带你出去。” “你每次都这么说。”素心撅起嘴巴,黑色的瞳子闪着灼灼水光,“你不讨厌,是不是代表着,喜欢我?” 正在一旁调制药材的风流子身形一顿,难得沉默没有回答。 素心从床.上爬起来,未着鞋袜的白嫩脚丫在床边荡来荡去。 “承认喜欢我有这么难吗?” 她小声的抱怨。 风流子却似没听见一般将药材整理好,浸泡进提前准备好的水盆中,擦擦手又开始准备中午的饭食。 见他往身上系了围裙,知晓一会儿就有饭吃的素心从床的这头爬到那头,祈求道:“风流子大侠,我想吃肉。” 风流子直起身子,将手中的蔬菜朝素心扬了扬:“只有这个。” “你虐.待我!”素心控诉。 “吃不吃豆腐?” “我要吃肉!” “豆腐营养比较高,也易消化。” “啊——我要吃肉吃肉吃肉肉肉肉!” “加点豆腐吧。” “肉!!!!” 在牛唇不对马嘴的对话中,午饭很快便做好了。 风流子盛了满满一碗饭端到床前,素心瞅一眼桌上的全素豆腐宴,冷哼一声翻过身去,不肯吃饭。 “再过七日,便是焰火节。”他也不恼,手轻轻一挥,饭桌便飞到了床前,稳稳落下。 闻到菜香的素心肚子好不争气的唱起了空城计。 觉得十分没面子的素心翻过身,瞪视着风流子:“你自己说的。” 风流子眼中尽是柔情:“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哼,那本姑娘就网开一面,先饶了你的虐.待之罪!”素心说的十分大气,好似要风流子俯身谢恩才好。 风流子自然不会,所以素心也只是说说。 她接过饭碗,虽然一直吵着吃肉,但这几日休养身体一直都是素汤素食,今天头一次饭菜中添加了豆腐,自然是吃得不亦乐乎。 已经步入修仙之路常年无需吃饭的风流子看着,都有食欲。 “待你身子好全,我便带你回门派。” “为什么?”吃到一半的素心抬起头,“你回去便是,我干嘛要跟着去?” “你先吃完,我再与你解释。”风流子摇摇头,伸手将她嘴边的米粒擦去。 这几日风流子对她的照顾一直都是如此亲昵,早已习惯的素心朝他不好意思的笑笑,继续低头扒饭。 待饭碗干净,素心迫不及待的抓住正欲收拾碗筷的风流子。 “快点说,带我回去是要干嘛?”她脑海中已经预演了许多种可能,“该不会是要拿我做试验,看看我为什么都看到那些灵物吧?” 风流子失笑,敲了一下素心的额头:“你这小脑瓜想什么呢?” 素心抱着头,樱唇微微嘟起:“那你倒是说呀。” 经不住素心缠得风流子只好坐到了床边,素心则躺到了他的腿上,翻身靠在他的怀中,敛起他垂落肩头的发丝在指尖绕来绕去。 “我自幼在昆仑派中长大,无父无母。”风流子低声说道,“我的师父,就如我的父亲一般将我抚养成人,我若有了意中人,自然是要带回去给师父看一看的。” 素心把玩头发的手微微一顿,她起了身,靠在他的肩头轻声问:“你是认真的吗?” “你不信我?”他将她的身子摆正,与她四目双对。 素心却忽闪躲移着目光,不肯正眼看他。 知晓这丫头还心有顾虑,生怕敏感的她一个想不明白就偷偷溜走,风流子叹口气,只好道:“你身子好的也差不多了,我们明天就出发。” “那么快?”素心睁大眼睛,“你不是说七日后还有焰火节的吗?” “焰火年年都可以看。”风流子垂首,以头抵住她的额头,“我却忍不住想要现在就把你带给我的至亲之人,让他们都分享我的喜悦。” 素心的脸庞浮起了两朵红晕。 “那也晚两天吧,我身子还没好全……” “刚才是谁要吵着下床的?”风流子揶揄道。 “哼。”素心两手叉腰,“我本来就可以下床了!你非不让!” 接下来的几天里,拗不过素心的风流子,还是让她下了床。 安稳不住的素心下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出房间,迎着阳光大喊:“我回来啦!” “你在对谁说话?”依靠着门框的风流子笑看着满脸都是幸福神色的素心。 “当然是精灵们啊。”素心闭上眼睛,伸展开双臂,任凭阳光与风在指尖缠绕。 看不到所谓的精灵但能感受到确有柔和的灵气在素心周围聚集,风流子第一次开始嫉妒素心这天生吸引灵气之物的本领。 素心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占有欲,原来是这种感觉。 风流子叹口气,他展开五指,朝着素心的方向握了握。 他越来越像人了。 这不是好事。 风流子明白。 六丑,自然也明白。 她不知道在这虚空呆了多久,眼睁睁看着师父一步步陷入爱情的漩涡,却什么都做不了。即使知道这是师父的过去,即使知道未来师父定然会与素心分开,不然也不会有今天的玉虚尊上,她的心却还似滴血般痛。 原来师父温柔起来是这个样子,原来师父会喜欢一个人到肯冒着违背门规之险带着她去见掌门。 为什么,那个不是她呢? 心中蓦然腾起一个想法,六丑双目渐渐迸溅出血丝。 为什么,师父喜欢的人不是我呢? 没人回答六丑,她看着幻象中恩爱厮磨的两人,眼睛越来越红。 能够下地但还不能外出的素心,因为无聊,在房中翻出了陶泥。她欢喜的开始尝试用陶泥制作各种各样的东西,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在风流子要带素心回门派的前一天,她终于捏出一只成型的茶杯。 “送给你啦!”没有地方可以烧制,素心厚着脸皮将在太阳下晒干的茶杯交到了风流子手中。 这对见过无数奇珍异宝的风流子来讲,实在太过普通。 但风流子却如获至宝,他答应素心会好好珍藏。 那是素心第一次送风流子礼物,也是最后一次。 带素心回门派的风流子遭遇的第一件事,便是被师父驱逐出了门派。 此时还不是掌门的玉虚峰主,早已掐算出风流子已身陷情劫。 他与风流子彻谈了三个时辰,希望他能悬崖勒马,早日回头,不要为了一个平凡的女子毁了自己的前途。 然而风流子的决心不容动摇。 他对着师父说,此生有素心一人相陪足矣。 玉虚尊上大怒,在掌门插手此事之前将风流子逐出门外。 “对不起,师父……”在玉虚峰主房前跪了整整一夜希望能够得到师父谅解的风流子,在未能得到师父原谅之后,对着有着抚养之恩的师父用力磕了三个响头,而后就要带着素心离开。 可他走得太晚了。 掌门已带另外六峰的峰主赶到。 风流子是昆仑派建派以来,第一个敢身犯情劫之人。 掌门动怒,不可轻饶。 玉虚门下首徒风流子大逆不道,违反门规,废除一身功力,挑断手筋脚筋,逐出师门! 曾经风流倜傥被七峰十二洞及各大修仙门派看好的,玉虚首徒风流子,在受尽刑罚之后,原本该是逐出门去,却被平日的眼红嫉妒之徒买通了施刑者,被抛入了关有猛禽凶兽的禁地,昆仑后山。 六丑从来不知师父还有这样一段过往,她恨不得啖尽那些小人骨肉。 同样恨的,还有素心。 幻象中的素心在被赶离昆仑山之前,打听到了风流子被抛入后山之事,竟然凭着一个弱女子的力量,躲过值守的弟子,翻过山头,凭着一身灵气的指引,躲过了禁地的禁制,偷偷溜进了后山,找到了遍体鳞伤的风流子。 “你救过我一次……”素心捧着昏迷不醒满是血痕的风流子的脸,泪水滴落,“这次轮到我救你……这样我们两个就扯平了……” “谁也不欠谁的……” 她将衣衫撕成长条,包裹住风流子已经结了血痂的手腕脚腕,扯断树藤,编织成网,将风流子挪尽网中,用力朝着山下拖动。她企图利用林中的灵气辨认正确的方向,可这处禁林之中,只有邪祟之气,每逢夜晚之时还会有凶兽在附近活动。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并不知道下山路在哪里的素心在不知第几次迷路后,绝望的大哭。 她跪在依然昏迷着的风流子身边,一遍遍呼喊着他的名字,一次次说着对不起。 天生能够吸引灵物聚集的素心,却惧怕着邪祟之气。这也是为何她的家人会对她如此害怕,认为她是妖物所化,因为总是能提前预知邪祟入侵而好心告诉身边之人的她,早已被人们视作邪物。 因为禁林中的污浊气息的侵蚀,身体日渐衰弱下去的素心,终于在走出后山的那一刻,承受不住倒地。 在失去意识前,她恳求绕着她飞舞的风,去告知风流子至亲的人,他的爱徒就要死去,恳求他来相助。 等玉虚峰主,风流子的师父获得讯息赶来时,素心已经闭上了双目,没有了气息。 六丑捂住了眼睛。 她如此嫉妒的素心,嫉妒她俘获了师父的心,此刻却也忍不住的流下了泪水。 此后的事情,便如放映一般在六丑眼前闪过。 因污秽之气的蚕食,素心的尸体都没有能被保留住,玉虚峰主用尽办法,这个可怜的女人最终还是消亡成了一片粉末。 而因玉虚峰主的及时赶到,救回一命的风流子在得知素心的死讯后陷入了疯癫之中。因怕他自寻短见,玉虚峰主锁住了他的双手双足,将其关入了禁闭崖。失去了自由的风流子跪坐在禁闭崖中,日日对着那用一块方帕便可包裹起的粉末发呆,日渐消沉下去。 六丑跪在风流子的身旁。 她企图唤醒幻象中的师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多年后您不仅会忘记丧妻之痛,还会成为另无数人艳羡的玉虚峰主,甚至于,整个昆仑派日后都有可能会在您的掌控之下。 可让六丑如何也想不到的是,让师父重新振作起来的原因,竟然会是…… 那一日,关闭了风流子整整三年的玉虚峰主出现在了禁闭崖。 他交给了风流子一样物品。 那是一个已经干裂的陶制茶杯。 即使已经疯癫,风流子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那茶杯是素心送给他的礼物。三年未曾说出一句话的风流子,因这普普通通的一只茶杯,嚎啕大哭。 “我未能救得素心一命,只能用此锁住她的魂魄。”玉虚峰主将茶杯放到了风流子手中,“你悟了三年可悟出了什么?” 他干哑的嘶吼,被挑断了筋脉的双手第一次迸发出了力量。 “师……父……” 风流子的双眸早已没了神采,他手脚并用的爬到了玉虚峰主的脚下,僵硬的恳求着。 “救……我……” 重见日光的风流子被玉虚峰主带回了昆仑派,他承受易骨之痛重新接上了手脚筋,漠视所有人的议论与不满以新弟子的身份再次拜入玉虚峰主门下,一切都重新开始了。 他恢复的如此之快,不论是修行还是身体。 只是曾经开朗爱笑的风流子已不在,如今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是沉默不语性情阴冷的玉虚峰主座下最小的徒弟。 风流子的根骨奇佳,进步飞快,不过十载时间便重新夺回了玉虚峰主首徒的位置。 掌门仙逝,玉虚峰主登得掌门之位,座下首徒风流子被封玉虚峰主。 一切都在按照着应该的进程进行着。 直到风流子在怀古阁中找到一本古老的书籍。 书中记载着起死回生之法。 风流子如获至宝,日益研究,终于得出复活爱妻素心的办法。 起死回生,需要一个人的魂魄、尸体与阳寿。 他将那个陶制茶杯与素心尸体的粉末融合在一起,重新以灵火烧制七七四十九日,直将那陶制茶杯烧的裂缝不再,晶莹剔透。而后放置在日月精华之中养育,日日以自己的精血喂之,他要将自己的阳寿分给素心。 六丑闭上了眼睛。 她几乎能猜想到后面会发生什么,她不想知道,不想去证实,更不要知道! 可虚空之中的幻象却开始在她的脑海中演绎。 不知过了多少年,年少的风流子已步入中年,玉虚峰主的威名也远近驰名。 那只玉杯,终于化出了形。 风流子激动的看着一个与素心相仿的人影渐渐从玉杯中升腾而起,一点点吸纳着日月精华与杯中的鲜血,慢慢形成实体。 那人,长了一张与六丑一模一样的脸。 风流子大怒之下一掌击碎了玉杯,他挥手将还未苏醒的灵体吸入手中,裸.露着青筋的手指紧紧卡住了灵体的脖子。 “将素心还给我……”双眸已是血红色的风流子嘶哑着低喃,他努力了这么久!为什么,复活的不是素心? 除非…… 素心的魂魄早已不在。 心中有所猜想的风流子丢下灵体便直奔昆仑派主殿,他要去找掌门,找他的师父去对峙! 答案已经这么明显,他只是想去争取最后一点希望。 六丑捂住脸,任凭泪水从指缝中溢出。 她也好想听到掌门否认的答案,她就是素心,只是因为聚魂失败所以才换了一副样貌。她已经嫉妒素心,嫉妒到想要成为她。 可是掌门的回答打碎了所有人的期望。 根本不存在什么素心的魂魄,一切都只是希望风流子重新站起的骗局。 性情阴晴不定的风流子第二次与自己的师父发生了争执,并将掌门击成了重伤。 但他依然是玉虚门主。 他面无表情的回到了玉虚峰,走到那具成形但还未具灵识的灵体前。 “起个什么名字好呢?”风流子嘴角咧开,似笑非笑,眼中不带一点感情。 他蹲下身子,拨弄着那张普普通通的脸。 “就叫六丑吧。” 他将她抱回房中,日日与她相伴,直到蒙识未开的她第一次睁开双眼。 六丑一直都记得自己第一眼看到师父时的心情,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欣喜,仿佛看到期待已久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 她一直很奇怪为什么自己会对师父的许多习惯爱好如此清楚,原来一切都来源于那个叫做素心的女子。 师父之所以对她这样好,不是因为她是六丑,而是因为她是素心遗物所化。 她本不该存在的,师父从来都不曾希望她存在,师父想要的只是素心…… 眼中的红光越发浓盛,六丑跪倒在地,她的心脏如刀搅般疼痛,这种痛直入骨髓,好像要把她一寸寸撕碎。 伤心,难过,绝望甚至于痛恨。她从醒来的那一刻,就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她告诫自己,师父这样高高在上的人怎容她这般肮脏的感情去玷污,将那份心意藏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每当夜幕降临便悄悄拿出一个人细细品味里面的酸楚与甜蜜。 她想,就这样陪伴着师父,此生此世不再分离,就足够了。 可为什么要让她看到这些幻象? “不是真的……” 她双手撑地,任凭泪水滴落虚空,一口心头血喷出,击起阵阵根本不存在的涟漪。 “只是幻象而已……莫要让心魔占了上风……” 努力劝解着自己的六丑浑身战抖着,眼眸中的红光忽盛忽弱,染血的唇紧咬着贝齿,想要将笼罩全身的黑暗气息驱散。 忽然前方有人在大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六丑抬眼。 只见闻人七出现在眼前。 “六丑姑娘,莫要被幻象欺骗!”闻人七朝着六丑大喊,“这些都是假的!” 六丑咧嘴笑了。 假的吗? 那为什么,心会这么痛呢? 第二十一章 河神大人的过去 闻人七在踏入仙器阁的瞬间,如六丑一样,也陷入了一片虚空之中。 六丑不见了,她眼前一片雾茫茫,什么也看不清楚。 “六儿?”心下有几分惊慌,闻人七快走了几步,大声呼唤着六丑的名字,声音一圈圈传出去,丝毫没有回应,她连回声都听不见。 闻人七想到了六丑口中所说的,仙器阁中有令人致幻的宝器。 不会这么点背吧?闻人七心想。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很疼,但眼前还是一片白茫茫。看来用疼痛唤醒自己不管用,闻人七托住下巴,开始苦苦思索如何从幻境走出去。 可她思来想去,脑中皆是一片混沌。 “不是说会致幻吗?”终于想明白的闻人七一手握拳击在掌心上,“怎么什么幻象都没有?这要我怎么破除?” 仿佛是在回应闻人七一般,她话音刚落,虚空之中便传来啪嗒啪嗒的滴水声。 闻人七朝着声音的来源慢慢移过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蓝长衫的人正在不远处背对着她站着。 那人长发披肩,手持长剑,浑身上下像是被水浇透了一般,湿淋淋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水迹顺着泛着青黑光芒的剑刃滴下,啪嗒一声掉落,已经在脚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 这样子,好似刚从水里爬出来的水鬼…… 闻人七咽口唾沫,试探性的开口:“你好……” 那人没有回应,依然静静地站在原地。 闻人七又走近了几步。 忽然一阵强风刮过,虚空中腾起一片浓雾,将前方的景象遮挡了个严严实实,闻人七下意识抬手遮挡住脸,待风静止,才缓缓放下。 “啊!” 身着青蓝衫子的人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漆黑的长发正贴着她的鼻尖,闻人七被惊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几步。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心里莫名有几分害怕的闻人七双手捂住眼睛。但转念一想,幻象都是假的有什么可怕的,又把手拿了下来。 “……爹?” 那青蓝长衫的人面色惨白,狭长的眸子紧紧眯着,尽管看起来十分年轻不过是二十几岁的样子,但闻人七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她的父亲闻人翰。 “这个幻象是呈现的过去的事情?”闻人七心中有了几分计较,她细细打量着年轻的闻人翰,企图从这浑身湿淋淋的年青人身上看出些什么。 幻象中忽然炸开一个响雷,惊了闻人七一跳。紧接着细密的雨滴从高空中砸下,闻人翰一动不动的站在雨帘中,任凭雨水浇落在身上,仿佛没有感知到漫天的雨一般。 有个粉色衣衫的女子渐渐自幻象中出现,她撑着一把红伞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被大雨浇得通透的闻人翰。 那女子带着面纱,闻人七看不清她的样子。 只见她一步步走近闻人翰,将伞撑在了闻人翰头顶。 “不要再等了。”女子轻声开口,“没有任何希望的。” 闻人翰缓缓抬起头,已经被冻得发白的唇微微颤抖着。 “我不会放弃……”他垂首,舒张开紧握的拳头,看着上面繁复的纹路嘶哑开口,“她不会就这样轻易离开我的,我不相信……” 女子摇头叹息,她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送到闻人翰眼前。 闻人翰神情一怔,将玉佩抢到手中,转身朝女子质问:“这个怎么会跑到你手上?” “这是她亲手交于我的。”女子解释道,“她说,要你娶一个真心爱你的人,莫要学她一样辜负真心人。” 闻人翰唇微颤几下,握着玉佩手紧紧攥起。 他突然轻嘲一笑,眼帘垂下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呵,你们江湖人都是这般寡情吗?” “江湖人最看重情义二字。” 闻人翰睁眼几近疯狂的看着女子:“最看重情义?”他死死攥着手中的玉佩,似要将那物捏碎一般,“既是如此你便让她来见我!我倒是要好好问一问,将我拉进这摊浑水的是她,一声不吭决然而去的也是她!她到底将我置于何地!” 闻人七有些困惑,她是谁?为何父亲如此执着?听话中意思,这她该是个江湖女子,不出意外说不定是父亲的心上人。可母亲不是出身贫困人家吗?什么时候变成江湖人了?还是说,这是父亲认识母亲之前的事情? 觉得好似发现什么了不得事情的闻人七有点牙疼,本来莫名其妙的多出一个小弟就已经让她很头疼了,她思索了许久才决定原谅父亲的不解释不回答,现在又多出一个前情人……闻人七撇撇嘴,她眯起双眸细细观察那幻象中两人的互动,心中忽然腾起一个想法。 若这幻象是假的呢? 既然是传说可致人幻觉的宝器,说不定就有探听凡人心中所思进而化出幻象的法术。父亲的事一直是藏在闻人七心中的一个结,虽说她待闻人不予如亲弟一般,从不曾将不满发泄在年幼的孩子身上,但多年以来她一直希望父亲能给她一个解释。 ……私生子…… 这个念头是闻人七最不愿接受的一个答案,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父亲背叛了母亲的事实,而这个幻象很显然在往这上面引着,所以才搞出一个父亲的前情人…… 闻人七笑了,她站得久了腿有些发麻,干脆盘腿坐下,托着下巴像是在看戏一样看着幻象中还在争执的两人。 这幻象仿佛也看透了闻人七现在的心思,忽的一阵轻风吹过,那幻象卷作一团云烟,瞬间消散。 “消失了?” 看来猜对了呢。 闻人七起身,在虚无的空间里东张西望,想看看这幻象还能变出什么。 忽而一阵飘渺的乐声传来,一卷红纱自闻人七不远的地方自上而下垂开,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指捻着红纱缓缓撩开,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出现在闻人七眼前。 “这是……”闻人七努力想了想,却始终想不起这个看起来颇为面熟的娇美女子是谁。 那女子裸脚露臂,穿着一袭半透明的红裙,绕着那垂散着的红纱摇曳而起,舞姿婀娜,白璧如玉,仿佛从天而降的仙子。 闻人七看不出所以然,又想不起那红裙女子到底是谁,只好暂不作声,欣赏那女子优美的舞蹈。 色彩自女子踏出的玉足蔓延,镶染着宝石般碎花的翠色草地如泼墨般瞬间蔓延至整个虚无空间,苍穹湛蓝低垂,飞鸟流莺欢叫,那红纱泛着金色的祥光像是从天际垂落,舞姿绰约的红裙女子垂眸抬臂,将动作定格,又一寸寸舒展,轻盈起舞。 闻人七毕竟是凡人,哪曾见过幻象中如仙界的美景,即便心中一直在重复低念这是假的虚幻的并非真实,还是看呆了。 一阵鼓掌声惊醒了沉迷在女子舞姿中的闻人七,她闻声望去,只见在离女子起舞不多远的地方有一棵树盖荫荫的参天古槐,由一个月牙长衫的男子正依靠在树干上,满面温柔笑意的看着起舞的女子。 “河神大人?”一眼就认出那长衫款款的俊美男子正是现下已经失忆的洛白,闻人七不由得低叫一声,向前走了两步又顿下。 她心中默念这是幻象……却又忍不住朝着洛白望去。 没想到她与河神大人刚刚互通心意,这幻象就拿洛大哥作文章,闻人七撇着嘴暗中嘀咕。尽管心中已做了准备对这幻象不可相信,但当看到那红裙逶迤的娇美女子停了舞姿,朝着洛白走过去时,还是不免有些不快。 闻人七也走了过去,伸手戳戳幻象中洛白的脸:“你可不能做对不起我的事情哦,就算是幻象中也不行!” 幻象中的洛白自然听不到闻人七的话,他笑盈盈的看着正缓步走来的美娇娘,大咧咧的敞开怀抱,大有抱得美人归的意思。 鼻头耸起的闻人七对着洛白一顿狂扇,她挽挽衣袖想要看看这两人能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值得幻象大作文章,将她困在这虚无空间里。 “你真美。”在美娇娘距离洛白还有几步距离的时候,洛白长臂一揽将其拥入怀中。 女子娇声一笑,柔荑握拳捶在洛白胸口。 洛白将女子手握住,送到唇边轻轻一吻:“美得不像一个人。” “不像人,那像什么?”女子扬起秀美的脸蛋,丰盈的唇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 “像是……”洛白低首贴在女子耳畔轻轻吹了一口气,“妖精……” 女子又是一阵咯咯娇笑,她抽回洛白轻握在怀的手,红纱衣袖在洛白脸上轻轻拂过。 “那如果我说我就妖精……你还爱我么?” 洛白轻笑,他强行抓住女子的手,往身侧一带。 “我若说不爱呢?鲤鱼精。” 女子眯起双眸,大力挥袖想要挣开洛白的手,不想却被洛白越攥越紧。 淡蓝色的光芒自洛白握住女子手腕的地方泛起,女子脸现狰狞之色,她咬牙欲挣脱,但洛白的手仿佛钳子一般紧紧拷着她的手腕。蓝光愈来愈盛,甚至带出电闪之意,开始吱吱啦啦作响。 女子嘶吼一声,一掌拍向洛白胸膛,洛白侧身躲过,握住女子另一只手腕的手依然未松,那蓝光已经开始向女子小臂蔓延。 女子眼中泛出一阵黑气,原本微抿的唇角开始朝着两侧脸庞撕裂开来,露出阴森的白獠。两鬓长出鱼鳍一样的红色鳞片,一直蔓延到颈部,耳朵拉长,秀丽的长发张牙舞爪,变成一根根滑腻的长须。 闻人七咽口唾沫,这女的敢情是个妖精,怪不得美成那样。 鲤鱼精的长须在空中狂舞,见挣脱不开洛白紧钳一般的手,口中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吼叫,她用力一甩头,数根长须齐刷刷直奔洛白的而去,吓得闻人七惊呼一声河神大人小心!早已做好准备的洛白身手敏捷,身子微微一动闪过长须,另一只手顺势将那数根长须缠绕在臂端,手掌开始泛起闪着电流的盈盈蓝光,瞬间烫得那鲤鱼精一阵惨叫。 闻人七拍掌欢呼,她家洛白果然是除魔高手! “本仙已栖息此地多年。”那鲤鱼精见逃脱不得,武行不通只好开口,“你若也看中了这钟灵毓秀的宝地,本仙让你一步便是,阁下何必以武论之!” 洛白挑起半边眉毛:“本仙?你是个仙子?” “难不成你以为是什么?”自称仙子的红裙女子跳脚。 “你不就是条鲤鱼精吗?”洛白松了女子的手腕,但依然紧攥着对方长须不放,只是蓝光渐消。 见沟通交流起了作用,红衣女子赶忙积极回应:“伤人的才是妖精,我在此修行数十载,从未做过伤天害人之事,算不得妖精。” “所以你就自封自己是仙子?”见鲤鱼精垂头说是,洛白不免有些好笑,“这仙资可不是自封得来的。” 神界九重天,大大小小的神仙枚不胜数,除却哪些灵气所化的灵兽,无一不是在人界积累了万千香火供奉而起的神位,哪能自封呢? 自封…… 刚刚获封神位的洛白松开了鲤鱼精的长须,他摸摸下巴,脑中渐渐浮现起一个自认为蛮不错的想法。 得了自由的鲤鱼精也没了方才张牙舞爪的模样,眼前俊美的男子两三招就制住了自己,显然不止是比自己高了一两个层级,她若是想跑估计也会被抓回来,不若好言相待,只要他别把自己从老窝中赶走,这深山老林灵气颇盛,分他一半地方又何妨? 这样想着鲤鱼精又化回了方才美娇娘的样子,一步一挪的靠近还在沉思的洛白。 “不知……不知阁下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洛白指指天,又指指地。 鲤鱼精不解,露出一脸困惑。 妖精果然只是妖精,理解不了这其中的奥义,洛白只好解释:“我从九天而来,现下正游览千山,居无定所。” 九天?鲤鱼精上下打量了洛白几眼,又揉揉方才被洛白法术激得十分痛的手腕,难不成眼前的这个真是神仙? “你不信?”洛白挑眉,他看起来这么不像神仙吗? “信信信!”鲤鱼精连连说是,管他真神仙假神仙,反正她打不过他。 “我且问你,此处为何地?”洛白端起架子。 “回上仙的话,这里是万埃山。”鲤鱼精老老实实回答。 万埃山?闻人七有些惊讶,她记得他们村子所在的大山就叫万埃山。 闻人七又细细看了那鲤鱼精几眼,脑中恍然闪过一道人影,她想起来了! 在她威逼利诱河神神识二号送自己去见河神大人的时候,他曾经化出一番幻象,眼前的这红群女子不正是那幻象中的跳舞的女子吗?当时还有一尾会说话的红鲤责骂他……说什么河神大人都不敢让她跳舞什么的…… 这个鲤鱼精就是那条会说话的红鲤? 对号入座的闻人七簇起眉心,这是挑动她父亲那根弦失败又拿河神大人出来做文章吗?这幻象就不能玩点新鲜的?老拿过去说什么事,有本事,你现出个未来看看呀! 闻人七还在心中吐槽着,眼前已是换了一副景象。 依旧是蓝天白云绿地碧水,还是那棵直耸入天的老树,一身白衫的洛白长发披肩,正背倚大树翻看着手中书籍,不时轻念出声,或而眼露困色或而挑眉轻笑,看起来十分闲适。 闻人七正打算凑过去瞧瞧河神大人在看什么书竟看得如此入迷,空气中传来一声轻笑。 粉烟飘过,一身晶亮红裙额悬碧石的鲤鱼精出现在不远处。 她唇角噙着笑意,轻飘飘的来到洛白身侧,俯身一跪,半个身子便依偎在了洛白身上。 洛白也没有躲,反而张开半支手臂将鲤鱼精拥入怀中,目光一动不动,还是盯着手中的书认真看着。 闻人七眯起眼睛,这两人,啊不,应该是一仙一妖,倒是亲密的紧啊。 第二十二章 幻象是真的 “噗,这天书无字无句,你当真能看得懂?”鲤鱼精朝那空白书页瞅了一眼,不屑问道。 “书随心动。”洛白将书合上,低头看向趴在自己怀中捉着自己头发玩弄的鲤鱼精,“小鲤,你不是要闭关修炼么?这才几年就出来了。” 小鲤?昵称都有了……看来他们确实关系增进不少啊……闻人七忿恨的朝幻象中的洛白挥挥拳头,心中有些吃味。 “修炼太无趣了。”小鲤撩着发尖,她在洛白怀中翻了个身,一双秋瞳眨啊眨,“我以为你早就离开了。” “为何会这样认为?”洛白有些好奇,他自天柱脚下修成神位,从未在这人间停留过。他本想直去人间最热闹的地方瞅一瞅,又怕不知天地间的规矩坏事遭到天罚,故而才选了这么一处无人打扰灵气充沛的宝地,从闻仲那里讨来一本据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天书,打算先好好学习一番再去人间看上一看。 “因为这里多无趣啊!”小鲤表情夸张的说,“我呆久了都有点烦,要时不时出去一趟寻点新鲜,你倒好,在这里闷了快五十年,不觉得憋闷么?” “不觉得。”曾在天柱脚下一呆就是上千年的洛白表示,五十年?一百年都是弹指一挥间。 “唔……”见一心只扑在天书上的洛白丝毫不上道,鲤鱼精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她抿嘴思虑了一下,拍拍洛白的胸膛,“小白,你可听过人间有一句话?” “什么话?”对人间一切都十分好奇的洛白洗耳恭听。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小鲤将洛白手中的书拿过合上往洛白怀中一塞,“书上记载的多是天伦地理,哪里能比得上真正人间的快活逍遥?” 洛白没有开口,只定定的看着鲤鱼精,他知道她话中有话,肯定是打着什么主意出关来找他的。估计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他且静着听她讲完。 小鲤见洛白没有接话,以为他有所心动,继续再接再厉道:“你与其在这看什么天书,不如真去人间走一遭,去看看这人间的生老病死爱恨情仇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有何等魅力,为何迷得那么多天罗神仙想要与一个凡人厮守终身,又要多少妖界魔界拼得千年修为也要留在这人界。” 心中确实有所困惑的洛白微微心动,他在天书中确实看到不少跨越界线有关爱恨情仇的故事,其中不乏仙界至尊,也不少魔界巨首,千万年的磨炼竟抵不住一场人间劫数,他怎么也想不通,总觉得这书中是夸大其词了。 “你若不想直奔目的地,这万埃山中就有不少村落,你先挑个去试试?”鲤鱼精朝着洛白眨眨她那双足以迷惑众生的水眸。 丝毫不受对方魅惑的洛白抬手推开怀中的精怪,嘴角噙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我先去挑个试试?确定不是你寂寞了想要去人界走一遭?” 鲤鱼精翻个白眼,她每次动心思都会被这个五十年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神仙看透,真是太无趣了。 “好吧,就是我!”既然说破了鲤鱼精也不再藏着掖着,“我若不是因为修为太低,不敢去人间,怕被那些修道者收去妖丹,绝不会非要拉着你去的!” “你真想去?”洛白想了想,决定还是提醒眼前这小妖一句,“你的第一道劫数已近,若是现在离开这里,恐有不测。” “你少吓唬我!”洛白越是阻止小鲤越是动了下山的心思,“你若不肯去就罢了,我自己去!” 洛白扬起半边眉毛,除了闻仲,这条鲤鱼精可以算作是他在人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若是就这样放任她离开,这一劫以她的修为,怕是真挡不住。 也罢,极为容易心软的洛白摊摊双手,表示妥协。 小鲤扬眉一笑,开心的张开双臂扑进洛白怀中,双手环住洛白的颈部,眨着眼道:“那我们这就下山?” “不急。”洛白自然的环住鲤鱼精的腰部,眼中尽是说不出的温柔,“容我给自己想个身份。” “身份?这有什么难的?”小鲤不以为然的看着洛白,“你我收了法术,装作普通人就是了。” 并不知道该怎么去做一个人的洛白摇摇头,“我想做一个神仙。” “你不就是吗?” “我是说,那种会受凡人供奉敬仰的神仙。” “这也简单。”小鲤从洛白怀中脱出,她抿唇想了想,一拳击在掌心,“这万埃山山中有不少村落,你随便找个,显点神通,封个山神河神的,不就行了。” 自封?恍然想起眼前的鲤鱼精也曾自封过仙子的洛白摇摇头,敢情还是走老一套啊。 “好啦好啦,就这么定了,走走走,我们先去附近的几个村子逛逛。” 见洛白还在考虑,生怕到嘴的鸭.子飞掉,答应的神仙反悔,小鲤拖着洛白就要离开。 而幻象也开始淡淡散去,像是泼了水的水墨画,艳丽的色彩晕作一团,又渐渐消散。 闻人七抱臂而站,以幻象中所示河神大人与那鲤鱼精之间的关系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两人动作亲密言语亲昵,又是搂又是抱,若是旁人不知,肯定会以为他们是…… 神仙眷侣。 脑中蓦然腾起的四个字吓了闻人七一跳,她怎么会想到这个词语,河神大人明明……明明喜欢的是她…… 摇头努力想要撇开脑中想法的闻人七发现,她好像根本无力反驳,河神大人现在神魄受损记忆全失,还是因着林英大哥的提前引诱先入为主才喜欢自己……难道说,河神大人其实早就有了意中人? 不知不觉思想已被幻象同化的闻人七忘记了幻象中的一切虚实不定,她手紧紧攥着胸口,看着虚无空间里再次凝聚起来的色彩,想要从这幻象中得知答案。 洛白与小鲤最终选定的地方便是青葭村,这青葭村位于山腰低谷处,背靠万埃山,汲取着山中灵气,又有洛河分支穿过,村民辈辈崇仰洛河河神。这洛河分支众多,洛河河神分管不暇,不少小妖精怪都会借此霸占一方,借机收取凡间供奉以积攒香火。洛白也起了这样的心思,想要从洛河河神那里分得一杯羹,可他不想学那些精怪作恶人间,又拉不下脸面去和那比自己低了不知多少阶的河神说情,于是整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这一日,正在照妖镜前打扮的小鲤终于受够了洛白的叹息声,扭摆着腰肢走了过去。 “还没想好怎么办?” “嗯……” “不要叹气啦,看你愁得,抬头纹都有了。” “真的?”对自己的皮相十分在意的洛白骇然,慌忙引来照妖镜四下打量。 “骗你啦。”小鲤将照妖镜挪开,“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听不听。” 来了人间变小白一问三不知的洛白连连点头。 “你在这青葭村中,娶个老婆。” “哎?”洛白睁大眼睛,这算什么主意? “不懂了吧。”小鲤不怀好意的笑笑,她朝洛白勾了勾手指,笑道,“你们神仙不都是讲究香火的吗?你先给那村子的村长托个梦,就说要娶妻,让他们给你选个妻子。你呢,也不必真的迎娶那姑娘,只需借个由头给那村子施些恩惠,自然就会有人给你供奉建庙了。” “这么麻烦?”洛白皱皱眉头,他说道,“既然如此我直接显现神迹不就可以了吗?” “也不是不行。”小鲤扭了扭腰肢,语重心长道,“只是这样一来,对于那个村子来讲你始终都是外人,若是哪天来了其他的妖怪或者小仙,想占你的山头,或者给了那村民们更大的恩惠,你可就没什么理由再留下喽。” 洛白不屑道:“谁敢来抢我的地盘?”看他不把他赶出整座万埃山。 “地盘不是重点。”见眼前这神仙当真是一点常识都没有,也不知道这么多年的天书到底看了什么,小鲤一幅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重点是人心,稳不住人心香火就少喽。” “我娶个媳妇就有人心了?”这是什么逻辑。 “自然。”小鲤说得一板一眼,“你娶了这村子的女子,便是这村子的女婿,哪有女婿不向着娘家人,娘家人不偏袒女婿的。这在人界,可是稳固利益关系的最重要的方式之一。” 洛白想了想,天书中确实有记载不少强者为获取更强大的利益及基因而采取联姻方式,书中称之为政治联姻。 看来这天书记载的事情,不仅适用于那些对众生命盘轨迹产生重大影响的人物,也适用于平凡普通人。 想通的洛白点点头,决定娶了新的妻子也要多向她请教关于人界的事情。 幻象中鲤鱼精与洛白还在交谈,但画满渐远,声音渐低,闻人七已经听不清什么了。 她咬咬下唇,虽说一直以来她对于嫁给河神大人这事始终没有一个完整的概念,不管是被迫上了花轿,还是认清自己的心意,或是洛白向她表露心迹,她都未曾想过成为河神妻子代表着什么。 可这段不知真假的幻象却让闻人七心中惊起了波澜。 河神大人原来并不是真正的河神,河神娶妻原来只是为了村中那丁点的香火,从一开始,洛白就不曾在乎过他要娶的新娘是谁。 他只是需要一个新娘。 而她恰恰成为了那个新娘。 本来还因着自己阴差阳错坐上花轿而以为,自己与河神大人还是有一点点缘分的闻人七不免有些失落,她摇摇头,想着把这种因着虚假的幻象而充斥内心的不愉快撵走,可下一秒,眼前的幻象再换,变作了停留在湖岸的花轿。 闻人七愣了愣。 她看见自己出现在幻象中,身着红衣头顶红盖,被婶娘搀扶着进了那花轿。 闻人七忍不住走近几步,想确认那进了花轿的是不是真的自己,幻象猛然一闪,花轿化作一团红色浓烟消散在虚无空间。 紧接着,她再度看到了自己。 那小小的容不下几人的厨房里,她正捂着双眼不敢去看那盘旋着庞大的身躯挤在簌簌发抖的厨房里的银龙。 闻人七惊讶的长大嘴巴,这一幕是她永远也无法忘记的画面,怎么也会出现在幻象中? 难道说这幻象能读心?还是说,其实这幻象就是真的? 始终笃定幻象为假而不去相信幻象呈现的一丝一毫的闻人七有些发怔,她几乎来不及去理顺思绪,幻象如同走马观花一般再现了她与河神大人相遇相识的每一个瞬间。就连她沉入湖中因溺水失去意识被洛白相救的那幕,也一一呈现。 看着双爪抓着自己的银龙冲破湖面直冲入天,闻人七喃喃低语。 “这都是真的?” 父亲心中有一个不知姓名的前情人,所以记忆中父亲才会对母亲那般冷淡,河神大人会出现只是为了香火,所以才需要一个温柔听话的新娘…… 闻人七不知道,当她心中腾起这个想法的同时,乌黑的双眸渐渐布起了血丝。 幻象中的景象依旧在变,有些她看过,有些她并不明白,所以当满面悲愤的洛白怀抱受了重伤的小鲤发下重誓,定要帮她夺回内丹时,闻人七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河神大人会去除妖,是为了那个叫做小鲤的女子。 河神大人会受伤,也是为了那个叫小鲤的女子。 她于河神大人,自始至终的都只是一个陌生人。 幻象消失了,闻人七失魂落魄的站在虚无空间之中。她脑海里回荡着上山之前洛白的甜言蜜语,唇间似乎还残留着白日洛白印下的热度,一切都仿佛才刚刚发生。 这片刻的温暖情意,在未来,在河神大人找回记忆的那一刻,都将会如这幻象一般消失殆尽,只留下她一个人。 闻人七握了握拳。 在她眸中红光渐盛之时,原佩戴在闻人七腰间的匕首开始蒸腾起黑色的浓雾,雾气缭绕间点点星光如莹虫开始绕着匕首浮动。不知是不是那黑雾的作用,闻人七原本蹙紧的眉心渐渐舒展,眼中的血色也一点点褪去。 然后呢? 闻人七心中突然升起这么一个想法。 河神大人离开后,她又会如何? 她会独自一人回到青葭村,继续在嫁给何青书还是其他人之间做抉择,她多年积攒的那点私房钱应该还埋在床头下的地砖下,父亲的病可能会因为冬季的降临而加重,同样小弟因为天气转寒无法再到处乱跑而增多了读书的时间…… 一切都只会恢复原样,好像与过去的日子也并无什么差别。 闻人七笑了笑,她眼中的血色渐渐褪去,自认已经想明白但不知为何心疼痛难忍的闻人七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间,一滴泪自左眼滑落,在原本飘渺无穷的虚无空间溅起阵阵涟漪。 陈列着众多五光十色宝器的仙器阁出现在了闻人七面前。 第二十三章 六丑 自神荼离开后,洛白心中又开始不安起来。 这种不安在他们逐渐靠近昆仑山的时候就开始在心房衍生,直至登得山顶,在与闻人七分开的刹那,忽然放大笼罩心头,明明只是暂时分别两居,他却有种会失去她的错觉。 夜色降临,林英还在昏迷中,并无睡意的洛白撑着脑袋坐在桌前,一手无聊的挑动着攒动的灯蕊,映得他投射在墙上的影子晃动不已。 他突然间很想闻人七。 这种想念自心口滋生,一点点蔓延全身,要他忍不住现在就想要见她。 洛白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入了魔。 他将目光移向林英。 洛白不是没有怀疑过林英说的话,尤其是在与闻人七互动时她对自己的示好总是受宠若惊,很可能一切正如闻人七所说,他们这一人一神很可能之前根本没有什么称得上是沟通的交流。但是为什么呢?林英为什么要撒谎? 洛白不想太多去探究这个凡人的思想,他自认自己是很想得开的神仙,神魄受损就想办法修补,丧失的记忆他终有一天会想起,若此劫当真渡不过去便九九归一去六道轮回台再走一遍——当然,这是在与闻人七互表心意之前的想法,现在的他对这凡界多了不少留恋。但不管怎样,林英会撒谎显然有他的目的,不管他的目的如何,能阴差阳错真的撮合自己与闻人七这点,洛白还是很感激他的。 想到闻人七眼眸中便多了几分柔情的洛白勾起唇角,他站起身子,打算来场夜游。 他真的是,一刻也不想离开他的七七。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走出幻象的闻人七很快便发现了不远处口吐鲜血双眸紧闭跪倒在地的六丑。 “六儿,醒醒!”她摇晃着六丑的肩膀,希望能把她从幻象中唤醒。 仙器阁中五光十色,各类宝器分门别类的漂浮在空中,或沉或浮,皆冷冷的注视着这突然闯入的两枚生灵。 双手紧紧攥着胸前衣襟满面悲怆的六丑,眼角的泪痕已经干涸,不知是闻人七晃动的原因还是身处幻境中的六丑又着了什么心魔,她哇的一口又吐出一口鲜血,不管闻人七如何呼唤,眼睛始终紧紧闭着不肯张开。 “六儿……六儿!”已从幻境中走出的闻人七咬着下唇,六丑是她离开青葭村之后真正意义上想要去交往的朋友,看着她这般痛苦,且这痛苦还是因她而起,闻人七心中满是自责,“醒醒,醒醒啊!” 挽起袖子,闻人七狠狠心,一巴掌扇在了六丑脸侧。 一下不够,再来一下,闻人七最后手都拍痛了,六丑脸颊浮起了清晰的五指山印记,却依然眼眸紧阖。 “六儿……” 闻人七快要急哭了。 就在这当口,一个念头忽然从闻人七脑海中闪过。 幻境……幻境一定是因为哪个仙器引起的,如果找到那个仙器是不是就可以带六丑出来? 这样想着,闻人七将六丑躺平放回,开始在围绕四周飘在半空中闪着冷光的仙器中寻找。 然而,闪耀着或淡或亮光芒的各式仙器只让闻人七看得眼花缭乱,每一个看起来都像是可疑,每一个看起来又好像不是,就在闻人七心急如火的在各式仙器中穿梭之时,一盏宝镜出现在闻人七的视野中。 在望向那盏华光流溢不知是何材质铸成的宝镜之时,配在腰间的匕首突然嗡嗡作响。 闻人七下意识将匕首摘下握在手中,只见那蹲伏在匕首上祥兽麒麟口吐浓黑的雾气,雾气绕着匕首旋了一旋,随即牵引着闻人七的视线飞向了那枚宝镜。 握着匕首跟随雾气来到镜前,闻人七困惑的望向镜面,吃惊的发现那镜中站着一个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半跪在地捂面垂泣的六丑! 找到了! 闻人七欣喜若狂,可很快愁云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旁。 虽然找到了致幻的仙器,那要怎么把六丑从幻境中拉出? 焦急万分的闻人七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躺在地上的六丑面色越来越差,生怕再晚一步同伴便会有生命之忧,闻人七一咬牙,拼了! 她拔出匕首,短刃在这色彩熠熠的仙器阁中闪着冰冷的寒光,急于救人的闻人七并没有发现,她这把看似普通的匕首,置身于仙器阁中其周身泛出的光泽竟毫不逊色于任何一件仙器。 短刃锋利削铁如泥,闻人七握紧匕首高举双臂,对准那泛着华光的宝镜,毫不犹豫的就砍了下去! 利刃触礁,发出刺耳欲聋的尖啸,那宝镜镜面凭空升起一层看不见盾璧,抵住闻人七手中的匕首,瞬间星光迸溅,好似两把火剑交锋,势均力敌,分不出胜负。 一下不行,就多来几下! 下了狠心一定要唤醒六丑的闻人七刀刀直奔镜面面心,那原本看似毫无空隙可言的宝镜外壁渐渐抵挡不住,最后发出一声清脆的卡啦,脆弱的镜面直迎锋利的刀刃,映照着六丑惨白面容的宝镜镜面瞬间四分五裂! 成功了! 闻人七喜不自禁,收回匕首转身奔向六丑。 只见六丑已经扶着地面缓缓坐起,她面色茫然的看着朝着自己大步冲过来口中喊着你终于醒了的闻人七,脑中混混沌沌,竟如大梦初醒一般。唯一能感觉到的,便是钻心刺骨的痛,好似全身经脉碎裂再也拼接不起来。 “六儿,六儿你没事吧?”闻人七心痛的半跪在地上,她捧起六丑苍白的脸庞,一点点擦拭着六丑唇角的血迹,“那都是假的,那都是幻觉,六儿,你醒过来没有?” 幻觉…… 六丑眨眨眼,在幻境中的一切忽然如同潮水一般涌进脑海,画面最后定格在风流子狠狠扼住刚刚化形的她的脖子,满面狠劣狰狞的吐出那句你把素素还给我。 “唔……”瞳孔猛然一缩,心中一梗,喉中涌起一股腥甜,六丑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这一吐,吓坏了闻人七。 怎么人都醒了还在吐血?她慌忙用袖子帮六丑擦去血迹,扶着六丑坐好,又是心疼又是恼怒:“你这是何苦?幻境里都是假的,那都是,都是……”闻人七努力在脑海中寻找着说辞,六丑接下话来。 “都是心魔……” “对,心魔!”闻人七帮六丑顺着气,“你好些没有?” 自觉心魔深中只怕此生都逃脱不了的六丑朝闻人七笑笑,她努力站起,摇摇晃晃的环视了一圈这漂浮在四周的仙器,最后目光落在了已经碎裂的宝镜上。 “你做的?”六丑朝那四分五裂的镜子努努嘴。 闻人七不语点头,当时只急着救人,现下看来好像是闯祸了。 她走过去,小心翼翼将镜子拾起,捧到六丑面前:“还能拼得起来吗?” “这仙器阁里陈列的都是各大修仙门派十年千里挑一挑出来的宝器,我一介——”六丑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她顿了顿,接着道,“小七,你闯祸了。” “那怎么办?”闻人七牙疼,她蹲下身子将这镜子拼拼做最后挣扎,发现确实合不到一起之后叹口气,“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是你们老大追究起来,你就说是我弄坏的好了……” 六丑嗤笑出声,她的老大也就是昆仑派的掌门人可不是像她这样好相与的人。 “你是用什么将这宝镜击碎的?”相对于如何将这面镜子拼起,她更好奇的是这个。 闻人七老老实实的将腰侧的匕首摘下放到了六丑的手中。 六丑垂眸看了看,又在手中掂量了几下那匕首,问道:“这就是在山上时你插进了白猿额心的那把短刃吗?” “嗯。”自觉闯了大祸的闻人七不敢多话,生怕一个不留神又碎了其他的仙器。 怎么看都像是一把普通的匕首,但修仙界一向是深浅不定,越是穿着朴素的散修反而越可能是修仙界的大神,看似普通毫无文章的凡器,反倒充有大能,也往往是有心而求不得的真正仙器。 既然闻人七能用得动它,不管这匕首有何来历,八成也已认主。本就对身外之物无执念的六丑没有去深思这麒麟座守的匕首到底有何能耐,只是随意看了看便还给了闻人七。 但她还是嘱咐道:“放好,无事不要随意示人。更不要像今天这般,我说要看,便轻易给我。” 闻人七眨眨眼,那匕首在她手中翻了个花重新插回腰侧:“这话洛大哥也曾经说过。” “哦?” “是洛大哥的神魄还未受损时候。”回忆起李家村,闻人七叹口气,不知怎么她又想起了李素素与林英的事情。 见闻人七不愿多说,六丑也没有多问。休憩了片刻她元气基本已经恢复,那幻境虽然让她吐了几口鲜血,但无伤大碍。她环视这金光大盛的仙器阁,提醒闻人七她们此行的目的:“今日之事肯定是隐瞒不住,仙器有损一定惊动了师姐,我们得赶快找出能帮得上忙的仙器。” “嗯。”闻人七连忙点点头,可随即一想自己也分不出什么仙器能帮得上忙什么仙器不能,只好尾随在六丑身后,她往哪里走,她便往哪里去。 六丑大约也是想到了这点,她双手画符朝着阁中仙器一挥,只见原本宝器沉浮映得人眼花缭乱的仙器阁光芒一暗,随即出现了实木打就并排陈列的几排陈列架上,那原本漂浮在空中的仙器也老老实实搁置在陈列架上。 闻人七睁大眼睛,她好奇的凑近一看,发现每个仙器的陈列架上都标明了仙器名称以及介绍、用途,顿时喜出望外。 “赶快找!” 掐算着会被师姐发现的时间,六丑朝闻人七轻声道。 闻人七点点头,两人当下无话,埋头开始在众多仙器中寻找能修复神魄或抑制灵气流失的目标。 一刻钟后,闻人七轻呼一声:“找到了!六儿你快来看是不是这个!” 六丑赶忙走过去,只见闻人七手中捧着的正是一支凤精千笔,这笔通体耀红,似是自烈火中铸就,笔锋不似一般毛笔为动物鬃毛制成,而是用着金色的尾羽编织而成,仿佛镶有天然晶石,闪耀无比,十分奢华。 陈列架上书有几行小字,闻人七轻念出声。 “凤精千笔,取涅槃重生凤羽而制,取地狱火烧铸七七四十九日,可吞生魂纳人魄……” “洛白是人吗?”六丑将凤精千笔放回。 闻人七摇头,洛大哥是神,怎么会是人? “这仙器阁中的宝器虽多,能捉人魂魄吞噬生命者可不在少数。”六丑突觉有些悲哀,这仙器大会本是为各大修仙门派交流铸器之术而办,延传至今,竟会有人为取胜拿这等妖魔之器来充数,而且还非一两个门派。 “那怎么办?”闻人七着急了,她与六丑冒险潜入仙器阁,就是为了找到能帮的上忙的仙器。现在可好,这满屋子的仙器不是能夺人魂魄就是能置人伤残,偏偏没有一个治病救人的。 “再呆下去怕师姐要进来找了。”六丑拉住闻人七,安抚性的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着急,“你我先回去,此事后续再议。” 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闻人七只好点点头。 “那碎掉的那个,怎么办?”闻人七突然问道,“六儿,你该不会是要一力承担……” 六丑笑笑,“放心,我没那么傻。”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陶制的茶杯,那茶杯看起来十分普通,并无特别,六丑却看得有些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六儿?六儿!” 闻人七唤醒了沉思的六丑,她朝闻人七道了声抱歉,然后将茶杯丢在了仙器阁中。 “六儿,你这是……” “放心,我自有对策。”六丑牵着闻人七走出仙器阁,“我们来时与西河师姐说的是要进藏宝阁,师姐在我们离去后定然会查看藏宝阁是否有损毁。但仙器阁如今身份超然,她定然也会来查探。我自会让她以为,这宝镜是我们离开后碎裂的。” “你打算怎么办?”闻人七还是不放心。 “不过是个小把戏。”时下已经走出幻境,对着那幻境中的事情也起了几分怀疑的六丑勾起唇角,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来证明一下,那幻境中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她的师父,玉虚峰主风流子,是不是真的早已心种她人。 是不是真的…… 曾经想置她于死地。 闻人七与六丑刚刚走出仙器阁,西河便出现在了虚无空间。 “你们怎么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西河皱着眉头说道。 “噗。”六丑捂着嘴偷笑,她挽住西河的胳膊,“还不是小七,看见那些宝器之后腿都快走不动道了,一会儿问东一会儿问西,我只好挨个跟她解释,这个是做什么的,那个有什么用。” 西河这才舒展开眉心,她朝六丑宠溺的笑笑,拍拍她的手,这才转身看向闻人七,语调中不由自主又带起了几分威严:“你心中可有打算了?” 闻人七一愣,见西河正严肃的看着自己,一时语塞,脑子里转了几转,这才想起六丑是打着要带她开眼界的名义进来的,忙不迭应道:“有打算有打算了!” 瞧着眼前这个有可能会被玉虚峰主收为第二个徒弟,但怎么看都不觉得资质多好,西河心中升起几分不快。 “既然看完了就走吧。”西河转身带路,一边走一边嘱咐,“万不可向别人告知今晚来过这里。” 六丑拉着闻人七在后面跟上,点头应着是是是,又将西河夸赞了一番。 等两人走出山洞,随着山门关闭,六丑与闻人七互望一眼,皆长舒一口气。 “六儿,那面镜子……”闻人七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用慌。”六丑拍拍闻人七的手臂,“你可记得回去的路?” 闻人七略微回想一下,来时虽然绕绕弯弯,但也是一条路通到底,她依稀记得,便点点头。 “你速速回去,洛白的事我们明日再想办法。” “那你呢?” “我去解决那面镜子的问题。”六丑微微一笑,“你不用担心我,明日一早,我便去寻你。” 不知道六丑在卖什么关子,但明白自己留下来也起不到什么作用,闻人七只好点点头,叮嘱六丑一定要注意安全,然后转身离去。 在闻人七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山路那端,六丑面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 她重新走回现已严严闭实完全看不出是道山门的山壁前,伸出手指慢慢划过那凹凸不平的壁面,脑海中再次浮起素心制作茶杯时洋溢着幸福的笑脸,心中不由得腾起一阵酸楚。 师父,幻境的那些都是真的吗?我真的,真的只是您用精血催化的,一只茶杯所化的幻灵吗? 六丑闭上了眼睛。 这道被掌门及七位峰主绘制符文封闭住的山门,可以抵挡住一切外来入侵者,唯一挡不住的,便是这山体自有的灵气。若她当真只是一个幻灵而非真正的人类,茶杯才是她的真身,那么将自身气息与这山体合二为一,想进入虚无空间就会轻而易举。 泛起点点光晕的指尖轻轻拂过山壁,六丑低声轻念咒语,湛蓝的道服在黑夜中若隐若现,渐渐消失不见。 六丑突然觉得身体不再是自己的,好似有股力量猛然将她拔出了身体,她回首,只见自己的躯体慢慢消失在了山壁前。她的眼前并没有路,可却又四通八达,似乎她想去哪里都不会受到阻碍。六丑愣了许久,她突然想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却发现此刻的自己,根本就没有手臂。 原本认为当幻境被证明是事实的时候,她会歇斯底里,可当她真的发现,自己就是一只幻灵的时候,一切似乎又不是那么难以接受。或者是,此刻的她,还没来得及去深想现在这种状态说明了什么。 要先西河师姐一步去仙器阁! 这样想着的六丑,眼前一阵模糊,转眼间竟已来到了虚无空间。 化作了一团灵体的六丑先是在藏宝阁前停留一阵,确认此刻西河身在藏宝阁之后,快速闪进了一旁的仙器阁。 那面被闻人七砍碎的镜子还躺在地上,镜片旁边,是她丢下的茶杯。 六丑尝试着化出实体,这对于她来讲,并不困难。 将碎裂的镜面拼接捡起,轻轻放入怀中,六丑目光移向了那个茶杯。 仙器阁里的器件是有数目的,西河师姐定然不会记住每一件仙器是什么,但她会清查数目。宝镜已碎肯定不能再放回去,唯有一个办法,便是用这个茶杯代替。 但是不管这个茶杯有没有幻灵,此刻它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杯子,西河稍一用心定会察觉出不同。除非……她将灵气传输给茶杯。如果这个杯子当真是她的本体,传输灵力应该不难。但是,灵力一旦输出,尤其是输进本体,想再拿回的话,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仙器阁外传来脚步声,六丑知道没有时间考虑了。 她将茶杯放到原本置放宝镜的陈列架上,双手在胸前交错,中指相抵轻念口诀,周身瞬间泛起耀眼的白光,瞬间化作一团光晕在空中漂浮几下,钻进了茶杯中。 原本普通的陶制茶杯,渐渐泛起了莹莹光芒,与周边的仙器散发的光亮别无二致。 手中拿着一长串单子的西河出现在了仙器阁。 第二十四章 再回月咏渊 闻人七越往回走越觉得不放心。 六丑来历再大,不过是昆仑派一个小小的弟子,而且对那个叫做西河的女子看起来颇为尊敬,若是宝镜被碎的事情被发现……六丑会不会出事? 她止住脚步,在原地踌躇不决。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出现一道身影。 眼尖的闻人七慌忙藏进一旁的灌木丛中,她屏住呼吸,怕对方是夜间巡逻的弟子,万一被发现盘问起来自己再多言说错话。 结果那人越走越近,闻人七越觉得眼熟。 洛大哥? 直到对方四处张望的走近眼前,闻人七才发现,这不就是洛白吗? “洛大哥!“闻人七从灌木丛中跳出,一把抓住洛白的胳膊。 被突然出现的闻人七吓了一跳的洛白惊慌失措的拍着胸脯:“你吓死我了!” “洛大哥,大半夜的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闻人七慌忙将洛白拉到一旁的树影下,两个人光明正大的在小路上聊天好像有点太嚣张。 洛白没好气的瞪了闻人七一眼:“你说呢?” “哎?”闻人七不解,她又不是洛白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他半夜夜游是为了什么,“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在梦游?” 洛白一个爆栗砸在闻人七额前:“你才梦游!真梦游的话被你刚才一吓也醒了好嘛!” 闻人七捂着额头忍住想要反敲回去的冲动:“我不是有意的嘛,所以洛大哥你不是梦游的话,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洛白张口就想说当然是想你了,但看着闻人七一脸懵懂的表情,又忍不住起了坏心眼,“我闯祸了。” “啊?”闻人七睁大眼睛,今晚这是怎么了,怎么不光她闯祸砍坏了宝镜,洛大哥也出事了,“你闯什么祸了,林英大哥呢?” “林英啊,和我走散喽。”洛白有模有样的说道,“刚才有一大群人在追我们,为了分散注意力,我和林英就分开跑喽。” “那追你的人呢?被你甩掉了么?”闻人七慌忙又将洛白往阴暗处拉了拉,“林英大哥不会有事吧?” “你只关心林英?”洛白瞅着闻人七问。 “你这不是在我面前好好的吗?”闻人七紧张起来,“那些人会不会返回去追林英大哥去了?糟了,林英大哥身上还有伤!”说着就要往外冲。 “哎哎哎——”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洛白拉下脸,吃味的将闻人七拽回来,“你就这么关心林英?你怎么不问问我闯了什么祸?” “那你……闯什么祸了?”不明白洛白怎么就黑了脸,闻人七只好问道。 “我……我……”洛白支吾两句,眼珠微微一转,“我灵气泄露的事情被发现了,引来一群修仙的家伙说要抓我回去炼器……我和林英又打不过他们,就只好跑路了。” “六儿不是在你身上设了结界吗?”对洛白灵气外泄一事无比敏感的闻人七慌忙抓住洛白的双臂,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将洛白打量一遍,着急的问,“是不是结界失效了?我记得六儿说这结界能控制你灵气流失的速度,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瞧着闻人七紧张的整张小脸都皱成了一团,达到目的的洛白笑笑:“这么关心我啊?” 快要哭出来的闻人七没有注意到洛白脸上的调戏表情,着急的在原地转来转去:“怎么办,怎么办,六儿现在又不在,你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不能在昆仑山上呆下去了……对,我们去找六儿!” 自言自语的闻人七拉住洛白就要走。 “哎哎哎——”玩够了,一心满足的洛白拉住闻人七,“别着急,我骗你的。” “怎么可能不着急——哎?”闻人七一愣,她转身看着正笑意盈盈朝自己眨眼睛的洛白,回味过来方才洛白的话,青筋爆起,一拳砸在了洛白身上。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她都要急死了,这个家伙为什么还有心思开玩笑!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洛白也不生气,他抓住闻人七砸过来的拳头,一根根指头慢慢掰开,然后交握在自己手心,放在胸口,“我就是,想你了。” 心情大起大落的闻人七这会儿也没心情跟洛白置气,她嘟着嘴巴把手强行拽回,“谁要你想了。” “唉,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洛白叹气,他摊摊手,“既然你不想让我想你,那我就想想别的女人好了。” “你还记得起别的女人?”闻人七挑眉,说好的失忆呢? “记不得了。”洛白将闻人七拥入怀中,双臂环着她的腰际,“满心都被一个叫做闻人七的女孩子填满了。” 闻人七脸微微一红,又捶了洛白两下:“以后不许再开这样的玩笑了。” “嗯。”洛白点点头,他将下巴搁在闻人七柔软的发顶,轻轻摩挲着她冰凉的指尖,犹豫着要不要把同僚找上门来的事情告诉她。 闻人七却在这时开口:“洛大哥,我和六儿去了仙器阁。” “嗯?”洛白皱起眉头,这两个人背着自己去做了什么? 忧心忡忡的闻人七将在仙器阁里发生的事情告知了洛白,她想起幻境中的事情,话在嘴边绕了一个圈又咽了回去,最后还是将幻境中的故事以及疑惑略过,只说自己与六丑为寻找帮他修复神魄的仙器不小心打碎了一面宝镜,六丑为瞒过监守的西河让自己先回来,她正担心,犹豫着要不要回去看看。 洛白揉揉满面忧心的闻人七的头发,叹口气:“六丑身为昆仑派弟子以身犯法已是不该,怎么你也……” “我这不是……关心你……”明白自己是关心则乱,闻人七也不想多辩解什么,自责的一拳砸在掌心,“我回去找六儿!” “哎哎哎——”洛白慌忙拉住闻人七,“你可不能回去。” “六丑既然向你保证她能解决,肯定是有后招。”洛白朝闻人七保证,他拍拍闻人七的肩膀,“既然她说明日一早与你汇合,你不如回房中等她。你现在回去,也帮不了她什么忙,被人发现反而解释不清。” “可是……”闻人七还是在犹豫。 “我的七七,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洛白刮刮闻人七的鼻头,眼中尽是调笑,“这可不像你。” “你才优柔寡断。”回去找六丑的念头在心中转了几转,觉得确实现在回去不仅帮不上任何忙还可能添乱,闻人七只好没好气的回了洛白一句,“那我回去,你呢?” “我迷路了。”洛白赖皮的往闻人七身上一靠,“你捡到我,自然要跟你一起走了。” “我不要捡你,我只捡小动物回家……”闻人七推开半个身体都垮在自己肩膀上的男人。 “我就是小动物啊!”洛白不依不饶。 “什么动物?” “你喜欢什么动物?” “嗯……小狗。” “那我就是小狗喽,汪汪汪……” 被逗笑的闻人七白了洛白一眼,心想这哪里是什么神仙,一点正形都没有。忽而又想起幻境里的事情,眸色中不由得多了几分黯淡。 七七…… 察觉出闻人七不快情绪的洛白没有去点破,他知道七七有事瞒着他,方才她与六丑在仙器阁定然还发生了其他的事情。或许七七选择不说,与自己不知该不该告诉她同僚一事一样,都有着各自的考量。 七七,你放心,终有一天,我会恢复神力,让你不再忧愁这世间的一切,快快乐乐的度过这一生。 身影渐渐消失在月色林荫道上的两人,谁也不知,命运的线已经交错分离,在各自的轨迹上越走越远。那牵引着维系着彼此的红线愈绷愈紧,已经可以听到丝裂锦断的声响。 ———————————————————————— 翌日清晨。 一夜都未睡好的闻人七在天刚刚泛起白光的时候便推门走了出来,偌大的月咏渊此刻一片寂静,连虫鸣都没有。带着寒意的风不时旋过房舍前的练武场,擎在半空中的旗子猎猎作响,东方的天际此刻还是一片乌沉的颜色,仅有几缕燃着霞光的浮云像是一层外衣包裹在黑云之上,随着风一点点散开,似乎风再大一点,便会被吹散。 昨夜的月色皎洁,今日应该是个好天气。 自小便从猎人大叔那里学来了凭借夜色预知第二日天气的本事,闻人七知道那乌云再浓密,不过也是黎明前的黑暗,太阳终将突破层层的阻拦,从东方升起,将温暖传递至整个大地。 但是闻人七忘了,现在正处秋冬交替时刻,又是在极西之地昆仑山,那朝阳的威力远不如中原浓烈,即便升起,也只是如白盘一般挂在空中,驱不走山中的一点寒意。 神使鬼差,闻人七出了房门,穿过练武场,迎着那渐渐升起的旭日,沿着一条不知通往何地的山路前进。 一路寒柏相随,等天大亮,寂静的山林里传出几声鸟鸣,闻人七才恍若初醒般立在了原地。 她这是要去哪儿? 山林呼啸,撩起她简单束起的长发,山中的风带着大量的寒气,吹在脸上竟如刀割一般。 闻人七抬手挡了挡,不带一丝暖意的日光穿透她的五指,映射着她充满着迷茫的双眸。 忽然一个微弱的声息在耳畔响起。 闻人七猛地转身,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紧走几步。 声音消失了。 是幻觉? 昨晚才被幻境困住差一点走不出的闻人七握紧了腰侧的匕首。 狂风猛然大作,掀得闻人七衣袂烈烈作响,她抬起手臂挡住脸颊,却在这瞬间又听到了什么声音。 是从右侧的山林里发出的,闻人七困惑的朝并未因天亮而变得明亮的山林中望了望,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等着自己。 风止,周围又归为一片寂静。 闻人七尝试朝方才声音发出的地方迈出一步,一阵轻盈的风从脚尖打着旋刮过,而后直冲进树影幢幢的山林,带起一片枯枝落叶。 是风在带着她走…… 将匕首拔出,握紧举在胸口,闻人七眯着双眸走进了幽暗的山林。 她每走几步,便会有一阵风在前方刮过,引着她一点点深入,直到一处空地处才停下。 阳光照耀着那片大约十丈宽的空地中央,好似躺着什么,周边一片寂静,不时有飞鸟降落在空地边缘啄食。闻人七走近看了看,隐约觉得空地中央躺着的是个人,她隐在山林中不敢出去,怕是什么陷阱,直到本在不远处跳着低鸣的不知名小鸟突然飞过来,扯起她的发带将她往空地的方向带。 闻人七捂住头发,只好依着那小鸟的意思慢慢朝空地的方向移去。 在她走出林子,踏入明亮中的那一刻,突然一阵暖意袭来。 闻人七抬手,亮眼的阳光照射着她的五指,她抬首眯眼望向白盘一般的太阳。 这片空地的阳光充满了暖意,就好像是……身处在暖春一样。 闻人七一步步靠近躺在空地中央的黑影,当她来到那人面前,这才惊讶叫出声。 “六儿!” 躺在眼前双眸紧闭面色苍白的,不是六丑是谁! 闻人七赶忙过去将六丑抱进怀中,昏迷中的六丑双臂交握紧紧捂住胸口,像是在保护什么东西,闻人七尝试着想将她的手臂挪开,却发现怎么也掰不动。 得先把人弄醒。 闻人七探手摸了摸闻人七的额心,不烫,又听了听心跳,正常,再检查一下周身,并无伤痕。虽然人躺在地上,但衣服平整,并无打斗过的痕迹。 “六儿,六儿……”闻人七只要轻拍着六丑的脸颊,不时呼唤着她的姓名。 牵引着闻人七走进空地的小鸟也叽叽喳喳叫着,仿佛在帮闻人七唤醒六丑。 大约过了一刻钟,就在闻人七打算先把六丑背回去再说的时候,六丑突然轻咳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六儿!你醒啦!”闻人七万分惊喜。 在耀眼的阳光照射下,六丑先是微微眯着眼睛起身,脸上还带着一点迷茫,随后意识到自己身在何方,猛然从地上弹起,警惕的望着四周。 “六儿,是我,闻人七!”闻人七见状赶忙自报家门。 瞧见闻人七,六丑先是吐口气,随机困惑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闻人七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就一大早随意逛逛,逛着逛着就来到这里了。” 她指指四周,接着说道:“然后看到你在这里躺着。” 六丑皱起眉头,她捶捶隐隐作痛的后脑勺,回想着昨夜发生的事情。 昨天夜里虽然西河是带着仙器名单而来,但并未一一清点,只大约对了数量便离开。然后……然后她便想带着宝镜的碎片逃离虚空之地…… 之后怎样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的六丑只觉得头疼难忍,她摸了摸还放置在怀中的宝镜碎片,轻吐一口气,还好,不管怎样,她逃出来了。 “六儿,你没事吧?”看着脸色苍白的六丑,闻人七忍不住问道。 “无妨。”六丑摇摇头,“先不用管我,我们先离开这里。” 等二人回到了林中山路,六丑便认出了这是何处。 “这里是通往月咏渊的必经之路。”六丑说道。 “哎?我昨夜居住的地方不是叫做月咏渊吗?”闻人七困惑道。 “此月咏渊非彼月咏渊。”六丑指着山路的尽头,“这条路再往前走,就是万丈的悬崖。那悬崖日日雾气蒸腾,深不见底,好像无尽无首,不知通往何处,自从昆仑派建立以来那里就是行令禁止的地方。据说每当中秋月圆之夜,雾气就会消散,隐约可见悬崖对岸的风景,但因为门派有禁令,而且设有只有掌门才可以通过的禁制,所以从来没有人去过。” “那我们住的地方为什么也叫做月咏渊?”闻人七好奇。 “因为离真正的月咏渊近。”六丑笑了笑,“我也不知为何会起同样的两个名字,但一直以来女门生所居住的房舍就被称作月咏渊。” “哎,我觉得说不定是你们的老大觉得起名太费劲,干脆就这么叫了。” 六丑没有反驳,闻人七的随口一言,说不定就是真相。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很快就回到了房舍。 因为天已大亮,月咏渊练武场已经来了不少晨练的门生,见着六丑纷纷尊敬的与其打招呼。 六丑一一笑着回应,带着闻人七离开了月咏渊。 第二十五章 争执 六丑带着闻人七来敲门的时候,洛白正在房中与林英大眼瞪小眼。 “哎哎哎,你们可来了!”洛白开门将两个女孩迎了进来,他抱怨道,“这个林英像是犯了魔怔一样,快烦死了。” “烦死了?”对于惜字如金的林英来讲,用烦这个字来形容就很稀奇了,更不用说再加上个形容词。闻人七不信,但林英脸色明显不好。 “林英大哥,你们怎么了?”闻人七打算充当一下和事老,反正这事她不是第一次干。 林英眼一横,怀中长剑朝洛白一指:“你问他!” 洛白跳脚:“什么叫问我,你在床上睡了一夜!我在桌子上趴了一晚上!你还问我!” “你昨日做了什么好事,还用我来讲?”林英明显不吃洛白这一套。 “我昨天做什么了?”对于莫须有的罪名,洛白感到很冤枉。 林英不说话。 闻人七将跳着就要去打林英的洛白强行拉开:“林英大哥,昨天洛大哥做什么了?” 林英木着脸,还是不说话。 闻人七一巴掌拍在洛白胳膊上,唬着脸道:“说,你昨天怎么着林英大哥了?” “我?我怎么着他了?”洛白朝着闻人七一番比划,半天没吐出一个字来,最后两手一甩,指着林英大声道:“七七,你帮他还是帮我?” “你不要转移话题……”闻人七无奈,这是谁帮谁的问题吗? “什么叫转移话题?”在桌子上趴了一夜一大早就被林英折腾起来花样式释放冷气严重睡眠不足的洛白,起床气发作了,他一脸气愤的看着闻人七,“我昨夜就在这桌子上趴了一晚上,什么都没干,你信他还是信我?” “……”哪有趴了一夜明明还跑出去夜游,不仅夜游还迷路非要死皮烂脸跟她回月咏渊,最后被她强行撵回惜辉涧。但这事关系到男人的脸面也不好直接了当的揭穿,闻人七只好翻过身来问林英,“林英大哥,昨天夜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林英摇摇头:“昨天夜里我昏了过去。” “……”闻人七睁大眼睛,昏了过去?不会吧,该不会是河神大人为了去找她,又怕林英大哥阻拦,于是把他给打晕……脑海中已经浮现出洛白阴森森的出现在林英身后举着不知名的凶器就要动手的闻人七,还没来得及继续脑补下去,林英又接着道,“我在昨日中午就晕了过去,之前有两个弟子来闹事,其中一个朝我丢了一把椅子。” 林英望向略带心虚目光乱瞟的洛白:“之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对啊!”洛白强行接话,他理直气壮,“你被椅子砸昏了嘛。” “不是。”林英坚定道,“我头部未受一点伤害。而且……” 林英指着屋中唯一的座椅:“这屋中之前有两把椅子,现在只剩下了一把。” “因为砸你砸坏了啊!”完全一副强词夺理模样的林英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我嫌它放屋子里碍眼,扔了。” “扔到何处?” “忘了。” “既然是砸林某坏掉,说明那闹事之人用力之大,为何林某一点伤也没受?” “你睡了一晚上,痊愈了啊。”洛白两手一摊,坚决道,“这里可是修仙门派,说不定昨天夜里有什么精灵啊仙子啊路过看到你心疼了,随手帮你治好了呢。” “洛白,你莫要胡言乱语。”林英脸上隐隐泛起怒色。 “你才胡言乱语。”打死也不能说出昨天是他的同僚俯身在了林英身上,洛白跳起来就要撸袖子,“一大早你就因着这事问个不停,我说了你又不信,你这么纠缠我,到底是想要得出一个什么答案?” 林英眯起眼睛,一字一顿道:“有人在帮你。” 洛白脚下一顿。 他嘴角弯起:“有人帮我?呵,且不说我现在神魄受损记忆全无,这昆仑山我都是第一次来,找谁来帮我?而且,既然有人来帮我,这是好事啊,我为何要瞒着你们?” 听了一遍终于将事情捋明白的闻人七也点点头,洛白说的没错,若是有人在帮河神大人,他何苦要瞒着大家。 林英扫了一眼闻人七,没有回应。 “好啦好啦。”闻人七出来打圆场,她将洛白拉到身后,瞪了他两眼示意对方不许再说话,然后走到林英身前,“林英大哥,你没有受伤是好事,何必一定要把所有事情就追究的清清楚楚。” “是啊。”一直沉默不语的六丑轻笑,她将碎裂的宝镜从怀中掏出,放置在桌子上,“与其在这些小事上追根究底,不如研究一下,该怎么帮帮这位仙身快要消散的仙人。” 洛白好奇的拨了拨那碎作四瓣,看似与普通镜子无异常的宝镜:“这就是你们昨夜不小心打碎的那面宝器?” 闻人七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脑门上。 林英斜眼看向洛白:“你怎么知道这是宝器,还是六丑姑娘与小七打碎的?” “呃……”这下洛白尴尬了,他支吾了一阵,最后将目光投向闻人七。 闻人七只好将昨夜她与六丑潜入仙器阁的事情又向林英叙述了一遍,自然也隐去了二人陷入幻境的事情,只说宝器是不小心打碎。并把自己从虚无空间出来后遇到洛白的事情也如实交代。 对于洛白半夜私自外出一事,不等林英开口,六丑便表示了强烈的谴责。 一直都以温柔示人的六丑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最后她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惊得洛白一跳:“记住,昆仑山上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夜间决不可私自外出!” 闻人七也不再站在河神大人这边,随在六丑身侧不住点头。 “好吧,昨夜是我的错。”觉得还是坦然承认错误才能挽回形象,洛白只好认输,“现在我们可以讨论,真正的问题了么?” 他指了指自己,又瞅了瞅桌上碎裂的宝器。 “唉……”闻人七叹气,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虽然六丑说是成功瞒过了西河,但宝器不见了的事情早晚会被发现,“到底要怎么办啊?” 洛白看着闻人七皱成一团的小脸,不由得心疼的伸手揉开她紧皱的眉心,内心有些犹豫要不要坦诚昨日同僚来找一事。 “再有两日,仙器大会就要召开了。”六丑开口,“洛白你的身子,还能撑到那天吗?” “当然可以,你不是在我身上加持了阵法吗?”洛白哈哈大笑,他并未告诉伙伴,昨日他回惜辉涧时发现自己竟然呈了半透明之状,甚至可以越墙而过。 闻人七担忧的看着洛白:“真的可以?” “可以。”洛白认真向闻人七许诺,“我说可以就可以。” “即便是可以,”不给两人秀恩爱的机会,六丑接着道,“若是在仙器大会上并未找到可以助你重铸神魄的仙器呢?又或者,找到了,对方不肯相借呢?” 这些问题在上昆仑山之前,闻人七不是没有想过,但是当时眼前已经无路可走,唯有上昆仑可以一试,如今顺利抵达,甚至还得到了昆仑派弟子的相助,这些真正该面对的问题重新抛在了他们面前。 尽管六丑点出的是事实,闻人七也忧愁不已,但洛白却不以为意。 “若是没有,便是命数。”洛白拉住闻人七的手,“上天能许我与七七这一段偷来的日子,我便不胜开心了。” “洛大哥……”似乎相别就在眼前,闻人七心中一阵难过。 “哦?”林英这时突然问道,“你真的如此看开?” “你倒是看得开,只是可怜上了你这条贼船的小七姑娘。原来神仙也都不是大公无私的,论起感情来,还是只看自己,只要自己开心了,旁人再难过也无动于衷,哪怕是曾经心心念念要一生真诚相待的恋人。”林英的眸光那样冷,直逼得洛白面色略僵,“看来是林某高看神仙二字了,还以为会看到什么惊天地动鬼神的凄美爱情,想不到,连普通凡人的一丝一毫都比不上。” “这便是你要跟着我与七七的原因?”洛白眯起双眸。 “是,我就是想看看,你们两个最后会落得什么下场。”林英倒是坦然,被戳破也不脸红,“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自私,是我高看你了。” “与其说是为了想要看看人神相恋会有什么结局,倒不如说是在报复吧。”洛白没有注意到闻人七变得苍白的脸,继续盯着林英逼问,“所以我与七七曾经相恋的事情也是你编出来的对不对?如果说真的要去找一个对不起七七的人,你才是罪魁祸首!” “哈?”林英轻笑,他的脸上露出扭曲的快感,“我是罪魁祸首?好吧,如果你一定要这样说,我承认,是我在撒谎。你与闻人七过去怎样我是不知道,但是,负了小七姑娘的也是我吗?” “我何时曾说过,我要负小七?”洛白皱眉。 “若是不负,为何你对重铸神魄之事毫无挂念?明明有性命之忧的人是你,明明你的心上人为此整日难以入眠,你却只字不提,甚至还不及我这个外人关心的多,连自己两日后能否生存下来的都漠不关心,这样的你,不配为神。” 面对林英的质问,洛白并未回答,他转身看向一直沉默不言的闻人七,轻声问:“七七,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我……”没有想到洛白突然会问自己,闻人七愣了一下,她迎着洛白坚定的眼眸,张了张口。 她是怎样想的? 在没有进入那个幻境之前,她承认,她从未设想过如果河神大人没能重铸神魄会怎样,或者是,她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她努力这么久,追随洛白一路来到昆仑山,就是为了让他重新以仙人之姿站到自己面前,她设想过许多洛白恢复记忆后不再需要自己后的状况,也曾犹豫过自己的执着是否正确,但最后都抵不住她对洛白的爱意,只要他还在……似乎一切都可以用来交换。 那如果,没有成功呢? 闻人七垂首看着自己的脚尖。 在幻境消散前徘徊在脑海里的话音再次出现,她会重新回到青葭村,重新开始她的生活,就像是,河神大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她能够做到吗? “七七?”洛白的声音唤醒了还在沉思的闻人七。 “我不后悔。”闻人七脸上突然露出了灿若百花的笑意,“与河神大人相识,是我此生都不会后悔的事情。不管,未来会怎样,我都不会忘记洛大哥,永远不会。” 不管最后成功与否,不管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始终都是她的河神大人。 那个救她一命,高高在上的神。 洛白笑了,他就知道,他的七七怎会这般脆弱不堪。 他捧住闻人七的小脸,轻吻她的脸侧,眸中尽是说不清的柔意。 “七七,听着。” “不管两天后会发生什么,我也不会后悔将你拉下水。”洛白的话如此坚决,他像是发誓一般紧紧盯着闻人七的双眸,“这段时间,因为你的存在,是我最快乐的日子。不是作为一个神,而是作为失去了记忆的洛白,不管我们的开始是不是因为谎言。” 闻人七摇首:“不是因为谎言,在那之前,我心里就已经有了洛大哥。” 看着一言不合就开秀的洛白与闻人七,六丑有些牙疼。 她轻咳一声,决定提醒还在深情互望的两人,这里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虽然说考虑多一点是好事,但是现在就敲定两天后的事情是不是有点早?” “六儿,难道说你还有其他办法?”闻人七望向六丑。 “没有。”六丑摇摇头,“但是明日我师父就回来了,我会去向师父秉明一切。”她看了一下摆在桌上的镜子,“包括我与小七夜闯仙器阁的事情,一切都交给他来定夺。” “你师父不会责罚你吗?”闻人七觉得此举不妥,她不想再把六丑拉扯进来。 “不会。”六丑轻笑,就算责罚也不会因为这面宝镜。她习惯性探向腰侧,本来那里应该藏着一只陶瓷茶杯,现在却空荡荡的。 要责罚,也会因为她弄丢了那个杯子而勃然大怒吧。 “是师父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你们,尤其是洛白。”六丑笑着说道,“洛白既然是仙身,若是由师父举荐,掌门及其他峰主洞主一定会视为上宾,届时说不定会有更多办法,不一定非要借助仙器大会,所以你们不必太担忧。” “那就太好了”对六丑一向信任,闻人七放心的点点头。 “那这面碎掉的镜子怎么办?”洛白倒是对六丑的师父风流子没什么好感,他轻哼一声,指指那摆在桌上的四瓣镜子。 “我师父会有办法的。”六丑的眸光闪了闪,她将那面碎掉的镜子收拾起来,重新放回怀中,“你们不必担心。” “那我们就不担心了。”天生乐观的洛白拉起闻人七的手,“七七,我们出去走走吧?” “哎?” 闻人七还未反应过来已被洛白拉到了门前。 “你们两个不许跟来哦!”他要和他的七七独处,洛白朝林英与六丑警告。 林英冷哼一声,抱剑不言。 待那对情侣消失在门后,六丑才看着林英开口。 “你是故意的吧?” 林英不明所以的看向六丑。 “故意说那些话激洛白,好让他因小七姑娘生出求生之意。”六丑垂眸,唇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你的事情我于小七那里也有所耳闻,你虽然打着想要报复洛白的目的跟随至此,其实早就心软了吧?” 林英握着剑鞘的手微微一紧:“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林英,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说。” “爱情,真的能让人不顾生死,费尽心机也要去追随,去得到吗?” “……” “如果答案是能,为什么还要一个人残留在这世上,直接殉情,不更好吗?” “你……”对于六丑突然问出的问题,林英有些怔然,他看着眼前这个面带笑意却处处透露着勉强的少女,轻叹一声,“你们修仙之人不会懂,有时候,死亡才是解脱。” 六丑眼中露出一丝茫然。 林英却不肯再解释,转身去了塌上,盘膝而坐,闭目运息。 第二十六章 风流子归来 翌日,风流子果然如期归来。 只是平日里便面若冰霜不与人相交的玉虚峰主,回来时脸黑如锅,似乎心情甚差。 六丑在玉虚峰入口处相迎,因着风流子膝下只有她一个徒弟,修建精美雕龙画栋的玉虚宫前,偌大的场地,只有身形略显单薄的六丑一人跪在台阶之上。 风流子走至六丑身侧,微微驻步。 “起来吧。” 声音不喜不怒,不含一丝感情。 只有六丑明白,这代表着风流子心情不好,如果没有要事,最好不要往枪口上撞。 但偏偏她有那么多要事要秉明,件件都会激怒师父。 她随在风流子身后,看着在白色的长袍在师父脚下涌动,好似她无法安静下来的心,一路至大殿。 “你有话要说。”坐在大殿之上,风流子一眼便看穿了六丑的心思。 手侧是已经温好的茶,茶杯晶莹剔透一看便是好物,茶香凛冽,沁人心脾,他却一眼也懒得看。 “是。”六丑重新跪下,朝着风流子磕了一个响头,“徒儿闯祸了。” 风流子挑眉,他很明白自己性子阴晴不定,难以交往,平日对外人也十分严苛,一言不合便有可能激起他的怒意。但对这唯一的徒弟却是关爱有加,极少以冷面相对,六丑也没少仗着他的喜欢做出格的事情,却是第一次如此认真的认错。 看来,这次闯的祸不小。 “说吧。”并未叫六丑起身,风流子冷声道。 “事一,这几日徒儿已弄明白洛白的来历。” “嗯,他是何人?” “青葭村的河神。因除妖捉怪身负重伤,神魄受损,现下活不了几日。”六丑如实秉明,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被风流子打断。 “你说洛白是哪里的河神?”风流子像是没有听清。 “青葭村。”六丑重复一遍。 “青葭村……”一手摩挲着身下桌椅的扶手,风流子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跟着他的那两人又是何来历?” “女的姓闻人名七,是青葭村的村民,为助洛白除妖一路追随至此。男的姓林名英,他的爱妻因吞噬不明妖果变作蛇妖,被洛白……” “好了。”风流子突然打断六丑的话,似乎对林英并不感兴趣,他食指微敲着扶手,“你继续说,闯了什么祸。” “事二,徒儿受闻人七所托,为助洛白重铸神魄,前日夜里闯入了仙器阁。”六丑将那面碎裂的宝镜从怀中拿出,双手高呈举于额前,“不小心打碎了里面的一枚仙器。” 风流子未作任何反应,他冷冷道:“还有。” 六丑托举着宝镜的手微微一颤,她将镜子放下,直起上半身,直视着风流子不带一丝感情的双眸。 “事三,为了逃离仙器阁又不被看守西河发现仙器被损,徒儿将您叮嘱要全心相待照看的陶泥茶杯替换在了仙器阁,一直未能拿出。” 一直匀速敲击扶手的手指微微一顿,风流子偏首。 “你说什么?” “徒儿,弄丢了您交给徒儿的陶泥茶杯。”六丑闭上了眼睛,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她清楚的看到师父狭长的双眸中一闪而逝的杀意。 师父,果然还是不会放过她…… 一只冰凉的手捏住了六丑的下巴,不知何时出现在殿下的风流子垂首看着面露悲切之色的徒弟,轻笑出声。 “一个茶杯而已,我又未说要罚你,你何苦这样害怕?” 六丑微微睁眼,她惊讶的看着出现在身旁,正唇带笑意看着自己的师父。 “师父,我……”她有些不知所措。 风流子将她搀扶起来,揉揉了六丑的发顶,略带薄怒的敲了一下她的鼻尖:“我只是离开几日,你就硬闯了仙器阁,还打碎了宝镜。” 他接过六丑手中碎裂的镜片,随意打量两眼,便塞入了袖中。 “如此让师父不省心,以后怎么自立门户?” “对不起,师父。”没有想到师父如此轻描淡写,丝毫没有惩罚自己之意,六丑心中越发困惑,难道那些幻境中的事情都是假的?“徒儿让您失望了。” “谈不上失望,为师年轻时也曾闯过不少祸事。”风流子似有所感,摇首轻叹,“洛白几人现住在哪里?” “徒儿将他们安排在了门生住处,暂居惜辉涧与月咏渊。”六丑如实答道 “那洛白身体如何?”风流子又问。 “怕是,撑不过今夜。”六丑语气顿了顿,略带惋惜道,“昨日徒儿无意中发现,他的身躯已呈现透明之状。” 风流子皱起眉心,洛白状况之差他早已有所准备,只是没想到灵气会流失如此之快。 “你将他们几人带到玉虚峰来吧。”轻声嘱咐,风流子揉揉额间,为在仙器大会前及时赶回昆仑山,这几日他日夜御剑赶路不曾休息,现下不由觉得一丝疲惫涌上心头,“殿中有几处客房,你随意安排,将洛白单独带来见我。” “是,师父。”六丑朝风流子微微俯首鞠躬,倒退着走出了大殿。 方出了殿门她便轻吐了口气,一直提在喉咙的心渐渐放下。 师父不曾责骂她。 甚至好像并没有将她弄丢茶杯的事情放在心上。 是时过境迁师父早已看开将曾经的山盟海誓都化作了云烟,还是那个幻境中所述全部都是假的,只是因她的心魔在作祟? 这几日的担心与忧虑似乎都是白费,但六丑并不觉得开心。 如果幻境中师父的过去是假的,那么她是怎么进入的虚无空间,又是怎么与那个陶泥茶杯化作一体的?还有,她是怎么从虚无空间逃出来的? 这些都是谜。 师父一向不会将心情露于言表,或许,他早已勃然大怒,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六丑心事重重的走在去惜辉涧的路上,这两日白天闻人七都会在惜辉涧陪洛白,她不用想都知道该去哪儿将这三人找到。 大概是心事过重,一路心不在焉的六丑埋头只顾前行,拐弯时一不注意与迎面而来的弟子相撞,差些跌倒。 “六儿师妹?” 来人与六丑一般一身蓝白道服,手中还端着一摞书籍,这一撞人虽未摔倒,书倒是散落了一地。 “风师兄……对不起对不起……” 六丑慌忙将散了一地的书一一捡起,送回风入松手中。 风入松也是灵虚尊上的弟子,而且是首徒,只是近几年他醉心诗词歌赋而忽略了练剑修意,修为似乎已大不如从前。只是灵虚尊上花犯极为看重风入松,即使手下几名弟子如西河一辈后来居上,修为都远高于风入松,也依然以首徒之礼相待于他。 这在灵虚峰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一向与西河交好的六丑也曾听西河师姐抱怨过此事,只是在她看来,考量修仙人的标准不止修为一条,若能从古人的诗书中参悟,也不枉走这一遭。当然,聪慧如她,自然不会将这般想法表达出来。 “怎么走的这般急忙,是有要事吗?”怀中抱书的风入松与六丑平日交集不多,但对这个玉虚尊上的唯一弟子颇有好感。 “嗯,师父命我前往惜辉涧带人。”六丑如实相告。 “是你前几日带回的那三名门生吗?”风入松的声音极为柔和,听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六丑点点头。 “我同你一起去吧。”见六丑眼露惊讶之意,风入松将怀中的书往六丑身前一亮,笑道,“这些书是玉虚尊上前些日子要的,我已从藏书阁一一找出,正要去给尊上送去。” “师父刚刚回来,现下正在休息。”再加上洛白一事,六丑言下之意,她师父怕是没有时间与风入松见面。 “无妨。”风入松脾气一向温和,“我只负责送书,见不见尊上都可以。我只是好奇,想见见那三名据称会被玉虚尊上收为弟子的门生。” 风入松将用意说的如此清楚,六丑也不再好拒绝。 “那风师兄随我来吧。” 两人并排而行,一路上遇到不少师弟师妹,皆对他二人俯首行礼。风入松不时聊些派中的日常话题,六丑认真听着,偶尔应和几句,倒也不显尴尬。 眼见就要抵达惜辉涧,六丑突然想起一事。 “风师兄。”她轻声唤道。 “嗯?”风入松停下脚步,看向一路都未曾主动与自己交谈的师妹。 “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师妹说就是,入松必定知无不言。” 六丑心下再三思量,还是决定说出口。 “为问花何在?”这是她在幻境中听到师父常吟的一句诗词,师父与素心相识也是因此句而起。若没有碰到风入松或许她还想不起来问,现下正好碰到,便将疑问抛出,“风师兄可听过此句?” 风入松先是一愣,随后噗嗤笑出声来。 “风师兄?”六丑困惑的看着笑的浑身发颤的风入松。 “对不起对不起……”风入松为自己的失礼道歉,他轻咳一声,吟道,“为问花何在?夜来风雨,葬楚宫倾国。师妹说的可是这句?” 六丑眼前一亮,连连点头:“正是。” “师妹可否告知入松,为何突然要问这个问题?”并未直接回答,风入松反问道。 “就是……”六丑犹豫一下,“偶尔会听到师父吟诵此句,我对诗词不甚了解……” “尊上吟诵此句时,可是对着蔷薇花?”风入松又问。 “是,是有蔷薇花。”六丑赶忙应道,“风师兄,这诗是写蔷薇花的吗?” “没错。”风入松点点头,“这是唐代清真居士周邦彦先生的一首词,作于蔷薇谢后。”他眼含笑意,朝着六丑微微一眨眼,“你可知这首词的名字叫什么?” 六丑摇头,在进入幻境以前,她从未听过此句,肯定不知这是首什么词。 “六丑。” “哎?”六丑一愣。 风入松笑弯了双眸,他一字一顿道:“这首词的名字,就叫做《六丑》。” 六丑呆在了原地。 风入松的话如晴天霹雳,竟让她再也难动分毫,全身犹如被禁锢一般僵硬,脑海中只回荡着幻境中一身低阶弟子服的风流子抚摸着雨后残花,轻吟“为问花何在”的声音,而后,那个挎着花篮一脸笑意盈盈的姑娘出现。 原来是这样…… 她不是没想过,师父为何要给一个女孩子起这样一个道名,因这二字她没少受过师兄弟妹们的调笑,只是她一直以为,师父给的,就是最好的,不管叫什么,她都欢喜。 可是当真相被揭穿,她却不得不去面对,那将人剖析的鲜血淋漓的现实。 “师妹?师妹?” 见六丑怔在原地,风入松困惑的扯扯她的衣袖。 被风入松唤醒的六丑眼睛微红,她轻轻拭去溢出眼角的泪花,将风入松怀中的书接过。 “风师兄,对不住。”不等风入松再问,六丑抢先道,“这些书先交给我吧,我会帮你带给师尊。至于那三个门生,师父着急召见,怕是没什么时间与你详细介绍,不若改日,我亲自带他们去灵虚峰拜见。” “六儿师妹……”不明白一直好言相待的六丑为何突然拒绝自己,但风入松一向不喜强人所难,他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便改日。” “对不起,风师兄。师妹先走一步。” 说罢,六丑转身匆匆离去。 风入松并未直接离开,他站在原地瞧着六丑的身影消失在惜辉涧入口,原本一直挂在唇角的笑意渐渐消失。 看来,他有必要去见玉虚尊上一面。 ———————————————————— 一大早就赶到惜辉涧的闻人七果不其然,正和洛白两人手挽着手在习武场压石子。 闻人七本来还略带尴尬,觉得四周人太多有点女儿家的小羞涩,但架不住洛白脸皮厚,尤其是看到洛白时不时虚化的身体,便全然放开了,洛白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 林英抱着剑,面无表情的跟在二人身后。 这三人一前一后,前面的两人卿卿我我丝毫不顾风化二字怎样写,不时笑骂追跑,满面桃花春盛开;后面的一身冷气犹如寒冬降临,要路过的人忍不住退避三舍,实在是诡异的不能再诡异。 闻人七时不时会回头看一下,她虽然不太明白林英执着跟着她与河神大人的原因,但只顾着陪洛白而冷落了林英,她确实有点过意不去。只是,握在指间的洛白的手,已经凉得仿佛三尺寒冰,两人偶然间的对视,也会因洛白忽然虚化的身影而结束。 明日便是仙器大会,河神大人却只能坚持到今日。 尽管还有六丑的师父那一线希望,可洛白自己好似已经放弃,连提都不肯提此事,她若提及,洛白便会将话题岔开。 似乎,他比她还不愿意面对即将来临的分离。 所以,尽管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对林英的愧疚,也因洛白九死一生的未来而淡化了。 林英在闻人七偶尔转首时便会点头示意一下,好像明白闻人七的想法,要她不必在意。 然后双眸继续紧紧盯着洛白的身影。 过了今晚,洛白真的会因为灵力耗尽而消散吗? 他不相信,林英始终觉得在自己无故昏迷的那几个时辰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可能会有人对待自己的生死无动于衷。昨夜里他忍不住去问洛白,如果真的就这么消失了,他如何对得起一直痴心相待的闻人七。 那个总是玩世不恭的神仙眼睛里难得露出认真的神情。 “七七一定会好好的生活下去的。”洛白看起来格外自信,“我相信七七,即便是没有我,她的未来也会色彩斑斓。” 林英觉得很可笑。 因为一句相信,洛白就判了自己死刑,连反抗挣扎都没有。 “这就是神?屈服于命运和现状,对未来不作一点反抗?”林英不知道是在质问什么,他对洛白的回答莫名感到很愤怒。 洛白却觉得惊讶,他盯着林英,轻声问:“挣扎了又怎样?反抗了又怎样?” 林英张张嘴,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想到了自己,想到了素素,似乎他所有的努力在命运看来,都是那么的可笑,他的故事终将还是已悲剧收场。 “我没有不反抗。”洛白最后说道,“你们要救我,那便救,我只是在顺其自然,不去勉强。” 尽管洛白的话听起来那么有道理,林英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想了一夜,爱人的身影在脑海中徘徊了数遍,是的,如果李素素在他第一次离开李家村后没有因过度想念而劳思成疾,而是听从父母之命放弃他嫁给一个普通的农家汉子,又或者他能辨清人妖一剑斩下已化作蛇妖的爱人头颅,或许他们的结局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如果那样,素素便不是素素,林英也不再是林英。 他不后悔会遇见素素,只是在后悔为何相爱时不能好好珍惜。 看着前方固执的不管旁人嫌弃眼光,不管闻人七推拉扯拽都要一副小鸟依人状攀附着闻人七胳膊的洛白,林英突然有点明白为何洛白知道自己时日不长还要黏着闻人七的想法。 如果分别已成定局,何不珍惜眼前用力相爱呢?逝者终将消去,只有美好的回忆才能永恒存在。大概在一开始,洛白就明白这一趟昆仑之行的结局会是什么,所以他笑对命运的安排,把握住每一分出现在终局前的美妙瞬间,不去辜负最爱。 林英止步,他垂首望了望自己手中的长剑,这把宝剑随他出入江湖便不曾离开过身边,最后却连心爱的人都未能保护。如果他能在被仇恨蒙蔽双眼之前悟透这一点,是不是此时此刻,他与素素也如前方的那对妙人一般,正笑得开怀? “林英?” 抱着一摞书的六丑出现在正发呆的男子身侧,轻声唤道。 “嗯……”林英从深思中惊醒,他偏头看了一眼六丑,“你师父拒绝帮助洛白?” “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六丑困惑。 “你的脸很苍白,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一眼看出同伴的内心似乎是林英的专长。 被看透心思的六丑勉强笑笑:“是我刚刚被师父责骂了,毕竟那个宝镜不是凡品。” 林英盯着神情恍惚的六丑,他知道她在说谎,但没有继续追问。 “我师父命我带你们去见他,大概,是有办法助你们一臂之力。”六丑转移了话题,“毕竟六丑是仙身,即便是修仙者中的佼佼,一生中也很难与真正的神仙打交道的,更无论相助了。” 林英点头,上前几步打断了正在恩爱的两人。 “六丑姑娘来接我们了。” 正攀着闻人七的胳膊将半个头颅靠在心上人肩膀上享受着亲昵之态的洛白朝天翻个白眼,对这不懂风情的呆子彻底失望。 闻人七却惊喜不已,推开已经搂抱了她一上午的河神大人,奔到六丑身侧。 “六儿,你师父答应帮忙了?” “我想是的。”六丑也拿不准主意,但既然一开始师父便命她一路相助,大约是存了要帮忙的心思。 “太好了!”闻人七拉住缓慢踱步过来的洛白,脸上尽是藏不住的欣喜,“洛大哥,你有救了。” 洛白弯起双眸,不住的点头。 他家七七说有救了,就一定有救。 林英却皱起眉头,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是身处江湖对危险的一种敏锐嗅觉,就好像能预知暴风雨来临的飞鸟走兽,天还未阴便开始匆匆逃离旷野寻找庇护之所。 但在预感上一直比自己要超前甚至还要准确的洛白却不曾表示什么。 难道是他的错觉? 为了印证这一点,在前往玉虚峰的路上,林英想办法拉住了洛白,落在了六丑与闻人七后面。 “你真的觉得此行有助于你吗?”打开大门直奔主题,林英不打算与洛白绕弯子。 洛白望着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峰,那里就是六丑所说的玉虚峰,也就是那个第一次见面就识破了自己仙身以及困状的风流子所居之处。 “大概吧。”洛白轻声回答,他拍了拍林英的肩膀,“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二十七章 喜极而泣 六丑带着闻人七一行人抵达玉虚峰主殿之时,已经临近傍晚。 若是她一人登峰,只需御剑而行,不消片刻便能到达主殿。无奈闻人七、洛白与林英三人之中,没有一人有飞天之能,只好带着他们一步一步爬上顶峰。 爬山不是个简单的工作,尤其是以险著称的玉虚峰,一路悬崖峭壁不断,最难走的地段竟然只许一人贴墙而过,饶是见过世面的林英也犹豫了几分,而自称对生死看淡的洛白更是吓的面色惨白,死拽着闻人七的手不放,就差哭爹喊娘。 倒是闻人七这个姑娘家,一路镇定,十分大胆。 负手御剑一路随在三人身后的六丑就无聊多了,这攀岩峭壁是他们修行的必需课,早就攀登自如。 她本意是想御剑带人,一次一人,折回三趟,也用不了太长时间,奈何洛白一秒钟也不想离开闻人七,无论她怎么劝,最终还是决定步行。 这一行,就是三四个时辰,直到太阳落山,六丑才将三人带到了风流子身前。 已在主殿等候多时的风流子并未具体询问为何这么长时间才到,他只稍稍打量了三人一眼,便行到了洛白身前。 “仙人感觉身体如何?” 洛白挠挠头,“一般一般。” 闻人七戳了洛白腰窝一下,要他好好答话。 风流子倒也不恼,嘴角总是噙着淡淡的笑意,他转身看向闻人七。 “这位想必就是闻人姑娘了吧。” “是,仙尊,我叫闻人七。”闻人七双手抱拳,恭恭敬敬的朝风流子行了一个礼。 风流子假意虚托还礼,又望向抱剑而站的林英,朝其微微一点头:“这位林公子伤势已经大好,看来恢复的也不错。” “幸得六丑姑娘一路照应。”林英回道。 打了一圈招呼,风流子最后的目光还是落在了洛白身上。 洛白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他总觉得这个皮笑肉不笑的风流子心思太重,不像是什么好人。 但此行自己有求与人家,尤其是闻人七守在身旁,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硬着头皮讪笑。 “师父,你看洛白……”六丑见风流子也不说话,轻声提示。 风流子抬起一只手,示意六丑不要多言。 “仙人可否与在下单独一续?” “呃……”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消散的洛白摇摇头,他拉住闻人七的手,“可以带上七七吗?” 风流子轻笑,闻人七尴尬的推开洛白,忙道:“仙尊,你们单独聊,我们去外面等。” “可是……”不想与闻人七分开的洛白还想争取。 闻人七一记眼刀横过来,洛白不敢再多话,只好看着心上人和伙伴走出大殿。 风流子长袖一挥,金碧辉煌的大殿门无声的关闭。 闻人七一走便懒得再保持形象的洛白挑着眉瞅着风流子:“你把七七赶走是想说什么?”言下之意,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他很忙,不是随随便便摘个人都能和自己单独会面。 “仙人能否告知在下,仙人与那位闻人姑娘是何关系?” “恋人,情人,或者是……”想起闻人七说过两人其实也已算嫁娶,洛白不由得笑道,“夫妻。” 风流子皱起眉头:“仙人可是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洛白不置可否。 “你难道不怕天谴?”风流子又问。 “天谴算什么?”洛白翻个白眼,他若是怕就不会决心与闻人七在一起。 “仙人可是仗着自己仙身已损,不可长存于世才说出此话的吗?” “即便是仙身未损,我与七七,此生也不会分离。”洛白说的斩钉截铁。 “好!”风流子举手拍掌,似乎十分欣赏洛白的果断,“仙人此举不畏天庭,在下佩服。” 洛白瞥了风流子一眼,“你要单独与我谈话,该不会就是想说这个吧?” “自然不是。”风流子笑笑,“在下虽然修为浅薄,但也能看出仙人此时正在流逝大量灵气,怕是仙身已不保。” 洛白点点头,实话实说:“勉强撑到明天日出吧。” “闻人姑娘可知此事?” “她自然知道。”洛白回答。 “看来,闻人姑娘也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奇女子,即便分离在即,也奋不顾身。”风流子眼中露出钦佩之色。 对于旁人对七七的夸赞,洛白如数全收,“自然,她可是我的女人。”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态。 风流子笑着摇摇头,他大抵还是无法理解神仙的思维,昆仑派自建派以来便将不可有男女之爱列为首条门规,百年来无人敢犯,为了修行普通的凡人费尽心思能列入散仙之位的也不过凤毛麟角,眼前这个真神仙,却大涎男女之情,毫不顾忌九天之上的天规。 “在下于人间修行已久,偶尔也会误入仙人之地。”风流子转了话题,他从袖中掏出一枚银色铃铛,“仙人可识得此物?” 洛白接过手来一番打量,只见那铃铛之上刻有繁复的花纹,洁白如亮银,玲珑剔透,做工十分精细,怕是费了不少心思。更重要的是,这铃铛重量极轻,放在手中竟如无物之重,不知是用何材质做成,怕不是人间凡物。 洛白摇头,世间仙物虽然不多,但九天之上的仙物遍地都是,随意踢下来个石子都会被凡人当成宝贝,他又是个没见识的,自然不会识的。 见洛白不认识此物,风流子眸中闪过一丝惊讶:“这铃铛是我在蓬莱山上偶然获得。” 蓬莱山?西王母的地界。洛白掂了掂手中的铃铛,估计是哪个仙女随身佩戴的饰物,无意中掉落,被这个风流子捡到了。 “仙人当真没有任何感觉?”洛白握了铃铛如此之久,应该不会没有察觉到。 一经风流子提示,洛白这才将银铃握在手中细细体味了一番,只觉有一股说不出是何感觉的气息源源不断的从那铃铛上导出,经由掌心传递至全身,不多会儿,不仅一直在流逝的灵力得到了控制,他的力量似乎也在一点点恢复。 洛白下意识反手一挥,一朵虚弱的蓝色火苗至指尖蹿出,瞬间熄灭。 “这……”洛白惊讶的看着手中的铃铛,这银铃竟能补充他流逝的灵力!只这一会儿,他就可以施展仙术,那是不是代表着,他过了今夜,不会消失了? “看来,我预想的没错。”风流子笑道,“我为此物起名心铃。” “心铃?好名字!”洛白才不在意手里的这个铃铛到底叫什么,只是随口一接。他这会儿满心的想要去找闻人七,要与她分享这个好消息。 受到仙人的夸赞,风流子看似也十分高兴。 “既然仙人与此物有缘,那便赠予仙人了。”虽然洛白一脸这东西已经是我的了的表情,风流子觉得,自己还是要表示一下。 “那不谢了。”洛白将铃铛往腰间一挂,“你还有什么事情吗?”他着急去找七七。 大约是看出了洛白急于与伙伴分享的心情,风流子也不再多言。 “麻烦仙人将我的徒儿叫进来。” “好,没问题。” 洛白转身便跑,大殿门自动打开,他一脚迈出殿门便大声喊道:“七七,我不会消失了!” 正坐在玉石台阶上撑着脑袋的闻人七闻言跳起:“洛大哥,你说什么?” 洛白却一个飞身扑了过来,将闻人七紧紧搂在怀中。 他细细摩挲着闻人七的发顶,一字一顿的说:“我不会消失了。” 闻人七方才一直在殿外等待,不是没有想过玉虚尊上会有什么法宝或者办法帮助到河神大人,但又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不敢去抱太大的希望,她甚至做好了今夜过后,洛白便永远不在的准备,此下洛白带来的消息无异于天降喜事,一向坚强的闻人七鼻子一酸,眼泪竟然涌上了眼眶。 “七七?”察觉到闻人七情绪不对,洛白有些慌张,他帮她拭去眼角的泪花,小心翼翼的问,“你不开心吗?” 闻人七推开洛白,背过身去,小声抽泣。 “没有。” “哎,七七,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洛白这下彻底慌了,闻人七什么时候掉过泪?当下急得便如热锅上的蚂蚁,围着闻人七团团转。 抱剑不语的林英难得于心不忍,觉得还是提醒一下洛白比较好。 “喜极而泣。”他干巴巴的吐出四个字。 经过林英这么一提,洛白方才明了,他绕到闻人七身前,瞧着闻人七红红的双眸,笑道:“你这是高兴的哭了?” “你才哭了!”不想承认自己竟然如此不争气的闻人七一脚踩上洛白脚面,用力一碾,“不过是眼睛里不小心进沙子了而已。” 洛白嗷的一声抱脚跳开,委屈的看着闻人七:“七七,你不爱我了……” 那俊美的脸蛋说垮便垮了下来,眉毛都耷拉下来倒竖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闻人七被逗笑了,白了洛白一眼,这才擦净了眼角的泪花,细问道:“洛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仙尊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洛白将系在腰间的银铃解下往闻人七眼前一晃。 “这小铃铛能抑住我的灵气流逝。”洛白解释道,“不仅如此,还能为我提供灵力。” 一直在一旁守着不语的六丑闻言一愣,照洛白这个说法,这个铃铛可算是上上品的仙器,千万中也挑不出一个。想她与闻人七寻遍仙器阁也未能找到这般佳品,就知此物有多珍惜。 想不到师父竟然下了这么大手笔。六丑心思。 她自然也为洛白能拿到如此仙器而高兴,但是依她对师父的了解,师父从来不会做无益于自身的事情,这洛白只是一方河神,也不是什么大罗神仙,若只是为了献好与洛白,并不符风流子的性子。 总觉得这里面还会有点其他什么存在,六丑打断了正高兴的二人。 “洛白,师父送你这个仙器,可曾提出什么要求?” “没有啊。”洛白唇角一勾,“这是你师父孝敬给我的。” “……”看洛白那副洋洋自得的样子,六丑脑海中闪过一副谄媚模样的风流子,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连忙将脑海中的画面挥去,不可能,她师父不是这样的人。 “我师父真的什么都没有提?”六丑再次确认。 “没有。”确信这铃铛是白送的洛白十分肯定,“白给的。” “那师父他有没有说其他的什么?”六丑想办法提示洛白,“比如,这铃铛于你修复神魄,有何裨益?” “呃……”洛白被六丑问住了,他只顾得快些与闻人七分享此事,并未问更多关于神魄修复的事情。 “是啊,洛大哥。”闻人七也凑了过来,“这个银铃好是好,但是修复神魄才是最重要的啊。” “我……”洛白尴尬的笑笑,“没问。” “……” 一旁细听全程的林英叹口气,他就知道这个洛白办事不成坏事有余。 “走一步看一步嘛!”洛白倒是不甚在意,他将闻人七揽在怀中,“而且,若不能修复神魄也好。” 洛白话中有话,闻人七听得明明白白。 河神大人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她虽然一心想要帮洛白修复神魄,但也不是没有担心过,恢复了记忆的洛白是否还记得这些日子来发生的点点滴滴,是否还记得两人的关系,又或者是,是否还愿意去承认,闻人七的存在。 “洛大哥……”闻人七没有想到自己一直担心的事情,洛白竟然都知道。 “不要太感动哦。”洛白笑意盈盈。 闻人七却摇摇头,她挣开了洛白的怀抱,脸上难得露出认真的神情。 “七七?”洛白不解。 “洛大哥,谢谢你能理解我的心情。”闻人七眨着眼,这个年轻的姑娘眸中的神色何其坚定,“但是,你的神魄必须修复。” 洛白愣了愣。 “我不能因为一己私心而强行留洛大哥在我身边。”闻人七静静的看着洛白,唇角依然挂着笑意,“即使,恢复了记忆的洛大哥不再记得我,洛大哥依然是闻人七心中唯一的神。” “傻瓜。”洛白叹口气,再度将闻人七搂入怀中。 一旁的林英扶额,这对真是无时无刻不再秀恩爱。 六丑也露出无奈的表情,怎么说着说着,这两人就如入无人之境了。 “哦,对了。”抱够了的洛白突然想到,“六丑姑娘,你师父喊你。” 六丑听后微微一点头,转身便进了大殿。 随着大殿门悄无声息的再次关闭,闻人七叹口气。 “找机会,再和仙尊谈谈吧。” “好。”对于七七的决定,洛白表示坚决拥护。 第二十八章 拜师 六丑进入大殿时,发现大殿的长明灯尽熄,殿中一片昏暗,风流子已回主位坐好。 他微微斜靠在宽大的背椅上,一手撑着脑袋,双目微阖,神情淡漠,丝毫没有了与洛白相见时的热络。 “徒儿拜见师父。” 见惯了风流子的这副神态,半跪的六丑觉得这才是她熟悉的师父。 风流子并未答应,只是微微一抬手,六丑便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自己抬起。 “师父召见徒儿,可是有事吩咐?” 风流子依然闭着眼,他朝六丑招了招手。 只需一个动作便可猜到师父心思的六丑拾阶而上,走到了风流子身侧。 “师父……” 风流子敲敲了身下宽大的座椅。 六丑愣了愣,但还是趴伏下了身子,依偎在了风流子身侧。 风流子本就是侧身而靠,半个身子都朝外躺着,玉石制成的座椅冰凉,虽然宽大但毕竟也只是为一人定做,余出的地方并不大。六丑跪坐在椅下,交叠双臂,小心翼翼将脸贴在了小臂上。这么一来,就好似靠着风流子的腰窝而伏,她轻眨双眸,清晰的看到师父腰间绣着浮云野鹤的搭饰。 六丑努力调整着呼吸,虽说平日里师父偶尔也会与她亲近,但都是在外人面前,像是在昭示他对自己的宠爱,无人时这般靠近,却还是第一次。 忽然一只大手落在了六丑的发顶,缓缓的,轻轻的,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像是在奖励一只听话的宠物。 本就紧张的六丑身体微僵。 “师父……” “嘘……” 风流子垂首,整齐束于后脑的白发掉落,遮挡住大殿中本就昏暗的光线。他依旧未睁开眼睛,只竖起一指横在轻薄的唇前,示意六丑不要出声。 六丑看不清师父的表情,但那藏在昏暗中隐隐约约的凌厉线条此刻似乎变得圆润起来,本淡漠冰冷的表情好似也柔和许多,凭空添了许多亲昵之意。 心,开始疯狂的跳动。 抚在发间的手有规律的轻拍着, 从未与师父这般亲昵过的六丑享受着风流子难得的温柔,她微微调整了一下双臂,又朝师父靠拢了几分,好似这样就能更走近他一点。 幽暗的大殿里,漂浮在半空中的长明灯尽熄,唯有镶嵌在穹顶的一颗夜明珠淡淡散发着余辉,光芒微弱好似莹虫,还未来得及铺展开便被黑暗一点点吞尽。跪伏在主位之前的六丑不知在这黑暗中呆了多久,她微眯着眼睛,默数着师父轻抚发间的次数,一下、两下、三下……直到双腿都跪得发麻了,她却舍不得换个动作。 六丑怕打断风流子,这样的感觉太好,就好像隐藏在心底的那点小心思在慢慢得逞着,轻而易举的便满足了。 一直默不作声似在神游的风流子忽然叹了口气,抚摸着六丑乌发的手也暂停在了降落的半空。 微醺的六丑抬起头,她嘟着唇,不满的瞪了风流子一眼,撒娇般固执的抓住风流子放在自己的发间,又在松手的瞬间猛然醒过来,她这是在做什么? “……” 半身斜依玉座的风流子眯着眼盯着突然大胆起来的徒弟,看着她瞬间僵硬的后背,唇角勾了勾。 伸手,捏住少女纤细的下巴,微微挑起。 六丑双眸闪烁,不敢与风流子对视,眼神飘飘忽忽。 看不清师父到底是何表情,也猜不透师父是何心思的六丑,心依然狂跳不止,扑通扑通,好似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般。 大约是大殿内的光线实在太暗,暗到风流子也不知他这唯一的徒儿现在是幅什么样子,他突然俯了俯身子,低下头去。 好近…… 六丑屏住呼吸,她睁大眼眸,看着风流子那张清美如谪仙下凡的脸一点点靠近,近到她似乎能数清师父纤长的眼睫,近到她能听见师父微弱的呼吸…… 在风流子带着清香的凉薄的双唇贴上六丑滚烫的唇时,整个世界都消失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暂停,已经整个身子都陷入僵直状态的六丑乌黑的瞳子放大到了极致,却又好似没有焦点,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耳畔被巨大的砰砰跳动不止的心跳声笼罩,一种莫名的感觉从心口冲出,迅速的蔓延至全身,最后在大脑里砰砰砰炸成了烟花。 后来,六丑明白了。 那时的感觉叫做幸福,即使它的存在那么短暂,转瞬即逝,却是她一生都不会忘却的美好。 被从天而降的巨大幸福感笼罩着的六丑缓缓闭上了双眸,在风流子抵开她的齿间,探入她的口中之时,她忍不住轻哼出声,双臂抬起,环住了风流子的脖颈。 被捏着的下巴忽然被一股大力掐得生疼,紧接着唇上的凉意消失,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六丑只觉腹部一痛,紧接着整个人从大殿主位上击飞,后背重重摔在了厚实的殿门之上。 玉石做的坚硬殿门发出一阵轰鸣,随着声声的余音,六丑滚落在地,喉中一甜,吐出一口鲜血。 还在殿外等候的闻人七三人皆被殿内传来的巨响所惊,正被恋人环抱着亲昵低语的闻人七一把推开洛白,跑到殿门前,用力击打几下大门。 “六儿!六儿!仙尊?仙尊!” 殿内没有任何回应。 闻人七不由得担心的望向洛白,洛白安抚的拍拍闻人七的手:“放心,风流子看起来颇为宠爱六丑姑娘,不会有事的。” “可是……”他们打碎了宝镜,而明日就是仙器大会,一心认为六丑正在殿内遭到惩罚的闻人七不由得心焦如焚。 “这门不是凡物所作。”林英突然开口,“我们外面的动静,大约是传不到里面的。” 闻人七听后只好作罢,继续站在原地等待六丑出来。 如若她此刻能看到玉虚殿内的情形,便能明白为何没有回应了。 被风流子一掌击出数丈远的六按着疼痛难忍的中掌之处,不敢做出任何想要反抗的神色,从地上爬起的第一件事便是重新跪下,上身紧贴地面趴伏,双手交叠垫在额下,紧紧贴着地面。 玉虚殿中的长明灯,不知何时亮了。 整座玉虚殿都是由洁白无瑕的白玉雕砌,长明灯一亮正座大殿便如灯火辉煌,恍若白日。 跪趴在地的六丑盯着玉石地面上自己的倒影,那个平日里不敢有一丝违逆情绪的少女此刻正满面恐慌,泪水在眼眶里堆积打转,强忍再强忍才勉强留住。 一身白袍的风流子执着手,缓步踱下主位,一步一步走到了逆徒的身旁,看着眼前娇小瘦弱的身影似在剧烈的颤抖。 “你怕我?”他冷冷开口。 “徒儿不敢!”六丑连忙大声回应,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声音都哑了。 她更怕了,身体自然抖得更加厉害。 “抬起头来。”风流子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不想让师父看到自己此刻满是恐惧的神色,但更不敢违逆命令的六丑,努力调整着自己的表情,然后缓缓抬起头。 她并没有直起身子,依然保持着趴伏的姿态,只是抬起了脑袋,视线停留在风流子绣着繁复花纹的腰间配饰上,她这才发现那花纹哪里是闲云野鹤,分明是蛟龙戏珠。 六丑并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姿态太过谦卑低下,好似在别人去羞辱之前就已经自己将自尊狠狠的践踏。 风流子皱起了眉头。 他不喜欢看到六丑的这副样子,尤其是那双眼眶微红好似遭受了莫大委屈的眼睛。 “好丑。”半晌,年轻的尊上面无表情的吐出两个字。 “是徒儿的错。”六丑垂首。 神色清冷的风流子朝跪趴在地的徒弟伸出了一只手。 在那熟悉的纤细指尖出现在六丑眼前的时候她还不太敢相信,她以为凭着刚才那件“冒昧”之举师父定然会要将她轰赶出师门,无论她怎么恳求,都再也不肯见她一面。 “师父?”六丑略带惊讶的微微抬起身子。 风流子的神色依然冷淡,望向六丑的双眸里不带一丝温度。 六丑颤抖着将手伸进那只曾经牵引过她无数次的大手之中,然后轻轻握住,按着受伤的腹部起身。 风流子并未用力,所以六丑起的颇为困难,刚才那一掌好似击碎了五脏六腑,要她疼痛难忍。她又不肯松开轻握师父的手,只能凭着自身力量缓慢站起。 待她站起,风流子便将手撤回。 一点温存的时间都不给她留。 六丑低着头,不敢直视风流子,她知道师父这是原谅了她,但是原谅不代表不会有惩罚。 “你可还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风流子突然问。 “刚才……”师父带着清香的吻好似还在唇边,六丑不敢多加回忆,只道,“刚才徒儿惹恼了师父……” “因何事惹恼?” “……打破了宝镜……”将旧事重新搬出,即便此刻脑海一片混乱,六丑依然明白师父定然不想听到真实的答案。 风流子冷哼一声:“一面低等仙器而已,为师已帮你修复,送回了仙器阁。” “谢师父。”六丑连忙拱手道谢。 “不过,就算是低等仙器,一旦碎裂,为师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恢复如初。”风流子弹了弹袖口,他好似早已将方才两人之间的事情忘却,当真是因六丑打碎仙器一事在恼火,“你如实告诉为师,那面宝镜是如何碎裂的。” 六丑怔了怔,说道那面镜子,定然会牵扯到幻境,但是她又不能将幻境的事情讲出来,且不说到底是真是假,就她这份藏匿了这么多年的心思,也足够让师父厌恶自己。 “是……无意中碰碎……” “胡扯!”风流子突然厉声喝道,六丑被吓得浑身一个激灵,立马又跪倒在地。 风流子叹口气,他似乎对这个唯一的徒弟颇为失望:“你可知那宝镜有何用处?” “徒儿不知……”再度慌张起来的六丑飞快运转着大脑,她需要一个借口,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师父知道幻境中的事情,不然她的那点心思就真的一点也留不住了,师父一定会赶她出师门的! “那宝镜又名迷生镜,可唤起低阶生灵的一切心中所思,同样也可解惑低阶生灵的一切困惑,呈现触镜者所思的所有过往。”风流子再次将六丑扶起,这次他并未松开轻托六丑双臂的手,而是继续问道,“告诉师父,你在那面镜子中看到了什么?” 六丑咽口唾沫,她缓慢的抬起头,直视着风流子冰冷的双眸。 “打破宝镜的其实并非徒儿……” 风流子眼眉一挑。 “是闻人七。”六丑一字一顿的回道,“徒儿略懂灵术,且在进入仙器阁之前担心会有灵器作祟,故而作了防范,并未陷入迷生镜的幻境中。但闻人姑娘只是一个凡人,所以一踏入仙器阁便被幻境迷惑。” 风流子默不作声,依然冷冷的盯着六丑。 六丑不敢迟疑,继续说道:“徒儿想尽了办法也未能唤醒闻人姑娘,正心急如焚,不想闻人姑娘竟然自己从幻境中走出。” “她清醒的同时,摆置在附近的迷生镜就碎了。” “哼,你也说那闻人七不过一介凡人,如何能凭一己之力走出幻境,还震碎了迷生镜?”风流子脸露怒色,显然不肯相信六丑的话。 六丑暗暗握拳,此时也顾不得其他,只好将闻人七身怀宝匕之事坦白:“闻人姑娘手中有一把麒麟座守的黑色短匕,徒儿无能,竟看不出那匕首是何材质,有何神通,只知锋利无比,可斩杀妖兽。” 风流子的表情晦暗不明,不知对六丑的话信了几分。 六丑额前渗出了些许汗意,她继续道:“师父若是不信,大可将闻人姑娘叫进来与徒儿对峙,徒儿不敢欺瞒师父!” “你认为,那匕首可认主了?”良久,风流子冷冷开口。 “徒儿认为,再上层的仙器落入凡人手中若无灵力天资催使,也不过是破铜废铁一把。”六丑言外之意,闻人七是凡人,却能催得动那件疑为仙器的匕首,多半是已经认主。这点风流子不会想不到,六丑明白,这多半是师父在考自己,这也说明,方才的解释风流子该是相信了。 “既然如此,你便将闻人姑娘请进来一趟吧。”风流子说罢,突然伸手抹去了六丑嘴角的血渍,再一挥袖,六丑吐在地上的那摊血迹也消失不见。 他不再说话,脚下生风,眨眼间已飞回主位。 六丑悬着的一颗心略略放下,她轻轻碰触了一下方才被风流子抹过的嘴角,似乎这样就能保留师父留在上面的气息。 她回了一句是,便推开殿门去唤闻人七。 大殿之外早已是漆黑一片,偌大的玉虚峰上竟然连一盏灯也没有,幸好皎月移上枝头,洒下遍地银辉,照亮了半个山头。 焦急等在殿外的三人一见殿门打开便迎了上去,尤其是闻人七,抓住六丑借着月光就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你师父罚你了?受伤没有?打你哪儿了?疼不疼?都是我的错……” 六丑笑着摇摇头:“我无妨,师父没有责罚我,你不必担心。” “可是我们刚才明明听到——”闻人七指的是之前的那声巨响。 “师父是在测试我最近的修为。”随意找了个借口,六丑显然不想多谈,她拉住闻人七的手,轻声问道,“小七,你的那把匕首可带在身上了?” 闻人七拍拍腰侧:“随身带着呢,这个可不能丢。” “我师父对你这把打碎了迷生镜的匕首,很感兴趣。”六丑突然压低了声音,“一会儿进去,万不可提我曾陷入幻境一事。” 闻人七朝六丑点点头,心思大概是六丑担心提起幻境一事会让风流子误认她修为不够,她不要她提,那她便只字不说。 “你们随我来吧。”有了闻人七的保证,六丑放了心,便引着三人再次踏入了玉虚殿。 几人进了大殿,风流子正端坐在主位之上,六丑刚要拱手弯腰,洛白便咋呼了起来。 “我说你什么意思,把我们往寒风中一丢好半个时辰,有什么话不能明日再说?” 因怀疑六丑被罚而对风流子好感度下降的闻人七没有拉住洛白,任他叽叽喳喳。 风流子笑声朗朗,从主位上走下:“仙人受累了,在下与徒儿已多日未见,一时只顾叙旧忘记了时辰,还望仙人海涵。” 洛白翻了个白眼,没搭理风流子。 风流子也不恼,转而将话题引向了闻人七:“这位闻人姑娘,我听六儿说,当日在仙器阁,是你击碎的迷生镜?” “你是说那面宝镜吗?”闻人七点点头,“是我打碎的。” “如何击碎?” 闻人七毫不吝啬的摘下了腰侧的匕首,往风流子跟前一递:“用它。” 风流子接过短匕,细细打量,只见通体乌黑的匕首好似能吸尽一切光亮,明晃晃的长明灯灯光投射到短匕上竟无一点光芒反射,刀鞘上雕刻着繁复的纹理,鞘口之上蹲伏着一头黑色麒麟,獠牙大张,似在咆哮。他握住匕首轻轻一拨,却见匕首纹丝不动,当下明了,看来这麒麟短匕多半已经认主。 即使没有认主……风流子眸光微暗,他将匕首还给闻人七又道:“闻人姑娘可否将匕首拔出,让在下细瞧。” 闻人七点点头,轻而易举便将匕首拔出。 风流子狭长的眸子一扫刀体,不由得微惊,只见那刀刃泛白锋利无比,隐隐带着几分凶煞之气,显然是用千万人的血喂出来的,刀背也不似普通匕首平整,而是呈现锯齿之状,齿刃尖利如喙,好似一颗颗张牙舞爪的獠牙。 好一把宝匕!风流子心中暗叹,怪不得能击碎迷生镜。 “闻人姑娘可否告知在下,这匕首是从何而来?”风流子有些想不明白,如此凶煞之物怎么会落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手里。 “这个……”闻人七寻思了一下,没有说实话,“记忆之时就跟在身边了,我也不晓得这匕首从何而来,只觉得与它十分有缘。” “可有名字?” 闻人七摇头,她从未给这把随身带的匕首起名字。 风流子轻笑一声,又问道:“闻人姑娘用这匕首,都做些什么?” “唔,就砍砍柴,杀杀野物。”闻人七如实交代,“主要是防身,我原本要经常去山间打猎采药。它锋利的很,比起斧头大刀来都好用,带着也方便。” 如此宝匕若只是用来做闻人七所说的那些俗事,怕是暴殄天物了。风流子心中可惜,却也没有点透,这匕首既然多半已经认主,他虽然颇为喜欢,但也不忍夺人所爱,只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明日的仙器大会,就要拜托闻人姑娘了。” “哎?”闻人七眨眼,这是什么意思? 六丑也一愣,忙插口道:“师父,小七从未修行过,如何与其他门派的弟子对抗?” “你从未参加过仙器大会,自然不会明白。”风流子朝六丑微微一瞥眼,六丑便识趣的住了嘴,“仙器大会并非比武大会,比试的是各大门派带来的仙器,而非弟子的修行之法,所以无所谓上场的弟子是谁,重点在于,这仙器有何功法。” 他微微一顿,见几人皆听得认真,便继续道:“闻人姑娘与劣徒无意打碎了迷生镜,我虽已修复宝镜但也只是勉强将其重新拼起,从表面上至少看不出破绽。明日仙器大会,我自会想办法要闻人姑娘与天凤宗的弟子一战,那迷生镜本就不是这麒麟座守匕的对手,更不用提破碎后的宝镜。” “可……”想来,天凤宗便是迷生镜的持有者,那天凤宗不过是一个新兴起的小门小派,怕是没什么太大本事,但是六丑还是有些担心,“仙器对阵名单不是早已拟出……” “虽然拟出,却并未公布。”风流子接着道,“仙器大会由花犯师姐一手操持,我一会儿去见她一趟,修改一两个名额,不是问题。” 知道自己的师父与灵虚尊上花犯前辈关系一向交好,六丑安下心,师父既然说出口,便是能够做到,她没什么可担心的。 “闻人姑娘此次入昆仑山,打的便是要拜师的名义。”风流子笑笑,“在下勉为其难,在今日破例收闻人姑娘为徒便是。” “……”闻人七没想到话锋转了又转突然就转到拜师上,一时惊愕说不出话来。 六丑也是一愣,她原本只是为了带三人上山方便才冒用了师父的名义,却没想到师父竟然真的要收闻人七为徒。 “不行当然不行!”洛白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他把闻人七往怀中一揽,“七七只能是我的!” 原本世间有多少人想尽一切办法要拜入天下第一修仙门派昆仑派,哪怕只是做个门生也会赢得众生的尊敬,没想到会有人反对的风流子微微一怔,不由得摇头轻笑。 “仙人不必惊慌,我收闻人姑娘为徒不过是权宜之计。”他垂下眼眸,弹弹衣袖,“若不然,闻人姑娘要以何名义明日与天凤宗一战?” “一定要我明日上场吗?”闻人七游移不定。 风流子见几人似乎还未明白自己的心思,不由得叹口气,略带失望的朝六丑一瞥,甩袖转身回了主位。 六丑知道师父耐性一向不好,只好替他解释:“小七,你的短匕既然能击碎迷生镜一次,就肯定能击碎第二次。明日上场之时,各家仙器宝器才会移出仙器阁,交到各门派出场弟子的手上,届时他们没有多少时间去检查仙器是否完全正常。师父是想借你那把短匕,再次击破迷生镜,以避免你我二人闯入仙器阁,打碎迷生镜的事情败露。” “即使如此。”一旁始终未开口的林英突然朗声道,“昆仑派就没有一两样仙器能打败那破劳什子的迷生镜?” 林英这一问,也问出了闻人七的困惑,她不由得点点头,再次望向已经坐上了主位,在明亮的长明灯照射下,看不清表情的风流子。 “你们……”风流子勾起唇角,他瞧着座下站立的几人,眼眸微微眯起,“不是还要帮仙人洛白,修复神魄吗?” “仙尊有办法?”听到风流子提起此事,闻人七眼前一亮。 “有。”风流子斜靠在了椅背上,他一手轻敲白玉把手,“昆仑派有一镇派之宝,名为六爻镜,是我派祖师爷机缘巧合之下,于神界获赠的一面仙境,可观凡人三生三世,重铸仙子体魄。” 第一次听闻昆仑派还有这么一件宝物,六丑也十分惊奇,更毋论听闻有能重铸神魄仙器的闻人七等人。 “你拜入我门下,便是我玉虚峰主的弟子。”风流子摩挲着指尖,“我也便有名义去找掌门人,商谈借用六爻镜一事。” “不然,非亲非故,昆仑派何以要助一个小小的河神?” 闻人七闻言不再说话,当即双膝一跪,趴伏在了地面上。 “师父在上,受徒弟闻人七一拜。” 风流子眼露笑意,随手一抬,便凭空将闻人七扶起。 “六儿。” “在。” “去给你的新师妹安排一间房。”风流子眼波流转,又落在了洛白与林英身上,“至于仙人与这位兄台,也暂时住在玉虚峰上罢。” 洛白舒口气,他就怕这风流子冒出一句要把他送回惜辉涧。 倒是林英若有所思的盯着风流子,他总觉得事情哪里不对,但一时又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去吧。”风流子挥挥长袖,闭上了双眸,示意众人退下。 六丑知晓师父肯定是累了,忙带闻人七三人离开了大殿。 等几人的背影消失在了殿中,殿门无声的关闭,风流子纤长浓黑的睫毛微微轻眨几下,缓缓开启了一个细小的缝隙。 他微微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原本清冷似仙的脸刹那间变得魅惑起来,仿佛要颠倒众生。 第二十九章 母萤石 这边闻人七洛白几人被六丑带走,又未言明是否还要将人送回,管理惜辉涧的弟子也不敢随意将其他弟子安排进去,惜辉涧原本洛白与林英所住的房间便闲置了下来。 不成想,几人还未离开多久,那空荡荡的房间里便传来三声敲门声。 “砰砰砰!” 空房间里自然无人应答,只是那房外也并未有人敲门。 不多时,只见紧闭的左侧门扉上凭空迈出一条大长腿,皱着眉头一脸苦大仇深的神荼出现在了房间里。 “我说小神龙——”神荼瞧也不瞧,开口便喊,等人坐到桌椅上提壶倒茶发现壶中竟是空的才一愣,慌忙打量了下西周,“人呢?” 紧接着,右侧门扉上泛起一圈淡白色的光芒,同神荼一般穿着的郁垒缓缓自白芒中出现。 神情淡然的郁垒扫了一下空荡荡的房间,褐色的眸子落在同伴身上:“你便是在这里找到灵龙的?” “自然!”神荼摸摸鼻子,“不过我估计小神龙可能出去了。” 郁垒单脚撑地,背靠墙壁之上,闭眸不再言语。 “你干嘛又不说话了?”神荼对于有这样一个冰冷无常的同僚表示十分头疼,当他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么什么都能猜得透。 “说什么?”郁垒面色不改。 “当然是我们要怎么办?”神荼脸色差的如同在便溺,“普化天尊追查到一半,仁圣帝尊就察觉了此事,那个不离小仙怕到要死现在还躲在我门里不肯出来,天天催着我赶快找到小神龙,耳朵都要长茧子了!我都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觉了!” 郁垒耸耸眉尖,此事是神荼自找的,现在不过是自食恶果罢了,在他看来,没什么可抱怨的。 神荼自然没有郁垒这般觉悟,他继续苦恼道:“不过那小神龙不过是天柱脚下的一条千年化形的龙而已,仁圣帝尊怎么如此看重?竟派出了冥府千名鬼差出来寻找,就连普化天尊也好想很着急的样子。” 郁垒不言,此事他虽困惑,但想不明白便不去想,按照普化天尊吩咐办事即是。 “你说我们要不要通知冥府小神龙在这里的事情?”神荼突然灵机一动,他凑到面无表情的同僚身旁,“有那群乌泱泱的鬼差相助,只要那小神龙在方圆百里之内,保准一刻钟不用就能找到!” 始终一言未发的郁垒睁开眼睛,淡然的眸子里难得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神荼炸毛:“你干嘛要这么看着我!我说的不对吗?啊?人多不对,是鬼多力量大啊!” “你可知这是哪里?”郁垒冷冷开口。 “哪里?”神荼困惑的挠挠首。 “这里是昆仑山,凡界第一修仙门派所在地。”郁垒冷哼,“你要千名鬼差齐聚此地,是觉得凡界与冥府的日子太安生了么?” “……”神荼恍然大悟,“怪不得小神龙说有朋友在帮他,原来是跑到昆仑派来了。” 郁垒挑眉,不解神荼是何意。 “咦,我没跟你说过吗?”神荼睁大眼睛,“小神龙神魄受损,灵气流逝过多,怕是在凡界呆不久了。” “……” 一掌拍到眉心,郁垒觉得此生能与神荼做同僚,一定是上辈子欠了血债。 “若是我没猜错,你也未曾向普化天尊与仁圣帝尊秉明此事吧?” “好像……应该……没有……”他只忙着邀功来着。 郁垒嘴角抽搐几下,转身就要进门。 “哎哎哎,郁垒,你去干嘛?” “去秉明天尊灵龙神魄受损一事。”郁垒一脚迈入门扉之中,又转过半个身子,以命令的口气道,“你便这里等候,查探一下灵龙是否还在昆仑山。” “好。” 待郁垒消失,神荼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得跳脚。 他干嘛非要听郁垒的话?他们两个明明是平级啊! 但是……神荼撑住脑袋,郁垒所言好像也没什么差,他确实应该留下,去查探一下灵龙所在之处。 到底要不要听郁垒的话呢? 今天的门神神荼,也陷入了苦恼之中。 —————————————— 夜宿玉虚峰的闻人七,在烛光下把玩着手中的短匕。 河神大人第一眼瞧见这把匕首的时候,曾嘱咐她要妥善保管,不要轻易示人。 六丑陷入幻境,她情急之下用匕首砍向迷生镜,却不想竟然真的将迷生镜击碎。 玉虚峰主风流子,也就是她现在名义上的师父所言,这把匕首似乎真的来历非凡,竟然能与各大仙器一较高下。 可在她看来,这把匕首除了比其他兵刃要锋利许多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闻人七叹口气,将匕首往桌上一放,苦恼的趴在了桌子上,用手指挑动着上下攒动不止的灯蕊。 这把匕首确实在她记事之日起就陪在身边,她还记得小时候的自己力气太小,根本拔不开这把匕首,母亲曾言,说这把匕首原本是一位叔父的佩饰,是她在周岁抓周之时突然咿咿呀呀的爬过去,抱住不肯再放手,谁跟她抢她便又打又咬,抢不过就嚎啕大哭,哭了半日不止,用什么换都不肯,叔父才赠予她的。 那位叔父是何来历,叫什么,姓什么,家住何方与父亲有何关系,她通通不知。只知后来,这把匕首便成了她的。 然后在逃离了家乡,被父亲带到青葭村的第二日,她突然发现,自己能拔得开这匕首了。闻人七一直以为,是自己力气变大了,现在想来,好像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啊——啊!”闻人七大叫一声,胡乱的揉了揉头发。 真是烦死了,自从在幻境中出来,十七年来她一直刻意忽略的身世之谜就一直纠缠着她,不仅如此,父亲的过去,她与河神大人的未来也时时刻刻困扰着她。虽然她一再安慰自己,与其烦扰过去与未来,不如过好现在,走一步看一步,先助河神大人修复神魄为重。但是那些念头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冒了出来,扰得她心烦。 现在可好,跟了自己十几年的短匕,突然变成了可与仙器相媲美的宝贝,闻人七觉得,成为河神大人的新娘也好,追寻河神大人离开青葭村也罢,又或是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天下第一修仙门派玉虚峰主的弟子,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在指引着她前进,而终点,一切都将会真相大白。 只是,真相就一定是好的吗? 闻人七的手再次握上了乌黑的短匕,不知为何,在她内心深处,隐隐约约有一个念头。 当她心中的疑惑全部解开的时候,天便不再是天,地也不再是地,闻人七也不再是闻人七。这种念头让她感到恐惧,青葭村的日子虽然苦涩,但都是她一路拼搏努力靠自己的力量换取而来,那份来之不易的平静,她从未想过要去打破。 啊啊啊啊好烦啊! 就在闻人七陷入沉思之中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是谁?都这么晚了…… 闻人七起身,微微拉开一条门缝。 只见六丑笑眯眯的站在门外,手里好似还抱着什么。 “六儿,有事吗?”打开门,闻人七将半夜拜访的六丑迎进屋来。 将怀中的东西往桌上一放,闻人七发现那是一大摞的书,六丑指指屋中的陈设:“还习惯吗?玉虚峰平日就师父与我二人,极少有人拜访,这些客房可是闲置了好多年了。” “还好,就是有点冷。”闻人七实话实说,她打扫房间的时候发现,这屋中的桌椅床铺竟然都是玉石所做,尤其是那床,隐隐约约还冒着寒气,躺都躺不得。 “哈哈……”六丑笑弯了双眸,“洛白方才还去了我那里投诉,说师父虐待贵客,嫌床太硬硌得慌。” “噗。”想来洛大哥是不肯吃苦的性子,闻人七也忍不住笑了。 “寒玉床是昆仑派为磨炼弟子心性特制的,不过也不是每个弟子都有,大多也只是每位峰主亲传的几位弟子才有这个待遇。”六丑笑着解释,她摊开双手,“不过玉虚峰不太一样,因为师父现下只有我一个亲传弟子。但是为了日后师父收徒方便,所以带寒玉床的房间便多准备了几间。你们三个享受的可是亲传弟子待遇哦~” 说罢,六丑朝着闻人七一眨眼。 “我可以不要吗?”那床冰得要死,睡在上面难道不会生病吗?闻人七真心希望可以享受普通弟子待遇。 “不行。”六丑脸一摆,她叉腰道,“好不容易来了能陪我一起受苦的,我可不能放过。” 闻人七噗嗤笑出声来,六丑也忍不住乐弯腰。 “小七,虽然师父说,收你做徒弟只是权宜之计。”闹够了,六丑指指桌上的书籍,一一翻开道,“但是我想有些事情你还是要了解下,这三本是昆仑派的门规,小条小框你不用刻意去记,不过有些大条类你还是要明白。” 闻人七抄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开第一页瞧了瞧,轻念出声:“昆仑派门规第一条,凡入门弟子需清心寡念,不可有贪欲、色欲、情欲……”她抬起头望向六丑,“这条是说昆仑派的弟子不能谈情说爱或者成家么?” 六丑点点头,解释道:“这条是祖师爷创立昆仑派时就存在的门规。” “……”这岂不是灭人欲么?闻人七想要反驳,转念一想修仙人本就与凡人不通,目标是奔着成仙去的,也谈不得是灭人欲。只是,看到这个不免想到自己与河神大人,不由得有些颓败。 “是不是很过分?”六丑突然冲着闻人七眨眨眼。 “……”看着一脸嫌弃的六丑,闻人七愣愣的点点头。 “我跟你说,小七。”六丑把那三本门规条例往桌上一摔,“我刚拜入师门的时候,因为师父不屑教我这些,这些都是西河师姐教我的。这些条条框框,西河师姐讲一条,抨击一条,据她说,师父是最讨厌门规的人,其余几位峰主,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非是造成了严重的后果,谁也没把这千百条当成一回事。” “……”虽然说六丑的话让闻人七心中好受了一些,但听起来这天下第一修仙门派好像也不是看起来那么威严的样子。 “所以呢,这三本门规你只需要翻翻大致了解便好。”六丑将门规往旁边一扔,抄起另外一本塞到闻人七手中,“这是修行的基本法门,里面记载的都是些基础的灵力修行之法,是昆仑派弟子必须掌握的根基。” “六儿,我……”其实对修仙并没有多少兴趣的闻人七将书放下,想要委婉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六丑却笑了笑,打断了闻人七的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六丑叹口气,轻握住闻人七的手,眸光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烁不止,“师父既然想要收你为徒,自然有他的用意,不管是他为了日后向掌门借用六爻镜方便,还是有其他的目的,你只要知道,我师父从未害人之意便可。” 闻人七点头,有人相助她感激尚来不及,怎么会去怀疑风流子动机不纯。 “明日仙器大会,我约莫你会排在前几场,你收好这个。”六丑从腰侧摸出一枚玉石,塞进闻人七手中。 那玉石呈白乳色,晶莹透亮,握在手中暖暖的,十分舒服。闻人七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母萤石,是师父给我用来防身的。”六丑解释道。 闻人七连忙推辞:“这是仙尊给你的,我怎么能要?” “谁说要给你了,我是怕明天会出什么变故,先借你一用。师父送我的,我可舍不得给别人。”六丑眼露珍惜之色,笑道,“虽说是仙器大会,但难保那些拼命想要靠此次机会挤进修仙门派前列的小门小派动手脚。若有危险,这母萤石可助你一臂之力。” “那我却之不恭了。”闻人七也笑着收下。 “好了,你也别想太多,明日的事,再不济还会有师父,他不会让你输的。”六丑拍拍闻人七的肩膀,“夜深了,快睡吧,你把这母萤石放在玉床上,大概一刻钟,床便不凉了。” “真的?”闻人七眼睛一亮,心想要不要拿去给河神大人。 六丑却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洛白身为仙人,才不会惧怕这寒玉床,他去找我,分明是怕你晚上睡不好,耽误了明日的比试。你莫要想着,拿了我的好处去献给别人。” 闻人七脸微微一红,推着六丑出了门:“好好好,六丑师姐,我听你的还不成吗?” 一声师姐唤得六丑笑开花,她朝闻人七道了声晚安便离去。 闻人七握着手中热热的母萤石,觉得能交到六丑这样的朋友真的是很幸运。 月贯中天,她也不再多想,照着六丑的嘱咐将母萤石放在寒冰床上,果然不过多时,床便恢复了常温。 六丑离开闻人七的卧房,并未回去睡觉,而是绕远去了风流子的休憩之所。 风流子的房中还亮着灯,坐立持书的纤长身影投射到窗棱上,随着烛火摇摇晃晃。 六丑在门外抽搐了一会儿,才抬手敲门。 “进来。”风流子清冷的声音从屋中传来。 六丑推门而入,朝正在阅读典籍的风流子俯首作揖。 “徒儿拜见师父。” “嗯。”风流子并未抬首,依然盯着典籍上密密麻麻的字迹,“东西交给闻人七了?” “是。”六丑简单讲述了自己如何将母萤石交给闻人七的过程,她心有困惑,不由得问出声,“师父,那母萤石到底有何用?为什么一定小七明日比试时带着?” “不止是要她明日比试时带着。”风流子将书随意抛在桌上,捋捋披散在肩头的白发,“你要让她日后时时刻刻都带着,片刻不离。” “师父,据徒儿所知,这母萤石多为制药时才会用到的药石,其本身并未有任何的效用,为何要欺骗小七——”六丑心中担心闻人七,不由得刨根问底。 风流子睨了自己徒儿一眼,冷哼一声:“你才有几年的学识,竟敢在为师面前卖弄?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块母萤石并非普通药石,而是为师千辛万苦获得,如今免费赠予你那朋友,你倒替她担心起来!” 风流子一掌拍在了桌面上,看起来竟有几分怒意:“六丑,是不是平日为师太宠你,竟让你今日如此放肆!” 六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师父息怒,徒儿不敢!” “你不敢?” 风流子极少对着六丑发怒,今日却不知怎么一而再再而三的为难六丑。 “私闯仙器阁,打碎迷生镜,将为师赠予你的礼物丢失,现在又来质疑为师的决定!”风流子走到六丑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匍匐在地的瘦小身影,眼中闪过几分戾气,“六丑,你真是为师的好徒弟!” “对不起……师父……”心知自己有错在先,方才风流子列举的错处哪一条摆出来都能逐她出师门。无论师父怎么处罚都愿意承受,只要不要不要她,六丑轻轻拽住师父拖曳在地的白袍,“师父……是徒儿犯了门规,您要打要骂尽管罚便是,徒儿绝无怨言!” “哼!”风流子却一脚踢开了六丑,“不省心的东西!” 被踢到一旁的六丑再度爬到风流子脚下,重重的磕了几个头。 “也罢。”见六丑如此狼狈,或许是心有不忍,风流子叹口气,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自为师收你为徒,你我二人可谓是日日相伴,你从未离开师父超过半日,为师对你如何,你自然心中有数。如今不过半月之余,你便能因一个外人而对师父心生嫌隙,大概是你我师徒缘分已尽……” “师父!”六丑抬首,双眸圆睁望向风流子,眸中尽是不敢相信,“师父……” “今日起,你便无需陪伴在为师左右了。”风流子闭上眼睛,轻道。 “师父是不要徒儿了吗?”无需陪伴左右……六丑努力消化着风流子这句话的意思,她颤抖着双唇,喃喃问道。 “你我师徒一场,为师不会将你这些错事呈禀掌门,你好自为之。” “不!”面对风流子的绝情,心如刀绞的六丑拼命摇着头,她紧紧拽住风流子的衣袍,眼中的泪花顷刻间流下,“师父,求你,不要丢下六儿,六儿只有师父……不要丢下六儿……” 要被抛弃了,此时的六丑满心只有这个念头,她的理智已全然混乱,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此生绝不能离开师父。 “师父,是六儿错了,六儿不该私闯仙器阁,不该打碎迷生镜,不该丢了师父相赠的礼物,也不该为了闻人七去怀疑师父……”砰砰又是几个重头磕下,六丑的额前已经泛红,她流着泪水,将风流子的衣角死死攥在手里,好似这样风流子便能回心转意,“六儿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师父你原谅六儿好不好……” 风流子垂眸,面无表情的看着脚下哭得满脸泪花的少女,不知在想些什么。 六丑从未想过师父会真的要逐她出师门,此刻已是慌乱无章,只能一遍遍的恳求师父的原谅。 “唉……”过了不知多久,风流子再度叹气,弯腰将六丑扶了起来,又细细帮她擦净了泪水,柔声道,“好了,为师何时说过不要你了?” “师父……”六丑抽泣着鼻子,眸中还有泪光闪动,“师父不是不要六儿再陪伴左右了么?” “哼。”说到这个风流子似乎还想生气,但看到六丑哭的期期艾艾,不由得心软,“为师只有你一个徒儿,日日带在身边,你当真以为师父非血肉之躯,说放下便能放下么?” 六丑困惑的抬起头,那他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风流子摇摇头,叹息道:“正是因为为师时时带着你,才会引起掌门以及其他几位峰主的不满,你可知过渡的宠爱并非益事。” “师父对六儿的好,师父都知道。”六丑想说,这些年她随侍在师父身边,也从未因为师父的宠爱而疏于修行,若当下几个平辈的弟子在一起比试,谁也不会拿她小瞧。只是这话在嘴边转了转,又咽回去。 “此番你离开为师多日,为师也曾担心你会闯祸出事。” 说到闯祸,六丑脸庞微红,不过短短半月,她确实闯了不少祸。 “现下看来,仅半余月,你便交到了肝胆相照的朋友,为师很是欣慰。”风流子揉了揉六丑的发端,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事物,放到六丑手中,“虽说弄丢了师父的礼物,但也是为义气而行,为师并未真的生气。” 六丑打量着手中的事物,正是她丢在仙器阁中未能拿出的陶泥茶杯。 “师父?”六丑有些不解,若非生气,刚才那一波又是为何。 “方才不过是吓你一吓。”仿佛一眼便看穿了六丑的心思,风流子轻哼一声,“打打不得,骂骂不得,又不能真的把你捆起来扭送到掌门身前去,还不许师父吓吓你?” 六丑破涕为笑,退身朝风流子诚诚恳恳的作了一揖。 “师父,徒儿知错了。” “真知道错了,那便回去休息吧。” “那……”六丑还是不肯死心,“师父,母萤石到底有什么用你还没告诉徒儿呢……” 风流子板起脸来,一袖子挥过去,将六丑赶出了门外。 见木门在面前哐当关死,六丑也不再去打扰师父,原本挂在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 白日里中掌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六丑将手移至小腹处,轻揉了两下。 她总觉得,这一别半月,师父的脾气,越来越难以琢磨了。 第三十章 仙器大会 仙器大会是昆仑派十年一度的盛典,持续时间长达一月之久。盛典不设门槛,只要是修仙门派持仙器而来皆可报名,不少小门小派都希望能在仙器大会上获得名次,以来抬高门派在修仙界的地位。但也有一些门派比较个立独行,认为修行需要洁身自好,无欲无求,仙器不过是用以激发自身灵力的辅助工具,不可喧宾夺主越俎代庖,将一身修为都寄托在仙器之上,故而放弃参加。 而肯放弃参加的,往往是已在修仙界拥有绝对实力的存在。所以每次举办,昆仑派也会广发邀请函,邀请各大门派的代表前来观赛。因昆仑派在修仙界难以撼动的地位,不少门派都以能收到仙器大会的邀请函而自豪。不参赛,却可以一观众多仙器比拼,若有中意,还可与原主商讨换器,这般好事基本无人拒绝。 故而仙器大会是一次办的比一次隆重,其影响渐渐不止在修仙界。凡界武林、朝廷、西域番邦乃至各方势力也都会派代表来参加,进而不少想要跻身一流的普通人也会想尽办法混入仙剑大会。 所幸的是昆仑山不是说登便能登上,即便登上,也未必能在延绵千里的昆仑山中找到昆仑派所在,运气足够好找到了昆仑派的大门,看守者的检查,又是一大难关。 所以当云叶萱在观台上看到闻人七的身影时,着实惊了一跳。 “关河关河!”她扯着身旁站的笔直的昆仑弟子,“你快看,那人眼熟不眼熟,是不是我眼花了!” 关河对于云叶萱的称呼很在意,若按辈分,她该称他为师兄。他不是没有纠正过,只是云叶萱从未听过。 朝着云叶萱指着的方向望去,只见对面的观台上正坐着两男两女,四人皆是一身蓝白昆仑高阶弟子服,其中一人他认得,是玉虚尊上的弟子六丑,至于另外三人……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是他们。” “他们也是昆仑派的弟子?”云叶萱惊讶的问道。 “嗯。”传闻玉虚峰主新收了徒弟,看来是真的。 “好嘛……”云叶萱面露不快,抱怨道,“那个玉虚峰主好大来头,当日说什么都不肯收我为徒,说什么此生只收一个徒弟,还不是转身又收了好几个!” “你知足吧。”一把雕有凤尾羽的玄羽剑放在了云叶萱邻桌上,与关河一身相同打扮,长发如墨的女子出现在两人身旁。 “西河师姐。”关河作揖。 “干嘛要我知足?”云叶萱朝着西河大眼瞪小眼,她一向不喜欢这个叫西河的昆仑派弟子,与人说话总是高抬着下巴,似乎高人一等。 云叶萱显然没想过自己,与人交往也从未谦虚谨慎。 “玉虚尊上可不像我师父那般好相与,凡事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端茶轻酌,西河看也未看云叶萱一眼,“以云轩师妹这没大没小,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若拜在了玉虚尊上的门下,可是要脱层皮的。” “你说谁没大没小呢!”云叶萱一掌拍在桌上。 “我刚才可是点名道姓了。”西河轻笑,斜睨着气呼呼的云叶萱,“云轩师妹修行不如别人,怎么,耳朵也聋了?” “西河!”这下云叶萱彻底毛了,上去就要和西河动手,被关河及时拦住。 “你放开我!”云叶萱挣扎,但关河力气颇大,她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不由得气从心头来,一巴掌便糊在了关河脸上,“本小姐你也敢拦,你到底是谁的人?” 西河冷下脸来,她一向听闻师父新收的弟子云轩嚣张跋扈,仗势欺人,也曾向师父反应过,但师父皆随她而去,不管不问。今日看到她竟然连关河也敢动手,不由得动了怒,想要出手教训教训这个不知深浅骄狂无知的新人。 玄羽剑感应到了主人的气息,发出嗡嗡的争鸣。 关河将还在挣扎的云叶萱往身后一带,朝面若寒霜的西河一拜:“师姐,小师妹刚来,对门中规矩还不知甚解,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虽说关河的脾气在昆仑派是出了名的好,但还不至于软到任一个小女子欺辱。又想到先前其他弟子同师父告状时,师父那副不愿去管的态度,西河收了运剑的灵气,冷哼一声,坐直身子不再说话。 “死关河,你快放开我!”云叶萱还在掐着关河的胳膊。 不想平日里任她打骂的男子突然转过身来,严肃的看着她:“今日是仙器大会开始的首日,昆仑派掌门人,修仙界各大门派代表,昆仑派七峰主十二洞主全部在场,你莫再要胡闹!” 云叶萱哪里见过这般的关河,一时被唬住,也不再吱声,嘴巴一噘,朝着不远处望着这边窃窃私语的弟子一瞪眼。 “你们几个!到这边来!本小姐要和你们换位置!” 几个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犹豫,一身寒气的关河已经抱着剑走了过来。 “抱歉。” 说罢往旁边一站,大有雀占鸠巢的意思。 云叶萱不知来历,连西河师姐都不怕看来是惹不起。关河脾气虽好但也是灵虚尊上宠爱的弟子,也惹不起。 几个弟子知趣的让了位,没再和云叶萱争辩。 云叶萱没好气的坐下,又朝着方才六丑几人所在的地方望去,眼珠转了几转,忽然探出半个身子朝着对面大声喊道:“小七姑娘!小七姑娘!看这里!” 仙器大会上虽然人往人来熙熙攘攘,但众人皆是安静行事,云叶萱那一喊何止是惊动了对面,展台上不少眼睛都望了过来。关河来不及阻止,等他想把云叶萱拽回来时,对面已经听到了呼声。 正紧张听六丑嘱咐的闻人七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一抬头,只见遥遥相望的对面展台上有个小小的影子在冲着这边招手。 “刚才好像有人在喊我?”闻人七不太确定。 “嗯,有人喊你。”林英也瞧见了那个还在挥舞手臂的身影。 洛白走到栏杆前,眯着眼睛望了望,回头看着闻人七道:“好像是个姑娘,七七你有相识的人也来参加仙器大会?” 闻人七摇头,她怎么可能会认识有能参加仙器大会资格的人,唯一一个认识的就是身边的六丑。 六丑虽没认出那个还在叫喊的姑娘是谁,倒是一眼看到了正强行要掰回姑娘身子,想把人按倒椅子上的关河,想了想近来派中的传闻,心中不由得有了数。 “应该是云轩小师妹。”六丑道,“旁边那个男子是灵虚尊上的弟子,关河。” 关河?洛白与林英相视一眼,这名字耳熟。 云轩?闻人七脑子里冒出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偷,心中恍然大悟,原来是云叶萱! “你们认识他们?”六丑皱起眉头,看眼前三人的表情,显然是认识关河与云轩。 “是不打不相识。”闻人七简单将那日云叶萱偷钱袋的事情告知了六丑。 六丑挑眉,“我只听说这个新来的云轩小师妹骄纵跋扈,想不到竟然会触犯门规私自下山,惊扰凡世。” 洛白凑上来,好奇的开口:“这个云轩是什么来历,为什么关河那么怕他?”他瞧着那关河穿着打扮也不像是普通弟子。 “只知是朝廷送来的俗家弟子。”六丑了解的也不多,但她对云叶萱并没有好感,因为这个姑娘一开始是奔着她师父来的,只是师父向来不吃恩威并施那套,最后还是灵虚尊上出面解了围,将云叶萱收到了门下。 “他人的事情不必多管。”六丑又朝闻人七嘱咐道,“我刚才与你说的都记住了?” 闻人七点点头,将六丑讲的大赛规则在心中默念数遍。 “你不必紧张,一切有我师父。”对于自己师父总是莫名自信的六丑拉拉闻人七的手,轻声道,“母萤石可带着了?” 闻人七拍拍腰封,朝六丑咧嘴一笑:“六儿放心,我丢了也不会丢了它。” 洛白听不懂二人在谈什么,凑过来插口:“他?是什么?” 闻人七与六丑异口同声:“秘密~” “……” 洛白觉得自己吃醋了,把闻人七往怀中一拉,当即撅着嘴就要往上凑。 被闻人七一掌挡住。 “洛大哥你干嘛!” “这是爱的鼓舞啊七七~~” “……” 林英与六丑相视一眼,拉住一个再拖住一个,将强行秀恩爱的两人分开。 “林英你干什么不要分开我跟七七!” 林英翻个白眼,一掌劈在洛白后脑。 洛白嗷的一声大叫出声,恶狠狠的瞪着林英:“你干嘛打我!是想打昏我对不对?” 林英一脸你猜对了的表情。 洛白直接朝林英扑了过去,有了心铃这个灵气补给器,他还会怕一个凡人? 脱离了洛白魔掌的闻人七长舒一口气,但是被他这么一闹腾,紧张感倒是退去了不少。 “你的比试安排在第三场。”瞧着那边闹成一团的两个汉子,六丑不由得叹口气,幸好她拜托师父单独留了一个展台,不然肯定要被师兄姐弟妹门围观了,“我带你过去。” “好。”闻人七握了握一直拿在手中的匕首,随着六丑下了楼。 仙器大会的比赛场地位于昆仑派最大的太极广场,广场四周用灵术凭空升起了数座高矮不一的展台,呈阶梯式由下往上排开,最高的展台竟直耸入云。离赛场越近的展台人越多,望过去一片乌泱泱,大都是各门各派带来的弟子或者门生,并无坐席。而展台越高,则代表的身份阶层越高,他们居高临下探视整个赛场,非但不会因为距离太远导致看不清楚,反而可通过每块展台前的灵术镜将整个赛场纳入眼中,必要时还可观察某一方仙器细节。 等闻人七与六丑抵达比赛场地左方入口,仙器大会已经开始,赛场上早已是光芒四射,看样子双方仙器正比拼的不可开交。 负责左方入口的昆仑派弟子正是风入松,他瞧见六丑后眼中带笑,快步就迎了上去。 “我听说玉虚尊上要派他新收的弟子上场,正想着要瞧个新鲜,你就来了。”说罢朝跟在六丑后的闻人七望了望,眸中笑意更甚,“这便是传说中的小七师妹?六儿,我是不是第一个瞧见新师妹的?” “当然不——呃……”六丑正想说西河早就见过,猛然想起她不能说起此事便匆匆打住,“呃,那个……小七在上山前已经与关河师弟、云轩师妹见过面了。” 说罢将闻人七拉过来,介绍道:“小七,这是灵虚尊上的首徒风入松师兄。” “小七拜见风师兄。”闻人七举手一拜。 风入松连忙摆手,笑道:“和我就不要这么客气了。” “风师兄是几位峰主门下入门时间最长的弟子,懂得也最多。”六丑继续道,“日后小七肯定要麻烦风师兄照顾。” “六儿师妹可不要取笑我。”风入松倒是谦虚,他朝闻人七郑重道,“学修行,你跟着六儿准是没错。若是诗词歌赋鸟语花香上有困惑,不妨来找我,或许我能为你解疑答惑。” “好。”闻人七点头,谨遵六丑事前嘱咐,要少说话,避免出错,“谢谢风师兄。” “仙器……”风入松朝着闻人七腰间望了望,心下有所了然,“师父说仙器她提前取了交给玉虚尊上,现下应该在小七师妹手上了吧?” 闻人七倒也大方,直接将匕首从腰间拿出,呈在风入松面前。 “便是这个。” 风入松只是好奇,略略打量几眼便要闻人七放好,心中微疑为何在这仙器上察觉不到任何灵气的存在。 但他并未多问,恰在此时第一场比试结束,他朝六丑微微点头便离开,去通知第二场比试的门派选手。 “紧张吗?”送走风入松,六丑问闻人七。 “有点……”她手心都出汗了,说不紧张是假的。 闻人七下意识朝洛白所在的展台望去,她这会儿突然很想洛白。 “你和洛白……”六丑顿了顿,开口道,“可曾想过未来?” “未来?”闻人七重复了一遍。 “不管洛白是否能修复神魄,他都是仙身,自古仙凡恋哪曾有过好的结局。” “想过……”闻人七喃喃回答,“我想过未来,不止一次。” “但是每次想完,都觉得与其忧愁那些遥望而不可知的事情,不如把握现在。” “把握现在?”六丑眉心微蹙。 “对。”闻人七笑笑,她望着那耸入云端的展台,根本不知道洛白在哪个台子上,但她知道,她的河神大人此刻一定在认真的注视着她,可能会比她还紧张,“过去不可改变,未来不可预知,只有当下才能被握在手里,不去珍惜,日后只能徒留悔恨。与其后悔,不如拼上一把,至少无憾一生。” 六丑愣了愣,脑中一片清明,像是想通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抓住。 赛场上突然绽放出一片刺眼的白芒,将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只见一柄红晶长剑直贯长空,剑芒大盛,在台上弟子的念决催动下飞快的旋转着,由一化二,由双变四,以此类推,最后竟用剑影将整个赛场封闭起来,谁也无法察看到剑阵内此刻正发生着什么。 展台上发出一阵阵惊叹。 “好厉害!”闻人七只觉得双眼被白芒刺得睁不开。 “是空灵派的斩日剑。”六丑眯着双眸,她虽看不破剑阵,但依稀能察觉到赛场上的局势,“我曾听西河师姐预判过此次大赛的局势,这斩日剑有望争夺八强。” “这么厉害?”闻人七握了握手中的短匕,不由得咽口唾沫。 “你莫要害怕。”六丑轻笑,“你只要碎了迷生镜便可,此后的比赛,输与赢都无妨。” 闻人七点头,她便是逢场做戏,那面镜子早就被碎过一次了,她没什么可害怕的。 只听得一声凄厉惨叫,重叠数层的剑阵忽然一收,化零为整,重新合为一把晶莹剔透的红色长剑,周身泛着浓浓烈焰,好似要烧尽苍生。 一个穿着白袍的弟子自台上飞下,哇的一声鲜血由口中喷出,手中还紧紧抓着一串铃铛。 “比赛结束,空灵派胜!” 台上已宣布结果,一袭黑衣头戴遮帽的空灵派弟子念决收回斩日剑,朝着四方的观众微微一鞠躬,而后款步下台。 该她了,闻人七深吸一口气,朝着正鼓舞看着自己的六丑点点头,随着来喊自己上场的风入松离开。 “小七。” 在登上赛场台子之前,风入松突然唤了闻人七一声。 回首,只见那个面若白玉的男子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手背。 闻人七一愣,不解风入松是何意。 风入松却转身离去,背影消失在了闻人七的目光中。 心下也管不了那么多,闻人七反复吸气吐气平复心情,抛开杂念,登上了赛场。 第三十一章 迷生镜 迷生镜。 迷者,生者,皆如镜中水月,一切虚空,可观而不可近。 在执令者一声令下,宣布比赛开始的瞬间,闻人七便发现自己再度陷入了幻境之中。 漆白墙琉璃瓦,树海浪声滔滔。 闻人七发现自己漂浮在一处别院的上空。 “啊啊啊!” 院中忽然传来女子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有门被推开,几个穿着繁复的女子鱼贯而出,手中或端着铜盆或托着毛巾。不远处,又有十几个男女匆匆赶来,提着木桶,端着铜盆,托着白巾,莫不是一脸紧张,脚下生风。 闻人七缓缓落下,那门再度紧闭,不时传来女子的惨叫声。 这院子不大,却植满了花花草草,时值盛夏,大多花草正盛意正浓,大朵大朵的艳丽花朵在风中招展摇曳身姿,引了不少香蝶蜂虫。 “啊——啊啊——翰哥救我——救我!!” 这凄惨的叫声,仿佛痛得生不如死,闻人七虽未曾婚配,但却见过村中妇人生子的情景,一眼便猜出这房中该是谁家夫人正难产。那在院中穿穿梭梭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定然是这宅子主人家的奴仆了。 忽而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自院外传来,闻人七转身望去,只见院门被大力推开,几个身穿盔甲的男子出现在院中。 为首的男子身着白色盔甲,腰配玄色长剑,他将头盔一摘,露出端端正正眉心紧蹙的一张脸。 “爹?”闻人七略微惊讶,这人不正是年轻版的闻人翰? 正恰此分,房中再度传来女子的喊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 闻人翰目露担心之色,正要闯入房中一探究竟,被身后的将领拉住。 “将军不可!”那将领面色黝黑,“妇人产子最忌男子闯入——” 闻言闻人翰略作犹豫,房中又传来一声凄声惨叫。 闻人翰脸色一青,大力甩开手下,不顾众人的阻拦就要闯进去。 这时门里忽然传来一道冷冷的女声。 “闻人翰,你若不想让她死于非命,最好在门外呆着。” 听到那道女声,闻人翰整个人都呆住了。 “红……衣?”他猛然跑上去开始砸门,“红衣,你为什么也在?你为何在里面?你出来!出来见我!” “我若出去,你夫人与孩子的命谁保?”那女声又冷冷的飘出,“老老实实呆在门外!莫要冲动,否则一尸两命可不要怪我医术不精!” 那女声似乎说到做到,闻人翰不再砸门,缓缓退开两步。 闻人七细细打量着自己的父亲,此时的父亲看起来方有三十出头的年纪,一双厉眸此刻充满了担心与害怕,不知是在担心房中生产的妇人,还是害怕方才那女声生出什么事端。他握着剑的手捏得嘎嘎作响,似乎满腔的怒气无处发泄,忽然看到了满园的花花草草,当即抽剑而出冲着无辜的花草就是一阵乱砍。 随着闻人翰一起来的几位将领想劝又不敢劝,只能站在原地干着急。 闻人翰一番发泄后,似乎有所纾解,他瞪着盛放满园的五彩花朵,眉头皱成一个疙瘩,大声喝道:“来人!来人!” 身后的将领赶忙凑上来:“末将在,将军请吩咐。” “不是喊你!”闻人翰心中怒气未消,正巧这时又一批送热水与毛巾的奴仆快步走入院中,瞧见闻人翰纷纷站住行礼。 “快去快去!”一瞧他们拿着的东西都是产房中所需的,闻人翰随意摆摆手,几人垂着头就要进产房,落在最后的一个仆人衣领忽然被抓住。 “老爷……”仆人垂着头,似是十分紧张。 闻人翰皱着眉瞧着他:“看你眼生,新来的?” “回老爷的话,夫人房中的仆人刚刚换了一批。” “换?为何?” “这……”那仆人结结巴巴,“小人也不知道为何,小人也是刚来……” “管家呢?”闻人翰冷哼一声,“夫人生产,怎不见管家在?” “管家……管家被衙门抓走了……”仆人咽口唾沫,头垂得更低了。 “为何?”闻人翰十分惊讶,怎么他去了一趟战场,回来这府里还变天了不成。 那仆人不敢再说,扑腾一声跪在地上。 “老爷还是自己问夫人吧,小人不知道啊!” 闻人翰的眉头又凝成了一个疙瘩。 就在此时,房中忽然传来一声婴儿尖亮的啼哭。 闻人翰还未作出什么反应,房门紧接着被打开,产娘怀抱着一个碎花被褥走了出来。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是位小姐!” 头作人父的闻人翰终于松开了一直紧皱的眉心,他想要立即从产娘手中接过孩子,又收回将双手在身上笨重的擦了几把,这才将还在啼哭的婴孩接过来。 闻人七也好奇的凑了过去。 只见被褥中,一个不及成人手掌大小,皱皱巴巴红不溜球的婴儿哭得正欢。 好丑啊,闻人七心里想。 闻人翰却满面笑容,原本严肃吓人的一张脸此刻笑得如同院中盛开的百花。 几位将领见状也迎过来,纷纷抱拳恭贺。 “恭喜将军!” “贺喜将军!” 道喜声中,房门再次被打开。 此次走出来的,是一个一身红衣,脸遮红纱,长发披肩的女子。 闻人七细细打量那女子,只见她身材高挑,额间悬着一粒梅色星钻,纱衣飘逸露出两抹香肩,手腕脚踝皆悬着星钻银铃,一行一动,叮咚作响。 该是个绝色女子,只是面带红纱,露出一双湛蓝的眸子。 外域人?闻人七心思。 原本满脸的喜色闻人翰瞧见那红衣女子,面色一僵,将怀中的婴儿送到产娘怀中。只是不待他开口,那红衣女子一掌甩到了闻人翰脸上。 “啪”的一声,登时吓坏了满院的人。产娘赶忙哄着正啼声大哭的婴儿回了产房,几个将领你看我我看你,想要动手又被闻人翰拦住。 “闻人将军!”红衣女子冷声喝道,“你既然娶了她,便应一生一世真心相对,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妇人扔在这埋伏杀机之地,可不像是你闻人翰的作风!何况,她还怀着你的孩子!” “我闻人翰,从来不曾负过菁菁。”闻人翰一脸铁色,他指着这处别院,“这里也是我的府邸,怎么就成了杀机四起的地方了?” “哼。”红衣女子冷笑一声,“若非是我暗中相助,你真以为,你家夫人能安全产子?” “红衣,我家夫人能不能安全产子,关你何事?”闻人翰面相虽然凶悍,但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中却隐隐带着几分怀念。 闻人七在这位叫作红衣的女子与父亲之间来回打量,总觉得父亲与红衣之间的关系不简单。联合之前在虚空之地看到的幻象,她心中有几分猜疑,难不成这个红衣就是父亲的初恋情人?因为被拒所以才娶了自己的母亲?今天应该就是她出生的日子,产房里躺着的,是自己的母亲! 想到这里,顾不得父亲与红衣之间的恩怨,闻人七抬脚就要往产房中走去,她要去看她的母亲! “七月,旺夏,万物蓬勃之季。”红衣的声音悠然响起,“便叫那孩子小七吧。” 闻人七一愣,她的名字是这个叫红衣的女子起的?她转身,只见红衣已经甩袖飘然远去,像是一朵红云,倏忽间消失在天际。 “我的孩子,还用不到你来取名!” 闻人翰似在咬牙,他紧紧握着剑柄,迈开步子进了产房。 闻人七却怔愣在了原地,并未躲开,也未跟上。她任由将士们穿透自己的身体,看着父亲坚挺的背影走向床边,俯身与躺在床榻上的人低声说着什么,母亲伸出手攀上父亲冰冷的甲胄,露出一截纤细苍白的小臂。 因着对母亲的思念,闻人七又上前了几步,却始终未敢走上前去。 她突然有点怕,怕看到床榻之上,是怎样一张憔悴虚弱的脸。她怕自己,会因为母亲的不幸再度恨上父亲。 闻人翰将妻子略带冰凉的手捧住,半跪在床榻之下:“菁菁,苦了你了。” “翰哥,我不苦。”菁菁声音柔弱无力,却带着几分欢欣,“我本以为这次的坎儿过不去了,还好你派来了红衣姑娘,你看,母女平安,上天还是眷顾我的。” “红衣她……”闻人翰似乎想说什么,又住了口,他点点头,“你们都平安,最好。” “翰哥,你想给咱们的女儿取什么名字?” “……”闻人翰顿了顿,他轻叹口气,“菁菁,你说叫什么便是什么。” “我一介妇人,大字不识一个,还是翰哥你来取吧。”菁菁说着就要起身,被闻人翰慌慌张张的扶起,她朝着产娘伸出手,想要看看孩子。 产娘将方哄睡的婴儿送到夫人怀中,菁菁盯着那张皱巴巴的小脸,满面欣喜。 “就叫……小七吧。”闻人翰突然开口。 闻人七发现,怀抱婴儿的母亲面色突然一僵,但随即又恢复过来。她抱着刚出生的女儿靠在自己丈夫怀中,像极了一个生活美满幸福的妇人,轻轻点头。 “好,翰哥说叫小七,就叫小七。” 说罢,逗弄着熟睡的婴孩,瞧见她砸吧砸吧嘴,好似做梦般忽然蹬了蹬四肢,眼中不由得溢满笑意。 “翰哥,小七在做梦呢!” “夫人说笑了,这么小的娃娃怎么会做梦?”产娘打趣,她从夫人怀中接过婴孩,“八成是小姐在长个子呢。” “才刚出生就能长个子?”菁菁眼中充满了好奇。 “可不是,这小孩长得可快了,一眨眼就成大姑娘喽。” “噗,哪能这么快?翰哥在这儿,你可不能唬我!”菁菁笑骂,她依偎在自己夫君怀中,眼中尽是遮不住的幸福。 “老奴怎么敢欺骗夫人?”那产娘也是个会说话的,“小姐赶紧长大,夫人才能给老爷再生个胖小子啊!” 菁菁脸色一红,钻进闻人翰怀中不再说话。 “好了好了,你们夫人面皮薄,莫要再打趣她了。”闻人翰朝着一屋子的奴仆挥挥手,“都下去吧,让菁菁好好休息一会儿。” 菁菁抬首,面带哀色,“翰哥,你也要走?” “我不走。”闻人翰将夫人轻轻放回床榻之上,帮她掩掩被角,“战事已平,只是我还未去面见圣上……” “翰哥……”菁菁慌慌张张的握住闻人翰的手,似乎不想让他离开,开口却是另一番话语,“那你快去,快回……” “嗯。” 闻人翰点点头,转身离去。 随着吱嘎一声关门,方才还挤满了人的屋子,瞬间空了下来。 闻人七站在屋子中央,她的母亲就躺在几步开外的床榻之上,可她却没有勇气走出一步。 因为她听见了母亲的轻泣。 那个叫作菁菁,刚刚生下一名女婴的妇人,此刻正俯在床榻之上,咬着枕巾哭泣。 大概是怕守在门外的仆人听到,她哭的格外轻,苍白纤细的手指紧攥着被巾,好似要将全身的痛苦都释放出来。 好难受…… 闻人七捂住胸口,心涩涩的,好像被母亲的泪水浇灌,苦得痛彻心扉。 “娘……” 终于还是没忍住,她轻唤出口。 那埋头在双臂间哭泣的妇人像是听到了呼唤一般,猛然抬起身子。 “谁?” 床纱不知何时降落,遮挡住了闻人七的视线,她只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床上挣扎而起。 难道母亲能听到自己的声音?闻人七一愣,走上前几步,再度唤道:“娘?” 一只手颤抖的撩起床纱,闻人七屏住呼吸。 腰侧的黑色匕首忽然开始嗡嗡作响。 闻人七下意识将匕首摘下,只见那匕首在手中挣动不已,像是要摆脱什么束缚一般要脱鞘而出。 “是谁?” 床纱掀开瞬间,匕首猛然挣脱开了闻人七的手飞至高空,短匕出鞘,白芒四射,刺人双眸。 闻人七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耳畔瓮声大作,等她再度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依然站在昆仑派仙器大会的赛场之上。 刚从幻象中出来的闻人七有刹那间的失神,她下意识去摸腰侧,却发现短匕不知何时不见了! 再看对面,只见一个青衫男子正死死盯着赛场上空。 闻人七也望了过去,这才发现,那面在虚无空间碎在自己手下的迷生镜正漂浮在半空中,周身绽放着七彩的光芒。而在迷生镜的镜面之上,一把通体乌黑的利刃正飞速旋转着,浑身黑气笼罩,不时发出嗡嗡的争鸣声。 这是两把仙器在角力! 第三十二章 胜出 洛白与林英所在的展台位居高塔之上,并不能直接观看到赛场上的赛况。二人皆紧紧盯着那面可转播赛况的灵术镜,尤其是洛白,在闻人七一上场便明显陷入幻境一副木讷模样之后,恨不得跳下去自己去把那面镜子捏碎。 幸好有林英在,他扯着河神大人的衣领威胁:“莫要我一掌击昏你。” “击昏我?”洛白跳脚,“你以为我现在还是之前那个任你欺负无法还手的弱鸡吗?” 林英以看弱鸡的眼神瞅了洛白一眼,不再搭理他。 心知肚明此时他家七七最重要,洛白冷哼一声,挤开林英,自己霸占了正面灵术镜。 “七七怎么还没有从幻境走出来?” “快了。” “你怎么知道?”对于林英的心有成竹,洛白十分困惑。 “你看那把匕首。”林英指着镜中双眸紧闭的闻人七。 洛白望过去,这才发现挂在闻人七腰侧的黑色短匕周身的黑气越来越浓。 皱起眉头,尽管已经失去作为神仙时的记忆,但有一点洛白还是明白,便是仙气灵气多以白芒或虹色示人,黑烟多为不祥之兆,只有冥界之物或煞气才会呈现此等乌色。 那把匕首,不是吉物。 果不其然,在迷生镜光芒越盛之时,闻人七的匕首忽然争得一声脱鞘飞至半空,通体的乌色光芒四射,似一团浓雾瞬间吞噬了迷生镜的白芒,两柄仙器正式开始了对抗! 此时,闻人七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七七醒了!”洛白大喜。 林英未答应,面上的凝重之色褪去几分。 居于展台最顶端之处,是一块悬浮在半空中的巨石。那巨石立有一石碑,上书观仙台,周身白云围绕,假山流水,白莲游鱼,鹤鸣垂松,松下置着几张石椅石桌,桌上摆有佳肴仙果,好似一处仙境。 几个身着深蓝长袍身背长剑的仙人正站在观仙台边上,往下俯视着仙器大会的赛场。 “那个可是风流子师弟新收的徒儿?”说话的是个红脸汉子,他腰间挂着一个牛角葫芦,不时摘下拔掉塞子大喝一气。 “根骨一般。”一旁手持折扇的男子轻声道,似乎看她不起。 “那通体乌黑的是个什么鬼东西?”蹲在巨石边儿上的年轻男子又朝下探了探身子,也不怕脚滑掉下去。 “哼,这仙器大会越来越名存实亡了。”一位长发披肩,身材高挑的仙人冷哼,“风流子师弟,你从哪里挑来的小徒弟?资质低下不说,这宝器也不知是从何处淘来的,一身煞气。” 两度被点名道姓,一直负手不言的风流子只目不转睛的盯着赛场,一句不言。 突然一个娇嫩的声音插进来:“你们几个莫不要看风流子师弟收了好徒儿就眼红,我瞧着这个小姑娘就好得很。” “小师妹,你若说我眼红六丑,我定然没话说。”那长发披肩的仙人不屑道,“只是赛场上的这个,我可收不起,还是留给风流子师弟好好调教吧。” “当初风流子师弟收六丑为徒时,也不曾见你们多看好啊?”那娇嫩的声音又起,一个孩童模样却与风流子一般满头华发的小姑娘蹦蹦跳跳的来到唯一一位身着紫袍的仙人身旁,“花犯师姐,你说呢?” 她这一问,除风流子外,几人的目光都望向了紫袍人。 却见那一身金丝镶边紫袍发束鎏金玉冠的女子嘴角弯起一抹笑意,她垂着双眸,柔声道:“风流子虽为师弟,却是你我几人中道行修为最深的修仙人,他收的弟子,花犯不敢妄加评判。” “你们瞧瞧花犯师姐!多谦虚!”那小姑娘指着其余几个面露尴尬之色的男子,“修仙一事本就看机缘,再好的根骨质资,若无高人指点,也枉然。那个小姑娘身上若无亮点之处,依着风流子师弟的脾性,怎么可能会收到门下?” “难不成就不兴他风流子看错一回?”红脸汉子嚷嚷道。 “你以为大家都跟你似的,清虚尊上?”小姑娘翻个大大白眼。 被唤作清虚尊上的红脸汉子双目一瞪,似乎就要生气,被蹲在一旁的年轻男子跳起扯住。 “瑞鹤师兄瑞鹤师兄,看比赛看比赛。”那年轻男子一副老好人的模样。 瑞鹤甩开年轻男子的手,比赛也不看了,拿起酒葫芦咕咚咕咚喝了一派,转身坐到了石凳上,本就紫绛色的脸涨得更加红了。 年轻男子叹口气,跳到风流子身旁:“师弟,不是我说,你要是有什么绝招就别藏着掖着,大家都是师兄弟,提前爆料一下不过分吧?” 风流子瞥了那年轻男子一眼:“天影,你何时也这般好奇心过剩了?” “这哪里是好奇心。”冲虚峰主天影嘀嘀咕咕,他又细细看了下赛场上正御动仙器对拼的两名弟子,“是真的看不出你新收的那个弟子到底有什么好,我修为没你高,甘拜下风成不成?” 风流子轻笑,一脸的莫测高深。 天影见实在是探不出什么,只好耸耸肩,也去了石凳上坐着,陪清虚峰主瑞鹤喝酒。 原本因着闻人七是风流子新收的弟子想看个新鲜的几人你瞅瞅我,我瞧瞧你,大家既然都看不出个所以然,风流子也不肯说,此次与闻人七对阵的又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自然都没了意思,先先后后的都去找了石凳坐着。 唯独留了风流子与花犯二人。 “师弟。”花犯轻声开口,“我虽眼盲,但心不盲,那闻人七资质确实很差,你到底打的是何主意?” “师姐,我若说,”对花犯不想有所隐瞒,风流子低声回道,“我从未想过要争个名次,你信吗?” 花犯一愣,嘴角笑意渐浓。 她这个小师弟的脾性,果然是什么人也捉摸不透的。 —————————————— 闻人七望着正与迷生镜争锋相对的匕首,不由得有些心焦。 虽然风流子说她是这匕首的主人,但如何催动这把匕首,她却根本不知。昨夜六丑送来的那些书,对她而言几乎就是天书,看与不看没什么两样。 再瞧对面的青衫弟子,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双手时不时划出什么姿势,好像在操控迷生镜。 她要不要也学着划一划?不然就这么傻站着,万一被人看出匕首根本不是她在操纵怎么办? 心思则行,闻人七撸了撸袖子,学着对手也开始在半空中划拉起来。 她这一动,了不得,本就看不出什么闻人七有什么本事,但又架不住她来历太高总认为是自身修为太低的众位看客都屏住了呼吸,一个个伸长脖子瞪大眼睛想看看这小姑娘要使什么招数。 本因着抽到对手是昆仑派第一修仙人风流子的弟子而万分紧张的天凤宗弟子,瞧见闻人七动了,顿时更加慌张起来。平日操纵十分流畅的迷生镜,今日不知为何施展灵术十分吃力,从未想过宝镜早已碎裂,天凤宗弟子自然认为是那把麒麟座守匕太凶,导致宝镜被压,闻人七这么一划拉,顿时压力爆增。 豆大的汗珠,从天凤宗弟子额前滴下。 从幻境中走出的闻人七则相反,她有一茬没一茬的跳着大神,表情丰富手舞足蹈,看起来十分轻松。 “六儿,小七师妹这是……”一直站在台下观战的风入松微微眯起眼睛,“什么招数?” “呃……”六丑捂住脸,她要看不下去了。 “是玉虚尊上新研发出来的招式吗?”并未有所怀疑的风入松一脸认真。 “呃,大概是吧……”六丑点头,师父对不住了…… “那我要好好学习一下。”风入松看得更加入神了。 六丑讪笑,风师兄,也对不住了…… 虽说闻人七煞有其事的手舞足蹈,好像在给仙器施加什么功法,但对于漂浮于半空中的匕首来讲其实并没有半点左右,这一点,对阵的天凤宗弟子很快也发现了。 他的压力并没有因着闻人七的跳动而有所增加……难道是,这段法术需要长时间施法?不行,他必须在对方施法完成前将那把浑身煞气的匕首压制下去!但是,迷生镜似乎已经发挥到了极致,他的灵力也支撑不了多久,就算对方不出大招,秏他也秏不过对方!除非,操控仙器的人被弹出赛场…… 天凤宗弟子眯起眼睛,他死死盯着已经开始转圈跳舞的闻人七,原本结法操控仙器的双手忽然收回胸前,迅速结印化出攻击符,朝着毫无防备的闻人七甩去! 糟了!密切关注着赛场形式的六丑暗叫不好。 风入松眉心一皱,这天凤宗弟子果然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堂而皇之地在仙器大会上作弊!作为维持秩序的昆仑弟子,他正要飞上台去抵挡住天凤宗的一击,直接宣布昆仑派获胜,迈出的脚却在刹那间被锁住。 风入松挣扎一番确信自己双脚动弹不得,其他几名秩序维持弟子好似也被困在了原地,紧接着有人传声入耳。 “莫慌,且看闻人七如何应对。” 这声音……是月慢。 昆仑派七位峰主中心胸最为狭隘的金虚尊上月慢,看来,有人想要闻人七出丑,拂了风流子的面子。 观仙台上,长发披肩的月慢走到风流子身侧。 “师弟,你那小徒弟好像有危险啊。” 风流子冷笑,睨了月慢一眼,转身离开。 好似对接下来的比赛信心十足,不屑再看下去。 月慢咬牙切齿,他最看不惯的就是风流子那付目中无人的态度! 再说对危险的降临毫无察觉的闻人七,就在那道攻击符即将击中她之时,忽然一阵强大的灵力从赛场之上迸发而出! 周围看台上的人们皆被那股灵力震得双耳聩聋,纷纷捂住耳朵蹲下身子躲避灵力的攻击。 修为高深的修仙人虽不受那阵强势灵力的影响,但皆大吃一惊,死死盯着灵术镜想一窥那灵力到底从何而来。 就连观仙台上的几位昆仑派峰主都被惊动,瞬移至赛场上空想要将那番灵力压制下去。 “风师兄,赛场四周不是有防护罩吗?”六丑亦被那灵力震得头疼欲裂,她拼命大喊,“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大的影响?” “我也不知道,六儿师妹。”风入松站在台下,那股巨大的灵力压强好似对他不起丝毫作用,他仰首望着浮现在高空正在结印企图压制灵力的几道身影,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诡异笑容,“不过,天凤宗这次,输定了。” 六丑不解,顺着风入松的目光望去,只见一道巨大的结印在高空中迅速织成,泛着金光直压赛场! 这是在仙器失控时才会用到的结印,一般只有在仙器大会四强赛或决赛时才会用到,没想到初赛第三场,竟然就出动了昆仑派几位峰主结印。 在结印的压制之下,那股强大的灵力压强迅速溃散,大家这才看清那赛场上的情形。 麒麟座守匕依然在与迷生镜对峙着,只是迷生镜的白芒显然已被匕首的黑气吞噬得差不多了。 而闻人七此刻正迷茫的站在原地,身体包裹在一个巨大的蓝色光球之中,那光球并非由普通蓝色镜面光芒组成,而是一把把蓝色的小剑首尾相连形成矩阵,将她团团包裹,不时变动方向,可攻可守。 是河神大人……闻人七一眼便认出了那些蓝色小剑,她记起来了,在对付蛇妖的时候河神大人就曾经在她身上施过这种法术! 闻人七垂首,她的手背正隐隐作痛,有一道剑形图标正闪着微弱的蓝色光芒。 错不了,这是河神大人在她手上留下来的三道剑芒,说是危急时刻可以救她一命。 这么久了,她都快忘记了,河神大人还曾在她身上留下过标记。 那道攻击符在接近闻人七的瞬间就被剑阵反弹了回去,正击中了天凤宗弟子,此时那名弟子正口吐黑血,半跪在地,再也无力操控迷生镜,只能任凭麒麟座守匕的黑气将宝镜一点点吞噬。 看台上的天凤宗宗主按捺不住了,正要让弟子去通知裁判他们放弃比赛,只听赛场上发出一道碎裂之声。 只见已被黑气包围的迷生镜承受不住匕首的攻击,镜心显出一道裂痕。 “我们放弃!放弃比赛!”天凤宗宗主不顾比赛规则,大喊着从看台上一跃而下。 被台下的风入松拦了个正着。 “宗主,赛场只需报名弟子入场,请您——” “我们认输!你们赢了!我们认输认输!”天凤宗宗主那还顾得了这些,再晚一步,就不是输赢的问题了,怕是迷生镜都保不住! “好吧。”将天凤宗宗主栏得严严实实不肯退让一步的风入松喊来一旁的弟子,“去通知裁判,天凤宗放弃比赛。” “是。” 只是那弟子刚刚离去,看台上发出一片哗然。 黑气尽褪的麒麟座守匕穿透了由剑芒组成的防护罩,重新回到了闻人七手中。 而那面还漂浮在半空中,已经现出好几道裂纹的迷生镜因为没了天凤宗弟子的操控,自空中径直落下,啪嗒一声,掉在了赛场坚硬的地面上。 瞬间,四分五裂。 闻人七舒口气,转身朝台下望去,只见六丑正笑盈盈朝自己举着大拇指。 看来是成功了,放下心的闻人七走下赛场。 另一边,几个天凤宗的弟子也跳上了台子,将昏迷过去的参赛弟子带回台下。 “小七师妹,恭喜你。”风入松迎上来,“果然是名师出高徒,玉虚尊上的徒儿,当真令人刮目相看。” 闻人七笑着感谢,不知为何,这个总是挂着一脸笑意的风入松给她的感觉并不好,她总觉得那笑意后面隐藏着什么。 幸好六丑也走了过来,她开心的与闻人七拥抱:“小七,我们赢了!” “是啊,我们赢了!” 闻人七重复着,这下她们二人私闯虚无之地打碎宝镜的事情总算是揭过去,不用天天挂在心上了。 第四场比赛很快开始,负责入场秩序的风入松很快离开,两个女孩手牵着手回到了看台上。 早就等待得没有耐性了的洛白,一瞧见闻人七出现,直接飞扑过去将人拥进怀中。 “七七,你太棒了!”他将人搂得紧紧的,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是被刚才那阵铺天盖地的黑芒吓到,担心的要死,“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做到!” 闻人七被洛白搂的有点喘不过气,费了好大劲儿才将人推开。 “你别过来!”见洛白还有再扑的架势,闻人七连忙倒退几步,“我知道你很兴奋,我也很兴奋,你先冷静下!” 洛白委屈的看着闻人七:“七七,你不爱我了吗?” “……”闻人七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出的这个结论。 “你都不要我抱了……”洛白抽泣几下,转身往林英身上一靠,“林英,我家七七不要我了……” 林英高举双手以示清白。 无奈叹口气,闻人七走过去,将一副委屈不到不行模样的洛白的头往自己肩膀上一掰。 “别没事就骚扰林英大哥,小心他揍你。” “他揍不过我的。”洛白开心了,丝毫不顾形象的作出小鸟依人状,“七七,你真棒!” “……” 在一旁看不下去的六丑咳嗽一声:“你们还要看下面的比赛吗?” “不看。”洛白抢道,“我只对我家七七感兴趣。” 林英也摇摇头,至于闻人七,方才在赛场上紧张到脱力,这会儿也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那我们回玉虚峰吧。”六丑对接下来的比赛也没什么兴趣,她叮嘱闻人七,“师父吩咐,若无事最好不要在外面逛,小七这一赢,估计会有不少人打她的主意。” 尤其是方才那波惊动了七位峰主的灵压,想必不少人都会认为小七将成为此次仙器大会的黑马。 对于六丑的安排,三人都无异议,随着六丑结印发动灵阵,眨眼之间便从赛场看台来到了玉虚峰的客房前。 “小七,你好好休息。”六丑见闻人七脸露疲惫之色,安慰道,“我会去问师父复赛怎么办,不过我想,他大概会让你在复赛落败,毕竟,我们的目的不是仙器大会。” 闻人七点点头,转身就要回房。 腰间有双大手紧紧拉着,她扭头,只见洛白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七七,我陪你睡好不好。”洛白对天发誓,“我保证,只在一旁看着你睡。” “……” 闻人七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就这么被身后一双大手拖着,进了房门。 等闻人七与洛白二人进了屋,一直无话的林英这才开口。 “你师父……我是说玉虚尊上,早就预料到小七会赢?” 六丑点点头,她师父对于闻人七会赢得这一场比赛抱有十分的信心。 “为什么?”林英对于要闻人七亲自参加仙器大会一事很困惑,尽管风流子一再强调这是最好的办法。 “我也不知道。”六丑道,“不过他既然说了,即使小七没有赢得这场比赛的本事,师父也会让她赢的。” “你对你师父就这么信任?”林英又问,“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但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人心隔肚皮。” 六丑盯着林英,这个看似冷漠对什么都不管不顾的男人,在闻人七的问题上曾多次质疑,现在又来怀疑她的师父,不知道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你有没有完全信任过一个人?”六丑问。 林英一愣,眼睛渐渐晦暗起来,不知想起了什么。 “你有没有过可以将生死都愿意托付给他的人?”六丑继续问。 林英没有回答。 六丑笑笑,她背过身去,望着一片开阔的远方。 “我可以把我的一切都交给师父。” “哪怕,他指着前面的悬崖说,跳下去。” “我也会毫不犹豫的迈开脚。” “为什么?”林英反问,“你不怕他欺骗你吗?” “怕。”六丑闭上眼睛,所以她宁愿永远都生存在谎言里。 林英似乎还想再问,六丑摆摆手,打断他的话。 “我要去见师父了。林英,你可以怀疑任何人,但不要再质疑我师父了。” “他一个修仙人,阴差阳错与你们相遇,你们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去企图吗?” 六丑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林英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但直到六丑走远,林英依然抱臂站在原地。 不是他疑心太重,而是多年混迹江湖,他已经不敢去相信,这世上会有免费的午餐。 任何事情都会付出代价,不管是为了复仇而抛弃爱人的他,还是一心想要帮助洛白恢复神魄的闻人七。 那么总是一副慷慨解囊要帮助他们的风流子,到底有什么企图? 第三十三章 冥河 冥河。 阴风凄冽,万鬼嚎哭。 从人界度化而来的阴魂,正排着长长的队伍依次登上渡船,度过冥河,抵达真正的冥界。 在踏上渡船之前,它们还保持着生而为人时的模样,或胖或瘦,或高或矮,或富或穷,它们还会遗留着生前的几分脾性,或卑微或自大,闹事哀嚎者十之七八。维护秩序的冥使手中持着一把白骨鞭,它们双目通红凶神恶煞,发现不听话者就会催动长鞭将其赶回队伍,那长鞭黑烟围绕,只对阴魂灵体起作用,鞭策到身痛至百骸,到最后所有阴魂都会乖乖登上渡船。 渡船无人驾驶,阴魂满后便会自动弑离岸边。 谁也看不到冥河对岸是什么风景,冥河上一片烟雾朦胧,只能偶尔看到不时有白骨从河中飘过。 “真无情。”端坐在冥河上空,隐身在蒸腾黑气中的闻仲叹道。 一旁,头戴黑石冠身穿乌色长袍的男人瞥了闻仲一眼,冷声哼道:“普化天尊若是心怀不忍,不如去万鬼窟走一趟。” “去哪儿干嘛?”虽然没去过,但一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闻仲摇头,“我不去。” “万鬼窟都是身陷万重罪孽无法超脱自然的阴魂。”男人面无表情,“你可以去超度他们。” “超度是和尚的活儿。”他才不要接这种鬼差事,闻仲摆手,“再说我都退休这么多年了,轮谁也轮不上我。”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插手灵龙一事?” 与鹤发童颜的闻仲不同,乌袍男子发束高冠,穿着一丝不苟,五官严厉而庄肃。只是一双眼睛始终闭着,给人感觉十分冷酷,难以靠近。 “你以为我很想管闲事吗?”闻仲翻个白眼,“明明是你家小仙找到我哪儿去的!” “不离?”男子一顿,“他已失踪多日,原来是在你那儿。” “哼,还不是你整天冰着一张脸,吓得人家不敢回来。”闻仲不怕死的用手戳着男子的唇角,“我说你就不能笑上一笑?你这样很容易面瘫的。” 已经面瘫数千年的男人没有阻止闻仲的动手动脚,他继续道:“不过,你既然肯插手此事,我也方便不少。” “哎哎哎,我是插手了没错。”闻仲连忙往外推,“但主力还是你啊,我就负责给你传递传递消息。” “谢谢。”男人微微垂首。 对于一本正经道谢的同僚,饶是厚脸皮的闻仲向来也没什么对策。 “我刚得到的消息,小灵龙神魄已毁,照着日子计算,早该魂飞魄散。”闻仲扯回话题,“他在人界交了几个朋友,现下正在昆仑山上求助,估计是得了什么延续灵气的法子。不过想要修复神魄,还得回神界。” “嗯。”男人点头。 “你嗯个什么劲儿啊!”闻仲一脸恨铁不成钢,“我就两个兵,还都是不许插手凡界事的门神,你还不快点派人把小灵龙给抓回来。凡界的法子再多,也赶不上神界啊。” 男人不语。 闻仲挑眉:“你该不会真想让小灵龙在凡界魂飞魄散吧?他可是千年来少成的灵龙,据我所知,天界还指望它回归神位去收拾近来一直蠢蠢欲动的龙族……” 男人叹气:“灵龙天劫已应,此时带它回来,并非上上之策。” 听到这里,闻仲脸色微僵:“小灵龙的天劫到底是什么?我看你提起此事就唉声叹气。” “自然是与冥界有关。”男人闭着双眸并未睁开,他再次望向冥河方向,好似这样就能将冥河此时发生的一切都纳入眼中。 踏上渡船上的阴魂会在冥河上被消除前生记忆,化为真正的灵魄,而后回归自然,重进六道。冥界并非关押灵魄之地,只是阴魂再世为生灵的一个中转站。 会扣留在冥界的,都是些凶神恶煞身负千万罪孽的阴魂,冥河洗不净他们的冤孽,又不能放他们重回六道,便关押在万鬼窟。日夜以冥火烤之,冥河洗之,受尽万般折磨来洁净魂灵,最终化作灵魄再度踏入六道。 见男人不愿意多说,闻仲也懒得多问。 “你坐镇这冥界年数也不少了。”闻仲劝道,“神界的老家伙隐退的隐退,涅槃的涅槃,走得也七七八八,要我说,你不如也早日把位置让出来,交给下一代,让他们折腾去,何苦日日呆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受苦受累还不讨好。” “再说神界的新主,早就对咱们这帮老家伙有意见了,我看你屁股下的这把椅子也坐不了多久。” 男人摇摇头,似乎对闻仲的说法不以为然,他垂着眸低声叹道:“灵龙此劫一过,我自会给新主一个交代。” 闻仲皱起眉头,照眼前同僚的说法,那小灵龙的天劫似乎不是普普通通的一道天雷就能解决的。又和冥界挂钩……难不成神界刚经过一阵浩荡,冥界也要再来一波? “我说,若是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仁圣大帝微微颔首,算是承了老朋友普化天尊的情。 闻仲不再言语,他挠挠头,觉得自己还是回老窝钓钓鱼喝喝茶比较舒服,他已数千年不曾问过世事,现在越发觉得六道之事麻烦的很,懒得去照应。 “也罢,我这就回了。”闻仲起身,他捋捋银发,“我会让小门神把你家小仙送回来,我看那小仙资质也不错,你就随随便便打骂两句,可别重罚。” “好。”仁圣大帝点头。 闻仲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仁圣大帝只身单影,孤陌的盘膝坐在冥河之上,虽双眸紧闭,却能日日描绘的出冥河之上来来往往的渡船。 又有一个阴魂因无法被冥河水洗净罪孽而被阴兵押进万鬼窟,仁圣大帝下意识牵了一丝阴魂记忆悬于掌中。 晃动不已的记忆银丝勾勒出一幅幅死者生前的画面,病重多时的岣嵝老妪,有一孝媳日夜照看,每月都会收到丈夫寄来的月银,从不肯扯新衣画新妆,一心扑在老妪与孩童身上。战马嘶鸣,万千战士奔在前线,有一勇猛将士手起刀落斩下人头,挂于腰间,嘶吼着再次冲进了人群。 一个人头,一钱银子。 杀尽了敌手的将士远望,念想重返家乡之日,老娘已病好,妻子穿戴一新等在村口,告知他两个儿子又得了先生的夸奖。 下一刻,长枪穿胸而过,鲜血染红了天际。 仁圣大帝掐灭了手中的闪烁不止的记忆银丝。 近年来,万鬼窟的战鬼数量越发多了,这些身背成千上万条性命的阴魂,是最难洗净罪孽的存在。 看来,凡界也不安生了。 —————————————————————— 回了房,闻人七将随身携带的母萤石放到寒冰床上,打算等床暖和一点再去休息。 “那是什么?”洛白眼尖的瞧见了那块平滑的乳白色石子。 “是六丑交给我的。”闻人七将昨夜六丑的话复述给洛白,“说是于我有益,要我日日带着。” “比赛的时候那股强大的压强,就是这石头发出来的?”洛白好奇,那股灵压对他虽然没有什么太大影响,但林英明显受影响很大,整个人都捂着耳朵趴伏在了看台上。 闻人七摇头,她摸了摸手背上,轻声道:“是你救了我。” “我?”洛白指着自己,一脸惊讶,“可我什么都没做……” 闻人七将洛白拉到床前坐下,将右手伸到他的面前:“你能感觉到什么吗?” 洛白拉住闻人七的手左看右看,又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会儿:“嗯……我感受到了……” 闻人七欣喜的凑上前去,“感受到了什么?是不是自己的灵力?” 洛白细细摩挲着闻人七的指尖,睁开眼瞧着闻人七,唇角微微一勾,吧唧一声亲在了闻人七的手背上。 “你干嘛!”闻人七脸一红,抬手就要敲上洛白的脑门,却被洛白反手捉住。 “……” 这下可好,两只手都被洛白给拽住了,闻人七使了使劲,发现抽不回,干脆放弃,任洛白握着。 洛白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盯着闻人七。 闻人七被洛白看得心里发毛,唬道:“你老瞪着我干嘛?我脸上有东西?” 洛白咧嘴笑了:“七七,我有没有跟你说过……” “嗯?”闻人七眨着眼看着洛白。 “你很漂亮。” 嘭得一下,闻人七整张脸都红成了苹果。 之前以为洛白时日不多,两个人什么腻歪的话都说过,她虽然有些羞涩,但一想到河神大人就要离去,就什么也不管不顾了。现如今,洛白神魄恢复有望,再说这些话,她不知怎么,反而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我的七七,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洛白却似说不够,他将闻人七拥进怀中,“你知道吗,七七,我私下里一直在求林英,希望他能教我些凡界的情话。” 闻人七脸颊绯红,她朝洛白怀中埋了埋,不想被洛白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林英却说,情话想说时便说不尽,不用学,也不必教。我原本不明白,现在却明白了。”洛白握着闻人七的手,摩挲着少女带着薄茧的手指,他明白,那些茧子只有吃过苦的姑娘才会留下,“我原本想,就算神魄散了,也不过是再走一遭轮回。可是与你呆的时间越久,便越舍不得,我的七七这么好,我怎么能提前离开。” “是吗?”闻人七推开洛白,挑着眉道:“我可记得有人看得很开呢。” 洛白嘴巴一撇:“此时非彼时,人都是善变的!” “你都是跟谁学得这些?”闻人七双手抱臂,埋汰道,“原来你们神仙也会见鬼说鬼话见人说人话呀。” “……”洛白理亏,只好低声解释,“也不能全然怪我,那时未来不可预知,我那么说也是想要宽慰你我,莫要太看重我与你们之间的缘分,世间万物总有聚散,不可强求。” “那你真实的想法呢?”闻人七静静地看着洛白。 “我想永永远远留在你身边。”将闻人七的手捧在掌心,按在自己胸口,洛白深情的看着闻人七,“不去修复神魄也没关系,不去当什么神仙也没关系,就这样陪着你,直到永远。” 不知不觉,闻人七的耳根又红了。 这次她却没有躲避,而是轻声道:“我也是。” “七七……” “我虽然装作看得很开,也劝慰自己,如果洛大哥有一天真的消失了,或者是修复了神魄,恢复了记忆,不再要我,我便回去青葭村,继续过自己的日子。”闻人七眸光闪烁,她靠近洛白,与他互相抵着前额,“但是,我还是一直在恳求着上苍,祈祷你能留下,陪着我回青葭村,去见我的家人,进入我的世界,一直在一起……” 满腔的情意此刻似乎都化作了浓情蜜语,两个人就这样互相靠着,你一言我一语,互述着衷肠。 说着说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从互相抵着前额,到摩挲着鼻尖,再到唇舌交融,似乎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 洛白搂着闻人七腰身的手臂越环越紧,似乎要将对方整个人都揉进骨血里。 “洛大哥……”闻人七双眼迷离,她捧着洛白的脸庞,低声呢喃。 “我在……”洛白的气息越发不稳,他并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他舔了舔闻人七的唇瓣,低声问,“你们凡界,都会这样吗?” 闻人七有些困惑,不知道洛白在问什么。 “七七……我……我……”洛白手足无措,他就这样压在闻人七身上,紧紧的盯着身下人满面的红潮,委屈道,“我好像生病了……” 原本还沉溺其中的闻人七一听到这话,立马清醒过来。 “生病了?”闻人七直起身子,担心的问,“是哪里不舒服吗?” 洛白抓起闻人七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这里跳得特别厉害,我好想……”洛白咽口唾沫,目光恍惚有些不敢看闻人七,“我好想吃掉你……” 闻人七脸瞬间涨红,她抽回手,一把推开洛白,跳下床离洛白远远地。 “你冷静冷静。”她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个干净,心想自己也要冷静一下。 “七七……”并不明白自己内心这种感受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洛白,情绪有些低落,“你是不是怕我了?” “没、没有啦。”闻人七抱着茶杯,她背过身不敢看洛白,这种事怎么好意思拿到桌面上在谈论。 洛白见闻人七转过身去,更以为对方是在嫌弃自己,不由得慌张起来,跑过去一把拉住闻人七的手,“对不起,七七,我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情了,你别离开我!” 闻人七的耳根还红着,她吱吱呜呜:“也不是不可以做……就是……吃掉什么的要等成亲之后……” 洛白绕到闻人七身前,捧起她还红彤彤的脸颊,举起两指,严肃道:“七七,我发誓,就算是成亲之后,我也不会吃掉你的!” 闻人七愣住。 发完誓,洛白有些困惑:“七七,你们凡界,成亲还流行吃人吗?” “……” 闻人七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吃人——哈哈哈哈——” “哎?七七,你笑什么?”完全不明白恋人的笑点在哪里,洛白一头雾水。 “哈哈哈哈哈——洛大哥你——哈哈哈哈哈哈——” 闻人七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七七?七七你不要再笑了!”就算是闻人七不解释,隐隐约约也明白自己好像误解了什么,见闻人七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洛白心里一横,干脆把对方往怀中一拉,迎着唇就啃了上去。 “唔——唔唔——” 闻人七软在了洛白怀里。 这下终于安静了,洛白松开闻人七的唇,问道:“不笑了?” 他这一问,闻人七又忍不住了。 洛白见状又要拿嘴去堵,生怕再度擦枪走火的闻人七赶忙跳开,捂着嘴说:“不笑了不笑了,洛大哥你不要再来了。” “那你说吧。”洛白拉开一把椅子坐下,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面对洛白的质问,闻人七嘿嘿轻笑两声,凑到洛白跟前问:“洛大哥,你真的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洛白盯着闻人七湿润的红唇,按捺住想要再次啃上去的欲望。 “就是——吃人什么的……”闻人七耳根微烫。 洛白摇头,认真道:“我确实不知,所以方才并不是我有病了是吗?” 闻人七点点头,寻思着自己要怎么跟洛白解释这男欢女爱之事。 她也是儿时调皮,唆使着同村的孩子去偷了被大人藏起来的春宫图,才一知半解。长大后又整日与那些妇人混迹在一起,天天听些张家长李家短,偶尔便会听到些男女之间的事情,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成亲并非是简简单单两个人睡到一起。 “那我想吃掉你是为什么?”作为一个神仙,最大的有点就是要不耻下问,洛白决定要当个好学生。 “呃……”闻人七趴到桌上,这要怎么说呢?她要怎么同洛白解释?这种事情,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七七?”瞧着闻人七脸越发的红,洛白更加好奇了。 闻人七深吸一口气,拽起洛白往门外一推,哐当一声关上门。 “七七,你怎么了?七七,你开门啊!” 屋外,一头雾水的洛白砰砰砰的瞧着门。 背依靠在门框上的闻人七双手捧着烧到滚烫的脸颊,洛白敲门的声音吵得她心烦。 “别敲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闭着眼,闻人七直接把皮球踢了出去,“你们男人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 门外,洛白一脸莫名其妙。 他挠挠头,见闻人七死活不肯开门,只好关系的嘱咐道:“那,七七你好好休息,我过会儿再来找你。” 听着屋外脚步声渐渐远去,闻人七这才放下捧着脸颊的双手,长吐一口气。 终于走了……她心想,以后绝对不可以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了! 摸了摸还略带湿润的唇尖,闻人七不自觉的又涨红了耳根,她用力揉揉烫似火烧的脸,躺倒了床榻之上。 “啊——啊!” 不知怎么脑海中又浮起方才将河神大人压在身下的画面,闻人七将被子往头上一蒙,闷闷的低吼一声。 她一定是着了心魔,怎么会,老想着那档子事…… 第三十四章 再见云叶萱 大概是比赛确实耗费了太多力气,闻人七很快就睡着了,只是睡得并不舒畅,梦中时而出现漫天的大火,时而出现洛白因神魄损毁消散眼前的画面,她紧蹙着眉尖,在床榻之上翻来覆去。 忽而,一个面遮红纱的红衣女子出现在眼前。 闻人七一眼便认出,她是仙器大会迷生镜幻象中的那个叫红衣的女子。 那女子站在一棵花开灼灼的桃树之下,眯着眼睛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微风拂过,红纱翩翩,一瞬间闻人七好似看清了女子的脸,又好像什么都没看清。她朝前走了几步,想去问问那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和她的父亲到底是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红衣女子忽而垂下了头。 她一手捂着脸,似在轻泣,泪水溢出眼眶,顺着指尖滚落,溅落在铺满了粉色花瓣的草丛中。 “翰郎……” 闻人七一怔,她在叫谁? “对不起……翰郎……” 轻喃声又起,闻人七这下听得清清楚楚,那红衣女子是在喊翰郎,喊她的父亲。 “你是谁?” 终于忍不住问出声,眼前的景象却在刹那间消散。 “你别走!你到底是谁?” 急迫需求一个答案来解释心中困惑,闻人七在空茫一片的梦境中大喊。 这一喊,原本还在沉睡中的闻人七猛然惊醒。 她睁开双眼,急促的喘息着,额头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汗水。 是梦……闻人七一手抚上额间,将散落的发丝别在耳后。 虽然心中一直在抵触迷生镜所呈现的幻境,但还是在意的吧……自有记忆时,父亲与母亲便不似一对夫妻,父亲虽然未曾娶过妾室,对母亲也一向是照顾有加,她儿时不懂,现在想来两人相处的模式更像是彼此照顾的朋友,而非一双佳人。 两人从来不居于一室,母亲也时常会在深夜中哭泣,她总是会在父亲面前强颜欢笑,努力去做好一家主母,将所有委屈都咬碎在齿间咽到肚子里。 是父亲对不起母亲…… 闻人七坐下带着暖意的寒冰床上,静静的盯着自己的双手。 脑海中又浮现起十年前逃离的那幅画面,那时的她还小,才七岁,睡梦中被母亲拉起,从哀嚎声四起的火海中逃出,为了救她母亲被黑马踏在蹄下,尖利的刀刃刺穿那个娇弱女子的胸膛,鲜血将火海染透,到处都是一片红芒。 她至今还记得母亲最后的嘶吼——快跑!快跑! 那时的她怎么可能还有力气跑?已经被吓坏的她,跌落在地上,大哭着喊娘,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母亲被火海吞噬,那匹杀死母亲的黑马朝自己缓步踏来,骑在马上的黑甲人冷冷的盯着跌坐在地上只知道嚎啕大哭的孩子,再次举起了满是血迹的凶器。 然后…… 闻人七闭上眼睛。 之后发生的事情她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晓得,等醒来时,正躺在父亲的怀中,马车正奔向未知的远方。 长大后,大概是因为父亲病情越来越重的缘故,她极少去问父亲过去的事情,为什么家里会突然着了大火,是谁杀死了母亲,为何他们要逃离家乡来到青葭村,她的弟弟闻人不予到底是谁。 只是现在,她的困惑越来越多,能解开这些疑问的只有她的父亲。 等回去再说吧,闻人七叹气,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修复河神大人的神魄。 她正想着,门外忽然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闻人七下床,将母萤石别在腰间,走出了门外。 只见一个蓝衫白裙的少女正掐腰站在院中,盛气凌人的大喊着她的名字,少女身边还站着一个身着昆仑派弟子服的男子,面无表情,手拿镂霜长剑。 瞧见闻人七出来,那少女眯眯眼睛,唇角一勾。 “闻人七!”少女跑到闻人七身前,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鄙夷道,“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没想到你打扮打扮还是挺像样的嘛!” “……”闻人七困惑的看着少女,“你是谁?” 这时林英洛白也从一侧的厢房中走出,显然也是被少女的呼喊声惊动了。 “七七,她是谁?” 看不惯任何人与自家七七走得太近,即使女人也不行,洛白直接将闻人七扯到自己身后。 少女指着自己鼻子,满脸气愤:“你竟然把我忘了?” “呃……”闻人七细细地瞅了少女几眼,越看越觉得眼熟,“你是……云叶——” “没错没错就是我,云轩!”见闻人七就要说出自己的真名,云叶萱慌忙打断她的话,关河还在旁边呢,她可不想让这块木头自己骗了他。 “哦哦哦,对,云轩!”蓦然想起云叶萱在昆仑派用的是假名,闻人七连忙应和,“你不是在灵虚尊上座下修行么?怎么跑到玉虚峰来了?” “干嘛,我就不能来看看朋友啊?”云叶萱鼻子一哼,将挡在自己身前的洛白一把推开,“小七,你厉害啊,竟然代表昆仑派参加仙器大会!” “呃……不敢当,不敢当。”闻人七讪笑,她总不能说这是风流子的计策。 “嘿嘿。”云叶萱狡诈的笑笑,拉着闻人七朝院中一指,“你还认得他吗?” 矗立在院中的男子站得笔直,面无表情的迎上闻人七的视线。 “……” 那男子瞧着也眼熟,又跟在云叶萱身边,不消说肯定是灵虚尊上的弟子关河。 “这不是关河小哥么~”洛白倒是对关河记忆颇深,他走到关河身边,胳膊往对方肩膀上一搭,“这么说,这位姑娘就是上次偶遇的小偷喽?” “你才小偷,你们全家都是小偷!”云叶萱气呼呼的看着洛白。 洛白摸鼻子,不解的看向闻人七,他说错话了? 闻人七嘴角抽搐,拉住云叶萱劝道:“洛大哥不是这个意思,云轩你不要在意。” “哼!”云叶萱朝洛白丢了个白眼。 见闻人七不理自己,洛白又瞅向林英,林英望天,不理他,最后只好求助的拍拍身旁关河的肩膀。 “关河兄弟,我刚才说错了?” 云叶萱一记眼刀瞪过来,警告关河不要胡说八道。 关河面无表情的吐出两个字:“没错。” “死关河!” 云叶萱这次彻底炸了,直奔过来就要和关河动手。 关河一掌推开洛白,剑都未出,轻松躲过云叶萱的攻击。 两人就这么在太阳底下你攻我闪的斗了起来。 洛白一脸莫名其妙的走回闻人七身边:“他们两个来到底要干吗?” 瞧着肇事者一脸的无辜,闻人七叹口气:“大概是在仙器大会上看到我,来见见朋友的吧。” “我们和他们是朋友吗?”林英突然开口。 闻人七与洛白对视一眼,一个摇头一个点头。 “……”摇头的洛白睁大眼睛,“七七,我们和他们什么时候成朋友了?” “不打不相识嘛。”闻人七还记得云叶萱说要交自己这个朋友的事情。 “我觉得他们来应该不只是想探望一下朋友。”洛白难得动了动脑子。 “无事不登三宝殿。”对于二人前来的原由,林英一锤定音。 闻人七挑眉:“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有默契了?”她记得,以前两个人虽说未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但彼此都看不对眼的啊。 “啊……”洛白嘿嘿一笑,将闻人七往怀中一搂,“我与洛白兄,刚刚进行了一次深入交流。” “深入交流?”闻人七一脸惊讶,这才想起他好像是从林英房中出来的,“你们两个说了什么?” “不可说不可说。”啪叽一声在闻人七脸侧偷了个香吻,洛白笑得不怀好意,“天机不可泄露。” 将洛白一把推开,闻人七一本正经的瞧着林英:“林英大哥,你和洛大哥——” “洛白在开玩笑。” 闻人七话还未说完,林英便打断了她的话。 “哎?”闻人七一愣,这还是林英头次抢断别人的话头。她瞅瞅一脸高深莫测的洛白,又看看木着脸的林英,觉得这两个人一定是瞒了她什么事情。她本想说,看到洛白与林英关系缓和她很高兴,只是现在看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种被人瞒着的滋味有点不好受,若只是林英还则罢了,偏偏还扯上了洛白。 一对恋人彼此之间确定心意就不该有所隐瞒,显然洛白还不懂得这个道理。闻人七冷哼一声,觉得有必要教一教洛白,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讲。 她捋捋袖子,朝洛白勾了勾手指。 “七七,干嘛?”洛白笑眯眯的凑过来,丝毫未察觉到危机的降临。 一手扯住洛白的耳朵用力一揪,闻人七自问自己力气一向大,此番又打了要给点洛白颜色看看,十分力气直接用了七八成。 “哎哎哎哎——疼疼疼——七七你放手放手!” 洛白捂着耳朵哀嚎。 林英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耳垂,往一旁挪了几步。 “说不说?”闻人七怒气冲冲。 “我说我说!”觉得自己耳朵快要掉下来的洛白连连答应。 闻人七这才松了手,挑眉看着洛白。 洛白揉着快要被拧掉的耳朵,笑得呲牙裂嘴:“说……说什么啊……” 眉一挑,闻人七又要动手,洛白慌忙跳开。 恰好这时关河卖了个破绽让云叶萱一巴掌糊到了背上,作势踉跄几步认输。闹够了的云叶萱瞪了关河一眼,气呼呼的来找闻人七。 “闻人七,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本事。”她拉住闻人七的胳膊,眨眼道,“你那把仙器叫什么,麒麟座守匕?我去问过风入松了,他说你们还没把仙器交回去,快点快拿出来瞧瞧!” 闻人七犹豫了一下,河神大人与六丑都曾再三交代不可将匕首轻易示人,但是照着云叶萱的脾气,怕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她略微思忱了一下,解下腰间的匕首,递到了云叶萱面前。 她一直未给匕首起过名字,方才云叶萱说的麒麟座守匕,应该是风流子报名参加仙器大会时提供的名字。 关河也凑上来,虽然他一直没说话,但肯带云叶萱来玉虚峰,定然也对麒麟座守匕充满了好奇。 云叶萱接过匕首翻来覆去打量着,她尝试把匕首拔出,使了几分力气却拔不动,不由得皱眉,将匕首抛给一旁的关河。 “你能拔出来么?” 关河试也未试,只低头瞄了匕首一眼,便还给了闻人七。 “仙器已经认主,怕是只有闻人师妹才能拔出。” “真的?”云叶萱满眼惊奇,她还记得仙器大会上那阵直冲天际的灵压,若非关河替她抵挡,她怕是要被掀翻在地上了,“小七,你快些拔出来让我瞧个新鲜。” 闻人七点点头,反手将匕首抽出。 看着乌沉沉不知是何材质打造的刀刃,关河微微皱了皱眉。 他竟然察觉不到这麒麟座守匕的灵气,之前一直认为是有刀鞘座守,遮掩了仙器灵气的扩散,现在匕首就放在眼前,他还是看不出。 难不成,是他修为太差?想到这里,关河面色微沉,他将目光移向轻易就将仙器示人的闻人七,在这少女身上他也不曾察觉到灵气的存在,是她伪装的太好么?毕竟普通的凡人是无法催动仙器的,更何况,还是在仙器对抗中发出了惊人灵压的麒麟座守匕。 不仅是凡人而且始终不认为陪伴自己十几年的匕首是仙器的闻人七自然无法探知到关河的想法,更没有办法将比赛时的那阵灵压其实是洛白神魄未损毁前留在她身上的保护罩所致,也不能解释给眼前人听,所以她只是将匕首在手中娴熟的翻了几个刀花,而后插回刀鞘中。 “玉虚——呃,我师父说,这匕首已经认主了。”看云叶萱与关河都盯着她不说话,闻人七只好掩饰道。 “怎么认得主?”云叶萱满脸好奇,她比划着手指,“是不是像说书故事中那般,要饮血结下血契!或者是这匕首有刀灵,直接与你结下契约认了主?那刀灵有没有跟你提什么交换条件?比如你死掉之后要吃了你的灵魂啊之类的……” 瞧着云叶萱越说越离谱,闻人七连忙讪笑着打断:“我也不清楚,这把匕首自我记事起便带在身边了。” “哦——是家传啊!”云叶萱恍然大悟。 “……”关河嘴角微抽,心下暗暗记住云叶萱的短板,决定回去要给她补习仙器认主的常识。 “云轩,你还未说来找我是何事?”闻人七岔开话题。 “还不是因为他?”云叶萱白了关河一眼,一把将人拽到身前。 闻人七打量着眼前冷冰冰的男子,心想这人虽然长得挺俊俏,但明显和林英是一个属性,都是冰山来客。于是主动打招呼:“关河师兄找我何事?” 关河不语。 云叶萱撇嘴道:“关河也是仙器大会的昆仑派代表。” 听到这话闻人七与洛白、林英都是一愣,所以他们这是怕后面碰到自己人,提前来会上一会? 关河握了握手中的镂霜长剑,呛得一声拔剑而出,将泛着寒光的白刃递到了闻人七面前。 “呃……”闻人七不解的看着关河,“师兄这是……” 难不成这就要开打了?她可是一点真本事都没有啊!她那点花拳绣腿在关河面前根本不够看啊。 “这闷子是想让你也看看他的仙器。”云叶萱无奈,关河哪点都好,就不喜说话这毛病太让人受不了,“这剑是灵虚尊上特地嘱托万仞大师铸造的,据说光为了烧化铸剑的奇石,就花费了小半年的时间。” 说到剑,林英也有了兴趣,好奇道:“是什么奇石?” 云叶萱摇头,她捅捅关河:“你倒是说句话,这剑到底是用什么破石头打造的?” 关河将剑收回鞘中,冷声道:“天外陨铁。” 林英一惊:“此话当真?” 关河点头,这是师父告知他的,自然不会有错。 一直插不上话的洛白凑过来:“林英,天外陨铁很厉害?” “……”林英沉默一下,本不想跟这个神界失忆好奇宝宝解释,但看到闻人七也好奇的瞅着自己,只好道,“相传百年前,曾有一块巨石带火从天而降,落入不周山。但是不周山一直是在传说中才存在的地方,武林中曾有传言,说有人取出了那块巨石铸成了兵刃,不过从未有人亲眼见过。” 说罢望向关河,心思看来传言不错,只不过得到巨石的不是武林中人,而是极少涉及武林事的修仙道人。 对于这群常年居于深山神出鬼没的修仙人,武林中人一直以礼相待,毕竟两方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相对于那块天外陨铁以及眼前的镂霜神兵,他对云叶萱口中的万仞大师更感兴趣。 “怪不得灵虚尊上对你那么有信心。”云叶萱喃喃自语,她推推关河,“喂,你那把剑,认主没?” 关河摇头,这剑虽然跟他已有十几年,用得也颇为顺手,但一直未曾认主。 “为什么?”云叶萱睁大眼睛,“是你看不上这把剑,还是它看不上你?” “……”关河再次决定,回去给云叶萱恶补仙器认主的知识。 “仙器认主,一般发生在极为特殊的情况之下。” 不知何时,六丑出现在了众人身旁。 “六丑师姐。”关河朝六丑微微颔首,说罢望向一旁的云叶萱。 云叶萱没好气的朝着六丑随意一拱手,唤道:“师姐。” “这位想必就是云轩师妹了吧,果然闻人不如见面。”六丑笑笑,看来传言不错,灵虚尊上收了个不好伺候的徒弟。 “怎么?有人在私底下乱说话了?”六丑这话在云叶萱听来可不像是久闻大名如雷灌耳那般的恭维,她一直都知道底下有不少人看不怪她的言行举止,她冷哼一声,“不如师姐好人做到底,把那乱嚼舌头根子的人供出来,我也好去谢谢他。” “云轩!”关河轻喝。 云叶萱撇嘴,她盯着六丑道:“好啦好啦,你跟我好好说说仙器认主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人七也认真的看着六丑,都说她那把匕首已经认主,但她清楚记得,洛白神魄未损毁之前曾拔出过,难道认主不认主对神仙来讲没有任何区别? “并非所有仙器都能认主。”六丑解释道,“只有苏醒了灵识的仙器才有可能认主,且只认一主。” “一把兵器既然苏醒了灵识,那它便不再是一把兵器,它会有自己的思维,有些甚至能够自我修炼以增强兵器的威力,它们不受六界约束,属天理之外的存在,所以这些武器之灵本身都很孤傲。再加上仙器认主会限制住仙器本身的力量,许得主人力量催动才能施展灵力,所以一般而言,没有仙器会主动认主。”六丑朝闻人七伸出手,闻人七下意识将匕首递给她。 “以麒麟座守匕为例,如若我没有猜错,这把匕首原本并无刀鞘,应该是它的主人为束缚刀刃本身的力量,才铸造了刀鞘。” “可是……我拿到这把匕首的时候它就有刀鞘啊。”闻人七不解的开口,“六儿你的意思是说,我并不是它的主人?” 六丑点头。 这下换做其他几人惊讶了,就连关河都没有想到,这把已经认主的麒麟座守匕真正的主人竟然不是闻人七。 “可是为什么只有七七才能拔得出匕首?”洛白开口。 “并不是小七能拔得出匕首。”六丑打量着手中乌沉的匕首,眸光微暗,“而是这把匕首的刀灵,只允许小七使用它。” “哎?”闻人七一愣。 “应该是小七与它的主人有什么渊源。”六丑将匕首还给闻人七,像是在嘱咐又像是随口接道,“所以,若是有一天它的主人出现,这把匕首便不会再听小七号令了。” 闻人七握着匕首的手微微一紧,她将匕首塞回腰间,没有说话。 云叶萱瞪眼:“说了这么多废话,你还是没说仙器到底要怎么认主?” “仙器在认主前,若是遇到合口味的使用者,是不会拒绝被使用的。”瞧着云叶萱那一副你不解释清楚我就不罢休的模样,六丑只好继续说道,“比如关河师兄的霜华剑。霜华剑自铸成之日起就被封存,直到被灵虚尊上交到关河师兄手中,作为第一个使用霜华剑的人,他应该是被霜华剑认主的最可能人选。” “那要怎么认?”云叶萱表现得有些迫不及待。 “你很希望霜华剑认主?”六丑反问云叶萱。 “那当然!”云叶萱肯定道,“只有关河才配得上使用霜华剑!” 关河微怔,没想到云叶萱会这么说。 “为何?” “因为——”云叶萱张口就要说些什么,猛然一顿,脸色微微涨红,她支吾半晌,“反正,就是只有关河才能用!” 六丑笑了,她意有所指的望向一直沉默不言的关河。 “所以到底要怎么才能认主啊?”云叶萱有些不耐烦,心思这个叫六丑的说话太啰嗦,解释来解释去,一句话也没说到点子上,她没好气的继续问,语气不由得越发急躁。 “不要再胡闹了!”关河厉声喝止云叶萱。 “我胡闹?”见关河吼她,云叶萱气呼呼地瞪着关河,轻声嘀咕,“我还不是为了你!” “……” 关河不理云叶萱,朝着六丑微微一拱手:“师姐,今日是我冒昧打扰了。” “师弟多虑了,我一人呆在这灵虚峰也寂寞的很。”六丑笑着摆手,她并未言明灵虚峰顶设有结界,一旦有外人闯入她与师父都会收到消息,“若是可以,还请师弟常来拜访。” 关河点头,转身就要离去。 云叶萱见关河要走,不由得跺脚:“你走什么,我还没和小七叙旧呢!” “你慢慢叙旧,天黑后我再来接你。”关河止步,背对着云叶萱冷冷开口。 “你——”云叶萱脸涨通红,不消说,肯定是气的。 她长舒一口气,拉住闻人七的手:“闻人七,我本来有好多话跟你说的,不过现在没机会了,我改天再来找你!” 说罢,不等闻人七回应,便匆匆跟上关河。 洛白搭上闻人七肩头,困惑的问:“七七,你和那个云轩有什么旧可续?” 他记得他们几个也就在山下见过那么一次。 闻人七耸肩,她也不知道。不过,此刻她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六儿,仙器认主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六丑那些话,她听得云里雾里,不仅云叶萱想知道仙器认主的事情,她也想知道。 六丑正要开口解释,林英在一旁道:“你们一定要在走廊里讨论事情吗?” 第三十五章 破掉的衣袖 片刻之后,四人阵地转移到了林英屋中。 闻人七随意打量一下屋中摆设,发现与自己所居住的房间并无差别,看来这玉虚峰的客房都是一模一样。 “其实并不是我不想告诉云轩仙器如何认主。”六丑略微思虑了一下,关于仙器认主一事修仙人历代的研究颇多,典故著作更是数不胜数,虽然各有说辞,但是有一个观念却是共通的,“据书中记载,从凡界出现第一位修仙人以来,认主的仙器凤毛麟角。不仅仅是因为仙器本身孤傲,不愿屈身于一人之下,更重要的是,仙器认主的契机大多发生在仙器使用者九死一生之时。” “你的意思是,只有使用者身陷危险之中,仙器才有可能认主?”林英接道。 六丑摇头:“不止如此。想要仙器认主,首先使用者必须获得仙器的认可,并不是它允许你使用就代表着获得了认可,这完全取决于仙器之灵自己,所以作为仙器使用者,谁也无法去判断手中的仙器是否已经承认他。再者,仙器认主虽然能大幅度提升使用者的修为,但却会限制住仙器之灵的自由,所以一般情况下,即使使用者获得了仙器的认可,他若没有生命危险,无需仙器救他于水火之中,或者是除了认主之外还有其他活命的办法,仙器都不会认主。” “六儿,你的意思是,仙器认主一事的主动权完全掌握在仙器手中?”闻人七有些讶异,她本来以为仙器认主,是双方意愿下的选择。 “是,能否认主,完全取决于仙器。”六丑肯定的点点头,“但还是经常会有心术不正的修仙人,妄图利用这种办法欺骗仙器。” “不过,据书中记载,尚未有人成功过。” 听完六丑的话,闻人七陷入了沉思。 她静静地盯着手中的匕首,刀鞘上的座守麒麟怒目圆睁似在与她对视。 闻人七突然不知道用这把匕首参加仙器大会的决定对不对,河神大人也曾说过,要她好好放着不要轻易示人,她从未将这话放在心上。至到方才六丑言明,刀鞘的存在是为了束缚刀刃,她才隐约意识到,手中的匕首不仅仅有可能是一把仙器那么简单。 “七七。”洛白突然拉住闻人七的手。 “嗯?” 闻人七回首,只见眼前洛白的脸突然放大,紧接着唇前一凉。 “唔——你干嘛!” 将洛白推开,闻人七擦着嘴唇,瞪着莫名其妙就亲过来的洛白。 林英和六丑都还在,这家伙到底想干啥! “七七……”被推开的洛白厚着脸皮蹭过来,不顾闻人七的抗议强行将人搂在怀里。 挣扎无果的闻人七认命,翻着白眼让洛白搂。 六丑与林英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转身,拉门离开。 “好啦,人都走了,你到底想说啥?”闻人七想着,要是这家伙敢再亲过来,她就一脚把他踹飞!真是给了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老虎不发威当她是病猫嘛? 洛白将闻人七的身子扭正,出乎意料的,竟是一脸的一本正经。 “约束,有时候不是坏事。” 闻人七愣了愣。 “那把匕首,不是凡品。”洛白说得极为认真,“我神魄损毁,但近来在心铃的帮助下神力已开始渐渐恢复,所以我能感觉到在你拔出匕首的时候它强烈的煞气。” “煞气?”闻人七微微攥紧拳头。 “是,你的这把匕首,怕不是什么仙器,而是一把凶器。”从冥界而来,吸纳了无数怨气与凶煞之气的凶器。洛白略顿,见闻人七面露担忧之色,轻声笑道,“所以我才说,约束并非坏事。” “我虽然看不出那刀鞘是何材质所制,但凡界的事物是束缚不了这把凶器的。”洛白安慰地看着闻人七,“所以你不用担心,想必这匕首……好吧,它现在叫麒麟座守匕,它会选择你,甚至会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主动保护你,就说明它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凶煞之气,所以刀鞘的作用不是为了约束它,而是保护它。” “保护?”闻人七有些不解。 “是,保护。想必它真正的主人,是想用刀鞘阻隔刀刃本身的凶煞之气,以免心怀不轨之人有所企图。”洛白揉着闻人七的发顶,将依然面带担忧之色的少女搂紧,“正是有了这层刀鞘,外人才无法察觉匕首的特殊之处,把它当成一把普通的匕首,或者是一把普通的仙器对待。” 闻人七愣了愣,洛白所言她并非没有想到过,只是此时眼前的河神大人一派从容,行为举止竟与失忆前的河神大人有几分相似。 “洛大哥……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嗯?”洛白挠挠头,不解的看着闻人七,“你是说记忆吗?” 闻人七点点头,她又补充道:“还有神力,你恢复了多少?” “记忆,还是老样子,我什么都没想起来。”说着洛白手中浮起一团蓝色火焰,澄净的颜色毫无杂质,“不过灵力倒是恢复的不错,现在还不能运用自如,但比之先前已好上太多。” “这火,有什么用?”闻人七又想起了在李家村时,净化蛇妖时的蓝火。 洛白摇摇头,他抖抖手指,火苗嗖得一下蹿高:“不知,我现在只能化出这种火焰。” “会烫吗?”闻人七有些蠢蠢欲动。 “不烫。”洛白诚实回答,不过这火是他自己燃起的,不烫是肯定的,“你要不要试试?” 闻人七眯眯眼睛,当真将手指朝攒动着的火苗伸去。 看着玉葱似的指尖一点点靠近火焰,不知怎么,洛白竟然也开始紧张起来。他心中腾起一股非常奇怪的感觉,好像在催促那根手指快些靠近。 眼见闻人七就要碰触到火焰,洛白咕咚咽口唾沫,神识鬼差的将手收回。 闻人七一脸茫然的看着洛白。 “在确定这火焰到底能干什么之前,我们还是小心为妙。”洛白握住闻人七伸到眼前的手,往唇前一带,吧唧一口亲上去。 闻人七脸一红,大力将手抽回。 “没正形!” 洛白嘿嘿的笑,一脸的奸计得逞。 正热恋的两人在房中少不得又是一阵腻歪,此时林英与六丑正在房外毫无耐心的等待着。 确切的说,毫无耐心的应该是林英,六丑趴在窗前听墙角听得十分开心。 “他们在说什么?”时间一久,林英忍不住先发问。 六丑耸肩:“还能是什么,无非就是些爱啊誓言啊。情人之间,不都是说这些么?” 林英心说不是,他与李素素独自相处时也不尽然只是说些情话。他没有反驳六丑,而是转移了话题:“你与你师父商量的结果如何?” 六丑一愣,她去见风流子确实是有事相商,而且商量的不止一件事。林英这么一问,她倒是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我是说,此后的比赛,闻人姑娘是否还要继续?”林英抱剑依靠在柱前。 六丑点头,她此番前来,也是要通知闻人七这个消息。 林英皱眉:“不是胜了这场,碎了迷心镜就可以吗?” “本来是如此打算。”六丑无奈的叹口气,“但是麒麟座守匕发出的那阵灵压太过强大,已经在几大门派之间引起了注意,若是连复赛都的无法通过,作弊的嫌疑太大,届时只会引起更多人的猜疑。” “怕是到时最难看的还是昆仑派吧。”林英冷笑,“对于闻人姑娘参加仙器大会一事,本身就有太多疑点,闻人姑娘救人心切,一口答应下来,也未作太多猜想。要我看来,仙器大会的门派代表怕是早已定下,大赛前夕还能加人进去,就算昆仑派是主办方,也未必太容易了。” “你又在怀疑我师父?”六丑脸色冷下来,她微微抬起下巴,“我说过,负责此次大赛的灵虚尊上与我师父是挚交……” “所以,对于这十年一度的修仙界盛事,偌大的昆仑派竟然能绕过掌门人,凭一个峰主私做决定?”林英还在江湖上混迹的时候也曾参加过类似仙器大会的武林大会,这关乎到一个门派在江湖中的名声与门面,参加人员定然是早早就定下,且经过层层选拔方可有机会成为门派代表。早在风流子说要让闻人七代昆仑派参加仙器大会时他就心下生疑,如今推翻先前约定要闻人七继续参加复赛更是验证了他的想法。 只是,他想不通的是,为何一定是闻人七。 是因为那把麒麟座守匕?可正如六丑所言,若麒麟座守匕当真是一把已经苏醒了剑灵的仙器,那能否成为持器者获得仙器的承认,并非闻人七所能决定的,更何况,闻人七还是一介凡人。 风流子一定在策划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林英隐隐觉得,这事定然与闻人七亦或者洛白有着某种联系。 面对林英的质疑,六丑有些词穷,林英的困惑她不是没有过,但对师父的绝对服从已经成为她的常态。 风流子贵为玉虚峰主,做人处事定然有他的原则与考量,且与其他几位峰主不同,在掌门面前,风流子地位超然,许多时候其他峰主的长久争取抵不住他的一句进言。这也是除却灵虚尊上,其他几位峰主与风流子都不愿交好的原因之一。 六丑不愿与一个外人去论师父的是非,面对林英的质疑只能以沉默回应。 但不可否认的是,林英的话确实在六丑心中存下了怀疑的种子。自从闻人七一行人来到昆仑派之后,师父的许多行动都超出了她的意外,尽管师父的心思一向缜密不是她能揣量的,但是……六丑暗自握紧了衣袖,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完全无法看出师父所想。 六丑的沉默让林英略微惊讶,因为在林英看来,六丑这个徒弟是极度崇拜师父的典型,他本想通过激怒六丑来获取更多讯息,只是现在看来……即使真的有什么阴谋,六丑应该也是被排除在外的吧,林英心想。 “破了。”林英突然开口。 六丑一愣,不明白林英在说什么。 只见林英指了指六丑紧紧攥住的衣袖,不知是不是攥得太过用力,本来平展的布料已经被抓皱,抽出了丝线。 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六丑松了手,随意拍打了几下抓皱的衣袖。 有数根银亮的丝线从破口处飘落,在夕阳余晖的照射下亮闪闪的落地。 虽然是修仙门派,穿着上不同于普通人很正常,但是这样的衣料质量也太差了吧……林英心中暗自嘀咕。 此时在房中腻歪够了的闻人七与洛白推门走出来,两人立时就察觉到了六丑与林英之间略带诡异的气氛。 闻人七与洛白互视一眼,决定各自攻破。 “六儿……”闻人七扯扯六丑的衣袖,“你脸色看起来有点差,怎么了?” 洛白也走到林英身侧,捅捅对方的腰窝:“哎,我说你干嘛摆个臭脸给六丑姑娘看,要知道这可是在人家的地盘。” 林英面无表情的瞥了洛白一眼,朝六丑的方向一努嘴,好似在说你去问她。 洛白一愣,难不成这次是六丑先挑的事?不像啊,这几日相处,六丑明显不是多事的人。 却只听六丑叹口气,牵住闻人七的手道:“小七,抱歉。” 闻人七眨眨眼,不明白六丑为何道歉。 六丑只好将闻人七接下来要继续参加仙器大会的事情讲了出来,为避免闻人七产生与林英一般的想法,她坦然承认师父的此番决定多少有顾及昆仑派的名声。 “但更重要的是,若非让大家看到麒麟座守匕的实力,其他更多门派只会认为昆仑派是在藏锋,他们更会想方设法来你这里探个究竟。” “届时,你的安危就更难保证了。” 面对六丑的坦诚,闻人七虽然并不愿意继续参加仙器大会,但或多或少理解对方的难处。 只是,闻人七摸了摸手背,那阵灵压并非匕首发出,她要不要将此事言明?或许这样,就可以避免在下场比赛中获胜……不,按照六丑的说法,现在的压力来自于昆仑派之外,而且如果说明了,那就代表上场比赛她会赢完全是借助外力,胜之不武。 但如果继续参加…… “六儿,我说实话。”闻人七觉得还是将自己到底有多少能耐亮个底比较好,“其实在赛场上,这把匕首并不是我在操控。” “哎?”六丑不解,不是她在操控那是谁在操控? “其实在与迷心镜对阵的时候,我一上场就陷入了幻境,最后如何赢得了比赛,我自己都不知道。”闻人七还是决定隐瞒河神大人在自己身上留有护盾的事情。 “那……”闻人七这般一说,六丑也有些犹豫,难道是麒麟座守匕自发性的在保护闻人七?如果是这样,下场比赛的胜负就真的难以保证了,毕竟仙器之灵的想法,谁也无法把控。 且若真论及保护闻人七,在下场比赛中负下来,才是正确的抉择。 “我再与师父商量一下。”无奈之下六丑只好先应下闻人七的话,“复赛将会在七天后举行,小七你这几天好好休息,比赛时尽力即可,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闻人七点点头,告诉六丑自己会全力以赴。 六丑没有再多逗留,她需要将这一变故告知师父。其实在她心中,也倾向于让闻人七败下阵来,毕竟越往后的参与者实力越强,不会再像迷心镜这般都是好相与的。 六丑走后,一直未曾插话的洛白这才开口:“林英,你与六丑姑娘怎么了?” 林英垂眸不语,抬脚就要回房。 被洛白一臂拦住。 “哎哎,你躲什么,你和六丑之间还能有什么秘密?”洛白好奇,林英与六丑,一个冷若冰霜,一个左右逢源,都不是会主动挑事的人。但是方才两人之间气氛有异,甚至有那么点针尖麦芒的趋势,他与小七可是都察觉到了。 林英未回答洛白的话,将眸光转向闻人七。 他静静地盯着闻人七,只把闻人七盯得浑身发毛。 见林英突然盯着闻人七不放,洛白不愿意了,一个跨步迈到两人之间,挡住了林英的视线。 林英将视线移到略带敌意的洛白身上,冷笑一声,绕开洛白开门进屋。 “哎哎哎——”一股不明火从肚子里腾起,洛白跟在林英身后就要一起进屋,不料对方关门的速度太迅速,直接一鼻子撞在了门框上。 洛白疼得呲牙裂嘴。 闻人七嗤笑出声。 “你笑我……”看着闻人七笑得花枝乱颤,洛白嘴巴一撅,不愿意了。 闻人七只好忍住笑,哄孩子般凑上来:“疼不疼,撞破没,让我看看。” 洛白唇角一勾,趁闻人七察看他鼻子伤势的时候,一口咬上了心上人的嘴巴。 冷不丁被偷袭,闻人七微微一愣,待反应过来时,洛白早已跑出几米开外,正冲着她扒眼角吐舌头做鬼脸。 “……” 闻人七觉得方才在房间里,一瞬间河神大人好似恢复记忆的想法一定是错觉,明明还是这么小孩子气。 她捋捋袖子,朝着洛白微微一笑。 “你敢不敢站在原地不动?” 洛白吞口唾沫,下意识后退两步。 而后在闻人七加速冲上来之前,先一步大叫着救命逃开。 冬日的昆仑山颠,仅次于最高主峰的玉虚峰头,午后的阳光洒下一片银芒,映得白雪皑皑。 这个常年沉寂不曾有过欢声笑语的地方,时隔多年,再次爆发出一阵阵开心的欢笑。 不知何时闻人七已经追上了洛白,一记泰山压顶将人压在身下,膝盖抵住对方腰部,大力将洛白胳膊往身后一拧,被扑了个正着趴在地上的洛白登时疼得嗷嗷直叫。 “还敢吗?”闻人七说着手下一用力。 “疼疼疼疼疼!”尽管还有一只手臂未被捉拿,但疼得只能用来拍打地面,洛白泪花都要出来了,“七七,饶了我吧,我不敢啦!疼疼疼!快放手!” 闻人七这才松手,正欲起身,不料身下人突然翻身拉住她的胳膊,用力往下一拽! 失去平衡的闻人七直接撞入洛白敞开的怀抱中。 洛白将人往怀中一搂,两眼弯弯笑得像只狐狸。 “七七,你又上当啦~” 闻人七趴在洛白怀中,两臂被死死锁在身侧使不上力气,只好翻着白眼任凭对方在耳侧吐气。 “七七,七七,七七……” 突然,洛白开始不停的轻声唤着闻人七的名字。 闻人七被吵得有些烦,她微微抬眼,没好气的回道:“干嘛?” “我爱你。” 不知何时,已尽黄昏。 那原本如白盘一般明晃晃耀眼的太阳,藏在远方延绵如青黛的群山之后,露出最后一抹羞涩的红,染透了半边的苍穹。 只是闻人七与洛白并不知道,此时他们的一举一动,皆映现在了某处昏暗角落。 那是一块通体透红的石头,如宝石般晶莹剔透。 一根纤细苍白的手指在血红的石头映现出那对恋人相拥的瞬间,轻轻在石头中央一点。 画面瞬间荡起一阵涟漪,渐渐浑浊不见,最后恢复如初,再次变作一块平齐无常的石头。 第三十六章 云叶萱的提议 翌日,天还未大亮,闻人七的房门再次被敲响。 本还在睡梦中的闻人七被吵醒,不禁有些恼火,前两日为准备仙器大会她一直没有睡好,本以为难得三天休息,怎么一大早就有人来打搅。 揉着眼睛打开门,还没瞧见门外人是谁,就被一股大力推进屋中,紧接着屋门被关上。 “云叶萱?”待看清身前人,闻人七有些惊讶,“你这么早来找我,是有事?” 一身劲装打扮的云叶萱点点头,她示意闻人七不要太大声,蹑手蹑脚的走到桌旁,提起茶壶倒水,也不管是凉是热就往肚子灌。 “那水——”闻人七本想说那是昨夜的茶水,早就凉了。 但云叶萱已经一口饮尽,喝完又倒一杯,咕咚咕咚再次下肚,显然并不在意这个。 估摸云叶萱是渴得不轻,闻人七没再说什么,她坐下来等云叶萱告诉她天未亮就来拜访的原由。 等一壶茶水都差不多进了云叶萱的肚子,她方才作罢,擦擦嘴,长舒一口气。 “还要吗?”闻人七好心的问。 云叶萱摇摇头,她坐下来,眨着一双大眼睛问闻人七:“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闻人七打个哈欠,“不知道。” 她只知道如果云叶萱说不出个打搅她好梦的一二三来,她有可能会冒着得罪贵客的风险将人踹出门去。 “是关于这次仙器大会的。”云叶萱看起来神秘兮兮,“你想成为最后的获胜者么?” 闻人七愣了愣,没想到云叶萱会说这个。 她从来没想过要成为仙器大会的最终获胜者,本来参加也是被迫,但显然这个不能告诉云叶萱。 “你有办法?”闻人七努力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云叶萱得意洋洋的点点头。 “唔……”闻人七歪歪头,“所以,怎么才能成为最终赢家?” 虽然闻人七并没有想过要去赢,但不得不承认,云叶萱成功吊起了她的胃口。 “嘿嘿……”云叶萱勾唇一笑,双眸贼亮,“如果你肯帮我一个忙,我就告诉你。” 天下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闻人七心想。 “什么忙?” 云叶萱却卖了个关子:“你得先答应我帮忙,我才能告诉你到底要帮什么。” “……”闻人七叹口气,起身打算送客。 “哎哎哎,你不想赢得比赛吗?”见闻人七就要把她往门外退,云叶萱有些惊讶,“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闻人七你可要想清楚!” 打开门,将人推出门外,闻人七揉着微微泛疼的眉心。 “云大小姐,我会凭实力在仙器大会中走下去的。” 云叶萱鼓起双颊,对于闻人七直截了当的拒绝有些生气,她不顾闻人七的阻拦,再次强行闯入对方房中,瞅瞅房中摆设又瞧瞧一脸睡意的闻人七,干脆往床上一坐,横占了半张寒玉床。 “……” 对于云叶萱如此明显的流氓行径,闻人七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她好想把人丢出去——但是不能得罪云叶萱,这人身份显赫,未来关于小弟念书一事,说不定还要有求于她。 云叶萱本来只是想霸占了闻人七睡觉的地方,好让她绝了将自己随意打发走好继续睡觉的心思,却没想到这寒玉床触手之间都是暖意。 “你的床,怎么是热的?”云叶萱一下忘记了自己来的原因,她掀开铺在床上的被褥,再次确认这确实是寒冰床,与其他昆仑派弟子所睡的寒冰床无异。 闻人七走过来,趁云叶萱不注意将母萤石偷偷藏起来。她不敢确定,如果被云叶萱知道母萤石的存在,后果会如何。 “嗯,是我用灵力暖热的。”闻人七摸摸鼻子,说起谎来不打草稿。 云叶萱双眸亮了:“那你可以帮我也暖暖吗?” 自从她来到昆仑派修行,什么都可以忍受,就这寒冰床至今睡不习惯。 “不能。”闻人七摇头,说得十分大义凛然,“这是昆仑派弟子的必修课,能够在很大程度上帮修仙者提升修为。” “我又不是来修仙的。”云叶萱撅着嘴嘀咕,她杏眸微眯,“再说,既然能提升修为,你干嘛还要用灵力暖热它?” “嗯……”闻人七两手一摊,“自然是,我已经脱离了用寒冰床来提升修为的等级了。” “撒谎!”云叶萱才不信,她信誓旦旦道,“我去灵虚尊上的卧房,就连她的所卧都是寒冰床所制,较之寻常弟子还要寒冷数倍。”言下之意,她可不相信闻人七的修为能达到灵虚峰主之上。 “呃……”这下没有理由用来搪塞,闻人七只好盘腿坐到云叶萱身边,“好吧,我怕冷,所以就用灵力暖热了寒玉床。” “那,你帮我忙,我帮你掩盖下暖热寒玉床的事,怎么样?”云叶萱心思转得倒是快,无奈闻人七不肯吃她这一套。 “不好。”闻人七直接了当的拒绝,“大不了,以后我也睡这冷冰冰的床就是了。这床只要没有我的灵力支撑,不消一刻钟就会恢复如初,你就算告到掌门人面前,也拿不出实实在在的证据。” “啊——啊!”云叶萱自顾自的小声尖叫,似乎对于闻人七的油米不进非常有意见。 “你再大声点,说不定洛白与林英就都过来陪咱们了。”让云叶萱这么一闹,闻人七睡意也消除了大半,她环胸看着眼前明显有心事的少女,心下转了几转,问道,“你可是为了关河师兄来找我?” “怎么可能!”云叶萱直接跳下了寒玉床,她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闻人七,“你怎么能往他身上想!我堂堂一国郡主,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小小的修仙人费心思!你想多了想多了!” “……” 这算不算不打自招?不过相对于云叶萱的感情问题,闻人七更在意那句一国郡主。 看来,云叶萱确实是右台甫的女儿没错。 “喂,你到底肯不肯帮我!”大约是觉出自己好像有点反应过度,云叶萱莫名脸微红,她朝着闻人七嚷道。 “你总要告诉我要怎么帮。”闻人七耐心解释,“不然,我若不管不顾答应你,你却要我用命相帮,那我岂不是吃大亏了。” “哼,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都能帮本小姐的忙。”云叶萱下颚微抬,再度露出她平日目中无人的孤傲脸色,“若搁到京城,本小姐一句话,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赴汤蹈火!” “是是是,云大小姐。”闻人七头疼的揉揉额心,“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但是现在,在昆仑派,你不是云叶萱。” 闻人七一字一顿,将现状揭露在总不愿承认的云叶萱眼前:“你是云轩,只是攀附权贵的一个远方亲戚。” “……”云叶萱脸色黑下来,她一直不明白为何父亲要把她送到这穷乡僻壤来吃苦,更不明白为何要隐瞒身份。而且,要隐瞒就隐瞒到底,偏生掌门人与灵虚尊上都是知情的。她也知自己一向娇惯蛮横,本以为父亲是为锻炼她的心性,可在昆仑派,她闹出再大的乱子,掌门人与灵虚尊上也从未责罚过她,不,应该是懒得管她才对,似乎根本没有把她看在眼里。更不消说那些在掌权者授意下,对她避之三舍的昆仑派弟子。 原本一直被人捧着的云叶萱何曾尝过如此滋味,自然是闹腾得比在京城时还要厉害。 除了关河,那个始终陪伴在她身边的木头呆子。 云叶萱想起关河就一肚子气,她一脚踢在桌脚上,发泄似的再度小小的啊了一声。 “天就要亮了。”闻人七趁机提醒云叶萱,“你若再不说,过会儿,洛白便要来找我了。” 她可没撒谎,这是洛白一贯的日常,天亮准时出现在门外,负责把睡梦中的她叫醒,承受她第一波起床气。 听到洛白会来,云叶萱有些疑惑:“他来干什么?” “嗯……大概是叫我起床吧。”闻人七坦诚道。 云叶萱微微噘嘴,她又想到了关河,那家伙也总是会在天亮后准时出现在门外,强行把她拽起去练武场修行。 “你和洛白,是什么关系?”云叶萱眨眨眼睛,昨日来找闻人七叙旧时便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 “朋友,好朋友。”闻人七果断回答,她可没忘六丑的警告,昆仑派门规第一条,弟子不允许谈情说爱。 “哦。”云叶萱虽然不太相信,但昆仑派的规矩她也明白一些,想来就算不只是好朋友,闻人七也不会承认。想到这里,云叶萱有点难过。其实有一点她没有跟闻人七说过谎,那就是她确实想与闻人七交朋友。 作为右台甫唯一的女儿,又是新帝登基以来唯一亲封的玉叶郡主,她身边向来不缺阿谀奉承之人。闻人七是少有的,在她几次三番暗示自己身份高贵之后依然如常相待于她的人,不像京城的同龄人那般谄媚,也不像昆仑派其他弟子带着鄙夷之色躲开自己,她对闻人七很有好感,她觉得这个人可交。 云叶萱再三思量,对着闻人七瞅了又瞅,终于下定决心。 她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我喜欢关河。” “……” 闻人七面露惊讶。 倒不是因为云叶萱喜欢关河这事,而是她竟然承认了! “你你你可不要误会!”云叶萱脸色涨得通红,原本口齿伶俐无理也能强三分的她竟然有些结巴,“我只是来进行短时修行的,不受那些乱七八糟的门规约束!而且……而且关河那个木头并不知道我的心意。” “所以,”从云叶萱话中得出推论的闻人七总结道,“你来找我,还是为了关河喽?” 这下云叶萱不想承认也得承认了,她点点头,双颊红得如同火烧。 “所以,你其实是想让我帮关河在仙器大会中取胜?”既然是为了关河,又与仙器大会有关,那这个结论也不难得出,闻人七肯定的说。 云叶萱继续点头,大约是从坦然心意的羞恼情绪中走了出来,她长舒一口气,问道:“那你要不要帮我?” 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闻人七叹口气,她摊摊双手:“你至少要先告诉我,要怎么帮。” “唔……”云叶萱支吾半晌,“我也不知道。” “……” 闻人七觉得自己的起床气要发作了。 “不过,你要是答应帮我,我就有办法。”这话云叶萱倒是说得十分肯定。 见云叶萱说得信誓旦旦,闻人七有些犹豫。 云叶萱是认真的,虽然谁获得仙器大会的胜利对她而言都没关系,但从眼前这个少女坦然承认自己的心思的那瞬间,闻人七突然觉得,她必须得帮她一把。 没有任何理由,就是单纯的想帮一帮她,因为闻人七知道,若非不是已经无人可求,骄傲如云叶萱是不会趁着夜色赶到玉虚峰来拜托她这个刚刚认识了几日的朋友帮忙的。 这时,屋外传来有序的敲门声。 洛白的声音响起。 “七七,起床啦,太阳要晒屁股啦~” 闻人七叹口气,看样子回笼觉是睡不成了。她走过去直接拉开门,在洛白来不及惊讶今日醒得如此早之前吩咐道:“去把林英叫过来。” 说罢,哐当一声关上门。 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洛白,他家七七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他扬起手,再度将门砰砰砰的敲响。 门被打开,闻人七黑着脸瞪着他。 “七七……”洛白缩了缩脑袋。 “还不去喊林英,站在这里发什么呆!” 闻人七的起床气,彻底发作了。 一刻钟后,闻人七的房中,被洛白强行拽起的林英面无表情的看着不知何时出现霸占着半张桌子的云叶萱,发现今天的七七竟然不是自己叫醒而懊恼万分的洛白以及时时刻刻挂念着床想回去补一觉的闻人七。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开口问道:“所以,叫我来是要干什么?” 闻人七闭着眼趴在洛白肩头,她指指云叶萱,示意让对方来回答。 云叶萱再度问出了那个让闻人七头疼的问题。 “你们想获得仙器大会最后的胜利吗?” 林英沉默了一下,开口道:“不想。” 闻人七一个没忍住,笑倒在洛白怀中。 “……” 云叶萱觉得,她和这个面瘫与关河有得一比的男人,没办法正常交流。 最终在闻人七的引导与补充下,云叶萱终于将来意表达清楚。 “这件事一定要七七帮忙吗?”洛白首先提出了疑问。 云叶萱点头,此事非闻人七不可。 心中已有所猜测的林英看向闻人七,他在征求闻人七的意见。 与林英目光交错,闻人七微微一愣,虽然她与林英曾经多次想法不谋而合,但多是她在拿不定主意是主动询问林英,这回是林英首次主动与自己交换想法。 “为什么一定是七七?”洛白还是很困惑,对此云叶萱也摇头不语,显然她也不知道。既然她不知道为何会来找七七?除非是有人告诉了云叶萱,七七可以帮关河获得仙器大会的胜利,云叶萱才会来找七七。所以重点不是云叶萱,而是告诉了云叶萱这件事的那个人! 洛白一拍脑袋,觉得自己太聪明了! “七七,我知道了!”洛白猛地抓住闻人七的胳膊,却发现闻人七与林英正互相对望着。 这不是他第一次发现这两个人之间独有的互动方式,之前在对付白猿时,这两人往往总是能在第一时间理解彼此的想法而作出相对的回应,还有上昆仑派之前,他们两个对于云叶萱身份的分析…… 严重吃味的洛白横挡在了闻人七与林英之间,他先是恶狠狠地瞪了林英一眼,换回林英一脸莫名其妙,而后转身掰正闻人七的身体,强行要对方看着自己。 “洛大哥?”对于洛白突然间的举动不解,闻人七疑惑开口。 “七七,看着我。”洛白注视着闻人七的双眸,“说你爱我。” “……” 闻人七一巴掌糊在洛白脸上,把他掀到一边。 一旁的云叶萱怔怔地看着即使被揍依然抱着闻人七不放的洛白,她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七七……”洛白抽泣着鼻子,他在闻人七肩头蹭来蹭去,“你不爱我了……呜呜……” 闻人七无奈望天,自从两个人互相坦诚心意之后,洛白的行为举止越来越超出她的想象了。 云叶萱凑到林英身边,试探性地问:“那个,他们两个一直都是这样吗?” 林英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耳熟,他点点头,对于这两人一言不合就秀恩爱的举动他已经习以为常。 所以,闻人七与洛白并非朋友关系,而是……而是……云叶萱有点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人一定要让自己来找闻人七而非其他人了,一个敢视昆仑派第一门规不见堂而皇之带着恋人登上昆仑山,不仅手持仙器还拜入玉虚峰主门下的奇女子,肯定有办法帮关河在仙器大会中获胜的! 云叶萱更加坚定了要说服闻人七答应自己的决心。 当然,闻人七并不知道,不知不觉间,她在那个骄傲自大的郡主心中的形象突然就高大了起来。 强行推开洛白,并警告对方再敢黏上来就暴力伺候的闻人七终于获得了自由,她长舒口气,在洛白小媳妇似的抽泣声中朝云叶萱道:“我可以答应帮助你。” “真的?”云叶萱惊喜的看着闻人七。 “嗯。”闻人七点点头,她再度一脚踹开又凑过来的洛白,“不过你得告诉我,是谁让你来找我的。” 云叶萱一愣,她张张嘴,面色渐渐平静下来。 “我不能说。” 这一下,不仅闻人七,林英与洛白都是一愣。 闻人七又牙疼了,所以这次云叶萱来找她,根本就是打算空手套白狼啊。 总得套出点有利情报才行啊,她心想。 第三十七章 转战灵虚峰 洛白最近心情不太好。 自从他从风流子手中拿到心铃,神力开始渐渐恢复之后,闻人七对他的态度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不久前,他们还互相依偎看遍银河星空,七七对他的亲昵之举从不拒绝,想拉手便拉手,想挽胳膊便挽胳膊,想拥抱就拥抱,后来从林英那里学会了另外一种表达爱意的肢体语言后,他更是从不吝啬,七七也少有拒绝,顶多就是害个羞红个脸。 现在呢? 洛白捂着今天一大早就被糊了一巴掌的脸蛋,欲哭无泪。 他发觉自家七七行为越发暴力了,想抱不能抱,想亲不能亲,现在都不肯说爱他了! 洛白无语望苍天,难道是他做错了什么?可是掰着手指想想,他最近可老实的很,不对,他一直都很老实,从来不会主动找麻烦。那么,闻人七到底在气什么呢? 洛白决定抽空找闻人七好好谈一谈,必须谈一谈,尤其是林英——尽管那个家伙教给他不少至关重要的知识,但凡是意图抢走七七注意力的都是他的敌人! 他的七七,只能看着他一个人。 洛白并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已经开始有了贪欲。 曾经他用以评价林英爱人李素素的话语,再度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谈个人感情问题的时候。 云叶萱虽然不能告诉闻人七是谁让她来找她的,但是却可以带着她去见一个人,她说那个人可以解答闻人七的疑惑。 “去见谁?”林英突然问。 “灵虚尊上首席弟子。”云叶萱下意识回答,随后又觉得自己干嘛要和一个普通人这么客气,不由得有些懊恼。 不过既然是要带着闻人七,洛白与林英肯定也要跟着,云叶萱心想那人并未说不允许其他人知晓此事,再加上闻人七执着表示若是洛白与林英不去,她便拒绝帮忙,云叶萱当下决定带着三人回灵虚峰。 “你们在院中等我,我回去换下衣服。” 见几人说着就要出发,林英面无表情的开口。 “换什么衣服?”洛白冲着林英瞪眼,这才发现林英竟然还穿着亵衣,连忙跳到闻人七身边一把捂住心上人的眼睛,“林英你太不知羞,怎么不穿衣服就出来!” 林英心想,也不知是谁强行闯进屋子不由分说就把他拽起拉过来的。 他转身回房穿戴,也不过片刻,便一身整洁的出现在几人眼前,那把极少离身的长剑也悬在身后。 “走吧。”云叶萱说着催动灵力化出一把飞剑。 “……”闻人七看着直接跳上飞剑的云叶萱,沉默了一下,开口道,“一日之计在于晨,晨间空气清新,正是运动的好时机。” “我也这么认为。”洛白附和道。 云叶萱眼角一跳,这三个人该不会打算步行去灵虚峰吧? 林英的话打破了云叶萱的最后希望。 “走吧。”那个背剑的男子说,“麻烦云姑娘带路。” “……” 并不知道眼前三人没有一个会御剑之法的云叶萱咬牙,只当时他们在耍弄自己,现下是她有求于人,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再说,玉虚峰与灵虚峰之间距离虽然不远,但那是对御剑而言,若真要步行,就要翻一个山头外加无数小山坡,待他们走累了,定然就会主动提出御剑。 于是,当一向娇生惯养的云叶萱带着三个人翻上山头,在直射而下的阳光中意识到,他们真的打算徒步翻山的时候,彻底崩溃了。 等夕阳落山,四人才算抵达了灵虚峰半山腰,闻人七三人自是不用说,当初为了抵达昆仑山翻山越岭已是常事,为赶时间走上一整日不休息也时常有之,所以虽有疲惫之意但还能坚持。云叶萱却不行了,她两脚一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再也爬不起来了。 闻人七蹲下身子,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竹筒做的水壶递给云叶萱。 云叶萱接过,仰头咕咚咕咚喝下去半筒。 明明是普通的山泉水,她却觉得是此生喝到的最为甘甜的汁水。 劳累之际不顾一切狂灌凉水的后果,便是原本火辣的喉咙胀痛不已,云叶萱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她自认平日的修行就已经足够艰苦,从未长途跋涉过的她只觉双脚疼痛难忍,怕是已经磨出了水泡。可现下有求与人她又不能耍性子,只能依着他们。还有关河,平日看管她看得那么紧,如今她一早不辞而别,都消失了整整一天,为何不见他来找自己?其实还是想摆脱她吧,她对于任何人来讲,都是累赘,是甩不掉不得不带上的包袱。 越想越觉得委屈,一向嚣张跋扈的云叶萱盯着手中的竹筒,只觉得自己如同这竹筒一样内心都被挖空了,难受得不得了。 “为什么不御剑而行?如果御剑的话,我们早就到了!”终于还是质问了出来,只不过话出口的瞬间,泪水也流了下来。 “哎?”闻人七没想到云叶萱突然就大哭起来,她一向见不得人掉眼泪,尤其是女孩,当下慌了手脚。 “你别哭啊……” 豆大的泪滴滚落鼻头,闻人七根本擦不过来,刚用手抹掉一颗又下来一颗,最后只能将人拥进怀中,轻轻拍着云叶萱的背,帮她顺气。 已经哭到打嗝的云叶萱趴在闻人七怀中,只觉得这怀抱温暖好似冬日暖阳,忍不住又朝闻人七怀中挤了挤,哭声也逐渐弱了下来,最后只剩下了哽咽声。 “不哭不哭,叶萱乖,叶萱乖……”不知不觉就用上了以前哄小弟的声音,闻人七微微叹气。这云叶萱明显还是个没长大的娇小姐,从小锦衣玉食众星捧月,按理讲就该养在深宅子里一辈子被人宠着,也不知那右台甫怎么想的,竟然舍得将自己唯一的女儿送到千里之外的修仙之地吃苦受罪,毕竟不是男子未来要成家立业报效国家。 虽是这样想,闻人七却忘记了自己也是女流之辈,早在七八岁的年龄就已经支撑起整个家。 这边闻人七柔声哄着哭泣不止的云叶萱,那厢的洛白再度吃味了。 他嫉妒的看着趴在闻人七怀中占尽便宜的云叶萱,恨不得把人挤开换成自己,一边享受着暖怀如玉,一边要七七的手轻轻落在自己背上,一定很舒服。 林英自然还是老样子,见大队伍停下,便依靠在一旁的树上,闭目养神。 待云叶萱哭完,闻人七这才将人拉起。 “还是不能御剑吗?”云叶萱睁着通红的双眼小声问。 犹豫再三还是决定隐瞒他们三人都不会御剑一事,闻人七摇摇头。 “可是……”云叶萱樱唇微嘟,她指指自己的脚,“脚很疼,真的走不动了。” 一旁的洛白终是看不下去了,跳出来吼道:“御剑很了不起吗?当日我们登玉虚峰,也是爬上去的,六丑陪着,也没提御剑一事。” “有更方便的办法为什么不用?”云叶萱对闻人七心生好感,愿与她交为朋友,不代表能容得下其他人对自己指手画脚,当下哑着嗓子驳回去。 洛白还想再说什么,被闻人七一眼瞪回去,委委屈屈的凑到林英身边去诉苦了。 “云轩,你真的不能走吗?”闻人七再度与云叶萱确认。 云叶萱点点头,她的脚确实疼痛难耐,双腿此刻也如同灌了铅般再也迈不动了。 闻人七朝着山顶方向望了望,若是不出她所料,从这里通往灵虚峰主殿不会再有其他岔路,只要拾阶而上就能顺利抵达。之前要让云叶萱跟着,主要是怕翻山时迷路,现在显然无需云叶萱带路他们也能找到目的地。 “那你御剑先行,我们几个随后便到。” “你们还是要爬上去?”云叶萱不明白这三人为何如此坚定,她不是没有猜测过这与不懂御剑之术有关,但随后便被自己否定,连修仙最基础的御剑都不会如何登得灵虚峰主的眼,还被收为亲传弟子。 “我们爬得很快。”闻人七笑笑,她揉揉云叶萱的发顶,“这对我们而言不是问题,你先走吧,记得在主殿之前等我们,不然我们怕是进不了主殿。” 一般而言,峰主主殿都会设有结界,玉虚峰如此,闻人七认为灵虚峰定然也会有。 “好。”云叶萱点点头,既然闻人七坚决徒步爬山,她也别无它法。当下幻出飞剑,一脚踏上去,“我在山巅等你们。” 说罢,催动灵诀,瞬间消失在闻人七面前。 “七七……”见碍事者走了,一直在跟林英诉苦但未能得到任何回应的洛白小心翼翼的走过来。 “嗯?”好不容易劝好一个,本来爬了一天山确实也累了的闻人七转头看着洛白,“怎么了?” “没什么……”原本心有意见的洛白一瞧见自家七七满眼的疲累顿时什么意见都没了,他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七七,你是不是累了?” 闻人七点点头,方才她在云叶萱面前,其实有几分是强装的。 也不知是不是近日没有休息好的缘故,今日虽然只翻了一座山头,却疲惫得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本来她还能坚持,但不知怎么,被洛白一问,满心的疲倦感再也掩藏不住,直接显露于色。 大约是看到闻人七脸色不好,沉默了一路的林英也走过来。 “小七,你没事吧?” “没事……”闻人七摇摇头,朝林英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只是这笑看在洛白与林英眼中,强颜欢笑的成分居多。 “走吧,再不走,天黑前就爬不到山顶了。”像是要证明自己没问题,闻人七快步走到前面,朝着洛白和林英招招手。 林英没说什么,默默跟上。 洛白却皱起了眉头,他总觉得七七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 他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闻人七身边,正想着要说点什么俏皮话逗七七开心,不想闻人七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 “七七?” 闻人七微微偏头看了洛白一眼,唇微张,话还未吐出口便朝地上栽了下去! “七七!” 眼疾手快将闻人七揽到怀中,洛白惊叫出声。 一直跟在身后的林英也快步追过来,只见闻人七双眸紧闭面色惨白的躺在洛白怀中,整个人都似乎失去了生气。 “七七,七七你醒醒,七七你不要吓我!”洛白有些手足无措,一直以来伤病患者都是他与林英,闻人七何时如此虚弱过。 “洛白!你冷静一下!”林英倒是镇静许多,他行走江湖多年,也懂些医药上的皮毛之术。他要洛白将闻人七平躺抱在怀中,随后执起她的手腕探了下脉象,不由得微愣,暗自嘀咕了一句什么。 一心扑在突然昏厥过去的闻人七身上,洛白并未听清林英说得什么,不过此时他也不在意林英说什么话,他担心的问道:“七七到底怎么了?” “应该是近日疲惫过度,没有休息好,今日又翻山越岭……”林英只能说出心中猜测,他一手掐住闻人七的人中穴,“你不用担心,小七只是累到了。” “那她什么时候会醒?”洛白哪能不担心,此时的他简直心焦如焚。 正说着,躺在洛白怀中的闻人七转醒。 “洛大哥……”闻人七干咳一声,她一睁眼便瞧见了面色焦急的洛白,当即明白洛白是被自己突然晕倒吓到了,本想唤他一声示意自己没事,却不想发出的声音竟如此虚弱。 “七七……七七!”洛白见闻人七转醒,不知是太过喜悦还是因方才太紧张而至神经错路,竟有些情不自禁,直接低头吻了下去。 闻人七自然没有任何力气推开,只能任凭那人将唇贴在自己唇间。 还好,洛白心中有数,只是简单一吻便离开。 他将人打横抱起,闻人七一惊下意识环住洛白脖颈。 “你干嘛?快放我下来!” 不知是不是刚才那一吻的缘故,闻人七此时觉得自己动力十足,嗓音也不由得大了几分。 洛白轻哼一声,他算是吃定了现在闻人七没力气反抗他,自然是有多大便宜占多大便宜。 “不放,我要抱着你上去!” “……你疯了?” “嗯,疯了,爱上你那天我就疯了!” 洛白说着又亲了闻人七一口,而后心满意足的抱着心上人大踏步爬山去了。 被落在后面的林英摇摇头,只好快步跟上。 半个时辰后。 “七七……” “嗯?” “那个,你好些没?” “好多啦。” “那,你能不能下来走会儿?” “……” 闻人七双臂勾住洛白的脖子,她挺起上半身,将唇凑到已经开始滴汗的洛白耳畔。 “你敢放下我试试?” “……” 洛白今天终于明白,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路人林英则表示,今天和平时一样,没什么区别呢。 第三十八章 云叶萱的秘密 等闻人七三人抵达灵虚峰山巅,天已大黑。 云叶萱并没有在主殿前等候,不过倒是有一个身材修长穿着打扮与关河无异的男子持着一盏灯笼在等候。 瞧见有人登上山巅,那男子往前迎了几步,借着月色看清来人后,男子笑道:“小七师妹,你让我好等。” 早在登山山巅前就解放了洛白的闻人七此刻是徒步爬上来的,她虽然看不太清男子的面容,但依稀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待人走近,闻人七方才恍然大悟:“风师兄,是你。” 原来代替云叶萱前来接人的,正是仙器大会现场秩序维护负责人,风入松。 对于闻人七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认识了其他男子一事,洛白觉得这种情况非常严重,他细细打量着风入松,只见这人身材纤瘦,面色苍白,剑眉凤眼,唇带笑意,虽然穿着打扮与关河并无二致,但气质明显不同。如果说关河是玉石雕就,质璞而纯,那这个风师兄就是沉入河底泥沙的卵石,被打磨的太过光滑。 他家七七才看不上这种人呢。 对于自己眼光非常自信的洛白当下解除了警报,不过他还是不允许闻人七眼中有其他异性的存在,所以死死把守在闻人七身侧。 “我道是让云轩师妹不告而别,害得关河师弟差些发动全峰弟子去寻人的罪魁祸首是谁,原来是小七师妹。”风入松面对洛白的敌视倒是坦然处之,亦或者他对洛白与林英根本是视而不见,只与闻人七一人交流。 闻人七也察觉到了洛白的异状,便微退了一步将洛白与林英让了出来。 “风师兄,这是与我一同入门,此刻正拜在玉虚尊上门下的两位门生。” “哦,若是我没猜错,二位便是洛白洛兄,林英林大侠吧。”风入松像是才看见二人似的,这才与两人打招呼,“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洛白冷哼一声,把头扭向一遍。 林英客气的回礼,无非是江湖中生人见面时要说的那一套。 大约是洛白的不屑一顾引起了风入松的注意,他略略打量了洛白一眼,不过也只是一眼,随后便将目光再度移回闻人七身上。 “小七,并非云轩师妹不肯等你们,你莫怪她。”风入松好心解释,他笑得温和,“她消失了整整一日,急坏了关河师弟,方一回来便被关河师弟罚去了面壁,现下估计还在受罚。” 听到云叶萱受罚,闻人七微微皱起眉头:“风师兄,叶——云轩她,有伤在身。” “什么?”风入松倒是一惊,他紧张道,“云轩受伤了?如何受得伤?严重不严重?她一向倔强,怕是也未曾与关河说实话!” 闻人七便把云叶萱同他们三人一同翻山之事说出,顺便添油加醋,说了些不小心扭伤了脚踝一类的谎话,想着先帮云叶萱脱罪。 听完风入松微松口气,照着闻人七的说法无外乎只是些皮肉伤,不过对于翻山来灵虚峰而非御剑一事他也十分好奇,但并未问出口,只是转移了话题。 “你们的房间已经安排妥当,我先带你们过去。”风入松说着便执灯在前带路,“云轩师妹的事,一会儿我去找关河师弟,当一下说客,要他早点放了云轩师妹。” 闻人七见目的达到,也不再多言。她本来就疲惫之极,现下只想找张床好好睡上一觉。 不同于玉虚峰的简洁,灵虚峰的殿堂显然要更加庞大,虽然修筑在山巅,却是小桥流水,长廊迂回,一路经过几处小池,虽为冬日那池水却依然涓涓而动,池中还栽着几株莲花,夜色下盛放的正浓。 许久不曾见过莲花的闻人七不由得被那粉白的花瓣吸引,驻足观赏。她想起在青葭村,那处传说河神大人居住的静心湖里,也栽着莲花,每到夏日,那莲花便舒展腰肢随风摇曳,像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时而羞涩的藏于绿帕之后,时而耐不住顽皮的性子戏碎粼粼波光。 洛白忽然挽住了闻人七的手。 “七七,是想家了吗?” 闻人七点头,随即一愣,疑惑的看向洛白:“洛大哥,你怎么知道?” 洛白笑笑,眸光也移向了小池塘中的莲花之上。 “觉得有些眼熟,自我失忆以来可从未看到过这花,既然眼熟肯定是失忆之前的事。”他紧紧攥住闻人七的手,像是要把她永久牵在身旁一般,“我失忆之前,可不就是在你的家乡。你又露出这般思念的脸色,若是想的不是家乡,我又该要吃味了。” 本还有些感动的闻人七听到最后一句话,一指头弹在洛白脑门上,轻声道:“这可是在灵虚峰,你莫要太明显,否则就要露馅了。” 洛白眨眨眼,回道:“你的意思是,回了玉虚峰,我便可以想要怎样就怎样?” 闻人七翻个白眼,不再理会洛白,甩开洛白的手,紧跟几步撵上风入松。 风入松为三人安排的房间也不远,大约一刻钟的时间便到了。 只不过由于灵虚峰殿内的安排,男舍与女舍同在门生居处是一样的,都是分开的。 听到要与闻人七分开,洛白当下不愿意了,只是他还未来得及抗议,闻人七便强行谢过风入松。 “风师兄,谢谢你等我们到这么晚。”闻人七用力捏了一下洛白,示意他闭嘴,“你快带洛白林英去他们的居所吧,爬了一天的山,估计他们二人也累了。” 风入松笑道:“小七师妹客气了,你好好休息,我这便带他们去男舍。” 说罢,风入松朝着明显一脸不情愿的洛白做出了请的姿势。 洛白本还想再磨叽一下,与闻人七多温存片刻,不想闻人七早早进了屋子,将房门一关断了他的念想。 只好垂头丧气的跟在风入松身后,去了男舍。 其实男舍距离女舍也不远,也就隔了几个回廊,将洛白林英二人带到安排好的房屋前后,风入松只嘱咐了句夜间不要乱跑便匆匆离去,大约是在担心气在心头的关河罚重了云叶萱。 留洛白一人在原地哀嚎,为什么他又要和林英一间房! 林英趁洛白牢骚的空挡,已经霸占了唯一一张床。 洛白沉默的看着横躺在明显是单人床的同伴,认命的长吸一口气,直接一脚踹了上去,直到踹出一个大概足够自己躺上去的空隙,这才勉强侧身缩在了床上。 爬了一天的山,就算他是仙体,也很累的。 大约确实是过于劳累,林英并未与洛白产生过多争执,两个大男人缩在一张单人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即便警惕如林英,在房门突然发出三声敲门声时,也未能醒过来。 一条大长腿从左侧门扉迈了出来,阔别多日的神荼大人再度出现。 他先是四处瞅了瞅屋子,确认屋内摆设还在昆仑派没错,这才长吐了口气。这几天小灵龙屡换居所,害他一顿好找,现下好不容易找到了,就不能轻易放过。 一张银色网线渐渐从神荼掌心交织而成,这便是神灵常常会加持在信徒身上的灵丝,凭着灵丝可感知信徒的安危所在。神荼虽然只是个门神,但好歹也是个在凡间普及率相当大众的神,打架不行,加点灵丝这种小儿科的事情还是没问题的。 银色的灵丝在夜色下闪着晶莹的光亮,它在神荼的操持下飞向正把着床沿,再往外挪一点就会掉下床的洛白。 神荼瞅着睡姿相当受委屈的洛白,本着同僚要相互帮忙的原则,为避免洛白不慎滚下床,他稍稍施了个挪位的小法术。 只见原本侧躺面朝外的洛白一个打滚,四肢大开,直接压在了睡得正熟的同伴身上。 林英皱皱眉头,不知是不是感知到了身上的压迫力,眼睫一颤好似就要醒来。神荼赶忙又一个睡虫种下去,林英哼唧一声,又睡熟了。 神荼拍拍双掌,十分得意,好似在说做神就要像他这样,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内心十分满足的门神大人,哼着小曲迈回门中。 至于次日清晨,睡姿感人的两人会发生如何事情,就不在他的管辖范畴了。 再说风入松,他急急忙忙赶往禁闭崖,果不其然在崖外看到了正闭目打坐的关河。 他叹口气,自云轩被师父分给关河管教,便经常被罚禁闭崖面壁。而每次云轩挨罚,关河都会像是自惩一般在崖外镇守,明明说罚的是他,到头来不放心怕那个一介凡人出事的也是他。 关河察觉到有人靠近,镂霜长剑微颤,他缓缓睁开眼睛。 瞧见来者是风入松时微微一怔,他是灵虚峰主座下最小的弟子,风入松却是所有人的大师兄,尽管现在看起来有些名不副实。平日关河与风入松交际不算太多,尽管同为灵虚峰主门下,事实上,因着灵虚峰主的私心偏着,关河是唯一一个自打进门起便随在峰主身旁修行的弟子,莫说风入松,即使是其他师兄师姐,与他也不算太熟。 灵虚峰主偏爱最小的弟子关河,这是灵虚门下公开的秘密,不然你看他手持的仙器。 那可是唯一一把利用天外陨铁铸造的仙器,关河入门第二日,就被灵虚峰主赐于他作为兵器。关河倒也不负众望,当着众多弟子的面,轻轻松松将霜华剑抽离出鞘。 风入松始终记得霜华剑初次出鞘那日,剑锋震鸣,如龙长啸,竟然穿透了半层云霄,惊得其他几位峰主都飞来看热闹。 关河受人嫉妒,遭人排挤,大约也就是从拿到霜华剑那日开始的。 “风师兄。”关河朝着风入松微一拱手。 风入松眼睛从霜华剑上离开,再度落在眼前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小师弟身上。 君子如玉,仪表堂堂,不错,颇有一派修仙人的架势。 风入松笑眯双眼,朝着关河摆摆手,算作打招呼。 “关河,你又来陪云轩小师妹罚禁闭呀。” 关河默不作声,算是承认。 风入松叹口气,关河哪点都好,就是不喜言语这点不知跟谁学的,明明从师父到膝下弟子,虽然平日都会严厉点,但也不至于惜字如此。 他见关河不愿多说,也就不再多问,直接拿出提前准备的跌打药膏及包扎物品递过去。 关河面露困惑,不解的看着风入松。 “云轩师妹一日未归,是去请玉虚尊上的弟子闻人七来做客。”风入松解释道,“不过那个闻人七脾气古怪,硬是要徒步登山,云轩师妹拗不过也只好跟着一起爬。我不知云轩师妹是何来历,不过照她一直以来的行为举止也能猜上几分。修仙多为枯燥之事,平日修行能一声不吭的坚持下来已是不错,这翻山越岭之事大约她是从来未做过。” 关河接过药膏,双眸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最好去看看她,就算没有扭伤或者摔到,那双脚估计也该红肿难忍了。” 风入松药已送到,话也点到为止,便没有继续多呆下去,在关河恭敬的行礼下离开。 在大师兄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后,关河握着药膏的手微微一紧,随即破开禁闭崖的结界,快步走了进去。 昆仑派的面壁思过与寻常有所不同,并非是面壁一站那么简单。而是需要催动御剑决,脚踏虚无剑意,踩在由千万根冰刀组成的刃阵上面壁思过。那刃阵锋利无比,若是面壁者稍有分神,虚无剑意就会消失,届时双脚便会直接落在冰刀之上。 关河闯进去的时候,云叶萱正摇摇晃晃努力摆正身体,脚下的虚无剑意时隐时现,眼看就要消失。 “云轩!” 关河一声轻喝,本就在走神的云叶萱当下一愣,虚无剑意瞬间消散! “啊!” 云叶萱闭眼大叫,她似乎已经感觉到刃阵寒冽的冷意。 身下一软,预想中的刺痛并未到来,云叶萱微微睁眼,只见不知何时她已落入关河怀抱。 那个总是满面冰霜的男子正蹙着眉心瞪着她,似乎在责备她在面壁时的分神。 关河的怀抱很暖很舒服,要她忍不住贪恋。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再多感受几分,男子已经将她放在一旁的石凳上。 清醒几分的云叶萱面色微红,她掩饰似的朝着关河大吵:“谁让你进来的!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害我掉到刃阵上!” 对于云叶萱的强词夺理关河已经习惯,他只静静盯着眼前这个脸色确有几分苍白,但又挂着点可疑红晕的少女,微微皱起眉头。 为何会脸红?难道是发热了? 想到这里,关河下意识将手探到了云叶萱额前。 本还在大嚷着什么的云叶萱嗓子一哑,什么话都因那只探在额头的冰凉大手而咽回了肚子。 不烧……关河心想。 “你你你干嘛!”云叶萱一巴掌打开关河的手,脸上的红晕又重了几分,“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嘛!” 话虽这样说,心底却又有几分贪恋关河手掌的凉意,原来这个冷冰冰的男子,手也是那般凉爽。 关河一言不发的看着莫名脸又红了几分的云叶萱,没有发热,那就是脚伤了。 作为一个百分百行动派,关河直接半跪在云叶萱身侧,抬起她的一条腿,就要扒鞋。 “你你你你你——”脸整个涨红的云叶萱彻底不会说话了,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任凭关河将她的鞋子脱掉,又抽去缠裹在脚上的白袜,露出已经红肿的脚面与圆润的脚趾。 关河皱起眉头,看来风入松说得没错,云叶萱确实有脚伤,而且还不轻,整个脚面都已经肿起不说,脚底还磨出不少水泡,有些已经磨破,参杂了些许血丝。 他突然有些生气。 将云叶萱的脚搁在怀中,他一面拿出风入松送来的药膏帮她涂,一面质问。 “为何不说?” 云叶萱愣了愣才明白关河指的是她脚受伤这事,她嘟起双唇,低喃道:“说了又有什么用,你还不是要嫌弃我大小姐的身子,吃不得苦。” 确有前科的关河没有回话,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他虽为男子,帮云叶萱擦药的手法却极为温柔,在需要挑破那些还未磨破的水泡时,他轻声嘱咐道:“会有些痛,你忍忍。” 从来没见过关河如此温柔一面,云叶萱不觉间唇角勾起。 “我不怕。” 关河没有继续言语,他手法娴熟的挑破水泡,挤出里面的水状物,擦上药膏,再用软布将擦完药膏的脚一点点包裹上。 云叶萱知趣的将另外一只脚伸了过去,关河并未犹豫,脱鞋脱袜,细心上药。 “昆仑山上日夜寒冷,你小心莫要再冻伤。”涂完药,关河再次叮嘱,“这几日的修行暂时取消,你先养伤。” 原本修行取消是件好事,云叶萱看起来却有些不太高兴。 “你……”关河并不擅长与人交际,即使云叶萱来到昆仑派便一直跟在他身边。但此事明显是他有错在先,关河顿了顿,努力在脑中搜索着寒暄用词,“是哪里不舒服吗?” 云叶萱摇头,她坐在石凳上,摇晃着两只被缠裹得如同粽子一般的双脚,低着头也不肯说话。 云叶萱一向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何时露出过这般神态。关河看不透,也懒得去猜想,转身蹲在云叶萱跟前。 “上来,我送你回房休息。” 云叶萱一愣,随即唇角染上几分唯属于女孩家的羞涩笑意。 攀上关河的肩膀,紧贴着关河宽阔的背脊,云叶萱将脸贴在男子耳侧,轻声说:“关河,谢谢你。” 这倒是关河第一次从云叶萱口中听到谢谢二字,他略微惊讶,不过并未作出回应。 云叶萱也没指望身下这根木头能作出什么回应,他能主动帮她擦药,还肯背她回房,她已经很满足了。 心甜如蜜,好似今天一天的苦累只为换得这半刻的喜悦。 两人一路无言,云叶萱攀附在关河身后,脑中世界大开,关河向她告白,带她回京提亲,被父亲斥责驳回,两人在昆仑派的掩护下私奔出逃,在天地间御剑而行,从此逍遥快活,不羡鸳鸯不羡仙…… “到了。” 关河冷冰冰的声音打破了云叶萱美好的幻想。 云叶萱有些不高兴,走这么快干嘛!她有些不舍的从关河身上下来,坐到冒着寒意的寒冰床上。 “好好休息。” 嘱咐完毕,关河转身离开。 “……” 瞧着关河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那人还贴心的帮她把门关好,云叶萱不由得有些懊悔。 她就该在禁闭崖多缠磨一会儿,怎么他说要回来就回来了呢? 涂了药膏的双脚泛着一阵凉意,比起之前火烧般的疼痛要好上许多,白日爬了一天的山又耗费精力在禁闭崖御行剑意,云叶萱也累了,顾不得去埋怨寒冰床的冷硬,缠裹了被褥就想睡觉。 一袭白衫出现在云叶萱床边。 那人戴着宽大的兜帽,将半张脸都隐藏在兜帽之中,他静静地瞧着似乎已经睡熟的云叶萱,微微俯身,伸出苍白纤细骨节凸出的食指,在少女额前轻轻一点。 云叶萱瞬间睁开眼睛。 她警惕的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床榻一侧的白衣人。 “是你。” 白衣人轻笑出声,他在少女的声音里听出了恐惧。 “你不需要怕。”他的声音沙哑浑浊,好似从喉咙中直接发出,未经唇舌的雕琢,“我只是来提醒你,莫要忘记你我之间的约定。”白衣人冰凉的指尖划过云叶萱白嫩的脸庞,他俯身,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了云叶萱身上,“带闻人七去禁林,不然,你会知道后果。” 这个人的身体比寒冰床还要冷,明明没有接触到他的身体,云叶萱却觉得自己好像身陷冰窖,不管如何催动灵气取暖都起不到任何作用。 “我会把她带去禁林……”云叶萱的声音开始发颤,她不敢去直视兜帽下的脸,那张脸惨白的如同魔鬼,“求你,不要伤害关河……” 白衣人凄凄一笑,像是答应了云叶萱的请求,又像是在嘲笑这个少女的不自量力,竟然敢同他谈条件。 “你放心,我不仅不会伤害他,还会助他与霜华定下灵魂之契。”白衣人的声音越发沙哑起来,如同能迷惑人心的妖孽一般,他轻抚着云叶萱颤抖不止的双唇,“你不是想要他拿到仙器大会的首位么?只要霜华认他为主,关河就会成为仙器大会中唯一持有认主仙器的参赛者,你还怕他赢不了吗?” 云叶萱眼睫微颤,她紧闭双眸用力点头。 那白衣人勾起唇角,身形瞬间化作一股轻烟消散。 云叶萱直到周身的寒意彻消,才敢缓缓睁开眼睛。 漆黑一片的房中,除却偶从窗格透过月光,空无一人。好似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她起身,抚着胸口大口喘息,明明是在冬日,她周身却如同遭水泼一般湿透了。 为什么昆仑派会有如此令人恐惧的存在? 云叶萱不懂,这里明明是修仙人致敬的圣地。 或许,大善之地,往往也是大恶之处吧……还好,有人在帮她……爬了一天的山又被关河关在禁闭崖折磨的云叶萱此刻已经神思恍惚,她迷迷糊糊的想着,脑海里浮现出风入松温和的笑脸,随即又变化成关河冷若冰霜的表情。 “关河……关河……” 轻声呢喃着,云叶萱趴伏在寒冰床上,意识终究抵抗不过过于疲惫的身体,沉睡过去。 而在屋外,临时起意要在云叶萱房外值守的关河困惑的朝着紧闭的房门看了看。 刚才,他好像有感觉到云叶萱屋中有灵气的波动,但只有一瞬,而且极轻,轻得让他以为刚才只是错觉。 应该是错觉吧……关河握了握腰侧的霜华长剑,他抬首望向无边无际的苍穹,漫天的星子正认真的与他对视。 对于这个从远方来的小师妹,他似乎有点关心过度了。 “关河,要是输给别人就不要再来见我!” 脑中忽然浮现出昨日上台比赛时少女那副嚣张的模样,关河不由得摇摇头,果然还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思维,如果不出意外,仙器大会一过,她就该离开了,他赢还是输,大概此生都很难再见到了吧? 等她离开,他的生活应该也会恢复到往日的安宁,再也不用日日跟在她的屁股后面,帮她收拾那一堆堆的烂摊子了。 这段时间,为了照顾她,好像自己的修行都疏忽了。 此时的关河显然还没有意识到,何止是修行,今日云叶萱的不告而别,让他现在连休息时间都牺牲了。 第三十九章 可怜的林英 这个夜晚注定是不平静的。 闻人七刚入睡没多久,便被砰砰砰的敲门声惊醒。 她揉揉疼痛难忍的太阳穴,勉强起身去开门。 寒夜的风灌进屋子,吹得闻人七一个寒冽,她这才完全清醒过来,发现屋外竟然空无一人。 那方才是谁在敲门? 闻人七下意识握住了腰侧的匕首,却在这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我,小七。” 这是六丑的声音,闻人七四下张望,却并没有发现六丑的踪迹。 “我在屋里,你快进来。” 闻人七依言关门回到房间,还是没有在屋中发现六丑。 “这里这里这里!” 循声望过去,闻人七惊讶的发现,在月光照射的桌台之上,多了一只纸折的白鸽。 她走过去,用手指推了推了那只白鸽,还没问是不是,那白鸽像是活了一样扑腾着翅膀逃开。 “轻点轻点,我现在可是很脆弱的。” “真的是你,六儿。”闻人七惊喜的坐到桌旁,“你怎么来的?” “我看到了林英留在房中的纸条,对于你们不告而别私自行动的行为,我首先要表示严重的声讨!”那纸做的白鸽虽然看不出表情,不过只听声音闻人七便晓得六丑此时有多生气,“你们真当昆仑派是家吗?就算灵虚尊上与我师父交好,也不代表其下弟子能私密过甚!” “近年来昆仑派几位峰主各自为政,私下培养单支势力的比比皆是,尤其是人才之争,你要知这不仅是门派与门派之间的争斗,即使是在昆仑派,这点也不可避免。你在仙器大会上锋芒毕露,多少眼睛都盯在你身上,你竟然敢一声不吭的就跑去灵虚峰——” 闻人七打断六丑的长篇大论:“也不是一声不吭,林英大哥不是给你留下信息了么?” “没有争取过我的意见,只是通知一句和不告而别一声不吭有什么区别!” 闻人七几乎可以想象到六丑炸毛的样子,她不由得笑出声。 “你还笑!”白鸽的声音开始转为无奈,“小七,我没有开玩笑。” “我知道,六儿。”闻人七决定先安抚下六丑的情绪,“我会答应跟云——轩来灵虚峰也是有原因的。”差些又把云叶萱的名字爆出来,闻人七不由得心想,随即又一怔,这个要瞒着六丑吗?六丑显然还不知道云叶萱的真实身份…… “小七?”见闻人七不说话,纸鹤又扑腾几下翅膀。 闻人七决定先隐瞒云叶萱的真实身份,她详细将云叶萱有办法能够助关河拿到仙器大会的事情告诉了六丑,并将他们三人的推测,云叶萱身后肯定还有其他人一并告知。 白鸽沉默片刻,而后开口道:“好吧,此事你们做得也算不错,至少第一时间争取了云轩的信任。” 仙器大会作为修仙界的历来盛事,绝容不下有贼人从中作梗,换做六丑自己,也会跟着云叶萱走。 “我会将此事转告师父,你们暂缓行动,能拖便拖。最重要的,注意安全。” “好。”闻人七打个哈欠,“六儿,我可以去睡觉了吧?”她可是已经好几天没睡好了。 “嗯,小七,晚安。”白鸽说完扑腾两下翅膀,在月光下渐渐化作一缕轻烟,消散殆尽。 闻人七对于此类法术一向感到十分神奇,她在桌前转了又转,确信那只白鸽确实消失了,这才伸着懒腰爬回床上继续睡觉。 难得的,闻人七没有再做梦,寒冰床在母萤石的作用下越发温暖,闻人七睡得越来越香,以至于天大亮,窗外开始变得嘈杂起来都没注意到。 她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伸着懒腰正欲打开窗户看看外面到底是什么人在吵,忽然哐当一声巨响,有什么重物从外砸破了内栓的屋门,直接撞翻了木桌。 闻人七惊了一跳,待看清飞来横祸是何物之时瞬间困意全消。 “林英大哥?” —————————————————————— 灵虚峰主花犯虽然与玉虚峰主风流子是挚交,但在收徒上两人风格迥然不同。风流子是难得收一个徒弟,花犯是难得不收徒弟,若论起辈分,作为最小的徒弟,关河大约要排到十几位开外。 修仙人中还是以男性居多,修仙的女子本就少,即使是身为女子且对女弟子颇为偏袒的花犯,座下的女弟子也不过西河一人,所以灵虚峰上作为女弟子的居舍,女舍这边一向都很清静。 只不过今日女舍闯进了一个陌生人,一个陌生的男人,一个西河没见过的男人。 一早起来晨修的西河瞧着突然闯入的陌生男子,二话不说,直接化出一把水剑就甩了出去! 那男子身手倒是利落,侧身躲过,紧接着又是三道水剑封着命门直贯而来,男子脚下运力踏空而起,旋身再次躲开!就在此时,原本还在几丈开外的西河突然出现男子身侧,男子惊诧之时,人已被西河一掌击中,直接跌落,重重摔在地上。 这一掌,西河并未使出多大的力气。 即便如此,那男子还是口吐鲜血,他艰难的从地上爬起,在西河再次出击之前拔出了身后长剑,作出防御姿态。 西河眯起眼睛,陌生男子一身昆仑派门生道服装扮,但显然不是灵虚峰的门生,不然不会不认得西河,既然不是本家人,那她没有必要手下留情。不过连她这一掌都承受不起,还敢私闯灵虚峰,看来真是活腻了。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翻,灵气再度汇集,西河朝着男子的方向抬起胳膊,眸微敛,手掌顺势劈下! 一股凌厉之气从从天而降,以西河的手掌为起始点,竟在空中形成了一柄巨大的水剑,直冲男子脑门而去! 根本没有时间躲避的男子横剑而挡,竟将那水剑格挡在了头顶之上!只是在他接住这招的瞬间,脚下的石板直接四分五裂,持剑的手臂更是被震得青筋爆起。 对于男子的表现西河微微一惊,她挑眉冷笑,身形一晃直接出现了男子身前。 男子睁大双眸,还未做出反应,已然被西河的掌力击中! 西河的这一掌可未放水,男子一口鲜血喷出,人直接撞上了身后的屋门,翻滚着摔进屋中,将屋中的桌椅砸了个东倒西歪。 “林英大哥!”闻人七叫出声,她连忙跑过去,想要查看林英的伤势。 西河踏进屋中打算将这半残的门生拖到守门弟子那里好好问一问怎么做的防守工作,不料闻人七突然出现在了原本应该空着的屋舍。 她认得这个女孩,是玉虚峰主刚收的亲传徒弟,前日还在仙器大会上大放异彩,连关河的风头都压了下去。这是怎么回事?闻人七什么时候来的灵虚峰?住所就安排在了她附近,而且她还不知道!西河皱起眉头。 闻人七自然也记得西河,六丑带她私闯仙器阁时,就是她把得关。而且,长发拖地这般鲜明的特征,她也不会轻易忘记。 “西河师姐。”闻人七朝着西河行礼。 西河抬手,算是打了招呼。她指着口吐鲜血的林英问道:“你认得这人?” 闻人七点点头,她将林英搀扶起来,解释道:“这是玉——呃,是师父收的门生,与我一起上山来的。” “师父怕我初来乍到不习惯,太寂寞,所以特别允许他陪我一段时间。”闻人七讪笑着,也不知道西河会不会相信她的说辞。 西河上下打量了闻人七一眼,她还是未能从闻人七身上探查到多大的潜力,但既然已被玉虚峰主收为徒弟,想来只能是她修为差得太远。想到这里西河脸色微差,以前几位峰主的座下弟子,大师兄风入松风头最盛,她只能加倍努力去赶超,好不容易将风入松抛在了身后,灵虚尊上带回一个六丑,进步飞快,眼见就要压下她的风头,她还未来得及证明自己才是最努力最有天资的那个,师父又捡回一个天资聪颖的关河,直接把霜华剑赐给了他,从此灵虚峰只知关河不知其他,就连风入松都沉寂了许多年不再被人提起。 现在,又来个闻人七…… 西河暗自咬牙,为什么上天如此不公,她日夜修行拼命努力,昆仑派哪个弟子的付出也不如她,为何还会有这么人想要抢她的位置。 “西河师姐?”闻人七见西河暗自发呆,不由得轻唤一声。 西河从沉思中醒来,原本被戾气占据的双眸瞬间清澈起来,唇角也挂上了笑意。 “既然是小七师妹的朋友,那是我多事了。”西河朝着被打伤的林英微微颔首,抱歉道,“对不起,请原谅。我也是为了灵虚峰的安全着想。” “不过,师妹怎么会来灵虚峰?”重点是她还不知道。 “是……云轩师妹邀请我们来的。”闻人七略带歉意的朝西河笑笑,“我们路上贪玩,抵达灵虚峰的时候天已经大黑,风入松师兄临时将我安排在了这里。林英与洛白安排在了男舍。” 还有一个?昨夜安排进来的……她竟然没有察觉到!西河皱眉,暗暗握紧了双拳。她眸光在闻人七身上扫了又扫,最后落在抚着胸口还半躺在地上的林英身上,西河冷冷开口,“你还站起来吗?” 林英无力的摇摇头,他此时只觉得自己后半辈子是不是要与受内伤结缘了,刚被风流子治好了几天,又被人一掌差些击碎了五脏六腑。 大约是看到林英受伤颇重的样子,西河思忱片刻,从怀中掏出一枚红色药罐。 “这药对治疗内伤有极大的益处,是用仙草炼制的,一日一粒,即使没病也可延年益寿。” 说罢,交到了闻人七手中。 闻人七欣喜,对西河万分感谢。 “你快让他服下吧。”西河不愿再多呆,她叮嘱道,“灵虚峰不比玉虚峰,这边规矩比较多,你们若无事,最好不要乱跑。”说罢,快步离开。 闻人七对着西河的背影吐吐舌头,她搀扶着林英起身。 倒水,喂林英服下药,见林英面色渐渐恢复,闻人七这才问道:“林英大哥,你怎么跑来了?洛大哥呢?” 林英抚了抚胸口,轻喘口气,发现仙药果然有妙处,只片刻时间被击中的地方疼痛便消了。 “我醒来时便没有见到洛白。”林英道,“我以为他先来找你,就顺着路找了过来。” “可是……洛大哥没有来找我啊。” 闻人七与林英几乎是在同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如果不见的闻人七或者林英任何一个,大概他们都不会这么紧张。因为洛白不是凡人,他不仅拥有仙身,而且还处于灵力消散期。用六丑的话来讲,洛白现在就是一块巨大的肥肉,若无人护着就这么出现在仙器大会期间的昆仑派,早晚会被人当成灵力汲取器生吞活剥。 “我出去找!”闻人七瞬间决定,“林英大哥你在这里等,说不定洛大哥自己会回来。” 说罢,闻人七开门就要去找洛白。 也就在这时,洛白与风入松有说有笑的出现在了闻人七的视野中。 “七七~”看见闻人七,洛白一个飞奔扑过来,“一夜不见,有没有想我~~~” 闻人七侧身闪开,洛白脚下来不及刹车,直直的冲进房中。 与听见洛白声音刚要迎上来的林英直接撞了个满怀。 林英轻咳一声,只觉被西河击中的地方一阵钝痛。 发觉怀中人手感不对,抬眼一看是脸色难看的如同吃了不祥之物的林英,当下一声尖叫,一把将林英推出老远。 那一推,好死不死,正推在林英受伤的地方。 鲜血再度喷口而出,林英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他努力思索着最近是不是流年不利,或者下次出门前他该看看黄历。 闻人七见林英再度受伤,慌张的跑过来,将林英扶起:“林英大哥,你没事吧?要不要再吃颗药?” 林英摆摆手,他觉得,他的伤不是靠只吃药就能治好的。 “洛大哥,你……”闻人七想要责备洛白几句,可洛白也不知道林英刚刚被西河打伤,话在嘴里转了几转,吐出时便换了话题,“你一大早跑到哪里去了?” “我——”洛白心虚的看了眼闻人七,支吾道,“我醒了觉得无聊,就四处走走,转着转着就碰到了风入松。” 风入松点头作证,他唇角挂着温和的笑,双眸微微眯着:“我确实是在附近遇到的洛兄,不过按照洛兄的说法,应当是想来找小七师妹,不料迷了路。” “哎哎哎,说好不出卖我的呢!”洛白跳起来就想要去捂风入松的口。 风入松身手敏捷的躲闪倒闻人七身后:“洛兄,在下觉得,这种情况下还是说实话比较好。” “……” 瞧着躲在闻人七身后毫无义气可言的风入松以及正双眸怒瞪的七七,洛白耷拉下脑袋,像是犯错的孩子一般拉拉闻人七的衣袖:“七七,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一想到林英受伤的原因一半出在洛白身上,闻人七气就不打一处来,可此时看着洛白那副知错认罚的模样,又有些心有不忍,只好叹口气:“林英大哥受了重伤,本来要好了,被你一推……” 洛白瞅了瞅脸色惨白的林英,撇撇嘴,心中暗自嘀咕,谁叫七七你躲开我爱的拥抱的!不过这话他现在不敢说出口。 “不过,你既然不认路,为何不喊林英大哥一起来?”闻人七又抛出一个问题。 洛白讪笑两声,他摸摸鼻子,又回想起今天早晨醒来时看到的那幅场景。 他与林英,两个七尺男儿,你拥着我,我缠着你,四肢交叠,他贴着林英胸口,林英下巴蹭着他的额头,两个人挤在一张小到不能再小的床/上…… 如果,此事发生在他求问林英男女之事之前,或许他不会以为然,但是——洛白永远不会忘记林英在灌输那些听起来让人耳红心跳的知识时,告诉他此般景象若是发生在两个男人或者两个女人之间也是可能的。 昨天晚上,他和林英一定是累坏了。 他一定是做梦梦到了七七,才会和林英缠得死死的,他起床时费了好大力气才挣扎下床。 这事,绝对不能承认,打死也不能承认。 “我本来是认路的……”洛白努力辩驳着,越说声音越小,“就是走着走着,就不认识了……” “……” 闻人七大概猜出事情是怎么回事了,无非就是洛白想要先来找自己,结果迷路,幸而遇到了风入松。若是遇到的是其他人,比如西河之流,怕是下场比林英还要惨。 “林英大哥,你还能动吗?”闻人七关心的看着林英。 林英点点头,他又服下一颗西河给的药,现在觉得好上了许多。 “那便好。”闻人七舒口气,躲开洛白想要牵上来的手,无视对方受伤的眼神,起身走到风入松身旁,轻声道:“风师兄,谢谢你送洛大哥回来。” “举手之劳。”风入松笑弯着双眸,他从怀中掏出一卷书籍,递到闻人七身前,“这是我昨夜在藏书阁里找的,是关于昆仑派历来大事件的记载,行文幽默,读起来没有那么枯燥。我想你可能用得到,就擅自做主拿来了。” 闻人七接过书,再次朝风入松道谢。 “小七师妹你太客气了,你若是再这般与我往来,我可要被吓跑了。” 闻人七被逗笑了。 风入松也没有多呆,寒暄几句后便起身离开。 待风入松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闻人七这才把门一关,朝洛白林英招招手,她要将昨日六丑的话转述给他们。 “六丑姑娘的意思是,要我们按兵不动?”听完闻人七的话,洛白总结道。 闻人七点点头,她也是这么认为。 一旁的林英却皱起了眉头,他思虑片刻:“怕是,事情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闻人七与洛白皆是一愣。 林英继续道:“你们别忘记,小七能够参加仙器大会,也是作弊进去的。”他摊开双手,将事情的从头开始分析,“如果有人想要在仙器大会中通过作弊获取第一名的成绩,肯定会在大会开始前就做谋划,而不是现在才来临时抱佛脚。更何况,在仙器大会开始前,我们三人的出现就是最大的一个变数,怕是诸多修仙门派都没想到,临近大会开始前夕,一向不收弟子的玉虚尊上突然收了个新徒弟,而且这个新徒弟在仙器大会初赛上就大放异彩。” “若是说,有人想拉小七进队伍,靠着小七那把麒麟座守匕放水还能说得过去。但是此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关河,他那把天外陨铁铸造的霜华剑也非凡品,与麒麟座守匕一搏,胜负虽不可知,但关河既然能得灵虚峰主如此器重,还可代表昆仑派出战仙器大会,若人品不过关,怕是早就被淘汰出去了。更何况,你们两个不管谁胜谁负,最终获胜的都是昆仑派。” 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林英喝口水,他一直觉得此次闻人七参赛有问题,现在看来不仅是有问题,而且问题极大。 “所以,要我看来,想要关河取胜一事,怕是云姑娘的一厢情愿。” “你的意思是,云姑娘被人利用了?”洛白接道。 林英点头,“至于他们利用云姑娘的目的,怕还是在小七身上。” “我?”闻人七哑然,她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有什么可被人贪图的。 林英却不这么认为,他指了指闻人七的腰侧:“你人虽然没什么特别之处,你佩戴那把的麒麟座守匕,可厉害得很。” “有人在打匕首的主意?”闻人七下意识握住了匕首。 “不仅如此,我觉得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为了麒麟座守匕。”林英行走江湖多年,见惯了江湖中那些黑暗之事,又身经百战,对这种计谋策划下的危险感知力要比闻人七与洛白敏感许多,“但是,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什么。我现在觉得,大概在我们决意要来昆仑派的时候,可能就已经入局了。” “若是我没记错,昆仑派可是你说要来的。”洛白眯起双眸,他逼视着林英,大有你敢背叛我就吃了你的架势。 林英冷笑,对洛白颇含威胁之意的视线不以为意:“虽是我提议的没错,不过我可没本事让你们如此容易的登山,还能拜入玉虚峰主门下,顺便还参加了仙器大会。” “你是说,局是从六儿与我们相识时就设下的?”闻人七被自己的推断吓了一跳,她摇摇头,“不会的,六儿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她虽然没有林英那般聪明,但是相对于毫无根据的推论,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一定是六丑姑娘,也可能是其他人。”林英提示道。 “风流子?”洛白突然插话。 林英微微颔首,算是承认了洛白的推论。 “我就说嘛,那老家伙不是好人!”洛白对于风流子那张比自己还要漂亮的脸蛋还心存嫌隙。 “可是,若是玉虚尊上,他图什么?”闻人七依然不肯相信,“如果只是为了这把匕首,他大可直接夺去,我们之中没有人是他的对手。而且六儿都能看出匕首并没有认主,玉虚尊上定然也能看出,既然没有认主,就不一定是我的东西,能否会得到匕首的承认,我也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我也想不透这点。”林英微微皱眉,这个推断缺失了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动机。 三个人正冥思苦想着,屋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紧接着云叶萱的声音响起。 “小七,小七你在不在!”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里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云叶萱就杀上来了。 第四十章 风入松的书 云叶萱来的目的不是其他,正是要带闻人七去见灵虚尊上的首席弟子。 “不过,小七,我想你们应该见过面了吧。”云叶萱双脚受伤,她拄着拐杖一点一点挪进屋里。 身后,关河脸黑如墨,尤其是看到闻人七等人时,周身的温度更是骤降。 林英搓搓胳膊,难得,他都觉得冷了。 “我们见过面了?”闻人七脑中转了转,今日在灵虚峰无非就见到了风入松与西河,“你是说西河师姐?” “怎么可能是她!”云叶萱面露不屑,她好不容易坐到椅子上,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是风入松。” “他?” 闻人七略微吃惊,怎么也没想到灵虚峰主的首席弟子,竟是那般温和的人物。 “没想到吧?”云叶萱笑了,风入松是她难得在昆仑派看得惯的人,“风入松这人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不像某些人,哼。” 云叶萱说着朝身后某个方向翻了个白眼,似乎意有所指。 关河只当没听到,像个柱子一样挺立在云叶萱身后。 “那个……”闻人七看出了围挡在云叶萱与关河之间的低迷气压,为了大家人生安全着想,她不由建议道,“关河师兄,我与云轩有点知己话要谈,你们几个可不可以回避下?” “不行!” 关河还没说什么,洛白首先跳出来反对。 被闻人七一脚踹出门去。 等洛白想要再闯进来时,门前已经塑立了一个如同门神一般的人物,林英面无表情的挡住前路。 不知怎么一看到林英就想到今早那诡异的一幕,洛白色厉内荏:“你不要以为你有伤我就不敢揍你!” 林英挑眉看着他。 洛白蔫了,他抱着头痛哭,这下惨了,连林英都不能欺负了。 解决了洛白,闻人七走到关河身前:“师兄,我们不会出屋子,你放心,云轩不会再逃走了。” 关河不说话,只看着云叶萱。 云叶萱没好气的保证:“我真的不会逃跑啦,你就在门口守着!再说我现在腿脚不便,怎么逃?” 尽管云叶萱的保证在关河看来并没有什么作用,但有他守在门外,想来她也做不出什么幺蛾子,关河朝着闻人七微一颔首,抬脚离去。 将三个大男人送出去,闻人七关好门,这才走到云叶萱身边关心的问:“叶萱,你的脚没事吧?” “没事没事。”见关河被关在了门外,云叶萱长舒一口气,将拐杖一抛,就椅子上下来原地又是蹦又是跳,“你看我这不是好得很。” “……”闻人七扶额,敢情这丫头就是为了骗骗关河。 “小七,你不知道,昨天我一回来那根死木头就要关我禁闭!”云叶萱委屈的朝闻人七哭诉,一双水眸眨了又眨,“要不是后来风师兄去帮我说情,说不定我现在还在禁闭崖关着呢!” 闻人七想说她知道,不仅知道,风入松估计也是被她骗过去的。 “那你打算瞒多久?”闻人七记得自己昨天也就是随口说了句崴脚扭伤,不知风入松是怎么体会的,云叶萱是怎么执行的,竟然搞到这幅惨样子。 “唔,看心情喽。”云叶萱给自己倒了杯茶,放在唇边轻嘘着。 “不要玩得太过。”闻人七觉得,关河那种人,若是被骗一次,怕是就会在心中留下阴影,再难获取信任。 “安啦安啦。”云叶萱不以为意,她眨眨眼,突然放低声音,“小七,昨天风师兄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没有。”昨天风入松将他们三人分别送到居所后就离开了,并没有特别交待什么。闻人七略微想了想,不仅是昨天,其实今天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等等! 闻人七想起来早上风入松给她的那本书。 将书从床头翻出,闻人七拿到云叶萱身前:“他只给了我这个。” “书?风师兄还真是个书痴,一天到晚除了书就是书,他就是光顾着看书才荒废了修行。”云叶萱将书接过去,随手翻了翻,“昆仑派历代大事记,什么嘛,这书我看过的,没什么好东西,记得都是些没有边的事情。” “没有边的事情?”云叶萱这么一说,闻人七倒是好奇了。 “对啊,都是些传说和谣言,在弟子间传得颇广,实际上都是捏造来编排历代掌权者的。”云叶萱随手翻了一页,指给闻人七看,“你看,就拿玉虚尊上举例,这书里讲玉虚尊上以前爱上过一个花鬼,还为了那个花鬼自废修为,要当个普通人。开什么玩笑,玉虚尊上如此高不可攀,怕是仙女下凡他都看不上,怎么可能看上一只鬼?” 闻人七心里却莫名咯噔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却没有抓住。 风入松给她书绝对有他的用意,闻人七决定等云叶萱走后,好好研究一下这本书。 “唔,真是的,要我费了好大力气把你请来,结果人来了,又什么都不说。”云叶萱翻着书嘀咕。 闻人七没听清云叶萱在说什么,不由得问道:“叶萱,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云叶萱微微一笑,将书随意抛到桌上,像是随意的问道,“小七,你有没有听说过禁林啊?” “没有。”闻人七摇头。 “哦……”云叶萱眼神飘忽,她支吾一阵,“其实就是类似禁地一般的地方,就在昆仑派后山。” 闻人七眯起眼睛,云叶萱这副模样明显是话里有话。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不需要跟我藏着掖着。” “我想去禁林,你陪我去吧。”见闻人七这样说,云叶萱便直接了当的说出目的。 “你为什么要去禁林?”闻人七好奇,既然是禁林,应该就是禁止弟子随便入内才是。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云叶萱没好气,“你就说去不去吧!” “不去。”闻人七拒绝的也很干脆。 云叶萱当下便撒了气,她趴伏在桌上,一手拽着闻人七的衣角:“小七,陪我去嘛……陪我去嘛……” 这是在撒娇吗?闻人七扶额,她当真拿这些小孩子脾气的人没办法。 “叶萱,我知道你会跟我提出这些要求是把我当朋友。”闻人七叹口气,云叶萱这样的大小姐幸亏有关河这样死心眼的人守着,不然一个人出门在外,肯定要被人欺负的,“不过,朋友并不是万事有求必应的存在。如果你告诉我你去做这件事的目的,我不可能陪着你去冒险。而且,我还可能会把这件事告诉关河。” “千万不要告诉他!”听闻人七这么一说,云叶萱当下急了,“如果告诉关河,他一刻不停的盯着我的!现在就已经像是犯人一样了,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闻人七笑了,她推推云叶萱,揶揄道:“这不是挺好,一刻也不分离。” “好什么好!”云叶萱脸微微一红,“两个人再喜欢,也应该有私人时间啊。天天黏在一起会腻的!而且,他又不喜欢我……” “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闻人七觉得云叶萱这话言之过早。 云叶萱眼带失望,她拨弄着桌上的茶杯:“就是知道啊,他只是遵从师命,要看好我,在我离开之前不可损耗一根寒毛,这是他职责所在。” 闻人七拍拍云叶萱的肩膀,要她不要操之过急,凡事都要有个过程。 “谁急了!”云叶萱脸又红了,“而且,仙器大会一过,我就要回京城了。” 她没时间了,若是那个呆子再不开窍,或许此生,他们就要这么擦肩而过,再也见不了面。 爱情果然是充满了魔力,即便是娇惯野蛮的金枝玉叶,在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也会在不知不觉间将身份放的一低再低。只是,如果对方真的无意,就算这份爱低到了尘埃里又有什么用呢? 闻人七看着趴在桌上拨弄着茶杯的云叶萱,不知道要不要劝一劝这个春心初动的少女。只是她要如何劝?莫说云叶萱,她不是也一样,即使在无法确认河神大人是否能恢复神识,恢复神识后又是否能还记得她的情况下,她与洛白还是爱的如此义无反顾。 再说,还不知关河那边的态度,虽然昆仑派门规中不准弟子涉及男欢女爱之事,但情意到时,又岂是人能去控制的?云叶萱为了关河都可以放下身份来求她,关河是否能为了她放弃修仙之路? “叶萱,我有个问题要问你。”闻人七按住了云叶萱拨弄茶杯的手,表情难得严肃。 “你要问什么?”见闻人七如此正经,云叶萱也肃然起来。 “你了解关河吗?”闻人七开口问道,“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这还不简单?”本以为闻人七会问什么刁难有深度的问题,云叶萱轻笑一声,“那个木头呆子满脑子想的只有修行,除了修行还是修行。” “既然如此,你可有想过与关河表明心意?”闻人七又问。 云叶萱被闻人七问得一愣,她手指微蜷,神情落寞下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莫说那根木头何时能开窍,就昆仑派门规那道门槛,他大概都迈不过去吧。”叹口气,云叶萱突然觉得有点好笑,想她堂堂郡主,在京都时追求者能从家门口排到城门,多少豪门子弟都巴着能求她赏眸,她都懒得去看一眼。来了一趟昆仑派,竟然看上一个孤冷傲气的修仙人,在明知道没有希望的情况下,竟然还这么义无反顾,这真的一点也不像她。 “但是,我就是想对他好,想把最好的交到他手上。”云叶萱看向闻人七,唇角挂着苦涩的笑,“你一定能明白吧?那种不管如何都想要为对方去做到的事情……” 闻人七突然想到了洛白,是啊,为了帮助河神大人恢复神识,即使当那一天到来时他可能都不会再记得自己,她还是拼尽全力。 关河之于云叶萱,大概就如洛白之于闻人七一样,都在心中占据着相当重要的分量。 “所以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才想把最好的都给他。”云叶萱将双拐往胳膊一下一架,麻利的站起来。 “小七,我得回去了。”既然在昆仑派的时间不长了,那她更得抓紧时间行动。 闻人七点头,不再多话,转身就要帮着云叶萱开门。 “不过,小七。”在闻人七背过身的时候,云叶萱忽而又开口,“我云叶萱可不是那种轻易说放弃的人。” 闻人七开门的动作顿了顿,她回过头挑着眉看着云叶萱:“你该不会是想把关河绑回京都吧?” “实在不行的,这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云叶萱下巴一昂,“其实我的本意是,他要是不想娶我,我就让父亲大人跟陛下进言,直接一道圣旨下到昆仑派,赐婚!我就不信,昆仑派的掌门敢抗旨!” “……” 谁说云叶萱为了爱把身份低到尘埃来着,她要收回这话。 两个少女有说有笑的出现在门口,等在回廊里的三个男人登时望了过来。 洛白看的是闻人七,关河看的是云叶萱,至于林英,他扫了眼闻人七,又瞄了眼云叶萱,而后自觉将眸光收回,继续靠着回廊长柱闭眸假眠。 “关河,我们走吧。”云叶萱朝着走过来要搀扶她的关河弯眉一笑。 关河一愣,云轩这是不生气了? 他下意识看向闻人七,是这个家伙劝慰的么?不过是才认识了几天的朋友,云轩竟然如此信任她。 看来以后要多带着云轩去玉虚峰找闻人七,或者要闻人七常来灵虚峰做客,关河心中暗自下决定。 待关河搀扶着“行走不便”的云叶萱离开,洛白才走到闻人七面前,他戳了戳心上人的腰窝。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那个云叶萱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七七的心情看起来也很不错。 虽然他也不是想让七七生气,但是心中就是不舒服。 “干嘛?”闻人七瞥了眼小媳妇似的洛白,“你吃味?” “没有没有!”千万不能让心上人觉得自己太小气,这是洛白刚刚在林英那里得来的建议。洛白摇头,将心底翻腾得快要翻出来的醋意强行压下去,“云姑娘是个女孩,我怎么可能吃她的醋……哈哈哈……哈哈……” 闻人七幽幽地盯着洛白。 洛白越笑越没底,最后干脆闭嘴不再说话。 老天,怎么办,他越来越拿不准七七心里在想些什么了。 看着洛白那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闻人七挑眉,她朝洛白勾勾手指。 洛白听话的将脑袋凑了过去,他闭上眼睛,做好再被糊一巴掌的准备。 忽然唇间一软。 洛白猛地睁开双眸,只见七七姣好的脸庞放大在眼前,她的唇正紧紧贴着自己的唇瓣。 七七……七七吻他了! 此刻的洛白,满世界都在放烟花。 一把揽住洛白脖颈,闻人七大力将洛白往怀中一勾,在保证双唇不分离的前提下,连拉带扯的将人拐进房中,后脚一勾,哐当一下门被关上。 屋内传来一声洛白的惊叫。 “七七,你你你你在干嘛!” 被推到在床榻之上的洛白惊讶的望着跪坐在自己上方,正撕扯着自己衣衫的少女。 “惩罚。”闻人七衔着洛白耳垂,轻轻一咬,换回洛白一声轻喘,“一个人在陌生地方乱逛还迷路的惩罚!” 洛白咽口唾沫,这惩罚,好过瘾,他好期待。 闻人七却撑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洛白。 “你说,有没有一种办法,可以既让你保住肉身,又无法恢复记忆?” “哈?”洛白一愣,他眨眨眼,“七七你……唔……” 不等洛白回答,闻人七唇角一勾,俯身堵住了洛白的双唇。 随即,便是恩恩呀呀的低喃声,不消片刻,房中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一直闭眸假眠的林英这才睁开眼睛,他掏掏耳朵,好整以暇的坐在回廊的栏杆上,等着里面的人吃饱喝足之后出来。 其实他们商量的那件事还没个定论对吧? 还有,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不小心闯进屋去怎么办对吧? 林英打打哈欠,他觉得自己最近越来越自觉了。 第四十一章 神仙的智商 “你说,有没有一种办法,可以既让你保住肉身,又无法恢复记忆?” 洛白仰天躺在寒冰床上,耳畔再度响起片刻之前自家七七的那句发问。 如果有的话……如果真的有那种办法的话,他一定会优先选择它。洛白抬起胳膊挡在眼前,尽管这个问题是闻人七提出的,但他明白,即使真的有这种办法,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七七绝对不会选择它。 毕竟……她最先爱上的是那个于她有救命之恩的河神大人,而不是现在这个已经失却了记忆,连神魄都快消陨的……洛白苦笑,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他现在算什么?神仙?凡人?或者是洛白的残留在这个肉体上的一缕神识? 一直以来,他都把自己当做“洛白”,即使没有曾经为神的记忆,他也从未将自己与“洛白”分开看待过。直到最近,身体的灵力渐渐恢复,原本应该感到高兴的他,却总是会在那些灵力充沛全身的同时,隐隐感觉到,这个身体似乎不再听从他的控制。 与七七相处的这段日子,此刻在他看来,就像是借来的一般。 当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回归的时候,他会不会像自己一样对七七动心?还是说其实早已动心,所以作为分身的自己,才会这么容易沦陷?七七一定会很开心吧,毕竟,那可是她最先爱上的人呢。 洛白翻了个身,自家七七正坐在桌前翻着书,长发垂肩,眼睫微眨,红唇偶尔微启,将书上的句子逐字念出。 七七果然是最美的……只要看到七七,似乎再多烦恼也会在瞬间烟消云散。 洛白做捧心状,如果可以,他愿意这样看他家七七一辈子。 不过这也要看闻人七愿不愿意。 洛白看得正上瘾的时候,闻人七突然将书一合,她走到镜子前利落的扎起马尾,丢给洛白一句穿好衣服便出门去喊林英,说有事要谈。 洛白赶忙跳下床,他本就没脱衣服,不过是解了几颗扣子,显得有些凌乱。 不过就在他打算把喉间的最后一颗扣子系上之时,突然想到了什么,啪啪啪又将系好的扣子解开好几颗,顺便把刚整理好的衣衫揉几把,显得越乱越好,再把寒冰床上仅有的一床早已叠好的被褥弄乱,然后坐在床上等着人进来。 先进来的自然是闻人七,不过她并没有看洛白,而是自顾自的跟林英说:“林英大哥,我在风入松给我的那本书上找到了点东西,你先看看……” 林英愣在了门口。 “林英大哥?”闻人七见林英直愣愣地盯着屋内,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只见一个顶着比女人还要美艳数倍的脸蛋的男人,衣衫微凌,酥胸半露,发丝有意无意的散落在白皙的胸口,眼角含媚,秀唇微嘟…… 好一幅,美人诱惑图! 林英面无表情的转过脸来,朝着闻人七举起大拇指。 意下所指,调教的好。 闻人七脸一黑,走过去用被子把人一包,直接推出了门外。 “哎,七七,怎么了,七七你让我进去啊七七!” “把衣服穿好再进来!” 闻人七扶额,觉得她需要好好冷静一下。门外面的那个也要好好冷静一下。 “咳咳……”林英干咳几声,提醒道,“这里可是灵虚峰,万一那个打伤我的女人突然回来,看到洛白这幅样子……” 门被拉开,刚从被子里爬出来正在整理衣衫的洛白再度被拉进去。 “七七……”火速将最后一颗扣子系好的洛白,随手拢了拢长发,“这样可以吗?” 看着洛白那一张真诚无比的脸,闻人七突然觉得一肚子气无处可发,只能长舒一口气,安慰自己要冷静。 “小七,你刚才说的什么?”林英适宜的转移了话题。 “哦,对了,险些忘了正事!”闻人七连忙将书翻开递到了林英身前,“你看这段,关于昆仑派创派初始的故事。” 林英看得仔细,越看眉皱的越紧。洛白见状也凑了过去,原本满不在乎的神色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那书中记载的是昆仑派创始人空虚子的故事,千年前,真正的修仙人还并不存在,流传在世间的多是以法术操控玩物以达到取悦达官贵人的目的,赚取钱财的术士。后来有位术士号称能练就长生不老药而被执政者召入宫中,却不想不老药未能练成,反而毒死了执政者。继任者以谋害皇者的罪名判处了术士五马分尸之刑,却不想再执刑当日,那名术士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白日飞天,并将一场逼宫谋逆嫁祸无辜术士的大戏昭告天下。 那一年,用鲜血画就的人物在皇城上空将谋逆过程演绎了一遍又一遍,甚至还配有阴测测的戏子唱腔,无数官员与百姓目睹了那一幕。继任者被赶下台,年仅三岁的幼子被推上王位,同年设立新王的叔父为侧督使,帮助新王监督朝政。至于后来新王长成与侧督使之间的争权之战,便是后话了。 也便是从那年起,术士的力量开始被朝廷所重视。执政者耗费巨资招贤纳士,凡是身怀异能者,皆可进入皇城混得一个不错的身份,即便不得皇城的眼,有不少官员与商人上行下效,也开始招用术士为己所用。 然而,权与利只有那么多,当越来越多的术士意识到步入皇城便可有机会飞黄腾达时,污浊与黑暗开始蔓延。 本来用以博人一笑的法术,开始被心怀不轨者用来操纵生命,最后甚至威胁到了皇权,皇城直接下令剿灭术士。而在那场浩劫中逃出的术士便远离了人世,隐藏在山野之中,渐渐受大自然启发,开始了修仙之旅。 而空虚子便是在当年那场浩劫中逃出升天的人。 他之所以能够从万人绞杀阵中逃出,得力于一面神镜。 那面镜子叫做六爻镜。 借助那面神镜的力量,空虚子修为增涨飞速,很快便成为了修仙人中的佼佼者。 传说,空虚子后来羽化成仙。在羽化之前,他在昆仑山最高巅成立了昆仑派,广收门生,开始将修仙之法普及。 故事到此结束。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见林英与洛白皆看完了故事,闻人七问道。 林英与洛白同时点点头。 “你先说。”闻人七指指洛白。 “这个故事好奇怪,明明讲的是空虚子的故事,前面一大篇都在讲千年前的浩劫,真的到了空虚子,却三言两语带过……”洛白这次不敢再耍什么花样,生怕惹闻人七生气再把自己撵出门外。 闻人七点点头,又转向林英。 林英指着书上的最后一句话,疑惑道:“且不说洛白方才那个疑问,这六爻镜对于空虚子而言如此重要,既有救命之恩,又有同修之义,为何最后只提了空虚子飞升之事,却只字不提六爻镜?” “关于这个问题,你再来看这个故事。”闻人七将书往后翻了几页,递给林英。 相较于之前那个故事,后面这个便简短许多。 说的是有个昆仑派弟子因为天资愚笨,受尽同门欺凌,后被骗至妖兽遍生的禁林。 不料那名弟子竟然在禁林中逃出,尽管出来时已是遍体鳞伤。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名弟子自从禁林逃出后,便开了窍,对修仙之法容纳极快,短短三年时间便超过无数弟子一跃成为掌门人的亲传,后来更是有传言说这名弟子将会接下掌门人之位。 只不过后来,该弟子在一个雷雨夜莫名失踪,从此不再见踪迹。 有人称,那个雷雨夜,曾见这名弟子疯狂的冲入禁林。 “这个故事更奇怪了,连个人名都没有,都不知道是男是女。”洛白好奇的将书翻到封面,瞧见上书昆仑派大事记后不由觉得好笑,“这哪里是什么大事记,一没年份二没名称,说是乱编的也不为过。” 闻人七点点头:“云轩说,这本大事记就是有人根据历代昆仑派弟子之间的传说编著的。” “还真是乱编的啊?”洛白没想到自己一猜即中。 林英却问道:“这就是风入松给你的那本书?” “没错。”闻人七又将书往后翻了几页,“你们继续看。” 接下来,闻人七给洛白林英看的几个故事,都是关于禁林的,内容也是大同小异。 无非是些昆仑派资历凡凡的弟子因各种理由误闯禁林,凡是出来者皆是天资大涨,短时间内修为上升极快,但都不得善终。 非死即失踪,一个活着的见证也没有。 “还真是传说啊,这些故事的结局,主人公都不在人世了。”洛白感慨。 林英却皱起眉头:“我记得,风流子曾说过,昆仑派的镇派之宝,就是六爻镜。” “我们的最终目的就是要借得六爻镜,帮洛大哥恢复神魄。”闻人七接道,“也就是说,空虚子飞升成仙,却没有带走六爻镜,而是把它留给了自己的徒弟徒孙。” “不过按照这本书的记载,六爻镜八成已经认主,认主的仙器还能易主?” 对于这个问题,怕是眼前人都无法得到解答。 “我明天去找风入松。”闻人七扬扬手中的书,“他给我这本书的目的,应该不仅仅是想让我当做消遣。” 林英点点头表示赞同。 洛白却一头雾水:“你们两个又达成了什么共识?” 林英瞥了洛白一眼,轻笑出声:“神仙智商都这么低吗?” “林英!”洛白炸了,冲着林英的胸口就撞了过去。 他记得,林英这里刚受了伤来着。 林英果断闪开,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在推门而出之前,他回首,指指正义愤填膺的洛白:“你最好跟他解释一下,免得这人又胡思乱想。” 这话自然是对闻人七说的,闻人七还未回应,洛白已经飞奔过去抬腿朝林英踹去。 早已料到洛白会有此举,林英闪身躲开,嘭得一声将门关上,差些撞上洛白的鼻子。 “洛大哥……”闻人七凑到洛白跟前,看着那张委屈的小脸,“你认得回去的路吗?” “……” 洛白直接攀上了闻人七的肩膀。 “我不回去啦!我要跟你睡!” 闻人七直接将洛白提起,甩回床上。 洛白激动的扒开衣领:“七七,你还要再来一次吗?” “啪!” 洛白被书砸中了脑袋。 “七七……”捧着书,洛白眼泪汪汪。 将书接过,一一摊开,闻人七认真盯着洛白:“我只讲一遍,你仔细听。” “嗯嗯。”洛白靠在了闻人七肩头,他就喜欢自家七七认真的样子。 “其实我与林英大哥的想法也都是猜测。”闻人七捋了捋思路,今天的消息有点多,她自己都要好好消化一下,“我们先前不是一直在怀疑,我会参加仙器大会其实是一个局,而且直接怀疑对象是风流子,但苦于拿不出任何的证据。” “嗯,这个我明白。”洛白盯着闻人七的双眸,越看越觉得闻人七好看。 “云轩带我们来灵虚峰,说是要让我帮她助关河获得仙器大会的胜利,却不知道要怎么帮,说灵虚峰主的首席弟子会告诉我们。灵虚尊上的首席弟子是风入松,我们已经见过两次面,他没有给我们特别的提示,反而给了我这么一本书。” “云轩说这本书里都是荒唐的谣言与传说,做不得数,可她却想要去禁林。” “哎?”洛白眨眼,“云轩说想要去禁林?” “呃,我没跟你们说吗?”闻人七一愣。 洛白摇头,随即嘿嘿笑出声,他家七七原来也有忘事的时候啊。 “好吧,不过这应该不影响推论。”闻人七一本正经的看着洛白,好似在说,你看林英大哥不知道也得出了和我一样的结论。 洛白决定无视闻人七隐藏在视线里的话外话。 “所以我和林英大哥怀疑,禁林中有什么可以在短时间提升修仙人的资质。”闻人七又将书翻到了第一则故事,“这本书我大致翻了一下,只有第一则故事里出现了六爻镜,再加上风流子曾经提及六爻镜是镇派之宝,所以可以肯定六爻镜是绝对存在的。” “一面被自己的结契者抛弃的仙器,禁林,可在短时间内提升资质平凡的修仙者的修为,这些你能想到什么?” 洛白几乎是在瞬间反应过来:“六爻镜藏在禁林里!” “没错,而且这个猜测,估计对六爻镜有兴趣的人应该都能猜测到。但是……”闻人七说着,不由得握了握腰侧的匕首,“看样子,还没有一个人能够证实,六爻镜就在禁林之中。照着六儿对仙器认主的说法,仙器之灵都是孤傲且难以相交的,想获取他们的信任本就如此之难。六爻镜却在尽力帮助一个凡人之后被抛弃,还要继续为他的徒弟徒孙服役,仙器之灵若是能这般好说话,昆仑派就不会千年来就只有创始者空虚子飞升了。” “所以说……”洛白愣了愣,一个想法渐渐在脑海中形成。 闻人七点点头。 所以说,就算有风流子承诺在先,就算他们最终借得了六爻镜,抛开六爻镜能不能修复神魄不说,仙器之灵肯不肯答应帮他们,才是最大的问题。 “洛大哥……”闻人七突然有点后悔把话讲这么明白。 洛白却笑了,他抵住闻人七的额前,笑眯眯的看着心上人:“你是不是又在想,万一,河神大人没有办法修复神魄怎么办?” 闻人七点点头,那瞬间她确实是在想这个。 “没关系的。”洛白蹭了蹭闻人七的鼻头,他将少女拥进怀中,“能与七七共度这段欢愉的时刻,我已经十分开心了。” “可是……”闻人七还是有些难过,那些关于未来的不好想法一旦在脑海中浮起,就难以挥去。 “没有可是,七七。”洛白双眸闪烁,眸光如同夏日碎了一地斑驳的阳光那般莹动,“未来有很多种可能,有可能是最坏的,也有可能是最好的,更有可能是你我都预料不到的,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现在的时光,珍惜眼前人。” 闻人七突然噗嗤笑出声,原本旖旎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有什么好笑?”洛白莫名其妙的看着闻人七。 “没什么……”闻人七原来不觉得,现在才发现,她的河神大人时而孩子气得让人无所适从,时而却成熟的好似看破红尘随时随地都能飞升,可不管哪一种,她都好喜欢。 “不行!”虽然不晓得闻人七在笑什么,但知道十有八九是在嘲笑自己,洛白将闻人七扑倒在身下,“如果你不说的话,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闻人七挑眉:“你想怎么个不客气法?” 洛白解开了衣领的第一颗衣扣,然后露出了邪恶的笑容。 “喂,你干嘛,快放开——哈——” “哈哈哈哈哈快放开啦哈哈哈哈哈好痒!” “不要挠,喂——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笑不笑我!”将闻人七的双手捉至头顶,洛白凶神恶煞的瞪着身下人。 已经笑到岔气的闻人七摇摇头:“不笑了不笑了,洛大哥你快放开我……” 洛白却盯着笑红了双颊的闻人七出了怔。 “喂,你快放开我啦,听到没有……”闻人七见洛白眸光里开始闪现某种熟悉的绿光,下意识挣扎。 下一秒,唇舌相交。 本还在挣扎的身体渐渐软下,旖旎的微哼在帐帘垂下的瞬间飘出。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传来一声低语。 “好凉。” “什么?” “寒冰床,好凉。我忘记把母萤石放上来了。” “那你在上面好不好?” “你确定?” “嗯嗯。” 片刻之后。 “等等,七七,你等等,喂——” 第四十二章 花犯与风流子 次日一早,闻人七便出现在了风入松的憩所之前。 她没有让洛白与林英跟着,一是担心六丑有新的消息传来时找不到人,二是既然云叶萱点名要她来,或许有些话,他们二人跟着风入松不方便说。 对于闻人七的到来风入松没有任何惊讶,他似乎一直在等待客人的造访,甚至在开门后看到是闻人七时,露出了几分欣慰的笑容。 “看来那本书你看懂了。”风入松将闻人七迎进了屋中。 闻人七方踏入屋中,便闻到一股浓郁的墨香。 她四下打量,这才发现风入松的房间里堆满了书籍,有的书都快要堆到了屋顶,满屋子除了同样堆砌着书籍的寒玉床与一张铺着宣纸的书桌外,竟再无其他家具,连待客所用的桌椅都不具备。 “寒舍简陋,小七师妹可不要嫌弃。” 风入松笑着寒暄,他似乎也注意到屋中并没有就坐的地方,总不能邀请新来的小师妹到床上一叙。 “啊,对了!”风入松一拍脑子,然后开始书堆里翻找。 不知道是碰到了哪里,原本堆成一摞摞的书突然哗啦啦散落下来,闻人七下意识后退几步,这才没被从天而降的书掩埋。 风入松就没那么好运了,他被直接埋在了书底下。 “风师兄,你没事吧?”闻人七没想到,平日在外如此儒雅的风入松,竟也有这般狼狈的一面。 “啊,没事没事!”书堆里猛地伸出一只手,紧接着探出风入松被书砸得有些发丝凌乱的头,他另一只手似乎还在书堆里摸着什么,“呃,在哪儿呢?啊啊找到了!” 说着,风入松从书堆中站起。 他手里提着一个木制的小板凳,看来方才这顿折腾,就是为了找它。 “坐吧坐吧。”风入松将书往一边推了推,空出一小块地方,然后将板凳摆正,示意闻人七不要客气。 “……”闻人七勉强坐下,“风师兄,那你坐哪儿?” “我?”风入松笑笑,他似乎很喜欢笑,“我随意啦,哪里都可以的。” 说着将书往一旁堆了堆,直接席地而坐。 闻人七也有点想席地而坐,这小板凳,怎么坐都觉得有点憋屈。 但是这是主人的好意,对方为了帮她找出这个小板凳甚至弄乱了满屋子的书籍——虽然本来也不怎么整齐,她不能拒绝。 “风师兄,你叫我来,是有什么想说的吗?”闻人七打算单刀直入,直接打开话题。 风入松撑住下巴,他笑弯了双眸:“哦?我可不记得邀请过小七师妹,明明是小师妹主动来拜访的啊。” “……” 闻人七深吸一口气,这次除了墨香,她好像还闻到一点奇怪的味道。 也是,这满屋子的书整日不见阳光,总会有些顾及不到的地方发霉。 “上次风师兄给我的那本书,里面的故事都是真的吗?”闻人七决定还是从书打开入口。 “都是些传说与谣言,可信度不高。”风入松实话实说,他的眼角微微上吊着,“不过谣言也好,传说也罢,从来不是空穴来风,总是要有那么一两件奇奇怪怪的事情发生,才会有人编造出听起来好似更加可靠的故事传出来。” 闻人七微微一愣,风入松的意思是说,真正的事实较之故事更加让人无法相信吗? 闻人七的好奇心彻底被吊起来了。 “唔,我看了好几篇故事,其中有几个地方不太明白,风师兄可以为我解答吗?” “当然,荣幸之至。”风入松摆正坐姿,似乎做好了随时应对的准备。 “六爻镜,真的存在吗?”闻人七犹豫一下,尝试问出口。 风入松似乎没想到闻人七第一个抛出来的问题竟然会如此简单,他哈哈大笑出声:“那是肯定的,六爻镜可是昆仑派的镇派之宝,若是假的,那昆仑派岂不是向天下的修仙人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六爻镜,可助人短期快速提升修为,甚至于提升修仙的根骨天资,是吗?” 第二个问题一经抛出,风入松倒是一愣。 “小七师妹,看来你研究的很彻底啊。” 闻人七也笑眯了双眼:“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 言下之意,今天他们二人的对话,她都会一字不落的转述给洛白与林英。 风入松倒是不在乎这个,他略微沉思一下,回答道:“这个虽然不确定,但据研究六爻镜的经典记载,确实有大量这般的推测。” “既然只是推测,所以说,从昆仑派师祖爷空虚子之后,再也没有人真正拥有过六爻镜?” 风入松点头,“或者换句话说,大概现在谁也不知道六爻镜在哪里。除了知道,它肯定在昆仑派。” 闻人七愣住,风入松这是什么意思。 “当年祖师爷飞升,却留下了仙器六爻镜,就算仙器之灵不去怨恨抛弃了它的主人,也不会再接纳昆仑派下的任何弟子。”风入松笑笑,他平日除了研究诗词歌赋,对这些奇闻异事也颇有兴趣,“有不少弟子根据传说,推测出六爻镜有可能在禁林之中而冒险闯入禁林,但正如书中所记载的那样,凡是误闯禁林的记载,闯事者皆无善终。” “所以六爻镜在不在禁林,这件事并不能确定?”闻人七在风入松点头后有些失望,若是这样,她这趟来其实并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他们的推测,放到风入松这里,也只是推测。 大约是看到闻人七露出失望的表情,风入松站起身来:“为了让你这趟没有白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闻人七也站起来。 风入松朝闻人七伸出手:“到了就知道啦。” 闻人七握住了风入松的手。 风入松的手有许多茧子,但是那些茧子并非练剑修行留下的,而是握笔。 她的小弟,自小就被父亲督促着以字修身,年纪小小手指上就留下一层薄薄的茧子,风入松手上的茧子与小弟手上的很像。 “握紧了哦。” 风入松朝着闻人七垂眸一笑,随即拽紧她的手。 闻人七还未反应过来风入松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如同万花筒般闪过无数风景,等一切尘埃落定时,她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虚无空间! “这里是……” 望着再度出现在眼前的六道金色大门,闻人七咽口唾沫。 风入松带她来这里是什么意思,是想告诉她,她与六丑私闯仙器阁的事情其实已经败露了? “这里是虚无空间。”风入松笑眯眯的出现在闻人七身后,他指着不远处的一道金色大门,“那里是仙器阁,此次仙器大会的仙器都存放在那里,应该也包括你的麒麟座守匕。” 闻人七下意识想去摸插在腰间的匕首,又收了回来,她不太敢确定风入松有没有注意她的动作。 “不过我们这次来可不是奔着仙器阁来的。”风入松再度前旗闻人七的手,在对方身体微微一僵时结解释道,“我不是想要占你便宜,在虚无空间,随处都可能是一个新的世界,若不牵着你,我怕一转身,你便不见了。” “唔。”闻人七应了一声,风入松只是轻轻挽着她的指尖,这大概也算不上牵手吧。 不过这段回去讲给洛白听的时候最好忽略,不然指不定洛白会怎么样。 一定会嚣张的大叫着只有我才能牵你的手,或者又做出委屈样子凑到她跟前卖惨。 但是不管哪个,她好像都挺期待的。闻人七觉得自己好像变得越来越恶趣味了。 “啊哈,到了。” 风入松忽然止住了脚步。 本就在走神的闻人七差些撞在风入松身上。 “嘘——”风入松示意闻人七不要发出声音,他朝着前面朦朦胧胧好似有人影在闪动的地方指了指。 闻人七下意识朝前走了几步,可前面的人影还是看不清,他们悉悉索索好像在说什么,闻人七屏住呼吸也听不清楚。 “风师兄,看不清啊。”闻人七小声的回头,却发现风入松不知何时不见了。 “风师兄!” 就在闻人七以为自己被风入松欺骗了的瞬间,忽然一股大力一把将她推向了前方。 闻人七一个踉跄,脚再触地时竟然发现自己踩在湿漉漉的草地上。 她的身前,有一块巨石遮挡,而风入松正躲在巨石后朝她做着快过来的手势。 闻人七小心翼翼走过去,只见风入松伸开五指在巨石上一抹,巨石瞬间变得透明。 好神奇……闻人七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短短时间里就换了三个地方。她瞄了眼风入松,这个灵虚峰主的首席徒弟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如此深藏不露。 要知道她与六丑当日混入仙器阁,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就这样还差些被西河发现,最后还是由风流子去收拾了烂摊子。 “别看我,也别走神。”风入松的大手落在了闻人七的发顶,像是这样一碰触就知晓了闻人七的心中所想。 闻人七透过巨石望过去,只见不远的地方正站着两个人面对面的聊天。 一个蓝衫长袍,华发束顶,看侧影有几分像风流子。另外一个穿着则要比风流子繁复华丽许多,金边紫袍鎏金玉冠,闻人七并不认识。 “白头发那个,想必我不用介绍了。”风入松小声同闻人七解释,“紫袍那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灵虚尊上花犯,我的师父。” “……”闻人七很想问,他们这么两个逆徒躲起来偷听师父们的谈话真的好吗? 而在这时,风流子与花犯的交谈声也渐渐大了起来,不消说,定然也是风入松做的手脚。 “师姐,此事你不必劝我,我意已决。”风流子的声音听起来颇为冷漠。 “你既然已有所决定,我也不便再说什么。”花犯的声音则要和蔼许多,她似乎对风流子很是无奈,“只是,你如何回答那位新收的弟子?” 新收的弟子?是说她吗?闻人七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哼,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此生竟然身怀煞气之物,前生不知作了多少孽才能压制住如此强大的煞气。”风流子对此不屑一顾。 “你也知那是极煞之物,却还劝说那姑娘用它去参加仙器大赛。”花犯尝试再次劝说风流子,“师弟,往日的仇恨何时能了。世间万物因果循环,你不怕,不怕——” “怕什么?怕遭报应吗?”风流子突然大笑出声,他欺身逼近花犯,“师姐,你也说,世间有因必有果,有还必有报,现在的我,不就是当年的果吗?若我不这么做,当年的果谁来偿还?” “师弟,你疯了……”花犯的声音参杂了几分悲哀。 “哈哈,我早就疯了,你和师父不都知道吗?”风流子的笑声越发凄凉,他撩起一缕垂落在肩头的白发,“不然,这头白发是怎么来的?” 花犯目光落在风流子那满头的华发之上,像是想起什么不堪的回忆一般,眸中闪过几抹痛楚之色。 她摇摇头,不再言语。 “你可以去师父那里告发我,师姐。”风流子捏起花犯的下颚,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不过只要你去了,你我再无可能。” 花犯闻言瞳孔瞬间放大,她望着风流子喃喃自语:“你我还有可能?” “怎会没有?”风流子抚摸着花犯姣好的脸颊,满目的情意似是在回忆着什么,“你我原本就是最亲密的师姐弟,以前是,现在是,以后更是。” 花犯闭上了眼睛,她的手在微微发颤:“只是,师姐弟?” 风流子勾起唇角,他突然在花犯唇间印下一吻,盯着花犯僵住不知是惊还是喜的双眸。 “如果此事成了,或许,就不只是师姐弟了。” 闻人七瞧着眼前这一场好戏,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都说风流子与花犯是挚交,原来,两个人竟然是这种关系。 她看了眼风入松,发现风入松也正眼含笑意的瞧着自己,那神色,好似丝毫没有被风流子与花犯之间的关系惊到。 “看戏。”风入松朝着闻人七做着口型,再次提醒她不要走神。 等闻人七再度望向巨石后的两人时,风流子已经松开了花犯,花犯也恢复了平静。 “禁林的事情调查清楚了。”花犯垂眸,她挽了挽耳后的发,“六爻镜确实在禁林深处,但想要硬闯怕是胜率不足一成。且不说几代掌门设在禁林的禁制,遍布在禁林的污浊之气极易侵袭人身,我派去的不少弟子,都死在了污浊之气中。” “知道在禁林中就好,剩下的事情交给我。”风流子再度恢复了冷漠的神情,得到想要的答案,他正欲离开,却在迈开步子时顿了顿。 风流子转身,走到花犯身前,抬手将落在花犯发间的一片细碎的绿叶摘掉。 “师姐,辛苦了。” 说罢,抬脚离去。 独留花犯一人,忽然捂住嘴巴,任凭泪水肆流。 不知是开心,还是难受。 第四十三章 洛白的嫉妒 当风入松带闻人七回到满是墨香味的房间时,闻人七还觉得如同做梦一般。 刚才那些都是真的吗?她近距离的偷窥了一场玉虚尊上与灵虚尊上的秘密私会,不仅没有被捉到,反而全身而退。 “好吧,现在我们有答案了。”风入松含笑的声音打断了闻人七的回味,“六爻镜确实是在禁林中,看来你这趟并没有白来。” 闻人七摸了摸鼻子,突然道:“万一是假的呢?” 风入松一向微眯的双眸难得瞪大眼睛,首度在闻人七面前露出惊讶的神色。 “你怎么猜到的?”风入松惊喜的看着闻人七,“好吧,其实你哪里都没有去,不过是做了一场梦。” 对于风入松的反应,闻人七心想,她可以理解为这个一向温和的男子生气了么? “喂,我没有说不相信你。”闻人七有些不好意思的拉拉风入松的衣角。 风入松却再度笑弯了眉眼,只是这次的笑显然只是作个样子,闻人七从那双眸子里感觉不到任何笑意。 “不,你就是做了一场梦,闻人七,你可以离开了。” “……” 谁说风入松脾气好的,闻人七还想再说什么,风入松却已将门推开,做出了送客的姿势。 再留下去就显得太不识趣了,闻人七只好顺着风入松的意思先行离开。 不过在风入松关门之前,闻人七一手拉住门扉,诚恳的说:“风师兄,谢谢你,帮了很大的忙。” 风入松微微一顿,他叹口气,重新勾起唇角。 拉开门,风入松再度揉了揉闻人七的发顶。 “真拿你没办法,快回去吧,我没生气。” 闻人七回之一笑,这才转身离开。 待闻人七消失在视线之中,风入松含笑的唇角忽然卸下,他快速关上门,身体几乎是在瞬间贴着门板滑下。 “还好,撑住了……”风入松随手扇了扇,房中的墨香味更加浓郁了。 方才他确实并未生气,而是身子实在撑不下去,佯作出发怒的样子撵闻人七走罢了。 他一手拍在额前,凭着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昆仑派的防御法阵,他果然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这么一来,短时间里,怕是不能再施展灵力了。后日的仙器大会,最好能说服花犯换人,万一再来几个乱来导致仙器失控的,他怕是没什么力量抵挡了。 这样想着,风入松踉踉跄跄的回到寒冰床上,本想躺下好好休息的他,眼前一黑,一头栽在了寒冰床上。 闻人七并不知道风入松现在的情况有多糟,她现在脑子全是方才风流子与花犯说的话。 风流子并不想帮助他们,他说服她参加仙器大会一定另有原因,虽然暂时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 六爻镜确实是在禁林中,有不少人都在打六爻镜的主意,但鲜少能有活着回来的。而且,按照花犯的说法,她明知禁林遍布可伤人的污浊之气,却还派弟子不断前往查探……双拳微微握紧,想不到作为天下第一修仙门派,竟然也是藏污纳浊之地,而且还是地位仅次于掌门的两位峰主。 必须,去禁林一趟…… 在回去的路上闻人七暗自下着决定,不管洛白与林英是何反应,她都必须去禁林寻找六爻镜。 云叶萱的请求与风入松的暗示不谋而合,目的一致的指向禁林。作为昆仑派的镇派之宝,风流子与花犯都未曾见过真正的六爻镜,甚至连六爻镜的藏匿地点都是才刚刚确定……等等,闻人七停下脚步,她回首望向已经消失在路尽头的风入松的住所,方才在虚无空间看到的是刚刚发生的事情吗?有那么巧合她刚找到风入松,风入松就带自己去抓到了风流子与花犯同流合污的证据? 不对,方才那段幻境如果是真实存在的,很有可能像是她先前闯入仙器阁所遇到的那般,只是过去的再度呈现。那么,能够带一个外人闯入虚无空间还能全身而退的风入松,又是什么人? 风流子、花犯、风入松、云叶萱、六爻镜、禁林、仙器大会……闻人七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们好像一不小心就陷入了昆仑派内部一场蓄化已久的阴谋里。很显然,现在他们已经没了后路可退,想要帮河神大人恢复神魄,只有继续走下去。 闻人七长吐一口气,乌黑的眼眸变得坚定起来。 等闻人七回到房间,已过了午膳的时间。 洛白与林英之间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一个盘膝坐在床上,一个环胸靠在窗前,彼此互不搭理,房间里似乎盘旋着一股低迷的气压,压得刚刚进屋的闻人七有点喘不过气来。 闻人七瞅瞅垂眸不语快要变成一个人形冰库的林英,决定还是问问瞧见她进屋,一副按捺不住就要扑上来又强忍着摆着气势汹汹架势的洛白比较好。 她走到床边,还未开口,洛白哼得一声把头一偏向一边。 “……” 叹口气,闻人七也没搭理洛白,她从床头翻出风入松送她的那本昆仑大事记,和调节本就存在问题的两个男人之间关系相比,还是禁林的事情比较重要。 见闻人七不理自己,反而捧着一本书看得十分认真,洛白眼角抽搐几下。他爬下床,搬了张凳子坐到闻人七面前,意图增加自己的存在感。 闻人七眼都没抬,继续翻着大事记。如果风入松也想引他们去禁林,且不说有何目的,依照他的态度,绝对不会给一本看起来只是“谣言荟萃”的书,里面定然还有她没有发现的秘密。 “七七!”眼见闻人七越看越入迷,恨不得一头扎进书里,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洛白一把抢过大事记,“你没有发现吗?我在生气!” 闻人七终于抬首看了洛白一眼,开口道:“六儿来消息了吗?” “林英他欺负——哎?”洛白眨眨眼,刚才他家七七说什么?她在问六丑的事情?连六丑都要排在他前面了吗?洛白深吸一口气,双眸不由得涌起一阵水雾,他的地位已经连六丑都不如了吗? 面对突然泫然若泣的洛白,闻人七嘴角微勾,她朝对方伸出手。 洛白耸着鼻尖:“干嘛?” “书。” “……” 洛白终于爆发了,他把书往闻人七怀中一甩,大声怒道:“闻人七!!” 这是洛白自失忆以来第一次叫她的全称,闻人七斜眼瞅着双眼涨红的洛白,心道这是怎么了?她就离开这么一会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竟然让洛白生气成这个样子。 她又瞥了眼依然面无表情一副懒得解释模样的林英,叹口气,决定还是问一下比较好。 “你和林英大哥怎么了?” “七七……”本还在怒气冲冲的洛白听到闻人七这么一问,鼻子一酸,眼眶里竟然又浮起几分水汽,“……七七……” 他呢喃着,却也不回答闻人七的问题,突然将闻人七往怀中一拥,将脸深深埋进了闻人七肩头。 闻人七愣了愣,她下意识回搂住洛白,却发现这个平日里总喜欢装样子的神仙此刻身体竟然止不住在抖。 “洛大哥……” “就一会儿……”洛白嗫嚅的声音响起,他揽着闻人七的力度又大了几分,“七七……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闻人七皱起眉头,这何止是有点不正常,简直是太不正常。换作平常,洛白早就叽叽喳喳的开始抱怨,就算装可怜,也不会这样一句话不说。 她推开洛白,轻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面对闻人七严肃的表情,洛白欲言又止。 “没什么……”洛白将头偏向一边,他把书重新塞回闻人七怀中,转移话题道,“风入松都告诉了你什么?” 闻人七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的看着洛白。 洛白双眸心虚的忽闪不止,就是不肯与闻人七的目光相碰。 此时一直垂眸不语的林英走了过来,他随手拉了张凳子坐到两人一旁,接过洛白的话题:“风入松都说了什么?” 闻人七眯起眼睛在洛白与林英之间来回打量,这两个人现在又一个鼻孔出气了?看样子,强问是问不出什么,而且洛大哥与林英之间,还能有什么严重的问题?无非就是,口头上洛大哥又吃了亏,这会儿正委屈吧。 这样想着,闻人七没有再纠结洛白与林英之间的事情,她详细将风入松带她进入虚无空间看到的幻影与自己一路来的推测一一道出,包括要去禁林一探究竟的决定。 “这么看来……禁林是非去不可了。”林英托着下巴沉思,“但是,我们怎么去?” “云——轩会带我们去。”闻人七将前日云叶萱希望自己陪同她去禁林的要求托出,“不过具体怎么实施,还要进行详细的计划。” “云轩?”林英眉心微蹙,以要助关河拿到仙器大会第一名为由将他们带到灵虚峰的是她,现下又提出希望闻人七陪她去禁林的也是她,而闻人七又从风入松那里得来禁林非去不可的信息……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如果不是巧合,那这些表象之后,一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小七,你当真要淌这趟浑水?”他不信闻人七看不到背后一定还有什么人操控着一切,想尽办法引他们去禁林,一定另有目的。 闻人七点头,为了洛大哥,她无他路可行。 洛白的脑子也在飞速运转着,只不过不同于已经推测出此番行动幕后一定有黑手的闻人七与林英,他是在努力消化又得来的这些信息。看到闻人七与林英似乎又达成了什么共识,洛白暗自咬唇。 “七七?” 闻人七转头看向洛白。 “以前的我,我是说还没失忆的我……”洛白指指自己,他像是不在意一般笑着开口,“也这么笨,什么都要你们讲的清清楚楚才能明白吗?” 闻人七一愣,她张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闻人七确实不知道未曾失忆的河神大人的思维是否胜于现在,在李家村斗蛇妖的时候,河神大人确实是能先人一步看透他人的行动。只不过,李家村的事情……闻人七看了眼沉默的林英,最好还是不提的好。 “其实,以前我也不是很了解河神大人……”良久,闻人七才开口,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好像……了解洛大哥更多一点……” “虽然我失忆了,但是应该还是和以前的水平差不多吧……”或许是察觉到气氛不太对,洛白干笑几声,他挠挠头,要赶紧换话题才好啊,“六丑还是没有回复任何消息——” 话刚出口就打住的洛白定定的看着闻人七,刚才是看错了吧?为什么七七会对着林英露出那般怜惜的表情?七七怎么可能会对林英……怎么可能……洛白原本就转不过弯的大脑突然乱了,眼前不断浮现出自离开李家村以来林英与七七之间那无数次的默契配合……他放在膝前的双手紧紧攥起。 “六儿还没回信吗?”闻人七的注意力确实被转移,“怎么会?这都两天了。” 闻人七心中突然腾起一个不好的想法,她猛地一下起身。 “糟了!” 闻人七说着就要往门外走,被林英一把扯住。 “你莫要冲动,此事需从长再议。” “可是六儿——” “放开!” 洛白一巴掌拍开林英拉住闻人七胳膊的手,他横在了闻人七与林英之间,双眸微眯恶狠狠的盯着一脸漠然的林英。 “洛大哥?”此时的闻人七并看不到背对着自己的洛白的表情,她有些奇怪的扯了洛白一把,“你怎么了?” 洛白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他双手紧攥成拳,在闻人七绕到自己正面前再度将闻人七搂进了怀中。 这是怎么了? 闻人七被洛白搂的有些疼,但她没有挣扎,此时的洛白似乎在极度克制着自己,虽然她并不知道洛白在克制什么。 她离开的这半日,洛大哥与林英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闻人七开始好奇了,她一手抚上洛白的后背,轻轻拍着大力拥着自己的男人,眼光瞄向站在一旁的林英,却见林英无辜的朝自己耸耸肩,好似在说不关他事。 等洛白平静下来,本想着要立即回玉虚峰找六丑的闻人七也冷静了下来。虽然此时洛白一副落魄模样,坐在一旁一言不发,明显有事在心,但闻人七此时也顾不得洛白心中的那点小心思,她现在更担心的是六丑的安全。 “现在可以肯定风流子绝对有问题,六儿恐怕还被瞒在鼓里。”闻人七皱起眉心,“我得想办法回玉虚峰一趟。” “六丑有危险?”原本还沉溺在自己思绪里的洛白听到这里微微一愣。 “嗯,我将来灵虚峰的原由都告诉了六儿,包括云轩想要帮助关河获得仙器大会最终胜利的事情。”闻人七向洛白解释道,她心中有些不安,总觉得现下六丑怕是已经风流子控制,“六儿说要同她师父商议,结果一连两天都没有回信,这不是六儿的作风。” 洛白虽然对风流子没有什么好感,但与六丑一路走来,对这个坦率的少女印象还是不错的。只是…… “会不会是风流子不让六丑同你联系?或者是六丑也和风流子一样……”洛白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不会的。”林英打断了洛白。 “你怎么这么肯定?”洛白没好气的瞪着林英。 “若你是心怀不轨想要利用小七达到某种目的的风流子,此刻会做出这般让人生疑的举动吗?”林英冷冷的反问。 “这……”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洛白还是不得不认同林英的说法。 “没错,如果风流子有什么阴谋,而六儿也参与其中,断然不会在我们离开玉虚峰的关口突然断了联系,反而应该会联络的更加紧密,时刻掌握着我们的举动才对。”闻人七总结道,她随手翻着手中的昆仑派大事记,喃喃道,“除非……” “除非,就算没了六丑,我们几人的行踪他也能全部掌握。”林英眯起了双眸,他原本以为修仙门派本该是正气浩然清气荡涤之地,现在看来,同那早已脏得无法入眼的江湖一般,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看样子,禁林是必须要去了。”闻人七最终一锤定音,她深吸一口气,望向林英,“林英大哥,我还是想先确保六儿的安全。” 林英皱起眉头。 “你能不能回一趟玉虚峰?” 面对闻人七的请求,林英轻叹口气,似乎他早就料到她会这么做一般。 “小七,你是个好姑娘。”无视洛白突然射来了瞪必死光线,林英认真的看着闻人七,“但是,过度的热心对于你来讲,未必是好事。” 闻人七弯眸一笑,她牵住洛白的手,轻声道:“但是,就是因为这个,林英大哥你才会愿意交我这个朋友不是吗?” 林英原本淡漠的表情微裂,他轻笑一声,似在不屑。 洛白又搞不懂闻人七与林英在说些什么了,但是此刻,之前萦绕在两个人之间那种过于暧昧的气息忽然烟消云散,让他本紧紧揪起的心缓缓放下。 “走吧,我们去找云轩。”闻人七说着就要行动,却在迈开脚步的瞬间,眼前猛然一黑。 “七七!” “小七姑娘!” 第四十四章 你是谁 闻人七晕过去了。 毫无缘由。 林英出去找灵虚峰的弟子帮忙,而洛白则留下来照顾闻人七。 说是照顾,其实也只是守在床边。洛白手中端着一个盛满水的茶杯,林英在临走前交代,要他用来帮闻人七滋润双唇。而当洛白把水端到床边时却意识到,他要用什么滋润?手指吗?蘸点水涂在七七唇瓣上就可以了吗?还是必须喂她喝下去才可以?林英并没有交代清楚就匆匆离开,他现下完全处于无力可为的状态。 洛白看着静静躺在床上,双眸紧闭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闻人七,放在膝盖上的手又紧紧蜷起。 自从这个身躯恢复了健康,他似乎就一直处于被牵引的状态。他失忆了,不仅失忆了,神魄也快要消散,可发自于内心的求生欲望却并没有那么强烈。大不了再去轮回走一遭,他是这么想的。 可此时躺在床上的那个少女不这么认为,帮他恢复神魄及记忆,她比他还要积极。林英说仙器大会可能有能帮他修复神魄的仙器,她便不辞劳苦,带着他来到这千里外的昆仑派。风流子说她只要能代表昆仑派参加仙器大会就会帮他去找掌门商议,借镇派之宝六爻神镜一用,她便摇身一变,成了玉虚峰主座下的第二位弟子。 现下,风流子已然指望不上,她又获得了另一条线索。六爻神镜正藏身在昆仑派禁林之中,于是,她就要去闯禁林,明知道禁林中危险重重,即使身怀仙法的修仙人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她却还是义无反顾。 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指尖嵌入了掌心,洛白突然间开始嫉妒那个不曾失忆的自己。 没错,闻人七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心中的那个河神大人,而不是现在的自己。 他现在算什么呢?面对七七的这满腔的爱意,他到底有什么资格去接收,还接收的如此理所当然?就是因为,此刻他占据着曾经的河神大人的身体?是的……此刻的他,不过是一缕洛白残留在人世间的碎片,根本算不得真正的洛白,也不是闻人七一心想要去帮助的河神大人,他不过是一个顶着洛白的名字,抢占着洛白的身躯,霸占着原本属于洛白爱意的碎片而已。 上午闻人七离开后,林英说的质问又浮现在洛白耳旁。 “小七是个好姑娘,热心聪慧能干又善解人意,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都有可能爱上她。” “如果不是素素已经占据了我的全部,说不定我也会去追求那样好的姑娘。不过,我想不明白,你有什么资格获得这样一个好姑娘的爱?” “因为你顶着河神的脸?如果我没猜错,其实你勉强也就算一个神仙残留在躯体内的灵体吧?连灵魄都算不上吧?” “虽然我相信小七肯定已经做好等你恢复神魄之后就会忘记她的觉悟,不过作为半个洛白的你,在享尽她的爱后全身而退,然后把未来交给你真正的主子,你真的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吗?” “自私自利,不顾他人。” “神,不过如此。” 不是这样的……洛白咬着牙,他攥紧的拳微微颤抖着。 他只是想在最后的时光里和七七开心度过,他相信,坚强如七七,一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这么义无反顾。但是,你有什么资格获得这样一个好姑娘的爱?林英的质问再次在脑海中闪现。 是啊,他有什么资格?这原本,就不该属于自己的感情…… 洛白木然的双眸倒映在茶杯之中,幽绿的茶水好似一汪碧色的深池,却又清澈见底,连沉落在杯底的茶叶到底有几瓣都数得清。好似他拼命藏匿起来的心思。 林英都能看得出的事情,七七也早就该明白吧?这样聪明的一个姑娘,怎么会不明白呢? 视线重新回到了还在昏迷中的闻人七身上,洛白唇角露出一抹苍白的笑。他抬起那只紧攥的手,五指在伸开的瞬间,一朵蓝色火焰在手心绽放。 自从从风流子那里获得了心铃,灵力一日日回涨,本应该是高兴的事情,可他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完全控制这具身体。他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事情,现在终于以这种无法忽视的状态出现在他面前——看吧,就是这么一具肉身,都能轻易辨认出,他根本不是它真正的主人。 蘸了茶水的手指轻抚上闻人七干涸的双唇,将原本泛白干裂的唇瓣滋润,触手间依然是熟悉的温润感,只是这美好的触感并不属于自己。 如果有那种既能恢复神魄又不能恢复记忆的办法就好了…… 就在洛白胡思乱想之际,林英回来了。 他推门而入,身后跟着风入松。 洛白起身,给风入松让开位置。 风入松倒也不客气,一手探上了闻人七的腕间便开始把脉。 “你去请的?”洛白低声问林英,此时闻人七身体最重要,他已然顾不得之前与林英的问题。 林英点头。 洛白本想问为何一定要找风入松,但又不想显得自己太过笨拙,嘴张张又闭上。 倒是林英主动开口解释道:“只能找他,云轩那边有关河,小七不明原因晕倒,惹来关河,必定会惊动玉虚峰。” 洛白唔了一声,算是回应。 此时风入松收回了把脉的手,他眉心微蹙,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 “风……师兄,七七她怎么样?”洛白担心的开口。 风入松没有回答洛白,他站在床旁扫视着闻人七,又将目光移到洛白身上打量一番,原本蹙起的眉尖渐渐舒展开,笑意回笼。 “别担心。”他拍拍洛白的肩膀,安慰道,“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七七怎么会晕倒?”洛白明白,闻人七身体一向强健,绝不会不明不白的晕倒。 “你们应该还未吃午膳吧?”风入松突然问。 洛白被风入松问得一愣,他点点头,从七七回来之后他们就一直在讨论禁林的事情,确实还没有吃午饭。 “那就是了。”风入松摊开双手,无奈道,“小七师妹毕竟是女孩子,不比你们两个男子,上午又随我——”风入松朝洛白投去一个你懂得的眼神,他显然已知闻人七肯定将虚无空间里见到的一切都告知了他们,接着道,“应是血气不足引起的突发性晕厥,不是什么大问题,让她好好休息一下,醒了再吃些热食就好了。” “当真?”洛白还是有些不放心。 “你可不要小看我,在医术这片领域里,我也是有所建树的。”风入松的话听起来半真半假,洛白一时也分辨不出,但此时也只能相信他了,毕竟他们没有第二个选择。 “好了,你们也不要担心了。”风入松拍拍洛白的肩膀,“我去嘱咐弟子给你们准备点食物,修仙者本需遵循辟谷之法,并不提倡饮食。不过有你们两个门生在这里,再加上我这个灵虚峰主首徒的身份,在非膳食时间投喂点食物还是很容易的。” 说罢,风入松便大步离开,去吩咐弟子煮点流食送过来。 风入松走后,除去还躺在床上昏迷的闻人七,房间里又只剩下了洛白与林英两个本就心存间隙的男人。 洛白守在床边,林英抱剑坐在桌前,二人互不搭理,气氛一时间僵硬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洛白突然开口。 “林英,你还是恨我吧?” 林英微垂的眼帘轻颤,他没有回应。 “对于李家村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洛白苦笑,他并不知道自己的道歉到底代表了谁,“如果你只是因为恨我而跟随到此,我是否可以认为,在你心中,七七其实可以算作是无辜的?” 林英睁开了双眸,他冷冷的盯着洛白,依旧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我怎样都好,你可不可以放过七七?”洛白望着躺在床上神情安然好似熟睡一般的少女,握在手中的茶杯转来转去,“一切都因我而起,你我之间的恩怨,莫要牵扯到他人……” 不等洛白继续说下去,林英突然冷笑了一声,洛白下意识望过去。 只见林英将怀中的长剑啪嗒一声放在了桌上,因背对着门窗,林英的整张脸都陷在一片阴影中,洛白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微微偏过头,在阴影中朝着洛白望过去,那双一向波澜不惊的双眸微微眯着。 洛白在迎上林英目光的瞬间,忽觉背部一凉,未拿着茶杯的手下意识在掌心腾起一枚剑芒。 刚才那种感觉,是杀气吧……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洛白还是感觉了,不仅仅是杀气,还有万军丛中取人首级的那股气势,竟让他有了危及性命的威胁感,身体几乎是在下意识中进入了防御状态。 而在洛白万分警戒之时,林英却突然笑了。 他一手捂住脸,一手按在桌上撑住身子,如同是从喉咙中干挤出的沙哑笑声断断续续从指缝里飘出。 “……哈哈哈哈……洛白……哈哈哈哈哈……”笑够了,林英深吸一口气,他抽出长剑,打量着手中许久未曾出鞘的剑身,“你说,如果我现在一剑捅死闻人七,再跟你说声对不起,你会怎么办?” 洛白猛地起身,他挡在床前,紧紧盯着林英手中的长剑。 “一切因我而起,你若心中怨恨,大可把气洒在我的身上,我绝不还手,但七七她——” “她是无辜的?”林英似乎早就料到洛白这么说,他握紧剑柄,几乎是在瞬间移到了洛白身前,反射着寒光的剑锋横在了洛白脖子上,“你记忆未曾恢复,大概不知道,当初可是你与闻人七联手,杀死了素素!” 洛白双眸猛然睁大,他掌中剑芒大盛,林英的话还未抵达心底便已出手! 那一掌正击中林英胸口,毫无躲闪之意的林英直接被击飞,狠狠地砸在了对面墙上。 “林英!”洛白轻叫一声,想要跑过去查看林英伤势,迈开步子的瞬间又停住。他垂首看着自己那只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他并没有想攻击林英…… 那么,刚才出手的指令是谁下达的? 还是说,这具渐渐恢复了灵力的躯体有了自己的意志? 原本握在手中的茶杯啪嗒一声掉落,茶水泼了一地。 脑中一片混乱的洛白茫然的盯着自己的双手,他的呼吸越发粗重,眼中渐渐浮起惊恐之色。 “林英,我……我不是……” 洛白还想要解释,然而摔落在地的江湖侠客已经执剑站起。 他冷冷地盯着那个满面惊慌失措的男子,就在几分钟前,可能还能勉强算作他的同伴的男子。 疾风起,寒光现。 许久不曾见血的剑刃,在今日再度饮血! ———————————————————————————— 闻人七睡了很久。 当她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一片漆黑,屋中点着一盏烛火,灰暗的光线只能勉强照亮四周。 头好晕……闻人七撑起半个身,四肢乏力的很,仅仅是坐起似乎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这是怎么了? 闻人七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她记得,好像是要去找云叶萱商量去禁林的事情,然后……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正端着热好的粥进屋的洛白瞧见半靠在床前的闻人七,惊喜道:“七七,你醒了!” 快步走到床边,洛白舀了一勺白粥,嘘几下热气,送到闻人七唇前:“是不是饿坏了,这粥刚刚热好,可能有点烫,你慢点吃。” “……” 虽然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现下确实感觉饥肠辘辘的闻人七决定先填饱肚子。 不过被人喂食这种事情显然不符合闻人七的画风,于是那碗白粥最后是闻人七自己端着咕嘟咕嘟喝下肚的。 洛白笑眯眯的看着意犹未尽的闻人七:“你刚醒,不能吃太多,先喝完热粥垫垫。” “我这是怎么了?”闻人七擦擦嘴角,疑惑的开口。 “风入松说你是饿晕了。”洛白如实讲风入松的说辞托出。 “……” 风入松说的话,看来不假。闻人七捂住脸,竟然饿晕了,太丢人了。 “是我们大意了。”洛白主动将锅揽过来,“进了修仙门派,就真的以为和修仙人一样,可以不饮不食。你是凡人之躯,会因摄入食量不足而昏厥,很正常。” “不要说了。”尽管洛白说的话听来是在安慰,但闻人七还是觉得很伤自尊心。她以前进山打猎,因大雪封山被困了两天两夜都能扛过来,怎么越长大身子反而越不经折腾了……不过是一顿饭没吃而已,竟然能饿晕……真是没脸见人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走,闻人七问道。 “再过两个时辰,天应该就要亮了。”洛白回道。 “林英大哥去休息了吗?”闻人七拉住洛白的手,不知为何,她总感觉洛白的情绪有点不太对。 洛白反握住闻人七的手,他朝闻人七微微一笑:“林英跟着关河去玉虚峰了。” “哎?”闻人七一愣,惊讶开口,“什么时候?” “在你昏迷的时候,我们去找云轩和关河谈过了。”洛白坦然道,“起初关河是反对的,但是云轩说服了他助我们一臂之力,所以关河带林英先行一步出发去玉虚峰查探虚实,你不是一直很关心六丑姑娘的安全吗?” “呃……这个是没错啦……”闻人七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可眼前的人是洛白,她再小心多疑,总不能连洛白也防着,“那我们明日一早就起程去禁林?” 洛白点头,他俯身揉揉闻人七的发顶,缓声道:“你再睡会儿吧,明日我喊你。” 闻人七轻唔了一声,重新躺回了床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累了,这会儿确实有一股浓重的睡意袭来。 洛白收拾了碗勺,正要起身离开,衣衫忽然被扯住。 “怎么了?”洛白回首。 只见闻人七忽闪着一双葡萄似的眸子:“那个,这么晚了你也不好再回男舍,就在这边一起休息吧。” 洛白宠溺的笑了,他弹了弹闻人七的脑袋:“你这小脑袋想什么呢,快点休息,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干呢。” 闻人七眸光一闪,她一把抓住洛白即将收回的手。 “你是谁?” 第四十五章 又一个洛白? “你是谁?” 面对闻人七的质问,洛白微愣,随即笑道:“七七,我是洛白啊,你睡迷糊了?” “你不是洛大哥。”闻人七笃定道,她撑起半个身子,直直的盯着因为光线不足而导致表情晦暗不明的洛白,“你到底是谁?” 她藏在被褥下的手用力掐着腿根,很疼,疼得她几乎要掉眼泪,看来不是做梦,也不像是在幻境,那么现在只有一个可能,眼前的人绝非洛白。 “我没有骗你。”洛白强行掰开闻人七抓着自己胳膊的手,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盯着脸色还略带苍白的少女,“当然你可以选择不相信,我的的确确是洛白,或者换种说法——”洛白顿了顿,他扬起嘴角,“我是洛白,但不是你所认识的,这段时间的洛白。” 闻人七愣住了,他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么聪明,应该不用我做详细解释吧?”洛白随手捞了一张凳子过来,他看了一眼明显还处于震惊状态的闻人七,笑道,“看来你的接受能力也不是很强,我本以为,你早已随时做好他会消失的准备。” “洛大哥他消失了?”闻人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问出口的,洛白刚才的话让她莫名心中一痛,好似胸口突然被捅了个窟窿,回荡在耳畔的全是绝望的呼啸声,唇瓣颤抖不止的开口,“你……是河神大人?” 洛白又笑了,他叹口气,嘴角微微上钩,听起来似乎在嘲讽:“我可没有冒充那位神上欺骗无辜少女感情的癖好。” 见闻人七依然一脸茫然,洛白耸耸肩,好心解释道:“我不是你的洛大哥,也不是你心心念念的河神大人,我只是神上躯体的自我意识。” “躯体的自我意识?”闻人七还是不明白。 “啊,我的诞生连我自己都很惊讶,按照常理,一个神仙不可能在神魄损毁的情况下还能保持灵力的回涌,这副身躯应该是在神魄损毁后渐渐消散才对。我不知道你们这群凡人做了什么,但是现在神上的灵力正在恢复,听起来似乎是好事其实不然,没有神魄控制的灵力爆涨只会对一具普通的肉躯造成毁灭性的打击,神上的神魄一日不恢复,这具肉身早晚会被灵力撑爆。”洛白说着扬起双手,发出嘭的一声,他眼含笑意,似乎很期待那天的来临,“大概是为了避免那天来的太早,这具肉身便被催生出了自己的意志,于是有了我。” “那洛大哥呢?”闻人七关心的还是那个曾经陪着自己一路走来的洛大哥,“他消失了?” “没有,他现在正在这具身躯里沉睡。”洛白指指自己的胸口,“你想要他出来吗?嘛,我劝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相对于你们日后的行动,其实我对你的帮助更大。” “为什么?”闻人七不明白,既然都不是真正的河神大人,眼前的这个同洛大哥,又有什么分别。 “因为他只是一缕残留的神识,无法控制体内暴涨的灵力。”洛白坦言道,“而我不同,我本身就是由灵力催生的意志,现下的情况是消耗的灵力越多对这具躯体越有益处,所以能够完全控制体内灵力的我某种程度上而言,比你那个随身炸弹洛大哥要更有用处。” 闻人七没有反驳,眼前人的说法没有错,禁林那种危险重重的地方,多一个半神确实要更方便一些。 “那你刚才说林英大哥与关河去玉虚峰的事情……” “假的,他们现在就在门外。”洛白扬手打了个手指,原本昏暗的房间瞬间亮堂起来。 有些无法适应突然亮起的光线,闻人七抬手遮眼。 “我不是想故意欺骗你,只是觉得禁林那个地方听起来就很危险,不愿你去涉险罢了。”不等闻人七质问为何要欺骗她,洛白便主动解释,“你不过是一介凡人,即使持有大煞之物,去禁林,也不过是主动送上虎口的肉罢了。” “禁林有这么危险?”闻人七皱眉,为何他说的好似去过一般。 “嗯,很危险。”洛白下意识望向窗外,这片昆仑山脉原本该是天地灵气聚集的宝地,但不知为何,他竟隐隐约约感觉到在某个地方有一股拥有巨大黑暗能量存在,甚至压迫的他有点想逃。 “那你现在又愿意让我去了?”闻人七下床,她披上外衣走到门前,发现整座屋子的门窗都被蓝色光幕包裹着,伸手碰触的时候就会发出兹兹啦啦的闪电,指尖有被火灼的痛感。 “多一个人多份力量嘛,而且看样子,除了下药或者打昏你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之外是没有什么好办法困住你了。”洛白有些无奈,他说的是实话,如果把闻人七硬留在这间屋子里,难保她会不会惹出其他幺蛾子。 “那就下药啊。”闻人七指着洛白还端在手中的碗,她勾起唇角,“别告诉我,你舍不得。” “那种手段,我不屑——” 洛白话未说完,只听呛得一声短匕出鞘,浑身冒着黑气的麒麟座守匕已经横在了脖颈上。 “不是不屑,而是根本做不到吧?”手中的匕首再度逼近,闻人七扬起下颚,“怎么不还手?” “没必要,你不会对神上——唔……” 锋利的刀刃划破了脖颈柔嫩的皮肤,有鲜血溢过刀尖缓缓流下,洛白闭了嘴。 “还手啊!”闻人七突然大吼,她持匕的手看似在止不住的颤抖,可刀刃还是稳稳的横在洛白脖颈上,甚至有再度加深伤痕的趋势。 洛白盯着逼到身前,双眸乌沉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少女,无奈的叹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待他再度睁开眼睛时,双手几乎是在瞬间高举过头顶。 “疼疼疼疼——七七快住手,是我啊是我啊!” 面对洛白突如其来的大呼小叫,闻人七并没有理会,握在手中的匕首一凛,反而又逼近了几分。 “真的是我……七七……”洛白一双细眸又浮上了几分水汽,他耸着鼻尖,做出一副苦瓜脸,“真的很疼,都流血啦,你不爱我了吗?七七……” “证明。”闻人七依然不肯相信,她咬着牙,几乎是在牙缝里逼出两个字。 “这个……”洛白头大,匕首就架在脖子上,他和那个家伙此时共用一具躯体,他知道的事情那个家伙大半也都知道,这要怎么证明? “是我,就是我,没有证明!”洛白眼睛一闭,脖子往刀刃上一凑,“七七你要是真不相信,就……就随便吧!” 架在洛白脖颈上的匕首颤了颤,闻人七缓缓收回了手。 洛白睁开半只眼,见凶器已被收回,不由得长吁一口气。 “七七,我……” 啪! 洛白被突如其来的耳光扇飞,他踉跄的后退几步,不敢置信的望向闻人七。 却只见闻人七眸中尽是愤慨之色的盯着自己,她咬着下唇,似乎在极力忍耐。 “七七……” 洛白有些不知所措,他从未见过闻人七这副样子。 那个总是开朗活力朝天的少女,此刻正被愤怒侵袭着,好似一只浑身竖起了刺的小兽,散发着不许任何人靠近的气息。洛白的视线落在了闻人七紧紧握着的麒麟座守匕上,那枚短刃此刻正黑雾缭绕,将持匕的整个手都紧紧包裹住了。 ——她是因为你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洛白微怔,他知道这是谁的声音。 ——开心吗?看来她已经完全被你俘获,即使神上归来,大概也无法比上你在她心中的分量吧。 不是的……洛白心底轻声反驳着,他在七七心中固然占据着一定位置,但是这些都建立在神上的基础上。然而,即使七七对他所有的好都是因为神上,他也不会后悔这些日子与七七的相处,哪怕他只是一缕小小的神识,只是一片残留的灵魄,他对七七的那颗心,也从未掺得半分假。 这样想着,看着依然满心戒备的闻人七,洛白突然放松下来。 他张开双臂,微微扬起唇角,柔和的笑意从眼底满满迸发而出。 “七七,抱抱好不好?” 闻人七心中高高竖起的盾墙,顷刻间碎裂。 匕首掉落,她的双唇微颤,眸中闪烁着水光,闻人七朝着洛白走近几步,而后扑进了男人怀中。 “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闻人七一拳又一拳砸在洛白肩头,她用了七分力气,砸得洛白直呲牙裂嘴,却不敢喊痛。 “对不起对不起,七七,是我错了……”洛白轻拍着闻人七的后背,好似在安抚着受了刺激的小兽,“你昏迷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情,甚至威胁到了我的生命,我又不敢贸然使用灵力,怕控制不住伤了自己人,为了活命,就……” 就被小人趁虚而入了,洛白后面的话没说,他怕说出来惹了恼了身体的另一份,他再不由分说跳出来抢了自己的位置。 脑海里发出一声冷哼,好似在说你不说出来我就不知道了吗? 洛白没理会,他搂紧了闻人七,心想还是先安慰好怀中的这个最重要。 但显然闻人七并没有洛白想象中那么脆弱,在狠狠砸了洛白几拳之后,闻人七便脱出了洛白的怀抱,眸中的泪花也尽然消失,只是微红的眼眶还提醒着洛白,这个女孩刚刚因为他差些掉泪。 洛白有些心疼,觉得之前计较七七到底是爱他还是爱神上的自己简直就是混账。 不管如何,在神魄未修复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就算他未来消失不见,七七的这份关爱实打实都是体现在他身上的,他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竟然还和七七闹脾气。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闻人七对于现在的情况是一头雾水,怎么好好的就跑出来一个躯体意识。 “其实早在灵力回涌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洛白讪笑,他一直没敢跟闻人七说,一是害怕她过于担心,毕竟现在光是恢复神魄的事情就让人很头大了。二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具躯体竟然会通过形成灵识来消耗体内过剩的灵力来保持灵力平衡,避免躯体承载过盛。 “简单来说的话,就是现在神上的身体里装着两个洛白,一个是我,一个是刚刚苏醒的灵识。”洛白尽量用最容易理解的方式解释,“不过,我们两个都不是真正的神上。” “神上,指的是河神大人?”闻人七突然问。 洛白点点头,他见闻人七陷入沉思,便没有继续深入。 他抬手一扬,先解了屋外的禁制,不出意外,估计林英已经被关在门外大半晌了。 不料禁制刚一去除,门便被哐当踹开,随即一道凌厉的剑气从门外直贯而入,正劈向门面大开的洛白! “洛大哥!” 察觉到危险的闻人七话未落音,便被一股掌风推向一侧! 怕闻人七被剑气所伤的洛白第一时间将心上人推开,却失去了躲避的时机,他双臂交叉硬生生抗住满带杀气的一剑,乳白的衣袖瞬间四分五裂,人也被逼退了数步。 只听一声剑啸,又有两道剑气旋转着飞入,洛白一脚踢起身旁的凳子击破一道,翻身一滚躲过第二道,剑气击中身后墙壁,瞬间留下碗口大的疤痕。 洛白心有余悸的看着墙上的窟窿,揉了揉方才因硬接第一道剑气还隐隐作痛的胳膊,正想解释什么,忽然一道蓝影闪进房间,直接停在了闻人七身前。 那蓝影站定,面容素净,身姿潇洒,手执镂霜长剑直指洛白,一双黑眸漠然的盯着洛白,似乎在说他敢动一下,便不要怪他手中的剑不长眼睛。 关河?洛白一怔,林英这是迫不得已把关河都请来了?他施在屋外的禁制有这么强力吗?连关河都无法破解……这么说来,他体内的灵力确实恢复的很快。 随在关河身后又跑来两人,一个是林英,另一个正是云叶萱。 两人停在门口没有进屋,好似已经商量好将干仗的事情全权交给关河。 云叶萱拼命朝闻人七招手,让她快点过来不要打扰她家关河揍人,无奈闻人七好似没有看到,反而跑到关河身前,挡住了关河的长剑。 “关河师兄,此事是误会。” 闻人七焦急的看着关河,她也看到了门口的云叶萱与林英,没有看到其他弟子,说明林英并未将事情闹大。 “对啊对啊,真的是误会。”洛白也赶忙解释,他高举着双手移到闻人七身旁,朝着关河露出自己已经结了血痂的脖子,“我惹了七七生气,就把我们俩关屋里让她出气,设禁制是怕你们打扰……不信你看,七七一点事没有……” 关河没有答话,霜华剑依然指着洛白,他余光望向站在门口的林英。 林英挑眉,他看见洛白正在朝着自己挤眉弄眼,这是恢复正常了? “林英大哥,你和洛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关河没有收回长剑,但明显危机已经解除,闻人七叉腰看向又在进行不明眼神交流的林英洛白二人,他们是不是要给她一个解释? “这个啊……”洛白略尴尬,这个要怎么解释,总不能说林英故意挑衅……虽说他平日总爱跟七七告状说林英欺负他,但是此事也并非全然是林英的错。 “我要杀他。”林英倒是坦诚,直接说出了事实。 “哎?”闻人七眨眨眼睛,她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洛白也没有想到林英这么直白,见闻人七将疑惑的目光移向自己,只好接道:“嗯,他要杀我,我控制不了体内灵力怕伤了他。”说着指指自己的身体,“然后他就出来代替我跟林英打起来了。” “……” 闻人七叹口气,也没问林英为何要杀洛白。她走到林英身旁,关心的问道,“林英大哥,你没有受伤吧?” “受了。” 林英的诚实让洛白瞬间炸毛。 “什么受了!他明明没怎么出手,只是防御顺带把你哄出了房间!”洛白一蹦三尺高,这个林英越来越坏了,现在竟然仗着七七的关心玩恶人先告状。 林英没有搭理洛白,却像是在回应洛白的话一样伸出的胳膊,然后捋起袖子。 只见一道青紫的血印正横在小臂上,这伤吧,说轻,这么一大块,若非是受到了重击,也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说重,对于林英这样混迹江湖曾经从刀山上滚过来的人而言,又显得那么矫情。 所以,此时的林英纯粹就是在给洛白找不痛快。 洛白果然无话可说,不管那伤是重是轻,受伤了就是受伤了。 但是眼看闻人七的注意力被林英移走,还在跟云叶萱商量要不要找懂医术的弟子前来看看,不由得有些慌。那林英本就内伤未愈,到时候林英再一言不合非把帐算他头上,他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洛白跳到闻人七身旁,委屈道:“七七,你只关心他,都不关心我吗?” 闻人七瞄了洛白一眼,回道:“我有分寸,你脖子上的伤只是破了点皮,结痂就是好了。” “……” 洛白撅起嘴巴,每次林英受伤他家七七都是这么紧张,他是破了点皮没错,林英可是连皮都没破。他还想说些什么来唤回闻人七的注意力,忽然一股力量直冲脑际,洛白身子一晃,踉跄的后退数步。 “洛大哥?”虽然一直在帮林英察看伤处但仍然心系洛白的闻人七瞬间察觉到了洛白的不对劲,她正要上前询问,却被早就收剑立在一旁看戏的关河挡在了身前。 关河冷冷的盯着突然沉默下来的洛白,紧握霜华的手正欲推剑出鞘,忽然听到一声轻笑。 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以及蔑视。 关河听懂了那笑声的含义,他长眸微狭,身子微侧做出防御之姿,在对方出手之前一手化空幻出一面屏障护住了身后的三人,同时长剑出鞘,直奔四面大敞的洛白! 第四十六章 兵分两路 一介凡人与半神较量,其结果不言而喻。 关河被洛白用灵力所化的绳索捆得严严实实,就连五感都被封住。 此刻他正无措的躺在寒冰床上,一向冷静的他脸上罕见的露出了慌张的表情。 “关河他没事吧?”云叶萱一脸担心的问道。 “没事,一个时辰之后法术就会自动消失。”洛白坐在桌旁,他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丝毫不在意的说。 “你把洛大哥放出来!”站在一旁的闻人七又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洛白抬眼瞥了闻人七一眼,只轻轻一摆手,闻人七便被定在了原地,双腿犹如被束缚了一般动弹不得。 “闻人姑娘,你身上有神上的气息,所以我不会轻易对你出手。”洛白郑重警告闻人七,“但是这并不代表你可以对我随心所欲,我还是那个说法,去禁林,我比你的洛大哥要更合适。” “如果你执意要与我站在对立面,你可以留在这里陪那位不自量力的小哥。” 闻人七紧咬下唇,洛白的异变是她完全没有料到的事情,虽然对禁林一行而言可能并非坏事,但是洛大哥以这副完全陌生的样子出现,她无法接受。 “闻人姑娘,如果我没记错,你去禁林的目的是为了帮神上恢复神魄吧。”洛白突然道,他扬眉而笑,像是在叙述一件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此行若是失败还罢,不过若是成功,你的洛大哥定然会消失。” 这些她岂非不知,闻人七将头撇向一边,似乎这样就能将洛白后面的话抛之脑后。 “你该不会是打算,为了你的洛大哥,置神上于不顾吧?”洛白却凑到了闻人七眼前,要她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呐,其实你早就做好了准备吧?所以现在只要当做,你的洛大哥提前消散就可以了吧?” 闻人七紧握双拳,垂着的眼帘轻眨几下,她深吸一口气,正面对视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 “是,我一直都做好了洛大哥会随时离开我的准备。”闻人七认真的盯着洛白的双眸,她在透过那双眼睛对藏匿在这具躯体里的另一个人对话,“那是我答应河神大人的事情,也是答应洛大哥的事情,一定要帮他恢复神魄。但是,这绝不是要把他让给你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假货的借口!” “如果河神大人归来,我会很开心,不管他还记不记得我。”闻人七眼神柔和下来,她静静地笑了,“河神大人归来,是青葭村的幸事,他不属于我一个人,我无权要求他对我负责。但是,洛大哥是许给了我的人。” “现在,河神大人的神魄还没有修复,那么你就是我的。”她抬起手,伸出食指一下又一下的戳在洛白的胸前,像是在对这具躯体宣战,又像是在宣告她的主权,“你既然是躯体的意志,就老老实实当个躯壳,别闲着没事就冒出来冒充正主!” 洛白像是被闻人七的霸道宣言给吓到了,他愣愣的瞧着眼前这个突然气势全开的少女。 ——喂,你还真是看上了一个了不得的女人啊…… 洛白忍不住跟蹲在自己意识中画圈圈的同伴说道。 ——那是!你可不准对七七有其他想法,七七是我的! ——这个我可不保证。 ——你! 在同伴跳脚再度企图夺回身体主动权前,洛白收回意识,他挥挥手解开了闻人七的禁制,正想说些什么,闻人七的拳头直接迎面扑来。 毫无防备的洛白直接被揍趴下,他还来不及爬起来,只觉腰间一痛,身体再度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一脚踩在洛白腰上的闻人七居高临下的看着洛白,她拍打两下双手,像是揍了他还脏了手一般。 “不放洛大哥出来,我就当你是假冒洛大哥的贼人了。” 洛白暗自咬牙,怎么会有这么公私分明的女人,她不知道打在他身其实也疼在她洛大哥身吗? “你不放洛大哥出来也无妨,但必须完全听从我的命令,决不能有二心!”闻人七脚下又是一碾,直碾得洛白头冒冷汗。 “我怎么可能会有二心!只要你是真心想帮神上恢复神魄……”洛白咬牙切齿,腰椎那么脆弱的地方可受不住她这么胡来,但这个女人身上确实有神上留下的气息,他还不能拿她怎么样,万一神上真的对这个女人有点意思呢? 原本一直在担心关河的云叶萱凑到林英身旁,指指好似夜叉俯身的闻人七:“喂,闻人七以前也是这副样子吗?” 林英点点头,他对天发誓他没有趁机黑闻人七。 脑海中浮现出无数次在京都时,自己脚踩数男的景象,云叶萱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和闻人七会这么投缘了。 “量你也不敢乱来。”闻人七松了脚,既然他死活不肯让洛大哥出来,那么只能说明,这具身体真的快要撑不住回涌的灵力了,不然凭她刚才那些话,洛大哥就算再弱势也会抢回身体给她回应的。 扶着腰从地上爬起,洛白还没来得及拍拍身上的尘土,忽然一阵掌风从耳畔呼啸而过。 洛白一把抓住企图偷袭的云叶萱,这是看他好欺负,任谁都要来一下吗? “你快点放了关河!” 看到云叶萱紧张的表情,洛白下意识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关河,只见他此刻满头大汗面色苍白,似乎在拼尽全力进行挣扎。 洛白皱起眉头,他之所以毫不留情直接封了关河五感,就是想避免他损毁修为来抵抗禁制,毕竟一个时辰后禁制就会自动解开。但是即使五感被封,在无法预知加固在身上禁制是何种情况下还要拼力一搏,怎么今天遇到的都是这种不要命的疯子。 “我们走吧。”洛白突然开口。 “去哪儿?”云叶萱不明所以。 洛白扭头看向闻人七:“去禁林。” “现在去吗?”云叶萱有些惊讶,“我都还没准备……” “需要准备什么吗?”闻人七反问,她本意确实是想问去禁林需要做哪些准备,然而这在原本就心虚的云叶萱听来,倒多了几分质问的意思。 “不需要不需要!”云叶萱讪笑着摆手,她瞅了一眼洛白,“不过你能不能解开关河身上的禁制?” “不能解开。”不等洛白开口,闻人七便直接拒绝,“有关河在,我们去禁林反而会多一些麻烦。” “可是……”云叶萱自然也明白,但是看着关河此时痛苦的表情,她心有不忍。 洛白拍拍云叶萱的肩膀,轻声道:“想做大事者,必须有所牺牲,他不会有事的。” 云叶萱还想争取一下,但闻人七已将话题移至别处。 “叶萱,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你说。”对于闻人七的请求,此时的云叶萱自然是全力而为。 闻人七看向似乎在走神的林英,她轻唤一声:“林英大哥?” 林英眸光闪烁似若有所思,他匆匆扫了一眼正担心看着关河的云叶萱,而后回道:“在。” “你不必跟我们去禁林冒险。”闻人七叮嘱道,她依旧在担心六丑的安危,“你回玉虚峰一趟,查看一下六儿的情况。” “好。”林英没有反驳,他本身对那个有去无回的禁林就没什么兴趣,“不过我要怎么回去。” “这就要看叶萱的本事了。”闻人七目光转向还在担心关河的云叶萱。 “我?”见三个人都望着自己,云叶萱眨眨眼,让她御剑带林英去玉虚峰吗?可她根本不行啊…… ————————————— 一刻钟之后,玉虚峰兴武场,一向嚣张跋扈的云叶萱正气势汹汹的带着三个小弟巡视弟子练武。 云叶萱虽然入门晚,但有师从灵虚尊上的关河亲自教导,自己学得如何先不说,至少识人的本事多少还是有点的。她大摇大摆的在兴武场逛了一圈,灵虚峰的众多弟子谁不知道云叶萱的威名,见她来自然能绕就绕,绕不开的谦虚拱手主动喊声师妹好,能不惹事就不惹事。不过也不排除有那么几个想要蹭关系的人存在,这不就在云叶萱寻思要不要再来一圈的时候,鱼儿终于上钩了。 “云轩师妹,又来帮关河师兄训诫大家修行啊。” 来人是个身着淡蓝服饰的中阶弟子,长得倒是相貌堂堂,但是一双冒着精光的眼睛直接出卖了他。 要搁平日,云叶萱对这种人自然是懒得搭理,不过此时不比往日。 “是啊,要是关河师兄日日都亲督你们修行,他自己的修为还要不要了。”云叶萱昂着下巴,随意瞟了那个中阶弟子一眼,“唔,我看你和其他弟子不太一样,根骨不错,叫什么啊?” “齐天乐!”中阶弟子赶忙报上自己的姓名,他谄媚的凑到云叶萱跟前,“我也觉得自己根骨比其他弟子要好,这个,还得拜托小师妹多在关河师兄面前美言几句,我最近修行正遇到瓶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请教请教……” “在关河面前有什么好美言的。”云叶萱朝天翻了个白眼,在齐天乐面前时摆足了架势,“你要真有点本事,我帮你在灵虚尊上面前说说话都没问题。” “哎哎,小师妹,我跟你说,中阶弟子里我要是数第二没人敢数第一!”听到云叶萱能在灵虚尊上面前说上话,齐天乐急功近利的态度表现的更加明显了,“小师妹,我齐天乐对天保证,从今天起,我齐天乐只听从小师妹一人的话!” “哦?”云叶萱挑眉,“尊上的话也不听了?” “嘿嘿嘿嘿,小师妹你这话说的,尊上的话肯定还是要听的。”齐天乐满脸堆笑。 “嘛,要我在尊上面前帮你美言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你至少得让我知道你本事到底怎么样吧?”云叶萱托腮做思考状。 “小师妹你说,怎么试!”齐天乐说着就挽起袖子,他眼睛四下洒望,寻思要找个本事差的出来练练手。 “这个也简单,御剑会吧?”见鱼儿咬钩,云叶萱心中暗喜,但面上还是不慌不忙。这对她而言就是本色演出,没什么难的。 “御剑?会!”齐天乐连忙点头,这可是修仙的基础课程,低阶弟子都必须掌握的。 “那带人御剑呢?”云叶萱又问。 “这有什么难的!”齐天乐说着就要喊个弟子来,想在云叶萱面前表演一番。 “我当然知道带人御剑不难,这个还用你说嘛?”云叶萱没好气的瞥了齐天乐一眼,不难吗?哼,很难好嘛! “嘿嘿,那小师妹你看——”见云叶萱好似又不高兴了,齐天乐心道这丫头果然如传闻那般难伺候的很。 云叶萱捏着下颚思考了一番,又上上下下打量齐天乐一眼,这才像是下定决心:“这样吧,我也不给你出什么难题。你要知道,修行一事除了要看人的天赋根骨,还要看修行的人是否有足够的耐性与韧力。” “是是是,小师妹说的是。” “你呢,就御剑带人去一趟玉虚峰,能安全回来,我就算你通过了考验。”面对唯唯诺诺的齐天乐,云叶萱略带不耐烦的往身后一指,“就带他吧,怕你作弊,带我的人没问题吧?” 云叶萱只是随手一指,齐天乐哪知道她指的是谁。但是玉虚峰离灵虚峰不算远,御剑一趟来回不用一个时辰,带人对于他这个中阶弟子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于是爽快答应下来。 “你这就去吧,别耽搁。”云叶萱说罢挥挥手,带着其余两人离开了兴武场。 齐天乐恭恭敬敬的送云叶萱离开,等云叶萱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原本一直弓着的腰瞬间挺直。 周围有弟子用鄙夷的眼光看他,他也不顾,心道等他哪天当上了尊上的弟子,还不羡煞众人? 口中催动御剑决,脚下生风,佩剑化出一团剑气出现在齐天乐眼前。 “走吧。”对于云叶萱留下的这个弟子,齐天乐觉得有点眼生,“你叫什么?” “林英。”从未御过剑的林英踩上了那团剑气。 “低阶弟子?” “门生。” “哦。”怪不得他觉得面生,原来只是个门生。随着剑气渐渐腾空,齐天乐叮嘱道,“你若是害怕可以抓住我。” “嗯。”林英抓住了齐天乐的腰。 “你见过尊上没?”剑气越升越高,最后连地面上的弟子都变成了蚂蚁似的大小。 “见过。”不过是玉虚尊上,脸色慢慢变白的林英在心底补充。 一个门生都能见到尊上!齐天乐这下更相信云叶萱的承诺了,下定决心要在林英面前好好展示一番。 “抓好,我们要走了!” 说罢,催动口诀,原本稳稳升空的剑气瞬间冲出数丈! 林英眼睛一闭,抓着齐天乐腰封的手上,青筋暴起。 藏匿在兴武场角落,见齐天乐确实如约带林英前往玉虚峰之后,云叶萱长吐口气。 计划达成!云叶萱略带兴奋的看着闻人七,却见她并无欣喜之意,反而一脸肃重。 “下面我们就该去禁林了。”闻人七轻声道。 “嗯。”云叶萱想到了那个用关河威胁自己的白衣人,心也不由得沉下来。 洛白倒是一脸无所谓,他抬眼望向已渐西落的日辉,好心提醒:“再不出发,天就要黑了。” “跟我来。”早已打探好禁林入口的云叶萱主动带路,她走出几步后又回头,看着闻人七道,“闻人七,如果你以后去京都,需要我帮忙的,我云叶萱一定在所不辞!” 闻人七只道是云叶萱是在感激自己愿意陪她来禁林,并未做他想,不由得笑了。 “你发什么傻,就算不陪你去,我也会去禁林走一趟。” “不管怎样,我欠你一个人情就是了。”云叶萱心中有鬼,闻人七越是如此她越是过意不去。 “那也等我们安全从禁林中出来再说吧。”闻人七搭上云叶萱的肩膀。 “放心,有我在。” 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洛白突然开口。 闻人七脚下一顿,却没有搭理洛白。 洛白挠挠头,心道这女人还真不好伺候啊。 等三人渐行渐远,一旁的假山丛中缓缓移出两个身影。 “要不要跟上去?” “不用,你派人——不,你亲自去玉虚峰一趟,我倒要看看,云轩想玩什么花样。” “是。” 第四十七章 玉虚峰下的秘密 昆仑山脉是一座延绵数千里的山脉,由东贯西,横穿了半个大梁,据研究地理的志士研考,昆仑山脉跨越至少三个国境。而昆仑派则位于大梁国的西北境内,那座闻名遐迩的昆仑山脉最顶峰之上。昆仑山巅难登,山中又常年积雪,气候变化无常,普通人通常难以抵达,若非昆仑派弟子偶尔也会下山采办,出没在山下集市人群之中,怕昆仑派是否真的存在都会被世人存疑了。 山下的人都说,山巅上住着一群神仙,他们可除妖降魔,化厄消灾,甚至曾有人在山脚建了道观进行礼拜,自然,这道观建好不久便有昆仑派的弟子奉命前来解释,他们并非仙人,而是修仙者,并无庇佑信众的本事。 即便如此,那道观依然日日有人进奉,并一直留存了下来。而昆仑山颠上住着仙人的传言,也越传越广,就连中原江湖,都开始流传起有人在昆仑山羽化成仙的故事。 自幼便受传统武林影响长大的林英,虽然对神鬼存有敬畏之心,但始终认为神仙也好修仙也罢,都离常人太过遥远。莫说那传说中的御剑而行,亦或者长生不老,光是要用手中这柄普通的剑保护身边人就难以做到,更毋论众多江湖人士中能有几人可将剑术修至登峰造极的层次了。 即使现在登上昆仑派,见识了不少奇人异兽,林英也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他竟然也能御空而行。 虽然是被人载着。 当齐天乐降落在玉虚峰大殿入口之处,收回了脚下剑气,林英还处在震惊的状态。 就是这样?本需近一日脚程的山路,凭着一团剑气,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抵达了? “厉害吧~”齐天乐大约是看出林英的心中所想,嘿嘿笑了两声,“还有更厉害的呢,你好好学,争取从门生里早日晋级。” 说罢还拍了拍林英的肩膀以示一个过来者的殷切希望。 “好啦,现在我们该回去了。”齐天乐说着又要催动剑气,却见林英突然朝玉虚峰主殿走去。 “喂喂,你要干嘛?”齐天乐慌忙撵上去,他挡在林英身前,“这里可是玉虚峰,不能乱闯的!要是被玉虚峰主抓到我们两个都得完蛋!” 林英只想赶快确认六丑的情况,可他几度想要绕过齐天乐都被对方堵住,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握了握手中的剑,还是以说服为主吧……毕竟眼前这个,是会飞的。 “我见过玉虚峰主。”林英道。 “啊?”齐天乐惊讶的看着林英,“你开什么玩笑,吹牛也不带这么吹的,你当玉虚峰主是谁,你说见过就见过?” 林英不说话,只定定的看着齐天乐。 齐天乐被林英瞪得有点发毛,他挠挠头:“小师妹可是吩咐了,要我载你一个来回,现在只有来,没有回。走走,我们回灵虚峰,你一个人没事闯什么玉虚峰。” “如果你不让路,”林英垂下眼眸,面无表情的判了齐天乐死刑,“我会跟小师妹说,你不合格。” “……” 齐天乐手有点痒,他可不可以揍人?他现在满心都是如何巴结云叶萱,自然没有注意到,林英一个门生会称灵虚峰入门弟子为师妹这种口误。 一刻钟后,齐天乐屁颠屁颠的跟在林英身后在空荡荡的玉虚峰殿宇里四处晃荡。 “林英,林大哥,林大侠,这玉虚峰有啥好看的,一个师妹都没有!”话虽这样说,但当跟着林英一连闯了几处空荡荡的住处并意识到,这玉虚峰里大半的建筑真的是玉石造就的时候,齐天乐还是嫉妒了,嫉妒的眼红。 玉虚峰的殿宇群显然没有灵虚峰大,毕竟传言只有玉虚峰主与一个弟子居住在此。不过,用玉石砌柱他还能理解,毕竟摆在外面还能让人看看,但是床也用寒玉是什么嗜好? “不看不知道,这个玉虚峰主还真是奢华啊。”齐天乐拍着屁股底下冒着寒气的寒玉床不由得感慨,“连给弟子准备的床都是用寒玉做的,据说睡在这上面,即使不运功也能涨修为的。” 林英看了一眼一脸恨不得将寒玉床搬走的齐天乐,难得开口道:“这里是我的房间。” “啧啧,桌椅竟然也是玉石——哈?”本还在感叹的齐天乐一愣,他咽口唾沫,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说什么?” “这是我的房间。”林英再度重复,他没有找到之前给六丑留下的纸条,看来六丑看过之后就收走或者销毁了。 “开什么玩笑,你一个灵虚峰的门生怎么可能会在玉虚峰有房间……”齐天乐打着哈哈,心思这个林英比他还能吹。 林英没有回应,他推门而出。 弟子的住所他都查看过了,没人,从主殿方向一路过来的时候途径的演武场也是空荡荡的,难道人在主殿?林英眉头微蹙,主殿他显然进不去,那扇沉若千斤的大门若非有一定神通的人,怕是打不开。 有神通的人……林英又看向了正趴在玉桌上哈气,似乎在查看玉石成色的齐天乐。 “我不是灵虚峰的门生。”林英走到齐天乐身边,突然开口。 齐天乐茫然的抬头,似乎不太明白林英话中的意思。 “我是玉虚峰的门生,这里是我的房间。”林英指了指寒玉床,又指指齐天乐抱在怀里的玉凳,“这些,都是我的。” 齐天乐眨眨眼睛:“你是不是想拜玉虚峰主当师父想疯了?” “……” 林英觉得还是武力比较方便。 他直接抓住齐天乐的衣领,一路将他拖到了玉虚峰主殿前。 齐天乐竟也没挣扎,他哀嚎了一路,直到被林英按到玉虚峰主殿的大门上才安静下来。 “如果你能打开这道门,我就能让玉虚峰主收你做徒弟。”林英撒起慌来大气都不喘一下。 齐天乐咽口唾沫,虽然他的话听起来很有诱惑力,这个人看起来也很诚实,但他还是觉得眼前这个门生好像有发疯的趋向。 “我与玉虚峰主第二个徒弟闻人七是挚友。”林英拍了拍矗立在面前的大门,“即使玉虚峰主不收,灵虚峰主那边……” “成交!”齐天乐多聪明,林英的话中话他立马就明白了。眼下林英掌握着他未来飞黄腾达的关键条件,就算打不开这门,也得做做样子。 “这门怎么开?”齐天乐模仿林英的架势也拍了几下。 “你催动灵力试试。”林英也只是抱着一试的态度。 齐天乐闻言也不作分辨,他说用灵力试,那他就试试,反正也少不了一块肉。 催动口诀,灵力汇集在掌心的齐天乐再次将双手放在了不明材质的巨大门扉上,轻轻一推。 只听吱嘎一声,沉重的大门缓缓的被推开了。 林英与齐天乐互望一眼,一个波澜不惊,一个大惊失色。 林英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可心底却腾起一团疑雾,就这么打开了?这么容易? 齐天乐则是把心中所想全部表露在了脸上,他没想真的打开,尤其是当林英二话不说直接闯进大殿的时候,齐天乐觉得,他这次可能真的闯祸了。 偌大的主殿里一片空旷,只有浮在高空中的几盏长明灯散发着温润的光提醒着闯入者它们的存在。 “天,整个大殿都是玉……”齐天乐下巴要掉下来了。 没人……林英皱起眉头,整个玉虚峰都是空的?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林英四下打量着这座看似朴实无华实际上不知损耗了多少玉料才建起的殿宇,企图在昏暗的光线里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这是什么?”从进殿起就全身匍匐在地,想来确认是否整个地板也都是用玉石铺就的齐天乐从地上捡起了什么。 林英闻言快步走过去,只见齐天乐手中正捏着一根极细,用肉眼很难察觉的丝线。 “头发吗?”齐天乐歪头,也没细想,扬手就要把线扔了。 “等等。”却被林英拦住。 齐天乐不解的看着林英,只见林英接过丝线,冲着长明灯的方向盯了一会儿。 “那个……”莫名觉得这座玉砌的殿堂有点阴森森的,齐天乐揉揉胳膊,提议道,“咱们还是回去吧,不然被玉虚峰主抓到……” 齐天乐话未落音,林英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刺啦一声扯烂了他的衣袖。 “你要干嘛!” 受惊的齐天乐蹿出去老远。 林英没理大惊小怪的齐天乐,他从扯下来的布料里抽出一根丝线,然后将两根丝线一起举起比对。 “我说,你到底想干啥?”齐天乐终于察觉出来林英不太正常了,私闯玉虚峰本来就超脱正常弟子的行轨,现在又带着他闯进了玉虚峰的主殿…… 林英还是没搭理他,他盯了一会儿丝线后,一言不发的走到齐天乐方才找到丝线的地方,开始仔细寻查四周。这银丝他有些眼熟,那日和六丑讨论闻人七是否要继续参加仙器大会的时候,六丑攥破了袖口,飘落下来的就是这种银色丝线,绵软似云柔滑似羽,不是普通的针线织就。 “你再不理我我就一个人回去啦!” 越想越不对劲的齐天乐大嚷,林英却在这时又从地上捡起一根丝线。 “去把门关上。”林英对于使唤齐天乐一事似乎已经很上手。 “……” 齐天乐很想抬脚走人,然而想起灵虚峰那个以嚣张跋扈闻名的云轩小师妹,又弱了下来。而且他若是就这么回去,今天在兴武场上看自己巴结云轩不顺眼的那些弟子,肯定会上赶着冷嘲热讽。 关了大门,殿内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齐天乐没好气的走到林英身边,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家伙到底想搞什么鬼。 林英快走几步,再度捡起一根丝线,他朝不远处望去,只见在长明灯灰暗的照射下,数条微弱的银亮长丝静静地躺在那里。这些在洁白的玉石上丝毫不起眼的丝线,此刻闪烁着孱弱的亮光,稀稀落落的串成弯曲的一条长龙。 林英闭上眼睛,脑海里蓦然闪现出几个画面。 毫无用处的反抗,被一招制服,拖行,破碎的衣服残留下了线索…… 闻人七没有猜错,六丑确实有危险,风流子果然有问题。 “喂,你到底想干什么,可以跟我解释下吗?”齐天乐显然也发现了这遍地的亮丝,虽然不用心观察确实发现不了它们的存在,但在林英刻意为之下,他再看不到这些就真的眼瞎了。 林英冰着一张脸从齐天乐身侧走过,直接无视了他的问题。 齐天乐嘴角抽搐,却又不得不跟上林英。 丝线最终消失在了主位的玉座附近,林英蹲下身子细细敲打着脚下的玉石。 “找机关。” 不等齐天乐问,林英主动解释。 “哦。” 自动听从林英的吩咐的齐天乐在趴下身子的瞬间,猛地原地弹起,他凭什么要听一个小门生的指示? 这一跳,齐天乐很不幸的脚下直接踩滑,当下惨叫着从主位的高台上摔了下去。 “疼疼疼疼!” 齐天乐呲牙裂嘴的扶地爬起,却不知手下按到什么,只听咔嚓一声,主位上的玉座发出一阵轰鸣,缓缓地朝一旁移去,只是移动随着齐天乐的爬起戛然而止。 林英走到一脸惊讶的齐天乐身旁,仔细查看了下齐天乐方才跌倒的地方,只见平整的玉石上有一处极不起眼的凹陷,大约只有成人拇指大小,他试着将手指放上去用力一按,已经偏离了基座的玉座再度开始移动。 很巧妙的设计,修仙门派多以灵术禁制来防止不轨之徒的闯入,极少有人会用纯机关来做遮掩。再说这么大的殿堂,谁也不会注意到主位下的一块普通玉石会藏有机关,即使发现玉石上的凹陷,也只会认为是玉石本身自带的残痕,不会多想。也不用担心被人踩到,毕竟是凹陷不是凸起,就算被踩到也不会启动机关。 想到这里,林英瞥了一眼正站在主位高台上,大喊着快看这里有个地下通道的齐天乐,不费吹灰之力打开的大门,发现地上的丝线,打开大殿机关,这些都是巧合吗? “我们要下去吗?”齐天乐朝着那个黑洞洞的密道口瞅了一眼,神秘兮兮的望着林英。 “你不怕了?”林英反问。 “说不定里面会有什么修炼秘籍……”齐天乐两眼放光,藏得这么隐秘的密道,而且还是在玉虚峰上,他是不是就要发达了? 齐天乐似乎已经看到了光芒灿烂的未来。 看着突然一脸荡漾的齐天乐,林英觉得他高估了这个家伙的智商,他会发现机关,完全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走吧。” 林英说罢,主动走进了密道。 齐天乐乐颠颠地跟在林英身后,却在踏进密道的瞬间再度脚滑,直接惨叫着朝林英扑过去! 原本高度警惕前方的林英丝毫没有想到最大的威胁竟然是来自身后,被齐天乐一撞,身体也失去了平衡,再加上密道角度倾斜,又漆黑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当下两个人叽里骨碌滚作一团,直接消失在了密道入口处。 大门紧闭的殿外,一路追踪林英与齐天乐至此的灵虚峰弟子被殿内传出惨叫惊了一跳。 他走到门口,轻轻拍了几下沉重的石门,又将耳朵贴上去,然而殿内已是一片安静,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看样子那两个人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了,他又进不去,不如先回灵虚峰报告,这整座玉虚峰都诡异的很,堂堂峰主居处竟然连结界都没有,任由外人乱闯。 灵虚峰弟子想着,化出剑气,瞬间消失在了玉虚峰主殿前。 林英从未如此狼狈,即使被仇人逼上绝路,他也从来没有这么丢人过! 一路滚下坡道也就算了,现在竟然被人直接踩在脚下,而踩着的那个人竟然还不自知,一边踩一边大声喊他的名字。 林英反手握上了齐天乐的脚踝,然后大力一甩。 齐天乐又是一声惨叫,等林英起身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照亮四周,那人惨兮兮的出现在林英面前,吓得都快哭了。 “刚才……有什么东西缠住了我的脚!”齐天乐打了个冷战,他朝着林英身边凑了凑,“这里漆黑一片,前途未经可知,咱俩还是走近点比较好。” 如果他了解林英,此时一定能从林英平静如水的双眸里看出浓重的鄙夷。 并未有任何解释的打算,林英借着火折子的光亮在附近墙上摸索,很快找到了一个类似烛台的物体。他将火折子凑上去,点亮了烛台,并照着这个办法将附近的烛台统统点亮。 忽然,在一处光线抵达不到的昏暗角落发出了哗啦啦的铁链碰撞声。 刚刚因为有了亮光而稍稍放心的齐天乐几乎是瞬间跳到了林英的身后,两人一起朝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 一只苍白到近至透明的手出现在了两人的视野中。 第四十八章 西河在前 闻人七没有想到,云叶萱会带他们来这里。 眼前的景象有些熟悉,在闻人七刚来到昆仑派的时候,就住在这里。 月咏渊。 闻人七想到了她与六丑私闯仙器阁第二日,发现六丑昏迷的那个清晨,六丑曾经跟她说过,真正的月咏渊设有禁制,是昆仑派行令禁止的地方。显然,月咏渊的对岸很可能就是禁林所在之处,而云叶萱是想通过月咏渊进入禁林。只是按照六丑的说法,月咏渊是一处断崖,常年雾气笼罩无边无底,他们要怎么过去? 想到这里,闻人七脚下微微一顿,她抬首望了望已经染了墨色的天空,如果没记错,今晚是月圆之夜。 路的尽头是的悬崖峭壁,云叶萱在走到这里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禁林就在对面。”云叶萱指着漆黑一片的前方。 擎着火把的洛白走上前来朝着崖下瞅瞅,随手捡起一块石头丢了下去。原本以为石头会掉落悬崖,最多因为崖底太深听不到任何回音,却不想石头在抛离崖壁的那瞬间,突然被一阵电光吞没。 “是禁制。”云叶萱解释道,“所有有可能通往禁林的入口都被设了禁制。” “……”洛白幽幽地盯着云叶萱,“那我们要怎么过去?这里可什么都看不见,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等。”云叶萱抛出答案便不再搭理洛白,她虽然不太了解闻人七与洛白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这一路上闻人七对洛白的态度来看,明显是洛白得罪了闻人七以至于正眼都不愿意给他一个。 早已认定闻人七是朋友的云叶萱自然不会给洛白好脸看,她走到闻人七身边,见她默默地盯着漆黑的悬崖,一言不发,好似心思很重,不由得又想起自己的心里的那点儿事。 虽说闻人七有言在先,说她会陪自己去禁林并非没有私心,但毕竟提议的是云叶萱。而那个神秘的白衣人威逼自己带闻人七去禁林,明显是想对闻人七做些什么,甚至说不定已经在禁林中设下埋伏,万一闻人七真因此而由个三长两短……云叶萱咬咬下唇,犹豫的开口。 “那个,小七……” “嗯?”闻人七扭头看着云叶萱,只见她眸光闪烁,好似有话要说。 “如果你不想去的话也没事,你不一定非要陪我来冒险。”云叶萱不等闻人七开口,便继续说道,“其实,我让你陪我来禁林是有目的的。” 闻人七安静的看着云叶萱,似乎在等她把话说完。 “有人用关河的安全来威胁我,让我带你来禁林。”云叶萱垂首,她绞着十指,“这事我没跟别人提过,包括关河。” “为何不说?”闻人七有些不解,“你是堂堂郡主,在昆仑派受人威胁,这可不是小事。” “我知道,只要我把这事告诉关河,或者告诉灵虚尊上,他们一定能妥善解决。”云叶萱叹口气,一向骄横的她脸上首度露出无奈的表情,“但是威胁我的那个人说,他能帮关河赢得仙器大会的第一名。” “这个名次很重要吗?”闻人七不明白云叶萱为何执着于此,关河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将虚名看在眼里的人。 云叶萱点点头,却不肯再解释。 闻人七明白这件事云叶萱心中肯定有她自己的考量,她既然不愿意多言,也就不再追问。但是有一件事,闻人七必须搞明白。 “叶萱,威胁你的那个人有说何时让你带我去禁林吗?” 云叶萱摇摇头,她回忆道:“那人只说让我尽快带你去禁林,没有提过时间。” “也就是说你根本没想过今天就带我来这里?”闻人七又问。 “嗯,今天你突然说要去禁林,我还有点惊讶。”说到这里,云叶萱有些好奇的问道,“小七,你应该不是为了我才要去禁林的吧?你为什么一定要去禁林?” 闻人七撇撇嘴,瞄了一眼坐在一旁正对着火把自言自语的洛白。 洛白似乎察觉到了闻人七的视线,笑眯眯的回望过来,还摆手朝她打招呼。 换回闻人七一个朝天的白眼。 “原来你也是为了男人啊。”看到两人的互动,云叶萱感慨一声,原来这世上不止她一个傻子。 闻人七很想反驳她才不是为了坐在附近的那个男人,但洛白的事情又太复杂一时半会讲不清楚,于是干脆不讲,只当默认。 “从月咏渊去禁林,也是那个人告诉你的?”闻人七望了一眼东方,圆月已经升至半空,只是藏在厚厚的云层里,不肯出来。 “嗯。”云叶萱不置可否,“不过他没有说具体方法,只说来月咏渊,然后等就可以了。” 等?闻人七又想起六丑关于月咏渊的说法,月圆之夜,雾气尽散,难道真的和月亮有关? 就在这时,忽然从崖底鼓起一阵寒风,夹带着鬼哭一般的哀嚎,在这漆黑的夜里让人不寒而栗。 云叶萱怎么说也是个官家小姐,当下就有点害怕,抱住闻人七的胳膊不肯撒手。 闻人七安抚的拍了拍云叶萱的手,示意有她在。一旁的洛白也拿着火焰乱窜的火把走过来,他看着强装镇定的闻人七,笑道:“你不怕?” “怕。”闻人七倒是坦然,“不过怕有什么用,该来的还是要来。” “是啊,怕有什么用。”洛白笑着将话重复了一遍,而后猛地将火把向前一探。 只见火光到达之处突然蹿出一团黑雾直冲三人而来! 闻人七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已被洛白拉至身后,黑雾在冲到洛白身前之时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瞬间消散。 “那是什么?”闻人七被惨叫声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不知道。”洛白四下挥舞着火把,“不过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会不会掌门设下的幻影?用来故意吓唬乱闯的人?”云叶萱猜测道。 “有可能。”洛白俯身又捡起一枚石块,然后大力抛向断崖的方向。 石块隐入了黑暗中。 禁制消失了? 闻人七也捡起一块石头丢了过去,先前的电光没有再出现。 洛白与闻人七互望一眼,大胆的朝着崖边慢慢走了过去。 借着火把的光亮,洛白在行至悬崖边时示意另外两人停下,他伸出手,缓慢的朝前方探了过去。 没有任何反应,原本设在崖边的禁制真的消失了。 此时,乌云后的圆月终于露出了半张脸,它像是恩赐一般将皓洁的光芒洒向人间,孤冷高傲的审视着一切企图藏匿在黑夜里的阴谋,却又不肯透露半点信息,就这样遥遥挂在天边,看着人间一场场悲喜剧的上演。 常年弥漫在月咏渊的浓雾散了,果然如同六丑所言,随着月光的倾洒,竟然真的能看到月咏渊的对岸,那一片好似鬼影重重的禁林,正呲着獠牙等着猎物上门。 然而,让闻人七等人真正惊讶的并非是这些,而是突然出现在悬崖上空,将月咏渊与对岸连接在一起的白色浮桥! 浮桥之下,数不尽的黑影如同地狱的恶鬼一般拼命向上攀爬,又在升至崖边时被一股看不见的强大力量打散,哀嚎着消失不见。 “那些是什么?”闻人七从未见过如此令人惊恐的景象。 “是戾气。”洛白答道,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我猜的,不对不算数。” “……” 闻人七表示不想跟洛白说话。 “我们是不是要上桥,去对岸?”云叶萱咽口唾沫,她有些想打退堂鼓了。 “你要跟着我们一起去吗?”闻人七似乎看出了云叶萱的心思,她劝道,“威胁你的那个人,目标应该是我,你不必跟着一起去冒险。” “这怎么可以!”云叶萱强硬的挺起胸膛,虽然她现在是很害怕,但是总不能让朋友替她去冒险,她却在后面躲着。 “那走吧。” 洛白挥了挥火把,打算打头阵。虽然现在有月光在,火把存在的意义不大,但谁也不知道禁林中有什么,还是留着比较妥当。 就在洛白即将踏上浮桥之时,忽然察觉到一阵杀气从身后传来,他下意识回头,只见月光之下数道闪着红光的剑气从天而降,目标直奔毫无防备的云叶萱! “小心!” 洛白大吼一声,火把脱手而出,原本已经微弱的火苗瞬间化作一条数丈之长的火龙,张开血盆大口将剑气吞尽,而后消散。 云叶萱与闻人七皆被吓了一跳,不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滚出来!”洛白再度挡在了闻人七身前,他看起来很生气,似乎被惹火了,“不然不要怪我不客气!” 说罢,一团炽烈的蓝色光芒从洛白掌心浮现,瞬间化作数道箭矢,方向直指某片低矮的石堆。 一道身影从石堆后站起,由于距离并不算多远,借着月光,闻人七一眼便认出对方身份。 怎么是她?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西河?”云叶萱惊叫出声,“你怎么在这里?” “我?”长发披肩的西河冷笑一声,她从石堆后走出,火红的玄羽剑执在手中,“你问我?我倒是要问问你,夜中不在女舍休息,伙同玉虚峰的弟子私闯禁地,你倒是想做什么?” “我做什么还用不到你来插嘴!”云叶萱才不怕西河,她两手一叉腰,“有本事你到灵虚尊上那里去告我啊,看她偏向谁!” “你!”西河被云叶萱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她说的没错,灵虚尊上一向偏袒云叶萱,对她所有的错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未认真看待。再加上,虽然云叶萱闯入门中禁地月咏渊,但是也不代表她是私自前来,说不定是真遵了哪位尊上的吩咐。 云叶萱真的不怕西河把事情告到灵虚尊上前面?不怕才怪。她这副硬气的样子完全是见到西河的本能反应,不管有理没理,都要踩西河一脚,看她不痛快,云叶萱就痛快。 闻人七虽然不知云叶萱与西河之间的恩怨,但云叶萱此时打肿脸充胖子的事,她再明白不过。 “西河师姐,此事我劝你不要插手。”闻人七心下转了转,也开口道,“我奉了玉虚尊上的命令,要前往禁林一趟,云轩师姐则是奉了灵虚尊上的嘱咐,这才有此一行,并非私闯禁地。” “你说不是私闯就是不是私闯了吗?”西河虽然有所怀疑,但表面上还是不肯相信,“不如这样,你们哪个随我回去拜见尊上一面,求证了此事,我自然放行。” “切~你放行?”云叶萱不屑的瞪着西河,“你也不瞅瞅自己多大脸?小七可是代表昆仑派参加仙器大会的弟子,你觉得你能打得过她?” 云叶萱此话一出,瞬间激怒了西河。她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看不起她! “打的过打不过,试试不就知道了?” 西河说罢,玄羽剑一凛,瞬间化作数道剑锋,直冲闻人七而去! 洛白眼微眯,原本还未收回的蓝色箭矢齐发,不仅将玄玉剑锋阻击在半路,更有几枚绕过箭矢直奔西河! 西河身形闪动,避过箭矢的同时,化出多个幻影,每个幻影都与西河一模一样,执着玄羽剑,身前浮着数把剑锋,从上至下,由左到右,以半个圆弧状将闻人七三人重重包围在悬崖峭壁之前。 “我本意不想伤人,但你们执意反抗,莫怪我手下不留情。” 分不清到底哪个是真身的西河幻影同时开口,重叠在一起的声音听起来竟有几分妖邪之气。 “玩这么大?”云叶萱躲在洛白身后嘀咕,她有点后怕的扯扯闻人七的衣角,“这招好像是西河的绝招来着,叫什么天罗地网什么的,关河以前提过,不太好对付……” 闻人七闻言没搭话,她看向了依旧挡在身前的洛白。 不管这招是不是西河的绝招,也不管它到底有多大威力,如果现在站在眼前的是洛大哥的话,大概刚才那一招都抵挡不住吧? 闻人七有点明白,为何这人执着的认为,他跟着会比洛大哥更合适了。但是即便如此,她对眼前这个人还是喜欢不起来。 “喂,小心点,这身体是河神大人的,我可不想它有什么损伤。” 面对身后人没好气的叮嘱,洛白勾起唇角。 “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在变相关心我吗?” 闻人七冷哼一声,没搭理洛白。 洛白一手藏在了身后,掌心浮现出一抹幽火,而后被握在手心之中。狭长的眸子微眯,眸光在包围了山崖的幻影前快速扫过,最后锁定在某个身影上。找到真身的洛白头微偏,他朝闻人七微微一笑。 “放心,这点小伎俩,难不倒我的。” 说罢,身形即刻化作一道残影,冲着西河的真身而去! 被识破真身的西河大喝一声找死,一声令下,数千道剑锋齐刷刷刺向闻人七与云叶萱! 云叶萱闭眼往闻人七臂弯里一躲,等着被剑锋串成刺猬,等了半天却没有丝毫动静。她小心翼翼抬头,只见不知何时,一个蓝色光球已经将他们二人笼罩,将带着火光的剑锋如数抵挡在外。 闻人七对这个蓝色剑罩很眼熟,在林家村对付蛇妖的时候,河神大人加筑在她身上的,就是这种剑罩。 “你说谁在找死?”一手掐住西河真身的脖子,一手释放出剑罩的洛白用眼角睨着西河,“分化出这么多分身,真身应该没什么力气挣扎了吧?” “我说……”西河艰难的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她咯咯地笑出声,“你在找死!” 言罢,西河执在手中的玄羽剑突然光芒大盛腾至半空,原本目标在闻人七与云叶萱的众多西河幻影目光随即转移到洛白身上,它们听从玄羽剑的号召,同时举剑而起,竟然纷纷化作了一道道剑影,从四面八方直扑洛白敞开在外的后背! “洛大哥!” 闻人七惊叫出声,剑罩外的剑锋并未消失,她知道洛白不可能撤掉剑罩。 而此时洛白掐住西河脖子的手正被西河双臂死死的卡住,他根本没办法放手。 撤掉剑罩救自己,闻人七和云叶萱死,不撤剑罩,自己变刺猬……体内灵力不够支撑单独化出剑罩保护他人的洛白啧啧出声,他小看这个叫西河的修仙人了。 ——呐,怎么办?救神上的肉躯还是你的心上人? 洛白很没品的把问题抛给了意识里的同伴。 那人几乎是在瞬间下了决定。 ——救神上! 第四十九章 关河在后 洛白并没有想到同伴的选择会是前者,事实上他把这个问题抛给意识里的那个他时就已经下了决心,不管同伴的选择如何,他都不可能让神上的躯体受到伤害,尽管,这个闻人七在神上心中可能有点不同。 他只是想要逗逗那个人罢了,却不料,他的选择竟然也是如此绝情。 什么喜欢啊爱啊,当涉及自身利益的时候,其实也不过如此。 洛白感慨着,然后撤掉了用以保护闻人七与云叶萱的剑罩。 然而就在洛白将剑罩收回加筑在自己身上抵挡剑影的瞬间,忽然一股灵力冲破了肉躯的禁锢,直奔闻人七而去! 这个家伙! 几乎是在意识到同伴想做什么的刹那,洛白一掌劈开了已经被自己掐至几乎昏厥的西河,快速冲向被无数剑锋包围的闻人七。 然而已经晚了。 在剑罩消失瞬间闻人七死死将云叶萱压在怀中,用自己的整个后背去抵挡那些剑影,可她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痛楚。 有什么暖暖的东西贴在了自己的背上,闻人七微微抬首,这个感觉是…… 她猛然回头,只见一个半透明的人形影子正半跪在地,张大着双臂,帮自己挡住了所有的攻击。 “你是……”闻人七喃喃开口,内心涌起一个自己不愿去相信的念头。 影子似乎听到了闻人七的话,它抬起头,微微朝闻人七一偏脑袋,像是在笑她这么胆小,竟然怕的缩成了一团。 “……洛大哥……” 闻人七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抹影子,可就在她的手指在接触到影子脸颊的瞬间,眼前的一切恍然如泡沫般瞬间消散。 双眸微缩,有个不好的念头瞬间在脑海中放大,闻人七下意识握起手指想要将化作点点微光飞散的光芒抓住。只是它们消失的那么快,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时间,等她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时,最后一点星光也消失了。 “刚才那个是洛大哥?”闻人七微微偏头,她求助似的望向不远处的洛白。 洛白没有回答,他没有时间回答,因为在晕过去的西河身旁,又出现了两个身影。 借着亮堂堂的月光,洛白眼尖的发现那两个身影其中之一竟是被他用法术禁锢住的关河。依着他对关河能力的判断,单凭他自己是不可能挣脱禁锢,也就是说是关河旁边这人解除了他施加的禁锢。 “关河?”并未意识到方才瞬息之间发生了什么的云叶萱也看到了关河,在庆幸其不必受禁锢困扰的同时也意识到,被他追上来是件多么麻烦的事。 “过来。”关河面无表情的朝云叶萱伸出手,他的话里带着几分命令的口气,眸中也尽是愤怒,似乎对于云叶萱联合外人对付自己一事十分不满。 “对不起……”云叶萱躲避开关河的目光。 关河微怔,这是他第一次从云叶萱口中听到主动道歉的话,然而随即涌上心头的更多的是怒火。 “过来!”他再度强调,生硬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在说,若她不听话别怪他不客气。 云叶萱没有回应,她朝闻人七身后躲了躲,这是她第一次不敢面对关河。 心思还在刚才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个灵体身上的闻人七被云叶萱一扯,这才回神,看到了正在与洛白对峙的关河。 以及正冲着自己笑眯眯地打招呼的风入松。 ———————————————————— 深秋,常年白雪覆顶的昆仑山巅,皎洁的月光大片倾洒而下。以耐寒的松柏及低矮植被为主的丛林里,不时有小动物的身影快速闪过,那是半夜里还在觅食的猞猁或者兔狲,因着昆仑山脉气候极寒土地贫瘠,并非所有动植物都能适存,唯有战胜了这严酷的气候环境,才有可能在这里站住脚跟。 在入门昆仑派那日起,就被挂上了灵虚尊上最宠爱的弟子之名的关河,在次月的弟子试炼中,一举夺魁,成为近年昆仑派新晋弟子中耀眼的新星,后又当众拔出已百年沉寂的霜华神剑,在修仙界可谓是一日成名。虽然年纪轻轻,但根骨极佳,悟性又高,更重要的是为人行事低调,谦逊有礼,从不恃才傲物,又颇得掌门与几位峰主器重,隐隐地昆仑派中便开始传言,关河或许将是未来继承灵虚峰主之位的人选。 只是,众人并不知道,关河并非是正常入选昆仑派的弟子。幼年孤苦无依的他,早在家破人亡之日就被灵虚尊上收为徒弟,只是多年来他一直藏匿在某处修炼,那里的环境比起昆仑山来简直还要恶劣百倍,不仅终年寒冻,更要时时防备大型猛兽的袭击。饿了,需要自己觅食,伤了,需要自己治疗,多少次重伤的他都以为再见不到明日的朝阳,却还是在昏睡后醒来,再度面对这悲惨的人生。 每一年,师父都会出现一次。每一次出现,她都会拿出一把银色长剑,要他试着拔出来。 他失败了无数次,有一年当他意识到失败就代表着要在这暗无天地的鬼地方继续待下去的时候,忍不住抱住师父的脚踝痛哭,恳求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带他离开。 然而那人只是微笑着拍了拍他的发顶,掰开他的双臂,一言不发的离开。 关河终于意识到,任何恳求别人帮助与想要借助他人力量的想法都是妄图,他所能做的只有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能拔出那把剑。 他不再有怨言,从躲避猛兽的袭击到开始制作陷阱狩猎它们也只用了短短三个月的时间,柴火潮湿无法点燃时他开始吃生肉,剥了血淋淋的兽皮围在身上抵御寒风。幼小的关河也是从那时开始变得沉默,他甚至学会了隐藏情绪,因为他敏感的发现,猛兽仅仅用鼻子就能嗅出他藏在内心最深处的那份恐惧。 那一年,当灵虚峰主再度出现的时候,他正埋首在一头刚刚杀死的猛兽腹中啃食内脏。 动物的内脏所含能量比肉类还要高,这是他这一年的经验之谈。 看着满身鲜血仿若化作了一头小兽的关河,灵虚峰主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一次关河依然没有拔出银剑,但师父交给了他一种生火的办法,不需要柴火,只需要念动术语就可以。 关河觉得这是个好东西,他开始学着掌控这种无根之火,并且进步飞快。等灵虚峰主次年再来时,他已经可以用这火直接猎兽,直接烤焦的巨大猛兽够他一周的进食。 灵虚峰主开始试着教给他一些基础灵术,天资聪颖的关河学得极快。 在一年又一年的风雪历练中,终有一天,关河拔出了那柄长剑。 没有欣喜,也没有多年压在心口的巨石被搬离般的解脱,关河只是面无表情的上下打量着手中的银剑。 因为这柄剑师父将他关在这个鬼地方十几年,它定然有着可以超脱自然的力量,不然这些年的苦岂不是白受?手握长剑的关河运足灵气,朝着深山中的一块巨石轻轻一挥。 地动山摇,百鸟惊飞,即便是关河,也被眼前突然出现的深壑惊住了。 这便是霜华剑的力量。 此时此刻,那把可开山劈地的银色长剑,正在冷彻的月光下遥指着对面男子。 关河被激怒了,从他离开那处不知名的深山起,从未被他人禁锢在某处,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五感被封,周身一片寂静,甚至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到,犹如死亡降临的恐惧再度让他回忆起初涉那片不知名深林中的惊慌。这些年,虽然他在昆仑派的地位一日高于一日,但他始终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所以从未放松修行,甚至在一次私下比试中险胜金虚尊上,也未曾有过骄纵的心态。 所以,被一个来历不明的门生禁锢,是关河所不能容忍的,尽管那时他可能过于轻敌。 他拼尽全力想要挣脱禁锢,除了藏匿在内心的那份恐惧被唤醒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云叶萱自被师父托付给他,就带给他无数的麻烦,每日给她收拾烂摊子似乎已经成为他的常态——连他都被暗算,清楚知道云叶萱有几两轻重的关河非常担心,她是也如他一般只是被禁锢,还是受到了胁迫? 毕竟,云叶萱的身份如此特殊,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必会给昆仑派带来无尽的麻烦。 每每想到这里,关河的思绪就会异常混乱,以至于他在挣脱禁锢时差些走火入魔,若非风入松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而在风入松口中得到禁林被闯,灵虚尊上命他们二人全力追捕的消息时,关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必须要把云叶萱安全带回。 闻人七也好,那两个身份不明的门生也罢,都是玉虚峰的事。但云叶萱,是师父亲手交与他手上,他必须保证她安然无恙。所以当他发现,云叶萱竟然与暗算他的人同为一伙,甚至还可能是他要奉命抓回的人时,一股不明的怒火冲上心头,烧得他额前青筋暴起,原本还残留的理智瞬间消失殆尽。 霜华出,星月散,浓云顷刻涌上苍穹。 架在浮空上的白色长桥随着月色的渐退,开始若隐若现。 “上桥!” 闻人七当机立断,拉着云叶萱转身踏上浮桥。 洛白断后,他手中幻出几道蓝色剑芒,直逼关河而去。 关河冷眸而对,银剑轻颤,在空中搅出一道无形剑花,带动四周气流。只见那剑芒还未逼近目标,就被气流分散,方向发生偏移,绕了圆弧,不偏不倚刺入关河身后的矮山石之上。 碎落的石块滚至风入松脚下,他瞄了眼那并未受到粉碎性伤害还依旧健存的石堆,唇角不着痕迹的勾了勾。 “西河受得伤不轻,我先行带她回去治疗。”风入松搀扶起西河,朝关河低声道,“你盯紧他们,我尽快赶回来!” 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欲闯入禁林的三人身上,关河轻唔一声,算是回应。 风入松催动口诀,脚下一阵白芒升腾,瞬间消失在月咏渊。 而在风入松身影消失的刹那,关河衣袂微动,几个闪现,挡在了已奔上浮桥的闻人七身前。 浓云密布的黑夜,深渊之下传来阵阵渗人心肺的哭嚎,让人不寒而栗。只是这都比不上那把如雪沁就而成的银色长剑,剑锋微微闪着寒芒,仿佛在代替他的主人警告,莫要再踏前一步,否则就要血染浮桥。 闻人七望着挡在身前的男人,叹口气道:“关河,此事事关我重要之人的性命,还望阁下能放我们三人过去。” 关河不语,若放在平日,他或许还能劝解几句禁林中长年瘴气弥漫于人无益之类的话,只是现在看来,这个闻人七态度坚决,今日私闯禁林想必也是经过一番筹划,绝非是只凭口舌就能打消对方念头的。 他没有搭理闻人七,只瞧向了躲在她身后眸光闪烁不敢正对于他的云叶萱。 “云轩师妹,回去。” 只要云轩回头,他保证尽量不伤害同门。 “那个……关河……”云叶萱支支吾吾开口,“你让我们过去吧,这事真的很重要……” 一向颐指气使的云叶萱何曾在关河面前露出过这般神态?若非心中有鬼就是受人胁迫,而依照关河对云叶萱的了解,这人是平日无理也能强三分的主儿,何曾因对错而心中不安。只是若受人胁迫,见到他来相救也早该欢欣雀跃,叫嚷着让歹徒早点放了她,也不该是现在这副样子。 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云叶萱确受人胁迫,而且肯定他不是胁迫者的对手。云叶萱一向自大惯了,这么久来定然也对他的能力有所了解,现下竟然主动服软…… 关河目光落到了闻人七身上,身前的少女看似冷静,双眸却死死的盯着霜华剑,一手握在腰侧,那里缠着她惊艳四座的仙器麒麟座守匕。他早在仙器大会之前就从西河手中得到过参赛者的名单,其中并无闻人七的名字。只是一夜之间昆仑派就多了一个仙器大会的代表,他虽一向行事低调,但作为从众多弟子中千挑万选出的代表,他或多或少对着闻人七出战仙器大会存疑。 初赛中,闻人七一战成名,众人对她手中的那把从未露世的仙器的兴趣远高于其人。关河也一样,所以才在云叶萱提出要与闻人七见面时未加阻拦,只是这一面更让他困惑不已。 莫说那把初战时便惊动了七位峰主的匕首,闻人七此人,他竟无法在其身上察觉到一丝灵气。 是掩藏的太好?还是身上另有可遮掩灵力的仙器?这两种可能不管哪一种都足以让修仙弟子嫉妒羡慕,而玉虚峰主的弟子这一身份,无疑也在无形中给闻人七添加着分量。 战?或不战? 瞬息之间关河脑中已转了好几个回合,并不知道自己所有想法其实都是臆想的他长眸微眯,最终撤回了霜华。 闻人七长眉微挑,她原本都做好拿着匕首硬拼的准备了,想不到云叶萱的话竟然这般好使。 “我可以让你们过去。”关河声音冷彻,“不过,我要与你们同去。” “不行!” 闻人七还未说话,云叶萱先跳出来反对。 关河看也未看云叶萱一眼,他只盯着闻人七,显然已经认定,这三人中闻人七才是话语权的掌控者。 云叶萱急慌慌地拽了拽闻人七的衣袖,那禁林太过危险,关河本是无辜之人,怎么可以牵扯进来。 洛白却在此时插口道:“提醒你们一下,这浮桥大约是有时间限制的。”说罢,指指几人脚下越发透明的白色浮桥,又朝着闻人七摊了摊手,“而且,我可能打不过他。” 闻人七自然明白,这个他,指的是关河。 洛白没有撒谎,若只是对决,他拼尽灵力先发制人,应该能压制关河。不过现在又要抵挡关河,还要护送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渡过一座危桥,那就难办了,尤其是还有时间限制,且只能赢不能输。 压力太大,洛白觉得自己肯定吃不消。 闻人七再度叹气,洛白如此坦诚,相当于把拒绝的唯一条件给堵死了。 “好吧。” 不答应关河,恐怕过不了浮桥,而且再耽搁下去,浮桥就要消失,届时想再去禁林就更难了。 “怎么可以——”云叶萱还想说什么,被关河一记眼刀横过来,识趣的闭了嘴巴。 不过内心却极为不服气,她明明都是为了他好,这家伙怎么可以这么不领情!这么想着,云叶萱白了关河一眼,却发现那人也正盯着自己,满目冷彻,好似要刺穿她的心底。云叶萱不由得躲闪开了目光。 达成一致,接下来的行动就简单多了,关河打头,洛白断后,四人一行小心翼翼的渡过危桥,朝着那处幽深可怖的禁林进发。 在洛白也踏上对岸悬崖的那刻,白色浮桥仿若有感应般,刹那间化作一团浓雾,消散在黑夜之中。 崖底的哀嚎依然刺耳,原本设立在悬崖两端的禁制再度恢复,待闻人七捡起石块丢向悬崖时,一阵蓝色电光瞬间将石块吞没。 闻人七与洛白相视沉默,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走吧。” 洛白将火把朝禁林的方向挥了挥。 闻人七点点头,此时只能继续前进,这禁林中到底能否找到六爻神镜,河神大人的神魄能否修复,都在此一举了。 云叶萱见闻人七与洛白话也不商量就要往禁林中去,心中不由得有些犹豫,她虽然嚷着要跟来,但当踏上这块已百年无人闯入的土地时,一股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让她不寒而栗,好似那黑漆漆的林中深处有什么不详的东西在等待着他们。 “怕了?”关河侧目。 “谁怕了!”云叶萱下意识反驳。 却见关河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不由得脸微红,好在黑夜中看不清楚。她揉揉脸,不再搭理关河,朝着闻人七追去。 关河握紧了霜华,禁林,门规中严令禁止的禁地,真的如传说中那般有去无回吗? 只是此时思考这些,怕是已经晚了。 月华凛冽,却无法穿透繁密交织层叠的枝枝叶叶,连风都静止的林间,安静地可以听到脚踩枯叶的声音,沙沙沙,沙沙沙,好像有什么在靠近了。 第五十章 禁林 深夜,昆仑派,禁林。 闻人七在走入禁林后不久便发现,这里的树木并非是昆仑山上常见的松柏,倒有点像青葭村所在的那处深山里的老林。越是人迹罕见的地方,树木越是茂盛,明明已经时至深秋,却依然可以在火把微弱的光亮下看到被繁密的叶子压的低垂下来的树枝。 脚下也铺了一层厚厚的枯叶,走路时再小心也会发出声响,在安静的林子显得声音格外大。 “有没有发现什么?” 在前开路的洛白停下脚步,朝着沉默不语的闻人七问道。 闻人七摇摇头,没有说话,这里太安静了,静得让人心慌。她撕下一块衣衫扯成两半,递给紧抓着关河胳膊的云叶萱一块。 云叶萱不解的看着闻人七,正想开口问要做什么,关河突然道:“不要说话,用它捂住口鼻。” “这里常年有瘴气。”怕云叶萱不理解,关河又解释了一句。只是他没说,捂住口鼻也起不到太大作用。他是修仙者,能以灵气抵御瘴气的侵入,看样子那个叫洛白的门生也不怕,倒是闻人七,为何也要掩住口鼻?以她的能力,这瘴气理应无法侵入才对。 云叶萱听话的将口鼻掩上,其实她也存疑,这点布料就能抵挡住所谓的瘴气?但关河开口,她就听话的照做,本就心虚,自然不会反抗。 待闻人七转身继续跟着洛白前进,关河这才扯了扯云叶萱,轻声念出一句口诀。 “以心法运气,可抵御瘴气。” 云叶萱闻言照着口诀运了一遍心法,果不其然,从进禁林开始就觉得心口瘀滞的一口气在运完心法后通畅了许多。原来是瘴气导致的,她本以为是自己太紧张才会这样。 “这下舒服多了。”云叶萱略带感激的看了眼关河,“我去跟小七说。” “不用。”关河制止了云叶萱,“她用不到。” 云叶萱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闻人七是玉虚峰主的亲传弟子,怎么可能连抵御瘴气这种小事都不会。那她为何也要遮掩口鼻? “闻人师妹是个很细心的姑娘。”像是猜到云叶萱心中的疑问,关河宽慰道,“她大概是怕你多想,认为自己还不如洛白一个门生,知道如何抵御瘴气。” 关河这么一说,云叶萱不由得脸红。 她确实不知道如何抵御瘴气,而且看洛白的本事,也不像是一个普通的门生…… 想到这里,云叶萱脚下一顿,不由得朝在前方探路的洛白望去。 能在保护闻人七与她二人的情况下打败西河,拥有这种能力,怎么可能会是门生?云叶萱陷入沉思,之前在灵虚峰上,林英虽未多言,但在闻人七房外设下禁制拦住关河他们的应该也是洛白,后来还封了关河的五感……再加上闻人七先前所言,即使她不拜托闻人七,她也会来禁林一趟…… 还有那个威胁她的神秘的白衣人…… 这个禁林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闻人七与洛白,到底又有什么企图?还有必须要回玉虚峰的林英……云叶萱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踏入了一个无底的漩涡,越靠近中心,陷得越深。 “怎么了?”大约是发现了云叶萱不太对劲,关河垂首问道。 “没什么……”不能解释,也不能将心中的疑惑抛出,不然以关河的才智,定然能从她口中套出自己被威胁的事情。既来之则安之,不管闻人七有什么秘密,她既然已经决定要把她当朋友,就要信任到底。 关河见云叶萱并未上钩,也不再多话,只全心听着四周动静,传言禁林中有妖兽出没,他虽然想知道闻人七与云叶萱为何一定要来禁林,但保证云叶萱的安全更加重要。 打自从进入禁林就觉得呼吸开始不畅的闻人七并不知道,短短一刻钟里,跟在身后的两个人已经暗中交流一番,并各怀心思。 对于昆仑派的禁林,闻人七一直很奇怪。她一直以为,云叶萱带他们来禁林会绕过大量守卫,甚至还想过可能会引发大量冲突,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通过月咏渊进入。消失的禁制,出现在断崖之上的浮桥,这些如果不是巧合,而是每逢月圆之夜都会出现的现象,按照昆仑派的规矩,定然会派大量弟子看守,绝不可能就这样让一个在传说中的极煞之地敞开大门任人进入。 如果是巧合的话,岂非是太巧了? 威胁云叶萱的人也不曾说过要带她来的时间,只说来了只须等待,这个等待要多久?难不成要一直等到浮桥自动出现?还是说,只要她来,禁制就必定会消失,浮桥就会出现? 闻人七有太多的困惑需要解决,她甚至隐隐觉得,自从上了昆仑派,从她开始拜风流子为师参加仙器大会开始,就有人在暗中铺路,一步一步将她引到这里。 但是为什么?她不过是一介平民百姓,若非河神大人,大约现在还在深山老村里照顾年迈的父亲与年幼的弟弟。是为了她的匕首?还是为了…… 闻人七的目光落在一直走在前面的洛白身上。 那人的身影与洛大哥明明一模一样,可是为什么,她却无法像往常同洛大哥交流那般与其沟通,甚至会排斥,想要他离开?明明都是河神大人的一部分……脑中又闪现出在受到西河攻击时保护了自己的那个透明影子,只是个半透明的形体,她连他的脸都不知道长什么样,为何会有那就是洛大哥的错觉? 闻人七只觉心中好似一团乱麻,抽不出剪不断,理来理去只会更加烦躁。 洛白倒是感应到闻人七的情绪一般,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用火把在明显有些不耐烦的闻人七脸前晃了晃。 “怎么了?不舒服吗?”他是仙体,自然能感觉到这林中的气息不如外面,不过对于他而言影响不大。而闻人七,也是在这刻钟隐隐给他有种对方呼吸不畅的感觉。 闻人七没料到洛白会突然回头,被吓了一跳。 “我没事。”由于堵着口鼻,闻人七的声音有些沉闷。她偏过头,显然不太想搭理洛白。 洛白自知惹人讨厌,也识趣的不再多话,只朝跟在后面的那两人喊道:“这林子里可有什么会让人不舒服的东西?” 关河不语,云叶萱则回应道:“关河说禁林里有瘴气!” 瘴气?洛白虽不懂瘴气到底是何物,但听起来不像是好东西,大约会侵入人体造成些影响。 洛白空着的手一抬,一道蓝光从指尖泛起,盈盈绕绕地将闻人七包裹起来。 闻人七一愣,抬眼看向洛白。 洛白却将视线移开,轻声道:“是你洛大哥要求的。” 说罢,转身继续前行。 洛大哥……闻人七忐忑的心突然放下,她一直不敢再次问出口,那个透明的身影到底是不是洛大哥,害怕从洛白口中得到自己并不想要得到的答案。现在看来,该是她多虑了。 有了防护罩抵御瘴气,闻人七原本有些瘀滞的呼吸也变得畅快起来,再加上压在心上的那块石头消失,整个人也不由得精神了。 越往深处走,能透过葱郁的枝叶照进来的月色就越少,他们已经走了小半个时辰,现下已经见不到一点光亮,只能凭着洛白手中的那根火把照路。 闻人七扯掉遮掩口鼻的布料,加快了步伐,想要再紧跟洛白一些,却不由得微愣。她下意识望了望漆黑一片的四周,又看了看一直在带路的洛白,一个想法突然涌上心头。 她顿住脚步,甚至拦住了身后的云叶萱与关河。 “怎么了?”云叶萱不解的问,她有些害怕的朝关河贴近,“是有什么危险吗?” 一直在带路的洛白也回过头来,见闻人七已与自己落开一段距离,正警惕的看着自己,很是困惑。 “走累了吗?”他持着火把朝三人走过来,原本美艳的脸蛋在跳动不止的火光照应下,竟显得十分妖异。 “不要过来!”呛地一声,乌金匕首出鞘,直指一脸惊异的洛白。 关河见状,眉心微蹙,不由得也握紧了手中长剑,做好防御准备。 “你这是做什么?”洛白觉得很无辜,他刚刚还给闻人七加了防御瘴气的保护罩,怎么转眼就对他刀剑相向? “我刚才观察过了,这片禁林根本无路可走,可你却带我们一路深入,也不作任何商议……”先前心中一直被消散的半透明身影困扰,闻人七并未多思虑,再加上被瘴气侵袭思绪混乱,只道跟在洛白身后,现在思绪清晰,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之处,“你虽比洛大哥要更加自立自主,但其也未曾自作主张,行事之前都会询问我们的意见。此番不言不语,只带路深入,怎么看都很奇怪,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对于闻人七的怀疑,洛白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女真的很聪明。也怪不得神上会对她心有所属,残留了神识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我确实知道点什么……”洛白挠首,他承认的倒是十分大方,“不过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如果你还信任我的话,就跟我走。如果不信任,嗯,你最好还是听我的。” 闻人七闻言沉默不语。 身后关河的目光则在两人间扫来扫去,心思这两人也不像表面看起来毫无嫌隙。 不过闻人七也未沉思过久,她只踌躇片刻,便示意洛白继续带路。 洛白笑笑,转身前行。 这次他有意放慢脚步,直到与闻人七并行,才低声开口:“谢谢。” “你不要误会。”闻人七则冷声回应,“我不是相信你,而是现在没有第二选择。” 即使回头迷路的概率也非常大,更何况,洛白再有企图,也不会拿着河神大人的身体开玩笑。 洛白倒不在意,他十分好心情的弯起嘴角,再度迈开了步子将闻人七落在身后。 即便迟钝如云叶萱也感觉到了闻人七与洛白之间不寻常的气氛,她扯扯关河的衣袖,指指前面一会儿并排走一会儿一前一后的两人,轻声问道:“他俩是不是怪怪的?” 关河垂眸,没有回话,云叶萱只当他默认,继续嘀咕:“我跟你讲,你不要跟别人说,其实小七喜欢洛白。” “不会的。”关河这次倒是回应的快。 “你怎么知道?”云叶萱好奇。 “昆仑派门规第一则。”黑暗中,关河看着云叶萱那双闪亮的眸子,语气不带一丝感情,“回去把门规抄十遍。” 云叶萱苦笑,她都忘记了昆仑派那厚的订成册的门规了。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啊。”像是不死心般,云叶萱又辩解道,“而且,人的感情若能自由控制,你说爱便爱,说不爱便不爱,世间哪还有这么多痴男怨女。” “那是人世间,这里是昆仑派。”关河一副脱离红尘的态度。 “只要还没成仙,那就是凡人,属于人世间……”云叶萱咬唇,不知是怕在黑暗中走丢,还是想要更贴近身边人一点,她紧紧拽着关河的衣袖,“关河,你就没想过,终有一日,你也会碰到心中所属的那个人么?” “没有。”关河回答的直接了当,并未察觉到身边人听到这话后的情绪变化。越深入禁林,瘴气越浓密,只凭云叶萱那点修为已经无法抵挡瘴气的侵袭,他不得不分化出一部分灵气帮助云叶萱,所以在对方突然松了自己衣袖之后不由得轻吼出声,“抓好我!” 如果云叶萱离得自己太远,他怕自己护不住她。 还是修为不够,关河心想,出去后一定要勤加修行。 只是这个行为会让云叶萱产生怎样的联想,关河不会去想,他也想不到。 早已对他芳心暗许的少女,在听到他充斥着关心的话语时,羞涩的贴近他的身子,紧紧的挽住了他的胳膊。 没想到云叶萱竟然会做出如此亲密举动,关河有些错愕,但不知为何,他并未拒绝。 这样可以更好的保护云叶萱,关河如是想,他必须要把云叶萱安全的带出禁林,到时碍于云叶萱的身份,她顶多就是被遣回京城,至于自己,不受门规,所有惩罚他都愿意承受。 这一夜,一颗名叫爱情的种子在关河内心深处悄悄萌芽。 第五十一章 燕重 闻人七一行四人不知在禁林中走了多久,直到火把燃尽,隐隐约约有阳光穿透了密密麻麻的树蓬照射进来才知道,他们已经走了整整一夜,天都亮了。 关河与洛白还好,并未有疲惫之意,闻人七和云叶萱却撑不住了,尤其是闻人七,甚至一度晕眩,差些昏厥过去。 “不能再走了。”洛白搀扶住闻人七,关切的看着她,“你需要休息。” 闻人七的脸色看起来十分不好,她抬首覆在额前,触手一片湿凉,整个人都汗津津的。 “没有时间休息。”闻人七将洛白拒绝解释的理由记得十分清楚,既然连说清楚的时间都没有,她现在休息岂不是更耽误时间? 洛白被自己搬起的石头砸到脚,有些无奈。他说的是实话,确实没时间解释,现在是要争分夺秒赶路,但是在他看来,加急赶路的理由远不如闻人七的身体重要。 “你休息,我解释给你听。”洛白说着就要扶着闻人七到一旁的树下坐着,却被闻人七拒绝。 “我没事,赶路重要。” 闻人七相信,以洛白现在的分析能力,既然他说时间紧迫,那必然是要争取以最快的速度抵达目的地。不管他要带他们去哪里,事关河神大人的神魄修复,她不能拖后腿。 看着闻人七一脸坚毅,明明脸色已经苍白的毫无血色,连唇色都黯淡的开始泛紫却还再逞强,完全明白对方此时心中所想的洛白心中不由得一阵焦躁。 “小七,你还是好好休息吧。”云叶萱也过来劝解,她虽然赶了一夜路也有些吃不消,但架不住有美男在侧,这一路她借由腿软脚疼,可是占了不少便宜,“已经到了这里,不急这一时半刻。” 闻人七摇头,云叶萱不懂事情的重要性,可她懂。按理讲,已成功闯入禁林,洛白也似乎受到了某种指引直奔目标,即使休息片刻也不碍事。可不知为什么,闻人七心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说,快一点,再快一点,不然就来不及了。 那是她从小到大从未出错过的感觉,每每在野外打猎遇到危险时,都是这种感觉救她一命。闻人七曾将这种感觉讲给教自己打猎的猎人听,猎人告诉她,那是独属于猎人的直觉,是上天对于危险即将降临的预示。 闻人七强撑着站起,她挤出一个微笑,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一些。 “我真的没事,快些赶路……” 话未落音,眼前又是一阵恍惚,闻人七直接跌入了洛白怀中。 “你必须休息。”洛白严肃的看着闻人七,他怀抱着少女走到一旁凸出地面的盘根错节的树根上坐下,强行将人按在自己双腿上,然后一手遮挡住她的双眼,“闭上眼,睡一会儿,不碍事,相信我。” 洛白的声音很低沉,和平时的洛大哥一点也不一样,那人只会想尽办法占她便宜,虽然偶尔也会说出些颇有哲理的话,但最终还是以揩油为目的。闻人七迷迷糊糊地想着,她眨了眨眼睛,有细微的光线从洛白的指缝间遗漏,碎得像是遥远的星辰。 她想起在昆仑派山脚下的那夜,与洛大哥一起坐在房顶遥望星空,那人逼她承认心意,循循善诱地将她心底的那点小心思都套了出来。她日后也不止一次想过,恢复了神魄的洛大哥如若不再记得自己该怎么办,亦或者,昆仑派根本没有能修复神魄的仙器怎么办,每次想,她总能给自己满意的答案,这本就是场不该存在的爱恋,若结局如此,她便坦然接受,重新去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可是现在,有个声音隐隐的在心底呐喊着,你真的会接受吗? 深爱的人就这样离你而去,你真的愿意就这样接受吗? 不愿意!她不想接受! 闻人七朝那个声音回答着。 可她又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这场恋情一开始便是飞蛾扑火,不管是最终葬身火海的飞蛾还是因怜惜而自动熄灭的烛火,都无法交出一份满意的答案。 更何况,在那个深山的村子里,还有着她病重的父亲以及正盼望着她回去的小弟。她感激上苍,能让她与洛大哥相遇,却不得不向现实妥协——她不愿做扑火的飞蛾,更不愿洛大哥变作熄灭的烛火。 闻人七昏昏沉沉的想着,她不知自己的身体何时变得这样差,差到竟然连云叶萱那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都不如,明明以前连熊都可以猎杀的人,怎么只走了一场夜路,便虚弱至此。 难道是生病了?从小到大,风里来雨里去,她连风寒都极少感染,现下还真是应了老人爱说的那句话,病来如山倒。 可是,她一向健康,能得什么病? 闻人七的意识越来越迷糊。 洛白的怀抱很温暖,还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熟悉味道,闻人七忍不住朝那人的怀中挤了挤,她侧身而眠,双腿蜷起,半个身子都缩进了洛白的怀中。 见闻人七似乎已经睡熟,洛白紧张的情绪才稍微缓解,他将闻人七往怀中又揽了几分,调整姿势好让她更舒服,只是在下意识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才有些困惑,他这是在干什么?莫说此刻操纵身上躯体的是他,神上残留的神识早在为保护闻人七抵挡西河攻击时就已经消散,只有灵体回归了身躯,为避免那毫无意识的灵体再出差错,误了神魄修复的大事,他早就将灵体吞并,这具身躯里再也没有她的洛大哥存在。 可是为何看到她苍白的脸色时,他竟会如此揪心,甚至有代她受过的想法。 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是,他受到了神识的灵体影响?可是灵体,怎么会有记忆,那不过是飘于虚空中的一股灵力,若无宿体,早晚都会消散在天地间。 “还有多久你才可以动?”一个身着桃色衣袍的女孩蹲在洛白身旁,她眨着水葡萄般乌黑的眸子,有些不满撅起嘴巴,“还有好长一段路呢,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洛白垂眸,他很想当做没看见也没听见,若不是她,或许闻人七也不会累到晕倒。 这个少女在他踏入禁林的那刻起就出现了,一瞧见他便扑过来说受人所托在此等候多时,并愿意带他去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只不过奇怪的是,一行四人,只有洛白能看到她。 少女也很奇怪怎么来了这么多人,不过她只负责带路,人多人少,跟她都没关系。 洛白与其交流不必开口,少女似是能读懂人心,他曾尝试用障眼法,但也瞒不过少女,心中一切想法都会被她看透。他有曾想过,这少女或许就是威胁云叶萱让其带闻人七来禁林的接应人,只是若是如此,那接应的应该是闻人七才对,不该是他。 疑问太多,这少女嘴巴又严得很,只带路,其他一句也不肯多说,还不许让他把她的存在说出去,否则就不肯再引路,他只好向发出了疑问的闻人七作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带着三人连夜赶路。 不想,闻人七竟然会累倒。 “你还是快点吧,不然真的赶不及了。”少女见洛白脑子里一片混乱,一会儿想点这个,一会儿想点那个,中心都绕着怀里那个脸色极差的女孩子,好心劝慰道,“不仅仅是你赶不及,这个女孩也快赶不及了。” 什么意思?洛白眉心一皱,不解的看着桃衫少女。 “哎,你不知道吗?”少女眨眼,她指指闻人七,“她的生命力一直在流失,现下已经剩余不多了。” “继续流失下去的话,大概今晚都撑不过去吧。” 洛白脑中一片轰鸣,这个人,在开什么玩笑? —————————————————— 昆仑派,玉虚峰主殿密室。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将白发男子的手链脚链弄断,在经受了林英的眼神鄙视之后,齐天乐丢下一句去找工具就飞奔回了灵虚峰,找了整整一夜,才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回来,手里拿着一把银色的小剪刀。 “这个可以剪断这个?”林英瞅了眼那看起来像是只有闺房里才会有的剪刀,将手腕粗的锁链送到齐天乐眼前,晃了又晃。 “你不相信我就自己去找啊!”齐天乐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将剪刀往林英怀中一摔,随后走到衣衫褴褛满头白发的男子身边,“喂,往旁边挪挪。” 白发男子没出声,老实的往一旁靠了靠,让出大半个干草堆。 齐天乐打着哈欠,一头扎进干草堆里,嘴里还嘀嘀咕咕。 “让我睡会儿,一晚上,折腾死我了,除非天塌了,不然不许喊我……” 他像是困极了,不一会儿就打起鼻鼾,任林英怎么踢就是不醒。 “林大侠,你不妨试试。”白发男子提议道。 林英没说话,继续踢睡死过去的齐天乐。这一夜齐天乐没怎么休息,林英也并未合眼,他自齐天乐走后,便回到主殿关了密室通道,只怕风流子会突然归来,发现他们已经知道了密室所在。只不过他要叫醒齐天乐的原因并非是因为自己也没睡觉,而是方才他尝试过,那把银剪他打不开。 估计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仙器,需要用灵力催动。 只不过这次齐天乐是铁了心不肯醒,鼾声越来越响,大有不睡饱就不睁眼的架势。 林英觉得,这把剪刀应该就是齐天乐搜刮来糊弄自己的,根本剪不断那么粗的锁链。 此时的白发男子似乎看出了点苗头,他朝林英伸出手:“林大侠若是不便,不如让在下一试。” 无计可施的林英大方的交出剪刀,想来被风流子用锁链困在此地,应该也有些本事。 那白发男子接过剪刀,向林英道谢后,皮肤苍白近至透明的手指穿过剪刀轻轻一伸,银剪轻易的松动张开。 林英摸摸鼻子,心道,果然是乱七八糟的仙器。 白发男子将银剪的锋刃放到锁链上,看起来并未用出太大力气,只听咔嚓一声,那锁链应声而断。男子看起来似乎有些惊讶,他又重新打量了手中的剪刀一番,而后如法炮制,捆住双手双足的锁链一应被剪断。 只不过拷在手腕脚踝上的铐锁只能暂时留着了,那不知是何金属所造的铐锁紧紧贴着男子的皮肤,银剪的锋刃伸不进去。 “这是把极好的仙器。”重获自由的白发男子感叹道,他将银剪还回林英手中,“不知林大侠与这位正在熟睡的少侠是何方人士,救燕某于水火之中,燕某此生必定会铭记在心,感激不尽。” 原来林英与齐天乐并未与白发男子交底,只在听闻此人是被风流子困在此地后便打定主意先把人救出去再说 风流子不是好人,那他困住的人虽不能说一定也是好人,但至少是会与其背道而驰或对其利益产生不利影响的人,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混迹江湖多年的林英深谙此道。 再加上男子身上那袭虽明显破碎但隐见奢华的白袍,明明已经满头白发却不见衰老迹象,林英隐隐觉得,此人也并非普通人。而男子也承诺,若他们二人助他解开锁链,他便告知他们风流子及那个被打晕的可怜姑娘所在之处。 “阁下可是昆仑派的人?”林英没有回答男子的话,反问道。 “在下燕重。”白发男子也未直接回答林英的问题,只报上了姓名。 林英觉得有些无趣,便直奔主题:“我已帮阁下打开锁链,阁下可要遵守诺言。” 燕重呵呵一笑,他随手挥了挥,身上褴褛长袍便恢复如初,果然如林英所猜测那般,白袍不知是何物所织,轻盈灵动,隐约可见墨色山河图。他又摸了摸发顶,叹口气,似在惋惜,林英原本以为他会变出个发冠,没想燕重只顺了顺披肩银发,便朝林英做了个请退后几步的手势。 林英正要退后,又想起什么似的走到还是打鼾的齐天乐身边,将其扛起,一起退到了台阶处。 燕重朝林英微微颔首,示意他做好准备,而后抬起一指,朝着本锁着他的那面墙壁轻轻一挥。 只见一道银色光芒从燕重指尖刺出,直中墙壁中央,随即便是一阵低沉的轰鸣声,那看似毫无缝隙的墙壁竟然缓缓的转开。锁链随着墙壁的转动发出刺耳的哗啦哗啦声响,燕重似乎对此阴影,身形微微颤抖了几下,墙壁转动到一半时燕重收回银芒,轰鸣声消失,刺耳的锁链碰撞声也停止了。 横过来的墙壁露出两个乌黑的洞口,像是林英刚刚发现玉虚峰大殿的密室时一样,谁也不知黑暗之后到底藏着什么。 “风流子与那位可怜的女子,便通过此暗道出去了。”燕重朝着林英说道,“不过去往何方,燕某便不知了。” 林英走到洞口前,并未直接进去,而是转身朝燕重抱拳道歉:“林某并非昆仑派弟子,此番举动或许不利于昆仑派,烦请阁下谅解。” 燕重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是昆仑派的人?” 林英笑道:“林某虽未曾研究过昆仑弟子的道服,但阁下衣袍与风流子所着十分相似,若说有什么不同,怕是阁下的衣着要更加奢华一些。” 昆仑派虽然是修仙门派,但林英明显感觉到,越高层级的修仙者待遇越好,即便是同为峰主,灵虚峰的居所与玉虚峰比起来,也差了不少。而燕重的衣袍明显是昆仑派的道服款式,看起来虽然比风流子的好不了多少,其内绣的纹理花式却要繁复的多。方才若不是燕重先行用法术恢复了衣衫,他也不会观察的如此细致,林英若没猜错,这个叫燕重的怕是昆仑派的真正当家人。 燕重没有想到一个普通的武林侠客竟如此心细,不由得暗笑自己掉以轻心,就这么被对方猜中了身份。 “你且去吧,那逆徒……”燕重叹口气,他摇摇头,不知是在叹自己遭得此劫还是哀他那个不知悔改的徒弟,“逆天者自有天收,林大侠保重。” 擎着火把的林英点点头,转身欲走,又回过头来,朝台阶的方向一指:“在下虽非昆仑派弟子,那位却是,烦请阁下好生照顾。” 燕重笑着点点头,他的弟子,又救他于水火之中,他自然要好生照顾。 待林英离去,燕重收起笑意,指尖再度弹出银芒,沉重的墙壁缓缓转回关闭。 被拖动的锁链再度发出声响,燕重眸中杀意瞬逝。 那锁链乃是千年寒铁所铸,是用来困住凶兽的,非神力难以挣断,他曾用此物将风流子锁于禁闭崖三年,尽管那时风流子手脚筋脉尽断,但他不得不防。却不想风水轮流转,他万万没想到,这锁链有朝一日竟会用到自己身上,而且是被他最看重的徒弟亲手拷上。 事到如今,必须要有个了断。 只不过眼下最重要的并非是急于回归掌门之位,他需要知道如今昆仑派到底是怎样一个格局。 想到这里,燕重朝着还睡着一个真昆仑派弟子的台阶望去。 却发现,不知何时,那台阶上已空空如也,齐天乐早已不知去处。 与此同时,被风入松救回苏醒的西河,在得知林英与齐天乐擅入玉虚峰主殿一直未曾出来后,不顾风入松的阻拦,率领数名弟子出现在了玉虚峰大殿之前。 她揉着隐隐作痛的脖颈,自入门起从未受到如此屈辱,险被人威胁生命,这口气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咽下。 ——此事先秉明师父为好—— 脑海再度响起风入松的话,西河冷笑 闻人七也好,云轩也罢,这次她西河都要一举拿下! 第五十二章 消失的洛大哥 “她的生命力一直在流失,现下已经剩余不多了。” “继续流失下去的话,大概今晚都撑不过去吧。” 桃衫少女的话如同平地青雷一般在洛白脑中炸开,他几乎是失声叫道:“你在开什么玩笑!” 洛白的突然大吼惊动了在一旁休憩的云叶萱与关河,两人互看一眼,奇怪的望向朝着一片空气大惊失色叫嚷的洛白。 方才关河已给闻人七诊治过,闻人七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所致才会晕厥,休息一会儿便好,洛白怎得会如此失态?云叶萱不解的看向关河,却见关河一脸凝重,盯着洛白身前的那片空荡荡的林子若有所思。 “我没有开玩笑。”少女被洛白的吼声吓了一跳,她后退几步,不满的瞪着突然情绪失控的男人,“她身上的生气已经很稀薄了,不然怎么会突然晕倒。”说完又像是在求证,“如果我没猜错,这不是她第一次无故晕倒了吧?” 不是,这不是闻人七第一次晕倒,洛白清楚的知道,在躯体意识渐渐醒来的过程中,这应该是闻人七第三次昏厥。 第一次是在攀登灵虚峰的时候,那时控制躯体的还是神上的残识。第二次则是他首次夺得躯体控制权的时候,这是第三次……但是之前,闻人七有没有昏厥的现象,他并不知道。洛白看了眼一脸奇怪的云叶萱与面无表情的关河,这二人对闻人七的了解大约还不如他,想来也套不出什么话,便没有吱声。 知道闻人七在登上昆仑山之前事情的只有已经消失的神上残识和林英,林英此时又不在……洛白搂紧了怀中人,他面色极差,心中竟隐隐有责备自己的意思,为何没能保护好神上的残识,说不定能搞清楚闻人七身体的问题,不至于现在如同无头的苍蝇,只得焦急如焚。 “要我说,你还是不要耽搁。”读懂洛白心思的少女凑上前来,“她还能撑一段时间,说不定到了地方,你和她都有救了。” 洛白眯起眼睛,这个少女似乎知晓不少事情。 “你不要多想,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少女似乎有些不满,她起身绕着洛白飞了一圈,不耐烦道,“你到底走不走啊?” “走。” 洛白起身,将闻人七紧紧抱在怀中。 “走?”云叶萱耳长的听到了洛白的话,她揉揉还在酸胀的脚踝,“这才刚坐下,你就不能休息会儿吗?而且小七还在昏迷……” “你若不走,可以留在这里。”洛白懒得与云叶萱解释,他跟上听到说走就立即就飘出一丈开外的少女,脚下的步伐越走越快。 “这个人是不是有毛病……”云叶萱不满的嘀咕。 关河垂首看了眼明显不愿意前行但不得不强撑站起的云叶萱,催动口诀化出了一道剑气。 “上来。”踏上剑影的关河朝云叶萱伸出手。 直接御剑而行?云叶萱惊喜的看着关河,她怎么没想到这么个办法。 跳上剑气,云叶萱眨眨眼,故意做出站不稳的姿势,关河随手一捞,将云叶萱的双臂固定在腰间。 “抓好。” 说罢,剑气缓缓移动,朝已走远的洛白追去。 紧扣着关河腰侧的云叶萱脸上露出窃喜的表情,仿佛吃了蜜一般。 虽说关河御剑的起因,不过是想让给云叶萱代步,毕竟她脚上的伤刚刚痊愈。不过很快关河便发现这是明智之举,因为洛白越走越快,最后竟飞奔起来,速度极快的在林间穿梭,好似在与时间赛跑。 凭他的本事想追上洛白,自然没什么问题,但是云叶萱怕要吃些苦头了。 不过即使洛白用了最快的速度,对于日行千里的御剑术而言,都不过是小意思。 就这样在林中穿梭了近半日,几人最终来到了一处空旷之地,视野瞬间宽阔起来,泛白的阳光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原本密集的林子消失不见,只余一棵参天大树兀立在空荡荡的原野之上。 那树极为粗壮,怕是数人合围都围不过来。枝叶繁密如蓬顶,连阳光都无法穿透,在原野上撒下大片的阴影。有成人胳膊粗细的藤蔓从凸出地面盘虬卧龙般的树根处开始交织层叠向上盘绕,爬上枝头后再无路可去,从空中垂落而下,高低疏密不一,无风自动,平白给这棵繁盛的大树添了几分诡异之感。 而在那棵大树之下,正坐着一袭红衣,那人闭眸斜靠在一块通体透红的石头之上,黑发如瀑铺散而下,肤白如凝脂,唇红似朱砂,神态安宁,仿佛正在熟睡。 一直隐匿着身形的桃衫少女飞向红衣人身旁,幻出真身,戳戳红衣人的脸颊。 “喂,醒醒,人我给你带来了。” 收了剑气的关河走到洛白身旁:“一路引领的可是她?” 洛白轻嗯一声,算是回答。他没想到关河竟能猜出有人带路,不过此事并不重要。 他抱着闻人七前行几步,朝着桃衫少女问道:“怎么才能救她?” 红衣人狭长如蝶翼般的眼睫微颤,他缓缓睁眼,仿佛刚刚睡醒一般慵懒的伸直腰身,侧身而靠,一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桃衫少女面带不愉,跪在红衣人身侧开始给他捏肩膀。 “不情愿?”红衣人调笑的瞅了一眼桃衫少女,“力气再大些。” “捏死你!”桃衫少女说罢,两手像钳子般按上了红衣人的肩头。 红衣人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他斜了斜眼,好似才发现洛白一行人一般,勾起唇角。 “何时来的客人?” “刚来的。”桃衫少女没好气的回答,撒气般手下的劲儿越来越大,“不是你让我带来的么?” “哦,对。”红衣人揉揉额心,露出无奈的表情,好似在说自己这记性越来越差。桃衫少女可不吃他这一套,这人记仇的很,怎么可能记性差。 “不过……”红衣人坐直身体,视线扫过不远处的四人,最终落定在洛白身上,“还少一个。” “还少?”少女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腕,爬到红衣人身侧盘膝而坐,“我都给你多带了三个回来,怎么还少?” 红衣人却笑出声来,他揉了一把少女的乌色长发,狭长的眸子里漾着意味不明的光:“多带的都是多余,只会平添麻烦。不过少来的那个正在附近,不着急。” 附近?桃衫少女闭眸扩散灵识感应了一番,附近的确有生命体在朝这边赶来,而且不止一个。 “要等他们来吗?” “怕是有人等不及了。”红衣人说着,望向正一步一步朝树下走来的洛白。 洛白很心焦,在桃衫少女告诉他闻人七生命力正在急速流失,怕是活不过今晚那刻起,他的心就一直在喉咙口提着。这种比自己面临死亡还要恐惧的感觉是他不曾体会过的,他不过是一具躯体的意识,早就做好了神上神魄修复后自我消亡的准备,不可能对一个凡人产生感情。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如此担心怀中的少女,甚至恨不得把体内多余的灵气传输一部分给她,让她能睁开眼来,好生生的看着神上归来。 “救她。”仿佛笃定了红衣人能够救闻人七,洛白的声音里不自主带了几分恳求。 红衣人静静地看着洛白,轻声笑道:“相对于救她,你不该更担心自己吗?” 洛白摇首,此时他只觉得怀中人才是最重要的。 红衣人叹口气,他伸出修长的中指揉揉眉心,好似十分为难。 桃衫少女白皙的双手落在红衣人太阳穴处缓缓的揉着,关心的问道:“又头疼了?” “无妨。”红衣人挥挥手,他倒不是老毛病发作,而是觉得此事比想象中要更加棘手。 “我可以救她。”那个昏迷的少女倒不是什么大问题,虽然流失了大量生命力,但灵魄俱在,无非就是供给大量灵气弥补生命力的缺失,再多休息几日,待生命力重新恢复就可以。红衣人在洛白露出欣喜表情之前,话音一转,“不过,救她便不能救你,你可想好了?” 洛白一愣,不明白修复神上神魄怎会与救闻人七相冲突。 见洛白面露疑惑,红衣人也是有些惊讶:“怎么,难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洛白心中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由得揽紧了怀中的少女。 红衣人却没有回答,他垂眸不语,脸上尽是无奈之色。 “到底是怎么回事?”红衣人越是不说话,洛白心中越是烦躁,他看了眼怀中呼吸越发虚弱的闻人七,咬牙道,“为什么不能两个都救?” “你这么大声做什么?”红衣人未说话,桃衫少女却挑起眉来,“救她还是救你,都是你有求于我们,怎么这般没礼貌!” “我——”洛白想要辩解,却被红衣人阻止。 他起身,红衣逶迤,竟铺满了一地。 “你们两个可以都救,不过那要靠你自己。”红衣人微微睁眼,他像是在警告洛白一般,语气有些凝重,“此事危险极大,成功的可能性极小,只能赌。若你成功,你与她,都可活命。若你失败,你们两个,只能祈求来生再相聚。” 洛白面带犹豫,他不敢拿着神上的躯体去赌,可若不赌,闻人七怕是没有活命的机会……他不可能放弃神上归来,而将机会让给闻人七。 红衣人见状,不由得摇首,不知是在叹息着什么。 桃衫少女则对洛白露出鄙夷的神色,小声嘀咕:“没骨气的男人,还不如一个女孩子。” 而就在洛白犹豫不决之时,一直昏睡不醒的闻人七悠悠转醒。 “……嗯……”初睁眼便感觉身体好似悬在半空,闻人七有些心悸的抓住贴身而靠的衣衫,待意识回笼,才发觉自己被人抱在怀中。 闻人七的醒来暂时转移了洛白的注意力,他欣喜的看着怀中的少女:“你醒了?” “洛大哥?”闻人七脑中还是一片混沌,她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虚弱道,“我这是怎么了?” “咦,人醒了么?”桃衫少女跳上前来,朝洛白建议道,“我看你还是把她放下吧,喏,那边的树藤床很舒服的。” 桃衫少女说的是一团人为交织在树根某处的条藤,大约一人长两人宽,应该就是用来休息用的。 洛白本想将闻人七抱过去,无奈闻人七清醒后意识到抱着的自己并非洛大哥后就一直要下来,只好先将她放下。 不想闻人七高估了自己的身体,双脚刚落地便又感到一阵晕眩,洛白见状又要扶住,却被闻人七推开。还好一直老老实实跟着关河待在不远处的云叶萱瞧见闻人七醒后立马跑了过来,正好将人搀扶住。 桃衫少女与云叶萱两人一左一右,将闻人七扶到了藤床上。 “请问你是?”闻人七虽然身体虚弱,脑子却极为清醒,她看着面生的桃衫少女开口问道。 “你就叫我小桃好啦!”桃衫少女对闻人七似乎很有好感,笑嘻嘻地答道。 “小桃你好。”对于自来熟的小桃,闻人七并未排斥,她打量着四周,发现他们已经走出了林子,正在一棵巨树之下。洛白、云叶萱、关河都在,好似并无不妥,看来只有她晕倒了,而且还昏迷了不短的时间。 “我昏迷了多久?”闻人七这话,问的是云叶萱。 “大概半日……”云叶萱也不确定,现下日头正盛,闻人七昏迷时密林里隐约有光亮,应该是天已亮。 “这里是哪里?”闻人七又问。 云叶萱摇头,这一路都是跟着洛白狂奔,谁也不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唯一确定的就是估计还在禁林。 闻人七的目光移向洛白,既然是他一路领来,应该会知道。不想余光扫过一片红纱,闻人七眼眸微滞,立即挣扎着站起朝着红衣人扑过去。 “小七!” 闻人七脚下一软就要跌倒,被眼疾手快的洛白搀住。 原本一直侧身而站的红衣人听到藤床那边好似又闹出了点动静,不解的转过身来,不是说去休息么?那藤床可是他亲手盘织的,除了小桃还未有第三人睡过,难道不满意? 红衣人这一转身,闻人七正好看到了他的正脸。 不是……闻人七心中微吐一口气,不是幻境中的红衣,这人虽然也身着红袍,但骨架更加高挑,而且明显是个男人。 “你乱动什么!”不知闻人七将红衣人误认成幻境中父亲的情人,洛白生气的将人按回藤床,“身体都虚弱成这个样子了,你就不能好好消停一下吗?” “我怎么了?”闻人七不傻,洛白气急败坏的口气听起来她好像得了绝症。 “你……”洛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小桃却在这时开口:“咦,难不成你也不知道?” “知道什么?”闻人七此时心中困惑颇多,这个小桃是什么人?红衣人是谁?现在是在哪里? “唔……”小桃圆溜溜的眼眸在洛白与闻人七之间扫来扫去,脸上露出极为不满的神色,“你们两个,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就乱搞,会出人命的!” 说罢,气鼓鼓的飘回红衣人身边,不再搭理两人。 闻人七与洛白面面相觑,不知她为何突然生气,好像还气得不轻。 “她带我来的这里。”洛白主动解释道,“我刚刚进入禁林时便看到了她,当时她应该是用了障眼法,只有我能看到她。她说是受人所托,来接应我。” “接应你?”闻人七不解,她略微思虑一下,朝云叶萱问道,“当初威胁你的人,可是说的必须要我来禁林?” 云叶萱点头,错不了,那人口口声声点的都是闻人七的姓名。 跟在云叶萱身侧的关河眉心一皱,一把拉住云叶萱的胳膊:“有人威胁你?何时的事情?” “呃……”糟了,忘记关河还在,云叶萱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小七你身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说晕倒就晕倒,连我都不如?” “我没事……”闻人七随口道,却被洛白厉声喝断。 “怎么可能没事!”洛白的神色看起来极为严肃,“你这是第几次昏迷?” 闻人七不解洛白为何如此疾言厉色,她虽还对洛白存疑,但依然诚实答道:“第三次。” 三次……也就是说,是从他开始苏醒的时候,闻人七才开始出现晕厥的症状……洛白心底那个不好的念头越来越盛,他攥紧拳头,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说,你的洛大哥已经不在了,你会怎么办?” “你什么意思!”闻人七一把拽住洛白的衣领口。 “就是字面的意思。”洛白撇开眼睛,不愿去看闻人七瞬间苍白的脸色,尽管她的脸早已毫无血色。 闻人七手指微颤,她松开洛白,一手捂住脸,全身如同卸力般颓然倒回藤床上。 “小七……”云叶萱见状想要扶住闻人七,却被关河拉住。 关河虽搞不懂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但看样子,还是让闻人七与洛白两个人自己解决比较好。 “是……那个时候吗?”闻人七轻声问,她蜷起双膝,将脸埋进双臂,她知道,洛白肯定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时候。 “嗯……”洛白不忍看到闻人七失魂落魄的样子,想要劝慰两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造成神上残识消失也有他的责任。 他想告诉闻人七,那缕残识虽然消散,灵识还在,就在他的体内。然而一缕毫无意识可言的灵识对于闻人七来讲,又有什么意义?和他这个占据着神上躯体的意识又有什么区别?对于闻人七而言,大约都不会是她心底的那个洛大哥。 闻人七埋首在双臂间,耳边一直在回荡着方才洛白的话。难过,伤心,哀怨,甚至还有愤怒……好几种感情交割在内心深处,撕扯着她那点早已被消耗殆尽的理智。其实早在踏上寻找修复河神神魄仙器之路的时候,今日的结局就已注定,她也早已给自己打过许许多多的预防针,不管何种结局,她都要勇于接受,坦然面对。 只是当这一天真的降临时,自己却无法像想象中那般冷静,她甚至想要杀了眼前那个洛白,如果不是他强占了躯体,或许,她与洛大哥还能再多相处一些时日。然而这已脱离了初衷,她也好,洛大哥也好,此时占据河神大人躯体的意识也好,所求的目标不外乎只有一个,那就是助河神大人恢复神魄。 没有了洛大哥,她在河神大人心中便什么都不是。没有了洛大哥,河神大人在她心中又会怎样?她还会像以前一样,能坦然面对河神大人,将那份心思永远藏匿在心底吗? 脑海中浮现出洛大哥笑意盈盈的脸庞,闻人七强忍住眼眶中的泪水,紧紧咬住下唇。 承认吧,闻人七,没有了洛大哥,在你心中,河神大人早已不是河神大人。 从爱上河神大人,到将河神大人与洛大哥混淆,再到内心只能容得洛大哥一个,她的感情,在这场修复神魄的旅途中,不过是一段小小的插曲,对于未来的河神大人,大概是连回忆都懒得去回忆的存在吧? 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吧…… 河神大人依然是河神大人,只是闻人七,却不再是从前的闻人七。 第五十三章 风流子现身禁林 “洛白,我到底怎么了?” 当闻人七再度开口时,已经恢复冷静。 洛白没有想到闻人七的情绪调整的如此之快,他本以为神上残识消散的事情会让她颇受打击。只是现在看来,眼前的少女除却那双隐隐发红的双眼证明着先前她或许情绪略有失控,看起来与平日并无太大差别。 当然,因为生命力过渡流失而极差的脸色除外。 “你的生命力一直在流失,如不立即治疗,可能撑不过今晚。”洛白将小桃的话复述一遍,他没有将内心的猜疑说出,毕竟他也无法确定到底是真是假。 闻人七惊愕,她的生命力在流失?怎么可能?这一路来,她从未受过伤。 “你知道原因吗?” 洛白摇头,他看向不远处正亲昵说着什么的小桃与红衣人。 闻人七顺着洛白的目光望过去:“他们知道?” “嗯,而且看样子,他们应该一直在等我们来。”洛白越发觉得,昆仑派的这趟浑水深不可测。 大约是感受到了两人的注视,正捏着小桃鼻子逗她的红衣人侧过身来,朝着闻人七笑笑,随即走过来。 “你可还好?”红衣人的声音清朗温润,让人听着十分舒服。 闻人七点点头,这红衣人肤色白得近至透明,眼瞳极黑,仿佛深夜般能将人吸进去,唇色却红得吓人,黑发垂直荡在腰侧,明明长了一张极为普通的人脸却散发着一种妖异的气息,怎么看,都不像是人。 难道是妖怪?闻人七暗自嘀咕,风入松给她的那本书中也曾提过禁林中存在凶猛的妖兽。 红衣人盯了闻人七一会儿,突然朝她伸出手,像是要触碰她的脸颊。闻人七下意识躲开,洛白直接插入两人中间,警惕的瞪着他。 “哎?”红衣人一怔,随即意识到两人大概是误会了,不由得笑出声来,“你们莫要乱想,我并无恶意,只是想给这位姑娘舒缓一下病症。” “你能救我?”闻人七惊讶。 “你没有跟这位姑娘说吗?”红衣人意有所指的瞄了洛白一眼,洛白躲开目光,没有回答。 红衣人叹口气,绕过洛白走到闻人七身旁,一手轻放在闻人七发顶。这次,闻人七没有拒绝。 纤细苍白的手指发出一阵微弱的红色光芒,闻人七闭上双眼,只觉得一股暖流自头顶渐渐传导而出,最后流遍全身,原本虚弱无力的四肢渐渐有了力量。 “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待暖流消失,耳边响起小桃的声音。 闻人七睁开眼,点点头,她之前快要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谢谢你” 面对闻人七的道谢,红衣人不以为意,他摆摆手,开口道:“方才只是缓解了你的症状,你的生命力依然在流失,如果不尽快制止……” 后面的话,红衣人没有说下去。他侧目瞧了似在天人交战的洛白一眼,摇摇头,拍了拍笑嘻嘻地攀着自己后背的小桃,轻声道:“那人就要到了,你可躲一会儿?” 正揪着红衣人黑发玩的小桃闻言脸色一变,叽叽喳喳的叫着“你说的还少的那个人是他?你怎么不早说!”就隐了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而在这时,原本安寂的树林某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一头不知名的半人高妖兽从林间飞出,浑身冒烟,细看已被烧的焦黑。 随即,一个人影渐渐从林中出现。 白袍,华发,谪仙般的面孔。 闻人七还未来得及惊讶对方竟然也会出现在这里,关河已经轻叫出声。 “师叔!” 自跟随云叶萱进入禁林,关河一直未曾多话,他像是一个旁观者般默默观察着闻人七与洛白,想要从这二人的举动中探寻出他们私闯禁林的目的。直到红衣人出现,他的困惑未曾得到一丝解决。 不管是桃衫少女也好,不知姓名的红衣也罢,这二人身上都没有一丝生人的气息,却也无妖的气味,非人非妖,看起来像是在禁林中居住良久,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不知对方底细而不敢轻举妄动的关河,在看到风流子出现的那刻,心中仿若一块巨石落下。 一定是风入松师兄回了门派禀报,师叔一路追来的。 关河这样想着,不由得拉着云叶萱朝风流子走过去。 闻人七与洛白没有想到风流子竟然会出现在禁林中,在他们二人眼中,风流子俨然已站到了对立面,至少不是友军。所以在关河要去找风流子时,闻人七不由得叫道:“不要过去!” 云叶萱下意识扯住关河。 关河皱眉,不解的看向云叶萱,不明白她为何要拉住自己。 就在这时,身形还半隐在林中的风流子走出了林子,他一手执剑,一手像是拖着重物,清冷的面孔沾染着些许紫黑色的血迹,白色长袍上也是血迹斑斑,长剑上还有血在缓缓滴下,像是刚刚经过一场恶斗。 还带着杀意的目光扫过树下众人,风流子似乎有些讶异今日禁林竟有如此多的客人,只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因为没人能阻止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重要的是,风流子并没有在这些人当中找到他想要看到的身影。 “小桃呢?” 这话自然问的是红衣人。 红衣人垂眸,似乎并不愿意搭理风流子,他的眸光落在风流子所拖重物之上,那似乎是个人,已经浑身浴血,虽然带着几分生人的气息,但这股气息太乱,好似是被人强行灌入生灵的躯壳,不能完全算是人。 见红衣人不说话,风流子有些恼怒,他将手中之物抛下,大步朝着红衣人走来。 红衣人随手一抬,一道无形的屏障出现在风流子面前,将他阻挡在一丈开外。 “现下我正与友人叙旧,你的事,不急。” 风流子闻言眸中杀意瞬闪,不过他不能与红衣人动手,接下来的事情他还要借助红衣人的力量。既然这里有麻烦在挡路,那他就先解决了麻烦,再和红衣人好好谈谈自己的事情。 淡漠的眸光扫过关河与云叶萱,风流子并不在意这二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看到洛白时也并无惊讶,目光最后落在闻人七身上,风流子发出一声嗤笑。 “闻人姑娘竟然还活着?”风流子将长剑归鞘,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看起来气色还不错,按时间推算,你该撑不住了吧?” 洛白惊道:“你知道小七的事情?” “我知道?”风流子忽然扶额轻笑,他轻蔑的看了洛白一眼,“我何止知道,我不仅知道她快要死了,我还知道她为何会这样。” “小七快死了?”并不知闻人七身体状况的云叶萱一愣,就要去找闻人七,却被关河扯住。 “你拉我干什么,你没听到吗?小七快死了!” 云叶萱用力挣脱着,可关河的手劲儿极大,最后竟握得她手腕疼。 关河神色不明,现下情况有点混乱,闻人七与洛白似乎和玉虚峰主站在对立面,奇怪,他们不是师徒吗?他第一选择是要相信风流子,所以才会制止云叶萱去找闻人七,可是此时的玉虚峰主也不太对,这番怪异的模样看起来更像是走火入魔。 此时,闻人七站起身来走到红衣人身旁,方才红衣人称他们为友人,她便有意做出与红衣人关系极近的样子,笑道:“我原本是快要死了,但是经过朋友的诊治,现下已经大好……” “你撒谎!”风流子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自信,“你若大好,洛白怎会安然无恙?” “你住口!”洛白的神色看起来颇差,似乎怕风流子说出什么。 闻人七皱眉,她的病怎么会和洛白扯上关系? 洛白情绪激动的走到红衣人面前,风流子的话彻底印证了他的猜想,原来真的是这样,他的命是用闻人七的命换来的! “我要赌!”洛白朝着红衣人嚷道,他神色凄哀,“我需要怎么做?” 红衣人却神色淡漠的看着洛白:“我以为,你知道真相后会选择先救这位姑娘。” 洛白脸色一白,握紧了双拳。 “洛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聪明如闻人七,此时也如一团浆糊,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洛白偏过头去,他已经连与闻人七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了。 这家伙不打算解释吗?这事,怎么看,也该两人一起做抉择吧,毕竟事关两条性命。红衣人揉揉额心,他又头疼了,可惜小桃不肯现身给他按压,他只好自己解决。 “你若愿意赌,我便助你一臂之力。”红衣人说罢,挥手一掷,一道红光从袖中飞出,竟从苍郁的大树树干上开出一个半丈高的空洞,那洞口的空间如旋涡般飞速旋转着,无人能看出洞中到底有着什么。 “九死一生,你若舍得,便可一试。” 红衣人似乎在做最后的劝告。 “不要告诉她。” 轻声拜托红衣人,洛白没有犹豫,抬脚就朝旋涡走去,闻人七连忙追上一把拉住洛白。 “什么叫九死一生,你到底知道什么?”闻人七现在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状况,但是从红衣人与洛白的对话举动来看,洛白是要去那个突然开出的洞里去,而且里面危险极大,只怕有去无回。 洛白扯开闻人七的手,他背对着神色担心的少女,闭上双眸。 “等我回来。” 闻人七怎么肯? “你若不愿意说,那我陪你去!” “不可以!”洛白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激动,他依然没有回头,紧紧握着的拳头微微一松,“闻人七,这是我欠你,若此生别过,来生再还。” 说罢,抬脚迈进泛着红光的洞口。 闻人七几乎是同时扑了上去,想要跟洛白一同进去,却不想只听一声剑啸,闻人七的身体被一股大力震开,劈开了气墙的风流子先闻人七一步朝洞口扑去! 红衣人神色一惊,抬手就要收了洞口,只是为时已晚,风流子消失在洞口中。 等挣脱开关河的云叶萱将摔倒的闻人七扶起时,洞口已经消失,一切回归正常。 “那里面是什么?”闻人七捂住胸口,方才风流子那一击似乎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她不安的看向红衣人。 红衣人却笑了,他走过来将闻人七搀扶到藤床上,轻声道:“你莫要担心,他不会有事的。” 闻人七怎会不担心?即便洛大哥已经消失,那副躯体却事关河神大人的神魄修复……想到洛大哥,难过又浮上心头,只是现在的她没有时间伤春悲秋,她必须搞明白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昏迷,是不是和洛白有关?”她试探性的开口。 红衣人点头,心想这姑娘倒也不傻。 闻人七没有再说话,她垂首看着自己脉络清晰的双手,微微握起,又松开。 “那洞里的东西,可以帮助洛白……修复神魄吗?”良久,闻人七轻声开口。 修复神魄?云叶萱瞪大眼睛,她听到了什么? “可以,如果他做得到。”红衣人微微挑眉,“你不问问自己的事情吗?” 闻人七摇摇头,她似乎在给自己一个信心。 “河神大人,不会做害人的事情。” “呵,你和他还真像。”红衣人闻言不由得笑出声,他没有点名口中的那个他是谁,只耸耸肩,再度感叹,“你们凡人,还真是有趣。” 你们凡人?闻人七抬首,她还不知道眼前的红衣人到底是何身份。 “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吗?”他们的初衷,本是要来禁林寻找仙器六爻神镜,现在仙器未找到,却碰到一个可以助益洛白修复神魄的人,这昆仑派的禁林当真是藏龙卧虎。 “好啊,我好像还没自我介绍。”红衣人弯起双眸,他点点自己的鼻尖,郑重道,“在下六爻,你是叫闻人七吗?” 六……六爻? 闻人七吃惊的看向红衣人,这个家伙叫六爻? 不等闻人七再度发问,一个高高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关河怀中横抱着一人,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如果你可以,最好让开一下。” 那人身形娇小,似乎穿着昆仑派弟子服,只是浑身沾满了血迹,就连头冠都被暗紫色的血色染透。 虽然关河怀中的人明显受了重伤,但对于他去抱别人还是心生不快的云叶萱朝那张沾染着血渍的苍白脸孔瞧去,这一瞧,云叶萱大惊失色。 “六丑?!” 正要让出藤床的闻人七身形一震,不敢置信的朝关河怀中望去。 ———————————————————— 昏暗静谧的禁林里,一道身影正在急速奔跑。 他气息不匀,手持长剑,脚下慌不择路,左臂上的衣衫已被血迹染成黑色,腹部似乎也受到了重击,随着快速移动,暗色的血迹正一点一点渗出。 林英怎么也没有想到,那条曲折迂回的暗道的出口竟然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林子,而且林中弥漫着大量瘴气,还有凶猛从未见过的巨大猛兽,只是想稍微查探一下的林英进入林子不出一刻钟时间,就遭到了巨兽袭击,偏偏他还迷了路,找不到那条密道的入口,只能拼命的在林中狂奔。 在与巨兽搏斗的过程中,肩膀腹部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他没有时间包扎,这林子太过诡异,四处静得可怕,仿佛其本身就是一只张着獠牙的怪兽,只等着食物自投罗网。 快速的运动让伤口处的血流的更快,一夜未眠本就极度疲倦的林英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不知跑了多久,气息越发粗重的林英跃至一棵葱郁的树上,用繁茂的枝叶遮挡住身形。 他靠在粗壮的树干上大口喘息着,撕破衣袍开始包扎伤口。 林英的时间不多,他只能稍作休息,这林子的规模看起来相当大,树木更是高大繁密的不似普通树林,他甚至一度猜想自己是不是离了昆仑派的领域。如果是,那他就得做好长时间在林中生存的准备,比如再遇到那头巨兽要怎么猎杀它,才能填饱自己的肚子。 沙沙……沙沙…… 精神高度紧张的林英瞬间绷直了身体,他紧紧贴住树干,朝着发出声音的望去。 只见低矮的灌木丛里忽然跳出一头半人高的野猪,那猪粗大的鼻子正嗅着什么,一点一点朝着林英所在的大树靠近。 林英轻吐一口气,幸好是头猪,不是什么飞禽或者会爬树的猛兽。他不以为然的闭上眼睛,想要休息一会儿,补充一下体力。 瞬息之间,侠客天生的直觉让林英心头一震,他下意识朝树下望去,只见那头野猪也正朝他的方向望着。 这猪……该不会……会爬树吧? 林英脑中刚刚闪过这一诡异的念头,只见那野猪后退几步,忽然加快速度猛地朝树干撞去! 这一撞,力气极大,正棵大树都摇晃不已,林英差些掉下去。 林英抱紧了树干,虽然觉得一头猪撞断一棵成人腰围粗壮的树有点不可能,但为避免发生意外状况,他还是抽出长剑做好准备。 本以为,这猪撞几下发现撞不断就会离开,不想那猪竟然撞起来没完没了,大树晃个不止,林英休息都休息不成,就在他想着要不要换棵树休息的时候,大树终于不晃了。 林英拨开枝叶,朝树下望去。 只见那头野猪已经四肢抽搐的倒在地上,头上血糊糊一片。 “……” 撞晕了…… 果然是猪。 林英又在树上待了一会儿,确定那猪醒不过来之后,这才从树上跳下来。 什么叫守株待兔,他今天算是明白了。 手持长剑,林英决定先把这头猪宰了,他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一直未曾进食,早就饿了。 不等林英将剑插入野猪的心脏,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咦,是你干掉的这个小家伙吗?” 第五十四章 六爻的空间 六丑的伤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 虽然衣衫被刮扯的厉害,甚至有些衣不蔽体,身上的伤口也多是细碎的外伤,只不过伤口太多,从头到脚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由于伤口都不深,大多刚刚流出就结了痂,重复性的伤口也多,有些明显结痂后又被撞破,所以浑身看起来都血淋淋了,有些可怕。 对于这种轻微伤口的治疗,关河自是不再话下。 等他手中的白色光芒尽褪,六丑已然大好,至少裸露在外的伤口都已愈合,看不出痕迹。 闻人七褪了外衫搭在六丑身上,心想林英还是去晚了。 关河看着一脸关切的闻人七,心中的疑惑越发的多。看六丑这样子,应该是被玉虚峰主一路拖行而来,这说不通,师叔平日对六丑的宠溺是门派上下都看得到的,不少弟子都因此而嫉恨六丑,私下里没少给她使绊子。 一个是玉虚峰主的爱徒,一个是刚刚收的小徒弟,唯有的两个徒弟好似都已与玉虚峰主反目……而且照现在的情况来看,玉虚峰主也不像是为追查私闯禁林而来,反而更像是和这个红衣人有所交集……这红衣人仿佛长居于此,如果玉虚峰主早已与红衣人有交集…… 关河隐隐觉得,门派好似发生了什么大事。 “六儿,六儿……”闻人七轻声唤着六丑,双目紧闭的少女无法给她一丝回应。 “是不是还有内伤?”闻人七担忧的看向关河。 关河摇摇头,他已帮六丑检查过,确实只有外伤。 “那她为什么醒不过来?” “因为她不想醒。” 面对闻人七的疑问,六爻接口道。 “什么叫不想醒?”云叶萱很好奇,她平日对这个六丑的印象不深,只知她是玉虚峰主的亲传弟子,“醒不醒,还能自己控制?” 六爻瞥了眼云叶萱,还未说话,视线立即被关河挡住。 在关河看来,身份不明的六爻,危险程度也很高。 六爻识趣的闭嘴,他本想提醒下这个小姑娘,她选择的这条路未来挫折颇多,只不过现在看来有人愿意陪着她一起,那他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六丑醒不过来,洛白又进了不知名的空间,跟着去的还有风流子……闻人七脑中一片混乱,她有太多问题需要一一求证。 “你……和六爻神镜是什么关系?”闻人七终于把藏在心底的第一个疑问抛了出来。 “这个啊……”六爻挠挠鼻尖,他略微思忱,像是在整理说辞,“你可以这样理解,六爻神镜是我,但我不是六爻神镜。” “……” 这是什么关系?闻人七无语,这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不同于闻人七的郁结,一旁的关河则十分震惊,他本以为红衣人叫六爻是巧合,现在看来,此人竟然真的同六爻神镜有牵连! 昆仑派镇派之宝六爻神镜,创派祖师爷的仙器,竟然真的隐匿在禁林之中! “你是仙器之灵?”关河一言道出关键。 六爻笑眯眯的朝关河伸出大拇指:“不愧是灵虚峰主座下最受宠的弟子。”他伸个懒腰,瞄了眼关河手中的霜华长剑,又道,“还没认主吧?” 关河摇头,他何德何能,竟能让霜华认主于他。 “不认最好。”六爻像是在劝慰,他拍拍关河的肩膀,“若真心爱你手中这把剑,就不要轻易让它认主。” 关河不解,六爻却不再多言。 “你是仙器之灵,那刚才洛白是去做什么?”闻人七更加困惑,修复神魄靠的是六爻神镜,现在六爻神镜就在这里,为何还要让洛白去冒险? “他去找另外一个人。”六爻回答的高深莫测。 闻人七内心的疑问还有许多,但六爻回答的态度明显是答一半留一半,似乎不愿多说。她此时心如乱麻,洛大哥逝去的伤感,对洛白以及六丑的担心,还有她这条可能根本撑不过今晚的命……短短的时间里发生这么多事情,饶是从小就经历了家破人亡的闻人七,竟也有些吃不消。 气氛一时沉寂下来,闻人七照顾着昏迷的六丑,关河沉默的站在一旁,云叶萱左看看右看看想说话又不敢说,六爻倒是乐得清静,又回到了起初斜依的那块红透的巨石旁,舒展了腰身,似乎想要再睡一觉。 就在这时,空气中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爆破声,小桃拉扯什么人从半空中跌落。 “啊啊啊啊快接住我!” 六爻眼都未睁,随手一抬,小桃直接坠落在一层空气垫上,安然无恙。 被她拉扯的某人就惨了,直接摔在地上,疼得呲牙裂嘴。 “林英大哥?”待看清来者,闻人七快步走上去,将林英扶起。 林英身上本就有伤,这一摔,伤口顿时裂开,血涌而出。 空气里刚刚消散的血腥味又浓了起来。 刚闭上眼睛的六爻头疼的揉眉,怎么这一个两个的,来拜访他带点什么不好,都喜欢带着伤来? “你快去看看他,他伤的可不轻!”小桃跳到六爻身边,认真的建议,“你要是不救,这里可就又要多一条亡灵了。” 六爻直接捏住小桃的鼻子,这小家伙如今竟学会威胁他了。 “我没事。”最近受伤已经成了日常,林英表示自己已经习惯。他打量一圈四周,问道,“这里是禁林?” “嗯。”闻人七点点头,她疑惑的看着林英,“林英大哥,你是怎么进来的?” 现在天还未黑,按道理月咏渊的禁制还在,就算天黑了,也不是月圆之夜。 “玉虚峰主殿下有条密道,能通往禁林。”林英将在玉虚峰主殿下的遭遇如实讲给闻人七。 “你是说,玉虚峰主殿地下有间密室,关押着一个可能是昆仑派掌门的人?”闻人七没有想到风流子竟然会做到这步,不过这样推断,为何风流子与花犯能一手掌控仙器大会就能解释清楚了。 关河闻言,忍不住呵斥:“开什么玩笑!掌门怎么可能会被玉虚峰主囚禁!” “那你在此次仙器大会上可曾见过掌门?”闻人七反问。 关河哑言,闻人七说得没错,本次仙器大会按照常规,掌门肯定是要出席仙器大会的。只是玉虚峰主在修仙界的名声由来已久,掌门常派他出面处理门派事物,此次仙器大会的大小事一直也都是由玉虚峰主做主,门派中谁也不曾有过异议,包括其他六位峰主。 这么多年,似乎修仙界的每个人都认定,玉虚峰主将会是昆仑派下界掌门人。 “那也不能代表什么。”尽管心有怀疑,关河还是不肯相信。 闻人七倒不在意关河信不信,只是这么一来,她越发怀疑风流子的企图,收她为徒,算计她参加仙器大会这些还都能以想要谋图她的匕首为理由进行解释,那囚禁掌门是为什么?夺取掌门之位?那更说不通了,若是为此大可杀掉掌门人,何苦要囚禁?还有六丑,是因为六丑知道了仙器大会作弊一事所以才会对她下手?这也很牵强,且不说六丑只受了外伤,就凭风流子一路将六丑拖行至此的恶行,就足以说明此人内心其实是极度厌恶六丑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将其收为亲传徒弟,在身边一放就是好几年? 还有花犯,上次同风入松在虚无空间看到的幻境中,花犯还在帮风流子调查六爻神镜是否在禁林中一事。风流子明明早已与六爻相识,而且看样子相识的时间不算短…… 闻人七摇摇头,将脑海中的浮现的众多想法赶出,她怎么还有时间想这个,明明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只是,她总觉得,风流子的企图和她有关联,又或者是和河神大人有关系,可又想不透。 头疼……闻人七不再多想,她现在只能耐心等待洛白从空洞中出来。 不知道他会在里面经历什么……九死一生……一定,一定要安全归来…… 六爻在这时走过来,说要帮林英察看伤势。 在闻人七的授意下,林英将伤口展现给六爻看,这一看,竟也把闻人七吓了一跳。 自认识林英以来,林英倒是经常受伤,只不过通常没有大碍,所以林英说没事闻人七便信了。可这次当林英将简陋包扎的布条扯去后,露出的是被利爪撕扯开的巨大口子,里面的肉已经外翻,肩膀上的都可以看到骨头了。 “林英大哥……”闻人七何时曾见过如此严重的伤势,一想到林英会受伤有她的原因在里面,心中颇不是滋味。 六爻啧啧两声,似乎在感叹眼前这家伙竟能忍到现在。他朝小桃使了个眼色,小桃立马意会,飘过来将闻人七支开。 “那边好像还有个受伤的,你带我去瞧瞧吧。” 天知道她根本不会治疗疾病,小桃只是随意找了个借口。 闻人七闻言果然带着小桃去找还在昏迷的六丑,林英这边,即使她待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别怕疼哦。”六爻笑眯眯的从袖口中掏出一个乳白色瓷瓶,不待林英回答,拔开塞子直接将里面的液体浇在了林英裸露在外的伤口上。 透明的液体在接触到伤口的刹那发出一阵刺啦声,林英眼前一黑,几乎疼晕过去。 接下来的处理林英只咬牙强忍,额上不一会儿都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六爻一声不吭,手下速度极快,在林英忍耐到极限之前,终于将肩膀和腹部的伤口处理完,并包裹上厚厚的一层纱布。 “好啦。” 将纱布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六爻表示完工。 林英已经疼得连道谢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朝六爻点点头,便两眼一闭,晕倒在地上。 总不能让病号就这么躺在地上,六爻巡望了一周,朝着立在六丑旁边做沉思状的关河一招手。 “那位小哥,你闲着没事就来照顾这位,看他装扮应该也是你们昆仑派的弟子。” 关河走过来,看了一眼林英,弯腰将人抗起。 “喂喂,他腹部可是有伤——”六爻话未落音,关河已经将人也扔到了藤床上。 本在帮着小桃查看六丑情况的闻人七见状,慌忙接手重度病号,将昏迷的林英身体摆好,避免压到伤口。 “粗野。”云叶萱捏了一把关河。 关河没搭理,他望向了又回到那块红色巨石旁,开始闭眸假寐的六爻。 这时小桃飘回了六爻身边,发现关河在看着这边,挡在六爻身前朝关河做了个鬼脸,直到关河将目光移开,才附到了六爻耳边。 “怎么了?”六爻并未睁眼,却感觉了小桃情绪波动。 “唔……”小桃撅起嘴,她依偎到了六爻身边,绕着铺散满地的黑发,“那个昏迷的家伙,我瞧着好生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六爻这才睨了小桃一眼:“我记得,前不久你曾经私自跑出去过一次。” 小桃眨眨眼,皱着眉头思索一番:“我上次出去玩的时候,是曾经碰到一个迷失在虚无空间的灵体,还做了回好事,把她救了出来。” “是她吗?”小桃鼓起腮,她记性一向不好,总是爱忘事。 “记不得便记不得,记不得的事情,不重要。”六爻亲昵的刮了刮小桃的鼻尖,叮嘱道,“我要入定一小段时间,那几个,就交给你了。” 小桃用力点点头,拍胸脯保证:“我办事,你放心!” 六爻微微一笑,斜靠在那块火红的石头上,闭上了眼睛。 ———————————————— 在踏入空洞那一刻,洛白设想了许多,里面可能会布满了陷阱,或者还有会大量的妖兽,等待他的可能是无尽的考验,只有一一通过才能获得唯一生存的权利,将新生带给闻人七和神上。 所以当他发现,空洞之后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不由得一愣。 这里好像是一个无边无际的白色空间,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空旷,就连脚下都是透明的,好似悬浮在半空中,唯一的参照物就是身后这扇圆形的白色大门。他尝试着走动,却发现身体瞬间移出数丈,而他根本无需迈开脚步。 身随心动?洛白脑中又蹦出一个距离数字,身体当即主动飘移过去。 发现了在空间的移动方式,洛白当下对其进行了全方位的探索,经过一番努力后,再度证实,这里确实无边无际,高不到顶,深不可测。既然如此,他进来是要做什么?所谓的九死一生,就是把他放到这样一个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的空间? 洛白正困惑着,忽然一个声音从下方传来。 “不必找了,这里什么都没有。” 这声音洛白耳熟,他朝下一望,只见原本白茫茫的视野中多了几片血迹。 血迹会说话?显然不可能。洛白揉揉眼睛,可入眼的还是一片白及正在移动的血紫色。 直到人来到眼前,洛白才认出对方是谁。 风流子,一身白衣,满头华发的风流子,那个助他恢复灵力的玉虚峰的峰主。这个空间又是白茫茫一片,怪不得他会看不到人,洛白心里嘀咕。 “你怎么跟来了?”洛白莫名的对风流子有一种排斥感。 “你为何要来这里?”风流子没有回答洛白的话,反问道。 洛白心说我来这里管你什么事,但又想到万一一会儿出现变故,估计还要跟对方合作,便随意应付道:“当然是为了修复神魄,你不是知道吗?” 风流子垂眸,露出几分讽刺的笑意。 “你笑什么?”洛白不解,风流子的笑让他看着如同吃了苍蝇。 “你可知这是哪里?”风流子似乎很不喜欢回答问题。 洛白诚实的摇头,做出一副求教的模样。 “这里是六爻的幻境,你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六爻?”洛白还不知道红衣人就是六爻,他困惑道,“你是说六爻神镜吗?” 风流子见状,不觉好笑:“你连这里是什么地方,有何用都不知道,进来又能做什么?” “这里是什么地方,有什么用不重要。”洛白反驳风流子,“我进来只是为了救人。” 救人……风流子冷哼一声,若是只抱个目标闯进来就以为能够达成,他也不必费这么多功夫。 “你进来是做什么?”虽然并不想搭理风流子,但思来想去风流子明显知道的要比他多,为了套取更多的情报,洛白还是决定给风流子一个沟通的机会。 “和你一样。”风流子巡视四周,这个幻境他是第二次来了。同他第一次来一样,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除了能随心所欲的到处移动,其他事情一概做不了,就连法术都被禁止。 第一次他在幻境里不知待了多久,直到六爻来接他,他才离开。 出去之后,他才发现这个空间的时间流动极为缓慢,他明明在里面寻觅许久,幻境之外却只过了小半个时辰。 后来当他向六爻再度提出进入幻境时,六爻却以他不可能找到所需之物拒绝了他。 怎么可能找不到!只要那样东西真的在这片空间里,他就是上天入海,也找得到! 见风流子表情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什么,还想打听更多消息的洛白讪讪开口:“多嘴问一句,你想救谁?” 风流子的眼眸里流露出几分怀念,他轻声开口:“我的妻子。” 洛白惊骇,风流子的妻子?风流子竟然有妻子?怎么可能?修仙门派不是不准男女之间有私情么?尽管洛白万分惊讶,但风流子的神色表明其不太可能是在撒谎,想不到堂堂玉虚峰主竟然也是个痴情的男儿。 “你的妻子也病重么?”洛白说完不由得一愣,他为什么要用也? “嗯。”风流子像是想起什么伤心事,有些伤感道,“她病的很重,我要赶快救她。” “怎么救?”洛白终于问到了点子上。 风流子抬眼望向洛白,一字一顿回答:“找到六爻神镜。” 六爻神镜在这里面?获取最重要的信息,洛白当下决定开始行动。 “我们分头行动吧。”难得的,风流子竟然提出了合作。 洛白自然求之不得,两人当下决定,一人负责半边,找到后要互相联络。 风流子会有如此好心?洛白当然不信。只不过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大,这片幻境无边无际,就这么找下去何时能找到。闻人七还在外面等着他,他的时间不多了。 这样想着,洛白开始了搜索。 所谓搜索,其实也就是不停的飘来飘去,这里面视野十分宽广,没有任何遮挡物,若真有什么东西存在,很远就应该能看到。 而不知为何,风流子虽然也在找,其身影却始终未消失在洛白的视线内。洛白觉得,风流子有严重的偷懒嫌疑,所以洛白有意越飘越远,想看看风流子是何反应,结果不过片刻,果然追了上来。 啧,这人果然不老实。 洛白自然不知道,风流子已经进来过一次,搜寻许久都不曾找到过六爻神镜。此时的风流子已经怀疑,能够找到六爻神镜的办法绝非只是搜寻,应该还有其他条件,所以他才要保证洛白始终都在自己视野中。 而不想太过靠近洛白的原因,则是担心洛白其实知道如何找到六爻神镜的办法,只不过不想与他共享。 风流子很聪明,所以才能坐到玉虚峰主的位置,他的猜测一向八九不离十,只是这次却太过自信了。 六爻神镜确实无法在幻境空间中找到,因为它根本不在这里。 第五十五章 六爻与空虚子 洛白耳畔响起六爻声音的时候,他还在继续找着六爻神镜。 “别乱动,当作没有听到我的声音。”六爻提示洛白,不要让风流子发现此时他们两个正在交流。 “你是谁?”洛白觉得声音有点耳熟,他装作继续寻找的样子小声嘀咕。 “我是六爻。” “你是六爻神镜?”洛白几乎就要跳起来,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忘记洛白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但某种意义上这样说也没错,六爻便默认了洛白的判断。 “远离风流子,去一个他看不到你的地方。”六爻指示洛白。 “好。”早就想甩开风流子的洛白当下在脑中蹦出一个亿万级的数字,只觉身体被一股大力强行拽住,随即而来的便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紧迫威压感,好似整个人都被挤扁。 等他缓过来气时,四周依旧一片白茫茫,只不过风流子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六爻大红的身影出现在洛白面前。 “怎么是你?”洛白没有想到会在幻境里看到红衣人。 “我是六爻。”六爻觉得,还是再次做个自我介绍比较好。 “你就六爻神镜?”洛白睁大眼睛,他下意识提高音量,又想起在这幻境里声音不知道能传多远,怕被风流子听到,赶忙捂住嘴巴,“原来你就是六爻神镜。” 六爻点点头:“确切的说,我是六爻之灵,真正的六爻神镜就在我手里。” “既然如此,你何必要把我骗进这个鬼地方?”洛白不解,这是在玩他吗? “我没有骗你。”六爻神色难得凝重起来,“此行确实为九死一生。你身上的灵力来自于闻人七的生命力,如若修复你的神魄,必定会将闻人七仅存的生命力消耗干净。而若先救闻人七,势必要将你体内的灵气还给她。这两种办法,无论选择哪一个,其结局都是你们两个只能留下一个。” “我体内的灵力,怎么会来自于小七?”早在幻境之外,洛白就想到了这点,但是他想不明白闻人七的生气时怎么跑到自己身上的。 “有人在你们两人之间设下了某种介质,该种介质能够吸收人类的生命力再转化为灵气。”六爻眸中浮现出几分失望之色,“曾有人为大量获取修为而屠杀生灵,就是通过这种介质将生命化为灵气再吸收供给自己使用。此术为修仙界的禁术,想不到一千年了,竟然还有人在用。” “违逆天道,发明此术的人怕是要遭天谴了。” 洛白一直不明白凡界修仙的目的是什么,获得长生?可神仙也并非永生。为斩妖除魔?妖魔自有天道来克,何须凡人多此一举?九天之上,神仙众多,拥有神位的都是在凡界立下功德,受过万人香火的。以为能汲取天地灵气,将自然之力运于己手,就能成仙?若仙如此好做,那六道之中就不会有那么多妖魔作祟了。 六爻不知洛白心中所想,却感慨于洛白那句天谴,他摇摇头,似在叹息。 “发明此术的人,已经遭了天谴。” 说罢,六爻长袖一挥,只见眼前的白茫退散,虚空转为实地,赤色岩石从脚下一路铺开,四周也变作了凹凸不平的红岩,原本无边无际的幻境变作一处十几平的狭窄之地。 “这里是?”洛白倒不惊奇,他眼尖的发现在不远处有一块巨大的赤色岩石,石头平滑如镜,上面好似还躺着一个人。 “这里才是你进入的洞口后真正所抵达的地方。”六爻说罢,朝那块巨大岩石走去。 洛白连忙跟上去,离近了才发现,那巨石本身并非红色,而是近至透明,之所以呈现出赤红的颜色,是因为里面流动着红色的液体。而躺在巨石上的人已经衰老的不成样子,满脸褶皱,眼眶深陷,灰青色的皮肤紧贴着骨头,似乎早已没了生命。然而,他的胸部却还在微微起伏着,像是在呼吸。 “他死了吗?”洛白微微皱起眉头,不知为何,这人给他一种十分不好的感觉。 “可以说死了,也可以说没死。”六爻的回答模棱两可。 “他是谁?为什么会躺在这里?”洛白决定一次性把问题问完,“你把我带到这,是因为他和六爻神镜有关系?” 六爻一手搭在了那人瘦弱的可以摸到骨节的手指上,轻声道:“他叫空虚子,是昆仑派的创始人,也是我的主人。” 洛白大吃一惊,他记得之前闻人七曾说过,昆仑派的创始人空虚子早已飞升成仙,怎么现在躺在了这里? “很惊讶吧?”六爻笑道,他的神情多了几分凄凉,“传闻中第一位飞升成仙的修仙人,现在正虚弱的躺在你的面前,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都能取了他的性命。”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洛白不解,堂堂的修仙第一人怎会落得如此惨状。 “因为他想成仙。”六爻殷红的唇微颤,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将生灵的生命力转化为灵气的禁术,就是空虚子发明的。” “你是说,空虚子曾经想利用此术来吸收灵力?”若真是如此,他会落得这般下场,也绝不会有人同情,洛白心想。 六爻摇摇头,开口向洛白讲了一个发生在千年前的故事。 那年朝野动荡,天下的修仙者几乎被屠尽,空虚子自浩劫中逃生,为活命远走他乡,来到了极西之地,阴差阳错获得了仙器六爻神镜,自此修为增涨飞速。当那场浩劫烟过云消,修仙界重镇旗鼓之时,空虚子摇身一变,成为了唯一一位持有仙器的修仙者。他创建昆仑派,将修仙心法无偿传输给众多弟子,并立下众多门规,违背者将会受到严厉惩罚,一时清誉四传,昆仑派俨然成为修仙界第一大派。 空虚子多年清修,身姿绝佳,为人处世温文有礼,又时常露面讲法,很快便威名远播。朝中圣上听闻空虚子之名,多次派人来请空虚子,希望其能入职朝廷,担任国师一职,为国家兴亡献一己之力。只是空虚子志不在此,他一心只为修仙,却始终不得成仙之法,又担心屡番推拒朝中的召请会引起那位不满,引发修仙界的二次浩劫,一时陷入两难。而在此时,空虚子无意中获得了一块玉石,那玉石可大量吸收天地灵气,他则可以从玉石中汲取灵力,空虚子如获至宝,将门派中的事物交与弟子,游历天下寻找这种玉石。 百年之后,空虚子将搜集所得的玉石铸就成床榻,日日休憩在其之上,体内的灵气越聚越多,身形也愈发轻盈,空虚子自觉飞升之日即将到来,于是传位于弟子,退隐山林。 “主人退隐之处,便是这处禁林。”六爻指尖落在那块血红的玉石之上,“这块石头,就是当年他用以汲取灵气的玉石。” “汲取到最后,变成了这副样子?”洛白指着已消瘦的皮包骨头,人不人鬼不鬼的空虚子。 “不。”六爻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似乎并不愿意记起那段回忆。 “主人本以为飞升之日将近,才会退隐山林,哪知体内灵气一日多于一日,却始终不见天降吉兆,他的修行也逼至瓶颈。为突破瓶颈,他冒了一次险,想利用这块玉床一次性汲取大量灵气,利用灵爆来逼自己突破。” 洛白皱起眉头,他作为神上的躯体意识就是因为体内无法盛载过多的灵力才会苏醒用以消耗多余的灵气,空虚子竟想通过获得大于自身的灵气来催生肉体的极限,若是失败,怕是要自取灭亡。 而看现在的情况,空虚子明显没有成功。 “灵爆成功了。”六爻这时却道,他的目光落在了空虚子深凹下去空洞不知何物的双眼上,语气冷静的仿佛在说一个和自己无关的故事,“只不过,他没有成仙,而是化魔。” 洛白微微张大嘴巴,修仙不成反化魔,这对所谓的天下第一修仙人该是种怎样的讽刺? 六爻继续讲了下去,只不过没有再称空虚子为主人,而是直呼其名:“化魔后的空虚子失去了理智,将昆仑派的千名弟子屠尽,自己却在饮尽鲜血后清醒过来,站在尸堆上痛哭哀嚎。只是再多的后悔与泪水也换不回已经消散的生灵,空虚子担心自己再度发狂,更担心昆仑派的名声毁于一旦,于是对外宣称昆仑派遭魔物袭击,众多弟子牺牲在魔物手下。那日的惨案,唯有一位峰主带领弟子外出修行幸免于难,空虚子在其归来后将掌门传于该位峰主,便回到了禁林,回到了被空虚子用以藏匿千名弟子尸体的禁林。” 洛白明白禁林中为何瘴气丛生了,他知道故事还没有完,没有插话。 “原本的天下第一修仙者,一日之间,便成了杀人狂魔,空虚子比自己想象的要冷静。他不想自己再度失控,便想依靠这张玉床汲取的灵气压制魔气。万物盛极必反,他汲取的灵气越多,魔气涨得越快,等他完全无法控制体内的魔气时,为时已晚。”说到这里,六爻话锋一转,他望向洛白,问道,“你为修复神魄,前来寻找六爻神镜,可知六爻神镜除有铸魂的作用,还有其他用处?” 洛白摇首,六爻神镜的用途他从来不知,或许闻人七知道,他只知一点,眼下只有六爻神镜才有可能助神上修复神魄。 “既为六爻,便可预知未来,只可惜我的占卜从未准确过。”六爻像是在自嘲,“我跟了主人百年,不曾占卜对一件事,却因主人的天下第一修仙人的名声而荣获殊名,主人也从未对我有过埋怨之言。他只跟我说,我是他遇到的第一个仙器,占卜不是我的长处,那我便安心做一面镜子,让他日日相对,以正其冠。只可惜,我正得了他的衣冠,却正不了他那颗充满了贪欲的心。” “为了弥补我的过错,我在他再度利用玉床汲取灵气的时候,反行其道,利用铸魂之法,将他体内的魔气如数引出传入了玉床中。”六爻眼中浮现出几分温柔之意,他就这样看着躺在玉床上苟延残喘的空虚子,“只可惜我想的太简单,魔气早已与主人化为一体,哪里是我想引出就能引出的,这玉床也不过是一处介质,根本无法容下如此多的魔气。主人早就猜测到了我的想法,所以他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将阵法做了修改,扩延至正片禁林,然后引导我一步一步将魔气引入玉床,玉床内的魔气由于阵法的作用再扩散至地下,而禁林的边缘在阵法启动之时就形成了一层特殊的结界,魔气在碰触到结界后会重新导回,再度吸入玉床,传回主人体内。如此繁复,直至魔气如数耗尽。” “从那天起,主人就躺在这张玉床上没有起来过。他的身体已经与玉床成为一体,每日都在滋生消耗魔气与灵气,这千年来,曾经的皮囊已经褪化,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所以,从那时候起,你也没有离开过禁林?”洛白瞧着似有感触的六爻。 六爻点点头,千年了,他都守着这座禁林,不曾离开过分秒。 “这片儿地不小,魔气充足,灵气也充足,估计也有不少魔物灵物诞生,不寂寞吧?”洛白挠挠头,像是在乱扯。 六爻继续点头,那些魔物灵物是他用以消遣时光的最佳玩具。 “你的主人也属自作自受,像他这样的大善又至恶之徒,去了冥界估计也要受极刑才能洗清冤孽,就这么耗着也挺好。”洛白说着瞥眼看向六爻,果然六爻听后面露为难之色,没有立即答话。 “我就知道……”洛白暗自嘀咕。 “神上……”六爻突然对洛白使用了敬称。 洛白眉心一跳,这个名号他可但不得,他不过是一个躯体意识。 “我助你修复神魄,你助我的主人解脱,可好?”六爻绕到洛白面前,恳求的看着洛白。 “不是我不答应……”洛白就知道六爻在这里等着他,不然怎么会费那么多口舌给他讲故事听。 思想来去,洛白决定还是对六爻说实话比较好。如此这般将神上大人的神魄受损,残识消散,现在控制身体的只是个什么权利都没有的躯体意识,洛白统统倒给了六爻。既然修复神魄的生杀大权在六爻手中,洛白认为,他有权利知道合作者的事情。 六爻听后也很震惊,不过他惊的是神仙竟然如此顽强,神魄受损了可以有残识,残识消散了还有躯体意识,那如果躯体意识也没了呢? “估计,就真完了吧。”打不死的小强洛白叹气,他托腮,“即使我答应你,届时恢复了神魄苏醒的肯定是神上,到时他不承认,你也没办法。” “你若不告诉我这些,其实对你也并无影响。”六爻略带感激的看着洛白。 洛白闻言却是一愣,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是啊,若他不说,只管让六爻修复神魄便是,届时帮不帮忙都是神上的选择,他何苦操心?这不像是他的风格,自苏醒起,他都是以神上利益最大化进行行事…… 脑中突然闪现出闻人七的面孔,洛白一惊,猛然抓住六爻。 “现在什么时候了?” 六爻似是看出洛白所思,安慰道:“幻境里的时间过的很慢,现在外面正是未时。” “这里也是幻境?”洛白嘀咕一句,他指向那张玉床,“那这个也是假的?” 六爻点头:“我怎会带生人去见主人,主人被我藏在一个极为隐蔽的地方。” “……” 这个小神镜还真是衷心啊,洛白心想。 “走吧。”洛白觉得此事有一个人比他更有权利作出选择,“如果有一个人肯同意帮你,大概神上醒来,也会帮忙。” “谁?” “闻人七。” 洛白如是说。 第五十六章 洛白的困惑 六爻醒来时,一向安宁的休憩地气氛正剑拔弩张。 他朝争执处望去,只见以漂浮在半空中的小桃为首的一方正死守着藤床,林英与闻人七一人一边站在小桃身后,云叶萱则插着腰在和持中立态度的关河生气,明显也是小桃阵容的。而另一方的阵容则小的多,只有风流子一人,不过若按能力区分,怕是小桃他们一起上也不是风流子的对手吧? 从幻境中出现的洛白也看见了此番景象,怎么进了一趟幻境出来就分阵营了,他推推六爻,问道:“现在什么情况?” 六爻看了一眼还在昏迷的六丑,吐槽道:“大概又是风流子在搞事情。” 洛白望了望已经偏西的日头,说道:“再耽搁下去就没时间了。” 六爻表示同意,然后一掌挥过去,本还占据上风的风流子直接被击飞出数丈开外,撞断好几棵树。 早就注意到突然出现的洛白与醒来的六爻的林英嘴角抽搐,他原本以为这个红衣人只是个大夫,没想到武力值也这么高。 因为六爻的加入,形势大转,小桃一方欢呼雀跃。中间阵营的关河默默去看师叔的情况,云叶萱虽然不情愿,也磨磨蹭蹭地跟在关河身后,朝林子的方向走去。 “七七!” 像是许久不曾见到闻人七一样,洛白直接扑到闻人七身边。 闻人七原本开心的表情一滞,她略带不可思议的看向上来就挽住自己胳膊的洛白,轻声叫道:“洛大哥?” 这一声洛大哥,瞬间叫醒了洛白。他挽着闻人七的手一松,人也后退几步,脸上露出尴尬之色。 他这是怎么回事?洛白拍拍额头,怎么会无意识做出这种举动。 洛白的迟疑让闻人七心底腾起的那点希望落空,她朝着洛白微微一笑,算是跟他打招呼,给他解了尴尬。只是这笑,苍凉而疏远,洛白看在眼里,颇不是滋味。 “你俩谈得怎么样?”小桃瞧见六爻也很开心,邀功的飘过来,“六爻,我跟你讲,刚才风流子特别怕我,我怎么打他他都不还手!” 六爻弹了下小桃的额头,宠溺的笑道:“都是你的功劳,我与闻人七有话要谈,你继续去照顾那位受伤的姑娘。“ 受了夸奖,小桃欣喜万分,喜滋滋的去照顾还未苏醒的六丑去了。 洛白看了一眼林英,林英耸耸肩,知趣的也跑去藤床休息,他也受伤了,需要人照顾。 闻人七见人都被支开,明白洛白是有话要与自己讲,便跟着两人一起走到了那块赤色石头旁边。 只见六爻袖口一翻,一道红光射出,通往幻境的大门再度开启。 “走吧。”洛白说着,极为自然的牵住闻人七的手。 闻人七身子微僵,将手抽出,第一个走入逆行旋转的漩涡。 洛白脸色微变,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怒气,随即又被理智强压下来,他觉得自己的举动越发失常。 六爻拍了拍洛白的肩膀,像是在催促,洛白这才低头迈进漩涡。 待漩涡消失后,六爻回到了红色巨石旁,微微合眼,再度入定。 闻人七刚刚走进幻境,洛白与六爻便出现在了身边,此次六爻没有多话,直接催生出空虚子沉眠的幻象,再度将空虚子的事情讲给了闻人七听,并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可是……”闻人七犹豫的看着六爻,“我也很想帮你,但河神大人醒来之后,能否履行诺言,我无法保证。” 简而言之,这就是一个口头承诺,没有任何的保险。 六爻却不在意,他笑着说:“最坏的结果,就是主人继续长眠在此,我不过是为他争取一个机会。” “那你答应帮河神大人修复神魄了?”闻人七不太敢相信,她本以为会费极大的功夫才能说服六爻。 “不仅洛白的神魄,还有你的生命力,我也会一并帮你解决。”六爻笑弯双眸,他虽然喜穿红衣,唇红肤白,长相却十分普通,这一笑竟显得六爻格外阳光,好似春日般暖洋洋的,让人极为舒服。 “谢谢你。”闻人七心底始终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放下,她朝着六爻保证,“六爻,你放心,河神大人醒来之后我一定会努力说服他帮空虚子脱离困境,而且届时你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肯定会帮你的。河神大人,是个很好的神仙。” “嗯,我相信,他一定是个很好的神仙。”六爻说这句话时,望着的却是已面目全非的空虚子。 在送洛白与闻人七出幻境之前,六爻想了又想,决定还是跟两人坦白比较好。 “这场阵法危险度极大,最后很有可能失败。当然,最坏的可能就是,只救了你们其中一人。” “救谁的可能性比较大?”洛白抢在闻人七开口前问道。 六爻若有所思的盯着洛白,犹豫道:“闻人七。” “那便救谁的命更容易就救谁。”洛白一锤定音。 闻人七张口语言,想要说什么,又吞回肚子里。 六爻朝闻人七笑了笑:“放心,为了主人,我也会尽量让你们都安然无恙的。” 闻人七点点头,表示对六爻的完全信任。 接下来就是准备工作,六爻说他需要一定的时间,让洛白与闻人七在幻境外等待,便将二人传送了出去。 “这么快就出来了?” 林英自六爻入定后就主动走过来守护,他虽不懂修仙,但江湖中常有高手闭关修炼,若被人打扰极易走火入魔,他想着这与练武应该差不多,怕人打搅六爻。 不想短短一刻钟,闻人七与洛白便出现在了眼前。 “幻境中的时间比外面的要慢许多。”洛白解释道,他知道闻人七也有所疑惑。 “事情解决了?”林英的观察一向细致,他看闻人七的神态似乎轻松许多。 “嗯。”闻人七难得嘴角噙上笑意,连带着眉角都微微弯起,“六爻答应我们,会帮河神大人修复神魄。” “那便好。”林英扫了眼并不怎么兴奋的洛白,又问道,“修复了神魄,你打算回青葭村吗?” “肯定是要回去的。”闻人七盘算着,出来这么久,她真的很想小弟和父亲,“不知道小弟的功课有没有落下,我还指望他以后考上状元,给我找个好婆家呢。” “你弟弟多大?”林英好奇问道。 “十岁了。”谈起家人的闻人七格外开心,似乎立马就能见到一样。 “十岁还不算晚,文状元不行,可以来个武状元。”林英自告奋勇,难得主动起来,“你觉得我当他的师父怎么样?” “林大哥你要跟我一起回青葭村?”闻人七惊喜的看着林英,在林英点头确认后,眉飞眼笑,好像已经看到自家小弟登上了武状元的榜首,“太好了,这样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们闻人家了!” 一直插不上话的洛白此时开口:“你以前在青葭村时,经常受欺负?” “也不是经常,谁还没打过架。”闻人七说着比划几下胳膊,她揶揄道,“再说,我若不受欺负,怎么会坐上嫁给河神大人的花轿?” 说者无心,洛白却是听者有意,当下一把拉住闻人七将人扯到一旁。 “喂,你干嘛,男女授受不亲,你少拉拉扯扯——唔——” 闻人七的话,被洛白的唇吞了下去。 林英眼观鼻,鼻观心,扭头当做没看见,继续给六爻当护卫。 不过,这下肯定有人要遭殃,林英心想。 果不其然,几秒钟的时间,某处传来闻人七的暴跳如雷的吼叫。 “你疯了!”一把将人推开,闻人七用力的擦着嘴巴,恶狠狠的瞪着洛白。 “对……对不起……”脑子越来越混沌,洛白有些不知所措,刚才他也不知道怎么,听到闻人七说嫁给河神大人就一时冲动亲了上去。 闻人七的唇因为擦的力气太大而充血,变得更加艳红,尽管对方面带厌恶,洛白脑子里的那根名为理智的弦还是越绷越紧,隐隐有断裂的迹象。 “我知道,你可能只是想安慰我。”瞧见洛白竟然露出与洛大哥一般委屈的表情,闻人七莫名有些心软,“反正以前也不是没亲过,以后不要这样了,我只爱洛大哥一个。” 看似告白的话,却带着几分伤感,闻人七偏过头去,脸藏在阳光的阴影下。 洛白心底一阵刺痛,几乎是不受控制的走过去,将那强撑的娇小身躯搂在怀里。 “对不起……”唇印在闻人七的发间,洛白也不知为何要道歉,他以为闻人七会推开他,这个拥抱用足了力气,做好了无论如何都不放开手的准备。 闻人七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任凭洛白抱着,不说话也不挣扎,只垂着头,任洛白一遍又一遍的在耳畔道歉。 很累吧?一路强撑到现在,甚至还要强颜欢笑,七七你的演技真的没有那么好,你心里难受,我都知道,洛大哥全都知道……不要再勉强自己了,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七七,你是人世间最美好的女子,此生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运…… 洛白心底涌现出很多话想要说给闻人七听,可那些话都被他强行压下,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要以怎样的一种身份跟她说,他不是神上,也不是那缕消散的残识,更不是她的洛大哥,可是为什么他会对这份炽热的爱感同身受?明明,他只是一具躯体意识,怎么可能会有感情? 洛白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他只能抱着闻人七,一遍又一遍的道歉。 许久,被洛白侧抱在怀的闻人七调整了下身子,她依然垂着头,声音略带沙哑:“借你胸口一用。” 说罢便依偎进了洛白怀中,将脸深深埋在洛白胸口前。 洛白环着闻人七腰间的手抬起,轻轻放在怀中的发间,他像是她肚里的蛔虫一般,柔声开口:“哭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闻人七紧咬下唇,泪水再也止不住的涌出眼眶,染湿了洛白的衣衫。 明明是无声的哭泣,洛白却仿佛能听见怀中人的哀怨,他忍不住收紧双臂,心疼的同时唾弃自己怎会如此没用。他不明白只不过短短一夜,自己对闻人七的感情怎会如疯草般滋长,它好似无孔不钻无缝不入,等他反应过来时,整颗心都已经被闻人七三个字塞满。 是那缕残识的灵体在起作用吗? 洛白垂眸,如果是的话,就请拿走这具躯体的使用权,我把你,还给她。 只是已经完全融入了这具躯体的灵体,早已无法回应他的请求。 自残识消散,灵体归位之后,他好似将那份原本应该跟着残识一起消失的感情也接纳了。 ———————————— 六爻似乎要准备很久,等红着眼睛的闻人七与胸前湿了一大片的洛白重回大部队的时候,他还没有醒过来。 “林英大哥,我去看看六儿。”闻人七的情绪看起来不太好,但林英觉得,这至少比刚才那个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还能笑出声的闻人七好太多。 “嗯,小桃似乎很喜欢六丑姑娘。”护卫林英依然坚守职责。 待闻人七走后,林英这才拍了拍洛白的肩膀,似乎在说兄弟辛苦。 洛白勉强朝林英笑笑,觉得他还是留在这里和林大侠一起做个护卫比较好。 如林英所言,小桃确实很喜欢六丑,她一直守在藤床旁边,不时戳戳这里挠挠那里,用她自己的话来讲,六丑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以前就认识的朋友。 “六儿一直没有醒吗?”闻人七担心的看着六丑,不明白在六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竟会让她自己拒绝醒来。 小桃摇摇头,她有些失望的趴在藤床上:“如果她总是不醒,我就没办法问她问题了。” “你想问六儿什么问题?”闻人七对小桃也颇有好感,尽管她一直没弄清小桃到底算是人还是妖。 “问她认不认识我啊。”小桃眨着乌黑的双眸。 “认不认识,你自己不知道吗?”闻人七觉得小桃的问题有些好笑。 小桃却露出难过的表情:“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六爻说他是在林子里捡到我的,我只记得认识六爻以后的事情。” 闻人七揉揉了小桃的发顶,劝慰道:“你放心,六儿一定会醒来的。” “我不喜欢你叫她六儿。”小桃却撅起嘴巴,有些不开心的看着闻人七,“听起来好像在喊六爻。” 闻人七噗嗤一声笑了,她看着小桃问道:“你在这林子里待了多久了?” 小桃皱着眉思索一番,最后摇摇头,她已经不记得了,这里每天的夜和白日都一样,也没有六爻口中说的春夏秋冬之分,即使有,她也感受不到气候的变化。 越想越觉得伤心,小桃用力晃晃脑袋。 “怎么了?不舒服吗?”见小桃老是晃脑袋,闻人七略带担心的问。 “没有没有。”小桃连忙摆手,她拍拍自己的脑袋,答道,“六爻说,想起不开心的事情,是因为耳朵里进了一种回忆的虫子,用力晃晃脑袋,就可以把它赶跑啦。” 不开心的回忆吗?如果晃晃脑袋就能赶跑的话,那大概是世间最让人欢喜的事情了吧? 待小桃晃完,闻人七笑着问道:“现在开心了吗?” 小桃笑弯双眸,她拉起六丑的手开始玩弄手指:“开心啦!” 单纯如小桃,其实也蛮好的,看着身旁少女纯洁灿烂的笑容,闻人七心想。 “小桃,你瞧见另外一个大姐姐了?她叫云轩。” “是那个脾气很暴躁的母老虎吗?”小桃头也不抬,随手指了指,“好像跟着冰块脸去看被六爻揍飞的讨厌鬼了。” “……” 虽然小桃并没有说出姓名,但依然分辨出这些代称代指何人的闻人七觉得,如果让云叶萱听到小桃叫她母老虎,大概会火冒三丈,和她拼命吧?闻人七决定是看看母老虎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 小桃指的地方很好找,毕竟巡望四周只有一个地方被撞断了数棵大树,齐刷刷的林子边缘凹进去一块,还是很容易分辨的。 只是当闻人七走过去才发现,撞断的树墩下,躺着已经昏厥过去的关河,云叶萱与风流子都不见了! 出事了! 这是闻人七脑中的第一个念头。 她焦急转身。 “洛白!出事了!” 第五十七章 六爻神镜最后的力量 风流子不见了,云叶萱也不见了。 醒来后的关河一脸铁青,是谁将他打昏的此事不明而谕,而且风流子下手颇重,若是没有被闻人七发现,他可能会一直躺在哪里被妖兽吃掉都没人知道。 小桃剪了纱布要帮关河缠上伤口,关河侧身闪开,小桃见他不领情,把手里的纱布一摔,继续去看六丑了。 闻人七知道关河在自责,没有看好云叶萱,但他对小桃的态度也让她很不喜欢。 “云轩应该是被风流子掳走了。”闻人七将纱布捡起放到关河手中,她倒是不觉得那点伤口需要包扎,只是难得小桃一片好心,“你现在还没有看清楚,你那个所谓师叔的真正面孔吗?” 关河不语,今日眼见风流子的两个亲传弟子与他反目成仇,尤其是到现在还未苏醒的六丑,虽然外伤不重,但明眼人就能看出那是被长时间拖行才造成的伤口,他的内心不是没有动摇。只是他自小由师父教导长大,师父与风流子又一直交好,玉虚峰主更是修仙界的传奇人物,在他心里,风流子的地位太高,高到无法动摇。 所以他真的无法接受,自己一直尊重且崇拜的人竟然是一个乘人之危的小人。 “我去找云轩师妹。”关河说着就要离开,眼下最重要的并非探讨风流子的为人,而是赶紧找到云叶萱。他无法想象,如果云叶萱也像六丑一样沉睡不醒还找不出任何的病因,他该怎么办。 “怎么找?去哪里找?”闻人七拦住关河,“风流子既然敢掳走云轩,就必定不会在禁林中停留太久,你知道怎么离开禁林?” 关河额前暴起青筋,他所有的冷静在得知云叶萱失踪那刻,都消失殆尽。 “再者,这禁林中尽是瘴气与妖兽,你单独行动,再出了什么差错,谁还能去救云轩?” “如果我遭遇不测……”关河冷声看向闻人七,“烦请闻人师妹替我好生照料云轩。” “你!” 闻人七气急败坏,这个关河平日看起来处事颇为冷静,怎么事到自己身上,也跟愣头小子一样,水米不进呢! “自己媳妇都被掳走了,能冷静就不是男人了。”林英将闻人七扯到一旁,若论经验,其实他倒是对关河能够感同身受。 少了闻人七的阻拦,关河催动口诀化出剑气,就要御剑而起,又被林英一把拉住。 “这里有禁制,你飞不出去。”林英指指天空,“你何时曾见过天上有过飞鸟了。” 关河握紧的拳头大力一挥,御出的剑气直奔附近的林子而去,只听砰砰砰几声巨响,又倒了几棵大树。 林英心有余悸,庆幸关河没对自己这个不太熟的门生出手。 “我知道一条路,可以直接通往玉虚峰。” 关河立即重新御出剑气,瞅了林英一眼。 林英颇有自知之明的跳了上去,抓住了关河的腰侧。 “林英大哥……”闻人七还是不放心,她记得林英说过出了那条暗道他就迷路了。 林英朝闻人七摆摆手,示意让她把关河交给自己,不要担心。 剑气腾空而起,在林英的指挥下,二人瞬息间消失在几人面前。 “放心吧,有林英在。”洛白倒是对林英很有信心。 “我不是担心关河。”闻人七叹口气,她望着渐渐西沉的夕阳,“我是担心叶萱,她可不像六儿对风流子言听计从……” 说罢,闻人七只觉眼前一阵晕眩,连连踉跄几步,被洛白搀住。 “七七,你没事吧?” 对于洛白脱口而出的昵称,闻人七并未在意,她摇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洛白知道这是闻人七在宽慰自己,她的身体差到何种地步,彼此都心里有数。他没有多说什么,搀扶着闻人七走到赤色巨石前,只等六爻醒来,赶快对闻人七进行生命力修复。 好在,六爻很快便醒了。 当他听到云叶萱被风流子掳走后眉心一皱,随即扩散了灵气寻遍了整座禁林。 “没有找到他们两个,怕是已经离开禁林了。”六爻的脸色不太好,他叹口气,低喃道,“风流子……唉,看来保不住他了。” “什么?”闻人七没听清六爻后面的话。 “没什么。”六爻说罢,朝小桃招招手,小桃不依不舍的松开六丑,飘了过来。 六爻笑看着因远离六丑而满脸不快的小桃:“怎么,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小桃眼巴巴的瞅着六丑,好似她离开这一会儿,六丑就会消失似的。 “交给你一个任务。”六爻从怀中掏出一枚白玉指环,“把这个带到那位姑娘手指上,然后你附上去。” “我?”小桃接过指环,好奇的打量一番,“我附上去有什么用吗?” “你附上去,就可以暂时代替那位姑娘操纵她的身体。”六爻脸色一正,难得对小桃严肃起来,“你要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禁林。” 小桃咽口唾沫,似乎被一本正经的六爻吓到:“多快,才算快?” “有多快,就多快。” 面对六爻的叮嘱,小桃点点头,拿着戒指就朝六丑飞过去。 戴上,俯上戒指,昏迷了整整一天的“六丑”睁开了眼睛,摇摇晃晃地站起,似乎在适应身体,随即便原地一阵小跑,确定完全没问题之后,朝着六爻一挥手,好似在说再见。 六爻抬抬手,示意自己看到。 小桃嘻嘻一笑,头也不回的扎进林子里。 “她倒是听话。”闻人七感叹。 “嗯。”六爻轻声道,望着小桃离去的双眸里一片温柔,“她一直很听话。” 待小桃的身影消失不见,六爻这才收回目光,朝着闻人七与洛白道:“走吧。” 说着,六爻走到那棵参天巨树之下,伸出右手附上去,而后闭上双眼,唇间念念有词。 风从禁林的四面八方涌来,先是轻微的抚过六爻逶迤在地的红色长袍,卷起些许波澜,仿佛在试探这个男人的容忍度。在六爻没有给出丝毫反应之后,强度忽然增加,带着哗哗的海浪声冲击上岸,垂在腰际的黑发被吹乱,六爻依然垂眸念着咒语。 闻人七抬头望天,只见原本还被残阳烧的半边透亮的苍穹已经黑云密闭,乌压压的似乎就要落下,整个禁林都被笼罩在一股低气压中。 洛白牵住了闻人七的手,闻人七反握住,两人相视一笑。 “七七……我……” 洛白的话被骤然袭击的狂风吹散,禁林中的树木被吹的东倒西歪,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嘶吼。 闻人七笑着点点头,握着洛白的手攥的更紧。 狂风撕扯着六爻的红衣,像是要将整个人都吞入口中,苍郁的巨树在骤风的袭击下稳然不动,只有树枝随风摆动,好似一位坐镇沙场的老者,再大的阵势也无法惊扰到他的布兵排阵。 然而六爻手中的红光越来越盛,巨树开始猛烈晃动,有裂痕开始从六爻的手掌四周蔓延。 根基再深的参天大树,也架不住从内部开始溃烂。 伴随狂风的嘶吼与噼啪作响的树干裂开的声音,这棵生长了千年的古树裂作两半,轰然倒地。 闻人七被古树砸地溅起的飞尘迷了眼睛,等她再度睁眼,风已止,黑云散,东方一轮略有残缺的圆月正撒下盈盈光辉,不知何时,残阳早已沉入了地下。 在原本古树所在的地方,一方一人多高的赤色玉石出现在三人面前,那巨石晶莹剔透,好似冰晶一般,内里流动着鲜血一般的液体。真正的空虚子不像是幻境中那般躺在玉石之上,而是整个人都嵌入了玉石之中,他双眸怒张,表情狰狞,一手死死抓着心脏位置的衣服,一手朝前伸着,五指呈握拳状,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 “他还活着……”六爻看着玉石之中的空虚子,声音空洞的像是来自远方,“一直以来我都通过赤红石观察主人的情况,百年前,他就开始被玉石吞没,我想尽了办法也没能带他出来……” 洛白与闻人七站在六爻身后,知晓整个故事的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六爻,这千年来,六爻都是一个人独守在禁林,守着这棵千年巨树,看着空虚子苟延残喘,一日一日的被拽入玉石之中,却毫无计策,那份懊悔与无助,大概是无人所能体会的吧? “帮助闻人七恢复生命力的方法很简单,只需要将洛白体内的灵气重新导回闻人七体内即可,只不过灵气转化为生气需要一定的介质。”六爻忽然转了话锋,他指着禁锢了空虚子的玉石,表情严肃道,“所以会用到这块玉石,但是它还肩负着疏导禁林魔气的重任,所以有一定的危险,我会尽量保证让生气不受魔气沾染。” “那河神大人的神魄要如何修复?”只恢复生命力就这么麻烦,那修复神魄呢?闻人七好奇问道。 “这个啊……”六爻揉了揉眉心,有些为难道,“过程挺复杂,有些你们还可能听不懂,而且现在天已经黑了,再不抓紧,闻人七你可就危险了。” “那就赶快,先帮七七恢复生命力。”洛白闻言,直接拍板。 闻人七本还有些犹豫,看到洛白发话,便也点头同意。 “你们两个先服下这个。”六爻从袖口掏出两枚乌色药丸,“这个可以帮助凡人稳固魂魄,对闻人七有好处,至于洛白,聊胜于无,有总比没有强。” 两人一人拿了一颗,嚼着服下。 闻人七只觉那药丸带着一股青草的香气,非常好闻,放入口中时也很清爽,只是因为没有水只能嚼着服下,牙根碰到药丸时一股浓烈的苦味瞬间弥漫了口腔,当下觉得,果然是药。 再之后,她便没了知觉,在药丸从口中融化的那一刻,闻人七便颓然倒地。 洛白亦然,直直的倒在草地上,嘴里还残留着部分未吞咽下去的药丸残渣。 六爻似乎对此并不惊讶,他施法将二人移至玉石之下。在为闻人七恢复生命力之前,简单对两人的衣物进行了搜寻,分别从二人身上取下了什么东西塞入了怀中,这才走到玉石正面,抬首看了眼玉石中的空虚子,缓缓闭上眼睛,催动了咒语。 红色的光阵渐渐从昏迷的闻人七与洛白身下显现,随着法阵的光芒渐盛,洛白的身上开始浮起阵阵蓝色荧光,那些光点绕着洛白飞舞,像是萤火一般旋转着上升,最终混为一股光流,将玉石渐渐包裹。 与此同时六爻脚下也浮出了一个更为繁复的法阵,不同于洛白与闻人七,六爻脚下的法阵光色极为妖艳,数根仿若细丝一般的触手从光阵中伸出,由外向内延伸,攀上了六爻的红衣,蠕动向上,最终将六爻裸露在外的皮肤都爬满,远远望去如同因肤色过于透明而呈现出的细微血管。 一条红色光流从六爻脚下的法阵开始朝着洛白身下的法阵延伸,在接触到洛白身下法阵的瞬间,立即将整个法阵侵占,洛白身上的蓝色光点如同被驱逐般争先恐后朝光流汇集。 六爻垂着双眸,口中念念有词,丝毫不受脚下法阵的影响,任凭那些触手的血红细丝爬满全身,连发丝也不放过。 充斥着红色液体的玉石开始吸收从洛白体内引出的蓝色荧光,六爻这才睁开眼睛,当狭长的眼睫轻轻掀起的那刻,早已在眼角等候多时的血红细丝瞬间占领了整个眼球,六爻的双眸刹那间失明。 不过在黑暗占领了视线之前,他清楚的看到玉石内的红色液体已被阵法的力量强行牵引至下半部分,留出一条成人胳膊宽的通道,供洛白的灵力流动。 这便好,成功了一半。 六爻心想。 剩下的事情,交给阵法就可以了,只要无人打扰。 失了明的六爻并不知道,当闻人七身下的阵法也开始起作用,并引导出玉石内的蓝色荧光化作一片白芒注入其体内的时候,原本深嵌入玉石中的空虚子忽然眨了下眼睛。 尽管他已经形若柴骨,眼球却在看见已经被阵法触发的红丝完全包裹的六爻时迅速旋转起来,他看到了有光流沿着六爻脚下的阵法流向洛白身下的阵法,看到了洛白身下的阵法有光流汇向闻人七身下的阵法,却没有在闻人七身下的阵法上找到任何流出的光流。 空虚子扭曲的表情突然开始剧烈颤抖,已经无法包裹牙齿的双唇努力张张合合,他似乎在喊着什么,却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原本紧攥胸口的手指松开了衣裳,他一点一点移动着胳膊,想要做最后的挣扎。 就在这时,原本被阵法牵引至玉石下方的红色液体忽然振奋起来,它们如同暴乱的因子在玉石下方上蹿下跳,似乎在抗议空虚子突如其来的反抗。 伸得笔直的那只胳膊最先探出了玉石,握拳状的手指在接触空气的那一刻干裂的皮肤如碎裂的墙皮掉落,露出惨白的骨节。 尽管如此空虚子依然没有放弃,他双眸紧紧盯着已经完全化作一团血球的六爻,眼见那只原本攥着胸口的手也就要突破玉石的禁制,从洛白体内升腾而起的蓝色荧光忽然一股脑的如数倾入玉石之中,并迅速被转化为生气导出,引入了闻人七体内。 闻人七身下的阵法熄灭了。 在最后一丝蓝色荧光消失在玉石之中时,被压制的红色液体厮杀一般抢占回了原本属于它们的地盘。 空虚子在被红色液体淹没之前,发出了最后一次无声的嘶吼。 他的双手保持着伸直的状态,再度被拉回了玉石之中。 直至被血一般嫣红的液体淹没,空虚子的双眸依然死死盯着那身在风中轻舞的红衣。 第五十八章 弟子拜见掌门 跪在殿堂之下的西河不敢抬首去看那个坐在主位上,自称昆仑派掌门人的男子。 燕重正襟危坐,他已经多久不曾在这玉虚峰主殿的主位上坐过了?密室内暗无天日,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关了整整三年,如今就连仙器大会都开始召开了。 风流子也算是有能耐,按照西河的说法,昆仑派这三年运转正常,并未发生什么大事,就连其他六位峰主都不曾对他三年不露面感到质疑。这也是他自己造下的孽,早年因觉得对风流子有亏欠,过于宠溺,事事依他而行,虽然心中早有会将掌门之位传给风流子的想法,但作为一个修仙者,燕重自认自己年龄尚可,还不到退位让贤的时候。 “如此说来,派中事物一直都是花犯在打理了。”燕重的声音自带一股威严,压得殿下众人都不敢抬头。 “是,大小事务皆由师父经手。”西河如实回答,她有些不解,掌门虽闭关数年,但派中事务也未曾放下,怎么会问得如此详尽,难道是在考验她?想到这里,西河更是刮尽脑筋,想让答案听起来更加贴切掌门的想法,“有些过于重要的事情,师父则会转交给师叔,由师叔上呈给掌门。” 燕重听后冷笑出声,上呈掌门?怕是风流子早就自己做主了。 “这几年,各大峰主可曾有新晋弟子?” “有。”西河开口,燕重问的是弟子,她便将门生直接抛去,在她看来,只要不进行收徒大典,便不算做昆仑派的弟子,“玉虚峰主三年前收了一名亲传女弟子,赐名六丑。师父两年前收了一名亲传男弟子,唤作关河。仙器大会前日,玉虚峰主收了一名亲传女弟子,俗名闻人七。” 三年之内风流子竟然连入两名弟子,而且还在仙器大会之前收弟子,燕重眯起眼睛,又问道:“这个闻人七是什么来历?” “由于仙器大会召开在即,暂未进行收徒大典,故门内还未对闻人七的身世进行调查。”西河犹豫一下,“只不过……” “不过什么?”燕重将殿下西河的心思看得真真切切,他依稀记得花犯座下曾有一名唤作西河的女弟子,根骨悟性皆不错,现在看来,却是个长偏了的苗子。 “不过那闻人七已经被允许代表昆仑派参加仙器大会,且已通过初赛,只是比赛时由于仙器失控,灵压对观赏台造成冲击。”西河的话半真半假,通过初赛是真,仙器失控是假,灵压对观赏台造成冲击是真,不过还未有影响便被几位峰主合力压下。 这半夸半贬之言,听起来倒更像是真话。 燕重也不知信没信,只听不言。他华发披肩,一手撑着侧脸,半眯着眼瞧着殿中跪了一地的弟子,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开口道:“你方才说,是为追查私闯禁林的弟子才来玉虚峰的?” “是。”西河就等着燕重问这个,“玉虚峰主座下弟子闻人七伙同灵虚峰主座下弟子云轩私闯禁地,同去的还有一名玉虚峰门生。徒儿阻拦不力,未能挡住闻人七一行,只能前来玉虚峰捉拿闻人七同伙。” “此事,花犯可知?”听西河这么一说,燕重当下就想到将自己救出的那两人,一个似乎与风流子并非一路,另一个则装疯卖傻神神秘秘。 “呃……”西河语带犹豫,“由于事情紧急,弟子还未来得及呈报师尊……” 燕重轻笑一声,西河当下一身冷汗,她将头压得更低,似乎这样就能体现自己最大的诚意。 “最初弟子只是察觉出云轩一行人举止诡异,故派人暗中监视,并不知他们竟然会私闯禁地。”不知为何,燕重方才那一笑,像是看透了她所有心思,西河努力组织着语言,“弟子在阻拦云轩时,还受了伤……弟子是被风入松师兄所救,若掌门怀疑,唤来师兄一问便知。” “不必,量你不敢撒谎。”有人私闯禁地是既定的事实,囚禁他的那个暗室密道所通之处就是禁林。只不过私闯的不止是玉虚峰的弟子,还有玉虚峰的峰主,那人可是当着他的面一次又一次私闯的,想到这里,燕重冷笑一声,“你方才提到的云轩又是何人?我不曾记得花犯收过此人。” 昆仑派门生众多,低中高阶弟子更是无数,能入得了他法眼的都是几位峰主座下的亲传弟子,例如西河、风入松,他即使未曾见面也都是耳熟的名字,这个云轩既不是他“闭关”之前的弟子,又不是三年内收的,怎么让西河如此在意,竟然还会刻意派人盯梢。 “云轩是……是……”西河一时语塞,她确实不知云轩到底是何来历,传言她是朝廷某位高官的远亲,只是传言多半人云亦云,西河又不愿让掌门因云轩身份对此有所顾忌,当下隐瞒了此事,“云轩亦是师父近年收的弟子,只是未曾经过收徒大典,也不曾分发名号,只嘱托给了关河师弟教导。此人性情跋扈,作风一向张扬,师父心善,未曾做出过处罚。” 燕重微微皱眉,昆仑派的收徒大典虽说只是一个仪式,做给外人看,但毕竟是向天下修仙人昭告从此此人便入了我昆仑门下,普通弟子还罢,亲传弟子也如此随意,那便说不过去了。 想到这里,燕重不觉多了几分心思,他转口问道:“关河此人,你觉得如何?” “关河师弟……”西河略带犹豫,自从关河入门风头颇盛,处处压她一头,她自然不愿在掌门面前说关河什么好话。只是在喉咙里转了几圈的话还未出口,西河忽觉端坐在殿上的那人目光如刺,她未抬头就能感觉到顷刻间施放而出的压力,像是将她所有心思都看透一般,当下话脱口而出,“关河师弟资质聪颖,颇得师父看重,入门当年便得到了仙器霜华的认可,成为了霜华的继任者。” “哦?”燕重眼眸亮了亮,那霜华剑是门中传下来的宝器,几百年来都未曾有人拔出过,看来花犯收的这个弟子确实有些本事,“既然花犯肯将云轩交给关河教导,便说明这个叫云轩的也是有些根基的,她为何私闯禁地,你可查出来了?” “弟子愚笨,不曾查出。”西河恨得牙痒,关河名声在外,她说不得,云轩这个外来的,她绝不能放过,“不过,云轩与玉虚峰弟子闻人七私交过甚,闻人七又是刚收的新弟子,此次私闯禁地,弟子认为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你认为,会是什么阴谋?”燕重微微依靠上了玉座的背椅,这玉虚峰主殿的座位,他许久不坐,似乎已经不习惯了。 问及此处,西河终于挺直了背,她迎上了燕重意味不明的眸光,一字一顿答道:“窃取我派仙器,六爻神镜。” 燕重微狭的眸子寒光一闪,他偏了偏脑袋,突然笑出声。 西河被燕重笑的身子一颤,她不明所以的看着好似听了什么笑话一般,笑得不停的掌门。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燕重轻咳一声,他朝着西河摆摆手道:“若真是这个原因,你也无需查了,只需回去跟你师父禀报一声即可。” “可是,掌门,事关六爻神镜,放松不得啊!”西河不明白燕重为何如此不当回事。 “那好吧……”见西河抓着此事不放,燕重貌似妥协的一摊手,随即反问道,“既然要严抓此事,你便好好跟我说下,是如何怀疑云轩闻人七等人意图盗窃六爻神镜的吧。” “禁林猛兽如云,外有天涧内布瘴气,更有禁制相隔,若非是为我派镇派仙器,怎么会冒着生命危险私闯?”西河觉得自己的分析并无差错。 “你就这么肯定,六爻神镜在禁林?”燕重有节奏的弹着食指,“六爻神镜所在之处,历代只有掌门可知,你如何得知六爻神镜就在禁林的?” “传言……”西河语塞,她自己也说是传言,既是传言,那便是无凭无据,空穴来风,但此时低头,只会降低自己在掌门心中的分值。并不知道其实分值已经降到负分的西河,努力辩证着自己的说法,“传言仙器就在禁林之中,既有贪欲,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机会,也会有心怀不轨者冒险行之。” “也不是没有道理。”燕重点点头,他似乎并不把门内弟子私闯禁地一事放在心上,“既然如此,你便回去吧,告知花犯此事,让她来处理便好。” 西河心中一紧,此事交与花犯,很有可能再度轻饶云轩,她费尽心思说服燕重,就是为了让掌门出面,严惩不遵门规之徒。 “这里毕竟是玉虚峰。”见西河迟迟不动,而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基本已经打探清楚,燕重懒得再与她交谈,便收起了先前稍带温和的态度,口气严厉起来,“无峰主之命,带弟子私闯玉虚峰大肆搜捕,西河,你愈矩了。” 西河没想到燕重突然对自己发难,玉虚峰主一直是掌门人的心头好,而风流子脾性又阴晴不定,此事传播出去少不了又要受人拿捏,西河当下俯低身子,辩解道:“掌门,弟子只是一时心急,对玉虚峰主并无不尊之意,望掌门原谅!” “也罢,此事我不会同风流子与你师父说,你尽管回去照实同花犯秉明。”早就看透了西河那点心思的燕重安抚道,“不必提及我的事情,我倒是要看看,作为我的大徒弟,是如何处理这点小事的。切记,莫要提及我回来的事情。” 话说至此,西河再不明白,就太傻了。 燕重此话有两个意思,一是想看看花犯接手门中事物后到底如何处理,是否秉公办理,会不会有所偏颇,二是私闯禁地这事可大可小,全凭处理人怎么看待,犯不着在他这个掌门人面前告状。 虽然西河不懂为何私闯禁地此等严重违背门规的行径怎么就成了小事,但继续说下去很可能会适得其反,西河果断放弃说服掌门,脑中开始思虑如何让师父严惩云轩。一心只想报月咏渊之仇的西河并没有注意到,燕重在劝服她离开后,瞬间冰彻的神色。 他不过短短三年不在位,昆仑派竟然就入门了三名亲传弟子,其中两名还是召开了收徒大典昭告修仙界的。往年收徒大典掌门是必须要出面的,他不在,花犯一样收徒,不仅收,还将派中百年珍藏的仙器拿出相赠,看来他这个大徒弟,早已存有异心。 不,照着西河的说法,风流子对花犯是极度信任,只有个别事情才会插手,花犯怕是早已与风流子同流合污。 还有其他几位峰主,虽然这三年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却也不曾对他突然“闭关”产生怀疑,未免不会有其他想法,怕是早已将风流子当作未来掌门人看待了。 燕重把玩着藏匿在长袖之下还拷在手腕上的寒铁锁,风流子进禁林有时间了,照着往常的时间算,该是快回来了,不出意外应该就是从他身下的这玉石座椅的密道回来,毕竟其他的通道都设有禁制……如果风流子回来,发现他不见了,会怎么样? 这三年,风流子竟然没有夺取掌门之位,现在看来真是失策之举啊。 燕重冷笑,他自问待风流子不薄,甚至早早便已透露出下任掌门之位将会留给他,风流子却如此相报,便怨不得他心狠清理门户。 这般想着,燕重走下玉座,启动机关,重新回了密室。 寒铁锁链在微亮的烛光下闪着冰冷的光,燕重随手将锁链藏在袖口,扯了几把稻草往身上一盖,躺在一处晦暗不明的角落,指尖一弹灭了油灯,在黑暗中静待他那逆徒归来。 —————————————— 掳了云叶萱回到昆仑派的风流子,浑身弥漫着一股嗜血的低气压。 走出暗道,将抗在身上还在昏迷的少女扔到地上,随手一挥,密室里刚熄灭不久的油灯自动点亮,微微映亮了黑暗的密室。角落里,一阵锁链声响起,同风流子一般满发银丝却乌蓬垢面的男人朝草堆里缩了缩,作出很怕风流子的模样。 一向清冷的风流子此刻面色看起来很差,白色长袍上隐约可见已沉淀成紫黑色的斑斑血迹,燕重扫了一眼被丢在一旁的少女,看穿着不像是之前他拖走的那个,这是送走一个又带回一个?燕重起了几分心思,风流子囚禁他整整三年,到底打了什么主意他怎会不知,只不过在他看来,风流子此行如同逆天,只会落个万劫不复的后果。 “你……成功了?”燕重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沙哑,他盯着明显没打算立即离开的风流子,他在明知故问,若是真的成功,风流子怎会神色这般差,好似遭到了极大的打击。 风流子果然被激怒,他一记掌风劈过去,燕重没有躲闪,硬生生受了一掌,发出一声闷哼。 “不要把素心和这种不明事理的女人比作一起!”风流子表情狠厉,他似乎极度厌恶燕重,“不过你放心,我就要成功了。” “而你……”风流子冷笑几声,他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我会废了你的修为,折断你的手脚,把你送到禁林,让你也尝一尝万念俱灰只等死亡降临的滋味。” “我是你的师父!”燕重的声音里听起来十分惊惧。 “师父?”风流子忽然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当年将我丢进禁林是你的命令?” “如果不是你,素心怎会遭魔物吞噬,尸骨无存!”风流子恨,恨当年的自己太过无知,自坐上玉虚峰主的位置,无意中发现这条通往禁林的密道之后,当年的昆仑派弟子是如何绕过禁制将自己丢进禁林的困惑瞬间得到解答,通往密林的方法定然还有其它。他多方查证,甚至不惜与花犯交好,终于趁机用摄魂之术从花犯口中探听到了当年那个肮脏的交易。 “你都知道了?”燕重藏匿在袖中的手指紧紧蜷起,被关押的这三年他不是没想过,风流子是否已知当年的事情,不过风流子的重心一直放在如何折磨他以及从他口中套出复活之法,倒是未曾提过那个压在他心底不愿提及的秘密。 “我怎会不知!我知道的太晚了!”见燕重竟没有回避此事,风流子变得有些歇斯底里,“你们如何对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下得去手!素心那般无辜……” “无辜?”燕重抬眸,晦暗的瞧着提及当年那个惨死禁林的姑娘就会失去理智的风流子,心道这风流子命中的这道情劫竟然如此难渡,时隔多年他这逆徒竟然还不能忘却,甚至不惜叛师,是他大意了,“她若无辜,那些受妖魔惊扰夜不能寐甚至丧命的村民不无辜?” “那位姑娘生就至阴之体,虽说无意却招惹妖魔无数,你忘记当年去那个村子的目的了?”燕重旧事重提,原本沙哑无力的声音变得有些咄咄逼人,“你本是奉命前去除妖,却在查出根源之后违命将其救出,甚至带回派中要与其行双修之法。若不除掉她,你怎会有今日的成就?” “住口!你不要再狡辩了!”风流子怒吼,情绪彻底失控,他双眸密布血丝,一把掐住了燕重的脖子,“你以为我不知道?断我筋脉,放素心进禁林,不过是你们这群在位者的阴谋!” 千百年来,昆仑派空有修仙第一大派的名声,自祖师爷空虚子升仙之后,竟再无一人修得飞升境界,不止如此,历代掌门的资质更是一代不如一代,寻觅而来的诸多仙器罗列在仙器阁,却无一人能获承认。近百年修仙界不少新门派一跃而起,眼见风头就要超过昆仑派,最明显的便是每逢十年一办的仙器大会上,一些不知名的小门小派拿出的仙器竟然比昆仑派代表的品阶还要高,尽管每次都靠着昆仑派弟子高超的修为将仙器排名压下去,但这么继续下去,天下第一修仙门派的位置早晚有一天会被取代。 故而昆仑派的七位峰主常年在外游历,就是为了在民间寻找根骨绝佳的修仙底子。当年懵懂无知的他被燕重带上昆仑派,就被告知他是百年难遇的绝佳修仙根骨,如遇良师,必定有一番作为。他不负众望,年纪轻轻便名声远播,只可惜燕重非良师,宝驹被引上了绝路的悬崖。 “禁林周围有祖师爷当年设下的禁制,无人能破,唯有玉虚峰主殿下这条密道可通往禁林。你明作宽仁大义,逐我出师门,允我带素心下山,暗中却私通其他掌权者,断我筋脉丢进禁林,又故意引素心去禁林救我。你明明知道,素心体质至阴,去禁林就是死路一条!”风流子无法想象,禁林那些猛兽在嗅见素心至阴之气后会做出如何举动,这些年来,夜半入寐,他常常会在素心被妖兽撕碎的惨烈梦境中惊醒。风流子表情痛楚,这是他首次在燕重面前揭开伤疤,那从未停止过流血的伤口已是血肉模糊,再难痊愈,“口口声声为了我着想,其实你们只想让昆仑派重登巅峰,论及自私狠辣,你们这群在位置,无人能及。” 听到这里,燕重笑了,沉闷的笑声从胸口发出,他迎上风流子那双忆及往事悲恨万分的双眸,轻声道:“我们?如今的你,不也和我们一样么?” “莫把我与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败类相提并论。”风流子不屑。 “你到底想做什么?”燕重皱起眉头。 “复活素心。”风流子回答坚决,他眸光一冷,居高临下的看着灰暗中似是狼狈不堪的昆仑派掌门人,“你们为了登上巅峰不惜踩着他人的尸首,而我,则是要把你们一同拉回地狱。” 说罢,风流子不再搭理燕重,甩袖离去。 随着风流子离开,密室中的灯火熄灭,燕重在黑暗中静待片刻,在听到密道口被关闭的轰鸣声后,他施法再度点亮油灯。 拍打几下身上的稻草,燕重走到被风流子丢下不顾的云叶萱身前,用脚踢了踢。 少女没有反应。 燕重轻笑一声,又踢了一脚:“别装了,风流子心思过重未能察觉到你早就醒来,我可注意到了。” 云叶萱眨眨眼,知道自己装不下去了,于是悻悻的爬起来。 她揉揉隐隐作痛的颈部,风流子那一击真狠。 燕重随意打量着云叶萱,看穿着打扮,应是哪位峰主座下亲传,又是被风流子从禁林中带回,再联系到西河说过有玉虚峰弟子私闯禁林一事,当下有了几分计较:“闻人七?” “……” 云叶萱乌色的眸子忽闪几下,轻声应道。 “弟子闻人七拜见掌门。” 第五十九章 月慢 云叶萱醒来的时候,正听到有个陌生的声音在嘶吼:“我是你师父!” 紧接着就听到了风流子的声音,云叶萱屏住呼吸,她只记得之前自己在禁林中被风流子打晕,再加上风流子在禁林中的行径,当下判定玉虚峰主正如闻人七所言不是好人。不知现下到底是何情况,云叶萱故作未醒,支着耳朵偷听风流子与那个陌生人的对话。 接下来的话让云叶萱非常震惊,如果她没听错,正在与风流子对话的男子应该就是昆仑派的掌门?而且,好像掌门已被风流子囚禁在此多年,风流子更是出言不逊,对这个自称是他师父的人毫无敬意。还有那个屡次出现的素心,她没理解错的话,这个叫素心的女子应该是风流子的心上人?而素心是死在掌门的手上? 信息量太大,云叶萱表示自己有些吃不消。 她趴在冰凉凉的地上,心思一会在风流子与掌门人的对话上打转,一会儿又想知道关河此时怎么样,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装晕一事早已被人察觉。 不过这个掌门人似乎将她错认成了闻人七,经过禁林一事,云叶萱心中多了几分警惕,现下无法分明敌我,便顺水推舟假扮闻人七。 “你倒是聪明。”见云叶萱一语道出自己身份,燕重心思看来他与风流子的对话这弟子怕是听了个差不多,“既然如此,你可知现下要怎么做?” 云叶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坚定道:“弟子谨遵掌门吩咐。” 燕重喜欢审时度势的人,这名弟子根骨看起来不算太好,虽然不知为何会被风流子收为弟子,但依风流子的作风,无用之人是绝对不会留在身边的,怕是与复活他的心上人有关。燕重又打量了云叶萱几眼复活素心一事还没有成功,,风流子将其从禁林带回,却丢在此地,只能说明此人已无利用价值,亦或者,风流子故意留她在此,想从自己口中探听什么…… 没道理,那逆徒囚禁他数年,为折磨他,不曾废去他的功法,只日日夜夜让他尝尽受禁林魔气侵蚀之苦,待他被折磨的奄奄一息之时又将他救回好生调养,如此反复。照方才风流子的态度来看,他绝不会想到自己已挣脱了寒铁锁链。既然如此,眼前这个同被风流子利用过后便被抛弃的玉虚峰弟子,比起那个歪心思一堆的西河,倒是更有可用之处。 “不必如此拘谨,我不像你师父。”燕重声音柔和下来,他将云叶萱搀起,“风流子当年身陷情劫,又被心怀不轨之人利用,误认是我与当年掌门害了他的心上人,唉……你师父当年风头太盛,我又过于宠溺他,引来座下诸多弟子嫉恨,竟私下废了他的修为将他丢进了禁林,又引了那位无辜的姑娘也进去……还是我大意了……” 面对燕重的“自责”,云叶萱心里泛着白眼,面上却劝解道:“掌门,弟子不知当年到底发生何事,只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囚禁掌门,犯下如此大逆不道罪行,弟子愿为师父赎罪。” 果然是个识大体的,燕重满意的点点头。 “既然如此,我便给你一个机会。” 云叶萱又跪了下去,这次燕重没有将她搀起,只轻声道:“此事若成,我便免了你师父囚禁掌门一罪。” “但凭掌门吩咐!” “你去找一个人,只消与他说,当年月下长酌一事,我应了。” 云叶萱不解的看向燕重,什么人? 却见燕重走到燃着微弱火光的烛台旁,熄灭其中一个,掰住台架微微一扭,只听咔嚓一声,烛台竟被掰断了! “……” 本以为这密室里还有什么机关密道的云叶萱嘴角抽搐几下。 燕重倒不尴尬,他掂量掂量手中的烛台,朝云叶萱问道:“你可知,当年门中前辈为何要耗费如此大的人力物力,建造一座玉石主殿,又在其地下安排如此诸多的机关?” 云叶萱摇摇头,她现在比较在意的是,现在燕重又走到了另外一个燃着的烛台前,挥手熄灭,打算再掰一个。 咔嚓! 第二个断掉的烛台被燕重丢在了地上。 走到最后一个烛台跟前的燕重,在熄灭了密室内最后一丝光亮后,轻声道:“为了让心怀不轨者误认为,玉虚峰主殿只是为了封住禁林入口,压制禁林中的魔气。” 第三个烛台亦被掰断,黑暗中云叶萱看不清燕重又做了什么,她只听到一阵细微的石头摩擦声,随后有隐隐约约的亮光从某处角落发散。 云叶萱望过去,不知何时,密室的一角又出现了一个约成人高的洞口,洞中有火光微亮,燕重正站在洞中朝着云叶萱微笑招手。 “……” 这昆仑山,还真是暗藏天地,云叶萱心中感慨。 她走进去,这山洞内里不大,约只能容下三四个人。借着燕重托于掌中的灵火光芒,云叶萱隐约发现,在这洞壁上似乎画着什么怪异的花纹。 “这是一个传送法阵,此阵法利用昆仑山自身孕育的灵气所结,不受任何结界限制。”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云叶萱的困惑,燕重主动解释,“它可以将你传送至昆仑山七大主峰任意一峰的法阵,当然,除了掌门所居之外。” “……”云叶萱咽口唾沫,她眨眨眼,回问道,“每一座主峰都有这么一个法阵吗?” 燕重笑了笑,没有回答,只吩咐道:“我会送你去金虚峰,你只消面见拜星,传我那句话给他便可。” 这是让她去找那个小家子气的金虚峰主月慢?昆仑派七位峰主里,云叶萱曾经最讨厌的一位峰主,当然现在月慢位居第二,风流子排第一。 “传话之后,弟子是否要回玉虚峰回见掌门?”云叶萱多了一个心眼,她现在越发觉得,昆仑派水太深,她要步步小心。 “不必,你传话给月慢,他自会知道安排你去做下一步。”燕重看起来胸有成竹。 见此,云叶萱不再多问,老老实实站好,等待燕重催动阵法。 却见燕重并未催动灵力,反倒刺破指尖,将溢出指尖的血朝着洞壁某处轻轻一点。 这阵法,竟然是以人血驱动! 云叶萱来不及惊讶,眼前一阵金光大涨,刺得她不得不挡住视线,脚下微晃,待睁眼时,眼前景象已是大变。 蔚蓝的天空之下,宽阔的广场上,数名昆仑派弟子正或聚或单演习灵法,习惯了禁林的压抑与沉闷密室的云叶萱深吸一口昆仑派灵气充沛的新鲜气息,胸口郁结的情绪散去几分。 若她没有猜错,这里该是金虚峰的演武场。 那个阵法设置的果然巧妙,演武场上昆仑派弟子可随意练习灵法,其中自然包括阵法传输之术。即便是有其他几峰的弟子突然出现,也不会有人大惊小怪。 只不过云叶萱不是普通弟子,所以当有金虚峰弟子发现昆仑派出名的灵虚峰女霸王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演武场时,都愣住了。 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云叶萱自知有任务在身,不敢多耽搁,便随意朝着四周皆被惊住愣愣盯着她瞧的弟子招招手。 见云叶萱没有指明,大家你瞅我,我看你,都不想主动当这个出头鸟,和云叶萱扯上关系。 云叶萱见没人理她,嘴巴一撇,眉心一皱,手一伸,指着其中一个身着高阶弟子服的男子道:“就你了,过来!” 那弟子被点名,又不好发作,只得硬着头皮走上来。 “云轩师妹来此,可是有要事?” “当然有要事!”云叶萱别的不会,唬人的本事却是天生的,“若无要紧事,怎能差我来你们金虚峰?” 男弟子心有不悦,昆仑派七大峰,以玉虚峰为首,其次便是灵虚峰,金虚峰虽排不到最后,也是倒着数的。不过几峰弟子向来和睦,极少有争端,这云叶萱口带不屑,怕是瞧不起他们金虚峰。 这事倒是冤枉云叶萱了,莫说她来金虚峰,就是与灵虚峰的首席弟子风入松对上,她也是这口气。 尽管心怀芥蒂,男弟子却不敢摆到面上来,只恭维道:“不知云轩师妹有何事吩咐?” “你们尊上可在?”云叶萱直奔主题。 “若无他事,此时尊上应在主殿休息。”眼下仙器大会正召开,昆仑派七位峰主皆未外出,男弟子如实回答。 “那你带我去见金虚尊上,我有要事找他。”云叶萱摆足了架势。 “这……”男弟子面露为难之色,向来只有峰主召见弟子,即便如他算得昆仑派高阶弟子,却也无法随意面见尊上。但云叶萱身份特殊,据说颇得灵虚尊上宠爱,金虚尊上也曾点明若遇上能让则让不许与其争执,便软了声音回道,“师妹,我只能带你求见尊上。” 云叶萱瞥了一眼男弟子,心思在玉虚峰,她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玉虚峰主的,也就关河,随时随地都可面见花犯,怕是西河都没这待遇,便没有强求。 “你只消带我去,去了我自然能见得到金虚尊上。” “好,师妹随我来。” 男弟子匆匆引路,大概是想早点带云叶萱过去,好摆脱了这煞神。云叶萱也心急,燕重只说要她来金虚峰传话,却不说明下一步要怎么办。她知此事定然与风流子无益处,此刻离了禁林,做不了其他,只能看一步走一步。更重要的是,不知关河眼下如何…… 风流子那一掌正劈在关河胸前,为避免其反抗,应是运足了气息。 她担心的要命,内心焦郁,又无处发作,脸色便越来越臭。男弟子将云叶萱引到地方,一瞧见她那张乌云满布的脸,膝都快软了,忙不迭秉明了守在殿外的弟子,添油加醋的说玉虚峰主座下亲传弟子奉命来见尊上。 自昆仑派掌门“闭关”,玉虚峰就是手握半个掌门大权,又是奉着玉虚峰主命令的亲传弟子,外守弟子自然不敢怠慢,尽管知道金虚尊上此时正在午憩,还是进殿禀报。 待得到了通传的命令,带路的男弟子这才松了口气,瞧着面色不爽的云叶萱进了主殿便快步离去,他可不想多生事端。 昆仑派七位峰主在修仙界都有着各自的影响,如性情古怪的天下第一修仙人玉虚尊上风流子,以对待弟子最为宽厚而闻名的灵虚尊上花犯,曾以一人之力抵挡数百妖魔侵袭差些修为散尽化为幼童的净虚尊上庭芳,此三人出行在外,即便是脱离了昆仑派这个名号,也是受人尊崇的。 其他四位,除却因性子高傲孤冷人缘不好的参虚尊上拜星常年闭门不出潜修研究灵法,世人不知其根底,金虚月慢,冲虚天影,清虚瑞鹤修为皆不相上下,若真论个高低,金虚稍强。 虽然稍强,但金虚峰主月慢是出了名的心性狭隘,眼前容不得别人比他好,故而也是座下弟子最为平庸的一个。 月慢一向与风流子不合,自然也见不惯事事都由着风流子乱来的花犯,但花犯先他入门,又与风流子一样是掌门亲传,他心有不平却也无可奈何。两峰之间,除公事外更是少有往来,眼下竟然派亲传弟子前来商讨要事,月慢虽然被打扰了午憩,心有不满,却还是允了人进来。仙器大会前擅改名单,闻人七、关河的仙器不交予仙器阁统一保管,这些事花犯做的十分光明正大,从未顾忌其他几位峰主的想法。他倒是想看看花犯又想出什么由头来。 只不过当看到进来的人是云叶萱后,月慢眉心一皱,怎么是她? 云叶萱是朝廷某位高官之女,此事只有七位峰主知道。花犯曾事前交代,云叶萱化名在昆仑派修行,拜在她名下,不算昆仑派正式弟子。但介于千年前那一场浩劫,修仙界对朝廷中人仍心有余悸,故此几位峰主对云叶萱皆十分客气,只要其不闯下大祸,能让便让。 月慢曾坚决反对昆仑派收高官子女为弟子,毕竟朝中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谁也不知道今日的修仙者,明日会不会就给昆仑派引来祸端。只是花犯意已决,他根本没有任何抗争的余地,只能忍气吞声。 眼下瞧见云叶萱,心中更是不快,只懒懒地坐在主位上,口都不愿意开。 云叶萱瞅了瞅好像头发散了一肩好似还没睡醒的月慢,主动提议:“月慢尊上,可否屏退左右?” 月慢闭着眼,朝着守在殿中的弟子挥挥手,算是给云叶萱面子。 见弟子撤干净,云叶萱深吸一口气,摆足了架势,厉声道:“昆仑金虚峰主月慢,我奉掌门之命,前来与你商讨要事。” 月慢眯起吊起眼角的双眸,他坐直了身子,只见殿下的少女正不卑不亢的与自己视线相对,那眸光里甚至还带了几分傲慢。 “你刚才说,奉了掌门之命?”月慢心中好笑,且不说掌门已闭关三年有余,至今未曾有出关之意,即使通传命令也不该是派云叶萱。 云叶萱却未正面回答月慢的问题,她意有所指的反问道:“金虚尊上,你真的以为,掌门闭关三年,大小事统统交友玉虚峰与灵虚峰,连仙器大会此等要事都不出现吗?” 眼角高挑的月慢神色微变,他冷笑一声:“你好大胆子,竟敢假传掌门之命,今日这话我只当没听见,你速速回灵虚峰,好生修行,莫乱惹事端。” 言下之意,若云叶萱不拿出点切实的证据,他月慢可没时间与她在这里乱扯猜测些有的没的。 云叶萱笑了笑,轻声开口:“掌门命我传话,当年月下长酌一事,他应了。” “你说什么?”几乎是在云叶萱话音落下瞬间,月慢整个人都逼近在她眼前,尖刻的五官不知是太过兴奋还是惊讶,竟扭曲的有些狰狞,吓得云叶萱差些破功。 “掌……掌门命我传话,当年月下长酌一事,他应允了。”云叶萱重复一遍,她面色如常,努力端平声线,藏在背后的手心却紧张的攥出汗来。 “呵呵……呵呵呵……” 月慢忽然后退几步,一手捂脸,低声闷笑起来。 他似乎十分激动,整个身子都在发抖,长发披落而下,遮挡住半张脸,再配上他那身因午憩刚醒随手披搭在身上的白衣,看起来十分诡异。 月慢过激的反应,让云叶萱不得不好奇,燕重口中的月下长酌一事到底是什么事。 “……天不负我也……”笑够之后,月慢开口,他挺直后背,苍白的面色带着云叶萱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自信与骄傲,好似一个一直被长辈否认突然得到了夸赞的孩子,“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今天,掌门果然不曾偏信任何人。” “……”云叶萱不知该如何与这个如同得了失心疯一般的男人接话,只好道,“既然如此,你便行事吧。” 月慢闻言,眸光亮了几分,他走到云叶萱身前,语气中不自觉带了几分敬意。 “云轩师侄,你认为下一步该怎么走?” “……” 她怎么知道下一步怎么办?那个掌门人分明说,传话之后你就知道怎么做!云叶萱腹诽,看月慢的意思,俨然是已经把她当成了掌门的心腹,她此时不能露怯。 下一步……下一步…… 完全不知道当年燕重与月慢到底在月下长酌的时候约定了什么,云叶萱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她觉得在这短短的半日里,她把此生的思考都用尽了。 不知现在禁林中是何番景象,关河伤势重不重,闻人七和洛白有没有达成目的,这些都是她无法掌控的。唯有月慢,此时怕是什么都会听她的…… “包围玉虚峰,救出掌门。”云叶萱淡然开口,风流子曾提及过,禁林四周的禁制无人能破,唯有玉虚峰主殿下的密道才可通往禁林。虽然她与闻人七一行是通过月咏渊抵达禁林,但恐怕此时此路已不可行,既然如此,那就围了玉虚峰,趁机去禁林带出关河。 救出掌门? “掌门真的,不是在闭关?”月慢神色微愣。 “不是。”云叶萱故作义愤填膺状,“我去玉虚峰找闻人七,不想迷路,阴差阳错误闯一处密室,正好遇见了被风流子囚禁的掌门,掌门这才派我来与你传话。” “我本以为,掌门会让我去找灵虚尊上,不想掌门千叮嘱万嘱咐,一定要来找你。”云叶萱赞赏的看着月慢,“金虚尊上,你才是掌门最信任的人。” 云叶萱的这话听得月慢十分舒服,他开口问道:“既然如此,不知掌门被关在玉虚峰何处?” 玉虚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风流子又不是好招惹的,他需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云叶萱盯着月慢:“掌门被关在玉虚峰主殿之下的密室。” “……” 月慢心有惊讶,玉虚峰主殿,那就要和风流子正面对上了。忍不住心中打鼓,他虽看风流子不顺眼,但此人修为远在他之上,再来个月慢未必都是风流子的对手。 “金虚尊上,能否救出掌门,履行你与掌门的月下长酌之约,就看你了。”瞧着月慢似有犹豫,云叶萱给他添了把柴火。 月慢背手思忱一番,如今正值仙器大会,各大修仙门派的代表齐聚昆仑派,此事若成了,风流子将会被从至高点拉进地狱,此生都无法翻身。只是他一人断然不行,必须有人相助…… “只有我们两个,怕是不行……” 就在月慢思虑如何说服其他几位峰主与他一同行动的时候,殿外忽有弟子高声传来。 “尊上,净虚峰主有要事与您相商。” 庭芳? 庭芳修为虽不如风流子,却是昆仑派除却风流子与花犯修为最高的峰主,前任掌门座下首席弟子的唯一亲传徒弟,当年若非前任掌门走火入魔重伤首席弟子,如今昆仑派的掌门人怕是也换人了。月慢眯了眯眼,既然决定行动,那便等不得了…… “走吧。”月慢拢了拢长发,扯扯披在肩头的白衫,“云轩师侄,你与我一起去见庭芳师姐。” 庭芳辈分比他要高,若搁到平日,根本无需通传,庭芳直接来殿中见他便可。今日怕是弟子见他驱走了殿中留守弟子,与云叶萱单独议事,故而拦了庭芳。 他是该外出相迎,于公于私。 云叶萱跟在月慢身后,面色如常心怀忐忑,她知道月慢是想从庭芳下手,拉帮手。 能否说服庭芳,意味着他们此次行动是否能成功开始。 不想当二人走出大殿,在殿外等候的不止净虚尊上庭芳。 清虚尊上瑞鹤,冲虚尊上天影,就连极少抛头露面的参虚尊上拜星也在殿外等着。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云叶萱更眼熟的家伙。 那人站在几位尊上之后,正笑眯眯地偷偷跟着云叶萱打招呼。 风入松? 第六十章 各怀心思 小桃操控着六丑的身体,在禁林中狂奔,一边跑一边嫌弃。 肉身果然不如灵体,跑起来非常笨重,而且还容易受到妖兽的攻击,成为活靶子。 还好她能随时散发出六爻留在她身上的气息,禁林的妖兽都不敢靠近。而且,对着六丑十分有好感的小桃觉得,虽然这副躯体既笨重又碍事,能够和自己感兴趣的人如此近距离接触,还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 由于有六丑的肉身在,小桃没办法像往常那样直接穿透禁制。不过她在禁林中生活了这么久,早就摸透了数种逃出禁林的方法,其中有一种就非常适合有肉身的凡人。 不过那个办法是她偷偷跟踪那个风流子的讨厌鬼时学到的,不到万不得已,她还真不想用。 万一碰到他了怎么办?哼,反正那家伙不敢对自己怎么样!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通过那条密道出去最好的小桃最终停在了一棵看起来与其它树木并无特别的大树旁。 小桃蹲下身体,仔细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直到手指扣到某处凹陷,用力往下一按。 半米之外的一块地皮缓缓移开。 小桃一蹦一跳的就要下去,忽然听到一声大嚷。 “等等我们!” 这声音有点耳熟,小桃回首,只见身上缠着绷带的林英和满脸冰霜的关河出现在眼前。 “咦,你们不是去追讨厌鬼了吗?”小桃眨眼,“怎么还在禁林?” “遇到点小事故。”林英面色有些尴尬,他带着关河在这块转了小半天,再转下去,大概关河就要硬闯禁制了。 “师姐,你醒了。”关河见到六丑醒来,不由得将心中疑问抛出,“师叔他——” 小桃眨眨眼,冲着关河做了个鬼脸,打断他的话:“冰块脸,你认错人啦,我才不是你师姐!” 说罢,蹦蹦跳跳的进了密道。 林英见状也是一愣,刚才那个不是六丑?那是谁? 关河则皱起眉心,但此时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离开禁林,赶快找到云叶萱才是正事。他朝林英低声道:“先跟上。” 林英点头,两人一前一后也进入了密道。 密道内一片黑暗,没有丝毫光亮,林英在地上摸索一番,找到了他之前留下的火把。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将两人宽的密道照亮。随后扳动密道门的机关,将密道门关上。 “你就是从这里进入的禁林?”关河突然问道。 “嗯。”林英一把抓住下了密道就想狂奔的小桃,“我们最好一起行动。” 小桃满心的不情愿,但这个叫林英的心不坏,她决定听他一次。 三个人,林英打头带路,小桃蹦蹦跳跳一边玩一边走在中间,关河则断后。 关河看着一向稳重的六丑竟然如同孩童般一个人也能玩的开心,不由得再次怀疑自己的对玉虚峰主的看法。师父到底对六丑师姐做了什么,才会让一个受人尊敬的玉虚峰主亲传大弟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并不知道六丑的身体此刻是由小桃操控,关河俨然认为六丑伤势过重,精神失常。 密道内曲曲折折,蜿蜒而上,走至一半时已变成极陡的上坡,走累的小桃吵嚷着脚疼,说什么也不肯再前行,最后爬上了关河的背。 “哼,要不是林小哥受伤,我才不要你背!”小桃一巴掌拍在关河头上,“冰块脸!” 关河只管赶路,六丑是他师姐,如今变成这般模样,他理应照顾,心中倒是未曾多想。 林英却因此对关河提升了好感度,之前在禁林,迷路的他之所以欺骗关河知道密道所在,就是想把他带到有妖兽的地方,让他通过斩杀妖兽发泄一下内心的情绪。也不知他有没有看破,一路一声不吭,见妖便斩,手下从不留情,直到他们遇到了疯疯癫癫的六丑。 现下看来,这个叫关河的少年,年纪虽然不大,却是个沉稳有担当的,若是在江湖中行走,也会是个闻名江湖的少年英雄。先前在禁林中情绪失控,怕也是因为太过在意云叶萱的安危。 “快到了。”林英记得这条密道一共有三个极陡的坡,现下已经过去两个,最后一个就是通过玉虚峰主殿下的密室了。 “嗯。”关河的头冠已经被小桃摆弄的不成样子,他依然一脸淡漠,似乎毫不在意。 真是比他还要冷静,林英心想,只不过,这个家伙真的意识自己对云叶萱的感情了吗? 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是提醒他一下吧。 爬上陡坡,腹部隐隐作痛的林英擎着火把,朝着玉虚峰主殿密室进发。 等三人抵达密室,拿着火把首先踏入密室的林英发现之前早已砍断锁链却还未曾离开的燕重时,微微一愣。 “林大侠,你回来了?”盘腿坐在草堆之上,衣衫褴褛的燕重笑着朝林英打招呼,被他握在手中的锁链随着身体的晃动发出哗啦哗啦声,他亦然瞧见了随在林英身后人。 背着半道吵累不一会儿就睡着的小桃,关河走到林英身侧,他的目光也投向了正打量自己的燕重。 一股巨大的威压瞬间从头惯至脚下,在与那人目光相撞瞬间,关河身子一个踉跄,几乎站不住。 “没事吧?”林英一把搀住关河,是先前被风流子打伤的地方发作了? 身负外伤背了小桃一路也不曾脸白一下的关河摇头,但林英眼尖的发现,在火把光亮的映射下,这年青的修仙人额前已经渗出的细密的汗珠。 在关河出现的那一刻,便瞧见了他佩戴在身侧的霜华,意识到此人是花犯座下弟子的燕重,几乎是下意识将敌意散发了出去。不过他很快便收回了,这名男弟子虽是他重见天日后见到的根骨最好的,但离了霜华,不成气候,勉强可入他的眼。 “这位是?”燕重装作不知关河是谁,主动开口。 “在下昆仑派灵虚尊上座下弟子,关河。”方才那股气息太强,关河心知绝非眼前人对手,毕恭毕敬的回答。 “花犯的弟子呀。”燕重的目光又落在关河背上的人身上,是被风流子拖走的那个可怜姑娘,“那你背上那位又是?” “这位是我的师姐,因身受重伤……”关河眸光微烁,此人竟直呼师父的名号,怕不是普通人。他正想找个托词,小桃正巧醒了。 “谁受重伤了?”小桃揉着眼睛,她拍拍关河歪到在一边的发冠,“你们还没走到吗?我都睡醒了,速度真慢!放我下来!” 关河身子微蹲,将小桃放下。 小桃睡饱了,精神十分好,她原地跳了跳,适应下新的身体,而后瞧见了正打量自己的燕重。 “咦,你……”小桃疑惑的眨了眨眼睛,“你这人,真奇怪,衣服好好的,干嘛要搞个障眼法让人觉得那是破烂?” 没想到会被小桃看破施加在身上的法术,燕重有些意外,要知他可是连风流子都瞒过去了。当然,瞒过风流子的主要原因,并非风流子修为不够,是因为他那个逆徒的情绪严重受扰。 “你也是花犯的徒弟?”燕重对这个先前遍体鳞伤被风流子拖至禁林,现在又活蹦乱跳好似什么事都没有的昆仑派弟子很感兴趣。 “我不是呀。”花犯是谁?名字真奇怪,小桃暗自嘀咕。她觉得眼前这个闲着没事给自己衣服施加障眼法的男人不像好人,六爻第一次发现她溜出禁林玩时曾叮嘱,莫与坏人打交道,看见了就躲得远远的。故而随口拒绝,便躲到了关河身后,她虽然也不喜欢冰块脸,但至少冰块脸不是坏人。 “六丑师姐是玉虚尊上的弟子。”见小桃有意躲闪,关河以为师姐也感受了这个陌生华发男子的威压,下意识帮小桃回答。 “风流子的徒弟啊。”燕重轻笑一声,他将目光移向自进了密室便沉默不语的林英,“怎么,林大侠不向你这二位朋友介绍一下本尊?” 一个本尊,当下暗示了林英,他可以将他的真实身份告知眼前二人。 “这位是燕重,被风流子囚禁在密室多年。”林英却像没听懂。 燕重也不恼,他笑盈盈的朝着关河摆摆手,重复了一遍林英的话:“在下燕重,若你不嫌弃,也可呼在下的名号,江神子。” 关河却是一怔,当即拱手跪了下去。 “哎哎哎,冰块脸你这是干什么?”小桃被关河的举动吓了一跳。 本有意隐瞒燕重身份的林英微微皱眉,他本以为燕重获救后第一时间就会回归掌门之位,拿下门中逆徒风流子,却不想他竟然留在了密室。他若没猜错,风流子应该也是通过这条密道离开的禁林,那就说明燕重与风流子见过面了,再加上燕重故意施加在身上的障眼法…… 怕是风流子依然逍遥在外,这个燕重应当另有计划。 风流子的事还没完,又蹦出个心有不轨的江神子,且明显在算计关河与六丑……林英觉得昆仑派当真一滩看似清净实则污浊横生的泥水塘,随意一搅,便见不到底。 燕重的目光落在小桃身上,他勾着唇角,半笑不笑道:“你不曾听过江神子?” 什么子不子的,尤其看不惯燕重的小桃挑眉,回道:“你可曾听过小桃子?” 林英差些没忍住笑出声,这个六丑到底是受了什么打击,竟变得如此痴傻,不会像洛白那般毁了灵魄也失了记忆吧?不过比起先前那般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现在倒是有趣的多。 燕重倒也不计较,他抬抬手,示意关河起身。 “师姐受伤后神智有些不清,请掌门莫要怪罪。”关河自然知道江神子是谁,他自进入昆仑派,虽从未见过掌门,却不可能不知道掌门的名号。加之先前此人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威压,对灵虚峰主与玉虚峰主直呼名号的行为,关河不难猜出燕重的身份。 “有何可怪罪的。”燕重笑眯眯的回了关河一句,似乎并不在乎被一个脑袋出问题的弟子冒犯。不过他的下一句,当即又让关河出了一身冷汗。 “毕竟她师父,可是将本尊囚禁在此处三年有余。”燕重把玩着手腕上的寒铁手铐,好似此事与自己毫无关系一般平静,“若非林大侠施救,你见到的便是真的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昆仑派掌门了。” “掌门,玉虚尊上他真的……”关河还是无法接受风流子竟然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实,毕竟那人在他心中曾是如此高高在上。 “不仅是他。”燕重意有所指,“你真的以为,单凭风流子一人,便可将本尊关押在此地?” 难道……门派中,与玉虚峰主最为交好的是谁?此念刚起便被关河强行掐灭,他不能连师父都怀疑! 见关河面色异常,燕重目的已达到,便不再继续刺激。花犯有没有参与此事他不暂且不知,但灵虚峰的当家人显然已经不再和他同一战线,关河既然是花犯最疼爱的弟子,又明显是嫉恶如仇的性子,不好好利用一下,对不起他被风流子囚禁的这三年光景。 林英将一切都看在眼中,他没有插话,燕重之言分量太重,且被风流子关押在此也是事实,任何辩驳都很苍白无力。而且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燕重,你可曾见到风流子?”林英直接省了对燕重的敬称,此人算不得君子。 “不久前,他刚从禁林回来。”燕重倒是对林英很感兴趣,这个假扮昆仑派弟子的凡人是真的很聪明,可惜毫无修仙的根骨,不然定能在修仙界取的一番成绩。 “他可曾带回什么人?”林英这一提,关河亦从思想斗争中挣扎了出来,方才被燕重扰乱思绪,他差些忘了,云叶萱还在风流子手上! “你说的可是风流子新收的弟子,闻人七?”燕重反问一句。 小七?小七不是还在禁林?不对……林英眸色一闪,当下拦住就要否认的关河,抢先道:“她被风流子打晕强行掳回,其实我先前便是要去禁林寻她。” 燕重方才没有立即回答,就是想看看那个装昏迷的弟子是否撒谎。林英这话半真半假,再加上密室内光线昏暗,关河本就因为风流子与花犯的事情神色不定,燕重倒没发现有什么不对之处,便道:“她被风流子带回,不过晕厥过去了,经过我医治,已恢复如常。” “她现在在哪里?”关河也不傻,燕重此言说明风流子带回的确实是云叶萱,只不过不知为何被燕重误认为成闻人七。林英拦住他不让他说出事实,怕是另有打算。 “风流子虽走上了邪路,他收的这个弟子却是个好苗子。”燕重笑了笑,“我吩咐她去搬救兵了。” 救兵?难不成燕重不是风流子的对手?林英心底当下有了考量。 关河却关心则乱,他现在一碰到云叶萱的事情便心乱如麻。 林英瞧了眼关河,担心这个情愫初动的年轻人因情误事露了马脚,便主动朝燕重道:“不知眼下我们要做什么?只在这里等?” “这便要看闻人七的本事了。”燕重虽然说的轻松,其实心中并无百分百的把握。他确定只要“闻人七”见到月慢,定然能说服月慢倒戈,那人向来与风流子不合,不过只说服月慢一人还不行,想要扳倒风流子,必须其他几位主峰的峰主一起出手才有胜算。 思及此处,燕重目光落在了关河身上。 闻人七毕竟是风流子刚入门的弟子,话语分量定然不及关河,若是让关河去找庭芳,不知庭芳相信的几率会有多大。 三年,昆仑派几位峰主是否衷心如初,他不敢确保。就连月慢,也是赌在他对风流子意见颇大,甚至提议过废除风流子玉虚峰主的身份。花犯已无需考虑,庭芳的修为曾经不次于风流子,不过当年那一场百兽之战损耗了她的根基,即便如此在几位峰主中也是拿得出手的,若是说服庭芳,胜算便会翻倍…… 就在燕重计算得失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小桃突然开口。 “好多人。” “什么?”林英不解的看向小桃。 小桃眨眨眼,用六丑的面孔露出天真烂漫的表情:“好多人聚集在了附近,我能感受到他们的气息。” “大概有多少?”燕重心中惊讶,难不成月慢一个人就行动了?这家伙,不会这么傻,认为他就能跟风流子硬碰硬? “唔……”虽然小桃并不想搭理燕重,但明显林英也想知道,便费了点心思感受一下,“大概百十人,有几个勉强算是你们凡人里的高手吧。” “几个?是男是女?”燕重又问。 小桃翻个白眼,这人问题真多,干脆不答,又躲到了关河身后。 关河心思不宁,却依然记得护着六丑,六丑眼下的情况比他更糟糕,风流子罪行已定,那聚集在附近的百十人,大约就是云叶萱搬来的救兵。 这个云叶萱,平日里总是仗势欺人,修行也不认真,关键时候却也有点作用。关河舒口气,此时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担心云叶萱,也担心师父,云叶萱若搬来救兵,与风流子一向交好的师父怕是要惹来一身麻烦,若是搬不出来,风流子定然不会放过他们这些知晓了秘密的人……两下抉择,本是两难之事,可在听到有多人聚集在玉虚峰附近,他那颗悬着的心竟放下几分。 关河的神色变化林英都瞧在眼底,这个年轻的修仙人自禁林一行,越发藏不住心思了。 林英对关河极有好感,他隐约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叱咤江湖的影子,不想关河如他一般在感情上栽跟头,日后再悔恨当初。可有燕重这个昆仑派掌门在,当面诱导别家的青年俊秀身陷爱河,此举多少有些不当。 不过不能明说,暗喻一下总是可以的。 想到此处,林英轻唤了一声关河。 “何事?”关河对林英也没了起初的偏见,这个门生也是有些本事的。 “虽然行事,要时刻保持理智。”林英直奔主题,他瞧着关河不解的表情,继续道,“偶尔不妨遵循心意一次,或许,你能得到此生最珍贵的礼物。” 林英说得十分深明大义,关河不得不努力思忱了一下:“你是在劝我,不要因为玉虚峰主的事蒙蔽了双眼吗?” “……” “你放心,师父虽与玉虚峰主交好,但我相信她绝不会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关河朝林英拱了拱手,“谢谢你,在此事未定案之前,我不会与师父为敌。” “……” 瞧着关河一脸认真,林英轻咳一声,觉得自己还是给点回应比较好:“你能这么想,你师父一定很欣慰。” 而在此时,小桃再度开口。 “来了。” 话落音,只听一声巨响,如同千斤之物坠落,紧接着轰鸣声不断,好似地壳开裂。 燕重脸上露出了笑意,能打出这般架势,看来是庭芳出手了。 第六十一章 围攻玉虚峰 这一夜的昆仑派,气氛紧张的不同寻常。 就连残月都躲进了厚重的云层,只余几颗大胆的星子遥挂在苍穹之上,仿佛是巨大的黑幕被撕裂出了细小的口子,再微弱的光亮也能被人察觉。 年轻的参虚峰弟子握紧手中的长剑,尽管他故作平静,稚嫩的眉梢间依然藏不住从心底透露出的兴奋与紧张。作为昆仑派上千弟子其中的一员,平日能在修行中得到峰主亲传弟子的指点已是万幸,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被峰主亲自调遣。 自从拜入昆仑派,他几乎没有下过山,手中的剑亦不曾斩杀过什么妖魔,他自知根骨不足,便日夜努力,从一名低阶弟子晋升高阶仅用了不到五年的时间。这在众多的昆仑派弟子中是少见的,年轻的修仙人觉得自己看到了希望,直到他见到了参虚尊上座下的亲传弟子,那些与他年龄相仿甚至比他还要小的弟子,只遥遥看着,便能感觉到自己与对方的天壤之别。 他惶然了,觉得自己再努力也不可能变成那种样子,不用动手,只消一眼,便将你的武装全部瓦解。 可就在他对自己产生怀疑,认为自己不可能在修仙这条路上有所作为的时候,他接到了尊上的派遣调令。 火速前往玉虚峰等候调遣! 不是所有高阶弟子都接到了命令,他在行动的时候就发现了,参虚峰不过出了十三名弟子,其中高阶弟子只有七名,另外五名皆是参虚尊上座下亲传弟子! 他竟然可以随同亲传弟子一起行动,尽管从始至终他可能都没有发言权,只能听从指挥,可是近五十名高阶弟子中只挑出了七个,这是不是说明,有朝一日,他也会得到尊上的青睐? 他不敢多想,却忍不住幻想。 待抵达了玉虚峰,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不仅仅是参虚峰,其他几峰的弟子竟也聚集在了峰顶结界之外。这些弟子多为亲传,其中夹杂着些许如他一般掩藏不住兴奋之色的高阶弟子。 “这是要做什么?”一名与他相熟的高阶弟子忍不住,偷偷扯了他一把,小声的问。 他摇摇头,现下兴奋感渐退,细心观察一番,不难发现带领他们前来玉虚峰的亲传弟子们皆是一幅严肃模样,仿佛要有十分重大的事情发生。几峰的领头弟子目光偶然相对,也只是点头示意,连招呼也不打,各自守在自己的阵营,眉心紧蹙,面色苍白,俨然如临大敌。 年轻的修仙人咽口唾沫,不由自主的受到气氛感染,握紧手中的长剑。 就在此时,玉虚峰漆黑的夜空之上,忽然一阵刺目金光闪过,诸多弟子皆抬首望去,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墨色苍穹架起一道繁复的法阵,那法阵阵法霸道,直压玉虚峰主殿,竟逼得守护玉虚峰的结界发出碎裂的声响。 阵法与结界相撞之处,更是如雷雨夜的电闪,好似游龙四蹿,炸亮整座峰顶。 这架势,难道是要攻打玉虚峰? 不明所以的昆仑派弟子面面相觑,知晓其中缘由的则屏住呼吸,紧张的看着法阵与结界博弈,这只是刚刚开始。 攻破玉虚峰结界是营救掌门的第一步,为赢取先机,那法阵,是昆仑派五位峰主合力结成,力求一举成功。只是看样子,这玉虚峰的结界不容小觑,竟能抵挡住法阵的多次强力压迫。 “师弟的功力到底到了何种程度……”结了印的天影忍不住感叹,他原本想着手下留点情,毕竟师兄弟一场,而且此事尚有疑云。只是眼下看来,若不尽全力,怕是连玉虚峰的大门都进不去。 “你还称他师弟?莫不是未尽全力?”月慢冷哼一声,他面色阴晦,明显是因出师不利而心生不快,对风流子又多了几分厌恶,更觉此人不除,自己在昆仑派的地位岌岌可危。 “掌门被囚只是猜测,师弟最好别太早下定论。”反驳月慢的是净虚尊上庭芳,她声线稚嫩如幼童,却自带威压。 “我觉得此事也有蹊跷,要不然咱们再商量商量?”清虚尊上瑞鹤涨着大红脸提议,他是昆仑派几位峰主里最不爱动脑子的,打一开始就觉得风流子囚禁掌门这事不太靠谱。 “商量什么?”月慢生怕好不容易说服的这几人另做打算,忙不迭道,“若风流子心中无鬼,你我怎会被玉虚峰的结界阻拦在外?我派七峰向来团结,结界都是用来抵挡外敌的,什么时候挡过自己人?拜星师兄,你说是不是?” 参虚尊上拜星冰着一张脸,只瞧着金光夺目的法阵冷声提醒:“若不速战速决,怕是要引来外人了。” 几人都明白拜星口中的外人是谁,仙器大会才刚开始,修仙界各大门派的掌门与代表皆聚在昆仑派,这次营救行动若有差池,搞不好就会在天下修仙人面前丢进昆仑派的脸面。 庭芳紧蹙着眉头,这道阵法,她并未用尽全力。风入松上门报信之时她疑虑颇多,也曾想过待仙器大会过后再找风流子对质此事。只是没想到几位峰主都收到了不明消息,称掌门被囚在玉虚峰,月慢这边更是有见到了被囚禁的掌门的弟子报信,报信人还是朝廷高官之女,信誓旦旦的称掌门就被囚禁在玉虚峰主殿的密室之内,更言明风流子两名亲传弟子亦发现了此事,皆遭迫害,唯有她带了掌门的亲口密令逃到了金虚峰。 此事疑点太多,她本意是先找风流子对峙,看他如何解释,不想待赶到玉虚峰,竟然连结界都进不去。花犯更是失踪不见,他们确实又从灵虚峰弟子口中得知风入松所言非虚,并从灵虚峰私牢中解救出不少受到残害已经神识不清的弟子,包括至今昏迷不醒的西河。月慢口口声声称,云叶萱带来的密令是当年只有他与掌门两人才知的约定,笃定掌门被囚,风流子又不肯出面,他们只好动手逼风流子出来。 不想,这结界竟如此牢固。 风流子更是视如此大的动静如无物,一直不肯露面。 事至此,已无退路,不逼得风流子出面,怕是今晚整座昆仑山都不得安宁。 庭芳想着,手下的结印不由自主又施加了几分力量。 当下,阵法金光更盛,原本固若金汤的结界隐见裂隙。 与此同时,打五位峰主决定施法攻破结界开始,就随在风入松身后行动的云叶萱瞅着空中仿若电闪雷鸣的动静,这才觉得,关河那点本事,比起几位峰主来真是小巫见大巫。只不过这并不影响关河在云叶萱心中的形象,有再大的能耐又怎样?只有关河才会真心实意的护着自己。 想到关河,云叶萱心中担忧又起,不知道那家伙眼下如何了,是不是还在禁林。关河虽然未曾提过,但云叶萱能看出风流子在他心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眼下风流子做出逆师伤徒之举,还不由分说的打伤了他,关河定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还有闻人七,也不知是否还安全。那个威迫她带闻人七去禁林的白衣人一直未曾露面,不知到底有什么阴谋。 云叶萱这里心乱如麻,风入松却眼带笑意,表情如常,似乎完全不担心如若攻打玉虚峰失利会对自己有什么影响。 “我说……”云叶萱扯了一把风入松,她想不明白这家伙怎么就参合了进来,“你从哪里知道掌门被囚禁的事情的?” “西河说的。”风入松背诵一般将托词搬出,“她追你们去禁林的时候还派了人跟踪林英,我救她回来之后,她不听劝又跑来玉虚峰抓林英,然后就和你一样阴差阳错遇到了被囚禁的掌门……” “于是拼命逃出去向花犯报信,不料花犯与风流子同流合污,诬陷西河意图残害同门将其击成重伤关押起来,你心有不忍私下探望,西河便向你说出事实,你就一点也没有怀疑西河撒谎,跑去找了灵虚尊上求助。”云叶萱翻个白眼,将这套在几位峰主质疑时风入松重复了多遍的理由复述一遍,不满的嘀咕道,“什么证据都没有,鬼才会信好不好。” “是,你说的没错。”此下只有两人,风入松似乎不想再作伪装,“但是几位峰主同时收到消息,再加上你的助力,花犯无故失踪,灵虚峰残害弟子私牢曝光,此事的可信度就高了。” “那你的意思是,其实你有可能在撒谎喽?”云叶萱揪住了风入松话中漏洞,眼前发亮。 “也不算撒谎吧。”风入松倒不否认,他摊摊手道,“风流子确实囚禁了掌门,花犯虽不是同犯但势必会站在风流子一方,我这么做也给你那番可信度不算很高的言论添加了筹码,不好吗?” “好是好……”风入松的行为确实给她提供了相当大的便利,只是云叶萱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这家伙话里的疑点太多。当初她与闻人七一行私闯禁林,关河与西河皆是尽力阻拦,唯有风入松二话不说带着西河就跑路。当时没想太多,现在想想当时风入松的行为十分可疑,他毕竟是花犯首徒,本事再差,与关河联手阻断他们几人前行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但他却离开了……眼下又跳出来与她一同证明掌门被囚之事……难不成这个风入松和他们其实是一伙的?可如果是,又何必解了洛白设在关河身上的禁制,害得关河也一起跟着他们去了禁林,现在也不知安危。 云叶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风入松虽然与她站在同一阵线,还是多些提防为好。 这昆仑派的人,都太复杂。 风入松瞟了眼正在做苦思状的云叶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他拍了拍云叶萱的发顶,打断她飞速旋转着的思绪:“你可知,威胁你带闻人七去禁林的人是谁?” “不知——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云叶萱大惊失色,此事她只与闻人七提过,而且还是在月咏渊,当时只有她与闻人七和洛白三人。 “我不仅知道这件事,我还知道你为何想要关河取得仙器大会第一名。”风入松唇角的笑越发浓郁,微眯的双眸反射着映亮夜空的金色法阵光芒,看起来多了几分诡秘,“更知道,你爹为何要送你来昆仑派。” 云叶萱脸色一白,她眸光闪烁,失了血色的唇瓣启启合合,似乎想说些什么辩解的话,又一句也说不出口。 “你放心,我对朝廷里的那点破事不感兴趣,不会在关河面前揭发你的。”风入松安慰似的朝云叶萱一笑,接着话锋一转,“不过,你得帮我个小忙。” “什么忙?”被人拿住了七寸的云叶萱下意识问出口。 风入松微微一笑,俯在云叶萱耳畔轻声说出几个字。 云叶萱眸光一缩。 守护着玉虚峰的结界终于承受不住集结了诸位峰主全部力量的阵法攻击,顷刻间碎裂。 玉虚峰主殿的大门,在被众多昆仑派弟子包围的那刻,缓缓开启。 华发披肩,染着暗紫血色的白袍翩飞,长剑寒光搅动着空气中不明的杀意,囚禁了昆仑派掌门的逆徒风流子终于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他目如寒霜,扫过为首的五位峰主,最终落在欲言又止的庭芳身上,不觉冷笑出声。 “你们费了如此大的功夫,怎么见到本尊,反倒不出手了?” “风流子!你囚禁掌门,残害同门弟子,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罪,还不束手就擒!” 月慢率先忍不住跳出来。 他这话一出,只遵命随同前来不知底细的众多弟子皆是一惊,玉虚尊上竟然囚禁了掌门人?! 风流子却懒得瞧他一眼,只盯着面色复杂的庭芳,又道:“庭芳师姐,你也这么认为?” 庭芳听得风流子这么说,眸光微烁,像是看到什么希望般连忙道:“师弟,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有什么可解释的!”月慢截过庭芳的话头,他剑锋直指风流子,“风流子空有一番高超修为,却人品低劣,根本没有资格担任玉虚峰主一职——” “住口!”一向少言的拜星厉声打断月慢。 月慢咬牙,事情至此,同门众人竟然还在偏袒风流子,明明证据确凿……这个风流子平日孤傲不与人交道,还能如此得人心,若是任由他兴风作浪下去,怕是整个昆仑派都是他的了。 只是不等月慢再度开口,风流子突然问道:“花犯呢?” 昆仑派七位峰主,眼下六位聚齐了,这么热闹的场合,怎能少了花犯。 “花犯师姐没有与你在一起?”天影一拍手掌,仿若知道了什么般露出轻松的表情,“我就说,既然花犯师姐失踪与风流子师弟无关,掌门被囚这事我看多半也是——” “天影,你这心偏的有点多了。”月慢睨了天影一眼,“风流子说花犯不与他在一起你就信?” 确实偏心风流子的天影悻悻的闭嘴。 “我说没啥可争的,既然风流子师弟出面了,那就啥都好说。”身材最为魁梧的清虚尊上瑞鹤面色红得如同喝醉了酒,他大声插言道,“不是有个弟子称掌门被囚在玉虚峰主殿地下密室么?让她带路进去找找不就成了!” 瑞鹤这话说得正中诸人心意,几位峰主包括庭芳在内都有此意,随在弟子群里的云叶萱头上却冒出了汗。 千算万算忘了这个,她只知道主殿之下有密室,可密室怎么开启,燕重根本没有告诉她! 风入松轻声在云叶萱耳旁道:“无需担心,风流子不会放行的。” “你怎么知道?”云叶萱不解的瞅着这个好像什么都知道的风入松。 “风流子若肯放行,就不是风流子了。”风入松说得极有把握。 果不其然,风流子当下拒绝了瑞鹤的提议。 “想进主殿,可以。”风流子斜睨着包围了整个玉虚峰主殿的百名昆仑派弟子,神情孤傲,“你们不妨试试。” 说罢,风流子脚下忽旋起一股飓风,夹带着倾覆山河之势直扑众人而去! 人群中的云叶萱只觉一阵强大的气压扑面而来,如死亡降临般的恐惧瞬间从心中腾起,她还来不及做出逃跑的举动,仿若张着血盆大口的恶魔嘶吼着已扑到身前,眼见就要将她吞没。 瞬息之间,一旁的风入松快速将云叶萱扯进怀中,张开结界抵御风流子这波突如其来的强势攻击。 只是其他修行不够的弟子就没有云叶萱这么好运了,当下惨叫声四起,仿若地狱暴露人间。 待攻击散去,云叶萱心有余悸的从风入松怀中脱出,只见原本聚集在玉虚峰主殿前的百十名弟子只余寥寥,算上她与风入松,能站立稳住气息的,十个都没有了。 自然,这不到十人里,不算那五位峰主。 “你们还相信风流子心中无鬼吗?”月慢面色极差,方才那股气息压强之大,若非他早有防备,怕是也要遭暗算。 “师弟,你只消告诉我,掌门是不是真的在你手中。”庭芳脸色难得严厉起来,她本心是偏向风流子,但掌门安危亦容不得疏忽。花犯失踪,作为几位峰主中最具权威的庭芳下令各峰弟子聚集玉虚峰,就是想给风流子一个机会,要他知道她不愿以武力解决问题,只是摆个仗势进去搜一搜便可,否则她不必如此麻烦。 只是没想到,风流子竟然会先动手。 此下伤了近百名弟子,她若不给出一个交代,昆仑派怕是真的要乱了。 “原来庭芳师姐也不相信我。”风流子似在感慨,眸中露出几分失望之色。 “我没有不相信你。”庭芳眉心紧蹙,身姿小小却不怒自威,“只需进殿一搜,若你无辜,自会洗了你的罪名。” “搜殿,便是不信。”风流子的结论极为简单。 “师弟,你莫要走极端。”拜星似乎看出了风流子的想法,“如若不搜,掌门一日不回,你这逆徒之名,一日无法清洗干净。” 风流子却笑了,不屑道:“逆徒之名是你们给的,洗清罪名也要你们来,当我风流子可随意任人拿捏?” “师弟!”天影有些着急,这个风流子怎么软硬不吃,再这么下去非得打起来不可。 瑞鹤像是在印证天影的想法一般,扛着巨剑就跳了出来,指着风流子的鼻子骂道:“你这臭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不过是搜个殿,也是为了证明你的清白,你莫逼着同门师兄弟动手!” “瑞鹤师兄若想打,师弟奉陪便是。”风流子蔑视的看着瑞鹤,“不过,瑞鹤师兄不要指望师弟手下留情。” 风流子此言一出,当下激得瑞鹤火冒三丈,他自知修行比不得风流子,但被这么当面戳破还是首次,尤其眼下还有清虚峰的弟子在。 火爆如瑞鹤,那受得了这个,不顾天影阻拦,擎着巨剑便朝风流子劈去! 昆仑派清虚尊上瑞鹤,闻名修仙界靠得便是随身佩戴的巨剑。那剑无名,重达千斤,非瑞鹤无人能举起,常人受此一击,不死也要半残。 风流子挥动长剑,轻松抵挡住瑞鹤的进攻,巨剑撞上细剑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隐约可见火光闪现,可知瑞鹤此击并未留情。 月慢见瑞鹤出手,正要跟上,被拜星挡在身前。 那拜星冷冷地盯着月慢,似乎在说你动手试试看? 月慢被拦,瑞鹤又不是风流子对手,此战结果不明而谕,几位峰主皆是静观其变,想看风流子如何化解。 诸人本意想再给风流子一次机会,让其知道此番搜殿无法避免,风流子只消明白这点允了大家进殿,证明了他的清白,此事便算了解。 却不想风流子竟然选择了最为直接的方式,他一手挥动长剑抵住瑞鹤攻势,另一掌聚集全身之力直接击向瑞鹤心口! 瑞鹤自知绝非风流子对手,他这天才师弟定能抵挡住,故而此击并未留情,又不想真的要与风流子搏命,所以可谓是四面大开,根本未做防御之态。风流子这一全力回击,正中心口命脉,瑞鹤只觉被击中处如四分五裂,疼痛异常,五脏六腑似乎都被震碎,当下一口鲜血喷出,巨剑都拿不住,翻滚着倒地。 “瑞鹤师兄!”天影首个冲了上去,将人接在怀中,见瑞鹤面无血色,捏了对方虎口直接把脉,却在触及瑞鹤脉象后脸色一白,愤慨的瞪向风流子,“风流子,这是你的师兄!” 拜星闻言也走了过去,只扫了瑞鹤一眼,脸色剧变。 “师兄,瑞鹤师兄他……”拜星是七位峰主中药石之术最为擅长的,见他都变了脸色,天影声音不由得发颤。 “筋脉尽断。”拜星眼睫微垂,再度恢复了原本的孤冷之态。 “这就是你们一直护着的好师弟!”月慢闻言又跳了出来,“对自己的师兄都下如此狠手,你们还相信他?” 无人回答月慢,庭芳再度站了出来。 “拜星,天影,你们带瑞鹤回参虚峰诊治。”她冷静的下达着命令,不管风流子囚禁掌门是真是假,今日之事都无法和平解决了,“月慢,你带所有弟子离开玉虚峰。” 这个所有,除却现在还能正常走动的几名弟子,还包括被风流子气压击伤昏迷了一地的近百名弟子,若想发动阵法带如此众多的弟子离开,只能他们这几位峰主出手。 庭芳自认也并非是风流子对手,不过眼下除了她,也无第二人能与风流子一搏了。 不想,风流子却在此时开口。 “想走?”他反手握剑,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唇角勾起,“玉虚峰,是你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吗?” 第六十二章 血雨庭芳 什么是恐惧? 庭芳自开始记事起,便不知什么是恐惧。 被师父带上昆仑山之前,她从山匪窝里长大,每日都在寒光饮血中度过。她深明一个道理,自己若不够强大,只会被更加强大的存在吞并。故而当她看到师父以一人之姿灭了整个匪窝时,第一个想法就是,我要跟着这个人走。 她死缠烂打,拜了当年昆仑派掌门人的亲传弟子为师。她潜心修行,在意识到自己遇到修行瓶颈后,屡次将自己陷入九死一生的境地,只为突破自身潜力。 然而,她终究失策了。 那是一场困兽之斗,在杀死了超出自己修为太多的妖魔之后,身疲力竭的她蓦然发现,那妖魔散尽的魔气竟然引来了更多的魔兽。若她还在顶峰,屠尽魔兽群不在话下,只是此时的她,甚至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 即使如此,庭芳依然没有放弃。她拖起半残的身子,执着被血染尽已看不到原色的长剑,屹立在巨大妖兽的尸体之上,俾睨围上来的魔兽群,为了生,做出了死亡的挣扎。 待师父找到奄奄一息的她,带她从堆积如山的魔兽尸体中回到昆仑派,将徘徊在地狱边沿的她重新拉回人间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缩为幼童,体内的修为也缩减了大半。 从此之后,不论她如何努力,修为的涨速都十分缓慢。 尽管如此,她还是坐上了净虚峰主的位置,凭着实力。 昆仑派净虚峰主庭芳,身若幼童,其修为却可碾压一干修仙人士,她甚至连花犯都看不上,自认全力一搏花犯未必是她对手。庭芳最想与之一战的,是她的师弟风流子。 她曾亲眼目睹,风流子以一敌百斩尽妖邪之物的绝代风姿,那俾睨天下的姿态,让她恍若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与自己一战,应当是最痛快的吧? 所以当风流子的剑刺入了她的心脏,庭芳全身的鲜血都沸腾了。 就是这个样子,面对对手毫不留情,拼尽全力才会有生的希望! 庭芳湛蓝的裙衫已被鲜血染成了绛紫色,与风流子一般的银色长发在风中飘舞着,她一手紧紧握着刺入胸口的锋利剑刃,不知是手掌被割破还是胸口流出的血顺着银色剑刃直顺而下,滴落半空。 “认输吧。”已将拜星天影都击成重伤的风流子开口,他对这几个同门并无必杀之意。 庭芳闻言呵呵一笑,稚嫩的小脸上露出孩童一般天真的笑容,她紧握着风流子长剑的手用力往胸口一拉,只听噗嗤一声,利剑又入肉三寸,竟穿透了她的整个身躯。 风流子眉心微皱,庭芳伤重如此已无反手之力,当年素心一事庭芳并不知情,他不愿取无辜人的性命。 只是当风流子想抽剑离去之时,却发现那剑竟如钉在庭芳体内一般,他根本无法取回! “你——” 在风流子意识到庭芳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 一直躲在风入松身后,双手捂住眼睛不敢看被风流子虐成渣的几大峰主惨状的云叶萱小心翼翼将手指扒开缝隙,再度望向半空中激战的风流子与庭芳,不由得低叫出声。 那庭芳竟然被风流子的长剑贯穿了身躯!这场一对五的车轮战,风流子完胜……云叶萱瞅了眼被他们两个挪到一旁不知死活的另外四个峰主,不知道下一个是不是就自己,云叶萱扯住风入松的衣袖,颤巍巍开口:“你打得过风流子吗?” “打得过。”风入松回答。 “怎么可能,你不要安慰我了。”云叶萱不肯相信。 风入松却说:“不是我,是庭芳。” 云叶萱愣了愣才明白风入松说的是庭芳打得过风流子,心想怎么可能,庭芳的胸口都被风流子刺穿了。 也就在这时,被钉在风流子长剑之上的庭芳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那声音入贯苍穹,竟逼得遮挡了一夜的乌云尽散,露出东方的鱼肚白色,朝霞浮现,如血染东方,迎接旭日高升。 风流子只觉握着长剑的手臂被一股强力的气息震至发麻,竟再也握不住剑柄。紧接着,庭芳受伤之处皆蒸腾起阵阵血雾,那雾气迅速弥漫,将庭芳整个人包裹,而刺穿了她身体的长剑似乎也在被血雾吞噬,寒光尽褪,凡是沾染到血迹的地方皆如生了锈迹一般转为黑褐色。 风流子眼见不妙,弃剑飞离,已被血雾包裹的庭芳怎会放过他,当即一手虚握成拳,朝着风流子飞离的方向大力一挥! 数千血雾直追风流子而去,它们似散似聚,似有形又似无形,速度之快竟无法以肉眼辨别,几乎是在瞬间便赶超了急速飞离的风流子,而后,如同风流子的利剑穿透庭芳胸口那般,血雾分流,从各个方向以直线冲进风流子的身体,又破洞而出! 风流子当即如同破碎的掉线木偶,被那些数不尽的血雾贯穿身躯各处! 一招之间,局势瞬间翻转! 云叶萱看得目瞪口呆,这便是修仙人之间的较量? 若是这种力量被朝廷所用……云叶萱无法想象,这会给当朝的局势带来怎样的震荡。 毫无反手之力的风流子从半空中坠落,庭芳却不愿如此轻易放过他一般,再度发动了血雾攻击。 那一击,将风流子整个身躯都砸落在地,玉虚峰主殿前的广场基石瞬间四分五裂,炸开的裂石翻滚至半空,激起尘土碎石无数。 风流子这下,彻底完了吧,云叶萱心想。 然而下一秒,云叶萱的定论再度被推翻! 那个被重拳之力击入地底的男子,在尘土还未落定之时,忽如利箭之姿朝着悬在半空中的庭芳冲去! 风流子速度之快,云叶萱只能看到黑色残影,她甚至不知风流子到底发动了怎样的攻击,只见庭芳周身缠绕的血雾瞬间被击散,无了血雾保护的庭芳便如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只能任凭对手拿捏! 风流子一手握住了还插在云叶萱胸口的长剑,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唇角还挂着笑意的师姐。 “只要血还在……”庭芳轻咳一声,她顶着那如孩童一般的脸庞,说着于他人于自己都万分残忍的话,“你便无法夺取我的性命……” “我无意取你的性命。”风流子垂下眼眸,他握着长剑的手微微翻转,“只是我还不能死。” 谁会想死呢?庭芳唇角勾了勾,她再度握上了贯穿了胸口的长剑,她需要血,这剑要再插的深一点。 风流子像是看穿了庭芳的心思,握剑的手一紧:“你要血,那我便给你。” 说罢,手腕一挑,那本被血雾锈蚀的长剑忽然闪出一阵寒芒,没有将剑直接抽出的风流子竟直接翻转了剑刃直贯而上,劈断了庭芳的胸腔肩骨! 血在喷洒而出的瞬间就化作了血雾,只是风流子速度更快,他一脚踏空迅速远离再度被血雾包裹的净虚峰主,同时挥动长剑,剑气如虹,以劈裂苍穹之势横斩而下,直将庭芳周身的血雾再度震散!不等庭芳再度聚集血雾,风流子的第二道剑气已斩至身前! 这一道剑气,无先前那般气势,却迅如闪电,根本没有给庭芳躲避的时间! 庭芳完好的另一个臂膀当下被斩裂,血浆喷涌而出,大量血雾再度将庭芳包裹。 只是这次,庭芳没有再回击。 风流子也没有再动。 两人便在半空中静静的对峙,直到朝阳冲破了云霞,将光明再度带回人间。 血雾在阳光的照射下,渐渐消散,露出了已拼尽全力的庭芳。 她的双臂以常人无法比拟的姿势垂在身前,浑身浴血,就连那头银色的长发,都在滴着血浆。 庭芳微微歪了下头,似乎想看一眼风流子。只是这一动,像是用尽了她最后一点力气,身体立即从高空坠落,硬生生砸在了早前被她击裂的山石之上。 瞧见庭芳从空中坠落,云叶萱几乎是下意识冲了出去,风入松都来不及阻拦。 将还残留着最后一口气的庭芳抱起之后,云叶萱只觉周身被一股寒意笼罩。 她抬首,只见风流子不知何时站在她的面前,正冷彻的看着她。 云叶萱咽了口唾沫,扯了扯嘴角,不知脑中哪根神经搭错了弦,她竟朝着那个刚刚击败了昆仑派五大峰主的冷酷杀手打了个招呼。 “玉虚尊上,你好啊。” 风流子他认出了眼前人是谁,朝廷某位高官的爱女,之前在禁林与闻人七十分亲密,后来被他打晕带回,丢在了地下密室。 竟然瞒过他从密室逃了出来,再联想到庭芳一行人包围玉虚峰的理由,风流子不难猜出,云叶萱在中间起了什么作用。 他冷冷地盯着云叶萱,突然开口:“是不是很可怜他们?” 这个他们,自然指的是遍地陈尸不知死活的众多昆仑派弟子与五位身受重伤的峰主。 云叶萱点头,她感觉到庭芳身上的血还在流,连她的衣服都染透了。 “因为你。”风流子又道。 云叶萱微愣,似乎没能明白风流子的话。 “他们会这样,是因为你。”风流子面无表情的重复一遍。 云叶萱心一怔,眸光瞬失。 “你以为关在密室里的那个家伙是好人吗?”风流子贴近云叶萱的耳朵,他历数着她心中万分熟悉的那几个名字,“你以为关河是好人吗?闻人七是好人吗?洛白是好人吗?林英是好人吗?风入松是好人吗?” “造成了眼前这般景象的你,是好人吗?” 抛下神采尽失,抱着昏迷过去的庭芳一动不动,仿若没打击到的云叶萱,风流子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在这场大战中未曾损耗一分的玉虚峰主殿。 他没有关闭那扇玉石铸造的沉重大门,似乎再也不在乎,会不会有人进去搜查,昆仑派的掌门是不是被他囚禁在地下密室。 完全被无视的风入松在确定风流子不会突然冲出来再给人一剑后,走到了不知为何伫立不动的云叶萱身前。 “你怎么了?”刚才风流子好似跟这个女孩说了什么,眼下云叶萱看起来状态十分差。 云叶萱轻声低喃:“风入松,你是好人吗?” 没想到云叶萱会问这个,风入松摸了摸鼻子,回道:“某种程度上讲,应该算是吧。” 云叶萱抬起迷茫的双眸,静静地看着风入松,又问:“那我呢?是好人吗?” 抱着鲜血淋淋身体轻到她都能轻而易举抱起的庭芳,云叶萱首度感觉到,那温热的血竟如此刺眼,如此让她如入冰窟,寒彻万分。 风入松微愣,他拍了拍云叶萱的肩膀,轻声道:“莫要乱想。” 只是云叶萱却恍若未知,依然一动不动的抱着庭芳站在原地不动。 “啊,你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风入松露出一脸无奈的表情,“我只知道,你再这么思考下去,就真的做不成好人了。” 云叶萱灰暗的眸子亮了亮,她紧紧搂住怀中那具还带着温度的身体:“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怎么办?风入松扫了一眼那些可怜的先是被风流子气压震晕,后再经过庭芳这么一炸,不知道还活着没活着,就算活着也不知道少没少胳膊腿的昆仑派弟子,叹口气。 “收尸。” 云叶萱又愣住了。 风入松见云叶萱一副好似已被打击到连玩笑都开不起的模样,连忙解释道:“不是收尸,就是想办法先把大家带离这里。” “地底下还藏着一个昆仑派掌门人,万一风流子和那家伙再干一场,估计玉虚峰都得炸没了。” 风入松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只是…… “这么多人,我们怎么带大家下去,带到哪里去?” 还能怎么带?风入松觉得自己上了昆仑派之后就是劳碌命,不是给这个擦屁股就是给那个引路,一刻也闲不住。 “我在灵虚峰有个传输法阵,不过一次只能带十人。”风入松本意是想让云叶萱帮着自己一起“拖尸”,不过看到她那副抱着庭芳不肯撒手的样子,只好道,“你先在这里等我,待我带几名灵虚峰的弟子过来,再带你过去。” 说罢,埋头去画法阵了。 而云叶萱则紧紧抱着怀中身体正在一点一点冷却下去的庭芳站在一旁,耳畔不断回响着风流子那冷彻心扉的质问。 ——造成了眼前这般景象的你,是好人吗? 她,是好人吗? 东方,旭日高升。 似有风啸隐隐从远方传来,正专心画着法阵的风入松手下微顿。 那个声音,应该是禁林方向吧。 风入松目露笑意,看样子是成功了,不枉他费了如此大的周章。 ———————————————— 因在地下密室,林英无法确定现在到底是何时辰,但有一点他能够肯定,他们在这密室待的时间太久了。 久到气氛开始变得压抑,人也开始变得烦躁,尤其是关河,他已经至少阻止了意图离开的关河五次。 至于燕重,他在这密室里呆了三年,早就习惯了,此刻正闭着眼假寐,丝毫不受隔三差五就要震一次的影响。 反倒是一直叽叽喳喳没完没了的六丑,好似一点也不担心时不时从地面上传来的轰鸣声。如若不错,风流子应该就是制造这巨大噪音的原由之一,六丑当真是痴傻了么,竟然一点也不担心风流子的安危。依然不知道此时在六丑体内的是小桃,林英瞅着自己跟自己玩的不亦乐乎的少女,心中多了几分感慨。 如果当年,素素也忘记了他的存在,是不是现在正在李家村过着幸福的日子。又想,世间哪来这么多如果,不过是妄想。 “呀……”小桃忽然抬起头来,提示道,“上面好像折腾完了。” 燕重睁开了眼睛,瞅着小桃笑道:“你又知道了?” 小桃点点头:“对啊,他们一直在外面打啊打啊,生气越来越稀薄,现在有一个灵气还算充沛的正朝地下来呢。” “只有一个?”燕重眯起眼睛,神色凝重起来。 “来的只有一个,地上还有好多个。”小桃撇着嘴,她朝着关河背后躲了躲,“来的是个讨厌鬼。” 小桃话方落音,只听一阵轻微的轰鸣声,应是玉虚峰主殿玉座被移动的声音。 三个男人当即警惕起来,随着脚步声越来越接近,密室里竟安静到可以听到人的呼吸。 片刻之后,身上还染着新鲜血迹的风流子出现在了密室之中。 “玉虚——”关河首先开口,却在称谓上顿住,他神色复杂的看着面色冰冷的风流子,只好问道:“云轩呢?” 风流子扫过密室中的几人,没有一个可以威胁到他。 见风流子不语,关河更加着急,如若没有出错,之前地面上那场持续数个时辰之久的打斗,定然就是云轩搬来营救掌门的救兵。现下风流子未损分毫,那云轩呢?是不是已经—— 关河不敢再想,他走前几步,想要拉住风流子问个清楚。 刚经过一场激战的风流子此时耐性极差,根本没有心情回答关河的问题。关河还没有碰到他,便被一阵大力击飞,直接撞在了墙上。 “你这人怎么打人!”小桃见关河受伤,当下不愿意了,跳起来挡在了风流子的跟前,“快去跟冰块脸道歉!” 被小桃拦住,风流子这才发现,原被他镇压了灵魄的六丑竟然醒了过来,不由得皱起眉头。 是谁?六爻?眼下这群人里也就六爻有这个本事……不对…… 风流子又快速扫了密室中的几人一眼,关河,六丑,林英,燕重,闻人七与洛白不在! “闻人七呢?”风流子冷声问道。 林英没想到风流子上来第一个问的会是闻人七,他本以为,至少风流子应先对燕重发作,再不济还有已经苏醒的六丑。 “你先道歉!”小桃见被风流子无视,更加不愿意了。 激战之后的风流子早已身心俱疲,只是密室光线昏暗几人都未曾发现。此时的他一心只扑在复活素心一事上,见到首度复活的失败品六丑在眼前晃来晃去更是急躁,当即一掌按向“六丑”额首想要再度压住她的灵魄,却在触到六丑身体后微微一愣。 六丑的灵魄,并没有苏醒。 那现在六丑体内的是谁? 霸占了六丑的身体是谁? 风流子心中莫名腾起一阵狂怒,这股怒气甚至暂时压住了要立即前往禁林再度与六爻商讨复活素心一事的想法。 “你是谁?” 小桃厌恶的瞧了一眼风流子,这人打了人不道歉,还老是问七问八,果然一如既往的讨厌! “我就是我啊,你管我是谁!” 说罢,又藏到关河身后去了。 风流子还想追问,关河挡在六丑身前俨然一副保护神的模样,不觉心中更加烦躁。 他若要对付关河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他先前没有下狠手就是看中关河这新晋弟子的品性,不愿费了一个好苗子,想不到此刻关河竟会为了六丑与他做对。 不过与他做对的人多了,他怎会在乎再多一个? 而且现在最重要的是说服六爻复活他的爱妻,被关河这么一挡,风流子再度想起素心还等着他,不愿再与无关人士多做纠缠。 “闻人七与洛白,是不是留在了禁林?”风流子再度问出口。 此时的风流子浑身散发着不可招惹的气息,林英心知密室里几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包括燕重,不然早就动手了。如若再与风流子周旋,怕是要多添伤亡,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密室,看一下地上到底是什么情况。 “是,他们二人被六爻留在了禁林。”林英开口道。 小桃闻言一愣,从关河背后探出脑袋好奇的看了一眼林英,心思六爻留那一男一女在禁林的时候这个林英早就和冰块脸走了,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风流子却因林英猜测之言略显惊慌起来,他顾不得求证此事是真是假,当即动身打开密道,一头扎进去直奔禁林。 自从他发现了这条通往了禁林的密道,结识了六爻,便一直希望可重铸灵魄的六爻神镜能助他复活素心,但是六爻一直不允,后来更是言明他不过是一面神器,若无神力无法催动重铸灵魄之法。 他本以为此生复活素心无望,甚至一度失魂落魄,直到他在禁林中见到了小桃。 那个叫作小桃的灵体,竟与生前的素心长得一模一样!小桃无生前记忆,并非禁林中的生灵,乃是突然出现在禁林之中,陪伴六爻多年。六爻虽推托忘记了小桃何年何月出现在禁林,可这古灵精怪的性子与素心何等的相像! 一定是上苍不忍他多年来的辛苦寻觅,才将素心的灵魄完完整整的还给了他。 小桃一定就是素心。 他只需要说服六爻,帮他将小桃导入为素心准备的新的身体里,素心一定会复活的! 他本应带回云叶萱就赶回禁林的,都是被那群同门拖住了脚步,拖了整整一夜。 他必须赶快回禁林,素心在等他。 素心在禁林等他! 此刻整个大脑都被素心填充的风流子急速在密道中飞奔,有种不好的预感,正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疯狂跳动的心脏。 第六十三章 河神归来 洛白醒了。 他似乎沉睡了许久,久到他有些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揉揉有些胀痛的头,洛白眯着眼睛坐起,他一手撑在身下的草地上,却感到手下一阵湿黏,洛白下意识低头,当即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都从草地上跳起。 只见他原本躺着的那块地方晕染着一大片红色,好似血染,看起来十分渗人。那片红色之上,还有一条红色的血流延伸而出,洛白顺着血流望过去,仅仅半丈开外的地方又是一摊类似血迹的红色,不过他没看到人,只看到一团红布覆盖在那片红色之上。 “这是什么鬼地方?”洛白的记忆有些混乱,看见那块红布的时候好似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可他却抓不住。 就在此时,离他不远的地方坐起一个人。 洛白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却见那人似乎对现在的状况也很迷茫,又是挠头又是抓腮,过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 不过洛白觉得那个人比自己幸运,因为她身下没有看起来像血一样的东西。 任谁一觉醒来看到自己躺在一片血红的海洋之上,都会被吓到的。洛白安慰自己,他不是胆小,这是正常反应,即便他身为神仙,也是正常反应。 洛白估摸对面那人应该没什么危害,于是主动走过去打招呼。 “你好~”跳上那棵不知为何被劈作两半的大树,洛白蹲在树干上朝着还在发怔的人露出了笑眯眯的招牌笑容。 不想那人听到他的声音先是一愣,随即猛地转过身来,仿佛见鬼一样瞪着他。 洛白略微一愣,这人看起来好生眼熟啊。 闻人七自然不会像见鬼一样瞪着洛白,她完全是惊喜交加,毕竟在吃下那颗药丸之前,她可是做好了再也醒不过来的准备。 “洛……”闻人七张口就要喊洛白的名字,声音还未出口就被吞了回去,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眼前的洛白。 洛白被闻人七看得浑身发憷,当下一个爆栗炸过去:“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这个动作唤起了沉寂在闻人七脑海中许久的回忆,她揉揉被敲疼的额头,苦笑道:“河神大人……” “你这丫头,怎么还没回村子?”想起来眼前人是谁了,洛白依稀记得好像除掉蛇妖就要送她回村的……除掉蛇妖……洛白脑中又是一片混乱,他后来为了斩草除根专门去找了蛇果,遇到了一只大鹏鸟,还和它干了一架……然后呢? 然后他好像受了重伤来着…… 想到这里,洛白连忙查看了下自己的身体,只见四肢健全,手摸了摸英俊的脸,没有留下什么疤痕,又摸了摸腹部背部,也没什么地方疼痛难忍,看样子伤应该好了。 洛白的目光落到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闻人七身上:“丫头,是你救了我?” 闻人七的思绪被洛白唤回,她摇摇头:“不,是六爻救了河神大人……啊,六爻!”闻人七忽然大叫了一声。 洛白被她吓了一跳,不满道:“你叫什么?” 闻人七却没空搭理洛白,她四下张望。 他们依然在禁林,被劈裂的巨树还在,禁锢着空虚子的血色玉石也还在,可六爻呢?怎么不见六爻? 闻人七眼尖的发现了不远处的红衣,她跑过去,将红衣抖开,想要确认这衣服是不是六爻的,却抖落掉了两个小东西。 “这是……心铃?”闻人七捡起落在地上的铃铛和玉石,洛大哥的心铃和六丑送她的母萤石,怎么会在六爻的衣服里? 闻人七还在困惑,洛白也跟了过来,一眼瞅到闻人七手里拿着的东西,当下脸一黑,劈手夺了过来。 “你从哪里搞来的邪物?” “邪物?”闻人七不解,心铃助益洛大哥恢复灵力,母萤石可以帮她抵御伤害,怎么就成了邪物……邪物!猛然响起六爻之前的嘱托,闻人七拉住还在研究那两样小物件的洛白,指着浮在空中的血红玉石,“河神大人,你看到那个东西了吗?” 洛白头也不抬都知道闻人七说的什么,明知故问,那么大的邪祟之物摆在那里,他怎么会看不到。 “你说,那个是不是邪物啊?”见洛白不回答,闻人七打算循循善诱,“我觉得挺像。” “哦?”洛白挑眉,斜睨着闻人七,“你说它像?哪里像?” “它有魔气。”闻人七一本正经的回答。 洛白嗤笑出声,又一个爆栗敲在了闻人七脑门上。 “我当然知道它有魔气。”洛白没好气道,“有魔气就是邪物了吗?那你怀里的那把匕首还有煞气,你要不要扔了它?” 闻人七下意识护住匕首,摇摇头。 “在处理这玩意之前,”洛白指了指那块通体血红充斥着魔气的玉石,“你还是先跟我讲讲到底怎么回事吧。”这里是哪里,他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就跑到这么一个充斥着邪祟之气的地方,还有地上的那滩好似血迹的红色液体,怎么看都和那块玉石里的液体很像。 “就是……” 早也要解释晚也要解释,闻人七便捡着重要的,将洛白神魄受损被林英救回,前往昆仑派寻找仙器,偶遇六丑,而后被风流子利用,只好前往禁林寻找六爻神镜的过程简单说了一下,为了保证履诺的成功率,她稍微加重说了下空虚子的事情。自然,她与洛大哥那段不得不说的爱情故事都被隐藏了。 “这么说,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喽?”洛白挑眉。 “不敢当不敢当!”闻人七连忙摇手,她将六爻的红衣捧到洛白面前,“六爻才是,所以河神大人一定要帮六爻达成他的心愿。” 洛白睨了闻人七手中的红衣一眼,这丫头说的话不像是假的,而且修复神魄确实需要神器助力,只不过没想到凡界竟然也有可修复神魄的神器,也不知道是哪个大罗神仙丢三落四,忘在人间的。不过照着闻人七的说法,这个六爻怕是已经……啧,要他说神仙,就该好好在九重天上待着,没事乱在人间逛什么,丢了东西不说,一旦沾染了七情六欲,不知要造下多少冤孽。 洛白自动忽视了自己也是位列九天的神仙,他不过是青葭村小小河神一枚。 “那个叫六爻的,想让我帮它的主人解脱是吧?”洛白抬眼瞅了瞅已经通体涨红,完全看不到其内还藏匿着一个人的玉石。 “嗯嗯!”闻人七用力点头。 “你可知解脱是什么意思?”洛白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反而问了闻人七这么一句话。 闻人七一愣,随即明白了洛白的意思。 “我知道。”她垂下头,紧紧攥起手中的红衣,“我想,六爻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瞧见闻人七那张小脸上露出失落的表情,洛白莫名心中一紧,好似有猫在挠。 “哎,真是麻烦,你除了会给我找麻烦还能干啥!”洛白烦躁的揉揉头发,他掐腰原地转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河神大人?”闻人七有些看不懂突然跑去折树枝的洛白想干什么。 掐了树叶只余一根光秃秃的树枝子,洛白一把拽住闻人七将她拉到远离玉石的地方,一敲她的脑门:“站好!” 闻人七立马站直,她揉了揉已经泛红的额头,这一会儿她都挨三个了。 洛白朝着树枝啐了几口唾沫,绕着闻人七在地上画了一个圈之后正要随手将树枝丢掉,又想起什么似的将树枝插进闻人七紧抱红衣的怀中。 “站在这个圈里,待会儿发生了什么都许出去,听懂没有?” 闻人七用力点头,她觉得,苏醒的河神大人好像格外暴力。 再三叮嘱之后,洛白这才拍拍手,朝着那块巨大的邪祟之物走去。 一边走一边暗自嘀咕,他怎么一看到那个臭丫头心就狂跳不止,是神魄还没完全修复好的原因吗?不行,等解决这个麻烦得去找闻仲一趟,让那个老家伙好好给自己瞧瞧。 充斥着魔气的血红玉石在洛白看来并不是什么难题,棘手的在与,他有感觉到这块玉石与地下着块土地有着共生关系,灵气被玉石汲取,在被困中玉石里的那个倒霉鬼体内化作魔气,再由玉石导出。这片土地上的生灵早已被魔化,日日都靠着从这块玉石中导出的魔气为生,若是毁了它,怕是这片土地的生灵都会因此而殒命。 更麻烦的是,按照臭丫头刚才的说法,这块土地之下埋藏着大量枉死者,本就是一块巨大的坟地,如今再添上诸多冤孽,怕是往后这里要变成妖魔滋生地了。 如果想要完全避免这一点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那样工作量太大,他神魄刚刚修复,还有可能没修复完整,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洛白烦躁的挠挠头,却在头上摸到了什么。 嗯?洛白好奇的顺着那根不像是头发的银丝捋了下来,在看清手中的是何物后,一个绝佳的办法浮现在脑海。 他将银丝握在双手之间,用尽神力一拔。 只听嘣~的一声,银丝断作两根。 几乎是在银丝被拔断的瞬间,半空中忽然迈出一根大长腿。 “门将在此,谁敢妄动!” 人未至,声先到,大概就是这种情况吧? 洛白摇着手里断掉的灵丝朝着张牙舞爪出现在面前的神荼打招呼。 “你好啊,门神弟弟。” 神荼瞧见洛白那张不怀好意的脸就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亏他在接收到灵丝断裂的消息后以为他出了什么要命的事情马不停蹄的赶来,脸一黑,扭头就走。 洛白自然不肯放过上门的劳动力,连忙将神揽住。 “来都来了,走这么着急干嘛?” 神荼没好气的瞪着洛白:“也不知道是谁之前连认都不认得我?” “哎,那是特殊情况嘛!”洛白万分庆幸来的是神荼,这家伙就喜欢多管闲事,生怕有用不到他的地方,若是换成郁垒,怕是要多费许多口舌,“别在意,你看看那是什么。” 神荼朝着洛白指着的方向望去,眉心一拧:“这里怎么会有这种邪祟?” “不止呢,这方圆百里,都受了这邪祟影响。”洛白用脚踩了踩地面,示意神荼,“而且这底下,还埋了一千多条冤魂。” “这里不是修仙人的地界么?”神荼曾在冥界就职,洛白不提醒还罢,他一说,确实能感受到底下的阴煞之气颇重。 “这是千年前的一场恩怨了。”洛白意味深长道。 “千年?”神荼大惊失色,“你是说底下的冤魂,还是这个邪祟?” “都是。”洛白一拍神荼肩膀,“怎么样,够兄弟吧,我可是在瞧见这么好的事情后立马就想到你了。” 神荼斜目,他才不信洛白有这么好心,明明是在抓壮丁。 被一个门神看透心思洛白有些不爽,他手一摊:“那你就说干不干吧!” “干是肯定干,不过就咱俩有点吃力啊……”神荼嘀咕。 “不是吧,闻仲可是说过郁垒是鬼帝来着!难不成你不是?”洛白故意把郁垒抬出。 果不其然,一听到郁垒,神荼立马有了意见:“什么叫我不是?我怎么可能不是!” “那你到底管不管这事?” “管!怎么不管!”曾经的五方鬼帝拍着胸脯放下大话,“你等着,我再去给你抓个壮丁。” “好啊。”对此洛白毫无意见,人多好办事嘛,毕竟那可是千余条冤魂,“早点回来啊~” 神荼行事极快,说走就走,说回就回,洛白不过打个哈欠的功夫,眼前就出现了四条大长腿。 两条是神荼的,另外两条,洛白不认识。 “这家伙叫不离,现在在冥府任职。”神荼把不离往洛白跟前一推。 “神上……”不离说着就要向洛白行礼,被洛白一把搀住。 “什么神上神下,先干事。”洛白下意识的瞄了眼远处正朝这边努力张望的闻人七,不知为何,在她面前他只想当个河神。 “但凭神上吩咐。”不离一副属下见上司的态度。 俗话说,三个臭那啥顶个诸葛亮,论及超度亡灵,河神洛白与前任鬼帝都不及现在的不离本事大,于是三个神仙分工合作,一个负责驱净魔气,一个去斩杀林中妖兽,一个专门超度亡灵,各干各个的,谁也不干扰谁。 洛白的任务是斩杀妖兽,这是他用暴力争取过来的。 一下就将超难级任务降低到简单级,洛白十分得意,大摇大摆的走到闻人七面前,嘱咐道:“一会儿不管怎样——” “不踏出这个圈!”闻人七重复道。 被抢了话,洛白略显无趣,他嗯了一声就朝林中走去,走出不远又绕了回来。 “河神大人?”闻人七不解的看着一脸不满的洛白,“还有什么吩咐吗?” “你很怕我?”洛白有些不太喜欢闻人七现在对他的态度,可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闻人七瞧着洛白一脸别扭的表情,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洛大哥,心底腾起几分酸涩,她瞥开眼睛,轻声道:“怎么会——” 洛白直接贴到闻人七眼前,直勾勾的盯着那双忽闪不已的黑眸:“还说不怕,你都不敢看我。” “……” 瞧着突然放大在眼前的俊美脸蛋,闻人七下意识一把将洛白的脸推开。 洛白却因为闻人七这一推心情好了许多,随即又一愣,他这是怎么了?摸摸头,不烫啊,什么时候有了受虐倾向? “喂!臭龙!你还干不干活!” 远处,正打算驱净魔气的神荼大声控诉。 “知道啦!” 洛白掏掏耳朵,大声回道。 “我得去林子里杀几头妖兽。”洛白跟闻人七说。 闻人七点点头,嘱咐道:“河神大人一切小心。” “……” 还是觉得哪里不对的洛白挠挠头,突然问道:“你怕飞吗?” “啊?”闻人七不解的看着洛白。 “就是,怕不怕高?”洛白解释一遍。 摇头,她自小就爬树上房,怎么会怕高。 闻言洛白弯眉一笑,忽然后退几步,身上一阵刺眼的白光闪过。 化身为龙的洛白再度出现在闻人七眼前。 银色的鳞片反射着阳光,只身躯便占据了半块空地,布满着细碎鳞甲的巨大龙头凑到闻人七身前,讨好般用鼻尖蹭了蹭闻人七的脸颊。 ——上来。 是河神大人的声音。 闻人七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巨龙,她是出现幻听了吗? ——快上来。 洛白不耐烦的催促,他将头颅放低再放低,心想她要是再嫌高,他就要在地上打个洞把头埋进去,让她直接走上来。 还好这次闻人七没有再犹豫,她抱紧怀中的红衣,然后爬上了龙头。 ——抓好。 耳畔河神大人的声音刚落,只听到一声惊天的龙啸,银色巨龙直冲云霄。 “啊啊啊啊——啊!” 闻人七怀抱着龙角,放声大叫。 洛白似乎对于闻人七的惊声尖叫非常感兴趣,一连在云中打了好几个滚,直到地上的那两个神仙有了意见,这才一头扎进了林子里,开始了猎杀行动。 对于洛白而言,这禁林里靠着魔气滋养的妖兽都不够他来塞牙缝的,毕竟不比在李家村,要顾着一个生人的安危,又不能暴露身份。他现在只要保证那个坐在龙头上的少女不掉下来就可以了。 闻人七起初还有点害怕,不敢睁开眼睛,但随即发现专心投入猎杀魔兽的河神大人稳得很,在茂密的林子里穿梭自如,当然这要忽视那些为了穿梭自如而撞断的树木。 洛白一身神力,撵得妖兽在林间四处窜逃,闻人七抱着一根龙角单膝跪在龙头上,为河神大人指明方向。当然,即使闻人七不说,洛白也能凭着自己的神力感应到何处妖兽聚集较多,只是感受到骑在他身上的女孩如此开心,他心中也是舒畅万分,自然是闻人七指哪儿打哪儿,不带一点偷懒的。 禁林虽大,但架不住有龙在此,不过半个时辰林中的妖兽基本已被斩杀干净。 洛白带着闻人七又在云层里打了几个滚,这才回了地面,化为人身。 “开心吗?”洛白笑眯眯的看着眼眸中还带着几分兴奋的闻人七。 闻人七点点头,河神大人恢复了神魄,还肯让她骑在龙角之上,她当然开心。 洛白却觉得闻人七开心的不够,他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感觉。总之,他就是感觉,闻人七此时并不是真的感到开心,或者是,她只是做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让他以为她很开心。 他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了闻人七紧紧抱在怀中的红衣上,难道是因为六爻?难不成闻人七也意识到六爻为了助他修复神魄,已经散尽神力,消失在天地间了? “你老抱着这块破布做什么,扔了扔了。”洛白故作不知那是何物一般,伸手就要将六爻残留下来的衣服夺过来。 闻人七却闪身躲过。 “河神大人……” 少女的神色有些不太自然,望着洛白的眸光带了点祈求,她怀抱红衣的手指攥得有些泛白。 这丫头果然知道了。 洛白烦躁的挠挠头,六爻是为他而死,眼下闻人七因六爻之死伤心难过,他又没办法将早已融合在体内的六爻神镜之力分离出来,还她一个新的六爻,这可怎么好?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整颗心都系在闻人七身上的洛白,在恢复神魄的第一天,为如何让眼前这个故作开心的少女真的开心起来烦恼着。 正当这边两人互相为了对方牵挂着不肯露出真正情绪的时候,神荼与不离也完事了。 其实不离的任务也很简单,虽然埋在地下的多是千年前的尸骨,但大部分灵魄都已被那块巨大的玉石吸收转为魔气,所以他只需消除残余的怨气即可,这对常年在冥界超度冤灵的不离来讲,简直是手到擒来。 最麻烦的是神荼,魔气不可自我消除,只能被神力驱净。这又不是超度,念个经画个符就能解决,实打实要动用神明之力,还得防止被魔气倒噬。 所以当他把这块聚集了千年魔气的玉石完全驱净之后,整个神都要虚脱了。 第一次,神荼开始怀念郁垒。如果那家伙也在此,两个神合力驱魔,估计要容易得多。 洛白踢了踢瘫软地上的某个门神,嫌弃道:“不是吧,你就这点本事?” 神荼冲天翻个白眼,说他这点本事你倒是自己试试看!然而他已经没有多余力气跟洛白插科打诨了,再不回门里,估计他自己就要被驱净了。 “真这么难搞啊?”洛白虽然知道驱净千年的魔气不容易,但也没想到会把神荼累成这个样子,竟然连反驳他的力气都没了。他蹲下身子,揉了揉神荼软乎乎的发顶,“下次再有这种麻烦事我就喊你哥,留个容易的给你。” 神荼心说这还差不多,不过喊他哥什么鬼,郁垒那家伙才不是他哥。 超度完怨气的不离则欲言又止的看着洛白。 “有话说话。”洛白最看不惯这种好似被人欺负的表情,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神上,小神需要在你身上系一道灵线。”这是仁圣帝尊的吩咐,不离不得不从。 “好啊。”洛白想起来神荼系在他身上的那道灵丝,遇到危险一掐就能叫来免费的增援,挺好用的。 不离没想到洛白这么痛快的答应,当下就施法在洛白身上加上了灵线,而后架起已与半残废无差的神荼,同洛白道别后离开。 洛白摸了摸周身,发现他竟找不到那条灵线在哪里,看来此灵线与神荼那条不太一样,至少得高个级别。 “河神大人……”终于等到洛白送走了同僚,闻人七开口唤道。 “在呢。”洛白发现听见闻人七喊自己心底就十分愉快,不过要是换个名字就好了……可是要换成什么呢?洛白有些困惑,他总觉得闻人七于他应该有更好的叫法。 “我们得回玉虚峰一趟。”闻人七心底还牵挂着林英与六丑,还有关河和云叶萱,虽然河神大人神魄已经修复,但昆仑派的事情还没完,她必须搞明白风流子到底有什么阴谋。 洛白也不多问,想来怕是帮他修复神魄的过程中还有什么其他事情,当下化为龙身,要闻人七骑上来,闻人七也不再客气,将六爻的红衣往腰间一系,直接跳上了龙头。 只是当一龙一人降落在除却主殿外,已成一片废墟的玉虚峰峰顶后,皆愣住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 第六十四章 重聚 闻人七在灵虚峰找到了正忙前忙后,又是照顾伤者又是安排弟子与诸多门派解释炸了一晚上山头的原因,又是将即将召开的仙器大会复赛推迟计划安排下去的风入松。 “你们回来了?”风入松眼尖的看到了闻人七与洛白二人,不等闻人七开口直接道,“人都在你房间,我现在没时间与你解释,有什么疑问等我忙完再说。” 说罢又开始为一名断了腿的弟子接骨。 闻人七识趣的没有继续打扰风入松,在看到玉虚峰的惨状之后她与洛白立马赶来的灵虚峰,结果发现灵虚峰已被伤病号挤满,且受伤的都是昆仑派弟子,看穿着怕是与风入松同阶。 昨晚昆仑派定然发生了大事,风入松无空解释便说明此事非一言一语就能解释清楚,闻人七不说二话,直奔自己房间。洛白是一点也记不起自己神魄受损后发生的事情,不过玉虚峰峰头被炸的面无全非,灵虚峰又躺着百十号伤者,他再傻也能意识事情的严重性,所以从始至终都是跟着闻人七转,对她的吩咐不做二话。 不过这也让洛白发现了闻人七身上的另一种魅力所在,行事判断相当果断,与和他单独在一起时总要寻求他的意见,或干脆不发表意见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格。这个发现让洛白心生不快,为何与他相处就要戴上面具,明明他也非常喜欢她雷厉风行的模样。 洛白心有不满,但也知道此时不是发表意见的时候,所以一直保持沉默,直到见到风入松。 这个忙得脚不沾地团团转的凡人,给他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只是不等他再多探查几分,闻人七已经离开。 洛白自然是要跟着闻人七的,所以便将风入松搁在了心上,想着等日后好好问问闻人七这人的来历。 闻人七在灵虚峰的房间不算大,也就是普通的女舍单间,只是当她推门而入时不由得一愣,房间里站满了昆仑派的弟子。 “小七!” 站在门口附近的林英率先发现了闻人七。 “林英大哥!” 闻人七也发现了林英。 林英挤开身前的人,来到闻人七身侧,朝她使了个眼色。 闻人七当下明白,退出了房间,随着林英走到一处静谧的长廊拐角。 “林英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闻人七满心疑虑,“六儿呢?怎么不见关河和云叶萱?” “六丑被关押起来了。”林英捡着闻人七最关心的事情回答,见她脸色一变,又道,“你不必担心,看守六丑的是关河。至于云轩——”林英有意加重了云轩二字,闻人七当即明白方才她一时心急竟叫出了云叶萱的真名,不过随即又增添了几分困惑,林英怎么知道她说的云叶萱就是云轩的。 “你曾经叫过她叶萱。”林英似乎对读心很有一套,轻轻松松便能看穿他人的看法,“不过你放心,云轩的身份应该还是秘密。” 林英的观察总是能细致入微,闻人七对这点尤其佩服,想来是她不知何时大意了。 “那她怎么样了?”闻人七记得云叶萱是被风流子掳走的。 “她不太好。”林英想起他们走出玉虚峰主殿的时候,云叶萱抱着浑身浴血的庭芳一脸呆滞,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不是身体上的,而是这里。”林英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风入松说,当时风流子不知道同她说了什么,她听完后心智便出现了失常。” 闻人七皱起眉头,她虽与云叶萱相处不久,对其却也算了解。这人不能说心理强大,但也并非是轻而易举就能被人打击到的,风流子到底说了什么,竟会让云叶萱心智失常。 “既然云轩也出现问题,关河为何不守着云轩?”关河在云叶萱心中的分量不是一般重,虽然不知云叶萱在关河心中如何,但关河看守六丑不顾云叶萱,这更不可能。 “关河倒是想。”林英叹口气,“云轩现在一见到关河便会情绪失控,关河没办法,只能去守着六丑。” 一夜之间,云叶萱竟然变成这副模样,闻人七不由得心酸。 “六儿呢?为何六儿会被关押?是受风流子牵累吗?”比起云叶萱,闻人七更加在意六丑的安危。 “六丑她……”林英一时难以言尽,“我还是带你去见她吧,她可能和洛白有点像。” “和我?”打上了灵虚峰,基本就已被闻人七忽视的洛白听到自己名字,忙不迭的跳出来,“人界竟然还有和我长得像的凡人?” 林英眉一挑,洛白这是恢复神魄了? 闻人七点点头,轻声道:“这是河神大人。” “河神大人?”林英冷哼一声,并没有给所谓的河神大人面子,“我林某人只知杀妻仇人,不知河神大人。” “没了那位素素姑娘,你过得也不错嘛。”洛白虽然丧失了神魄受损期间的记忆,但是李家村的事情还是记得的,自然认得林英,也感受得到从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敌意。此时的洛白不像是失忆期间那般好欺负,直接揭开林英的伤疤抵了回去。 瞧着林英面色一沉,生怕他俩就这么打起来,闻人七慌忙插在这一人一神中间转移了话题。 “林英大哥,你快点带我去见六儿。” 心知此时不是与洛白争执的时候,林英不再言语,转身带路。 闻人七则在林英转过身去后朝着洛白作了一个双手合十的拜托动作。 洛白撇了撇嘴,对于闻人七没有向着自己说话心怀不满,不过还是一个爆栗砸在闻人七脑门上,算是答应尽量不再与林英起冲突。 闻人七揉着额头叹息,要是多敲她几下能化解河神大人与林英大哥之间的纠葛,她宁可多受几下。 关押六丑的地方离闻人七的房间并不远,说是关押,其实也单独安排了一间女舍,只是在门外派了几名昆仑派高阶弟子看守。 那几名弟子看到林英后皆行了大礼,似乎对林英十分尊敬,倒是瞧见闻人七后差些拔剑相向,若非林英,怕是要直接将闻人七也押起来了。 果然是风水轮流转,闻人七心中暗自嘀咕,当初在昆仑派,诸多弟子可都是见她都要恭恭敬敬唤声小师妹的。 有林英作保,进屋看望六丑并非难事,看守弟子倒也不怕闻人七能作出什么出格之事,因为除了他们这几个,屋内还有个高手看押。 闻人七进屋却是一愣,并非是因为看到关河,而是看到关河那一头横七竖八扎起的小辫。 “你……怎么了?” 关河面无表情的回望着满目错愕的闻人七,他也很想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一旁的洛白终是没忍住,捂住嘴巴捶地狂笑。 林英也忍不住莞尔,这个六丑,累了就去睡觉,醒了就折腾关河,还真是谁也拿她没办法。 第六十五章 分析 在看到正趴在床榻之上呼呼大睡,没有受到任何外伤,且能在清醒时将关河折腾成那副鬼样子的六丑后,闻人七这才放下心来,她俯身帮六丑盖了盖被子,将六丑露在外面的胳膊塞进薄被中,并刻意瞧了一眼还戴在六丑手指上的指环。 幸好,小桃还在。 并不打算将此刻掌控着六丑身体的灵体其实小桃一事说出,河神大人丧失了神魄受损期间的记忆,六爻消失,眼下只有她一人知道小桃的存在,闻人七明白,既然小桃自己不愿意说,便有她不说的道理。 看过小桃之后,闻人七、洛白、林英以及满头小辫的关河围坐一桌,彼此互换了消息。 同时为避免隔墙有耳,关河在房中布了多重结界。 闻人七没有再隐瞒关河,如实将几人来历与其交代清楚。 关河除了对于洛白竟是河神一事感到震惊外,在了解到闻人七拜入风流子门下只是为了助洛白恢复神魄并无太大诧异,如今洛白神魄修复,是件值得祝贺的事情,也不由自主对洛白多了几分尊敬。 林英与关河也详细说明了二人遇到精神失常的六丑,离开禁林,进入密室,遭遇燕重与风流子的过程,并着重分析了眼下的形势。 “燕重已经重回了昆仑派掌门之位,重掌大权。”林英说道,“如今昆仑派七位峰主,五位昏迷不醒,一位失踪,一位叛逃,燕重自称也受到了风流子的重创,将大权交到了风入松手中,现下正在掌门主殿休养。” “关河,你怎么认为?”闻人七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听听关河的看法,毕竟四人中,他是唯一一名真正的昆仑派弟子。 “燕重在撒谎。”关河直呼掌门之名,似乎并不想承认燕重就是昆仑派的掌门。 对于关河看似无礼的言行,林英主动解释:“昨夜以庭芳为首的五位峰主为营救燕重,皆差些在风流子手下丧命,尤其是庭芳,器脏尽碎,双臂被斩,全身无一完好之处。燕重明知昆仑派无人是风流子的对手,还是为了一己之私枉顾众多弟子的性命,他在密室中躲了一夜,从头到尾都未与风流子正面冲突,直到风流子叛逃禁林,他才走出密室,宣告重回掌门之位。” “从始至终他都未与风流子交手,说受到重创怕也只是借口。而且……”林英看了一眼面露悲愤之色的关河,“云轩神智失常,怕是与燕重也脱不了干系。” 毕竟,若燕重肯早一点主动走出密室,庭芳等人都可能不会受如此重的伤,云叶萱或许也不会受到刺激。 当时关河亦在密室之中,由他推己,关河也是自责万分,他若能少些顾全大局的念头,早点去到云叶萱身旁,或许就不会在走出密室之时,看到的是那个怀抱着血淋淋的庭芳满目呆滞的云叶萱了。 “你们为何会认为燕重在撒谎?”闻人七还是有些不解,这些顶多证明当任昆仑派掌门人是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 林英与关河互望了一眼,这个也只是他们二人的猜测,并无证据。 “燕重昭告了修仙界,称前任掌门在时,风流子曾身陷情劫,与一花妖相爱,差些被逐出师门。花妖殒命,风流子意图行复活之法,皆以失败告终。”林英简单复述着燕重的话,这话怎么听怎么假,如若风流子当真如此,当年的昆仑派掌门怎会登上玉虚峰主的位置,“昆仑派镇派仙器六爻神镜具有重铸灵魄之效,风流子知晓后,囚禁掌门,威逼神镜所在。花犯意图掌门之位,与风流子狼狈为奸,此二人即日起逐出昆仑派,特下格杀令。” “风流子的事我不知道是真是假,花犯的罪名铁定是假的。”闻人七笃定道,她还记得当初同风入松在虚无幻境看到的那幕,花犯明显也是陷入了情劫,而且陷得颇深。 “你为何如此肯定?”关河望向闻人七,花犯是他的师父,眼下名声具毁。尽管他与风入松皆是营救掌门的“有功之臣”,但还是会受到其他几峰弟子的冷眼相待。 “这个……”闻人七犹豫了一下,决定踢皮球,“你还是去问风入松比较好,他比我清楚。” 见闻人七不愿多言,关河便没有再问。 不过他也认为风入松手中掌握着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燕重重回掌门之位昭告修仙界,定下风流子与花犯罪名时,他分明从风入松脸上看到了几分嘲讽之意。 看样子,风入松对燕重也并非是没有意见。 “不管燕重的昭告是真是假,他这掌门之位应是真的,现下正值仙器大会,见过燕重这个掌门人的诸多门派代表不会认错人。”闻人七分析道,“风流子的行为太过诡异,他确实囚禁了掌门三年,却不曾加害于燕重。六爻神镜确实有重铸灵魄的功效,不然河神大人的神魄也不会修复,所以风流子意图复活什么人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可他为何要收我为徒,还要帮河神大人?” 这一点闻人七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总觉得整件事缺失了最关键的一环。 洛白却在此时插言道:“能不能听我说一句?” 三人的目光都瞅向了一直都没什么存在感的河神大人。 洛白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丢在了桌子上:“这两个小玩意,你们可认识?” 闻人七定睛一看,这不是风流子当初赠予她与洛大哥的母萤石与心铃吗?怎么跑到了河神大人手中?心中困惑,便将此二物由来交代了一下。 “风流子给你和损了神魄的我的?”听到闻人七的话,洛白冷笑一声,“你可知这两个小玩意有什么作用?” 闻人七摇首。 “这个,你叫它母萤石是吧?”洛白捏起那枚晶莹剔透的玉石,“它可汲取人的生气。”说罢又拿起闻人七称作心铃的小铃铛,“这个,可将人的生气化作天地精气,一些并无仙缘的寻常的事物吸上几口,便可化灵。” 闻人七震惊的看着洛白,蓦然想起,自己确实是在佩戴了母萤石后身体开始变得一日不如一日,甚至时常晕厥。 “不仅如此,还有人在这两个小玩意只见施了阵法,只要不超过一定距离,一个吸人生气,一个化生气为精气,此人是谁,我不必多说了。”洛白说得明明白白,他原本以为这俩个小东西是六爻生前留下的,不愿毁了六爻在闻人七心中的形象,故而未多作解释。不过方才听这三人分析,他越发觉得,这俩邪物与风流子脱不了干系,尤其是在听闻人七困惑风流子为何要助他们一臂之力。 “只是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闻人七还是不解。 汲取闻人七的生气,助神魄受损的他恢复灵力,大概也是为了复活什么人吧,对于神器的使用远比凡人要了解的洛白将闻人七最后的一个困惑抛出:“想要催动神器修复神魄,需以神力引导,风流子在得知我的身份时,估计就打下了想要利用我的神力催动六爻神镜的主意。” 洛白的解释,让风流子在这整个事件中的诸多行为立即清晰起来。 “若是如此,风流子收我为徒不过是个由头,他只是想把我与河神大人留在昆仑派,好为他复活心爱之人。”闻人七的思绪飞速旋转着,“只不过他没料想到,云轩会被不明身份的人威胁带我去禁林,把我们几人引到了灵虚峰,而我在灵虚峰则得到了六爻神镜就在禁林中的消息。六儿应该也是在向风流子秉明我们要去禁林之后,被风流子囚禁起来,无法与我们联系。我与六儿关系交好,联系不上她,定然会回玉虚峰一探虚实,届时只会再度落入风流子的股掌。只可惜,他聪明反被聪明误,没想到洛大哥体内竟然又产生了一个新的意识……” “什么叫产生了新的意识?”洛白敏感的听到了“洛大哥”这个称呼,显然说的是他,他竟不觉得别扭反倒十分喜欢。不过相比于这个称呼,他对闻人七后面提到的新意识更加感兴趣。 “嗯……”闻人七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说漏了嘴,她整理一下说辞,解释道,“当时河神大人自己的解释是,由于体内灵力暴涨过快,而残留的神识无法控制这些灵力,为避免灵力失控对肉身造成损毁,于是河神大人的躯体自己产生的意识,并取代了洛——那缕残留的神识。” “……” 洛白有些无语,什么乱七八糟的,躯体意识都出来了,肉身就是肉身,哪里有什么意识。他神魄损毁期间竟然还做过这么不靠谱的事情,灵力如若回涌只会自动修复残魄,怎么会产生两个不同的意识,难道是原本的残识不肯接受修复的残魄部分?不应该啊,按照常理,他神魄受损,残留下的神识定然是主魄碎片,不然不可能一路支撑他从李家村来到昆仑派。既然是主魄碎片,对于修复部分应当是主动吸收才是,怎会拒绝?洛白打量了明显有所隐瞒的闻人七一眼,心想这小丫头竟然敢对他撒谎,胆忒大! “总之就是,新的河神大人说自己撑不了太久,我们便提前出发去了禁林。”言多必失,不愿与河神大人提及她与洛大哥那段感情,闻人七心虚匆匆跳过,“林英大哥则回玉虚峰营救六丑,阴差阳错发现了被囚禁的燕重……” “不是阴差阳错,是有人刻意为之。”林英补充。 “有人刻意?”闻人七不解。 “你可还记得那个巴结云轩的齐天乐?”林英提醒闻人七,“我让关河查阅了一下灵虚峰的弟子名录,灵虚峰并没有叫齐天乐的弟子,从门生到高阶弟子,都没有。” “那他是什么人?”闻人七没有想到又出现了新的疑点。 “他带我进入玉虚峰主殿的密室之后,就消失不见了。”林英当时就觉得齐天乐的行为颇为可疑,只是没有细想,还当是巧合。现在看来,齐天乐定是有人刻意安排。 “这么说,我们来灵虚峰的时候就被人盯上了。”闻人七皱起眉头,虽然云叶萱在去禁林的路上向她坦诚了她是受人所迫才引他们来灵虚峰,但是当时一心只为帮河神大人修复神魄,并未在这上面多想,现在看来,他们自打上了灵虚峰,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的眼皮子底下。 只是这个人是谁? 第六十六章 疑心 只是这个人是谁?一时房中四人不免陷入了沉思。 “在禁林的时候,云轩说过她曾被人胁迫,此事我一直未能问明白,你们可否给我一个答案?”关河开口,他隐约觉得此事与现在的情况有所关联。 关河这么一问,倒是提醒了闻人七,她回道:“云轩曾经说过,她带我来灵虚峰也好,去禁林也罢,都是被人胁迫,那人以你的性命相要挟。而且,风入松怕是也受到了威胁,去禁林一事,他也暗中帮了不少忙……” “有人以我的性命为要挟,逼迫云轩带你去禁林?风师兄也参与了进来?”闻人七的话让关河十分吃惊。 “是。”闻人七点点头,“而且云轩似乎很希望你能成为仙器大会的最终胜利者,那个胁迫她的人答应她,带我去禁林,便能让你在仙器大会中取胜。” “这……”完全没有想到在他的保护下云叶萱竟然还能被人威胁,联想到云叶萱此时的情况,关河脸色铁青,心中自责万分,“威胁她的人是谁,你可有头绪?” 关河话中带着几分恨意,林英见此,朝着闻人七摇摇头,示意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 “没有。”想来林英是担心关河因云叶萱一事失去冷静,闻人七也确实没有任何关于胁迫云叶萱一事的线索,如实告知后又轻声道,“你不要太担心,一会儿我去看看云轩,依着她的性子,不像是轻易能被人吓住的。” 关河心中虽怨恨致使云叶萱遭难之人,但眼下又毫无线索,只好点点头,又不觉疑惑:“既然风师兄也被牵涉进来,为何至今不曾与我提起过这事?” “这个……”闻人七又想起风入松曾不费吹灰之力带她进入昆仑派的虚无幻境,一睹风流子与花犯奸情之事,不由得问道,“关河,我且问你,放置仙器大会各派仙器的虚无幻境,好进去吗?” 关河被问的一愣,不知闻人七怎么扯到这个:“虚无幻境是祖师爷耗费毕生心血所创,若想绕过看守者潜入,不是易事。” “有多难?”不知这个“不是易事”到底是怎么个程度,当初六丑带她离开虚无幻境后也曾只身潜入并成功瞒过了西河,闻人七做了一个比方,“比如你,能带人潜入吗?” “莫说带人,即使只是我,也做不到。”关河见闻人七似乎很在意此事,便继续解释道,“虚无幻境是祖师爷当年利用昆仑山脉的灵气化出的空间,它存在于昆仑派之上,却无实体,只能通过空间之门进入。而能打开空间之门的,只有掌门和我师父。” “西河也打不开吗?”西河不是虚无空间的看守者吗? “打不开,西河师姐只是负责守卫虚无空间避免敌人入侵。”关河解释道,“不过近日由于仙器大会,西河师姐便一直守在空间之门之内,此门从内应可打开。”说完皱眉看向闻人七,“你怎么会突然问到虚无空间?难道有人在打虚无空间的主意?” 西河眼下重伤昏迷,虚无空间已着手安排他人守卫,如若真有人意图不轨,作为灵虚峰峰主的亲传弟子,他必须有所防备,毕竟确保虚无幻境安全是灵虚峰的职责。 “不,我只是有些担心。”闻人七肯定不能告诉关河她都已经闯过两次,但是连关河都无法做到的事情,风入松却轻而易举的带她进了虚无幻境,不仅进去了,还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六儿曾与我说过,仙器大会各派的仙器都陈列在虚无空间,我只是担心会有人趁乱行不轨之事,多问一句。” 关河眉心微蹙,似乎没有完全相信闻人七,也没有多问。 事至此,在闻人七看来,风流子叛变,花犯共谋已成事实,只是花犯的失踪让众多灵虚峰弟子对他们的师父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关河便是这众多弟子其中之一。如果将在虚无幻境中看到的那幕告知关河,怕是只会给关河徒增烦恼,不管他信与不信,对眼下的处境都没有好处。 按理来说,河神大人的神魄已修复,作为昆仑派的假弟子,她都不该再去参合别人的派中事物。只是她放心不下六丑与云叶萱,更因为六爻的恩情,她都要帮眼下混乱一片的昆仑派度过这场难关。 风流子在禁林中找不到六爻,一定重回昆仑派的。依着玉虚峰的惨状,届时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但是河神大人若是在此……闻人七拳头微缩,这般打着河神大人的主意,竟让她心中多了几分愧疚感,若是换做洛大哥,大概她会毫不犹豫提出要求吧?若他不答应,她可能还会付诸武力…… 想到洛大哥,闻人七神色一暗,眸中多了几分痛楚。 一旁的洛白凑了过来,手在闻人七眼前晃了晃,关心问道:“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闻人七当即从伤感的情绪中醒过来,眼下哪里是想洛大哥的时候,她朝洛白摆摆手,微微笑道:“我没事,谢谢河神大人。” 洛白自然不信,闻人七这副模样分明是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但是他对这一路来发生的事情又一无所知,就连听他们分析眼下事态都听得一知半解,自然没办法去安慰美人。 于是扬起手,一个爆栗砸在闻人七脑门上。 “万事有我这个神仙在,你担心什么?” 闻人七吃痛地揉着泛红的额头,不知是不是因为河神大人的安慰,心中的酸楚竟消去几分。 “你们俩个等会儿再担心。”眼见话题扯偏,林英及时跳了出来,“还是先说正事。” “抱歉。”因为自己的私事扰乱了思绪,闻人七略带歉意的看了眼关河。 关河却不在意,只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跳过了闻人七有所隐瞒的幻境一事:“既然云轩是被人胁迫,看来确实有人盯上了昆仑派。只不过为何一定要带闻人姑娘去禁林?” 闻人七摇头,此事她也十分困惑,禁林一行并未见到胁迫云叶萱之人,反倒是帮河神大人恢复了神魄,难道说……那个胁迫云叶萱的人的目的,就是带他们去禁林?心中蓦然闪过这个念头,闻人七登时一愣。 是了,云叶萱被人威胁,不得不带她来灵虚峰,风入松所行之事也皆是将她往禁林引。当初在月咏渊,风入松明明可以同关河一起阻止他们闯入禁林,却先行带走了西河…… 若是真有人相助,为何要藏着掩着借他人之口?除非…… “你也想到了是吗?”林英仿佛猜透了闻人七的心思。 闻人七点点头,看来林英也想到了这点。 “想到了什么?”洛白好奇的举手。 “还不能说。”这个断论若是成立,怕是风流子引他们来昆仑派一事都有可能牵扯其中,甚至于六爻……闻人七握紧了拳头。 “你想要我使用读心术吗?”洛白挑眉。 “河神大人……”闻人七为难的看着洛白。 洛白冷哼一声,双臂环胸撇过脸去,明显一副不愿意再搭理她的模样。 闻人七叹口气,眼下不是和河神大人置气的时候,便无视了洛白略带幼稚的举动。 “其实除了齐天乐,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林英主动揽过话题,若是再任由这二人发展下去,指不准能说出什么。 “什么事?”闻人七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既然风流子是想通过六爻神镜复活心爱之人,为何当时要打昏关河和云轩,还把云轩强行带回了玉虚峰?” “不仅如此。”关河也插口道,“燕重还将云轩误认为成了你。” 闻人七睁大眼睛:“误认成我?怎会误认成我?” “此事是燕重亲口告诉我们的。”林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当时我们从禁林进入密道,见到燕重后便问及是否见到了风流子,他不仅见到了风流子,还救了晕厥过去的云轩,并派云轩去搬救兵,只是他当时将云轩误认为成你,亦或者,云轩假装自己是你。” “云轩没必要假装成闻人七。”关河否定了林英新的设想,“以她在昆仑派的威名,比闻人七这个玉虚峰亲传弟子更易行事。” 关河此话到不假,云轩入门比闻人七长,而且横行霸道惯了,又有各大峰主的默许,昆仑派弟子见到都是能让则让,极少与其产生冲突。 “可燕重也不曾见过我,他又被一直囚禁在密室,怎么会将云轩误认成我?”闻人七不解。 “除非……”关河开口,“燕重离开过密室。” “不仅离开过,还跟昆仑派的人有过接触。”林英接过话头,他猛地站起身来,困顿的思路再度被打开,“我之前跟灵虚峰的弟子打听过花犯失踪一事,他们说法大致不差,花犯是在将西河打入私牢之后失踪的。西河被打入私牢的时间正好在我救了燕重之后,是不是太巧了?” “西河曾经跟踪我们去了月咏渊,还意图阻止我们去禁林。”闻人七分析道,“她当时被河神大人打伤,是被风入松救走的,按照现在的推断,花犯与风流子不是共谋也是同一战线,应该不会因此惩罚西河。” “要不要去问问那个叫风入松的家伙?”洛白提议,他虽然想不起这些曾经经历过的事情,但是听来听去还是能听出点意思,更重要的是,他对这个叫风入松的很感兴趣。 “没用,风入松那边我已经谈过了,基本没有可用的信息。”林英离开密室后,第一时间就找到了风入松,尽管他忙的脚不沾地,“他说将西河救回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月咏渊,发现你们都不在了,等再回到灵虚峰,西河已经被关押进私牢,之后就是云轩带出掌门被囚的消息,花犯失踪,他作为灵虚峰的首徒参加了这场战斗,但也没有轮到他出手……” “我们可不可以见一见西河?”闻人七看向关河。 “见了大概也不会有什么用处。”关河面露不忍之色,他轻叹一声,“我回到灵虚峰后去看了西河师姐,她受到了极刑,五感被夺,四肢尽断……这不像是师父的作风,她一向对待弟子宽厚……” 没有想到西河竟会遭受如此酷刑,闻人七皱起眉头,这哪里是刑罚,分明是在封口。 “假设燕重与这个叫作西河有过接触,他会让西河去做什么?”洛白突然道。 “西河师姐在昆仑派诸多弟子中也十分受人尊敬,如果燕重第一个接触到的昆仑派弟子是西河师姐,为什么不让她去搬救兵,非要等到云轩?”被洛白这么一提,关河隐隐约约觉得好似有什么从脑海中浮现出来。 “如果换作我是昆仑派的掌门,被一个位高权重的手下囚禁数年,逃出的第一件事也不是立即恢复身份。”林英被关河的困惑提醒了,他一掌拍在桌子上,“我要先确定昆仑派当下的局势,谁当权,谁当政,发生了什么大事或者是不寻常之事。” “燕重被囚的这三年,都是我师父在处理派中事务。如果燕重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西河师姐,恐怕不会信任她。”关河回道,“这三年若论大事,只有近日举办的仙器大会,不寻常之事……向来不喜收徒的风流子仙器大会前收弟子应算一件。” “肯定算,即使西河不说,也会问,毕竟囚禁他的是风流子,他一定会将风流子这三年在昆仑派的势力发展打探清楚。”林英仿佛真的将自己置换到了燕重的位置,“如此一来,燕重会知道小七的存在并非不可能,西河既然能追你们去月咏渊,说不定也派了人来跟踪我,没拦截到你们,就来抓我,然后碰上了正好被我救出的燕重……燕重定然会问西河作为灵虚峰弟子怎会在玉虚峰,西河极有可能托出小七私闯禁林一事,那么燕重将风流子从禁林带回的云轩误认为成他的二弟子闻人七,也并非不可能。” “不信任花犯的弟子,却信任风流子的徒弟,云轩竟然还会自称是我……”闻人七的思路也越来越清楚,“云轩应该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这些事足以让一个弟子叛变师父,投奔掌门。” “比如说风流子的情劫?”林英挑眉一笑。 “既然如此,也不难猜出,为何风流子会逼得云轩神智失常了。”说到这里,关河神色不由得又黯淡下来。 林英拍了拍关河的肩膀,像是在安慰。 “之后便是五位峰主攻打玉虚峰……”关河打起精神,现下他一想到云轩便心乱如麻,“几位峰主现下全部昏迷不醒,当时只有云轩和风入松师兄经历了这场战斗,云轩却……” “风入松又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提供不到。”林英皱眉,分析到这里,线索又断了。 “我说……”努力争取着存在感的洛白再度开口,“我听这个风入松出现好多次,好像什么都掺了一脚,你们就没怀疑过他会撒谎?” 洛白这一问,其余三人皆是一愣。 是啊,风入松,也有可能撒谎…… 第六十七章 疯掉的云叶萱 闻人七、洛白二人与林英、关河碰面,几人一番沟通交流竟将事情推断了差不多,眼下的问题在于,风入松是否在撒谎。闻人七对风入松此人颇有好感,虽然对其身份也存疑,但他一路来的行为并未对他们造成过阻碍,即便是真的有所隐瞒,大概也是身份所限。虽然这么想,闻人七还是对风入松提高了警惕。 “风流子既然去了禁林,一定会发现六爻已帮河神大人恢复神魄一事。”闻人七皱起眉头,“他若真的为复活心爱之人,怕是不会轻易罢休。” “说到此事,小桃姑娘与那位红衣公子呢?”林英下意识看向闻人七,此番发生诸多事情,竟没有注意到只有她与洛白二人归来。 “他们……”闻人七犹豫一下,到底还是没有说实话,“他们二人离开了。” “离开了?”林英眉角微挑。 “嗯,六爻不是凡物,他若再落到凡人手中,不知还会闹出什么祸端。”洛白随口接道,他看得出闻人七并不想多谈此事。 “你们说的可是禁林中的那位红衣公子?他是六爻神镜?”关河一愣,先前闻人七虽然将洛白恢复神魄一事简单做了解释,却并未提过神镜之灵一事。 闻人七点点头:“河神大人神魄能够修复,多亏他相助。” 关河看起来却有些激动:“你们可知他去了哪里?” “这倒不知……”六爻多半已不在人世,想到这里闻人七心中又不免涌起一股愧疚之感。在禁林时她只顾得助洛白修复神魄,从未问及过六爻修复神魄会付出何等代价,眼下看来,她也好,河神大人也罢,都欠着六爻一条性命。 关河闻言,面露失望之色。 “你也想要得到六爻神镜?”眼下闻人七对六爻之事十分敏感,见关河此番举动,心生疑惑。 “六爻神镜乃祖师爷的仙器,谁不想得到?”关河似在自嘲,“此镜可重铸灵魄,亦有稳固神魂之效,若有此镜相助,或许可以帮云轩安宁定神。” 林英拍了拍关河的肩膀,这年轻人怕是已情根深种,只是自己不知。 “云轩就在隔壁是吗?”对于林英口中的精神失常,闻人七总觉有几分疑点,云叶萱性情倔强,不像是能随意被打击到的,“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这……”关河略带犹豫,云叶萱现在的情况很差,风入松曾叮嘱不要让外人靠近避免再受刺激。不过闻人七与云叶萱关系极近,眼下风入松又引起了几人怀疑,一番思虑后关河点点头,“你去看看也好。” 为了方便照顾云叶萱,关河将她安排在关押六丑的房间隔壁,只隔着一堵墙,关河却不敢出现在云叶萱眼前。 他清楚记得,当他走出玉虚峰主殿,走到他一心担忧的少女面前时,那个总是神采飞扬的云叶萱惊恐的睁大双眼,像是见到了鬼怪一般发出刺耳的尖叫,疯一般推搡着他,让他离开。 风入松说,云叶萱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风流子,可她唯有在见到他的时候才会歇斯底里,难以控制情绪,无人时则如失神的布娃娃,双目呆滞,毫无反应。 在云叶萱屡次三番在他面前失控后,关河消失在了云叶萱面前。 但他似乎无法忍受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关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将云叶萱与关押六丑的房间安排在一起,目的就是为了时刻听着隔壁的动静,以免云叶萱发生不测。 其实,关河完全可以安排一个自己信任的弟子去照顾云叶萱,可是,他一想到有人比他离得云叶萱更近,心就会疯狂的嫉妒,他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他能忍受六丑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恶作剧,只是希望六丑能安静一些,这样他就可以更清楚的听到隔壁的动静,她在走动,或者坐着发呆,或者已经熟睡。他希望云叶萱能不再惊惧,又想要她能发出更多的声音,关河觉得自己矛盾得快要疯了。 关河送闻人七走到云叶萱房前便止住了脚步。 “你真的不进去看看她吗?”闻人七还是不相信云叶萱见到关河便会受刺激的事情,云叶萱多么爱关河她最清楚。 关河摇摇头,他甚至连话都不敢说,生怕惊扰了云叶萱。 “那我进去了。” 关河点点头,他朝门扉一旁挪了一步,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房间内的一部分,如果运气好,应该能看到云叶萱。而云叶萱从不会将视线移向门口的方向,所以他可以安心的在门被关上之前,好好看她一眼。 只是这次,关河预估错了。 当闻人七推开房门,云叶萱正笔直的站在门口,面色惨白,披头散发,灵动的双眸如布满了尘埃,再看不到一丝活力。 闻人七被这副模样的云叶萱吓到了。 云叶萱则在看到未来得及躲藏的关河后,瞳孔微缩,紧接着双手抱住头,整个人都蜷成一团缩在地上,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声。 关河神色一僵,眸中露出痛苦之色,他一把将闻人七推进屋中,哐当一声将门关上。 屋内的光线一下暗了下来,闻人七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除却用以透光的窗户从里面用数层纸糊死,房中其他陈列如常。 云叶萱抱着头蹲在地上尖叫了好一会儿,看起来仿佛真如关河所言,已精神失控。闻人七想不到其他方法让她安静下来,只好也抱臂蹲在她面前,看着她发疯。 等她叫累了,闻人七伸了伸蹲麻的双腿,倒了杯水给缩在一角不动的云叶萱。 云叶萱倒是听话,乖乖地接过水杯,却不喝。 闻人七学着云叶萱的模样,缩在了她身旁不远处,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良久,云叶萱偏过头望向闻人七,闻人七迎上了那双灰暗的眸子。 “你是好人吗?” 这是自从离开玉虚峰后,云叶萱说出的第一句话。 闻人七没有直接回答云叶萱,她学着云叶萱的声调,反问一句:“你是好人吗?” 云叶萱笑了。 闻人七也笑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闻人七始终在模仿云叶萱的举动,云叶萱对此倒不排斥,甚至渐渐允许闻人七靠近。 那杯并未用来喝的水,此刻正放在地上,云叶萱以指尖蘸了水,静静地在地面上画着什么。 闻人七好奇的凑过去,想要蘸点水也在地上画,云叶萱却仿佛被侵犯了领地一般,一把推洒了水杯,朝着闻人七扑过去,死死掐住了闻人七的脖颈。 论及武力值云叶萱并不是闻人七的对手,只是闻人七担心伤到云叶萱不敢对她出手,只能拼命发出求救声,大力击打着门扉,好引起屋外值守弟子的注意。 好在灵虚峰的高阶弟子反应迅速,在闻人七猛烈拍打门窗的瞬间立即闯了进来,将如同发了狂一般嘶吼着的云叶萱拉离。 “你没事吧?”看守弟子将闻人七从地上拉起,关切的问道。 “没事……咳咳……”闻人七抚着自己的脖子,云叶萱手劲儿极大,掐的她差些喘不过气来,“这家伙,真的疯了……” 在闻人七的脖子处,明显留下了云叶萱的指印,看来方才云叶萱确实是想置她于死地。 关河也听到了云叶萱屋中的动静,他立即从六丑房中赶出来,只是不敢靠近云叶萱的房门。待他发现闻人七狼狈不堪的从云叶萱房中走出时,脸上不觉露出几分绝望的神色。 他知道云叶萱曾与闻人七交好,如若闻人七都无法唤醒云叶萱…… 同样听到隔壁好似打斗声的洛白与林英也随在关河身后走出来,当洛白发现闻人七脖子上明显被掐出了红色指印后,当即怒了。 “你就不能好好保护自己!”洛白一把扯过闻人七,细细帮她察看受伤处。 闻人七略微尴尬的错开身子,她虽与洛大哥亲密到除却最后一步差不多都做了,但是现在面前的是河神大人…… 洛白不满闻人七闪开的举动,直接将人扯到身边,厉声道:“别动!” 说罢,以微凉的指肚轻抚在闻人七受伤的脖颈处,柔声问:“疼不疼?” 第六十八章 命盘 “河神大人……”闻人七小声提醒洛白,她以手遮住自己的脖子,躲开洛白关切的目光,“河神大人,男女授受不亲。” “……” 经闻人七这么一提醒,猛然发觉自己举动似乎有些越界,洛白收回了手。 却还是忍不住关心,只好硬着头皮再度问出口:“到底疼不疼?要不要给你治疗一下?” 洛白说的这个治疗,自然不是普通的治疗,只要闻人七说一句疼,他就能找到最好的止疼药草。 “没事没事。”闻人七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为了证明没事她还硬拍了几下被掐青的地方,小声道,“河神大人,你不必担心,都是小伤,不疼的。” 洛白脸一黑,扯住闻人七的胳膊,制止她的“自残”行为:“好了,我信你就是。” 关河在一旁看着闻人七与洛白的互动,不知为何,竟生出几分羡慕。 林英却早已习惯,不过洛白不是已经恢复神魄了么?怎么跟闻人七亲密起来还是这么自然? 四个人重新回到了关押六丑的房间,闻人七下意识望了眼还在熟睡的小桃,不由有些奇怪,怎么睡的如此沉?他们先前在屋中讨论,激动之处并未控制音量,现在又不是深夜,应该不会睡得这么熟才对。 关河见闻人七担忧的看着六丑,解释道:“师姐昨夜一宿未眠,来到灵虚峰后又与我闹腾许久,再加上身上有伤,怕是真的累了。” 闻人七不好明说此刻沉睡在六丑体内的是禁林中的小桃,只得点点头。 “你的房间现在被征用,我建议你最好换个女舍。”林英朝闻人七道。 被征用?闻人七不解,先前风入松说她要找的人都在她的房间,她便匆匆赶去,不料屋中挤满了人,若非林英提前跟她打招呼,她怕是没那么容易在人群中找到林英。 “燕重在得知云轩并非真正的闻人七后,一直想见你,便下令见到你的弟子第一时间带你去见他。”林英拍拍闻人七的肩膀,半是认真半是调侃道,“你可是昆仑派掌门回归后第一个要召见的人,又曾是风流子的亲传弟子,现在昆仑派风传你根骨奇佳是块修仙璞玉,将来是要成大器的,多少弟子想顺着你这根竿子往上爬。” 闻人七眉角抽了抽,她睨了林英一眼,心说林英大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调笑人了。 洛白则一巴掌打掉了林英拍在闻人七肩膀上的手,不过很快便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十分奇怪,好像是无意识的行为,举着自己的手掌看了老半天。 林英也不恼,他乐得看洛白自寻烦恼。 “闻人七,你若无处可居,不如与六丑师姐暂时住在一起吧。”关河提议,他还是放心不下云轩,虽说方才云轩差些伤了闻人七,但闻人七却是同云轩待在同一房中最久的人选,而且更重要的,他并不会因此感到不快。 “不行!”洛白第一个拒绝。 闻人七却在认真考虑关河的建议,照林英的说法,她在灵虚峰的房间是不好回去了,若安排在其他房间估计早晚要被弟子传开,少不了要受打扰。但是若和六丑居住在同一房中,有关河守着,怕是无人敢来打扰。 “你该不会真的想和这个家伙住在一起吧?”见闻人七似有同意的意思,洛白当即跳脚,“你自己刚才还说,男女授受不亲,转眼就要与一个火气旺盛的年轻男子同住一间房?” 闻人七黑了脸,若是以前的洛大哥也就罢了,什么时候河神大人也变得这么……吃味?这个念头在闻人七脑中一闪而过,她立即将苗头掐灭。 “洛白,你误会了。”见洛白丝毫不遮掩,将话挑得如此明白,关河不觉好笑,“夜里我不会睡在房中,只会在外值守。” “那白天也是在一个屋子里啊!”洛白丝毫不觉自己现在的举动有何不妥,只一心认定闻人七决不能和其他男子共处一室。 “照你这么说的话,眼下小七与六丑姑娘可是与你我及关河三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共处一室,你可有觉得不妥?”林英嘲讽的看着吃味吃得理所当然,完全忘却了自己身份的洛白。 “……” 闻人七头疼的捂住脑袋,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要她看,将林英大哥与河神大人摆一起,能唱许多台戏。 “好了,你们不要再乱扯了。”闻人七觉得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指不定林英大哥会从河神大人嘴里逼出什么话来。 神仙都是没常识的,人间的事情,他们哪里懂得那么多。 “如我猜得没错,云轩应该是在做戏。”闻人七压低了声线。 关河一怔,不由得有些激动,他按捺住心中那份突如其来的狂喜,再度加强了房中的结界,以免外人偷听。 洛白却在此时幽幽开口:“不用设结界,如果有人以法术探查这个房间,我会知道的。” 经过此前那番讨论,洛白决定在最开始就加强自己的存在感。 “你之前怎么不说?”林英又开始针对洛白。 “我不爱说,你管得着吗?”洛白朝着林英翻个白眼。 “停!”闻人七深吸一口气,认真道,“你们两个如果再继续,可以出去值守。” 不是闻人七危言耸听,真正关心云叶萱安危的人,此刻正皱着眉盯着又要开始吵的二人,一脸你俩再来我就动手了的表情。 “云轩应该受到了监视。”闻人七推测道。 “隔壁那间屋子确实被人布了探查的法阵。”为印证闻人七的想法,洛白分了一缕神识去隔壁转了一圈。 “……”闻人七决定先让洛白交个底,以免他们再做无用功,“河神大人,你能一次性说完,你还做了哪些工作吗?” 洛白沉思一下,目光落在了还在熟睡的小桃身上。 闻人七见状连忙抢在洛白开口前说道:“之前在与云轩沟通的时候,云轩用水在地上写了一个风字。” “风流子?”关河话音一顿,“风入松……” 三人一神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林英首先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认为是后者。” 对于风入松的兴趣完全大于风流子的洛白难得赞同林英的答案。 闻人七与关河却偏向是风流子。 “风入松师兄入门早,除了因沉迷诗书而荒废了修行,从未传出过负面信息。”不管是师父花犯,还是师兄风入松,关河似乎都不愿意去相信他们有可能行不义之举。 包括风流子,若非证据确凿,大概关河会一直站在玉虚尊上那边。 “风入松不像是坏人……”之前讨论的时候,河神大人一句风入松或许在撒谎,便将诸多疑点都引到了风入松身上。闻人七几番思虑发现,确实关键线索的断裂都在风入松的身上,可是带她进入虚无幻境以及引她进禁林的也是风入松,可以说风入松在帮助恢复河神大人神魄一事上助益良多,“风入松撒谎,对他自己能有什么好处?” “有时撒谎,未必是为了自己。”林英并不觉得风流子眼下能构成什么威胁,“云轩神智失常,都知道是风流子所为,她如果真的在演戏,何必提醒大家一个都知道的需要提防的人。” “河神大人,你为何也觉得是风入松?”感觉河神大人自从恢复记忆后智商上线,闻人七想要先听一下洛白的意见。 “直觉。”洛白信誓旦旦,为加重砝码,他又加了一句,“神的直觉。” “……”当她什么都没问,闻人七心想。 “哎,你们不要小看神的直觉啊。”洛白觉得被三个凡界的人鄙视很无辜,“你们凡人没事就爱跑去庙里观里烧香拜佛祈愿,那些很灵验的,就是直觉比较准确的神仙。” “你是说预言未来吗?”说到仙人,作为在座的唯一一位真修仙人,关河比较感兴趣。 “未来哪里需要预言,都是命盘刻好的。”洛白回道,他有些好奇的看着关河,“怎么,你们这些修仙人喜欢将命盘上早已刻好的事情提前告知他人吗?” “这……”关河不知该如何回答,“凡人确实对预言非常执迷,从运作整个国家的机构再到寥寥数人的几口之家,都笃定的认为,提前预知了灾难,便可避免。比如预知了旱情,便可降低大旱之时带来的损失。” 洛白却感觉十分好笑:“你预知了今年将有大旱,于是农民引沟挖渠,减轻了大旱带给你们的损失,可大旱还是会如约而至。灾难并没有避免,命盘依旧在转动,天道自然,因果轮回,你又怎么会知道,这场预知,不是命盘上早就刻好的?” “……”关河不知该如何回答。 “便如风流子的那场所谓情劫,预知了情劫,情劫便不会来了吗?”洛白说这话时依旧盯着关河,不知是否另有寓意,“如若劫数因预知而可改变,岂不是要大乱?你预知未来某日有人会取你性命,便在那日到来之前取了那人性命,那人比你还早预知你会取他性命,早早的来取你的性命……哎呀,命盘大乱,自然崩塌,天道荡然无存。” 洛白说的滑稽,闻人七竟噗嗤一声听乐了。 “那遇到劫数,难不成就要任凭苦难降临吗?”林英皱眉,虽然洛白那话听起来颇有道理,可他并不喜欢。 “何为劫?”洛白指指了屋顶,“违逆了天道,才为劫。那风流子爱上花妖非劫,妄图行逆天之举复活死灵,才是他的劫。” “可他若不爱花妖,便不会因花妖殒命悲痛欲绝,欲行复活之法啊?”闻人七觉得两者间还是有关联的。 “此为因果。”洛白挠挠头,觉得和这群凡人讨论这些太过深奥,“如按因果,无生便无死,莫说他爱不爱花妖,他若不生,岂不是更无劫数可言?再者,世间众生灵的命盘皆息息相关,你之因果他之劫数,所以命数改不得,劫数避不得,该来的总会来,与预知不预知无关。” 洛白的这番话说得神神叨叨,闻人七听得云里雾里,她本身又对修仙并无兴趣,也不作深究。 关河却是若有所思,将洛白那番话咀嚼了几个来回,忍不住问道:“那劫数到来,难不成就要受着?” 洛白却笑了,这个关河是钻进死胡同出不来了。 “你若肯受着,那还是劫数吗?” 关河随即一怔,恍然大悟,林英也是一愣。 “天命不可违,又没说不许你违。”洛白托了腮,“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故而万物生生不息。你偏愿冬生夏藏,就得去受酷雪严寒,受不住便是劫,难道要怪天道无情吗?” 好比他,若是老老实实受了天命登上九重天坐上神位,哪里还会损了神魄,差些一命呜呼直接入了轮回。想到这里洛白忍不住看了眼闻人七,若他不在青葭村落脚,这丫头大约也不会差些生气都被他这个神仙吸了个干干净净。 想来,他大约就是那个偏愿冬生夏藏的,还半道拉了个凡人进来,也不知谁是谁的因,谁是谁的果,日后这丫头会不会连本带利的都朝他讨回来。 这么一想,日后他与闻人七少不得还要打交道,洛白心中不觉又多了几分愉悦。 本是在谈云叶萱到底是在警告他们要小心风流子还是风入松,结果偏题偏到天道因果上,林英心想神仙果然都是能忽悠的,不然怎么会让闻人七如此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既然是神的直觉,那便是风入松了。”林英对神的直觉不感兴趣,但是当神的直觉站在他这边的时候,不用白不用。 关河与闻人七面面相觑。 “重点是……”闻人七倒不是想打击洛白,“河神大人你的直觉,准吗?” “失败的次数为零。” 自从自封河神,从未直觉过任何事,重点是没有信众前来祈愿的洛白十分肯定的回答。 第六十九章 小桃 最终闻人七还是休憩在了关押六丑的房间。 洛白虽然一万个不愿意,但抵不住闻人七一个我愿意。 为此洛白一直在闻人七房中呆到天大黑,确信关河夜间不会随意闯入之后才打算离开。 “我还是不放心。”在被闻人七请出门前洛白再度提议,“不如我留一缕神识在房间里吧,帮你挡风。” 洛白的这个风自然意有所指,只不过闻人七并不领情,直接将恋恋不舍的河神大人推出了门外。 真是……闻人七背靠在门框上轻吐口气,不知道是不是那张脸的缘故,她总会或多或少在河神大人身上感觉到洛大哥的存在,尤其是他厚着脸皮耍无赖的时候。 以前的河神大人可不是这样啊……闻人七心想,然而若细细去想,她似乎也想不太起来原本的河神到底该怎么样。 总是救她于水火之中,没事爱砸她的脑门,好像现在这两点属性也没怎么变化吧? 眼前莫名又浮现起洛大哥笑意盈盈的脸庞,闻人七心底泛起一股酸楚。不管怎么说,河神大人神魄已经修复,待解决了昆仑派的事情,回到青葭村,她与河神大人之间大概就不会再有这么多联系了吧。 这么想着,闻人七走到床边,静静地看着还在熟睡的小桃。 闻人七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小桃睡得时间太久了。虽然关河说小桃是因为太累了,但是再累也不该是这个睡法,整整一天竟然一直未醒。 “小桃……”闻人七轻轻推了小桃一下,“小桃,醒醒……” 床上的人轻轻的打着鼾,未有任何反应。 难道真的是太累,睡得太深? 闻人七掀开半张薄被,查看了一下小桃手指上的指环,还在,完好无损。 既然是六爻留下来的,应该不会有问题。 这样想着,闻人七解下了系在腰间一整天的红衣,轻轻地放进了小桃的怀中。 不想红衣刚碰触到小桃的手臂,一直睡得极沉喊都喊不醒的小桃睁开了眼睛。 “六爻?” 待小桃揉着眼睛起身,闻人七这才意识到,醒来的是真正的小桃。六丑的肉身还在沉睡,只有灵体的小桃脱离了戒指,漂浮在闻人七身前。 “好久没睡过这么好了。”小桃伸着懒腰,她笑嘻嘻地朝着闻人七打招呼,“嗨呀,原来跟着肉身一起睡觉这么舒爽,以前我可容易被惊醒啦,都是六爻帮我设下法阵才能睡好。” “小桃……”见小桃醒来便找六爻,闻人七不知该如何开口与她解释六爻现在的情况。 “咦?”小桃绕着闻人七飞了一圈,惊喜道,“你的病好啦?是六爻帮你治好的吗?” 闻人七点点头,补充道:“洛白的病也好了。” “就是那个灵力一直在流失的神仙吗?”小桃听到这个消息似乎很开心,“六爻果然最棒了,连神仙的病都能治好。” “小桃,我有话想跟你说。”思来想去,闻人七决定还是告诉小桃比较好。 “什么事什么事?”睡眠充足的小桃醒来精神特别舒爽,整个灵体看起来似乎都轻盈许多。 “六爻他……”闻人七思虑了一下,换了一个相对委婉的说法,“六爻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可能短时间里你们没办法相见了。” 小桃眨眨眼,有些不太开心的看着闻人七:“我不喜欢撒谎的人。” 闻人七一愣。 “原本在禁林里有个家伙经常来找六爻,起初他人也是很好的,但是后来经常撒谎骗六爻,还以为自己的谎言很成功,明明拙劣的很。”浓密的睫毛忽闪几下,小桃继续说道,“你更笨,连草稿都不打。” “对不起……”没想到会被小桃一眼看穿,闻人七只好道歉。 小桃摆摆手,满不在乎的道:“没事没事,我都被骗习惯了。真是的,一个两个都喜欢骗我,六爻也是。”她绕着闻人七飞了个圈,最后落在床旁,托腮坐在六丑旁边,认真的盯着闻人七,“我跟你说哦,我会读心术的,你们在想什么我都知道,瞒不过我的。” “那六爻的事……”闻人七欲言又止。 “你想跟我说,六爻为了救你和那个神仙自己消散了,对不对?”小桃将闻人七心底的话掏了出来,“但是又怕我伤心,所以就撒谎骗我。看在你是好心的份上,我不会生你气的,你放心。” “六爻消散,你不伤心吗?”看着小桃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闻人七有些惊讶。 “为什么要伤心?”小桃反倒不解的看着闻人七,“六爻一直想要救他的主人,却千年不得其法,他活得很痛苦,每天都生活在自责之中。他期盼了千年,才盼到你和那个神仙,你们肯答应帮他的主人解脱,他很开心呀,这是六爻千年的夙愿。” “我从来没有感受到六爻那么开心过,就好像……”小桃皱着眉心思索着比喻,“心里面都开满了花那样!” “心花怒放?”闻人七提醒小桃。 “对对对!”小桃先是用力点头,随即又埋怨的看着闻人七,“你干嘛要说出来,只要想想就好啦,让我说出来多棒!” 瞧着天真烂漫的小桃,闻人七莫名也受到了感染,原本因六爻消散而难过的情绪微消,一直因洛大哥从此不再相见而低落的心情稍稍缓释了些。 “咦,这是六爻的衣服哎。”小桃终于发现了塞在六丑怀中的红衣,“你竟然把六爻的衣服给带来啦!按照你们凡界的习俗,难道不是应该挖个坑埋掉,再立个牌子吗?” “……” “好啦好啦,知道你是为我好,开玩笑啦,我很开心你能想着我。”小桃笑眯眯地伸出粉嫩嫩的手拍拍闻人七的肩膀 当然由于小桃是灵体,她是碰不到闻人七的,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好像很晚了哎,你快去休息吧,我知道你累了。”察觉闻人七的疲惫之意,小桃十分体贴道,“我也要继续睡!和肉体一起睡觉太舒服了!” 说罢就要钻回六丑的身体,钻到一半的时候又像是想起什么朝闻人七认真道:“我知道你和这具肉体的主人是很好的朋友,她没事哦,就是灵体被人封印住了,你明天找个高高手把封印解开,她就醒过来啦!” “嗯,谢谢你,小桃。” 闻人七感激的看着那个只有灵体的少女。 小桃却眼睛贼亮贼亮的盯着闻人七:“谢谢就免啦,你要真感激我,今晚不要和我抢床睡!这张床太小啦,只能容下我一个人!” “好好好。”闻人七有些哭笑不得,她本意就是在桌上打个盹儿就好。 “熄灯吧!” 吩咐完最后一句,小桃终于安心的重新回到了六丑的身体。 闻人七见小桃在床上翻了个滚,大约是要找个舒服的姿势,等小桃固定好睡姿不再动,她才熄了烛火,只余皎洁的月辉盈盈穿过洁白的窗纸,给黑暗的房间里铺上一层柔软微亮的白纱。 在床上蜷作一团的少女,贝齿轻扣下唇,鼻头微耸,狭长的眼睫微眨,交叠在胸前的十指紧紧攥住那袭并不属于她的红纱单衣,力气之大借着微弱的月光甚至隐约可见细裸的青筋。 不知何时,一颗透明如露珠般的水滴滑过脸颊。 如果灵体也有泪的话,大概她会化作漫天的雨顷刻而下。 第七十章 争执 翌日清晨,闻人七是被门外的争执声吵醒的。 睁开眼睛,下意识翻身,闻人七猛然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床上。 昨晚她明明是趴在桌上入眠的,闻人七有些困惑。她掀开薄被,身上衣服完好如初,只是因睡眠原因多了些褶皱。 房中空荡荡的并无他人,小桃也不在,是出去了么? 下床穿鞋,闻人七伸个懒腰,这是她恢复生气后睡得第一觉,果然要比之前精神许多。 “你就是欺负七七!” “我才没有!” “欺负了!” “没有!” 屋外,两个耳熟的声音正吵得不可开交。 在听到那个熟悉的昵称后闻人七先是一怔,随即冲出了门外。 只见日头正盛,明晃晃的光芒从高空直刺而下,闻人七被刺得眼睛一酸,下意识抬手遮住了阳光。 “七七,你醒啦!” 不是错觉……闻人七只觉被强烈阳光刺疼的眼睛好似滚进了飞沙。 待稳住了情绪,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闻人七这才放下了遮挡日光的胳膊,露出一双微红的双眸。 “七七,你怎么了?” 洛白那张俊美如妖的脸庞出现在闻人七面前,他正担忧的看着她。 “洛——”几乎是在脱口而出的瞬间猛然清醒,闻人七眨眨眼睛,笑着同眼前的男子打招呼,“河神大人,早上好。” “哪里是早上!”小桃跳到闻人七跟前,一把推开略微失神的洛白,叽叽喳喳地嚷着,“太阳公公都要照屁股啦!” 闻人七哈哈笑出声,揉揉了小桃的头发,问道:“昨晚睡得好么?” “不好!”小桃积极控诉着某位大罗神仙的恶行,“有个大色鬼,一大早门都不敲就闯进来,强行把我从床上拽下来,然后把你抱上去了!” 闻人七微怔,抱这个字太过亲密了,她转身瞧向不知在想什么的河神大人。 “河神大人?” 洛白从失落中醒来,他有些不太高兴的看着闻人七,唤道:“七七。” “河神大人。”闻人七眉心微蹙的看着洛白,河神大人不可能突然无缘无故叫她这个称呼,“可以告诉我是谁让你这么叫我的吗?” 见闻人七神色不悦,洛白想起昨夜林英曾言他失忆那段时间与闻人七以昵称相称,不过现在的他若敢这么叫闻人七定然会恼火,还要跟他打赌,若是闻人七不生气,林英便在一个月里要对他唯首是瞻。 “没有别人,只是我想这么叫。”看着闻人七明显不愿意他这么称呼她的神情,洛白心生不快,至于这不快是因为打赌要输给林英还是其他,那就不得而知了。 闻人七深吸一口气,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神态温和:“这个称呼乃是至亲之人对我的昵称,河神大人一时如此相称,我有些不习惯……” “哦,那以后多叫叫,就习惯了。”闻人七皮笑肉不笑,洛白的脸色也不是很好,他收起先前的笑脸,摆出了平日对待生人的态度。 “河神大人,你这样我会很为难。”并不希望从河神大人口中再度听到这个称呼的闻人七,坚定自己的意见。 洛白的脾气也上来了,他冷哼一声:“怎么叫是本神的事情,容不得你选择。” 闻人七面色一僵,河神大人说得没错,她不过一介凡人,确实无法与一方神明抵抗。神明,都是高高在上用来祈愿的,硬碰硬的提要求,是她失了本心,这般想着,闻人七本带着些愠怒的心倒平静了下来。 “河神大人。”闻人七叹口气,她露出几分恳求的神色,“这个称呼对我而言很特殊,河神大人如若愿意,可与他人一起唤我为小七。” 看到闻人七祈求一般的神态,洛白却更加生气了,一股莫名的怒火从心间腾起,烧得他神智都有些不清。他蓦然走近闻人七,像是在宣告主权般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大声叫道:“我就要这么叫!七七!” “啪!” 一旁围观的小桃惊讶的叫了一声,捂住双眼不敢看突然就挨了耳光的洛白。 洛白被一巴掌抽懵,万分没想到他这个小信众竟会因一个称呼与他动手。 闻人七也被自己吓到,方才洛白盯住她的双眸仿佛充斥着贪欲的怒火,用着这样一双眼睛看着她,唤出只有洛大哥才可以叫出口的昵称,她的心顷刻间就乱了,不由自主的另一只手就甩了上去。 两人皆怔愣在原地,直到闻人七的胳膊被洛白越握越疼,她才清醒过来,意图甩开洛白。 洛白自然不愿松开,两人当下又因一个要放手一个不肯放手较起劲儿来。 觉得气氛好像有点不对的小桃,捂住眼睛的手指岔开两条大缝,只见那别扭的两个人正彼此气呼呼的你瞪着我我望着你,谁也不肯先认输,连眼睛都不眨了。 小桃走到一旁作壁上观的值守弟子身边,毫不避讳的问:“你猜他俩,谁先眨眼?” 这边顶着看押六丑名义的几名高阶弟子都是关河培养上来的,早就被叮嘱名为看押实为保护,所以小桃能在屋外一定范围内自由活动。 “男的。”其中一名高阶弟子猜测。 “为什么?”小桃不解。 “男的都容易心软,我兄弟与兄嫂吵架,每次都是兄弟认输。”高阶弟子如是曰。 另一名却持不同意见:“一看就知道你没与女娃娃相处过,女娃娃都是水作的,眼睛一会儿不眨就会通红流泪,肯定是女的先忍不住。” “就是因为兄嫂每次都会流泪,我兄弟才会认输嘛。”支持男的先投降的高阶弟子反驳道。 “你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流泪本就代表眨眼了吗?”另一名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 “这你就不懂了。”那位没吃过猪肉却经常见猪跑的高阶弟子意味深长道,“女的一哭,男的就算赢了,也是输。” “……”曾有志向吃猪肉但还没有吃到嘴就被送上山来的沉吟片刻,“嗯,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我也猜男的输。” 小桃却在这时插话:“我猜女的先输。” “为何?”两位好不容易统一了意见的高阶弟子不约而同问出口。 “因为男的脸皮厚呗。”小桃忽闪着一双大眼睛,一语道出其中奥秘,“不然怎么会听你们两个分析这么久,还不跟人家女的道歉。” “哦~~~~” 洛白终于在那拖长的怪异声调中彻底败下阵来,松了抓着闻人七的手。 闻人七揉了揉泛酸的胳膊,没有搭理洛白,走到正笑盈盈瞅着自己的小桃跟前,胡乱揉了一把她柔软的发顶,轻声斥道:“就你古灵精怪!” 小桃从怀中抽出一方帕子,递给闻人七:“今儿风大,眼睛里进沙子了么?怎么这么红?” 声音不大也不小,却正好让洛白听得清清楚楚。 洛白身子一僵,快步朝走过来,强行掰过闻人七的身子,却见少女执拗的偏过头去不愿正脸看他。 可他却看到了她泛红的眼角。 “你……”洛白似乎没想到闻人七竟然这么不经欺负,当下有些乱了阵脚,“是本神……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这么叫你了……” 闻人七依然瞧也不肯瞧他一样,泛红的眼角似乎更红了。 “小七,小七,好不好?”洛白何曾哄过人,刚才那副盛气凌人的气势全然散得干干净净,他也不知怎么,一瞧见闻人七这副泫然若泣的表情,就心疼的不得了,把昨天夜里与林英的打赌都合盘端了出来,“是林英与我打赌,说我叫你七七你必定会生气,你也知道我与林英就爱吵吵斗斗,我不愿输给林英,就上了脾气,好小七,是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乱惹你生气了,好不好?” 闻人七终于转过头来,只见她一眼泛红一眼正常如初。 “今天不仅风大,阳光也刺眼,我这眼一经强光照射就爱发红。”闻人七从小桃手中接过帕子,揉了揉那只泛红的眼睛。 洛白:“……” “河神大人方才说,是林英大哥主动与你打赌的?”闻人七挑起眉角,瞧着洛白。 “嗯,你知道,我完全记不得神魄受损时期的事情了。”洛白深吸一口气,他今天不把林英拉下水,就不配为青葭村的河神! 闻人七倒是没有打算直接去找林英的想法,她抬手挡住一只眼睛,仰面望着万里无云的苍穹,轻声道:“其实河神大人失忆的那段时间,林英大哥经常这么玩呢。” “像今天这样的打赌?”洛白眼角一抽,他失忆后这么好欺负吗? “也不仅限于打赌。”闻人七唇角露出一抹怀念般的笑意,“不过倒是经常把河神大人耍得团团转便是了,那时候河神大人还会躲床角一个人偷哭呢。” 面对撒起慌来不打草稿的闻人七,小桃忍住了想要揭穿她的冲动,无师自通的读心什么的,太讨厌了。 洛白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竟然能做出躲床角哭泣的举动,太遭人嫌弃了! “我本以为,河神大人那时会被林英大哥耍弄是因为神魄受损,导致神智也受到影响。”闻人七不由得轻笑出声,“没想到,原来河神大人真的会上林英大哥的当啊。” “……” 洛白决定,他得先去找林英算一波帐。 “小七,你昨晚在桌上趴了一夜,也就清晨这会儿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将手指掰得咔吧咔吧直响,洛白叮嘱着闻人七,“我有点事要去找林英,你继续去睡一会儿,我下午再来找你。” 说罢,抬脚离去。 片刻之后,依然保持着一手遮目仰望苍穹的闻人七轻声开口:“他走了?” “嗯,大步流星,箭步如梭。”小桃如实道,然后再度递上了方帕,“别忍了。” 闻人七未曾泛红的那只眼角,滑过一道清冷的水光。 距离看押六丑女舍不远的长廊拐角处,将闻人七与小桃的互动全然看在眼中的洛白,紧紧攥起了十指。 他今天竟会如此失态…… 在他神魄受损的那段时日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七十一章 质问 被强行逼至墙角的林英紧紧握着剑柄,洛白随手一掌就震得他虎口发麻,长剑也似无法承受神力发出碎裂般的颤吟声。 “你说还是不说?”洛白冷着一张脸,清晨闻人七似泣非泣的模样总是在眼前浮现,林英作为唯一的知情者,只能问他。 “你要我说什么?”明知眼前的是一方神明,林英却露出嘲弄般的笑容,“你又想知道什么?” “这段时间,我与闻人七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闻人七对他的态度太过异常,不仅如此,他甚至也会因闻人七的情绪波动而导致心绪不宁,若说两人间没有瓜葛,他绝不会相信。 “呵,你知道了又能怎样?”林英倒不是有意卖关子,他巴不得洛白早日知道这段时间他这个神仙与一介凡人日久生情私定终身之事,但是闻人七昨夜曾私下恳求他不要将这段不容于天地的感情泄露,而他一时心软应了下来。 只不过,林英断然不会放过任何能折磨洛白的时候。 “不是我不想说,而是小七千叮万嘱,万不可将这段时间的事情告诉你。”神的威压从头灌至脚下,林英只觉呼吸也开始变得不畅,语气依然强硬,“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然答应了小七,就不会告诉你。” “你若真想知道,不妨用用你的读心术,何苦把我逼到这份上?” “既然是她不让你说,我不会再逼你。”洛白沉着一张脸,卸去了神力。林英说的没错,他若是真想知道,方法多得是,摄心之法都是麻烦的。 但是……闻人七不想让他知道。 洛白很在意,他很在意闻人七的这个想法。 为什么会不想让他知道?这期间发生的事情,是如何入不得人眼,竟会让她避之不及,不愿去回忆,甚至每每提及他,都会露出那般伤感的表情? “你若真想帮闻人七,不妨好好理一理昆仑派的这摊烂账。”原本看到洛白为闻人七之事费神劳心该高兴的林英,在见到眼前这个神仙竟真如凡人一般皱眉思索,满面困惑,也不愿动用神力威逼他说出真相,不由得开口,“眼下小七最担心的,莫不过于两个人。” “谁?”听到闻人七最担心的人,洛白脸色一黑,这丫头不应该最担心他吗?她可是他的忠实信徒! “六丑,云叶萱。”林英说出了两个名字,见洛白一副是他们啊那不关我事的模样,立即明白,“你忘却了这段时间的记忆,不知道情有可原。” “六丑是风流子的爱徒,自与小七相识后二人便相见恨晚,感情十分好。她如今变成这副痴傻模样,多半也是因为小七。”答应闻人七不说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那点事,但是没答应不说别人的,林英自认这不是破坏约定,“云叶萱,便是昨日小七去看的那个云轩,她是朝廷高官之女,与小七不打不相识,也算得上是个朋友。” “她们对闻人七很重要吗?”洛白心中有些不舒服,又说不出是为什么。 “重不重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二人,一傻一疯,若不将她们的事情解决,这昆仑派大概是一时半会无法离开了。”林英耸肩。 “……” 洛白沉默了下来。 按照林英所言,闻人七定然是要助六丑与云叶萱恢复正常后才会离开,但是他也有要事在身。 小鲤的内丹被妖兽所夺,按时间来看已过去两月有余,也不知还能否将内丹完全夺回,为她重塑妖身。闻人七不能离开,但是他必须尽快找到当初袭击蜘蛛洞的妖兽,不然小鲤百年的修为怕是要废了。 “林英,我能相信你吗?”洛白突然开口。 “什么?”林英不知洛白是何用意。 “我……要离开昆仑山,这段时间,小七可否交给你照顾?”洛白犹豫一下,最终还是说出口。 林英闻言眼角一挑,他好笑的看着洛白,眸中尽是嘲讽之色:“这段时间?你说的这段时间是多久?” “我……”洛白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要离开,大可大大方方的走,小七是我的朋友,无需你来托付。”即便是被洛白以神力相逼,林英也未曾感觉到过太多异样情绪,顶多是威压难以承受多了几分痛楚。可当洛白说出他要离开昆仑山时,一股莫名的怒气从心底直窜而上,林英甚至有一种想要一拳揍上洛白那张俊美不似常人的妖孽脸庞的错觉。 “这件事很重要……”小鲤是他的挚交,洛白不能弃之不顾,何况他已经耽搁太久。 “比闻人七的安全还要重要是吗?”林英不觉有些好笑,“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去与小七明说便是,她这么通情达理,会理解你的。” “我——”林英嘲讽的口气让洛白十分不舒服,他张口想要反驳,却发现一句话也说不出。 林英说得没错,他不敢去找闻人七讲。 其实林英不说,洛白也能明白那两个叫做六丑和云叶萱的女子对闻人七来讲很重要,闻人七眼下会留在昆仑派,多半也是因为那二人。昆仑派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不清楚,但依据禁林的凶险程度,怕闻人七留下来将要面对的也不是好相与的。 若他在,一切都好说。 偌大的昆仑山,山精山灵无数,他只消以神位相压,什么事情办不到呢? 可洛白不想用这个力量,这个怪异的想法一致盘亘在心口,他想等闻人七开口——这是种很奇特的感觉,好像闻人七主动提出让他相助,与他主动去帮忙有着很大的不同,尽管结果都是一样的。就好比燕重与风流子之间的纠葛,风入松到底有没有撒谎,这段时间他与闻人七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他只要想知道,并不需要这么麻烦。 但是现在,他没办法等了,他得离开,就像是闻人七为了朋友要留在这里一样,他也需要为了朋友离开这里。 洛白甚至无需去问就知道,如果此时向闻人七提出让她同他一起离开,一定会被拒绝。为了朋友两肋插刀,自他认识这个丫头那日起,她便是这副模样,甚至不惜以命相搏。 她会理解的吧……洛白想,她一定能理解的。 “我会去同她说。”想来这种事情若是从林英口中说出去只怕会更糟,洛白想了想,化出一团蓝色灵火注入林英体内。 “你做了什么?”眼睁睁瞧见一团好似火焰的东西进入自己身体,虽未感到任何不适,林英还是皱起眉头。 “这是我的一部分灵识,它可感知你的任何想法,你若需要帮助只要念出我的名字,我便能感应到你的信息。”洛白解释道,“我离开后,小七便交给你了。” “……”林英有些奇怪,“你把这个直接交给小七便是了,何必……” “我怕她不用。” 洛白不是怕,而是笃定了,闻人七不会用。 “你怎么知道她不用?”林英更奇怪了,“我看你是想多了,若是不用,以小七的脾气,怕是不会接受。” “她会接受的。”洛白的话格外肯定。 “这会儿你对她倒是很了解。”林英话里话外,还是带着几分嘲讽。 “你就当成神的直觉吧。” 洛白深吸一口气,决定去找闻人七说明自己将要离开。 林英没有再说什么,他安静的看着洛白消失在视野里,然后轻轻的念出两个字。 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在脑袋里炸开。 ——这个时候不要乱喊! 看来是挺有用的,林英唇角勾了勾。 不过,洛白未免太相信他了。林英心想。 他微微眯起长眸,透过半开的窗格望向碧蓝如洗的苍穹,浮云如翼,似深情人的思绪,消散在未可知的远方。 第七十二章 山神的求助 洛白并没有直接去找闻人七,他思来想去,还是寻觅到了一个安静无人的地方,跺跺脚,唤出了此地的镇守山神。 “小神拜见上仙。”那山神乃是一块山石成精所化,一眼便认出洛白来自九重天,虽不知洛白到底是何方神圣,但知道其曾在昆仑派禁林除魔超度怨灵,加之昆仑山乃是精气充沛之地,常有过路神仙驻足唤他出来问些常事,他倒也习惯。 “多礼。”洛白朝着山神回了礼,瞧着眼前身材壮硕的山神,问道,“你镇守此地多久了?所守范围多大?可包括山巅的那个昆仑派?” “小神已驻守此地三百年,那昆仑派虽在小神镇守范围之内,但因修仙凡人居多,为避扰俗世,小神极少过问其间之事。”山神回答的毕恭毕敬。 “那这三百年间昆仑派发生的大小事宜,你这可有记载?”洛白又问。 既为镇守一方的神灵,自然大小事宜都逃不过眼下,山神自是点头称是:“不知上仙想知那昆仑派的何人何事?” “你可知风流子是谁?”洛白直奔主题。 “现为昆仑派玉虚峰峰主。” “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已不在小神镇守范围内。” 洛白闻言一愣,风流子不在昆仑派?若按闻人七的推断,风流子理应潜回昆仑派伺机行动才是,怎么会离开? “你又可知风入松是谁?” 山神掐手算了算,方才答道:“灵虚峰主座下弟子,并无特殊之处。” 洛白微微眯起眼睛,他定定的看了山神几眼,又问道:“你可知昆仑派现在的现状?” “小神知道。”山神说罢,又补充道,“昆仑派已创立千年之久,小神只知近状,若问及三百年前的事情,小神需好好查一查。” “昆仑派近年间可曾发生过什么大事?”洛白没有点名道姓,只笼统问道。 “这……”山神摸不准洛白到底想问什么,只好将百年来的事情都捋了一遍,“也不曾发生过惊天动地之事,除却正常的凡俗之事,倒是有两件事让小神费神许久,生怕因此酿出祸端,一件正与昆仑派相关。” “与风流子有关?”洛白似乎早有预料。 “是,与此人关系甚大。”山神说罢,叹息一声,“此事虽不及千年前的那场祸端严重,却也耗费了小神不少心力。” “你说的千年前的祸端可是昆仑派禁林一事?”闻人七曾与他讲过昆仑派祖师爷妄图以灵爆飞升反化魔屠尽派中弟子,洛白对此有印象。 “正是。”山神没想到洛白竟然会知道此事,接着道,“五十年前,曾有人妄图效仿空虚子重施禁术,引起昆仑山小范围内的灵气大量汇集,小神为此担忧多日。” “此人,可是风流子?”洛白又想起风流子意图复活心爱之人的说法。 不料山神却回道:“并非风流子。” 洛白一愣,不是风流子?不由得好奇问道,“那你说的是谁?” 山神见洛白对此颇有兴趣,便将当年之事一一道出。 洛白越听眉皱得越厉害,昆仑派近年竟也经过这么一场风波,有无机缘皆是本命,不可强求,修仙本该抛却凡尘俗事清根净欲,奈何千百年来,竟无人窥破。如此看来,围绕在燕重风流子身上的疑团,便都解开了。 “你知道这么多,可知我是谁?”知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洛白转而又问。 “小神只知上仙曾神魄受损,借由六爻之器恢复神魄,对外自称为河神,至于来自何方,小神仙缘短浅,无法窥探。” “这么说,我——我之前在昆仑派上发生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虽说记叙一方之事是镇守神灵的要事,但是这种好似随时被人监视的感觉,让洛白十分不舒服。 “小神不知。”山神的回答出乎洛白意料,他主动解释道,“上仙,小神虽说要镇守此地,但若鸡毛蒜皮之事都入耳,怕是便无时间与上仙在此交谈了。上仙若是想知神魄受损期间发生了些什么,小神可引出当时幻境,上仙一探便知。” “你可引出过去的幻境?”洛白更惊讶了,他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山神竟有如此本事。 “小神虽只为山神,却也从未忘却修行。”山神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昆仑山乃是天地精灵所汇之地,历代山神镇守百年后皆会更替,此简乃是第一位山神所制,可载万年事,若想知道某件年代久远之事,只需引出竹简中的记载,便可重回当年幻境。” 洛白接过竹简,打开一看,却是无字天书。 见山神也不言语,洛白明白这竹简是此间历代山神交接所用,不强求解释,随手便还了回去。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下面就是去找闻人七帮她解疑答惑。洛白挠挠脑袋,他这么上赶着讨好一个信众是要干什么? “上仙……”见洛白要走,山神欲言又止。 “嗯?”瞧着眼前壮硕的汉子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洛白主动开口,“可还有事?” “上仙神通广大,可否帮小神一个忙?” “你说说看。”难得有同僚求助,洛白虽然此时也无多余之力,但倘若不是大事,他不介意麻烦一下。更何况,对方刚刚帮自己解答了许多问题。 “半月前曾有一凶兽行至昆仑山,残害不少精灵,小神联合一位挚友意图将凶兽赶跑。”提到挚友,山神脸色露出悲愤之色,“只是我那挚友不仅被凶兽重伤,还被夺去了内丹……眼下小神已寻觅到了凶兽的落脚点,不知上仙可否帮忙捉拿凶兽。” 夺去了内丹?洛白下意识问道:“幸存者,是否都被夺去了内丹?” “上仙怎知?”山神惊讶道。 洛白没有回答,反问道:“此凶兽长何模样?” “身长十丈,铁甲鳞片,兽角弯曲,巨口如盆,獠牙似虎。”山神说罢又补充道,“当日挚友曾怀疑是凶兽饕餮,只是这般远古凶兽小神并未见过,不敢确认。” 若按山神描述,确实很像饕餮,洛白在天柱脚下修行的时候曾经见过幼兽。不过重点是,此凶兽四处夺取精灵妖怪的内丹,又如小鲤所言那般长有血盆大口及锯齿獠牙,不管是不是夺走了小鲤内丹的那只,他都得去会一会。 “此兽如今在哪里?” “凶兽亦受了不轻的伤,霸占了百里外的一个山头,正在那处养伤。” “既然如此,容我回去处理一下手头之事,随后便跟你一起同去。”洛白倒不怕什么凶兽,即便真的是远古凶兽饕餮,到时喊上门神兄弟,再不济还有闻仲在后面等着。 “多谢上仙!”山神感激涕零。 洛白拜拜手,示意无需客气。 只是本想慢慢与闻人七解释是行不通了,凶兽不知何时会离开,他得速战速决。 ———————————— 云叶萱的情况很不好。 送进去的早餐再度被丢出后,闻人七当机立断,必须将人强行从那个连窗户都被糊住的小黑屋里带出,再关下去,就真的疯了。 将云叶萱从屋中带出的过程相当惨烈,关河人虽然在却不能出现在云叶萱面前,几个高阶弟子在藏匿在暗处的关河冰冷的视线下不敢动手,揽也不是,抱也不是,更不能伤害到她的一分一毫,最后还是闻人七扯了绳子同小桃一起将云叶萱五花大绑抬出,往被阳光照射的明晃晃的院子里一扔,才算完事。 高阶弟子们瞅着绑得像个粽子一样的云叶萱,觉得背后那道冰冷的视线已经化作了冰碴子一下一下开始剜他们的肉了。即使是如今天这般的好日头,也抵消不掉那彻骨的寒意。 按照往年,常年被寒雪覆盖的昆仑山冬季,都是寒彻冻骨的。 修仙人可以灵气御寒,时间一久便觉不出什么,可对于首次来到峰顶的平凡人如闻人七来讲,都很难去承受这般的酷寒。 不知为何,今年的昆仑山冬季竟格外的暖。 虽然昆仑派日前刚刚经过一场灾难,玉虚峰主叛变,灵虚峰主失踪,以庭芳为首的其他五位峰主重伤昏迷至今未醒,掌门人也因伤势过重闭关不出,各峰弟子皆沉浸在不知风流子会何时回来再来一场屠杀的恐惧中,加强结界,加重防守,日夜都有高阶弟子组成的巡逻队进行警戒。 可是这样真的有用吗?就连掌门都不是玉虚峰主的对手,他们这群连峰主的法眼都入不了的弟子,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再暖的日头,也无法消去人心惶惶的恐慌。 闻人七所在的这个院子,大概是最与此时的昆仑派气氛不符的了。 看守的高阶弟子们履行着职责的同时也在说说笑笑,似乎并不担心明天是否还能看见太阳。 最紧张的时刻,无外乎于现在,一边是被绑着手脚口中还塞着白布的云叶萱,一边是躲在暗处不敢出来但用目光就可以将看守弟子们凌迟处死的关河。 更重要的是,罪魁祸首现在正非常得意的拍手跟大家宣告着自己的成果。 “以后办事就要这样干净利索!”小桃叉着腰一板一眼的教育着脸色惨白的高阶弟子们。 闻人七搬了张凳子坐在了被绑着还不老实扭来扭去的云叶萱身旁,和她一起晒太阳。 “要不我去搬张椅子来给云轩师妹吧。”其中一名高阶弟子实在忍受不了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狠厉目光注视,弱弱的提议道。 “那你负责给她解开绳子,将她按在椅子上,再绑上?”小桃笑眯眯的提议。 “……” 高阶弟子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 小桃扬扬手,示意你们几个没事可以闪了。 几名弟子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当下闪身躲至暗处,至少不要再沐浴在关河师兄的眸光下。 “今天的天气真好。”闻人七感叹,自来到昆仑派,她就没见过这样的好天气,蓝天白云,微风暖阳,好似青葭村未下雪时的冬日午后,给人一种现世安稳的错觉。 “是挺好。”小桃伏在闻人七腿侧,眨着天真的双眼轻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了她?” 闻人七明白小桃说的这个她是还在沉睡的六丑,并非此时躺在一旁还在不停扭动的云叶萱。 “看时机。” 小桃昨晚曾说,只消找个高手解开六丑体内的封印,便可将她唤醒。 高手不难找,她身边就有一个,可是闻人七不想现在这么做。 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向六丑解释风流子的事情。 对于六丑而言,风流子到底意味了什么,闻人七不愿意去探知,她只知道,若是现在将六丑唤醒,或许就要像对待云叶萱一样将其真正的关押起来。并非因为她是昆仑派叛徒的弟子,而是六丑极有可能会想尽办法进入禁林去寻找风流子,亲自去向他求证这一切她不愿相信的事情。 届时只会徒增更多麻烦,甚至有可能将六丑推向对立面。与其这样,倒不如让她暂时沉睡。 小桃也可以多留几天,对于这个只是灵体存在的少女,闻人七怀抱愧疚。 因为已经离开的六爻,也因为她自己。 云叶萱吱吱呜呜的挣扎了半晌,大概是累了,终于安静了下来。 说是五花大绑,其实也只是用柔软的布条捆住了双脚双膝和双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阳光太好,安静下来的云叶萱竟然睡着了。 自从离开玉虚峰便时刻精神紧张的云叶萱,难得舒展了双眉,她在提前铺好的软被上蜷缩成一团,面容憔悴,让人怜惜。 闻人七瞧着云叶萱像是睡熟了,朝关河做个手势,示意他可以出来了。 关河小心翼翼靠近,确信云叶萱暂时不会被惊醒方才走过来,扬手布下结界以帮睡着的云叶萱抵御寒气。 “你总是这样躲着,也不是个办法。”瞧着一脸担忧与自责的关河,闻人七叹气。 关河不语,只静静的看着被绑着双手双脚的云叶萱。 “云轩会变成这副模样,多半是风流子的缘故,禁林那边可有查出什么?”眼下昆仑派严防死守是表象,闻人七不信燕重会轻易放过潜往禁林至今无下落的风流子。 “派去禁林的弟子只带回一个消息,当年祖师爷设在禁林的禁制已全部消除。”关河眉心微蹙,他昨夜得到这个消息时也十分骇然,禁林中瘴气弥漫,遍布妖物,若是禁制突然消失定会给现在已元气大伤的昆仑派带来不小的麻烦。然而,据弟子回报,禁林中只余少许瘴气需要派遣弟子进行消除,并无魔物作祟。 前日他还曾在禁林中大开杀戒,一夜之间瘴气尽消,魔物不在,关河觉得这事多半与闻人七和洛白有关。 “河神大人恢复神魄后,便驱散了禁林中所有的魔气。”闻人七也不多瞒,直接告知关河禁制消失的缘由,只隐去了昆仑派祖师爷空虚子的那段往事,“六爻驻守禁林千年便是因禁林中魔气不散,禁制也是由此而下,如今河神大人退尽妖魔,他也没有留下的理由了。” 跪坐在一旁玩弄着云叶萱长发的小桃“噫”了一声。 闻人七瞥了她一眼,小桃吐吐舌头一副你继续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既然如此,倒不必担心禁林中还有妖物会入人世作祟。”关河也不知信没信,他眸光柔和的盯着睡得并不安稳云叶萱,“只是派去的弟子搜遍禁林,也未曾找到风流子的踪迹。” 说到这里,关河目露担忧之色,不知是在担心云叶萱的安危,还是忧心风流子已潜入昆仑派随时准备行动。 “眼下风流子不敢轻举妄动,你放心。”闻人七倒不是在安慰关河,“当初为获得他的信任,河神大人与我前来投奔昆仑派的原因他皆知晓,想来禁林的变故他也能察觉,依他的心性定然已推测出河神大人神魄已恢复,有河神大人在,他掀不起什么风浪。” “谁要起风浪?” 闻人七话音方落,便听到一个声音从空中传来。 第七十三章 河神大人 院中三人仰头一看,只见洛白轻飘飘的浮在半空,朝着三人挥手打着招呼。 “呀……”小桃小小的惊讶一声,朝着闻人七身后躲了躲。 闻人七困惑的看了一眼小桃,只见她脸色惨白,好似被什么吓到。 不等她开口询问,洛白已落至三人身旁,关河的结界对他而言形同虚设。 “怎么了?”洛白状似无意的看了藏在闻人七身后的小桃一眼,“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现在看到我竟怕成这样?” 小桃不言语,闻人七却感受得到小桃抓着她的手在发抖,好似极度恐惧。 “你别欺负她!”小桃是六爻的挚友,眼下又撑着六丑的身子,闻人七一时语快朝洛白嚷道。 说完才意识到眼前的是河神大人而非洛大哥,有些尴尬,语气软了三分:“河神大人……” 洛白却被闻人七的那一嚷吼得十分舒畅,当下就将早上这个藏匿在六丑体内的灵体冒犯神灵一事抛之脑后。 “我怎会欺负她,她是你的好友。”洛白随口接道,只是这话在闻人七听来却像是在控诉。 “河神大人前来可是有事?”不想将话题继续围绕在小桃身上,闻人七相信洛白定然已看出现在在六丑体内的是另外一个灵体。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洛白听了却有点高兴,虽然他来确实有事。 “河神大人若是有事吩咐,小七——”不等闻人七把话讲完,便被明显恼了几分的洛白打断。 “河神大人河神大人,这院子里可不止咱们几个。”洛白脸色不佳,他这情绪说变就变,倒让闻人七摸不着头脑。 关河只当洛白说的是藏匿在院中护卫的高阶弟子,主动替闻人七解释道:“神上有所不知,我已设了结界——” “你那个结界也就防一下那几个小家伙。”洛白瞥了一眼几名高阶弟子的藏匿之处,“这昆仑派里可是卧虎藏龙,四处都有眼睛。” 他这话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说完一摆手,一阵蓝芒在三人眼前闪过。 “好了,现在可以随便说了。”说罢化出一张座椅,大咧咧坐下,一副你们继续我不打扰的模样。 关河皱了皱眉,他修仙时间虽短,却也曾接触过山河中的神灵。山神也罢河神也好,于书中记载多是是一方精灵因乐善好施受了香火,被人们封为一方神灵,故对人们总以友好示之,偏远之地的精灵以守卫山河之名自封神灵孤傲冷僻者的也不是没有,只是极少如洛白这般,脾气性情不似个神仙。 更重要的是,禁林中的污浊之气甚重,据闻与当年昆仑派遭到魔物屠尽门中弟子有关,方才闻人七又说到六爻神镜留在禁林中的原也是为镇压魔气妖物,这多半也是祖师爷未带认主的神器飞升的原因。 就连飞升成仙的祖师爷都做不到的事情,一个真身只是守护一方水土的精灵却做到了,也怪不得关河怀疑。 是洛白太强大了,还是河神的身份只是幌子?关河并不知道他差些就接近了真相。 “河神大人的意思可是这昆仑派中确实藏着心怀不轨之人?”闻人七不知转瞬间关河的心思已翻了几番,刚才洛白那句昆仑派四处都有眼睛明显意有所指。 洛白点点头,像是回应了闻人七的问题,却不多言,只定定的瞧着闻人七。 闻人七被看得有些发毛,她摸摸自己的脸,确信脸上没沾什么饭粒后讪讪开口:“河神大人在看什么?” “你。”洛白笑着回答。 “……”闻人七脸色微僵,耳根透出几分红晕,“河神大人,这个不好笑。” “我并未开玩笑。”洛白瞟了一眼似乎还在沉睡的云叶萱,似不在意般回道,“我只是想看你会何时开口。” “开什么口?”闻人七不解。 “让我帮你。”洛白唇角微勾,似在自嘲。 闻人七却是一怔,她没有想到河神大人会说起此事。 确实,她需要河神大人的帮助,唤醒沉睡的六丑,抵御随时有可能出现的风流子与花犯,只是她还未来得及与他开口。 或者说,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可记得我曾与你说过命盘一事。”洛白突然转移了话题,闻人七不知他是何意,只点点头。 “昆仑山绵延数千里,乃天地精华所在,不同于寻常山河,自有天降神灵镇守在此。禁林中埋葬千年白骨,妖魔肆意横行,若此地神灵有意为之,早已除了祸患。它之所以未出手,是因天地间万物众生平等,凡人也好,妖魔也罢,共生此处本就互不干扰,更何况那处还是人祸所致。” 闻人七明白洛白说的那处人祸是指千年前空虚子造就的那场灾难,不愿关河得知其中隐秘,朝着洛白微微摇首。 洛白却似没看见一般继续道:“这场劫,便是千年前那场人祸的果,因果报应乃是天道,任何神灵都不得插手。因六爻于本神有救命之恩,本神已清除禁林中魔气妖物,按常理,这事本神不可再插手。” 闻人七微怔,她与洛白四目相对,只见河神大人微褐的眸子如死水一般幽深静寂,一时竟也看不透了。 刹那间,闻人七有种对面坐着的真的是一个神仙的感觉。一直以来,洛白在她面前表现的都不像是一个神仙,他会折服在一碗打卤面下,会鄙视的敲疼她的额首,失却记忆后更是一寸寸的夺走了她的心。哪怕现在,她虽口口声声喊着洛白河神大人,并时刻保持着作为一名信众应有的敬畏,可是在她内心深处似乎从来没有将洛白真的当做一个神明去对待。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不知闻人七此时的内心波动,只见她瞧着自己愣出神,洛白轻咳一声。 闻人七莫名有些失落:“河神大人,我明白。” 果然孺子可教也,洛白满意的点点头,他方才那些话的意思就是要告诉闻人七,作为一个神仙轻易插手人间事是不被天道所允许的,但是若信众祈愿那便不一样了,有所愿予所求,这也是他作为青葭村河神的职责。 洛白正等着闻人七开口请自己帮忙,却听到她开口道:“昆仑派的事,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解决,不会给河神大人平添麻烦。” “……”完全没想到闻人七说出的话与自己心中所想完全背道而驰,洛白不由得反问:“你确定?” 闻人七点点头,誓不愿给河神大人添麻烦。 洛白有些心烦气躁,也不再装样子,他一个爆栗砸在闻人七脑门上:“你平日不是挺聪明,今天怎么这么笨?” 闻人七捂着额头,完全不知道洛白突然就暴躁的原因,虽然眼前这个才更像平日的河神大人。 小桃弱弱地扯了一把闻人七的衣袖,轻声嘀咕:“他是想让你开口求他帮忙。” 这话闻人七能听到,洛白自然也能听到,一眼便看穿了六丑体内的灵体本质所在的洛白眼一横,当即吓得小桃快要哭出来。小桃委屈的很,心想她又不是故意去探听他的心声,凭洛白的本事,他若不主动将心声流露出来,她怎么可能感知得到?明明就是帮了他的忙,怎么还要被神仙瞪,凡间的人们个个口是心非,怎么神仙也开始玩这套了?她又不能明说,只能往闻人七身后躲。 闻人七知道小桃能窥探他人心声,不想竟然也能窥探出河神大人的,只是想让她开口求助……闻人七似乎有些明白了。 被小桃“戳破”心意的洛白摊手道:“若无一个插手的理由,怕是镇守此方的神灵要有意见了。” 同僚的心情总是要顾及的。 “河神大人,拜托你!”明白了河神大人的意思,闻人七当即跪了下去,为表示虔诚还以双手交叠贴首俯地,“帮帮我。” 洛白被闻人七的举动吓了一跳,一把托起她:“你这是在干什么?” “祈愿。”闻人七仰首对上洛白略带恼怒的目光,眸中毫无虚假之意,“民女闻人七祈求河神大人,助我一臂之力。” “……” 本意是想让闻人七开口来求自己,他便有理由将灵识分给她,再借口不好插手同僚之事好可以抽身去查小鲤内丹一事,昆仑派中的事仅凭他留下的这两缕神识之力多半就可以搞定,再不济林英那边还可以与自己直接联络。但是闻人七这一跪,却让洛白内心平白涨满了怒火。这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不是一个信众的祈愿……他想…… 洛白心里更乱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样。 他要她主动开口求助,闻人七以一个虔诚的信众的方式进行祈愿,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河神大人?”见洛白搀着自己的胳膊不松手也不说话,闻人七轻声唤道。 洛白看了一眼闻人七,松开手:“本神……应了……” 说罢,他从体内分出一缕灵识灌注至闻人七体内:“这部分力量可以保护你的安全,亦能在你可以承受的范围内,最大程度发挥那把匕首的作用。” 随着蓝色的光芒隐进体内,闻人七突然想起河神大人在李家村时,也曾留给过自己可护她周全的剑罩,那剑罩在仙器大会时曾救她一命,不由得感激道:“谢谢河神大人。” 洛白却转过身去,声音里带出几分漠然:“本神于青葭村有河神之名,作为信众,你的虔诚与善良本神皆看在眼中,祈愿已受,本神会帮你。只是昆仑派一事牵连过广,若本神擅自插手恐引起此方神灵不满。你且好自为之。” 闻人七愣在原地,河神大人此意是他还是不会插手? 一股悲凉感油然而生,伴之而来的还有一部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股情绪扰得她心绪混乱,不知是愤是怨。 以后的河神大人与她,大概也就是这种关系了吧?即使回到青葭村,她与河神大人也断然不会再有更多的联系,他守护一方平安,她不过是这一方中的一个普通生灵,并没有什么特别。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结果,从洛大哥消散那刻起她就始终在告诫自己收起那份心意,可是为什么当这刻真的来临后,她会如此难过?甚至,她甚至有一些怨恨河神大人……六爻以命相换修复了他的神魄,昆仑派是空虚子毕生的心血,也是六爻守护了一千年的地方,他竟然就这样轻描淡写以一句消除了禁林的魔气就带了过去…… 见闻人七良久未有反应,洛白终是耐不住强作的镇定,转过身来还想在说些什么,却见那少女眸光冷淡的看着自己。 “谢谢河神大人。” 明明已经谢过,可这个谢与之前的谢,却似乎包含着不同的感情。 此时的闻人七面色如常,她唇角隐着笑意,双眸如深潭静谧一片:“河神大人是打算继续留在昆仑派袖手旁观,还是离开眼不见为净?” 洛白被闻人七这暗带讽意的话赌得心口一胀,原本强压住的莫名怒气瞬间就充斥了整个大脑:“你既然从青葭村一路追随我而来,应该知道本神当日为何离开青葭村。” “眼下耽误了太久,本神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河神大人当初离开青葭村的理由……闻人七脑中蓦然想起曾在幻境中看到的那个妖艳的女子,她的一颦一笑皆在眼前闪现,河神大人宠溺的举动在也一一晃过,心底的酸涩与恼怒同时被无限放大,将她的心口胀了个满满当当,好似要冲破那叫做理智的最后一道防线。 手指紧紧蜷起,掌心甚至被指尖掐出红印,可闻人七却感觉不到痛。 闻人七努力平复心情,他知道这是她对洛大哥的那份感情在作祟,她曾经是喜欢过河神大人,但是直至洛大哥占据了她的全部,她才明白,最初河神大人于她,不过是崇拜的喜欢,如今的河神大人已经无法再在她的内心掀起任何风浪,她于他,不过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河神大人打算几时离开?”待再开口时,闻人七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再无之前的含带讽刺之意。 “即刻。” 说罢,身形瞬间消失在几人面前。 一直在闻人七身后藏着的小桃见那有着强迫威压的神明离开,长吐一口气,从庇护的港湾走出来。 “我有点累了。”闻人七闭了闭眼睛,她抬手揉揉有些酸胀的太阳穴,“今天阳光很好,你们陪着云轩在外面多呆一会儿,我回房间休息。” “小七……”小桃有些担心的看着闻人七。 “我没事。”闻人七强扯出一抹笑意,“是昨晚没睡好。” “那你快去休息吧,我来帮你看着这个老爱让人操心的大小姐。”知道闻人七此刻不愿多言的小桃连忙道。 闻人七点点头,转身离开。 旁观了许久但并未看明白闻人七与洛白怎么一言不合就有了矛盾的关河皱着眉心,他虽不懂,却也隐约感觉到,闻人七与洛白之间的关系好像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又被他人的心声打扰到的小桃掏掏耳朵,爬到了闻人七先前坐着的软凳上,语重心长道:“你现在还是不要去操心他俩的事情了。” 关河看向小桃,不明白“师姐”是何意。 “你知道吗?人世间最难懂的是人心,但不是别人的……”小桃托着腮,意有所指的瞅着双眸紧闭但微颤的睫毛却暴露了一切的云叶萱,“而是自己的。” 关河一愣,还未来得及细想痴傻的“师姐”突然说出这番话是何用意,瞧见云叶萱似乎就要醒来,当下闪身离开,藏匿了起来。 在关河消失后,云叶萱果然醒了。 她睁开了双眸,不知是不是因为闭了太久又处在暖日之下的缘故,睁开的刹那,云叶萱只觉眼角一阵酸刺,紧接着,一片阴影替她遮挡住了日光。 云叶萱微微眯起双眸,只见“六丑”正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不装啦?” 云叶萱瞳孔一缩。 而藏匿在暗处的关河此时却在懊恼中,因为洛白先前并未撤走他设下的结界,导致他现在只能看到“师姐”与云叶萱似乎在交谈什么,却一个字也听不到。 第七十四章 素心与燕重 回到房间的闻人七,在房门阻隔了暖冬日光的刹那,瞬间崩溃。 她背倚门框无力的跌坐在地,双手捂住脸,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闻人七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她七岁那年就肩负起了养家糊口的重任,当爹又当妈的拉扯弟弟长大。她十二岁那年就能独自进深山打猎,甚至干倒过一只比她大好几倍的野猪。十五岁的时候弟弟被同村的几个少年欺负,她拿着扁担追着他们满村跑,最后揍的他们满地找牙。十七岁…… 十七岁她遇到了河神大人。 害她被逼嫁却又两度救她于水火之中,她为报恩一路追随最后却连整颗心都陷了进去。 如果这世间真的如河神大人所言那般有命盘的存在,大概于她而言,河神大人就是命定的劫。 ——你若肯受着,那还是劫吗? 昨日,河神大人的话又响彻在耳边。 她若肯受着,接受洛大哥已经消散不会在回来的事实,从此与河神大人划清关系,再也不去奢求在那个与洛大哥一般模样的神仙眼中她能是不同的存在,这劫,便不复存在。 仿佛想明白一般,闻人七起身,她神色有些惨淡,虽然情绪几近崩溃却并没有流泪。 为什么要难过?闻人七心想。她可以为了当初那个她一心崇拜敬爱着的神魄难复的河神大人祈求上苍,也可以为了洛大哥的神消灵散而痛哭难耐,但是此时此刻,她没有要难过的理由。 河神大人是一方神明,现在离开不过是在履行他自己的承诺。正如她对六丑及云叶萱的担忧,河神大人对他的“挚友”应该也是担心异常,眼下神魄修复,尽快找回好友内丹才是正事。 一切都理所应当,她没有什么可去哀怨的。 但是为什么心会难受呢?闻人七不懂,却也不想懂。 她突然很想好好睡一觉,大概待醒来之后,她就会回归正常。再不会因这莫名其妙的情绪忧心难受。 这样想着,闻人七褪了鞋袜衣裳,紧紧裹住软被,倚靠着床角冷硬的墙面,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知是不是真的太累了,闻人七很快就睡着了。 她睡得并不舒服,时而皱眉时而翻身,似乎在做什么噩梦。她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开始挣扎想要醒来,却有心无力,只能任凭梦魇折磨,一遍又一遍看着洛大哥挡在自己身前笑着消散而去。 眼角的泪无声滑落,在滚到枕巾上之前,被一根修长的手指抹去。 手指的主人侧坐在床边,他轻轻拭去不断从那双紧闭的眸子滚落的水迹,将缩在墙角的少女挪至床中央,再帮她掩好因梦中的挣扎而扯翻的软被。 看着闻人七被噩梦惊扰到无法安眠,洛白心有不忍。 在院中扔下“即刻”二字时他就后悔了,他来找闻人七其实是想帮她的忙,不止是将灵识嵌入她的体内那么简单。昆仑派中事物复杂,在与林英交谈过后他就唤来了守护昆仑山此处山脉的山神,将近些年昆仑派发生的一干事情都打听的清清楚楚,他是来给她解惑的,那些她与林英关河二人推断了半日都不曾有定论的猜测,他统统都知道答案。但是他没有去问失去记忆的他与闻人七在昆仑派是怎样一种关系,不知为何,他下意识排斥着那个答案,即使要知道,他也希望是闻人七主动告诉他。 洛白兴冲冲而来,他很开心,这种能帮上闻人七的感觉让他格外兴奋。最后二人关系僵化至此,是他没有想到的。 他想让她主动开口,而她选择了最正常的一种方式来开口。 是啊,最正常的一种,来自信众的祈愿。 可是为什么他会不开心呢?不仅不开心,还会恼怒难过,甚至有一点心酸。 “闻人七……”洛白轻声念出床榻之上少女的名字,恍惚间一个称呼在脑海闪过,他下意识叫出,“七七……” 原本还在与噩梦做着争斗的闻人七眼睫轻颤,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个在梦中消散了一次又一次,让她每次都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痛悔的男人正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洛大哥?”她睡得有些迷糊,朦胧间她好似听见他在叫她“七七”,会这么叫她的只有洛大哥,她是还在做梦吗? 洛白放在腿旁的手指紧攥,鬼使神差的,他朝着那个半醒的少女露出温和的笑:“是我,七七。” 几乎是在他话落音的瞬间,那个躺在床榻之上的少女掀被而起,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 “为什么现在才来看我!为什么要让我一次又一次的做噩梦!你不是最爱我了吗?你不是非我不可吗?为什么……为什么……” 哭喊的扯着男人的衣襟,仿佛要将毕生力气用尽一般一拳又一拳砸在他的胸口,泪水肆无忌惮的滑落,男人被她这幅模样惊到手足无措,只能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听她一遍又一遍的痛诉。 “我真的努力了,我努力去忘掉你,努力把你和河神大人分开,可是……这太难了……”闻人七像是无助的溺亡者终于抓住了浮木,隐忍的情绪在这一刻如数爆发,心如刀割,痛彻骨髓,“真的太难了……我做不到……怎么办,我忘不掉你……” 洛白张张嘴,想说些安慰的话,可此时的他能说些什么? 闻人七的话如此直白,他再不懂那便是傻子。 天书中那些痴情怨侣的故事,他曾翻过一遍又一遍,努力去理解故事里让诸多妖怪痴迷之事,却从未成功过。 可当闻人七泪流满面的扑进他的怀中,情绪失控的重复着那句“忘不掉”时,他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看着她流泪,他心痛如绞,却不知为何心痛。他因她的难过而自责万分,可又不知自己错在哪里。 他只能用力抱着她,任凭她的泪水浸透胸口,渗入他的皮肉,让他也好去体会她的痛不欲生。 不知过了多久,闻人七的哭喊声变作了小声的垂泣,砸的洛白胸口隐隐作痛的手也改作紧紧攥着他的前襟,好似他会随时消失一般,无论如何也不松手。 “七七,你好些了吗?”见人好似冷静了下来,洛白小心翼翼的问。 他有些怕,怕闻人七冷静下来发现这不是在做梦再度推开他。又怕闻人七没有发现,继续将他当做洛大哥,这种替他人之身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明明,他才是真正的洛白。 闻人七从洛白怀中脱了出来,她的双眼有些红肿,大约是哭得太厉害。 “别看我。”闻人七捂住眼睛,小时候郝芳芳的父亲去世,郝芳芳便是这般痛哭,哭的像只花猫一样,“很丑。” 洛白轻笑出声,下意识想砸闻人七一个爆栗,手却在落下时一顿,改作掌,揉了揉闻人七柔顺的发顶,而后扯开闻人七捂脸的手。 “是有点丑,不仅丑,还蹭了我一身鼻涕眼泪,太惹人嫌弃了。” 闻人七转啼为笑,又捶了洛白一拳。 “我是在做梦,对吗?”闻人七似乎还有些迷惑,她眨着那双泛着红丝的眼睛,认真的盯着洛白,手指攀上那张她万分熟悉的俊美脸庞,顺着眉骨一点点而下,“我没有梦到过这样的你,好真实,真实的不像在做梦。” “那你都会梦到怎样的我?”洛白好奇,他很好奇,闻人七口中的那个洛大哥,那个失忆的他,到底是怎样一种存在。 闻人七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她将头放置在他的肩头,贪恋般的又钻进他怀中,双臂紧紧环住洛白的腰身。 “总是梦到为了救我而消散的你,还有一直走一直走不管我怎么追都追不上的你……” “对不起……”大概这就是方才闻人七的噩梦,洛白轻声开口,他不知道为何要道歉,只知道他需要去道歉。 “不是你的错……”闻人七摇摇头,像是在宽慰洛白一般,“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洛白不知该如何接口,不是“他”的错,那是他的错吗?如若他不回来……是不是她此刻就不会这么难过?这个念头一在心底浮起就瞬间充斥了洛白的整个大脑,揽着她腰身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洛白试探性开口:“七七……如果,我是说如果,可以不修复神魄也能活下去,你还会帮我吗?” “会。” 几乎是斩钉截铁的回答,闻人七没有任何的考虑。 大概是认为在梦中的原因,闻人七并没有任何顾忌,她贪恋任何一刻能与洛大哥温存的时间,在回答完洛白的问题后仰头在他轻薄的唇瓣间一啄。 洛白身子一僵,但闻人七接下来的话让他更为吃惊。 “洛大哥是因为河神大人才存在的,因为我一己之私而强行留住洛大哥,我大概会愧疚一辈子。”少女揽着洛白的脖颈,半骑在他的身上,两人面面相贴,原本对于洛白来讲应该万分尴尬的姿势他竟觉得十分受用,“不止我会愧疚,洛大哥也会,我们会像两个小偷一样在河神大人的阴影下相爱,这样的爱,我不想要。” “所以你宁愿送我离开……”洛白的话带着一点试探。 闻人七果然沉默下来,她看着洛白,红肿的双眸眨也不眨:“洛大哥,你是在怨我吗?” “不……我的意思是……” 面对闻人七的反问,洛白一时有些无措,他突然想如果在梦中破坏掉“洛大哥”的形象,是不是闻人七就不会如此伤心难过,只是不等他想完,闻人七便静静的开口道:“我知道你在怨我,不然也不会一次又一次的把噩梦带给我。对不起,洛大哥……” “不是你的错,乖,不要难过了。”闻人七的话听在洛白耳中如刺般扎入心中,她越是这般将责任往身上揽,他越不好受。作为一方神明,他非常明白,当初受损后的神魄只有一条路可走,便是修复神魄。即便是有第二条路,残留的神魄主识也绝不会允许其存在,毕竟主识只认一主。 所以,即使真的有所谓的可修复神魄却无法恢复记忆的方法,“洛大哥”也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在他身上发生。 这是神明的自我保护,不然想要一方神明倒戈魔界就太容易了。 “我会乖,以后再也不会不理你,你可以经常来梦里看我吗?”闻人七难得表露出小女儿性情,洛白明白这是信任的一种表现,心底的酸意又开始弥漫。 “好。”洛白揉了揉闻人七的额发,轻笑道,“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闻人七闻言一笑,又钻进了洛白怀中。 洛白轻拍着闻人七的肩膀,虽然他很想留下多陪闻人七一会儿,但是他必须要走了,在询问昆仑山此脉山神时他竟无意得知了抢走小鲤内丹的凶兽下落,他要尽快赶过去。 其实在院中的争吵过后,他就该离开。 但他得把从山神口中得到的消息告诉闻人七,所以才硬着头皮回来。 却没有想到,不想从山神口中得到的消息,被闻人七用另外一种方式告诉了他。 其实他早就该猜到了,“七七”那般亲昵的称呼,每每提及神魄受损时的他,她的躲闪与刻意忽略,只是他不愿意去相信罢了。只是为何不愿意去相信,洛白也很困惑,他突然感觉到,闻人七将在他的生命中扮演一种很特殊的角色,这种角色是唯一的,不可替代的。林英曾问他是不是小鲤比闻人七更重要,洛白觉得不能这样算,小鲤很重要,闻人七也很重要,可是这种重要对于他而言,不一样。 到底哪里不一样,洛白觉得他需要好好的审视一下自己。 “七七……” “嗯?”趴伏洛白怀中不愿起来的闻人七再度感觉到一阵困顿袭上头来。 怎么,在梦中也会感觉到想困吗? 闻人七疑惑的想。 待闻人七再次睡去,洛白将人重新放回床榻之上,站在床侧静静的看了那张苍白的脸许久,才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 这是他从山神那里换来的,可引出三十年前的那场幻境,将一切都在闻人七眼前重演。 第七十五章 再入幻境 闻人七觉得眼前的这座大殿有些眼熟。 毕竟以玉石雕砌的殿宇太过稀少,而她十几年来也只见过一座,那便是玉虚峰主殿。 她怎么会来到这里?玉虚峰不是已经在风流子与以庭芳为首的五位峰主的战斗中化作一片废墟了么?怎么现在依旧巍峨雄伟?而且,她记得,前一刻她明明在梦中和洛大哥在一起。 正想着,玉虚峰主殿的大门忽然打开,紧接着一个身着昆仑派普通弟子服的男子被赶了出来。 “既然你执迷不悟,便不要怪为师狠心。”未关闭的大殿内传来冷彻的声音,“你走吧,为师从今天起再也没有你这个徒弟。” “师父!” 那名男弟子恸呼出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殿内没有回应,特制的殿门缓缓合上。 曾经多次被诱致幻境的闻人七几乎是立即意识到,她这是又进入了幻境了,而且看样子也是过去的幻境。 闻人七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那名男弟子竟然长得与风流子十分相似。风流子人品虽然败坏,但那张稀世俊美的容颜却是少有的,闻人七对其记忆深刻,绝不会认错。 只不过这名男弟子看起来要年轻许多,不,事实上现实中的风流子也不老,只是华发满冠,不知者会以为是鹤发童颜的仙人。而幻境中的风流子,则是一头乌发,简单束起以玉簪固定,衣着也十分朴素,普通的昆仑派弟子服,可见位分不高。 风流子一动不动的跪在大殿前,看此时穿着应是在夏季,只是对于高耸入云的昆仑峰来讲,不管何种季节,都是常年白雪皑皑。 风流子跪得笔直,他双膝着地,腰身挺拔,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静静地跪着,似乎这样做就能另那扇紧闭的大门打开,获得殿内人的原谅。 他这一跪,便是一下午,期间弟子来来往往,指指点点,风流子都漠然视之。 入夜后,玉虚峰上起了风,闻人七虽感觉不到风的寒意,但只看着风流子近至铁青的脸色,便能感同身受。 如若不是风流子的印象先入为主,大概闻人七也会可怜这个俊美的修仙男子,到底犯下何等大错如此也不能换来原谅。只是风流子的罪行仍历历在目,引她生气转为河神大人灵力一事不说,灵魄被封的六丑,疯癫的云叶萱,至今未醒的五位昆仑派峰主以及众多受伤的弟子都是刚刚发生的事情。 闻人七隐约觉得,这个不知怎么进入的幻境大概能带给她那些与林英关河讨论许久都无法定论的推测答案。 月高升,风肆虐,天黑如墨。 白日里还有些人气的玉虚峰彻底静谧下来。 紧闭了整整一下午的主殿大门发出沉重的吱嘎声,缓缓打开。 一名身着蓝袍怀抱着什么东西的女子快步从殿中跑出,直奔风流子。 “师弟,你怎么这么倔!”那女弟子疼惜的看着风流子,想要拉他起来,风流子却不为所动。 “师父原谅我了吗?”风流子抬首,只问了这一句。 女弟子摇摇头,她面露为难之色,将怀中的东西放到风流子眼前。 那是一个包袱。 “我将山下常用到的衣服银亮都放在里面了,你赶紧起来,去客房带上她赶紧离开,别在这里和师父置气了。” 风流子不答,依旧挺直着腰身,对面前的包袱看也不看。 女弟子急得直跺脚:“你这性子,早晚要吃亏,让你走就快走!”说着拿起包袱就要强行将风流子扯起来。 “花犯,我敬你是师姐,你莫要逼我动手。”风流子身稳如山,花犯哪里是他的对手,只是架不住一男一女,风流子并不喜欢别人太过靠近自己。 闻人七忍不住多打量了那气急败坏的女弟子几眼,看样子,花犯对风流子的情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女弟子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殿内似乎传来什么动静,慌忙抱起扔在地上的包袱回了大殿,并施法关闭了殿门。 风流子就这样跪至旭日东升,霞帔万里,那扇特制的沉重大门再也没有打开过。 他的脸上露出了万分痛苦之色,风流子知道,师父是真的不肯原谅他了。给予了他重生,待他如亲子,手把手教导他从持木剑开始练起的师父于昨日亲口将他逐出了师门,因为他爱上了一个凡界的女子。 “师父,徒儿不孝,不能终身侍奉在侧。”风流子忽然高声朗道,“逆徒风流子,叩拜师父再造之恩!”说罢,一个磕头重重砸下,抬起时,额前已是一片红印。 “逆徒风流子,叩拜师父劬劳之恩!” “逆徒风流子,叩拜师父栽培之恩!” 一句话一声响,待风流子起身时,原跪之地竟残留了斑斑血迹。 风流子并不在乎,他随意擦弄了一下额上的血迹,他本就长了副入世谪仙的面容,也不知是不是风流子不是好人的想法先入为主,闻人七总觉得这副模样的风流子更像是再世的妖魔,是要讨人命的。 幻境中的风流子自然瞧不到未来的闻人七,他在叩别了师父之后,起身离开,看方向应是去玉虚峰的弟子居所。 是要去带昨夜花犯说的那个女子走吗? 如此看来,风流子确实是触犯了门规。 然而风流子刚迈开步子,忽然数十名昆仑派弟子持剑从天而降,将风流子团团围住。 风流子皱眉,这是要做什么? 为首的弟子一身浩然之气,他剑指风流子,厉声道:“逆徒风流子,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我又未做错事,何来束手就擒之说?”风流子冷声回道,他在昆仑派虽说是个半新的弟子,但在玉虚峰上,除了师父,还没人敢跟他这般说话。 “动情爱之心,触犯门规,更与妖孽为伍,不可饶恕!”那为首的说罢,又规劝道,“师弟资质上佳,玉虚峰主悉心培养数年昆仑派才有一个你,你莫要为了一己私情误了终身!” “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身为玉虚峰主座下首席弟子,风流子怎会不是贪恋情爱乃是昆仑派大忌,然而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他这辈子大概都要栽在素心手上了。此事他只与师父提及,花犯大约也是从师父那里获知,这些人是怎么知道的? “风流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为首的弟子面露愠色。 风流子冷笑一声,看来今天是没办法躲过去了。 师父赶他出门之时就收走了他的佩剑,但这对风流子而言并非难事。念动咒诀,催动剑气,御剑之法讲究人剑互通,只要人在,剑便无处不在。 见风流子有动手之意,为首弟子一声令下,数十名弟子当即排兵布阵要活捉风流子。 只是这些人哪里会是风流子的对手,不消片刻,看似威风凛凛的阵法便被风流子以下盘之势破解,众多弟子被剑气所伤倒地不起,毫无还手之力。 先前叫啸最厉害的那位,也倒在了血泊中,不知生死。 风流子知道他们都还活着,他没有下重手。收了剑气抬脚就要离开,紧接着有一阵强大的威压至上方骤降而下,风流子防御不及,被那股强大的力量震伤心脉,当下吐出几口鲜血。 昆仑派能有这本事的,怕是只有几位峰主了,风流子心想。 果不其然,除却玉虚峰主之外的六位峰主竟齐聚玉虚峰,就连掌门都来了。 “弟子风流子拜见掌门人与各位峰主。”风流子心道不好,若是只来一位峰主他还能勉强抵御,眼下竟然连掌门都惊动了,怕是要智取不可硬夺。 “昆仑派没有你这个逆徒!”掌门人厉声喝止了风流子的行礼,“风流子,同辈弟子中你入门时间算不上最久,却也是众多师弟师妹的标杆,如今竟犯下如此重罪,你可知错!” “弟子愚昧,不知犯了何错。”风流子不能承认,昆仑派严禁弟子动情欲之念,违者必备重罚,他被罚是小事,素心可还在客房,她身子本就未痊愈,万不可再让她受到刺激。他是相信师父才会将素心带回,此番看来……不,师父昨天曾答应他不会将此事传出,只将他逐出昆仑派,这些人定是从他处得知的消息。 “事到如今竟然还敢抵赖!来人,给我将风流子拿下!”掌门一声令下,几位峰主未动,早就看风头一直过盛的风流子不顺眼的几名亲传弟子已抽剑而出。 风流子暗自念动咒诀,大脑飞速运转,决不能硬拼,他必须找一个妥善退身的方法。 正想着,紧闭的玉虚峰主殿大门缓缓打开。 白袍加身的玉虚峰主面无表情的走出大殿,身后跟着一脸紧张的花犯。他步伐稳健,不快不慢的走到风流子身前。 “有我在,谁敢动手?” “师父……”风流子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师父会出来护他,感激的看着来自身侧的中年男子。 燕重却不看他,只静静的立在他身侧,仿佛并不与他相识。 “燕重师弟,你这是要与整个昆仑派为敌?”一位与玉虚峰主穿着相仿的男子皱眉道。 燕重?闻人七望向风流子身侧的男子,这就是未来的昆仑派掌门,被风流子囚禁了三年的燕重? “掌门,风流子是我一手带大的徒弟。”燕重并未理会那位峰主,反朝掌门人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大礼,“他童蒙未开之时便被我带回,一路随我修行,于我是师徒,亦是父子。子不教父子过,掌门若真要惩罚,便将刑罚加筑在燕重身上,放了风流子,让他速速离去吧!” 掌门眉心皱起:“燕重,你此话当真?” 不待燕重发话,风流子便抢行道:“当不得真!”说罢朝燕重就是一跪,“师父,弟子犯了何错,竟能劳动掌门及六位峰主齐驾玉虚峰,弟子愚昧,还望师父指教!” 心中认定自己与素素一事决不能公开的风流子打算拒不承认,无凭无据,谁也无法乱指认。 燕重不语,掌门冷笑一声,道:“燕重,这是你教的好徒弟,犯下如此罪行竟还能说出这番冠冕堂皇之话!” “师父!弟子不知!”风流子依然坚定立场。 燕重终于看向了风流子,这个他一手带大情同父子的徒弟,眼眸中流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或气或愤,皆是恨铁不成钢。 “你莫要在狡辩了,快向掌门认错!” “师父!” 风流子愣在了原地,此事他只与师父提过,掌门与其他几位峰主怎会知道?难道说……不可能,师父若真不肯放过他,就不会现在才发作,昨天就将他就地正法了。 燕重像是看穿了风流子的想法,他摇摇头,失望的看着风流子:“我一直认为,你会是我此生最得意的弟子,却不想,你会是最令我痛心的弟子。此事已瞒不下去,你……莫再硬抗了。” “……” 风流子不明白师父为何会这么说,他困惑,不解,可眼下看来,似乎师父也不站在他这一边。风流子下意识看向随在师父身后的花犯,却见她也躲开了自己的目光,心中不由得一寒。 他缓缓站起身子,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一般朝燕重道:“师父,我还可以再信你吗?” 燕重神色微僵,似乎没想到风流子会说出这般话来,他自嘲道:“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 “我相信你,师父。”风流子笃定的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燕重怔愣的看着风流子,这个他最疼爱的弟子。 “师父,帮我好好照顾素心。” 轻声交出嘱托,这是他最后的赌,风流子坚信养育了他数十年的师父绝非违背信誉之人。 说罢,风流子转身,正面迎上前来拿人的掌门及诸位峰主,冷声道:“我风流子自入昆仑派,不曾做过不仁不义大奸大恶之事,如今你们前来要我认罪,我倒是要问一问,我何罪之有?” 连弟子的自称都不再使用,风流子看来是要与这群人硬拼到底了。闻人七心想。 风流子不是好人,燕重也并非良人,身为外人的闻人七处于这场已经知道了结局的博弈时,心中的感觉十分奇怪。她突然很想知道,那个能让风流子性情大变的女子到底是谁,竟有如此大的魅力。 “何罪之有?”掌门人嘲弄的看着风流子,如同在看一个跳梁小丑,“居在玉虚峰客房的那位素心姑娘,你可认识?” “你们把她怎么了?”风流子几乎大吼着说出这句话,他面目瞬间变得狰狞,就连回首望向燕重时的不敢置信都带着几分狠厉。 燕重叹口气,他知道,风流子他已经救不了了。 “她很好,只要你束手就擒,我们便放了她。”一位不知名的峰主朗声道,“昆仑派不会随意对一个无辜的姑娘出手。” “无辜的姑娘?”另一位接道,“师弟这话偏袒了,无辜的自出生起便带至阴之气可吸引灵魅的妖女吧。” 携带至阴之气?可吸引灵魅? “你不要满口扯谎!素心不过体含灵气,可看见灵魅罢了!”风流子哪里肯信,如今在场的在他看来,都是敌人,“在场的各位,哪个不是以灵气修行,可看见魍魉魑魅?难道都是携带至阴之气的妖怪?” “风流子,你莫要强词夺理!”掌门人似乎已没了耐心,“束手就擒,莫做反抗。” 如今这个局面让闻人七十分不解,风流子当时的修为就已经强到需要整个昆仑派出动了吗? 方才将素心比作妖女的峰主再度开口:“你若想那位妖女平安无事,最好也不要做无用的挣扎。” 这么忌讳风流子?是风流子太强,还是当时的昆仑派太弱了?闻人七正疑惑着,只听风流子一声冷笑。 “你们说素心在你们手上,我便信么?”风流子话虽这般说,但面上的表情看起来并不轻松。此时的风流子年轻气盛,却底气不足,“不若让我去客房一趟,确认一下如何?” “好。”说这话的是燕重。 风流子猛然转首,他似乎现在还不敢相信自己的师父已经倒戈相向。 “我陪你去。”燕重说罢,主动朝着客房的方向走去。 心中确实担心素心的风流子快步跟上,前来捉拿风流子的自然也紧跟而上。 闻人七一路小跑都追在燕重和风流子身侧,这一对师徒似乎已经反目成仇,互不搭理。 倒是跟在燕重身后的花犯似乎一直有话想跟风流子说一般,不停的朝着风流子使着眼色,奈何此时风流子心中是顾着素心的安危,哪里看的到她呢?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玉虚峰客房,风流子因担心素心,率先推开房门走进去。 只见布置规整的客房空无一人! “素心!”即使心中有所准备,风流子依然无法接受素心竟然已被他人带走的事实,他转头恶狠狠的盯着站在门外的众人,“你们到底把素心怎么了?” “素心姑娘很好。”将素心称之为普通姑娘的峰主开口道,“你不用担心。” “师弟,你竟还称她为姑娘?为捉拿那妖女,可是折损了我门下两名高阶弟子。” “你说什么?”风流子只觉好似有什么在脑中炸开,折损了两名高阶弟子?素心一介平凡女子,何须动用高阶弟子? “我说,为捉那妖女,我门下两名高阶弟子都送命在她手上。”那峰主似乎在有意刺激风流子,刻意加重了妖女二字。 素心…… 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素心身上的风流子并没有发现,此时整间客房都只有他一人,所有人都守在门外,有的神色凝重好似在等待什么降临。 闻人七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作为局外人的她在一旁静观其变,只见风流子自进入这间客房后行为举止都越发激进起来,脸上的戾气越发的重。 燕重的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只见他与掌门互望一眼,忽然一声大喝:“布阵!” 只见客房的门窗瞬间关闭,数名同时催动阵法加持在门窗之上,将风流子直接关在客房之中。 七位峰主随后加固了阵法了防御,在确保屋内人无法出来后方才罢休。 “你们要做什么!” 客房内,传来风流子歇斯底里的喊叫声。 而院外的一干人,见法阵已成,皆是长吐了一口气。 “燕重,此法,当真有用?”掌门听着被屋内风流子以武力攻击的阵法不时发出颤鸣,担忧道。 “唯有此法了,若在外面,不知他的本事到底几何,反倒容易伤到自己人。”燕重脸色是几位峰主中最差的,“千算万算,竟没能算出,风流子是祖师爷当年预言的那个会给昆仑派带来灭顶之灾之人。” “掌门,那位素心姑娘怎么办?”有人随后问道。 “放她离开吧,到底是个无辜被牵连的姑娘。”掌门叹口气,捋着胡须道,“还是燕重此法好,以素心激怒风流子,他果然上当。” “不知掌门打算怎么处置风流子?”又一位峰主开口,“他既是预言中的劫,不妨就此将其终结。” “到底不是你的弟子,不心疼。”燕重冷嘲。 “难不成师弟你要将其养在这个阵法里?”那位提议快刀斩乱麻的峰主反问燕重。 “此阵法可摧毁修仙人的修为与灵气,亦能影响其神智,一个修仙人无了灵气与修为等同于废物,还能起什么风浪?”到底是他一手看大的,燕重并不想下杀手。 “这阵法太过惨厉,也不知道师弟你是从何处寻来的。”一位从未开口的峰主皱起眉头 “古籍中记载良多。”燕重似乎也不愿多讲,只随口应道。 阵法已成,安排了弟子在此守着,掌门与几位峰主回了主殿商量后续之事,唯有花犯站在院中呆望着不时发出风流子痛苦哀嚎声的房间,那声音如同遭遇了抽筋剥皮之痛,凄厉的令人汗毛倒立,就连守卫的弟子都无法长时间忍受。 “师弟……”花犯咬唇,“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第七十六章 风流子的惨剧 燕重施加在关押风流子房间的阵法,闻人七大致有所了解。 应该类似六爻曾说过的禁术,吸人灵气与修行,既然如此,那阵法就该有个出口,不可能只吸走而无释放。 承受此法会有多么痛苦,只需站在那房间外待上片刻,听一听风流子几近崩溃的嘶吼声。 看来,风流子与昆仑派之间的恩怨纠葛,不止燕重说的那么简单,甚至还有一个闻人七从未听说过的预言,六爻都未曾提过此事。只不过看来,那预言多半已成真,因风流子确实已将昆仑派毁去了一大半。 闻人七明白,既然是在幻境中,有再多疑问,她只需等待便可,幻境自会将过去的一切重现。 只是她十分好奇,到底是谁将她带入的这个幻境,她先前明明在房中休息,并未接触过人……只是做了一个十分让人怀念的梦,那个梦,她大概会永远记得。 这个幻境闻人七之前所遇到的幻境不同之处在于,因为窥探到的是他人的过去,故而无法凭借心意操控,只能随着时间的推移跟着这幻境中的人一起度过。这让闻人七不敢离开关押风流子所在之处半步,因为她的时间与幻境时间是同步,若是离开,错过了关键线索,怕是这趟幻境就白来了。唯一的好处便是,她竟不累不饿不困,似乎真的是局外之人。 就这样一连过了三日,花犯始终未想到救出风流子的办法,风流子的惨叫声也一日低于一日,终于在第三日的夜晚降临时,房中再也没了动静。 花犯被吓坏了,跑去禀报了燕重。 燕重却并不在意,随意打发了花犯离开。 花犯只好继续守在房外,甚至荒废了修行,她此时只希望能听到房中发出一点声音,让她知道,师弟还活着。 只是从那日起,那间关押着风流子的房间里始终一片死寂,她开始动用一切关系,希望能破开封印进屋一探究竟,只是那封印太强,若非几位峰主合力,怕是无法打开。 花犯近乎绝望了。 而在这时,另一位峰主座下的弟子找到了花犯。 “师姐,我听师父说,这阵法只防得住生灵,却防不住死灵。”那弟子看起来年龄不大,却偏爱将发垂落在肩头。 “死灵?”此时的花犯已是死马当活马医,任何办法她都要一试,“死灵是万物枯槁后的灵魄,昆仑山上怎会有这种东西?” “怎么没有。”那长发披肩的弟子小声跟花犯嘀咕,“风流子师兄曾经带来的那个姑娘,不就是至阴之体可吸引灵魅的么?既然可吸引灵魅,你怎么知道里面没有死灵?” 花犯被说动了。 事实上素心一直未曾离开过玉虚峰,燕重答应将素心送离,却将其安排在一个隐秘的地方。 这个地方同辈弟子中只有花犯知道,她曾无意中触发了那个机关,为此师父还大发雷霆,差些把她逐出师门。 在玉虚峰主殿下有一处密室,素心就被燕重藏在那处密室,因她知晓密室的存在,师父才会安排她日日去给素心送吃食。她这个爱慕师弟,去给师弟爱慕的人送吃食,花犯一直对此耿耿于怀,自然从未给过素心好脸看。 素心被变相软禁,也十分担心风流子的情况,所以当花犯将风流子的事情告知素心的时候,素心毫不犹豫答应了。 闻人七第一次见到素心,当即愣住了,虽然被软禁的时间太久,不曾见过太阳,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一双黑眸更是毫无光彩,整个人都仿佛是行尸走肉一般。但是那张脸,太像一个人了! 为什么素心和小桃竟然长得这么像?闻人七万分困惑。 此时无人能为她解答,只能先跟着花犯与素心去救风流子。 当素心来到关押风流子之处时,却无法通过那处的封印,因她所能吸引操控的灵魅中,皆是生灵。 “没有死灵,我便创造出一个死灵。”在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之后,花犯对着素心说道。 素心一愣,她不傻,自然明白花犯所言是何意思。 素心没有拒绝,因为那些灵魅告诉她,虽然无法通过封印,可能感知到封印里还有生气,只是极为薄弱,怕是快不行了。 “我要救他,只要能救他……做什么都可以……” 两个目标一致的立场对立的女人,在这一刻意见达成了一致。 第一个受害者,是一名被花犯骗上来的门生,因为素心无法熟练与死灵沟通而失败。 花犯见素心需要大量练习,于是开始往密室带小型的动物,老鼠,兔子,松鼠……当素心告诉花犯,这些动物的死灵已经可以听话的跟她一起玩耍的时候,花犯带来了第二个受害者。 只是这次也未能成功,因为人类死灵比动物死灵难操控。 然后,有了第三个受害者。 闻人七突然觉得,燕重口中那个会给昆仑派带来灭顶之灾的预言似乎在此刻就开始应验了。 当素心已经完全可以操控死灵的时候,花犯再度将素心带出了密室。 那次她们成功了,死灵成功的穿过了阵法,带回了风流子的消息。 “他快变成我了。” 在闻人七看来,那个死灵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愉悦。 只是花犯和素心的重心都在风流子身上,她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当那个死灵看到二人脸上,因听到风流子快要不行的消息时而露出痛苦的表情时,狰狞的笑了。 “必须破坏阵法。”花犯握紧拳头。 素心不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围绕在自己身边的越来越多的死灵,脸色更加苍白了。 然而,最后成功破解了阵法的人并不是花犯和素心。 而是那个最开始给花犯出谋划策让她想办法找死灵的披肩发男弟子,闻人七听到别人喊他月慢。 “如此强劲的阵法的弱点竟然是人血……”月慢感到不可思议,握在手中的长剑有鲜血顺着锋利的剑刃滑落。 那不是他的血,而是看守弟子的血。 月慢并不曾想过要去破解阵法,看守弟子是他安插在这里窥听素心与花犯谈话的,然而当一次又一次的死灵失败之后,花犯与素心都开始变得寡言,探子的消息越来越少,月慢的脾气越来越不好。 在那一次死灵成功而探子却未能拿到有用信息,月慢还是与花犯说话时对方说漏才推测出了风流子还活着的消息。 月慢打算去找看守弟子好好算一笔帐,他耗费精力将一个门生提到中阶弟子的位置,不是白付出的。 然后失手捅伤了因不满总是做一个看守而与他起争执的看守弟子。 当血溅到了阵法之上时,整个防御阵法都失效了。 月慢执着剑,踹开了房门。 此时的风流子已被折磨的毫无人形,他如同一个破碎的提线人偶倒在地上,眸光散乱,只有轻微的鼻息证明着他还活着。 闻人七跟着月慢走进了那整间都是一个灵气汲取法阵的屋子,起初月慢还只是调笑侮辱并无反应的风流子,慢慢的,随着在屋中呆的时间越长,也如风流子一般开始变得焦躁。 “风流子,你不是最厉害吗?”月慢的面孔越发扭曲,他拔高了声调,像是中了邪一样擎着那把沾了自家人鲜血的长剑,挑断了风流子的右手手筋。 风流子似乎还能感觉到痛苦,他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月慢突然变得很激动:“你能感觉到对不对?你能听到是不是?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放弃……毕竟,你可是风流子……” 长剑,转移到了左手上,月慢在风流子已形如枯槁的手腕处滑来滑去。 “你喜欢慢慢享受,还是快准狠呢?” 说这话时,月慢手中的长剑猛得刺进了肌肉。 风流子的身子再度抽搐了一下。 月慢似乎享受到了异样的快感,脸上露出扭曲的笑容 站在外面的看守弟子们满面惊恐,如同看见了魔鬼。 闻人七没有再看下去,她不忍再看,尽管风流子后来做了那么多错事,可是现在,她却无法接受月慢施加在风流子身上的一切。 或许正如河神大人所言那般,世间因果轮回,一报还一报,苍天从来都是平等的,只是为何平等要以这般惨烈的方式展现出来呢? “他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荣誉,我就要让他加倍还回来。”将长剑插回鞘中,月慢的脸上露出孤傲的神色。 阵法被破,一切都无法隐瞒,得知消息的花犯疯了一般冲进了囚禁着风流子的房间,怀揽着毫无意识的风流子不住流泪。 自从可以通过死灵得知风流子消息就再度被花犯关进了密室没有再出来过的素心,在听到死灵不怀好意的报信后,并没有做出什么太大的反应。 “是我害了他。” 她轻轻的说,而后闭上眼睛。 因多日不见天日,她的身体也在一天天虚弱下去,素心知道再这样下去她也会死去。 她已经如同燃尽的蜡,拼着最后一丝光亮想要再看一眼那日蔷薇花下的俊美青年郎的回眸一笑。 与蜡不同的是,她已经连流泪的力量都没有了。 月慢则因为擅自破坏阵法被关了紧闭。 闻人七看到月慢被弟子押进禁闭室时,脸色还挂着得意的笑。 她无法理解月慢的想法,一个人要嫉妒到怎样的程度才会发狂至这种程度,哪怕是受到了那个狠劣的阵法影响,若心底无黑暗的一面,又怎会被诱导出来? 因为即将死去的风流子,掌门与七位峰主再次聚在了一起。 闻人七麻木的看着他们为了一个预言中会给昆仑派带来灭顶之灾的人不断起着争执。 燕重是唯一主张留风流子一命的人。 闻人七脑海中闪过风流子的惨状,心想,这样的人即使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燕重却一直在努力为其争取着,他甚至为此大发雷霆,差些与另一位峰主动手。 如果不知道未来,闻人七觉得自己也一定会认为燕重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 所以,燕重到底想做什么? 风流子已经残废至此,又是怎么爬到玉虚峰主的位置? 闻人七突然觉得,她在这个幻境里待的时间太长了,长到她几乎都忘记了,于这场幻境而言,她不过是个看客。 第七十七章 燕重与月慢 最终,风流子还是被燕重救了下来。 花犯满心欢喜,恳求燕重允许自己能够日夜照料师弟。她认为自己是最佳人选。 “不,最佳照顾你师弟的另有其人。”燕重将风流子抱起,短短半月,他这风流倜傥的徒弟已然枯瘦的如同干柴,再也不见当年风采。 花犯跟在燕重身后想要看看比她更合适的人是谁,然后看着师父打开了密道,将风流子交到了同样已瘦弱嶙峋的素心身上。 “好好照顾他。”燕重说这话时,完全无视了密室恶劣的环境并不适合一个病人调养,“他是因为你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素心伸手细细描绘着风流子凹陷下去的眼眶,高凸起的颧骨,轻轻地回了一个字:“好。” 自那天起,素心每日的伙食得到了质的飞升。 素心对此并不在乎,她只在乎那个躺在枯草堆上的男人是否还能活下来。 可她的身体由此得到了好转却是不争的事实。 因为身体的转好,渐渐又开始有灵魅围绕在素心身边。 素心遣走了所有死灵,她觉得死灵阴气太重,会影响风流子的恢复。 然而,风流子还是一天天虚弱下去,他已经连呼吸都快没有了,每天素心都要趴在他的胸口去听是不是还有心跳,才能确信他是否还活着。 素心怀揽着风流子,轻声念着:“皦皦素心,抱冰霜之洁白,是不是我现在变脏了,你不愿意理我了,所以才不肯睁开眼睛?” 闻人七默立在一旁静静看着,她突然觉得,如果这两人就这样离去,其实也挺好的。 至少后来那些祸及他人的悲剧,不会再发生。 花犯是密室的常客,但密室是素心的地盘,有灵魅作祟,花犯无法靠近风流子半步。 燕重自将风流子交给素心后,便从没有来看望过,所以当他再次出现在密室的时候,素心有些惊讶。 此时的素心,已经恢复的如同一个常人了,除却太过瘦弱,眉目间依稀可见往日的风采。 可风流子,与只剩一副骨架并无区别。 这些天闻人七也都是陪在密室中,偶尔像那些灵魅一样飘出放放风。 “风流子可还好?” 闻人七觉得,燕重问这话是在没话找话。 “他睡眠很好。”尽管燕重也是风流子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推手之一,但始终认为是自己害了心上人的素心并不想去谴责任何人,她朝着燕重笑了笑,眉眼间尽是怜惜。 “你很好,风流子会喜欢上你理所应当。”燕重似乎还是在硬扯话题。 “不,他不喜欢我。”素心不给面子的驳回了燕重的话,而后笑眯了双眸,“他爱我,我也爱他。” 燕重轻声笑了。 “你来是要和我聊天还是来看徒弟的?”素心觉得再这样乱扯下去,指不准燕重会扯出什么话题。 “我前几日外出,巡逻到一个好东西,觉得很适合你和风流子。” “哦?”素心更惊讶了,从来不来探望,一来便送礼,这不太符合燕重的作风。 燕重从怀中掏出一方叠好的手帕,素心接过,打开手帕一看,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玉石与一个小领导。 母萤石?心铃! 闻人七惊讶的长大了嘴巴,这……这两样东西燕重竟然也有!不,即使有也不可能与当时风流子给她和洛大哥的一模一样,只能说,这东西原本就是燕重的! “这是什么?”素心拿起那枚小小的铃铛,好奇的问。 “此为心铃,可助你更好的控制体内流转的灵气。”燕重笑道,“你为至阴之体,易吸引灵魅,久而久之体内便沾染了不少杂乱的灵气,心铃对你的身体也有好处。”说罢,又指着那块看起来与普通玉石并无两样的石头说道,“此物名为母萤石,可稳固风流子身上的生气。你把它放到风流子的手中,要他时常握着便好。” 素心眼睛亮了亮,这两样物品确实对她和风流子很有益处,只是为何燕重会突然这么好心? “风流子虽触犯门规,但终归是我的徒弟。”燕重面露哀伤之色,自责道,“没有教导好他是我的错,他若不是顾念师徒之情在殿外跪了一整夜而是直接带你离开,怕也不会落到如今这般下场。” “我不敢来见你们,是自觉无面。” 燕重说罢,朝着素心摆摆手,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素心见燕重离开,低头细细打量手中的母萤石和心铃。 不要带,不要带!虽然知道素心根本听不见,闻人七还是忍不住跑过去冲着将母萤石塞进风流子微蜷的手掌的素心大吼。 将心铃系在腰侧,素心握住了风流子放有母萤石的那只手。 “风大哥,你一定要好起来,说好了,明年仲夏,我们还要一起去看焰火。” 闻人七忍不住再听下去,转身离开了密室。这段时间,她如同一个亲历者,见证着这场幻境中的爱恨情仇,明明知道结局却无法去阻止的无力感越发浓烈。 按照河神大人的说法,母萤石可吸人生气,心铃可将生气转为灵气,可燕重却将母萤石给了生气凋零的风流子,让素心带上了心铃。他这么做一定有原因,其中定有蹊跷。 闻人七追上了燕重,他出了密室离开大殿,转而御剑飞离了玉虚峰。 闻人七心急,她又不会御剑,幻境中怎么跟得上燕重。 正想着,却发现不知何时已腾空而起,正跟着燕重一起前行。 这个幻境与以往闻人七所经历的大有不同,她越发奇怪到底是谁布下了这场幻境引她至此。 燕重去了紧闭崖,看守的弟子见到燕重毕恭毕敬的行礼。 “月慢可还在里面?”燕重冷声道。 “在。”看守弟子答道。 “我有话要问月慢,你们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 闻人七跟在燕重身后,进入了紧闭崖洞。 月慢正躺在一处平坦的山石上打着哈欠,身旁还摆着果蔬和书籍,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没有一丝被关禁闭的紧张感。 “你倒是过的自在。”燕重走过去,冷笑一声。 “还不是拜玉虚尊上所赐。”瞧见燕重,月慢咬牙切齿道,“怎么,你是来告诉我你的宝贝弟子要不行了吗?” “他很好,或许不久之后就会痊愈。”燕重坐到了月慢身旁,随手拣了本书翻开瞧了瞧,见都是些增益修行的记载,唇角微勾。 “不可能!”月慢笃定道,“他体内的灵气被阵法吸了个干干净净,手脚筋俱断,人也痴傻了,怎么可能痊愈!” “你也知道那阵法可吸人灵气毁人心智还要硬闯?”燕重啪的一声将书卷扔到月慢脚下,严厉道,“你可知你一时冲动,差些坏了我的大事!” “你将风流子困在那房中不就是为了验证阵法是否可行?风流子如今灵气被吸了个干干净净,你还有什么顾虑,非要留着他!”月慢忍不住为自己争辩。 “哼,你懂什么!”燕重面露狠厉之色,“那阵法虽成功,却也引起了掌门的注意,我本意是要多困风流子一段时日,以来证明那阵法是慢慢将风流子体内灵气秏干而非吸取,你这么一闹,全门派上下都知道,我当初设下的阵法用了不到半个月时间就将一名潜质极佳的徒弟吸成了傻子!” “那……”月慢自知理亏,被燕重这么一说,不由得担心起来,“掌门没把你怎么样吧?” “掌门已被我糊弄了过去,哼,一群废物,昆仑派在他们手上早晚会有一日掉下巅峰!”燕重对于现在昆仑派的掌权者十分不满。 “那你日后打算怎么办?”月慢犹豫道,“那人似乎也有点怀疑我了……我……” “放心,只要你肯听话,日后那人的位置就是你的。”燕重拍了拍月慢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或者说,你觉得你现在还有退路?” “我……”月慢咬咬牙,迎着燕重意味深长的目光,坚定道,“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好,七日后你出紧闭,我会把风流子交给你。” “你对你的宝贝徒弟还真好。”月慢咧开嘴笑了,“你就不怕我把他怎么样?” “为何要怕?”燕重毫不在乎,“这次你不要亲自动手,派两个替死鬼就可以。” “你想做什么?”月慢皱起眉头,他虽恨极了风流子,可是不想牵连无辜。 “把你推上金虚峰主的位置。”燕重对未来之事似乎势在必得,“届时,你想要的都可以实现。” 说罢,燕重转身离开。 闻人七赶忙跟在了燕重身后,心思这燕重果然未按好心,只是他到底要做什么? 燕重没有再去其他地方,而是回了玉虚峰,他将自己关进了房间,抱出一堆书籍开始翻看。闻人七凑过去,发现书上皆是阵法居多,只是阵法之上,往往是如地狱一般惨烈的场景,堆满尸体,血流成河。 闻人七顿住,她想起了六爻,想起了昆仑派创始者空虚子曾经用以吸取灵气的禁术。 这个燕重难道是想仿照空虚子? 第七十八章 冤枉 幻境中的时间一天天过去,燕重始终将自己关在房中,通过上次跟踪燕重闻人七发现在这个幻境中她可以身随意动,这个发现让她的行动方便许多,至少不会因为怕错过什么而始终守着一个人。 密室中,风流子的情况已不能再糟糕,母萤石并没有起到燕重提到过的作用,而佩戴了心铃的素心确实是一天天精神起来。 闻人七担忧的看着愁容满面的素心,她知道风流子不会死,可是当这个姑娘知道现在她之所以能好转起来皆是因为风流子,定会万分痛苦。 然而,事情远比闻人七想象的要糟。 月慢出紧闭那日,花犯在掌门训诫大会上无故晕倒,经过一番诊治,得出的结论竟是体内生气大量流失。 月慢眼尖的发现了花犯佩戴在身上的母萤石,自称曾在古书中见过此物,乃是吸人生气的邪物。 醒来的花犯跪在掌门面前,声称这母萤石是素心为感激她的细心照料所赠。 素心再度被拉上了昆仑派主峰的大殿。 因佩戴心铃的缘故而体内灵气充沛的素心,虽然面容依旧苍白,但是精神看起来要好上许多。 素心冷冷地望着高高在上的那群修仙人,内心从未这样平静过。这种场面她在没来昆仑派之前就见识过了,当时也是这样被一群自诩正义的人们审判,刽子手的棍棒交叠落在她身上,就连父母家人都不曾为她说一句话。不同的是,大概这次,不会再有喜欢蔷薇花的青年郎来救自己了。 今早她在风流子胸口听了许久许久,久到她以为他真的再也不会给她任何回应的时候,那颗心脏轻微的跳动了一下,弱得让她以为那是错觉。 他大概真的坚持不住了吧,素心想。 没关系,她会一直陪着他,一直。 “你可知见过此物?”有人将花犯的母萤石递到了素心的面前。 素心瞧着这块眼熟的石头,眉心一蹙,下意识摸了摸系在腰侧的心铃,还未开口,只听月慢一声大喝。 “是心铃!”月慢如风一般从素心身侧穿过,将心铃从素心腰侧摘了下来呈怂到众人眼前,“古书记载,此物可将生气转为灵气,是心怀不轨者用以快速增加灵气的邪物!” 素心惊诧的望向面无表情连看都不愿看自己一眼的燕重。 “一个吸人生气,一个将生气转为灵气。”其中一位座上者冷冷道,“此二者间会有何关联,怕是不用解释也能明白了。” 吸人生气?素心怔在原地。 那个母萤石,可以吸人生气? “原本囚禁我那逆徒的阵法,需至少三旬才能将修仙者的体内的修为与灵气摧毁,虽对人的心智有所损伤,也不至是现在这副惨状。”燕重沉重的声音从大殿之上传来,他叹口气,“素心姑娘,我那徒儿一心为你,不惜背叛师门,你怎可……唉……竟连花犯也不肯放过,你要知,花犯可是风流子最敬重的师姐啊……” 听完燕重的话,素心突然笑了。 她如疯狂一般,在灯壁辉煌的大殿之上大笑出声,笑中尽是嘲弄。 燕重这一番话,滴水不漏,将罪名扣死在了她身上,明明她什么都没做。 可是为什么不想解释呢? 素心挺直身体,昂首看着大殿之上那一群正派之人,只觉他们的面容越发模糊,最后竟统一变作一副模样,如同吃人的恶魔,露出带血的獠牙,贪婪的搜寻着下一个猎物。 “你可有什么要说的?”恍惚间,殿上传来一个声音。 有什么能说的呢?素心想,她闭上了眼,轻声道:“风大哥大约也不行了,莫要让我赶在他后面。” 闻人七愣住,世间情爱,莫不是求同生共死,只愿能一同赴黄泉下世还能在一起,素心这是…… 却又听她低喃:“他太傻,若是比我先走,定会在奈何桥上等我。我害他至此,哪里还有脸面与他再见……” 她的声音极小,小到只有从始至终都和素心站在一起的闻人七才能听见。 如同无人听见。 素心被关进了牢狱之中,风流子被留在了密室。 两人再度被分开,然而在素心看来,似乎这些已经不再重要。 她形如木人,整日呆坐在牢房之中,不食不语不眠,好转的身体再度衰弱下去。 面对灵魅传来的消息也不管不顾,似乎真的已经放弃。 直到一个白衣人出现在素心面前。 那人一身白衫,外罩白色披风,整张脸都隐在宽大的帽子之下,无法看清面容。 “你可想救风流子?”白衣人声音沉闷,好似鼻子堵塞。 素心没有回应。 “你若愿意,只需点头,此时只有你方能救他。” 素心依然一动不动。 “你可知你为什么这么多天不吃不喝却无法死去?”白衣人换了个问题。 素心身体微颤,缓缓转过身来,沙哑开口:“为何?” “因为即使只有灵气,你也能存活下去,不管受多重的伤,也会自愈。”白衣人解释道,“世间万物,唯有天地育化的精灵以此而生。你生而为人,却具备了精灵的特质,昆仑派乃是灵气充沛之地,虽然你一心求死,身体却本能求生,所以你只会虚弱下去。” 原来求死也这么难,素心不再说话。 白衣人再度开口:“我有办法让你死,也能让风流子活,你要听听看吗?” 素心朝白衣人望过去,满目疑惑,这个人刚才说了什么? “你知道燕重最想得到什么吗?”见目的达到,白衣人继续问道。 素心摇头,她怎会知道心机如此沉重的燕重到底想要什么。 “每一个修仙者,不管他的初衷如何,都希望有生之年能位列仙班,燕重也不过是为此。”白衣人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嘲弄,似乎很看不起这群妄图登天的修仙人,“只不过有些人动了不该动了心思,比如燕重。” “他想要力量,可以掌控整个修仙界的力量。”白衣人俯身在素心耳畔低声道。 “你是如何知道的?”此时的素心已无法信任任何人。 白衣人勾起唇角,摘下了风帽。 那白衣人,赫然就是燕重! 素心猛地站起身,迅速后退远离眼前人。 闻人七也万分惊讶,燕重到底想做什么? 却见燕重低笑出声:“你不必怕我,我这次来,就是想问问你想不想死,要不要风流子活。” “我不懂,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风大哥和我如今这般下场不就是你一手推就的?又何必此时再来做好人?”素心面色凄婉,问出了闻人七心底的疑问。 “我不是好人,不过也不是坏人。”燕重朝素心笑了笑,笑容无害,却让人不得不防,“要知这个世上对好人和坏人的定义太多了,对你好的就是好人?对你坏的就是坏人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素心皱起眉头,她不愿与令人作呕的人打交道。 “其实你和我那徒儿能走到这步,不能怪我,我给过你们机会。”燕重仿佛在感慨,“我曾算出风流子此生有一劫,劝他莫要去你在地方除妖,他却不信,自认定能胜天。他写信于我,说倾心一位姑娘,要带回给我看看,我回信于他,若遇真心人,仗剑天涯,万不可回昆仑,他不听,偏要带你回来……” “风大哥只是想让自己的恩师看一眼未来的伴侣……”素心忍不住辩解。 “荒唐!”燕重怒斥出声,“昆仑派门规第一条便是禁止动恋欲之情,若想要我看,我下山即可,他私下带回亦可,明目张胆将你带上昆仑派,还安排在玉虚峰客房,他将掌门的脸面放在哪里,将我的脸面放在哪里!” “你可知,就在他带你上山当日,掌门就已知道你们二人之事。我劝风流子早日离开,甚至逐他出师门,他却自认重情重义,在我门前一跪不起,我拖了掌门一夜只为让你们离开,结果呢!”燕重面露心疼之色,可眸中又气愤难耐,“我布下阵法困住他,只为留他性命,他虚弱也好无生气也好都是表象,只需熬过三旬带出便如普通人一般,你和花犯做了什么!竟还引了月慢过去……月慢与风流子向来不合,他怎会轻易放过他!” 素心身子一晃,她本以为,与风流子相爱是她最大的错,却不想,她竟错的如此彻底。 闻人七却被气得咬牙切齿,这个燕重心机太重,若非她之前目睹了他与月慢在禁闭崖的会面,怕是此时也被这个“重情重义”“忍辱负重”的好师父给骗了! “那……那你为何要将心铃……” “为救风流子,不得已之法。”燕重叹口气,“风流子根骨绝佳后来居上,压下不少诸如月慢一般的年轻弟子,引人憎恨。我怕他再遭人毒手,只能将你们二人关在密室中,只许花犯探望。此番行径,是因阵法提前被破对风流子造成了反噬,若无救治,他只能死。而我对风流子之症束手无策,因为我不够强,能救风流子者只有掌门。可若想掌门出手,就必须将风流子身上的罪名降到最轻,他会触犯门规是受你所惑……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说罢,燕重望向素心,面露歉意:“此事,是我对不住你,你心上的心铃并未与风流子身上的母萤石相连,你所吸收的灵气是花犯的。” 是她……素心愣了愣,若是花犯也参与了此事,或许此话可信。花犯曾不止一次跟她说过,风流子只能是她的,燕重手下的两名弟子,竟然都是如此痴情之人。 “那你要我怎么做?”素心似乎被打动了。 燕重重新戴上了风帽,将人隐进了宽大的斗篷之中。 “昆仑派有处禁地,妖魔横生,禁止任何弟子进入。” “掌门出手救了风流子,将一部分灵气传输给他,他醒来后却始终不知悔改,一直在找你。” “掌门与几位峰主已决定处死风流子……” 听到这里,素心忍不住打断:“我一直不明白,为何只是违背了门规就一定要处死?逐出门派难道不就已经是很严重的处罚吗?” 闻人七也很困惑,她一直觉得,风流子会落得这般下场,绝非只是因为与素心相爱。 燕重顿了顿,背过了身去,安静说道:“早在昆仑派创派之初,祖师爷曾预言,他作古千年后门中第一个触犯恋欲之禁的弟子将会给昆仑派带来灭顶之灾。千年以来,知法犯法者从未禁止过,皆是逐出门派。风流子是千年后的第一个……” 素心愣在了原地,不知该做出何反应,如此一来,风流子必死无疑。 闻人七却忍不住咋舌,这算什么预言!可是一想到这预言,极有可能是空虚子用可占卜未来的六爻神镜预言出的,又不知该如何评价。 “我求了掌门许久,给了风流子一个机会,他将风流子扔进了禁林,若他能在明日天亮之前活着出来,便允他一次重生的机会。” “风流子经过这几天的调养,勉强能下地,若是被丢入禁林,绝没有生还的希望。” “能将风流子从禁林中带出的,只有你。”燕重说出了最后的目的,“你的身体可吸收天地灵气,加之仙器引导,便可将吸收的灵气导出传给风流子,无需修为强大之人。这样既能保证风流子不会因灵气断绝而死,你也能将其带出。” “我答应你。”听到这里,素心毫不犹豫的开口。 “你不问问自己会有什么下场么?”燕重微微偏首。 “最坏,不过一死。”素心扬眉而笑。 第七十九章 燕重的阴谋 燕重离开牢房的时候,闻人七立即跟了上去。 刚才燕重在牢房中同素心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相信,燕重绝不会这么好心。 果不其然,就在牢房之外,月慢带着两名弟子正在等候。 “怎么去了这么久?”月慢皱着眉头呵斥,“我带你来看望你哥哥,守卫此地的师弟们更是为此冒了极大的风险!” 哥哥?闻人七看了一眼全身都隐在白色披风里的燕重,她可不记得燕重有个叫素心的哥哥。 “月慢师兄,无妨。”一名奉命看守牢狱的弟子朝月慢殷勤道,“为了让双亲刚刚去世的弟弟见一面自己的哥哥,月慢师兄不惜违背师命,如此重情重义,令我等佩服。这点小事,没什么的。” 燕重朝着几位看守微微俯首算是感谢。 “几位的恩情我月慢记在心上,我还要送这位兄弟下山,就不在此多做感谢了。”月慢朝着在场的几位看守弟子拱手,感激道。 “师兄慢走,注意安全!” 为首的那名看守毕恭毕敬。 待月慢带人离开,新来的弟子嘀咕道:“牢狱重地无峰主命令不是不许外人探查么?” “你懂什么!”年纪较长的一巴掌打在他头上,“月慢是金虚峰主最看重的弟子,若他能在金虚峰主面前提我们几句,说不定明年咱们就能离了这破地方,去混个低阶弟子当当。” 这话飘进了就要跟上燕重的闻人七耳中,闻人七眉心微蹙,不由得觉得,这昆仑派大概从里到外,都烂透了。 行至一处无人之地,燕重卸下了行头,扔给了随在身后的弟子。 “如何?”月慢迫不及待问道。 “哼,由不得她不信。”燕重冷笑,“只要能救风流子,她都会去做的。” “这女人痴情起来果然毫无理智。”月慢讽刺道。 “是啊,毫无理智。”燕重垂了眸子,像是随口接道一般重复。 “那我们下面怎么办?”对于即将展开的行动,月慢显得格外激动。 “明天去把风流子扔进禁林。” 说罢,燕重抬脚离开。 月慢脸上又露出了那日他以剑刺穿风流子手脚筋时充斥着快感的笑容。 “听到没有,明天,把咱们的好师弟,昆仑派的第一弟子,扔进禁林。” 随在月慢身后的一名弟子困惑的开口:“师兄,咱们不知道禁林怎么去啊。” “对啊,而且据说禁林外有禁制……” “哼,既然让你们去,肯定就有路,哪儿这么多废话!”月慢开口骂道。 “是是是……” 月慢近日的脾性越发难以琢磨,两名弟子连连称是,不敢埋怨。 闻人七跟上燕重,想知道他下一步做什么。他一定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就连同月慢说的话都不一定可信。他这个人,对同僚时是一套,对徒弟时是一套,对其他人又是一套,饶是一路看过来的闻人七都猜不出,燕重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燕重没有回玉虚峰,而是去了昆仑派主殿。 在那里,掌门与六位峰主已经聚齐,只等燕重前来。 燕重来时,大殿之上所有的弟子都已被遣走,他不着痕迹的笑笑,而后将殿门关上。 “弟子拜见掌门与各位师兄。”燕重朝着掌门行礼,做出一副十分恭敬的样子。 “师弟,你叫掌门把大家聚在一起,自己却又姗姗来迟,这次又是有什么大事?” “莫不是你的大弟子花犯也身陷爱河了吧?” 殿上传来一阵笑声,自风流子一事之后,燕重在昆仑派的地位已大不如从前。 燕重面色平静,毫不在意师兄弟的嘲笑,只朗声道:“风流子触犯门规,又是预言中人,此事燕重自知罪责难逃,掌门宽容大量未能追究,但燕重心中一直过意不去,故而想把百年来的研究成果与掌门和各位师兄一起分享。” 燕重话一落音,在座的皆是面面相觑。 “师弟,若又是些需要大量修为推动的阵法,还是算了吧,师兄可经不住再来封印一个风流子。” 又有人没忍住笑出声,燕重依然不在意。 “既然聚在一起了,燕重你便说说看。”风流子此事,燕重大义灭亲,毫不因风流子是其弟子而有所偏袒,甚至亲自画阵法将风流子困禁,掌门倒对其的看法改观不少。 “谢掌门,此次的研究成果有二。”燕重朝掌门感激的笑笑,“燕重自知资质不佳,自入门来便潜心修行,被师祖点将点到了玉虚峰主的位置上,是对燕重寄予了厚望。这几十年,燕重始终不敢懈怠,无仙缘亦无尚佳的根骨,只能力图研究出更实用的阵法惠及各位师兄。早在十二年前,燕重曾无意中在一部古籍中发现可利用阵法寻失落在人界的仙器的方法。” “你是指占卜?”有人嗤之以鼻,“若可通过占卜得知仙器下落,天下的仙器早就被寻完了。” “并非占卜。”燕重否认,他从怀中掏出一张薄纸,咬破指尖在其上画了一个简单的阵法,念决催动,只见那纸自己变作一只纸鹤,在燕重面前飞了几圈,而后朝掌门的方向飞去,最后落在了掌门的发簪之上。 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燕重淡定道:“而是可以直接在一定范围内寻找是否藏有仙器。” “掌门的发簪乃是上品的仙器,这是修仙界人人皆知的事情,我们怎么知道不是你故意做了个纸鹤飞到掌门那里去?”有人质疑。 “师弟没有必要撒谎。”也有人支持,“近百年我派都没有搜寻出新的仙器,只能以库中仙器相抵,反倒是不少小门小派在仙器大会上拿着仙器耀武扬威。只是这库中的仙器早晚会有抵完一日,师弟此法虽不能占卜何处有仙器,却可以极大缩短弟子们搜寻仙器的时间,我认为极好。” 掌门点点头似在认可,燕重则朝那位帮自己说话的师兄善意的笑笑。 “也罢,此法算一个,师弟方才说成果有二,第二个又是什么?”质疑的那个见掌门都点头了,不好在说什么,只好端着架子准备挑第二个的刺儿。 “第二个……”燕重顿了顿,“需要损耗催动者的大量修行。” “哼,我看不说也罢。”质疑的那人嗤笑出声,“历来阵法都是以修行换取利益,才会日渐被各大修仙门派所舍弃。” 掌门轻咳一声,那质疑者便不再言语。 “燕重,你说便是。” 有了掌门的首肯,燕重便将阵法的由来及益处娓娓道来。 “此阵法,是我在研读祖师爷留下的书籍时所获。”燕重说完,便唤来在门外等候的弟子,要他们送上来一杯茶水级一个空杯。而后便不再言语,朝掌门借了文房四宝,开始在宣纸上细画阵法。 那阵法倒也不算繁复,只是花纹古怪,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阵法。 待燕重将阵法画完,弟子也将茶杯及茶水端上,随后离开大殿,将殿门紧闭。 燕重给画了阵法的宣纸施了法,纸便漂浮在了半空中,他将盛有茶水的杯子放置宣纸下,又给空杯施了法,让其漂浮在宣纸之上。 殿中几人不知燕重在卖什么关子,也不多言,只等看他表演。 准备好的燕重一手轻触宣纸,闭眼念决。 只见那宣纸上的阵法发出阵阵红光,随即茶水溅起了轻微的涟漪,而后漂浮的空茶杯竟然开始发光。 众人不知燕重到底在做什么,只等他表演完,方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重额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轻轻试去后,将两个茶杯重新摆到了众人面前。 闻人七也好奇的飘过去,只见有水的那个茶杯已是空空如也,而没水的茶杯却变得琉璃剔透,好似要比原本更加光滑。 “你就是给我们看个杯子?”先前质疑的人挑眉看着燕重。 “是灵力。”忽然一位峰主站起来,一把拿起那个琉璃般的杯子,细细观察一番后激动道,“这水杯,此刻充盈了少量灵气。” “你通过刚才那个阵法,将杯子中的水转化为了灵气?” 在座的几位脸上皆露出兴奋的表情。 燕重唇角勾起,笑道:“正是,平日你我修行,若根骨不佳就难以获取更多的灵力,但是通过这个阵法,就可以将遍布各地的灵力直接汇集在体内。” “可有不利之处?”相比于几位峰主,掌门看起来则要淡定许多,只是眼眸中依然掩藏不住兴奋之色。 “除却需耗费催动者大量修为之外,并无其他不利之处。”燕重回道。 “可我方才看师弟只转化了这小小一杯水,便已累到汗渗满头,不知……” “不必担心,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是将自然之物转化为灵气再导入死物之中,故而费力。”燕重解释道,“若是修仙者使用,自是直接吸收灵力,无需转化,再加之你我可开放肉身自动接纳灵气,故而所耗费的力量要小的多,只不过催动者如修为不够深厚,怕无法维持阵法。” “即使耗费了修为也无妨,如能汲取大量灵气,修为自然可以弥补。”有人接道。 “正是。”为进一步说服众人,燕重又添了一句,“此阵我已实验过,确实有效。” 掌门眉头一凝:“如何实验?” “在我的弟子风流子身上。”见众人皆是一愣,燕重笑道,“自开始研究这个阵法,我便时常用在风流子身上,他根骨质资是修仙界难得的苗子,却偏愿跟着我这个不知上进的峰主,我修为不如各位,便利用此法在风流子熟睡之时帮其汇集灵气,效果显著。” “怪不得风流子进步飞速。”有人酸道,“我当真是根骨绝佳,原来是有法子。” “既然如此师弟怎么不将此法早日拿出来?” “此法一直未能完善,直至近日才完成。”燕重说罢,摇头叹息道,“可惜,风流子……唉……” “师弟不必太过伤心,风流子乃是命中注定会有此劫。” “是啊,还好我那些徒儿,虽然愚笨了些,却是守规矩的。不过比起师弟的徒弟,资质确实差了。” …… 如此一来,几位峰主你一言我一语,劝慰的,恭维的,夸赞的,似乎要将燕重捧到天上去,燕重笑着接纳,却也不骄纵。 “既然阵法已完善,何时能用?”掌门打断了众人的交谈,他盯着燕重道,“又要谁来催动阵法?” 掌门这一开口,众人立时安静下来。 闻人七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这群修仙者,对外自诩大义凌然,超脱出世,更有以仙者自称,却一个个道貌岸然,心怀鬼胎。修仙?恐怕就不曾跳出过凡人的七情六欲。不,普通人尚且有情有义,在他们眼里,大概只有利。 “此阵一次可承载多人,故而只需一人催动。”燕重有意无意瞟坐几位,却见一个个或作聋哑或作他观,皆不搭话,便继续道,“我已派弟子在附近寻找合适的画阵之地,既要灵力充沛又要符合阵法要求,尚需准备几日。至于催动阵法者……” 燕重轻声一笑,定了主意:“自是我最合适,这阵法我最熟悉,如何调整灵气汲取的速度与数量也是我最拿手的,毕竟我帮风流子汲取了那么多年。损耗的修为我自有办法补回来,各位不必担心。” “如此便好。” 燕重这么一说,众人皆放下心来,掌门满意的抚了抚发间的簪子,又道:“寻找仙器一事,各位峰主就安排下去吧,让燕重多画些阵法分发给各峰下弟子,这阵法可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学会画的。” “掌门多虑,若是有潜质好的弟子,派到我那里去,我教他便是。” “既然如此,师弟,师兄就不客气了,我可要派我最得力的弟子去偷师了。” “算我一个。” “我也要报名!” 各位峰主互相闹着起哄,燕重也不恼,一一应着,在闻人七这个外人看来,这般的场面看起来倒是颇为和睦。 只是,谁也不知他们的背后到底藏着怎样肮脏的心思与不可告人的目的。 燕重的那个阵法,如果闻人七没有猜错,大概就是六爻所说的,空虚子发明的禁术。想起空虚子最后可悲的下场,闻人七绝不会相信燕重会好心帮这些人汲取灵气,他到底要做什么? 闻人七看不透燕重,即便一路看过来,她也无法猜到他到底有何用意。 还有素心和风流子…… 不知为何,闻人七此刻竟对风流子多了几分同情,那个谪仙般的人物身上竟发生过如此令人难以忍受之事,他会囚禁燕重多半也是因此事而起。但是他无故伤害六丑,以及企图利用河神大人的灵力复活素心的行为,闻人七无法原谅。 因为悲惨的过去,从来不是为洗清现在罪名而存在的。 第八十章 再见六爻 离开燕重后,闻人七再次回到了素心身边。 自被关入牢中,素心极少合眼,也从未碰过看守送来的饭食。 今晚素心却吃了些许饭菜,还将汤水喝了个干干净净,并早早的去了干草垛上休息。 闻人七明白,她是想等去禁林救风流子的时候可以多一些力气。但是禁林危险重重,四处弥漫着瘴气,素心一个弱女子,如何才能将风流子救出?最后素心肯定是成功了,不然就不会有日后的玉虚峰主,只是素心自己却…… 这些天在幻境中,闻人七最为心疼的便是这位叫作素心的姑娘。 何等的无辜,不过是爱上了风流子,便被拖累至此。可她似乎从未憎恨过风流子,甚至不惜为他付出自己的生命,风流子何德何能,竟能换来这般奇女子的爱?并不知道风流子与素心过去的闻人七有些为素心叫不平,可一想到日后风流子的种种皆是因素心所起,又感觉大概风流子对素心也未曾有过虚情假意。 这二人,便是毁在了那一群唯利是图的修仙人手上。 闻人七自不会相信燕重在牢房中同素心所说的那些话,若是风流子未带素心回门派亦或者不曾跪了那一夜,直接带素心离开,燕重也定有后招等着。他以阵法饲养了风流子这么久,怎会让一个平凡的女子带走? 燕重到底有何目的,大概很快就要见分晓了。 翌日,素心一直惶惶不安的等着燕重的通知,这一等便直到下午,才有人来了牢房要带素心离开。 那人一身黑衣,见到素心后便丢给她一个包袱,要她快些换上。 包袱中是一套普通的弟子服,素心转身将衣服一一套上,待回身时那黑衣人也扒去了遮掩的衣物,露出了一身弟子服。 “走吧。” 来人先前带路,他走得飞快,素心一路小跑才追得上。 闻人七发现一路来的看守都被打晕在地,大约也是这黑衣人干的,她来不及多想,那黑衣人出了牢房便带着素心御剑而起。闻人七身随心动,紧跟其后。 大约飞了一刻多钟,素心被带到了玉虚峰大殿前。 闻人七知道,这是要去禁林了。 大概是为了避免通往禁林的路被泄漏出去,素心在进入大殿之前便被蒙住了眼睛,随后进入密室,打开密道,又往前走了许久,素心的眼罩才被取下。 “你顺路一直前行,便到了。”黑衣人显然被嘱咐不许太过靠近禁林,他将一枚玉石放在了素心手中,“这是峰主交给你的,找到你要找的人,将你二人的血滴至在玉石上,便可完成灵气转换的阵法。切记,你要始终保持你的身体能够接纳及导出灵气,即使是晕厥,也不许去抵抗,不然他命休矣。” 素心点点头,谢过黑衣人,接过火把,独自朝着黑暗中走去。 闻人七望着前方幽深不可知的道路,她不知素心现在到底是以何种心情前行,焦急?紧张?恐惧?亦或者是必死也要将风流子救出的决心。根本没有掌门承诺一回事,一切都只是燕重的圈套,她相信素心不会没有怀疑过,这是个聪明的女子,只要派出灵魅稍作打听就知真相。可她没有这样做,她选择了相信燕重。 因为没有第二个选择。 通往禁林的密道格外的长,黑暗中不知走了多久,才抵达了密道的终点。 没有人告诉过她如何开启密道终点的门,素心四处敲打寻找机关,最后在一处台阶之上的顶棚处发现了隐秘的插栓。 拔开,用力拍打几下,震下一层层灰土,素心捂住嘴巴干渴几声,又往上爬了点,以肘大力向上顶,又砸了几下,终于将不知多久未曾开启过的密道门打开。 将火把先扔了上去,素心吃力爬出,待眼睛适应了周围的光线,这才发现自己在一个密林中。 盖上密道门,将火把熄灭放在密道门所处的位置,素心闭眼深吸口气。 闻人七知道素心是在感知周围的灵魅,不多时,素心睁开眼睛,顺着风的指引开始往密林深处走去。 大概是有灵魅指引的缘故,素心找到风流子时并没有费太大的功夫。 那青年如素心记忆中一般枯瘦如柴,正静静的躺在一棵巨树之下,脸色泛着青灰,毫无生气。 素心快步跑过去,她几乎是本能的先把耳朵贴上了风流子的胸口,许久,直到感觉到了一下微弱的跳动,才长吐一口气。 “人还活着……还活着……”素心低喃着,她细细打量着昏迷的风流子,不知是否又受到了严惩,风流子的身上好似又多了许多的伤口,脸上,脖子上,裸露在外的手腕脚腕上的旧伤似乎也被人重新挑开过,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 撕开衣袍,将那些伤口一一包扎,素心看起来格外的冷静。 她快速起身,在附近扯了大量的藤蔓,编织成一张巨大的毯子,将风流子拖了上去。 “我会带你出去的……”素心对着风流子承诺,她咬着下唇,看着风流子那张形如死人再也不带当日风华的脸,泪水终是忍不住滚落,“你救过我一次,这次轮到我救你……这样我们两个就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 从怀中掏出玉石,咬破指尖滴血上去,顾不得自己的伤口捧起风流子的手指用力咬了一下,将他血也滴在了玉石上。 触发了阵法的玉石发出淡淡的红色光芒,素心将玉石放好,然后闭上眼睛,按照燕重的嘱咐,开始引导体内的灵气流转。 静谧的禁林里,突然起风了。 那无形的风仿佛是嗅到了食物的味道哭嚎着朝素心扑了过来! 瘦弱的素心在风中被吹的左摇右摆,她的脸色因体内灵气的大量暴涨而变得铁青,痛苦的凝起眉,素心从未体会到过这种痛意,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在体内肆意乱窜,直压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最后好似要将她撑爆一般开始在皮肤上鼓起大小不一的圆块。 素心之前咬破的指尖,忽然开始滴血。 随着血越滴越多,素心渐渐开始感到体内的灵气在流失,但新的气息并没有因此而停止,依旧在不停的涌入素心体内。 这是成了?! 素心连忙去看风流子,此时的她额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风流子被咬破的指尖虽未流血,却也未结痂,还泛着一股盈盈的红光,同那玉石上的红光很像。 应该是可以了……素心微微松口气,随即又握紧双拳,接下来只要将风流子带出禁林就可以了。 可当素心企图感知灵魅,希望通过灵魅的指引回去的时候,却发现她感觉不到灵魅的存在了。 素心一直将这些她自小就可以感知到的小东西们称之为精灵,它们伴随了她的成长,是她快乐的源泉。可是昆仑派的人告诉她,那不是精灵,那是妖魅,是被她至阴的体质所吸引的,她不信,却要被当作妖孽杖杀,就连父母都不肯相信她。 如今突然无法感知到它们的存在,素心没有来得一阵发慌。 是因为要把灵气渡给风流子的原因吗?素心看向昏迷的风流子,咬紧下唇,拭去眼角的泪水,双目中尽是坚决,仿佛下定了决心。 “你救了我,我却给你带来了灾难。” 素心捡起地上编织好的藤蔓,捆在腰上,再架在肩上,吃力的迈开脚步,凭着记忆找回去的路。 “但是我不后悔遇到你,此生都不会后悔。” 在途径的路上用布条做下标记,咬破手腕将滚烫的血喂进风流子的双唇间。 “如果我比你先走,原谅我,黄泉路上不会等你。” 不知第几次迷路,坚强的少女一次又一次擦尽泪水,将藤蔓织就的床再度拖起,重新找回去的路。 直到天色转暗,素心终于看到了那个她放置在出口处的火把。 松下藤蔓,拖起风流子,素心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想将风流子再朝出口拖近一步。 然而,素心脚下一软,直接扑倒在地。 她咬破的指尖此刻已是鲜血入注,如同小溪流一般一汩汩地流出。 其实素心早就发现伤口处的血越流越快,越快越多,但是她不肯去处理,因为那伤口是将体内灵气转至风流子体内的途径。她必须保证在把风流子交到燕重手中之前,灵气的转换不能停止。 这一点,燕重没有骗她。 因为风流子的呼吸心跳已经开始慢慢恢复正常了,虽然还是很虚弱。 “起来……求求你……” 被昏迷的风流子压在身下,素心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到了……求求你……起来……起来啊!!!” 与泪水混迹在一起的血已经将手下的草坪染成了红色,素心努力伸出颤抖不止的手臂,想要再往前爬一点,却在抬眼时,看到一双陌生的鞋子。 是燕重吗? 不管是谁,有救了。 真好…… 这是素心闭眼前最后的想法。 而一路默默帮素心加油,心酸不止几乎就要落泪的闻人七,此刻则震惊的看着出现在素心面前的人。 大红的长袍如炽热的火焰一般在风中鼓动,墨色的长发被吹散,那妖孽一般的男子面无表情的看着躺在地上的一双男女。 他抬起右手,轻轻在空中一扬。 本安好存在素心胸前还泛着红光的玉石飘了出来,落在了男子手上。 “时至今日,竟然还有人在用,主人,你真的是造福后世了。” 第八十一章 风雨的前夕 六爻的出现是闻人七没有想到的,不过一直将禁林整个掌控在手中的六爻若不出现,大概才不符合常理。因思绪都在努力寻找回路的素心身上,闻人七忽略了禁林中还有一位仙器之灵的存在。 “催动法阵的人都晕了,竟然还未停止汲取灵气。”六爻俯身查看了一下素心,自言自语道,“奇怪,这人的身体竟然能同时吸收外传灵气,不是凡人吗?” 也在这时,禁林入口处忽然发出一阵响动。 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六爻皱眉看了那明显在被人推动的入口,并不想在人前现身的他,在入口被打开前,瞬间消失。 闻人七没有跟上六爻,她静待来者。 入口的铁板被推开,燕重出现在了地面之上。 “竟然能坚持到这里,看来素心比你还爱风流子。” 燕重的话,是对着身后的花犯说的。 花犯没有搭理燕重,她在爬上地面后第一件事就是冲到了风流子身前,探了探的鼻息,随之松了一口气。 “还活着……” “自然会活着。”燕重冷笑一声,“我养了他这么多年,怎会让他轻易赴死?” 花犯暗自握拳,她放下风流子又去看素心,只见她脸色铁青唇色发白,明显是失血过多。 翻遍素心全身也未找到伤口的花犯最后捡起素心搭在血迹中的手,只见食指指尖上有一个不起眼的伤口,若非是还在往外渗着血珠,她大概都不会注意到。 “伤口这么小,怎么会流这么多血……”花犯暗自嘀咕,她确信这些血迹不是风流子的,而且在不远处还能看到一条明显的血迹,应该是流了一路。 “你别愣在那儿了,将玉石给我。”燕重只当花犯是在搜寻素心身上的玉石,他可不信自己这个对风流子爱到近乎霸道的大徒弟能容得下风流子心爱的女人。 玉石……花犯下意识又搜了下素心的身体,随即紧张的朝燕重道:“师父,玉石不见了。” “你说什么?”燕重冲了过来,他拍了几下素心的身体,确认没有又去翻风流子,并没有注意到花犯因他粗暴的翻查动作而目露厌恶之意。 “真的没有,难道是掉在路上了?”燕重朝着蔓延着血迹的来路望了望。 “师父,要去找吗?”深知玉石对于燕重而言多么重要的花犯小心翼翼的问。 “找什么找,这林子里有去无回,也就素心这妖魅的身子才能不会被林子里的瘴气和妖兽所伤。先前将风流子扔进林子的那两个弟子,你可曾见到过他们回来?”燕重说罢,俯身架起风流子,冷声道,“回去,一块玉石而已,为师多的很。” 也想搀扶风流子的花犯不敢与燕重顶撞,便将素心架起,朝着密道入口走去。 闻人七没有急着走,她若想回玉虚峰,不过是个意念的事情,在密道中燕重与花犯要走一段时间。 她想求证一件事情,一件她太过在意的事情。 六爻并没有离开,他只是隐了身形藏在暗处,想看看来者有何用意。 待燕重与花犯离开后,六爻从暗处走了出来,他把握着手中的已停止泛光的玉石,瞥了瞥嘴:“很多吗?有我的多吗?” 闻人七有些无语,现在是比这个的时候吗? 六爻似乎并不想插手此事,转身就要离开,却在迈开步子的时候一顿,因为他手中的玉石又发出了微弱的红色荧光。 “人都走了,你还发什么光?”六爻对着玉石问。 玉石自然不会回答,红光却又盛了些。 六爻下意识朝方才素心与风流子昏倒的地方看去,只见那滩血迹正与六爻手中的玉石一样,散发着微弱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光芒。 “真的不是人类啊……” 六爻自言自语的走过去,他将玉石放在血迹之上,口中念念有词。 只见那滩血迹如同水迹蒸发一般化作了一团团血雾,缓缓将玉石包裹。 很快除了素心晕倒的地方,她拖风流子一路走来时所低落的血迹竟好似都听到了召唤似的,化作了血雾,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将最后一缕血雾吸尽,玉石终于回归了原本质璞的青翠色,不再发出任何光芒。 “啧,你倒是贪心,一滴都不放过。”六爻好似真把那玉石当作了可以对话的对象,“不过,我可不能让你随随便便在禁林里吸收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里可有个大的,惹着了它,你会被吃掉的。” 六爻说罢,自己轻笑了几声。 闻人七却有些心疼,这千年来,六爻就是这么一个人过来的,孤独而寂寞。 说笑完,六爻脸上露出难得庄重的神色。 “既然你能到我手里,也是咱们有缘,我且尝试一下看能否帮你铸个灵出来,若是失败了,就只能把你喂给那个大的吃了。” 那玉石竟真如听懂一般,发出了一阵盈利亮的红色光芒,好似在回应六爻的话。 六爻闭上了眼睛,红色的长袍无风自动,卷着浓墨般的的长发,完全不同的两种纯色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与禁林阴郁氛围完全不同的气息。 放置在六爻手心的玉石漂浮而起,红亮的光芒将正颗玉石包裹。 忽然,那些红色光芒开始化作一条条细丝般的触角朝着六爻猛然扑了过去,它们贪婪而凶残,覆盖住了六爻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很快六爻便被一团交叠扭动的血丝包裹。 一股恶寒从脚底直蹿而上,闻人七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这场景看起来太过诡异,甚至有些恐怖。 这就是重铸灵魄时的情景吗? 当初六爻帮助河神大人重铸神魄时,就是被这些红色的触角吸到只剩一件衣服吗? 六爻…… 闻人七不知是以何种心情看着在那颗玉石所在之处渐渐化出一团虚影的,若不出所料,那便是后来的小桃。 果不其然,待虚影变作实体,一个赤裸的同素心长的一模一样的少女出现在了六爻面前。 “竟然没有穿衣服……”六爻看起来似乎并没有费太大的功夫,他有些懊恼,却毫不避讳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少女缓缓睁开眼睛,那是一双乌黑透亮的眸子,好似夏季夜空最闪亮的星一般,笑起来会绽放出莹莹光辉。 “啊,这里那里呀?”少女似乎对自己赤裸着身体同样感觉不到羞耻。 “这里是我家。”六爻褪下外袍,将少女包裹上,笑眯眯地回答,“也是你家。” “你撒谎。”少女皱起眉头,“你明明在想,这里是我一个人的。” “你能看穿我的心思?”六爻有些惊讶。 “你听不到我在想什么吗?”少女眨着双眸,“你不张嘴,我都能听到你在说什么哦!” “哦,那你说说我现在在想什么?” “你在想,就叫这个丫头小桃子好了,粉嘟嘟的。” “哈哈哈哈哈……” “不过小桃子我不喜欢,叫小桃就好听多了。” “好吧,小桃。” “你又撒谎,你明明在鄙视我的审美……” “哈哈哈哈哈……” 如果,没有昆仑派这群人的阻拦,真正的素心应该就是像小桃那样的吧,活泼可爱古灵精怪,有她在的地方就会充满了欢声笑语,笑起来时一双灿若星子的眸子仿佛会说话一般,将快乐传递给每一个人。 闻人七心想。 她静静地看着六爻带着小桃离开,直到二人消失在视野之中,才身随心动,离开了禁林,回到了玉虚峰。 闻人七在玉虚峰找了一圈,最后在花犯房中找到了昏迷的风流子,花犯正以唇相对给风流子喂水,脸上带着一抹娇羞,眼中尽是幸福的模样。 闻人七莫名觉得这样的花犯让人既可怜又厌恶,她曾在风入松的幻境中看到过花犯与风流子之间的那点事,但没有想到花犯竟会爱到如此卑微。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去尊重如何让他人来爱你呢? 这个禁制恋欲的地方,如同一座巨大的囚笼,将每一个生存在这里的人的天性压抑到了极点,而当它爆发,或如风流子,或如月慢,或如花犯,各自在众人艳羡的身份里无限沉沦,再难醒过来。 花犯既然在照顾风流子,那素心就该在燕重那里,可燕重不在玉虚峰。闻人七因为跟丢燕重有些懊恼,刚才不该在禁林逗留太久,在确认小桃就是素心灵魄所化后就该回来。她没有想到燕重同花犯竟能回来的如此快。 闻人七随后又去了原来关押素心的牢房,里面空荡荡一片,没有人。 牢房中的守卫已经换了一批,先前被打晕的弟子不见了。 燕重的势力在昆仑派已经如此大了么?闻人七心中疑惑,明明其他几位峰主看起来都与燕重不合。 她接着去了金虚峰,然后在弟子房中找到了月慢。 这个未来的金虚峰主正端坐在床榻之上,地上散落着大量的书卷。 闻人七随意瞄了几眼那些书,虽然看不太懂,但可以肯定是有助于修为增涨的。 这个月慢倒是勤勉……闻人七正想着,房门忽然被敲响。 被打扰修行的月慢心情非常不好,他黑着脸下榻,无视满地的书卷,就这样走了过去。 有些书卷直接被踩在了脚下。 闻人七眉心微蹙,她读书不多,却从小被父亲教育要爱惜书籍,看着月慢这样糟蹋,心中有些不舒服。 “什么事?”推门而出,大约也是不想让外认看到房中的杂乱,月慢没有让人进来。 “师兄,玉虚峰主请你去一趟月下亭,他说在那里等你。” “燕重?” 月慢直呼玉虚峰主其名的行为并没有引起来通报的弟子惊讶,对方微微弓着腰,似乎早已习惯。 “你去回禀他,就说我稍微便到。” 说罢,月慢进屋关门 闻人七见他有宽衣的迹象,连忙飘了出来,正好看见前来通报的弟子朝着门口做唾弃的动作。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爬上了峰主的床!” 那弟子一脸嫌恶的离开。 闻人七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如果她没记错,眼下昆仑派的几位峰主好像都是男的……她尴尬的笑笑,在月慢整理好衣冠出门时,看其的眼光都怪怪的。 跟着月慢一路到了月下亭,那是位于金虚峰一处断崖的孤亭,亭子老旧,有些地方还有残损,似乎已常年无人来过。 “事情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月慢开口之后,闻人七才发觉,好似这个月慢跟燕重说话时确实并不恭敬,有时听起来好似在命令一般。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燕重看起来似乎很开心,他斜依着亭柱,手中还端着一壶酒。 “别掉以轻心。”月慢扫了一眼亭中的矮凳,确认上面并无尘土后才坐下,“我按照你的吩咐,阵法都准备好了。” 燕重勾起唇角,他朝月慢扬扬手中的酒壶:“要不要来一杯?” “我不喝酒。”月慢嫌恶的看了燕重一眼。 “哈哈哈哈……你爹可是相当喜欢喝酒……” “不要提他!”月慢对于燕重突然提到“爹”这个字眼非常的生气,他冷声道,“我没有爹。” “呵呵……”燕重瞥了月慢一眼,仰首咕咚咕咚对嘴直灌一气,“你爹估计也不想有你这个儿子。” “你喊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月慢作势起身要走。 “我就是想问问你,后不后悔。”燕重突然道,“你若后悔,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为什么要后悔,我等的就是这天。”月慢脸上再度露出扭曲的笑容,“我迫不及待。” “我们打个赌如何。”燕重勾上了月慢的肩膀,被月慢一把甩开。 “你想赌什么?”月慢蔑视的看着燕重。 “若我担任昆仑派掌门期间,咱们的这事没被揭穿,我就把掌门之位穿给你。” 月慢沉默了片刻,回问道:“若揭穿了呢?” “呵呵……”燕重打了个酒嗝,月慢厌恶的远离几步,“揭穿了,便一命抵一命,恩怨两消。” “一命抵一命?”月慢笑了,“那咱们两个人的命可真值钱,得一命抵许多命吧。” 说罢,不再理会燕重,抬脚离开。 燕重提着酒壶大喊:“明日我会带掌门他们过去,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月慢脚下顿了顿,而后转身,不容否决的看着燕重:“我会去。” 燕重耸肩,不置可否。 待月慢离开啊,燕重原本带着醉意的眼眸清明起来,他朝着仰面喝酒,低笑道:“不是一命抵许多命,是许多名抵一命。” 燕重与月慢的这番对话听得闻人七云里雾里,月慢又突然跑出来个爹,和明天会发生的事情有关系? 明天带掌门过去,燕重应该说的是以阵法汲取灵气一事,闻人七微微握拳,虽然知道自己现在身处幻境只是一个看客,无法对事态发展做出任何改变,心底还是腾起一股担忧。 素心真的已经死了吗? 燕重和月慢,到底在谋划什么? 不知何时,阴沉的云铺天盖地将整个昆仑派笼罩,仿佛在昭示着即将有一场暴风雨降临。 第八十二章 阵法 接下来的时间,闻人七寸步不离燕重,她知道,真相即将揭开。 很有可能,她与林英关河的那些猜测在明天都会得到解答。 然而不知为何,闻人七内心并不喜欢明天快点到来,她知道,明天一定会发生很多事情,甚至于昆仑派都有可能改朝换代。她对燕重和月慢如何扳倒现在的掌门与峰主不感兴趣,她担心的是燕重那个用于汲取灵气的阵法,就连空虚子当年都无法压制的阵法,燕重真的可以成功催动吗? 在闻人七如火烧般焦灼的内心活动中,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随着朝阳在昆仑派撒下的第一缕阳光,静躺了一夜的燕重睁开了眼睛。 早在昨日便回禀了掌门,阵法相关事宜已经准备妥当,时间就定在今日午时,那是一日之中昆仑山精气最为充沛的时刻,将会汲取到最多的灵气。 燕重在房中站立了片刻后推门而出。 闻人七快步跟上,然后跟着燕重来到了弟子房,他站在了花犯的门前,抬手正要敲门,里面忽然传来说话声。 “风大哥,你睁眼看看我好不好,我是素心呀。” “你不看我,我好伤心。” “风大哥……我爱你……” 是花犯,即便与花犯并不熟,闻人七还是听出了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燕重放下了敲门的手,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转身离开。 闻人七则有些可怜那个在房中扮演着自己最讨厌的人来唤醒心上人的女人,这样失去了本心的爱,即便是风流子真的接受了,又能怎样呢? 离开玉虚峰,燕重直奔已经画好了阵法的山崖,那里僻静安谧,地面平整,更重要的是四周没有高出它的山峰,也无密林阻隔,非常适合阵法的发挥。 尽管燕重来时天刚亮,可他并非第一个抵达的。 月慢早已等在那里。 “再过几个时辰,他们就会来,我建议你不要出现。”燕重觉得昨天答应让月慢参与今天的行动是个非常错误的决定,他那会儿可能真的有点醉。 “放心,我会打扮成前来助阵弟子的模样。”月慢不以为然。 燕重不再反驳,开始细细察看昨日的阵法是否有所缺陷。 机会只有一次,他不能错过。 随着天大亮,需参与到此场阵法催动与护法的弟子陆续到来,见燕重已在,皆是毕恭毕敬,不敢多言。 “一会儿阵法开始后,我会布下结界,你们无需靠近,只需在结界外等待即可。”燕重吩咐这些来自不同峰的弟子,他本意是只需峰主前来即可,但是昨日掌门突然提出为避免汲取灵气时发生突发事情来不及应对,召了各峰的弟子前来助阵。金虚峰主竟然没有带上月慢,看来月慢说金虚峰主对他产生怀疑不是没有道理。 说什么来不及应对,不如说是对他不够放心。 早已做好万全之策的燕重并不在意,他静待午时的到来。 等六位峰主陆续抵达之后,掌门姗姗来迟。 此时的日头,还没升到正中。 掌门捋了捋胡须,望了望有些刺眼的白日,突然道:“燕重啊,我看不妨这样,你将催动的口诀交给一个弟子,你先汲取一次试试?” 藏在弟子群里的月慢眉心一皱,看来掌门确实不信任燕重。 “也好,毕竟这阵法自画成之日起还未催动过。”燕重满口答应下来,他略顿片刻,又道,“掌门,不若这样,你随意挑一名中意的弟子,我来催动阵法,毕竟此阵对催阵者修为要求较高,且这口诀若不练习,容易出差错。” 本意就是想找个小白鼠的掌门听后点点头,转身开始在众多弟子中挑人。 月慢正想要不要主动跳出来配合燕重演场戏,可他若出现,金虚峰主一定会认出他来。正思虑着,瞧见燕重朝自己摇摇头。 也在这片刻间,掌门已点了一名弟子上来。 是净虚峰的一名女弟子。 “你唤何名?”掌门和蔼的看着那名一身劲装的弟子。 “是花犯。”净虚峰主代替那弟子答道,“她可是我手下最勤励的弟子了。” 花犯不言,只听掌门吩咐。 掌门转首看向燕重,示意就她了。 燕重笑笑,朝着那名故作平静,但实际上因为不知到底要做何时略有紧张的女弟子摆摆手。 “你且站在这里。”燕重说的地方是阵法中央,“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动,不管你感觉到了什么,都安心去接纳它,相信我。” 玉虚峰主燕重是昆仑派中最精通阵法的,他这么说,花犯便点点头,又瞧见自家峰主也微笑着看着自己,便宽下心来。 燕重又让所有人都退出了结界,只留自己与花犯,随即闭上双眸,催动了口诀。 随着燕重的念念有词,其直径足有五丈多宽的法阵忽然绽放出一阵刺眼的红光,紧接着原本明晃晃的日头也瞬间增亮,好似那阵法将阳光都吸引了过来一般。红白交接的光芒刺的众人睁不开眼睛,可结界内的二人却丝毫不受影响。 花犯周身都被一阵红芒所包裹,整个身体都瞬间被灵气充沛,她慌乱不知所措,又因燕重的吩咐不敢乱动。 燕重的施法时间并没有太长,一刻钟后红芒消失,日头也恢复如初。 撤下结界,花犯的师父第一个冲了上来。 “可有不适?” 花犯摇摇头:“并未有任何不适,只是……”她犹豫一下,不知要不要说。 “你且如实说。”掌门见花犯欲言又止,当阵法有异,微微皱眉。 “徒儿修为好似增涨了不少。”花犯话音方落,额上便罩下一只大手。 “确实精进不少。”感知花犯体内灵气的正是她的师父净虚尊上,“看来这阵法确实有诸多好处。” 燕重闻言笑笑:“既是如此,掌门与各位峰主可放心了?” “哈哈哈,哪里有什么不放心的!” 金虚尊上,也便是月慢的师父朗声笑道,第一个走进了阵法中。 随后几位峰主与掌门也依次进了阵法,燕重请了掌门站在阵法最中央,又请另外六位在距离掌门一米左右的地方分别站好。 “切记,阵法催动过程中要全身接纳所有的灵气流动,不要抗拒,就如花犯一般保持常态即可。”燕重最后嘱咐,“过程会比方才要长,毕竟……” “师弟,我们都明白,你尽快开始吧。” 金虚尊上朝着燕重嚷嚷道,好似已等不及。 燕重笑笑,没有再多话。 他走出阵法,朝着弟子群中的月慢使了个颜色,月慢悄悄退出离开。 注意到此的闻人七多了一分心思,悄悄记住了月慢离去的方向。 “按照我上午的吩咐,布置护法!” 原本聚首在崖顶的众多弟子瞬间散的七七八八,最近的也只能看到个身影。 燕重重新布置了结界,然后深吸一口气,闭眼念动咒诀。 只见一阵白芒自法阵中瞬间闪过,原本处于阵法中央的七人瞬间不见! 燕重也消失了。 闻人七几乎是在瞬间,朝着还依稀可看得见身影的月慢奔去。 她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第八十三章 月慢的身份 一路跟着月慢的闻人七,再次来到了昆仑派的禁闭崖。 崖外看守弟子瞧见月慢,皆是一愣,今日派中掌门及几位峰主皆外出,座下亲传弟子莫不是被派出任务便是随同尊上而去,他们方才还在艳羡何时才能入得几位峰主法眼,作为金虚尊上格外宠溺的亲传弟子月慢突然出现在禁闭崖,有些出乎所料。 “你们退下吧。”月慢冷傲的睨了几名弟子一眼。 看守弟子面面相觑,为首的那个开口正想说些什么,月慢不耐烦的皱起眉头。 “你们日夜守在禁闭崖太过辛劳。今日掌门及几位峰主皆不在,我来代你们守着,你们去休息一下。”说罢,又从怀中掏出一枚钥匙递给当守的弟子,“此乃我金虚峰藏书楼低阁的开启钥匙,你们若是有兴趣,可前往查看。” 金虚峰藏书楼乃是只有峰主及亲传弟子方能进入的地方,其间真书奇卷无数,几名弟子当下喜出望外。 “只是……”为首的那个接过钥匙,略带犹豫,“这是否太麻烦师兄,我与几位师弟实在是……” “废什么话,若是不愿意,拒绝便是。”月慢说着就要把钥匙拿回来。 看守弟子慌忙护住,朝着月慢连连道谢,几人不再犹疑,休息偷懒事小,能进藏书楼一窥,才是难得一遇的好事。 待几名弟子离开,月慢勾起嘴角,目露不屑。 他大手一挥,竟解了紧闭崖的结界,随后大步走进,又在崖内重新设上了结界。 闻人七跟着月慢进入紧闭崖,这是她第二次来到这里,只见消失了的昆仑派掌门及六位峰主此刻就在禁闭崖内。七人还保持着法阵开启时的阵型,只是此时已全无兴奋之色,皆是满面痛楚的被一道道血丝捆绑在在红光肆溢的法阵之中。而阵法中央之上,还悬着一个红色的发光物体,那些血丝自几人身上缠绕蔓延,而后交织汇成一股细流,盈盈不断的朝着那发光物体飞去。 同是全身绕着红光的燕重身处法阵之外,额前青筋暴起,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 月慢走到燕重身侧,瞧着阵法中的七人或面露痛楚或狼狈不堪,一个个再无当日昆仑派峰主的气派,忍不住发出一阵低笑,眸中尽是痛快之色。 “师父,想不到你也会有今天吧。” 他笑着开口,正与阵法做着抵抗的金虚峰主闻言怒目圆睁,愤慨的朝着月慢望过来。 闻人七发现,那人正是当时第一个走进阵法的峰主。 金虚峰主受阵法所困,有口不能言,只能气愤的瞪着月慢,好似不敢相信自己万般宠爱的徒弟竟然会背叛。他身上缠满了好似触角一般的红丝,那般景象,竟像极了闻人七当初在禁林中看到的,六爻助小桃重铸灵魄时的场景。 难道……一个想法在闻人七脑中闪过,她不可思议的看向还在催动阵法的燕重——这个阵法不是在汲取自然灵气,而是在吸取阵法中人们的灵气?就好像当初在对付风流子一般? 月慢接下来的话,印证了闻人七的想法。 “我的好师父,你看我也没用。”月慢撩着披肩长发,他微微偏头,脸上露出无辜的笑容,“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能搞出这么一个阵法,还能把你们骗得团转,心甘情愿跳进来。” 他指了指还在催念口诀的燕重:“都是你的好师弟,他为了今天,可筹谋了许多年呢。” 本大部分力量都在用以抵抗阵法强大的吸取灵力的几人闻言,齐齐看向燕重,眸中之色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唇间吐出法决的最后一句,燕重睁了眼睛,他身上的红光渐散,面色苍白,就连唇色也变得铁青,似乎催动这个阵法也耗费了他大量的灵力。 “完成了?”月慢见状问道。 燕重点点头,他身子微晃,勉强用仅存的体力撑住,额前的发尽数被汗水打湿。 月慢只在一旁冷眼看着,也不出手帮扶,只待燕重平复了气息后再次开口:“下面要做什么?” 燕重面无表情的扫过阵法中奋力挣扎的几人,面露嘲讽:“就站在这里,看他们灵力散尽,修为耗尽,尊严失尽。” “你这个逆徒!” 阵法中央,几人中唯一身形未乱的掌门怒喝出声,他早已被无尽的红丝淹没,只露出一双愤懑的眼睛,即便是那双眼眸,若是细看,也会发现眼白处也已布满缠织扭曲的血丝。 “你若现在罢手,我还能饶你一命!莫要走上邪魔歪道!” 燕重失笑出声,他挑眉扫了一眼阵法中已无法辨出谁是谁的几位峰主,幽幽道:“燕重怕是要让掌门失望了,这阵法,燕重只知如何发动,可不知如何结束。” “大概,待掌门与几位师兄灵力被吸尽,这阵法便自行解了罢。”燕重摊摊手,做出无奈状。 “你——”掌门声音中带出几分惊恐。 闻人七发现,原插在掌门发间的那枚仙器此时也被红丝缠得密密麻麻,大概在此种情况下,那仙器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崖外的看守弟子已被我支开。”月慢接道,对于将阵法中几人的最后希望一一碾灭表现得极为兴奋,“众位峰主座下的诸多亲传弟子,也被外派去找仙器了吧?其余的弟子即使蜂拥而上大概也不是我的对手……”他绕着指尖的黑发,唇角咧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更不用说,还有燕重在。” “月儿……”已被血丝淹没的金虚峰主发出一声虚弱的呼唤,那声音中竟含着几分恳求之意,“自你来到金虚峰,为师可曾有虐于你。” 月慢眸色暗下来,他垂下眼帘。 “没有。” “为师可曾偏心他人,不传授你金虚峰秘诀心法?” “不曾,师父……很是疼惜月慢……” 燕重偏首看了貌似诚实回答的月慢一眼,冷笑一声。 那金虚峰主似乎看到了希望,激动道:“月儿,你虽不是为师第一个弟子,却是师父最看重的徒弟。修仙界,谁人不知昆仑派金虚峰主座下弟子月慢乃是为师挚爱的徒弟,你怎忍心看为师困在这阵法中,受尽千般折磨灵修尽损?” “是啊,我不忍心。”月慢朝着那金虚峰主望过去,一字一咬地开口,“可我更不忍心,看到我娘为了一个负心汉缠绵病榻,心伤至死!” “你——”那金虚峰主闻言一怔,竟不知再如何开口。 “说到这个,我还真要好好看些金虚峰主。”月慢露出一抹冷笑,他目露厌恶之色,“三十年前,若无金虚峰主在山下的那一段露水姻缘,怕是没有今日的月慢啊!” 闻人七惊讶的张大嘴巴,这个月慢,竟然是金虚峰主的儿子?! 昆仑派不许派中弟子动情欲,可堂堂金虚峰主不仅与普通百姓谈情说爱,还生了个孩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掌门的声音听起来也万分惊诧,他这话自是在质问金虚峰主。 “怎么回事?”月慢好笑道,“金虚峰主怕是没什么脸面提及往事,不如让我来给掌门解个惑?” “月儿!”只是不待月慢开口,金虚峰主直接打断他的话,他没有否认月慢所言,话中带着几分酸涩,“当年,是我对不起你娘……可我将你接至玉虚峰,以父子相待,倾囊相授,就是想弥补当年过错——” “弥补?”月慢忍不住哈哈大笑,他眯起双眸,面露讽刺,“你所谓的弥补,便是将拆分开的心法秘诀教授于我,要我修为半毁,再难精进。为享膝下绕子之福,日夜唤我在你房中就寝,却对四起的流言蜚语不做一句辩解。你所谓的弥补,不过只是想让你自私的内心好受,不再受尽煎熬,你弥补的是你自己,不是我!” “月儿,不是为父不肯授你全部心法,而是你修为尚浅,无法——” “够了。”月慢冷冷地盯着阵法中似是已无法再强撑下去的几人,“你于我有生育之恩,却也抛我娘于不顾,这两者相抵,我不怪你。” “所以……” 月慢背转过身去,他静静地闭上眼睛。 “你今日便下去陪我娘吧。” 第八十四章 素心与燕重 月慢竟然是金虚峰主的儿子? 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惊得在场之人皆不知如何反应,尤其被困阵法内的另外五人,一时晃神竟被阵法摄了心魄,当即阵法内红芒大涨,逼得连带掌门在内的五人都口吐鲜血,更有人撑不住直接跌倒在地,再难爬起。 燕重显然已知事实,嘲弄的看着昔日师兄弟的惨状。 这么说,当初燕重在牢内说风流子是因千年来第一个触犯情劫之人才被派内重罚非死不可的事情也是假的?闻人七也怔愣片刻,随之而来的是无比的愤怒,这场悲剧的源头就是一场谎言,甚至波及到了几十年后的后人,让整个昆仑派都遭至灭顶之灾。那燕重计划这一切到底是为何?就为了将昆仑派掌门与这几位峰主困在阵法之内,吸净他们体内的修为? 闻人七看向浮在阵法上空周身环绕红芒之物,若她没有猜错,阵中吸取的灵力都汇集在了那物之内,也没有丝毫表象证明这些灵力转汇进燕重身上,他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燕重还没有掌握如何将吸取的灵力转化成灵气重新吸取至自己体内的方法? 在场者不止闻人七充满了疑问,被困在阵法内的几人怕也是困惑无比。 “燕重……你骗为师至此,到底是想做什么?”掌门的声音听起来越发虚弱,“你若想要这昆仑派掌门之位,我让给你便是。现如今我与你几位师兄的体内修为大半已毁,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燕重低笑几声,他摇着头叹口气。 “掌门,我本以为你不过是傻些笨些,想不到竟蠢笨至极。”他摊开两手,好心道,“你既然想不明白,那我便在你死之前,给你答个惑,也算是尽了徒弟的一点孝心。” “你——”掌门闻言气急攻心,又吐出一口鲜血,慌忙稳住心神。 “千年来,昆仑派稳居修仙界第一大派的位置,你们就真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修仙门派了?”燕重目露嘲讽之色,“若非当年祖师爷飞升成仙,又遗留下诸多修行之法与宝器,这昆仑派早就毁在了你们这群贪图安逸只知享前人之福的宵小手中!” “掌门一代不如一代,膝下弟子也代代难出英才,好不容易找出一两个身怀奇骨的后辈,你们这群心怀嫉妒之人竟百般推诿不肯纳入门下。风流子如此大能之才,竟三推五让交到我这个修行最为笨拙的人手中,我曾与掌门坦言,风流子此等资质该由掌门亲手调教,你当年是如何回答我的?不为昆仑派后日发展着想,只顾着你那冷冰冰的掌门之位——哈哈哈哈哈——掌门啊掌门,你真以为,手握昆仑派千年积攒而来的诸多仙器便天不怕地不怕了么? “风流子虽资质奇佳,心性却不纯……”掌门努力辩解,他一手撑地,维持着半跪的姿态。其余几位峰主则已丧失意识,再难与法阵抵抗,任由体内灵力被夺取,“修仙之人需心怀天下,绝不可为一己之私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心怀天下?”燕重闻言大笑出声,他指指已躺了遍地的师兄们,“那你倒是说说,这几个庸俗之辈,哪个能心怀天下?金虚峰主身犯情欲,为保住他这金虚峰主之位,不惜抛妻弃子,在我阴差阳错将根骨上佳的月慢纳入门下之时,又以我修为最低将人抢走,日防夜防,甚至不惜将错误的心法传授给自己的亲身儿子,害他修为半损再难登得佳境。” 闻人七下意识看向一直背过身去的月慢,只见他听闻至此,身形微颤,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燕重继续道:“在风流子风光日渐大盛之后,净虚峰主为不让玉虚峰强压一头,竟将禁术教于门下弟子。以困境突破自身潜质虽也是一种修行之法,但门下弟子有无潜质可激发难道身为峰主不知吗?净虚峰多少无辜弟子因此丧命妖魔之手,你这个掌门可曾阻止过?你那时怎么不提心怀天下!” “昆仑派若继续交由你们这群愚笨之人手中,只会继续衰退下去,终有一日,这修仙第一大派的名声将荡然无存。” 燕重冷漠的看着掌门被血色触角缠作一团,最终强压匍匐在地,再难挣脱反驳。 “想让你退位让贤很容易。”也不知那阵中人是否还听得到,燕重轻笑,“但你们不配为修仙人,霸占了昆仑派如此之久,体内的灵力不为众人做点什么,也太说不过去了。” 闻人七一惊,这个燕重难道是想—— “接下来要怎么做?”月慢终于回过神来,他眸光落在了阵法内已被血丝缠裹无人形的某位峰主身上,脸色微变,随即将目光移开,“这阵法,竟如此霸道……” “毕竟这是当年祖师爷发明的,再佐以可将灵力与天地自然之气互换的玉石,效果自是不会差。”燕重笑笑,他望向那块悬浮在阵法之上的诡异之物,微微眯起眼睛,“只不过,没想到效果竟然会这么好,不愧我百费周折,牺牲了风流子这根好苗子。” 月慢似乎并不想听到风流子的名字,冷哼一声,瞄了一眼那成人大小的用以汲取阵法内几人灵力的东西。 “难为你竟能搜罗出这么大一块玉石,书中记载此物极难寻觅,可见你也是有机缘的。”月慢眸光又落在了阵法中的某处,黑瞳微缩,随之又快速移开,“不过这和风流子有什么关系?他不是用来证明此阵是否可行的棋子吗?” 燕重没有发现月慢的异状,解释道:“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能转换灵力与灵气的玉石我只阴差阳错得到过一小块。” “那,那个东西是什么?”月慢愣了一下,指向阵法之上红光四射之物。 “那可不是什么东西。”燕重笑勾起唇角,眯起的双眸里流转出几分骄傲之色,“她可是我燕重此生最伟大的作品。” 见月慢满面疑惑,眼下阵法已成,只待将阵内几人灵力吸净的燕重此时心情极好,便继续解释道:“当年我得到了那一小枚玉石,便四处搜寻,只可惜几十年不曾再找到第二块。” “于是我便想,既然找不到,不如做出一个。”燕重脸上的自豪之色尽现,“我翻遍古书,研究数万本典籍,终于结合当年祖师爷用以汲取大地灵气的阵法研究出了一个可施加在生物身上的法阵,只不过由于凡界之物多俗气,此法一直不得行。” “直到我遇到她。”燕重目露怜惜,他似乎陷入了往日回忆,“虽然那时她还是腹中之子未曾出世,却已身带灵法,吸引了众多妖魅缠至她的母亲周身。这样的孩子,即便出生也将会被当作妖物对待,不如为我所用。” 闻人七一手捂住嘴巴,她惊慌的看向那被红光缠绕看不清其中是何物,汲取着阵法之内众人灵力的事物。 难道……难道那个东西是…… “她出生之时万魅集聚,扰得整个村子终日不得安宁,我便借机将阵法绘到了她的体内,可怜她的父母,还以为我将妖魅消除,却不知是他们怀中的婴孩将诸多妖魅的灵力吸尽又化作灵气散出。”燕重转身望向满目错愕的月慢,似乎很享受眼前人此时的表情,“不过这孩子长大后似乎有了可与法阵抗衡的力量,竟能做到与妖魅自然相处。也多亏风流子与她相遇相知,我才能有机会再度开启她体内的法阵——不,是她自己主动开启的,为了风流子。”燕重微微眯眼,脸色难得露出几分困惑,“这世间的男女之情当真让人无法理解,竟能让彼此交托性命。” 说罢又拍了拍僵在原地的月慢的肩膀,笑道:“你父亲若也能如风流子一般情深,大约现在也不会落在这般境地。” 一句话将月慢惊醒,他下意识望向被血丝蚕食的已无人形的金虚峰主,双唇紧抿。 “这个阵法,真的……只是吸净他们体内的灵力吗?”他颤声开口。 “当然不会。”燕重挑眉,他瞧着脸色瞬间苍白的月慢,好笑道,“我当初说会吸净他们体内灵力让他们如普通人一般,可没说,他们会真的变成一个普通人。” “你骗我?!”月慢一把揪起燕重的衣领,满目惊慌。 燕重眯眼,丝毫未做挣扎,只冷声问道:“怎么,你还想让他变成普通人,然后一享父爱?” “我——”月慢语塞,他松手,后退几步,目光移到阵法之内又匆匆移开,“……我……” “放心,不会要了他们性命。”燕重冷眼睨着月慢,似乎很失望,“他们若死,如何服众。虽然眼下整个昆仑派的弟子没有人是我的对手,但是我可不想应付这么多麻烦。” “掌门与几位峰主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怕是当时在崖上助法的众多弟子已经起疑,你若看不下去,就先行去安抚。”燕重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月慢。 月慢接过,看清手中是何物后一愣:“昆仑令?这不是只有掌门才能——” “假的。”燕重未作隐瞒,他拍拍月慢的肩膀,“放心,那群弟子无人见过真的昆仑令。我可不信你摆不平那些喽啰。” “好……” 月慢似乎还未完全消化燕重之前所言之事,他走出几步又转过身来,犹疑道:“你当真,不会取他性命?” “不会。”燕重似乎没有什么耐心,冷声道。 月慢握紧昆仑令,不再言语,又扫了一眼阵法中的几人,快步离去。 “妇人之仁。” 燕重冷哼一声,对月慢再度失望。 他看着月慢的身影消失在崖口,面色渐渐冷下来。 长袖一挥,禁闭崖入口当下金光四射,燕重再度设下结界。他转身走到法阵之前,勾起唇角,自言自语道:“如此充沛的灵气,若只是散至天地间,岂不可惜?” 闻人七几乎是怒吼着扑向燕重。 尽管她这样做根本无济于事。 第八十五章 阵法逆反 自阵法内汲取的灵力,经由素心的身体重新转化为天地间的自然灵气,再由燕重一一吸收,看似完美的计划,其实弊端也大。燕重本身资质不高,想快速汲取阵法内几人百年的修为本就是天方夜谭,但若借助外力,一切都将成为可能。 闻人七看着燕重拿出血玉,用以阵法催动,几乎是在瞬间,数股汇集在素心身上的红芒瞬间引至血玉之中,又凝成一股细链钻进燕重体内。 燕重脸上露出享受的笑容,他张开双臂,全身放松,那副仿佛占足了便宜的嘴脸让闻人七心生恶寒,平白多出几分恶心感。 早已见过昆仑派祖师爷空虚子的下场,闻人七明白,若这阵法当真是燕重从古籍中抄来,大约也不会获得善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闻人七立在燕重身侧,看着阵法内的六人身上的血色红丝一点点消退,露出被折磨至惨白再无人样的皮包骨。随着阵法内的灵力耗竭,素心身上的红芒也逐渐消去,只余那股链接着素心与燕重的血链还在源源不断的输送着灵气。 而就在素心身上的红芒完全消失,眼见燕重大功告成那一刻,那血玉忽然散发出一团诡异的黑色浓雾。 随即,本悉数由燕重吸收的灵气再度凝聚,一点一点的开始从燕重体内外泄,被血玉一一汇集,再度凝成一股血链直入素心体内! 素心身上的红芒,也因此而大涨。 阵法逆反……心中早已有预计的闻人七没有大多的惊讶,千年前,既然六爻敢私自修改空虚子用以汲取天地灵气的阵法,多半也不会让此禁术留存人间,燕重能将此阵如数收集,怕也是费了不少心血。只可惜,天不遂人愿,燕重此番行为,定然要作茧自缚了。 同样发觉到体内灵力正在消散的燕重面色一边,当他意识到可能是血玉与阵法出现问题时,想要挣脱阵法束缚,却发现身体根本无法动弹! 当初吸干掌门与六位峰主灵力的红色触角从燕重脚下探出,攀着他的脚踝而上,仿佛藤蔓一般,渐渐将燕重整个人包裹。 如果闻人七没有猜错,这个阵法怕是不会自行终止,燕重体内的灵力经由血玉与素心再度转入掌门与六位峰主体内之后,会再度被汲取出重新返回燕重身上,如同空虚子一般,噩梦千年循环,最终与血玉融为一体,再不见往日风华。 但是燕重一定会挣脱这个阵法,不然也不会有后续之事。 他会怎么办? 闻人七望向身上的红光再度绚烂起来的素心,还有她,现在到底是何种状况,真的已经死了吗? 疑问充斥着闻人七的内心,但她知道,一切都将会在这个幻境中得到解答。 如今的金虚峰主月慢牵连在上一辈的爱恨之中,灵虚峰主花犯爱慕玉虚峰主已至疯狂之境,风流子因情爱不惜背叛师门……还有千年前六爻的那个预言,第一个触犯了情欲门规的弟子,是风流子?又或者是上任金虚峰主月慢的父亲?可能两者都不是,昆仑派弟子那么多,几位峰主又因一己之私不肯与弟子诚心交流,谁会知道第一个触犯的不会是哪个心思不定的小弟子? 燕重则是这场悲剧的幕后推手,他利用着每个人的私念,一步步筹谋,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什么为让昆仑派的前程葬送在这群愚笨之人手中,想来大抵与掌门那句修仙人需心性纯净心怀天下差不多,不过是为私欲而强行扯出的借口,就连他们自己怕是都不会相信。 可当谎言说了千万遍,最先被说服的,大概就是自己。 果不其然,当燕重狰狞的面孔彻底被血色触角包拢,整个人如起初的师兄们一样被压至匍匐在地的时候,本已丧失了意识的掌门恢复了知觉。 他孱弱的睁开眼睛,发出第一声虚弱的喘息,还来不及意识到自己已幸运存活下来,身上消失殆尽的红丝再度从身下开始蔓延,一点点,将他再度蚕食。 掌门脸上露出痛苦神色,他吃力的抬起手想要用尽最后力量挣脱,只是最后,连带那探出的指尖再度被血丝包裹,不见人形。 这场循环,若无人打破,不知要持续多久。 闻人七也不知自己在这场幻境中到底呆了多久,现世中已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就在阵法逆反至燕重再度重新开始吸取灵气之时,闻人七忽然听到一声细微的脆裂声。 那声音极小,小到闻人七以为那是幻觉。 可紧接着,闻人七就发现,那不是幻觉。发出碎裂声的不是它物,正是用以转化灵力与灵气的那块血玉! 微不可见的裂纹一点点增加,从血玉的最中心开始由内向外扩散,仿佛是无法承受过多灵力的激涨。 所以,这场阵法的终结,是因为血玉自身的破碎? 不……闻人七记得在禁林河神大人和他的同僚为驱净那等人大小般的血玉中的魔气废了不少力气,若只是打碎血玉就可救人,六爻也不会等了千年不动手。 果然,就在血玉完全碎裂之后,也是变作了数块细小的玉块,虽未凝聚,可依旧在汲取转化,并未因破碎而导致阵法的消失。 只是在血玉碎裂之后,用以转化的灵力显然不如往常,红芒也逐渐削弱,最后只隐约可见。 燕重的意识在血玉碎裂后开始回笼,他已重新吸收了大量灵气,至少能够支撑他再度找回理智。相比于再度被阵法折磨至意识全散的师兄及掌门,燕重的毅力显然要坚强的多。 他捂住胸口,吃力的半跪起身子,脸色苍白的看着漂浮在面前的碎玉,不知是不是在运功强行冲破阵法的禁制,当下一声闷哼嘴角流出一缕鲜血,瞬间被蜂拥而至的血丝吸的干干净净。 燕重必须在体内灵力再度被抽回前破坏阵法才有可能自救,但显然已不可能,那他到底是怎么获救的? 就在闻人七困惑之时,禁闭崖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师父,你在里面吗?” 是花犯! “天不亡我……”燕重低笑出声,他一手强撑着支起身子,对着不远处毫无意识的掌门师兄们嘲道,“你们看,就连上天就在眷顾我,可见我是对的……昆仑派,注定要交到我手里……” “师父!” 崖外,花犯的声音再度传来。 “花犯,为师……为师在……” 经过一番汲取回流,燕重的体力显然已严重不支,尽管他毅力强大,但在强行破除先前设立的结界后,用以回答花犯的声音已虚弱不堪。 尽管如此,花犯还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几乎在瞬间兴奋起来。 “师父!徒儿听月慢讲你在此地为掌门和几位峰主护法,徒儿本不该惊扰,只是……只是师弟他眼下状况十分不好……” “你来得正好……”燕重已无暇顾及风流子之事,眼下最重要的是将这个阵法破坏,“为师已将设在崖外的结界消除,你只管进来便可……” “是……” 花犯回答的有些犹豫,虽得了燕重之命,还是踌躇片刻,才踏进禁闭崖。 “师父,师弟他……”一心只牵挂的花犯刚刚开口,便看见了崖内躺倒一片的惨状,当即怔愣住,“师父……?” 身上已缠绕了半数血色触角的燕重朝着他这大徒弟半转过头来,肤色惨白爬着数缕血丝仿佛冥界厉鬼一般的燕重裂开他那张吃人的口,笑道:“花犯……不愧是为师的好徒儿,你来的正是时候……” “师父……”花犯朝着燕重走近几步,满面担忧,“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还有掌门和师叔,他们,他们怎么了?” “此事说来话长……”燕重轻咳几声,“你别过来,阵法失控,为师被反噬,你若轻易靠近怕是要受牵连。” “那……师父,徒儿要怎么做?”花犯立马止步,站在不远处向燕重请教。 “你可看到为师脚下这个阵法没有?”燕重说着,眼睛朝周身瞟了一圈。 花犯点头,那阵法是以灵力画成,此时正荧光大涨,可见十分霸道。 “花犯,你是为师的大徒弟,为师毕生所学未说如数教授给你,也已传授你多半。”燕重语重心长道,“眼下,为师需要你用这些年所学之术来回报,你可愿意?” 并不知接下来要做什么的花犯当下答应:“师父尽管吩咐,徒儿必当尽力而为。” “破坏这个阵法。”燕重眯起眼睛。 “如何破坏?”花犯不解,燕重脚下的阵法十分繁复,且霸道至连燕重都无法挣脱,她一个还未出师的徒弟,如何做到? “倒也简单。”燕重嘴角勾起,“此阵是用为师的鲜血进行催动,若混进其他物质便会自行终止,你只需将你的血滴进这阵法之中。” 花犯不疑有他,当下便划破了手臂,走到了阵法旁边。 而后,扬起手臂,任由鲜血入注滚落,滴在了阵法之上。 也就在这瞬间,原本齐聚在燕重身上的可怖血色触角忽然如同嗅到了新鲜食物的猛兽,猛然扑向了毫无防备的花犯! 第八十六章 离开幻境 在修为远不及阵法中众位峰主的花犯被血丝完全吸净体内灵力之前,燕重终于挣脱了阵法的束缚。 尚带着几分良知的燕重一掌将花犯劈离阵法数丈之外,虽然此时正处于阵法的第二次逆反的起始阶段,燕重并未流失太多修为,但为抵抗阵法的侵袭,在救出花犯之后,燕重几乎已稳不住身形,摇晃数下才勉强站住。 因燕重与花犯的脱离,逆反的阵法却未被终止,那些血丝离了宿主在阵法中狂乱的舞动着,忽然涌向已破碎的血玉,将那血玉层层缠裹,阵法之上,也开始散发出一阵诡异的黑色雾气。 根本来不及顾忌他那昏厥在一旁的好徒弟,燕重双目紧盯着已完全超出他控制的阵法,只见浓密的黑雾过后,原本的不及半丈之宽的阵法竟然自行扩大了一圈,新生的红色触角从地面扭曲着腾起,直接冲向已被包裹的血玉,而后黑雾再现,待其散去后,阵法的范围又扩大了! 燕重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闻人七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到。 怪不得六爻要请求河神大人来帮空虚子,当年他若如燕重一般强制帮空虚子脱离阵法,按照眼前的事态,怕是整个昆仑派都要被这个阵法波及吞噬。大概,这也是为何汲取灵气之术被列为禁术,空虚子在陷入阵法之后拼尽最后一丝理智将禁林周围设上禁制的原因。 想要避免阵法再度自行扩大,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让这个阵法的逆反循环重新建立起来。 闻人七下意识望向还在昏迷的花犯,燕重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他也看向了一旁昏迷不醒的爱徒。 “花犯,你报答师父的时候到了。” 燕重走到花犯身旁,居高临下的看着脸上毫无血色的徒弟,眸中尽是诡谲。 本以为燕重心中还存几分善念,现在看来此人已无药可救。闻人七愤恨的看着一手促成了这整场悲剧的罪魁祸首,恨不得将其这张伪善的脸皮撕下推至大众之下,让所有昆仑派弟子都好好看一看这玉虚峰峰主是怎样一个阴险狡诈之人! 只是不等燕重将花犯抛入阵法之中,只听静谧的禁闭崖内忽然传来一声怒喝。 “此等逆天之术,还不速速终止!” 那怒声震耳发聩,如洪天之彻,虽闻其声,却不见其人。 燕重被惊到一跳,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四周,甚至运足了灵力将整个禁闭崖探测一番,却未能找到发出声音的人到底在何处。 “不知阁下是何方神圣,可否现身一叙。”心知自己遇到了高手,燕重故作恭敬之状。 未有任何声音回应,仿佛方才一喝不过是错觉。 “此阵乃是昆仑派掌门所为,在下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法破坏此阵。”燕重虽是实话实说,却也是心怀试探,“若阁下有大能之才,不妨现身,救我昆仑派千百无辜弟子一命!” 无耻之徒,衣冠禽兽!现世中昆仑派并未受到此阵的波及,弟子也大多不知此事,大概便是借由这位不请自来的神秘人之手止住了阵法的蔓延。见燕重竟能面不改色的说出此等言语,闻人七只觉心中一阵恶心,忍不住朝着那根本感觉不到她存在的幻境中人啐了一口。 那神秘之人依旧未回现身,却已开始施法干预阵法。 只见昆仑派掌门及六位峰主所处阵法之上,一道白色光束忽然从禁闭崖顶射下,直击掌门额顶,光束蔓延至掌门全身瞬间击退了还在舞动着的血色触角。那些血丝似乎极为憷怕那白色光芒,光到之处,触角躲闪不及便会化作飞灰。光束在驱净了掌门身上的血丝后沿着阵法所成的纹路飞速扩散,不过片刻便将另外六位掌门身上的血丝驱净,随即便如同冷面的杀手般追逐着逃离四散的触角开始朝着浮在半空中的转化之物逼近。 很快,本被红芒包裹根本看不到其中到底是何物的转化之物被白芒洗净之后,露出了素心那张憔悴苍白的脸。 没了阵法的支持,素心直接从半空中跌落,闻人七下意识扑过去想接住她,却因无法干预幻境中的一切而无能为力。 燕重自是不用多说,他只怕还在顾及着阵法的霸道,不肯前进半步。 素心重重摔落在地,只是人却没有任何反应,闻人七担心的半跪在她的身旁,看着她毫无起伏的身体,大约是已没了呼吸,忍不住咬紧了下唇。 而在这时,昏迷的花犯转醒。 她半撑起身子,因手腕受伤又未处理而吃痛的皱起眉头,只不过她来不及顾及自己,首先望向的便是师父燕重,却见燕重的注意力正在那团半人之大的红色的诡异球状体上,连她醒来都没发现,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几分寒心之色,虽说是转瞬即逝,却被闻人七瞧得真真切切。 花犯会起了叛师的心思,怕是多半因今日之事,闻人七心想。她虽在将血滴进阵法后便抵不住阵法的侵袭而昏迷,但那些本缠绕在燕重身上的诡异之物突然冲向她时,花犯还十分清醒。 花犯勉强站起身子走到燕重身旁,低声道:“师父……” 燕重嗯了一声,半抬手示意花犯不要多言。 花犯垂首,只默默地站在燕重身后,不再发出一点声音。 燕重新画的第二个阵法很快也受到了白芒的洗净,本包裹着血玉的众多触角被一一驱净消散,就连血玉都被吞噬碾成粉末,再难齐聚。 闻人七眼尖的发现,在血玉如那些血丝一般消弭在天地间之时,燕重脸上明显露出心疼之色。 这人果然到现在还未醒悟…… “你在这里好好守着。”见阵法已再无效力,驱净之人却一直未现身,燕重在细细打量了一番白芒所来之地后忽然朝花犯叮嘱,随后快速飞身离开。 闻人七连忙追上,却见燕重在走出禁闭崖后并未远离,而是直跃崖顶。 寒风肆意的禁闭崖顶空无一物,未找到任何人的燕重神思凝重。闻人七不难猜出燕重此时的心思,不知来者是人是鬼,他今日所作所为若是传出去怕是要被整个修仙界视为仇敌,虽然明知日后除却他这两个徒弟无人知晓燕重的真面目,可想到燕重此时大约也是心焦如焚甚至可能会担惊受怕,闻人七心中便腾起一股莫名的快感。 也便是在此时,苍茫的天地之间,忽然传来一声如瀑般的吼啸。 这声音……曾多次听到过河神大人化身为龙时的长啸,闻人七下意识望向高空。 只见云端之上,有龙尾甩过,虽是一瞬,却也足以让人看真切。 “是路过的神兽所为?”同样看到了龙迹的燕重低语,面上的担忧紧张之色褪去几分,“此阵普通修仙人无法破解,果然是天助我也……” 闻人七撇嘴,河神大人与他的朋友既然能驱净禁林那块可吞噬人类的千年血玉,那燕重所画的这个阵法多半是方才过路的龙神所为,只不过怎么会如此巧,正好有神仙路过。 只是此时容不得她去细想,燕重大概是已相信阵法是被路过的龙神所破,未再做查探,转身离开崖顶。 闻人七也紧跟燕重回到了紧闭崖内,白芒已消,阵法的痕迹也消失殆尽,掌门与六位峰主依旧昏迷,花犯正半蹲在素心身侧查探其脉象。 “不用看了,她早死了。” 尽管已心有准备,但在听到燕重此言时,闻人七还是忍不住一阵悲伤。 素心何其无辜,竟在诞生那日起,就被燕重算计至今,眼下连性命都错付,也怪不得风流子日后知道真相会恨极了燕重。只是因风流子而至今未苏醒的六丑,又是何其无辜?风流子虽不及燕重罪大恶极,亦或者也是曾经的受害者,可他所行之事却一样无法让人去同情。 “师父……掌门他们还昏迷着……”花犯行至燕重身旁,她显然已查探过掌门与几位峰主的气息,“要不要唤弟子前来相助。” 燕重没有说话,他走到掌门身侧,将手半搭在掌门额前闭眸一番查探,面露嘲弄之色。 “去叫月慢来,带几个知底的弟子。”燕重又一一探查了几位师兄,面上的表情无比的轻松,“只唤月慢前来即可,你回去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花犯不解的看着心情大好的师父。 “准备如何当一个峰主。”燕重勾起唇角,他望向蓦然愣住的花犯,提议道,“我将灵虚峰交给你,你觉得如何?” “师父……” 花犯不傻,当下明白燕重是何意,她下意识看向躺了一地的掌门峰主:“师父的意思是,掌门他们……他们……” 燕重眉角微挑,声音带出几分不悦:“怎么?你不想?若不想变罢,为师不会为难你。” 燕重此话,便是验证了花犯所想,掌门与几位峰主多半已无法在与燕重抗衡,当即双膝一并跪在燕重面前。 “徒儿定不负师父所托!” 说罢,转身离开去唤月慢了。 接下来的事情,于闻人七而言便如走马观花。 掌门与六位峰主保全了性命,但修为大毁,虽不如风流子一般昏迷不醒但也神智难清,沦为了燕重的手中傀儡。 掌门让位燕重,峰主归隐,月慢、花犯、庭芳等一干弟子被提拔至峰主之位,唯有玉虚峰空悬,昆仑派彻底被换血。 而燕重在禁闭崖残害同门一事,除却月慢与花犯,再无他人知道。 闻人七看着一夕之间这名闻天下的修仙门派便握在了宵小之人手中,不知该以何种心情去面对。 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缥缈,身体悬于半空开始渐渐远离正在举行着掌门新任大典的昆仑派,闻人七知道,她要醒了。 她终于要从这场不知历经了多久的幻境的中离开了。 第八十七章 燕重必须死 闻人七醒来时,头隐隐作痛,她揉揉眉心,撑起半个身子打量着昏暗的房间,摆设一如她在灵虚峰时的住所,应该是已经离开了幻境,只是不知现在是什么时间,毕竟她做了那么长的一个梦…… 想起那个疑似幻境的梦中种种,闻人七只觉心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哀伤,被逼至绝境的风流子,无辜可怜的素心,以及万恶的燕重乃至这个腐朽不堪的修仙门派,都让她思绪混乱不知该如何面对。 下床,闻人七想要出门问问看守弟子现在是什么时候,在路过铜镜时随意一瞥,不由得一愣。 镜中的她面色黯淡无光,神色凝重,这倒没什么,毕竟心绪受幻境影响难以兴奋,只是那双眼睛红肿的太过明显,好似哭过。 闻人七皱皱眉头,她哭了?她虽为幻境中的人与事感到难过,倒不曾掉过眼泪……她触摸着自己微红的眼圈,恍然想起,好似还梦到了洛大哥,不由苦笑。 她打算的再好,想得再容易,待这一天真的来临,心中大抵还是难过的,不愿意去接受洛大哥已经不在的事实。尽管她一次又一次的提醒着自己,现在整日晃在眼前的是河神大人,却还是希冀在他身上去找到洛大哥的影子,所以才会在河神大人说出要离开一事时惊慌失措到失态。 是她不对……如果还能见到河神大人,要主动道歉才好…… 闻人七微微握拳,她深吸一口气,将脑中那些胡思乱想甩去。眼下不是悲伤的时候,先去找关河和林英将幻境中的事情讲给他们听。 吱嘎一声推开门,夕阳的残辉正落在眼前,带着昆仑山特有的孤寒气息,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你醒啦?”在院中无聊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小桃听到动静,欢快的跳过来邀功般道,“今天大小冰块都来找过你,不过都没打发走啦!” 看着眼前顶着六丑皮囊的小桃,闻人七一想到其内里就是无辜枉死的素心,鼻头就是一酸。偏偏,六丑与素心又是都与风流子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抬手揉揉小桃柔软的发顶,闻人七温和的笑笑:“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也不算太久……”小桃掰着手指数数,“也就两个多时辰。”说罢眯眼瞅到闻人七跟前,耸起鼻头,“你这会儿心绪怎么乱成这样,又是难过又是酸楚的,是做噩梦了吗?” “你……看不出我的心思?”这才想起小桃能读心,闻人七有些奇怪,“我现在所想,你读不到了么?” “读倒是读得到……”小桃嘴巴一噘,语气有些纠结,“但是干扰太多,我读不懂……素心是谁?为什么你看到我之后会想到她?” “……” 一时不知如何解释,甚至不知该不该让小桃知道她就是导致风流子疯癫至此的主要缘由,闻人七犹豫一下,决定还是先隐瞒。待她将幻境中的事情告知林英与关河后,再一并决定。 “我和风流子有关?”不料闻人七所想早已被小桃看透,她先是有些惊讶,随之拍拍闻人七的肩膀,“你还是不要瞒我了,你想什么我都知道的。” “……”读心这个技能还真是惹人厌啊,闻人七暗自腹诽,接着就看到小桃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被……发现了……闻人七自知她什么心思都瞒不过眼前这人,只好投降道:“等林英大哥和关河来了,我一并解释给你们听。” “这还差不多。”小桃笑眯眯地掐腰,一挥手唤来一个高阶弟子,“去请你们的大恩人林英大侠。” 说罢,又走到院中冲着某处大喊:“冰块脸,快出来,我知道你躲在哪里。” 经过一下午已经被小桃的读心术完全唬到的看守弟子们眼观鼻鼻观心,当做没听到,毕竟关河此时作为未来灵虚峰峰主的重要人选,被叛师逆徒风流子座下的弟子呼来唤去,要是传出去,也挺没脸面的。 关河从一侧的回廊下现身,面色如常,似乎已经习惯自家师姐的疯癫失常。 “你醒了。”先朝小桃行礼,一直都藏身在附近的关河早已听到了方才闻人七小桃二人的对话,他笃定的看着闻人七,“你知道了些什么?” 关河到底是关河,竟然如此敏感。闻人七点点头,看了一眼故作眼观四方其实早已支起耳朵打算听墙角的几个弟子,错身让关河先进屋:“林英大哥还未来,待他来了,再说。” 关河冷冷扫了一眼院中的弟子,几人慌忙持剑站好,不再好奇心大胜。 林英来得也不慢,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四人便聚在了这间设好了结界的屋中。 闻人七打量了一眼其他三人,心中微微一酸,往日聚首,也是四人。那时是她与洛大哥、林英大哥、六儿,现如今,洛大哥已不在,六儿也沉睡至今未能苏醒…… 大约是瞧出闻人七的心思,林英斟了一杯茶递到闻人七跟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闻人七感激的瞧了一眼林英,心知此时不是感慨往昔的时候,闭眸理了理思绪,认真道:“今天下午,我做了一个梦。” 梦?林英与关河互望一眼,没有吱声。 “确切的说,应该是有人设了一场幻境。”闻人七将茶杯放回桌上,眸中闪烁着坚定,“我回到了燕重还未当掌门的时候,目睹了他谋划夺掌门之位杀害同门的整个过程。” “你说什么?”关河大惊失色,“有人在你梦中重现了过去的事情?” “嗯。”闻人七点点头,“我很肯定,这绝非只是梦,肯定是有人设下的幻境。” “你为何如此笃定?”林英也奇怪的看着闻人七。 “……”闻人七犹疑一下,轻看了几眼正无聊托腮在一旁把弄茶杯的小桃,“我最初也有所怀疑,但是我在梦里还看到了六爻和小桃……”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小桃身形微顿,她眨眼看了闻人七一小会儿,随即笑弯了双眸:“哎,我觉得你还是先把那个梦说出来比较好,我刚遇到六爻那会儿,他确实是想给我起名叫桃子来着。” 小桃这么一说,闻人七更加肯定那个梦境中都是确切发生过的事情。 关河却微微皱眉,“六丑”师姐什么时候和六爻扯上的关系?林英显然也听出不对,但二人皆未多言,只待闻人七解惑。 “燕重不是曾说,风流子爱上了一个花妖吗?”闻人七决定从最初开始讲起,“风流子爱的并非是花妖,而是一个叫作素心可与灵魅交流的普通姑娘,但是素心在出生那天起,就被燕重盯上了,因为他……” 闻人七讲的认真,关河与林英听得也认真,只是随着故事的推进二人皆露出不可思议之状,唯有小桃,眸中露出几分困惑,她低喃着频繁在故事中出现的素心一名,然后在闻人七讲到她是素心生前所化的灵魅的时候,把玩在手中的茶杯一时没拿稳,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小桃……”闻人七担忧的看着面色大变的小桃,“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小桃忙不迭俯身将碎作几瓣的茶杯捡起,惊慌失措间竟划破了手指。 “小桃!”闻人七慌忙扯住小桃的手,看着指肚上汩汩流出的鲜血,心疼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小桃却瞅着指肚上的血迹发起了呆,不知在想什么。 “让我来。”关河走到小桃身边,以灵术相加,瞬间便止了血,伤口毕竟不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行愈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英皱着眉头,“为何你会叫六丑姑娘小桃?” 关河显然也十分困惑此事,六丑是他师姐,小桃也是在禁林中亲眼见过的,如今这俩人怎会变成一个人? “当初你们两个离开禁林后,六爻便将小桃寄宿在了昏迷不醒的六儿体内。”再瞒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闻人七将实情托盘而出,“所以现在使用着六儿身体的其实是小桃……也就是曾经的素心……” “我不是素心……”小桃却在听到闻人七的话时反驳,此时她脸色已恢复如常,唇角也挂上了盈盈笑意,“嘛,可能我真的是素心生前残留的灵气所化,但如小七所言,若无六爻,便无小桃,而且我也没有素心的记忆,所以我只是小桃,六爻最好的朋友。” 说罢,以指尖相抵威逼眼前三人:“你们几个谁也不许把这件事说出去,不然我就把你们几个藏在心底儿的那点事全部昭告天下!小七刚说了,我可是会读心的哦!” 也不知其他三人因为小桃这话想到了什么,竟不约而同脸色一僵,随之苦笑出声。 凭借本能便成功威胁到眼前人,小桃心情大好,朝闻人七一点头:“你继续说罢,我还想听后面怎么着了呢。” 话题扯回,闻人七继续讲述。 经由小桃的这个插曲,关河与林英多半也已相信闻人七的梦境确实就是一场幻境,只是如此一来,又是谁在帮忙? 然而,相对于燕重的恶劣行径,谁设了这个幻境已不再重要。 听到最后,林英几乎忍不住拍案而起,就连关河也脸色极差,佩戴腰侧的长剑受主人影响发出阵阵嗡鸣。 “燕重此人,若不杀,难平人愤。” 许久,平复了心情的林英冷声道。 “而且,我怀疑燕重很有可能还在继续那个法阵的研究。”闻人七眼前再度闪过幻境中那些可怖的红色触角,不觉汗毛倒竖。 “你肯定?”关河闻言面色一冷。 闻人七摇摇头:“只是怀疑,如燕重这般的脾性,怎么会轻而易举地放弃。” “如果他还在研究,怕是昆仑派早晚会毁在他手上……”林英皱眉道。 小桃撇嘴道:“不用怀疑了,他确实还没放弃。” 三人一顿,目光齐刷刷望向万分确定的小桃。 小桃被看得发毛:“干嘛这样看我,他没有受伤却说自己受了伤要养身子,把事情都推给那个叫风入松的,就是打着闭关继续研究什么阵法的主意,当时大殿里人太多心思太杂,我也没有多想……”说罢脸上又露出困惑的表情,“他好像很着急,心里一直在念叨必须在什么大会结束前将阵法画出来……” “仙器大会?”闻人七提示道。 “对,就是仙器大会!”小桃一手握拳砸在手心上,肯定道。 闻人七与关河、林英的脸色却在瞬间严肃起来。 燕重,在打仙器大会的主意? 第八十八章 开始行动 燕重必须除掉,这是闻人七与林英、关河二人达成的共识,只是眼下昆仑派几大峰主叛逃的叛逃,昏迷的昏迷,就连略微能帮得上忙的几大峰亲传弟子也在围攻玉虚峰时受到重创。整个昆仑派,除却掌门燕重,便是目的不明同样受到三人怀疑的灵虚峰首徒风入松。 “如果风入松和我们是一个阵线的话,事情就好办多了……”林英皱起眉头,他们不能去冒险,虽说风入松举动令人生疑,却是一路未曾与他们为敌过,甚至提供了不少助益,但这也无法排除他同燕重是共谋,万一他的目的是救出被风流子囚禁在玉虚峰密室的燕重呢? 闻人七与关河也陷入沉默。 窗外天色已暗,关河随手一挥点亮了房中的烛火,几人的影子映照在墙壁上,随着跳动的烛火攒动着。 “风入松是那个说服大坏蛋答应让冰块脸看守我的家伙吗?”一直安静的小桃瞅瞅这个,又看看那个,幽幽开口。 “大坏蛋?”闻人七不解。 “小桃姑娘说的可是燕重?”关河回问。 “对对对,就是他。”小桃脸上露出厌恶之色,“这家伙看着就不是好人,一肚子坏水,是个比风流子还让人讨厌的。”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他们纠结到闻人七从幻境归来才肯定的事情,眼前这人却早已将对方看得透透的,读心还真是一个方便的技能啊。 “你们若是在顾虑那个叫风入松的家伙,倒是没这个必要。”小桃掰掰手指,她皱眉思索一番,“那家伙可不是普通人哎,从我出了禁林,还没见过能比他厉害的。” “怎么可能,风师兄不过是玉虚峰的弟子,虽说是首席,但……”关河下意识反驳。 小桃却耸耸肩:“可我读不到他的心声啊,要知即便是六爻,也无法完全瞒过我哦。” 六爻乃是仙器之灵,更是昆仑派祖师爷曾经所用,风入松比六爻还要厉害的话……关河后背忽然腾起一股寒意,这个昆仑派到底藏匿了多少秘密? “他……比河神大人还要高明吗?”闻人七记得,小桃曾读出过河神大人的心思。 小桃摇头,如实道:“他修复神魄以后,我就读不到了。”说完眼珠转了转,又道,“能读到也是他有意的。” 闻人七微微一愣,不知想到什么,神色黯淡下来。 小桃叹气,拍拍闻人七的肩膀,轻声道:“那家伙其实蛮好心的,等他回来你们两个再好好聊聊嘛。” “……”大约自己此时所想都落进了小桃眼中,闻人七不觉有些尴尬,“小桃,拜托你一件事,能不能先不要读我的心?” “我也不想……”小桃难得露出为难的表情,“你们想什么都是自己跑到我耳朵里的,我不想听都不行啊。” “如此说来,小桃姑娘,你自己也无法控制读心?”林英突然道。 “嗯。”小桃眯眼瞅着林英,“你又在打鬼主意了。” 林英讪笑,朝着闻人七与关河道:“我有一个计划。” “什么计划?” “把小桃姑娘献给燕重。” “……” 片刻之后,因设有结界而无法传出一点声音的房间里突然爆发出一阵鬼哭狼嚎。 “你们听我解释啊!” “别动手!” “我是为你们好!” 院中,看守弟子们你看我我望你,这是结界解除了? 隔壁,一直环抱双膝躲在黑暗角落中的云叶萱微微仰起头,在她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白衣人。 那人的半张脸依旧隐秘在宽大的帽子之下,沙哑的声线一如往常,令人不寒而栗。 “你做的很好。” 熟悉的声音让云叶萱脸上露出了惊惧之色,她颤抖着双唇想要说些什么,那人却俯身以指抵住了她的薄唇。 “接下来,我会帮你,让关河成为仙器大会唯一的胜者。” ———————————————— 翌日一早,闻人七与林英便去找了风入松。 作为玉虚峰首席弟子以及燕重亲命的掌门权利代行者,此时的风入松已不同往日,曾经昆仑派中最徒有虚名的首席弟子一言再也无人敢传,而其在燕重闭关之后一系列果决的,另混乱不堪的昆仑派短时间内便有条不絮起来的行动,也让多数不服,认为眼下不过是无人可用的弟子心服口服。 只不过为此,风入松已好几日脚不沾地。 劝住各大修仙门派并承诺仙器大会将会不日照常举行就已耗费了大量口舌,他甚至动用了派中珍藏千百年的仙器对那些大门大派进行贿赂,以保证他们能站在昆仑派一方。只是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些,眼下最让风入松头疼的是叛逃的风流子以及至今重度昏迷未曾醒来的几位峰主。 所以当难得偷出半个时辰进行小憩的风入松在被屋外争吵声打扰时,积压许久的戾气如同终于爆发的火山,直冲心头。 一把拉开门,凌冽的寒气瞬间灌进屋子,风入松下意识打了个冷战,而后看清了正与守门弟子发生争执的人。 闻人七?风入松眉微挑。 “风师兄!”看见了风入松,闻人七一把推开阻拦在前的弟子,“我有要事与你相商。” 风入松揉揉眉心,脸上尽是疲惫之色。 “很重要吗?”他无奈的看着一脸急迫的闻人七,“我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我们只需要一刻钟。”林英连忙道。 叹口气,风入松错身让开:“进来吧。” 随着闻人七与林英先后脚踏入房中,风入松关门之时,双手结印,设下了结界。 “放心。”看着闻人七自进屋后便严肃起来的表情,风入松笑笑,“你们所言,不会被外人偷听分毫。” 闻人七点点头,正想开口,忽然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小七,你不舒服?”林英关切的看着闻人七。 “没有……”闻人七搓搓鼻头,不太好意思,“是我鼻子突然有点痒。” 风入松盘腿坐在寒玉床上,一手托腮一手指指不知何时点上的香:“你们来找我到底想说什么,真的只有一刻钟哦。” “……”风入松这次大概是要玩真的,闻人七决定长话短说,“燕重,我是说现在这个掌门,是假的。” “哦?”风入松眉心微蹙,表情变得凝重,“何出此言?” “因为——”闻人七语气一顿,“真正的燕重,现在在六丑身体里。” “……”风入松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闻人七却讲的极为认真:“当初风流子暗中囚禁燕重,却不知玉虚峰密室与禁林相连,而当年昆仑派祖师爷的神器六爻神镜就镇守在禁林中,燕重当年拼得灵魄出窍逃入禁林,借助六爻神镜的力量一直留在禁林中伺机与昆仑派几位峰主取得联络。” “所以现在这个燕重,不过是当年真正的燕重留下的躯壳,风流子大约是发现燕重灵魄不在,眼见事情败露,便利用了掌门的躯体。” “你的意思是说,现在的掌门,其实是在受风流子的掌控?”风入松抓住了闻人七话中的重点。 “是。”闻人七点点头,“不然如何解释,当日林英明明已将燕重的禁锢解除,燕重却不曾离开密室,甚至阻拦关河林英等人前往玉虚峰助各位峰主一臂之力。” “这又是怎么回事?”风入松转脸看向林英。 林英便将当日他如何找到密室救了燕重,却在与关河通过密道离开禁林时发现燕重并未离开,且阻拦他们一行人离开的事如实一一道来。说罢,又盯着风入松的双眸斩断截铁道:“不仅如此,当日风流子以一敌众身受重伤回到密室后,虽说逃入了通往禁林的密道,可他却没有对燕重出手……所以我怀疑,他根本没有去禁林,而是留在了昆仑派。” “但是玉虚峰一直有弟子把守……” “禁林也已被众多弟子搜寻了数遍,不一样未曾发现风流子的踪迹!”闻人七打断风入松的话,坚定的看着面带疑虑的大师兄,“风师兄,此言乃是六丑师姐亲口所说!不会有假……” “六丑?”风入松低声重复了一遍。 “是。”林英眯起双眸,“是真是假,风师兄只管与我们去见一下六丑师姐,便可知。” “……” 风入松垂眸未回答,似在思考,闻人七与林英也不打扰,只默默等待回应。房中立时安静下来,只余那已烧了三分之二的香飘着渺渺青烟。 半晌,风入松支着脑袋的手突然打滑,那盘膝端坐在寒玉床上的玉虚峰首席弟子头一点,差些从床上栽下来。 “啊……不好意思……”风入松脸色略带尴尬,他搔搔后脑,讪笑道:“你们刚刚说到哪里了?” “……” 三秒钟后,昆仑派玉虚峰首席弟子现掌门代言人新的卧房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闻人七气势汹汹的出现在门口,在她手中正扯着某位掌门代言人的后衣领,以万人不可阻拦之势雄纠纠气昂昂的大步离开。 “喂喂喂!放手啊师妹!我去还不行啊!放手啊!给我留点脸啊!” 本欲阻拦的看守弟子在听到大师兄的哀嚎后纷纷按捺住了拔剑的冲动。 听说这个闻人七,本事大得很呢…… 几人将疑惑的目光抛向据说身为门生但在此番营救掌门行动中也立得汗马功劳的林英。 林英林大侠耸耸肩,背着手大摇大摆跟上。 第八十九章 风入松 不知是不是真的太累,风入松几乎是被闻人七一路拖行,路上引了无数的好奇弟子的围观。 “你真的打算就这么让我把你拖回去?”风入松虽然满身书卷气,但好歹是个身强体壮的成年男子,闻人七力气再大,拖到一半也累到气喘吁吁,不得不蹲下身子朝着闭眼假寐一身土的灵虚峰首席弟子劝道,“这会儿可是已经有好几个弟子前来询问了。” 风入松眼睁也未睁,只抬起半个手臂横在脸前,语气带着一股说不尽的疲惫:“让我休息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看着风入松这个样子,多半是真的累瘫了。闻人七也不再强求,瞧见附近有一处矮亭,直接唤了两三个弟子将这个全身瘫软在地的风入松抬了过去。 “师妹……风师兄他这是怎么了?”来帮忙的弟子略带好奇。 闻人七却眼尖的看到这几个弟子的手都按在剑鞘之上,心想怕是众人对她这个前玉虚峰峰主的“弟子”还心怀疑虑。 “我没事……”倚靠着矮亭大理石砌就的围栏,风入松低声开口,他朝着那几名面露关心之色的弟子摆摆手,“闻人师妹在营救掌门一事上助我良多,你们无需提防。” “是。”几名弟子对风入松皆是唯命是从,向闻人七作出抱歉神色。 闻人七笑笑,让他们不要在意。 待弟子们离开之后,风入松又闭眸小憩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方才打着哈欠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闻人师妹,走吧。”年轻的男子脸上挂着如同往常的笑意,唯有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昭示着他已经长时间不曾合眼。 闻人七心有不忍,但事情急迫,虽说现在昆仑派乱成一片,仙器大会却丝毫没有要停办的意思。不知燕重到底在筹谋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绝非好事,他们必须尽快确认风入松的立场。在不知底细无法将燕重一事告知风入松的前提下,唯有让风入松尽快见小桃一面。 按照小桃的说法,风入松的身份绝非只是昆仑派玉虚峰峰主座下的首席弟子,就连六爻都无法避开小桃的读心,风入松却可以。而当日在禁林,六爻曾一掌劈开风流子乃是众人亲眼所见,也就是说修为极可能在风流子之上的风入松,在五大峰围攻玉虚峰时作壁上观,并没有出手相助。 这也可能是风入松成为唯一一位围攻玉虚峰的众多弟子中全身而退之人的原因。 既然如此,风入松怕是已经看出六丑体内的并非真正的六丑一事,将小桃的灵体说成是燕重,也是他们的试探之意。 风入松与燕重若是同谋,昆仑派怕是要面临一场致命的打击——昆仑派是六爻用尽千年去守护的存在,而六爻于闻人七有救命之恩,她绝不允许昆仑派毁在燕重手中。 “小七?”林英见闻人七似在发怔,轻唤一声。 “嗯?”闻人七神思恍惚一下,这才发觉自己竟陷入了沉思,不好意思道:“抱歉,我……” “没事。”回答的却是风入松,他走到闻人七身前,眼角微微上挑的双眸安静的看着面前的少女,唇贴近她的耳畔,用仅能两人听见的声音道,“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待少女脸上露出惊诧之色,又笑道,“你不必惊慌,我也有事瞒着你,你于我坦诚那日,我自会向你开诚布公。”说罢,直起身子,恢复了正常的音量,“眼下,还是你的事情要紧。” 朝着一脸防备的林英微微一笑,风入松率先走出了矮亭,朝着囚禁六丑与云叶萱的方向走去。 风入松果然不只是普通的昆仑派弟子……闻人七握紧双拳。 昆仑派的这池浑水,真的是越搅越浑了。 “他跟你说了什么?”林英担心的看着闻人七。 “日后我再跟你解释。”闻人七一时也想不出风入松说那番话的目的所在,“先去找关河他们。” 林英点点头,没有再问。 二人一前一后跟上已走出十多米远的风入松,此下近小半个时辰的路程,竟无一人开口说话,气氛僵硬得连路过的众多弟子都感到几分不寻常。 只是当三人快要抵达目的地时,风入松忽然拦住继续前行的闻人七与林英。 “怎么了?”看着脸色突变的风入松,闻人七下意识望向就在眼前的院落。 “我记得,关河曾要求由他来看押六丑与云轩。”风入松低语,不知是在说与他人听还是自言自语。 “是,关河和六儿在一起,云轩住在隔壁。”闻人七解释道,“除了关河,还有四名高阶弟子一同看守。” “但是……”风入松面色略白的看着闻人七,他的脸色第一次如此难看,“我没有在那处院子里感到一丝生气。” “你说什么?”闻人七大惊失色,抬脚就要朝院子奔去。 再度被人拦住,风入松死死抓住闻人七的胳膊:“你和林英留在这里,我过去一探!”说罢将人往林英怀中一推,厉声吩咐道,“林英,看好她!在我没有出来之前,你们两个决不能前进一步!” 此时的风入松表情凌厉,闻人七从未见过他如此严肃,好似前方有恶鬼守道。 林英没有回答,只面无表情的盯着风入松,两人视线交锋数秒,林英主动抓住了闻人七的胳膊。 “我们在这里等他。” “可是——”闻人七心焦如焚,恨不得立马奔去院子里确定同伴的安危。 “没有可是!”风入松仿若换了一个人般,面色冷酷,他话音不大,却透露出让人难以抗拒的威压,“老实呆在这里,别给我找麻烦。” 说罢,瞬间消失在了闻人七与林英眼前。 “等等——”闻人七想要追上去,被林英拉住。 “林英大哥!”闻人七万分焦急。 “别冲动……”林英心中似乎也有着顾虑,他眼色恍惚,手紧紧拽着闻人七的胳膊,不知是在说服闻人七,还是在安慰自己,“他们不会有事的……” 几乎用尽力气也挣脱不开林英的闻人七,手死死的按在腰侧的匕首上。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片刻之间,又仿佛过去了三四个时辰,就在闻人七的耐心耗尽打算对林英武力相向之时,林英忽然松了手。 他先是一脸茫然,随后仿佛想到什么一般,紧张的看着闻人七:“糟了!” 闻人七见状瞬间明白,方才定是林英被人控制强行阻拦她,那么也就是说,风入松有问题! 而关河小桃与云叶萱很可能也身处险境! 反应过来的二人,立即朝不远处的院落奔去。 只是为时已晚。 偌大的院落里,四名看守弟子倒在地上,小桃与云叶萱的房间门大开,闻人七飞步连闯两屋,都是空无一人,就连关河也不见踪影。 房中院落都无打斗痕迹,这三人绝非凭空消失,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遇到了毫无地抗之力的对手。 闻人七失魂落魄的走出房间,只见林英正在查看倒地不起的几名弟子,连忙收起慌乱不知所措的内心,快步走过去问道:“如何?” “都还活着。”林英收回探鼻息的手,“身上没有外伤,应该只是被击昏。” “关河他们……”林英见闻人七脸色极差,即便是已想到结果,还是犹豫地问道。 “房中没人。”闻人七握紧双拳,贝齿紧扣下唇,“我们上当了。” “如果风入松都站在对立阵营的话……” 林英低喃,没有说出后半句。闻人七明白,仅凭他们二人之力,怕是昆仑派的势态已无法挽回。 如果……河神大人在的话…… 洛白离开时的背影在闻人七脑中瞬闪而过,少女闭眼强行将河神大人的身影从脑海中甩去。 河神大人不在这里,与其求人不如求己,昆仑派的事,还没有到山穷水尽之时! 就在此时,忽然一道白光从天而降,正落在闻人七与林英两人面前。 先一步离开的风入松出现在二人眼前,怀中抱着一名身着昆仑派弟子服的少女。 正是云叶萱! “你……”闻人七惊讶的看着突然出现的风入松。 风入松见到闻人七与林英也是一愣,随即气愤异常:“不是嘱咐了不让你们跟过来吗?” “我担心……” 闻人七正欲解释,便被风入松打断。 “担心什么?”风入松将云叶萱往林英怀中一丢,一巴掌落在闻人七脑袋上,“这院子里被人下了咒,修为如关河都抵挡不住,你们两个普通人是想丢了性命吗?” 咒?什么咒? 闻人七正想问,忽觉眼前一花,呼吸一滞,好似脑袋被人套了一层棉花呼吸困难,踉跄几步直挺挺的朝后栽去。 “喂,喂喂!”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风入松一个箭步冲过去将闻人七接在怀中,又长腿一迈,撑住了同样失去意识的林英。 怀中抱着一个,腿上躺着一个,腿上的那个怀里还揽着一个…… 风入松无比庆幸这处院落平日无人敢来,不然被底下那群弟子看到,不知要被传成什么样子。 第九十章 暴风雨前夜 如果……河神大人在的话…… 洛白离开时的背影在闻人七脑中瞬闪而过,少女闭眼强行将河神大人的身影从脑海中甩去。 河神大人不在这里,与其求人不如求己,昆仑派的事,还没有到山穷水尽之时! 就在此时,忽然一道白光从天而降,正落在闻人七与林英两人面前。 先一步离开的风入松出现在二人眼前,怀中抱着一名身着昆仑派弟子服的少女。 正是云叶萱! “你……”闻人七惊讶的看着突然出现的风入松。 风入松见到闻人七与林英也是一愣,随即气愤异常:“不是嘱咐了不让你们跟过来吗?” “我担心……” 闻人七正欲解释,便被风入松打断。 “担心什么?”风入松将云叶萱往林英怀中一丢,一巴掌落在闻人七脑袋上,“这院子里被人下了咒,修为如关河都抵挡不住,你们两个普通人是想丢了性命吗?” 咒?什么咒? 闻人七正想问,忽觉眼前一花,呼吸一滞,好似脑袋被人套了一层棉花呼吸困难,踉跄几步直挺挺的朝后栽去。 “喂,喂喂!”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风入松一个箭步冲过去将闻人七接在怀中,又长腿一迈,撑住了同样失去意识的林英。 怀中抱着一个,腿上躺着一个,腿上的那个怀里还揽着一个…… 风入松无比庆幸这处院落平日无人敢来,不然被底下那群弟子看到,不知要被传成什么样子。 毕竟今日的昆仑派不同往日,沉寂了这么几天,暴风雨也该来了。 ———————————— 闻人七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处陌生的屋子。 她揉揉有些发胀的脑袋,随后想起昏迷前发生的时候,腾地一下从床上跃起,随意趿拉上鞋子就要往外冲,在手触到门扉前顿住。 她记得,昏迷前见到了风入松,他还带回了云叶萱,也就是说风入松同燕重并无关联?不,现在还不能下决定,风入松强行拦住她与林英在先,虽说可能是为了他们二人的安全,但闻人七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不见关河与小桃,闻人七一时竟不知若见到风入松,该如何与他解释今日之举。 得先找到林英大哥,与他商量一下。 闻人七这般想着,抬手就要拉门,外面传来敲门声。 “小七,你醒了吗?” 是林英大哥!闻人七连忙将门打开,还未开口,林英食指在唇间一靠,示意闻人七静声。 林英错身进屋,将门关好,也不说话,只在屋中张望一番,而后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仰头喝个干干净净,喝完又倒满一杯,似乎渴得很。 闻人七不解林英的举动,也不敢开口,便安静站在一旁。 “我们误会风入松了。”林英突然开口,他朝闻人七使了个眼色,手指蘸了水在桌上划了几笔。 闻人七一边应一边走过去:“你怎么突然这么说?”眼睛瞄向桌面,只见上书几个大字——隔墙有耳。 “你所居的那个院子被下咒,两处房间的咒术比院中要深,你连闯两个屋子,本是性命不保,是风入松救了你。”林英依旧在桌上划着什么,他继续道,“我中咒比你轻,清醒较早,风入松与我言明,他也早怀疑了燕重,一直在暗中调查。” 桌上又是四个大字——阳奉阴违。 闻人七皱眉,林英是想告诉她,风入松也不是好人?她不解的看着林英。 林英继续扯着话题:“风入松救了我们之后便因要事离开,不过他在走之前,嘱托我们两个万不可再轻易行动,一切听他安排。” 桌上的水被擦去,又多了四个字——我被控制。 哎?闻人七心中一紧,随后想起之前风入松阻拦他们二人一同去见关河小桃时,林英曾被风入松控制了片刻,难不成林英现在还在受控?如果是这样,林英又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还能违背风入松的控制? “风入松话中不无道理,我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林英显然知道闻人七心中困惑,桌上又多了几小片水迹——河神灵识。 河神灵识? 闻人七先是一愣,随后想起河神大人离开时曾在她体内注入了一缕蓝光说是用以保护她的安全,难不成林英身上也有?河神大人留下的灵识保护了林英……如果是这样,林英会知道自己受控也是河神大人留下的灵识告知的? 两人无法正常交流,林英虽说一直以桌上的字提醒闻人七,却也不敢多写,草书几笔便匆匆擦去,闻人七只能靠猜,可她心中疑问颇多,又无法全部以水迹写出,当下房中便沉寂下来。 林英也发觉这般太难沟通,闭眸沉吟片刻,又在桌上写了两个字——睡觉。 睡觉?闻人七越发猜不到林英到底有何用意了。 林英则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做出几分疲惫之色:“风入松嘱咐,咒术虽解,还是要多休息,你也别再胡思乱想,一切有风入松。话已带到,我也回去休息了。” 说罢,不再给闻人七回应时间,转身离开。 闻人七半疑半解,林英似乎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又因有监视不便传达,他说去睡觉,那便睡觉。 她故作头疼的样子揉揉太阳穴,踢开趿拉着的鞋子,翻身上床,闭上眼睛。 就在她闭上眼睛的瞬间,忽觉一阵头重脚轻天旋地转,好似正个人都被翻了一圈。 “小七!” 是林英,闻人七睁开眼睛。 只见林英正蹲在身侧,关心的看着她:“你身体怎么样?风入松说院中下咒一事怕是不假,你可有什么不适?” 闻人七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白茫茫的空间里:“我没事,林英大哥,这是哪里?” “我也不知。”林英苦笑,指指闻人七身后,“你得问他们。” 闻人七好奇回头,只见两张她无比熟悉的脸孔并排站着笑眯眯的朝她打招呼。 “河神大人?”闻人七大惊失色,还是两个? “我们并非神上。”其中一个摇摇头。 “只是神上留下的两抹灵识。”另一个继续解惑。 “我是你的,他是你旁边那个的。”最先开口的灵识指指闻人七,略带无奈的耸耸肩,“多管闲事的是他,不是我。” “神上将你我分离出来留在此地,就是为守护眼前两位,我这是分内职责。”另一个愤愤不平,“尤其是你守护的这位,若是出现什么差池,神上定不会轻饶你。” “你懂什么?”闻人七的灵识翻了个白眼,“那院中的咒术不足以伤到闻人七姑娘,在关键时刻英雄救美,才能最大程度上提升闻人七姑娘对神上的好感度!” “将一切危险扼杀在摇篮之中,方能万无一失。”林英的那缕皱起眉头,严肃反驳,“那个风入松不是泛泛之辈,若真动起手来,你我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我看他并无敌意,打不起来。”另一个依旧抱持原有态度,对同伴所言并不以为然。 “你——” 眼见两个同河神大人一般模样的两抹灵识要开吵,闻人七慌忙插入二灵之间,劝解道:“两位两位,可否先为我解答一下疑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让他说!” 两灵不约而同的大手一挥,指向讪讪站在一旁的林英,而后继续气鼓鼓的互相瞪视。 闻人七无奈的看向林英,还是你来吧。 林英叹口气,他对闻人七心中的诸多疑惑也有所了解,便主动道:“昨日你我去找风入松,风入松以院中危险为由阻拦你我之时,怕你不听劝,便强行控制了我的意志,是他——”林英眼光抛向彼此间还未决出个上下的两抹灵识,无法分辨出到底谁才是洛白留在他身上的那缕,便随意一指,“是他解开了风入松的控制,后来在院中你中了咒术昏迷,我则因有灵识保护一直未受到咒术的影响,但为做戏骗过风入松,在风入松回来后,我让灵识解除了保护。在帮我驱除咒术时,风入松再度侵入了我的意志,意图让我劝服你留在此处不要轻举妄动,还是他帮我抵挡住了风入松的法术,并将此事告知于我,我先前去找你,也是灵识言明房中有窃听的结界,故而我不敢与你说实话。” “这么说,风入松确实是有问题?”闻人七皱起眉头,如林英所言他们眼下应该是借由河神大人所留下的灵识进行沟通,可即使有河神大人的灵识相助,下面他们要怎么做?“关河和小桃呢?他们二人找到了吗?还有云叶萱,可还好?” “关河与小桃姑娘如今下落不明。”林英叹口气,“云叶萱还在昏迷中,风入松并未向我说明当日他闯入院中后发生了什么,那四名昏迷的弟子现在也不知如何。” “这……”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闻人七心中蓦然腾起一股无力感,难道她要眼睁睁看着六爻守护了千年的昆仑派一朝被毁在宵小手中吗? 如果河神大人在……此念头在闻人七脑中刚浮起,便被她强行赶出脑海。 而一旁还在对峙的两抹灵识却同时一愣,转而望向闻人七。 “小七姑娘,你若想要神上回来相助,我帮你。”其中一抹灵识建议道。 “神上大人此时虽离这里千里之遥,不过若要赶回来,也只是几个时辰的事。”另一个补充道。 二灵皆是一副认真的表情,似乎只待闻人七点头,便立即呼唤河神大人。 闻人七慌忙摇头:“不用不用,河神大人他……他有自己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不便……打扰他……”话说最后,轻到让人几乎听不见。 洛白看着带着几分失落与惆怅的闻人七,眉心微蹙,主动换了话题:“二位神灵,方才听你们所言,说风入松不是泛泛之辈,你们可知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倒看不出。”一位托腮沉吟片刻,“似是凡人,又不是凡人。” “说是神灵,又带着沉重的浊气。”另一位接道,“有点像魔,但感受不到敌意。” “没有敌意?”闻人七亦然从低落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听到这里一顿,“你们说风入松对我们没有敌意。” 两位灵识点头。 “我们的职责是保护你们二人的安全。” “所以若他有不轨之举,我们会第一时间察觉到。” 这更说不通了……如果风入松对他们二人没有敌意,那为何会又是控制林英,又是设监听结界?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不让他们轻举妄动,想要一个人去对付燕重? 风入松的行为越发扑朔迷离,让闻人七与林英充满了不解。 “不管他有什么目的,我们都不可能坐以待毙。”闻人七低吟,她转头看向林英,“我们得先打听到云叶萱现在在何处,她一直在装疯,若是清醒过来,或许能帮我们解除一部分困惑。” 林英点点头,直接看向环臂不语的两位灵识:“敢问两位神灵,你们可否知道当日风入松救下的另一位姑娘身在何处?” “哦,这个啊,她在——”其中一位正欲回答,忽然被另一位强行拦住,他朝着林英怒目而视,“你这是把我们当下手使了吗?” “当然不是。”林英笑着否认,“只是二位若不肯相助,我与小七只能亲身冒险了。” 言下之意,届时若是闯了什么祸端,还得麻烦二位去收拾。 “……”好心的那位神识嘴角抽搐几下,向同伴问道,“我们这是被威胁了吗?” “明显是的。”另一位愤愤不平的咬牙。 瞧着光明正大威逼神灵的林英,闻人七不觉笑出声。 河神大人的神识,还是一如既往地的好欺负啊……想起在青葭村时她也是这般威逼利诱河神大人的神识,让其带自己去找河神大人的事情,闻人七神色又黯淡下来。 不知眼下,河神大人在何处,是否找到了袭击挚友的凶兽,又是否能成功夺回内丹。 与此同时,千里之遥的某处深山老林中,洛白神色凝重的望着眼前一处高耸入云的山峰。 “上仙,您所追查的那个凶兽,便在山顶的洞穴中。” 身侧,一个低矮手持石杖的精灵恭敬的朝洛白道。 “嗯,谢谢你。”洛白从怀中掏出一枚灵石,抛给了精灵。 精灵慌忙接住,万分感激的看着洛白:“上仙客气,那凶兽残害我类无数,您若能将其除去,必定造福千万生灵。”说罢,满脸谄媚的将灵石放入了怀中。 洛白不再言语,那精灵知趣的退后几步:“小仙告退。” 说罢,精灵隐身消去。 只留那白袍男子站立在山崖之上,任风鼓动着衣袂,吹散满头墨发。 要速战速决啊…… 不知为何,洛白内心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小七……” 第九十一章 行动 有了洛白的神识相助,闻人七与林英很快便得知了云叶萱的下落。 “风入松将她关入了灵虚峰的地牢,理由是残害同门。”被派出去打听的神识满面不高兴,“那些弟子只要聚在一起就嘀咕此事,一点难度也没有。” 林英本以为他是因为要出去跑腿而不高兴,没想到竟然是嫌弃太容易。 “此事太过蹊跷。”闻人七无法理解,两人两灵再度聚在了那片白茫茫的空间之中,“云叶萱装疯卖傻的时候,曾经暗示过一个‘风’字,难不成,她当时就是在提醒我们要小心风入松而非风流子?所以风入松才要把她关押起来?” “但是残害同门这个罪名太大了。”林英接道,“云叶萱的身份毕竟不同寻常,修仙界千年前就曾因当政者的一言之令差些被屠尽,风入松将当朝云台甫之女关入地牢,这个消息怕是很快就会传入朝廷,届时……” 闻人七虽从小在青葭村中长大,从未接触过朝廷中人,可即使是在小小的青葭村,村长之命亦难违抗,更毋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台甫之位。 风入松难道是想把朝廷的势力也引进来对付燕重? “我们得想办法见一面云叶萱。”闻人七坚定的看着林英。 林英点点头,显然也是这么认为。 二人不约而同的又看向一旁的两抹洛白神识。 “你们别看我们!”跑腿神识齐声回绝,“我们只有灵体,帮忙打听个消息没问题,没办法直接插手你们凡界的事!” “……” 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的林英耸肩,扭头正欲与闻人七商量下策,却见少女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七?”林英轻轻扯了闻人七一把。 “嗯?”闻人七下意识回道,然后看到林英满目的担心。 “我没事……”闻人七弯起唇角,示意林英不要担忧,“只是一时想起了洛大哥……”河神大人的躯体意识苏醒后,洛大哥便也是这般再难出力,最后为了救她甚至…… 想来,河神大人留下的这两缕神识,大抵上与洛大哥的性质差不多。想到这里,闻人七一愣,那论上保护她与林英大哥的安全,岂不是要让他们两缕神识以命相抵了? 由于闻人七与林英此时皆处在洛白神识建立的幻境中,二人所想,这两缕神识皆能探到,所以当闻人七想到这点时,其中一缕不知是保护林英还是保护闻人七的神识轻笑出声。 “小七姑娘多虑了。”他走到闻人七身侧,揉了揉少女柔软的发顶,“我们本就是神上灵力所化,并无生与死一说,待任务完成,我与他也要回归本体。” 说罢,那张同洛白一般模样的俊美脸上露出了倾尽温柔的笑意。 “小七姑娘,谢谢你。” 本是安慰的话,落在闻人七耳朵里,不知为何竟多了几分凄凉。她感激地看向那缕神识,却溺在了那双笑意盈盈的眸子里,曾几何时,洛大哥也曾这样对她笑过…… “其实,你们若想去地牢,大可光明正大的去。”另一缕神识飘到同伴身侧,勾住同伴的肩膀用力一扯,打破了漂浮在这一人一灵之间的暧昧气氛。 “此话怎讲?”林英也走了过来,他略带担忧的看着闻人七,自从洛白离开后,闻人七似乎就再难似从前那般冷静了。只是安慰与劝解的话,他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这个少女曾为救洛白不惜以命相赌,再多的劝慰于她而言,都苍白如纸,经不住思念的轻轻一戳。 对此深有感触的林英,也只能保持沉默。 “风入松现在不在昆仑派。”外出打听的那缕神识眨着眼睛道,“不仅他不在,燕重也不在。” “他们不在昆仑派?”闻人七惊讶道,“他们二人竟然同时离开了昆仑派,难道燕重开始行动了?” “不,是仙器大会要转移到其他地方举办了。”神识托腮,“据说是因为昆仑派此时难以保证安全,所以现在整个昆仑派都在忙碌仙器转移之事,所以……” “所以现在地牢的看守,也应该是最松懈的时候。”林英心生一计,朝闻人七道,“你房中虽设有监听的结界,可我房中并没有,风入松应该是认为我已受他所控未做提防,再加上我于围攻玉虚峰有功,现在昆仑派大小弟子都对我尊敬万分,我应该能见到云叶萱。” “你一个人去吗?”闻人七不放心。 “嗯。”林英点点头,“风入松在你房中设有监听,难保不在其他地方也设,你又是风流子名义上的亲传弟子,行动多不便,不如我这个门生名头好使。”说罢,打趣了看了闻人七一眼。 “是是是,林英大侠。”闻人七怎会不知林英是在为她担忧,只是现在事情复杂又没有头绪,关河、小桃下落不明,加之对洛大哥越发思念及河神大人的离开,她强行压抑许久的消极情绪似乎要压不住了。 “想见云叶萱应该不难,若是地牢中也有监听,洛白的神识会提醒我,大不了以纸笔进行交流。难的是……如何让她相信我。”林英皱起眉头,云叶萱连关河都不信任,怕是除了闻人七,无人能让她开口说实话。 “这个……”闻人七顿了顿,“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我把匕首给你当信物。”闻人七握了握拳。 “万万不可!” 一人两神识异口同声。 闻人七愣在原地,略带惊讶的看着林英与另外那两只。 “我知道你救人心切,但你的安全也很重要。”林英无奈的看着闻人七,这家伙已经如此不冷静了么。 “小七姑娘,我们会留在此地,保护你的安全是首位。”其中一缕神识表情难得严肃起来,他郑重其事的看着闻人七,“虽说我们无权干涉你的行动,但若你将自己置身险地,便是辜负了神上的一片苦心。” “那把匕首不是凡物,我虽看不出其到底有何来历,但以林英一人之力是无法压制住匕首的力量,恐酿成大祸。”另一缕语重心长。 见面前林英与两位河神大人留下的神识皆是一副严肃模样,仿佛天要踏下来一般,闻人七原本酸涩许久的心中涌出股股暖意,她微微垂眸,以手遮面,偏过头去不再说话。 “小七?” 林英见状,以为闻人七是因为被拒而生气,正要开口劝慰,闻人七侧对着他摆摆手。 “我没事……”闻人七深吸几口气,她转过身来,双眸弯起,唇角勾起一个明显可见的弧度,“……谢谢你们……” 神识们你看我我瞅你,不解闻人七为何会是这般回应,满面困惑。 林英则叹口气,不知是否看出了闻人七的那点小心思。 “我怎么会轻易把匕首交给别人。”闻人七下意识探了探腰侧,虽说是在幻境中,却依然可以触碰到匕首,“河神大人曾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将匕首外借,我心中有数。” “那你方才所言是……”林英不解。 “我只给你刀鞘。”闻人七又记起洛大哥曾说过,这匕首是凶煞之物,全凭刀鞘来镇压,只是现在已无它计可施,必须趁着风入松与燕重不在,早一步接触到云叶萱,才能知道更多的困惑之事,“云叶萱知道此物对于我的重要性,而且她也知道麒麟座守匕只有我一个人才能拔出,见到刀鞘,便能明白。” 林英并不知麒麟座守匕的吉凶,见闻人七这样说,便不再拒绝。 洛白所留下的那两缕神识虽能看出此匕首非凡物,却对其有何来历一无所知,匕首刀体在,无刀鞘束缚大抵也无事,也不再反驳。 “那就拜托你了,林英大哥。” “嗯。” 在幻境中达成一致的二人,并不知此时的昆仑派,早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离开幻境后,闻人七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撕破了一层被单,将拔出的刀刃细细缠裹上。 没有刀鞘所约束的麒麟座守匕在被被单缠裹上的瞬间,发出了淡淡的黑芒,闻人七眉心一皱,又将被单解开,乌金色的刀刃静静地躺在那里,与平常无不同之处。 是看错了?闻人七心想。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敲门声。 闻人七开门,林英正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她。 “林英大哥,你怎么来了?”闻人七将刀鞘交到了林英手中。 “来看看你,身子还难受吗?”林英将刀鞘往怀中一塞,随口回道,“那咒术颇为霸道,我怕你会被反噬。” “无妨,我好多了,只是近日嗜睡颇多。”闻人七声音中带了几分急切,“林英大哥,风入松最近可有消息?” “他已经开始行动了。”林英眯起眼睛,意有所指,“你放心,他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闻人七明白,林英是在说让她放心,耐心等待他的消息。 “万事小心。” 在林英离开前,闻人七扯住他的衣袖,以口型示之。 林英点点头,不再多停留,转身离去。 直至林英的身影消失,闻人七才关上门。 林英会成功吗? 这两个凡人与偌大的修仙门派相搏,又能有几分胜算呢? 闻人七不知,但她明白,世间变数如此多,一如河神大人所言,一切都早已刻在了各自的命盘之上,无人能去抗拒。 不知未来结果如何,那便尽全力而搏,哪怕未来充满了惊险与坎坷。 第九十二章 云叶萱 自从燕重重回掌门之位,对林英一直礼遇有加,虽然头上顶着玉虚峰门生的名号,但其所获待遇与闻人七、六丑大有不同。六丑痴傻被押,不足为惧,闻人七虽有燕重澄清,但架不住其是风流子名义上的亲传弟子,又曾在仙器大会上大放异彩,众多弟子对她更多的是惧怕,说不好听些,闻人七不仅有叛师嫌疑,且武力值超高又来历不明,谁知一不小心得罪于她,会不会遭到可怖的报复。 林英则不同,亲手救燕重于水火,在昭告风流子与花犯二人罪行之时,更是被燕重点名夸赞,将其称为有胆有识的后继者,一举从普通不为人知的小门生,变作昆仑派的贵客,可随意出入昆仑派各处,更可直接与闭关的掌门进行对话。 这待遇,比被燕重随口一提无罪的闻人七、关河等人,简直有天壤之别。 林英亦曾不解,他虽救了燕重,但一直未曾表现出与其过于亲近。关河因云叶萱一事一直对燕重心怀不满,聪明如燕重不会不知,他又与关河走得近,燕重却允他可随意出入昆仑派各处,不知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但不管燕重有什么阴谋,对于现在的林英而言,可随意出入昆仑派各处是一个十分方便的通行证。 至少,他可以一路畅行到灵虚峰地牢,站在云叶萱面前。 亏他提前还做好了会被为难的各种应对方策,结果地牢的看守一听到他的名号,立马殷勤带路,丝毫没有犹豫。 灵虚峰的地牢位于一处极为偏僻的山崖之下,平日只有几名弟子在外看守,只有获得通行之后山崖上才会出现开启地牢的法阵图案。法阵开启之后,山崖之上凭空出现一条通往山体内部的暗道,带路弟子擎着火把一路相引,并叮嘱林英万不可随意乱走。 “这地牢,只有这一条路吗?”沿途皆是山壁,狭窄弯曲的小道只能让一人勉强通行,林英本以为既然是地牢,定不会只关押一人,可这一路走下来,两边全是山壁,难不成这地牢只关押一人? “师弟有所不知。”那引路的弟子解释,“灵虚峰的地牢原本只是一处用以惩戒违规弟子的地方,后来被玉虚——呃,逆徒风流子改造成了以法阵才能开启的地牢,那法阵繁复,有些被关押的弟子如我等泛泛之辈也无法开启通道,唯有师……花犯才能开启。” “若是如此,如今风流子叛逃,花犯失踪,那些被关押起来的弟子岂不是永无可见天日之日?” “这倒不会,据闻,诸位亲传师兄们皆知开启法阵的方法。”引路弟子说着,脚下的路已至尽头,“师弟,云轩师妹便关在此地。” 林英点头,他看到了。 那是一处不过几平米的阴暗牢房,四周被山壁所围,唯有一面以石柱砌成了密集的栅栏,可勉强探出一个成人的手臂。牢顶掌着一处泛着微弱光芒的灯火,勉强可照亮牢中所设,一处草垛,一处石凳,再无其它。 云叶萱双臂环膝缩在一处角落,听到人声,身体微微一颤,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将头埋入了双膝间,似乎这样便不会被人发现。 “师弟,那便是云轩师妹。”带路弟子见林英皱眉看着牢中,知趣的将火把递过去,“师弟虽有掌门的亲喻,但也不可待太久,这地牢常年暗无天日,于人身百害而无一利。” “谢谢师兄关照,林英定铭记在心。”林英朝着那弟子拱手致谢。 “师弟客气。”带路弟子连忙摆手,见林英注意力又转至了牢内所押之人身上,也不再多言,匆匆离开。 待身后脚步声渐行渐远,再也听不见,林英方才舒口气。 “云叶萱?” 他轻唤,自进入地牢洛白的灵识便告知他这里并无监听的结界。 云叶萱听到自己的真实名字,紧缩成团的身子一滞,随即便再无反应,头也不曾抬起。 “云叶萱,你可还记得这个?”林英平日与云叶萱没什么交集,也不做什么自我介绍,直接将藏于怀中的麒麟座守匕刀鞘拿出,伸入牢中,“你只须看一眼,只一眼,再决定是否要与我说话。” 云叶萱埋进双膝的头抬起分毫,她头发散乱,遮盖住了整张脸,林英也不确定她是否真的看清,见她无动于衷,便继续道:“是小七命我来找你的。” 听到小七二字,云叶萱动作的幅度大了些,她扬起头,直直地望向了林英。 恍惚间,林英仿佛看到了一双无神似死物的眸子,只是光线昏暗,他想再看清些时,便只能看到云叶萱被披散而下的黑发所遮掩的大致五官轮廓。 “你可还记得这个?”云叶萱这幅样子,若非闻人七言明她是在装疯卖傻,林英自认自己也会上当。他又将手中的刀鞘,往牢内递了递。 云叶萱的目光晃了晃,终于落在林英手中的刀鞘上。 也不知她看清没看清,只瞟了一眼,便移开,继续将头埋进双膝间。 “……” 她真的是在装疯吗?林英不由得怀疑。 “云叶萱,关河失踪了。”见云叶萱依旧没反应,林英心道难道她也不再信任闻人七?不能白来一趟的林英,尝试说出了关河的名字。 几乎是在林英话落的瞬间,那本蜷缩在角落的少女,忽然迅捷如兔一般出现在林英面前,尽管隔着栅栏,她那张突然放大在林英眼前的苍白脸庞,还是惊得林英后退一步。 “他怎么了?”沙哑低沉的声音,好似从深渊传出,再不似当日那个嚣张跋扈的官家小姐。 看来,在云叶萱心中,关河的分量已然是最重。 思及云叶萱曾为关河不惜诓骗闻人七去禁林,尽管曾对闻人七坦言事实,可闻人七却依然对云叶萱信任至此,林英不免心中一番怅然。 “你告诉我自你被风流子带走后发生了什么,我便告诉你,关河现在如何。”林英将刀鞘收回,大抵这东西是用不上了。 云叶萱的眸光落在林英手中的刀鞘上,眸光动了动。 “他让我去找月慢搬救兵。” “你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说服了五位峰主的?”月慢与燕重同流合污,林英信她搬得动月慢一人,可其余四峰峰主不见得如此好打发。 “其他几位,不是我。”云叶萱垂着头,杂乱的长发遮住了她整张脸,林英看不清她的表情。 “是谁?”林英继续追问。 “风……入松。”云叶萱说出这个名字时,似乎费了极大的力气,她不知是激动还是惧怕,话落音时忽然全身剧烈颤抖,脱力一般跪在了林英面前。 是风入松?他说服了其他四位峰主?他是如何得知燕重被关押在玉虚峰密室的?又是怎么说服的?怎么会这么巧,正好赶在云叶萱去搬救兵的时候?一连串疑问自林英脑海中冒出,但这些,林英的直觉告诉他,大约在云叶萱身上得不到回答。 “你为何要装疯?”林英直接换了一个问题。 云叶萱闻言一手抓住了面前的栅栏,力度之大似乎要将那石柱握碎,骨节苍白凸起,勒起根根青筋。 她仰起头,将整张脸暴露在林英眼前,林英吃了一惊,因为此时的云叶萱嘴角涌出大量鲜血,一汩汩将她身上破损的弟子服都染成了绛紫色。 “你怎么了?”林英半跪下身子,伸手搀住云叶萱虚弱无力的身子,“到底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云叶萱摇头,她双手紧紧抓住林英的胳膊,乌黑的眸子紧紧盯着林英,顾不上拭去越涌越多的鲜血,急迫开口:“杀了……风……入松……” 杀了风入松? 顾不上问云叶萱为何这么说,林英用衣袖擦去云叶萱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别再说了,我立马派人来给你诊治。” 胳膊被云叶萱死死攥住,这个看似生命力已至残烛的女子吃力的摇摇头,她虚弱地再度开口:“他就是以关河性命为要挟,逼迫我带闻人七去禁林的人……仙器大会有诈,必须终止……” 说着,云叶萱又吐出一口鲜血,她急促的喘息着,祈求的看着林英:“救救关河……他是……无辜的……无辜的……” “关河没事!”情急之中林英只好撒谎,云叶萱突然变成这副模样完全超出他的预计,“他一直没事,刚才只是我在诳你……” “你不必骗我……我不傻……”云叶萱勉强扯了扯嘴角,“若非他生命有危,你们不会出此……出此下策……让你来探我……” “你……”见云叶萱脸上竟露出解脱一般释然的笑容,林英心中涌起一阵恐慌,“你万不可做傻事!” “我不会做傻事……”云叶萱抬眼看了看林英,呼吸越发虚弱,“我……还没和他说……我……喜欢……” “云叶萱!” 紧扯在林英胳膊的双手一松,云叶萱整个人都脱力垂落了下去。 林英眼疾手快的将人捞起,只是隔着一道栅栏,他无法全力支撑,只好将失去了意识的云叶萱缓缓放在地面上,又探了探她的鼻息与脉搏,见人还活着,方才吐了口气。 不能再让云叶萱待在这里,不然她早晚会折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 走出地牢,林英被地面上的阳光晃了眼,不禁抬手遮了遮眼眉。 “这地牢平日极少有人来探,还是林英师弟心存善念,顾及师姐弟之情……”看守见林英出来,谄媚的围上来,奉承道。 “你想多了。”林英放下手,狭长的眸子冷冷地瞥了两眼看守弟子。 没想到林英去了一趟地牢态度便大转,不似先前那般好相与,几名看守皆是一愣。 “你们可知我探的那人是谁?”林英呛得一声拔出了背后长剑,那剑青芒四射,反射着冬日不带一丝温度的光,惊了几名看守一跳。 “师弟……师弟这是何意……”一名看守不由自主将手按在了腰间佩剑之上。 只是不待他将剑拔出,林英的长剑,已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云轩师姐,乃是朝中云台甫之女,她化名至此,便是要为朝廷选拔可用之才。”林英目光冰冷的扫过其余几名正欲动手的弟子,“千年之前,修仙界因得罪皇族引来灭顶之祸,如今你们竟敢虐待朝中派来的特使,难道是想让昆仑派再遭一次千年之前的灾祸吗?” 说罢,长剑一凛,直接割入了那名看守弟子的皮肉之中,当下就流出几缕血丝。 “这……这……”其余弟子被林英唬住,不敢轻举妄动,被林英直接威胁的看守更是满头大汗,“林英师弟,云轩师妹乃是风入松师兄亲手押至地牢中……” “风师兄将其押至地牢的本意,是为保护她!”林英扯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眼下昆仑派出了两个叛徒,风师兄担心云轩师姐身份特殊被他人利用,方才将其押至地牢,他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云轩师姐会藏身此处!只是你们竟敢虐待于她!” “天地可鉴,我等从未虐待过云轩师妹啊!”林英这话处处都是漏洞,玉虚峰的地牢无论是曾经的玉虚峰主花犯还是阵法的设计者风流子,都可随意开启,哪里能护得住别人。只是被林英仗势一唬,这几名看守皆被吓怕了神经,哪里还想得到这个,尤其是被林英以长剑相逼的那个,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风师兄将人押来之后,师弟是唯一一个前来探望的……平日我等都是在法阵外镇守……” 林英自知自己话中漏洞百出,必须速战速决,不能给他们几个思考的机会,当下又将长剑往那弟子皮肉里入了几分:“如此说来,是我误会你们了?” “天大的误会!”那弟子满头冷汗,就差磕头求饶了。 “但云轩师姐确实已被重伤……”林英似是信了看守弟子的话,他收回长剑,眉心凝成一团,“且性命不保……” “怎、怎会如此?”跪在地上的看守本欲起身,闻言双膝一软,又差些跪了回去,被林英一把拉住。 “事已至此,先给云轩师妹诊治要紧。”长剑归鞘,林英冷声吩咐几名看守,“现在派中,除了外出不在的风师兄,还有谁医术最为精湛?” “这……师弟,玉虚峰一战,几位峰主还有众位亲传弟子,皆重伤昏迷……”看守脸色露出为难之色。 林英眯起眼睛,眸光好似冬日寒冰,逼得几人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净虚峰上,不是有位师兄最近刚刚苏醒吗?”忽有一人提议,“只是腿脚不便……” “抬!抬也要把他抬来!”林英厉声道,“你们就说是传的掌门之命,他不敢不来!” 掌门之命?几位看守皆是面面相觑。 “放心,掌门那处自我有来解释。”林英见看守弟子犹豫,放软了口气,“不瞒你们,云轩师妹的身份,只有掌门与几位峰主知道,就连风师兄也……”他顿了一下,拍了拍被他以剑威逼的那位弟子的肩膀,“我今日所言,你们万不可传出去,日后若出了差池,唯你们是问!” 扑通,这下几名弟子都跪下了。 “师弟放心,我等这就去请师兄前来!” 林英低沉的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走出几步,又回头,见那几名看守还在原地跪着,冷声喝道:“还不快去!” “是!”脖子上还流着血的那位弟子慌忙起身,指了两三名弟子吩咐道:“你们速速前往清虚峰,务必要将师兄请来!不,是抬也要抬来!” “是!” 弟子们得命,起身御剑就朝清虚峰飞去。 “看完之后,记得将诊治情况报给我。”本欲离开的林英继续嘱咐道,“我现在住在风师兄的隔壁,你们直接去找我即可。” “是是是……” 不再与被那几名吓住的弟子周旋,林英抬脚离开。 转身刹那,林英脸上僵硬的表情微微松动,冬日之下,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成功了…… 现在必须赶快去找闻人七商量下一步的计策……风入松,果然有问题,而且问题大极了! 第九十三章 分析 “你说风入松就是威胁云叶萱的那个人?”幻境中,闻人七被林英带回的消息骇住,她之前虽有怀疑风入松的立场,但他竟然在他们刚入昆仑派时就已经下手,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纵然是林英,脑子也有些不够用。 “他威胁云叶萱,带我们去禁林,理由呢?”闻人七不解,她的思绪飞速旋转着,“我们禁林一行,六爻帮助河神大人修复了神魄,禁林的阵法被除,血玉被毁,魔气被消,这些于昆仑派都是有益的,难道说风入松是为了昆仑派?不对……若是如此他没必要威胁云叶萱,将她与关河也牵扯进来……也不会是为了救燕重,如果只是为了燕重,断不必如此大费周章……那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云叶萱还说,仙器大会有诈。”见闻人七陷入困顿,林英将云叶萱的另一情报说出。 “仙器大会有诈?”闻人七更加无法理解了,“既然如此,她为何又要让关河参加仙器大会,还要成为获胜者?” “这……”林英一时也想不明白,云叶萱就吐出这么两句话便昏迷过去,他也无计可施。 “云叶萱没有说其他的吗?”费了百般周折见到云叶萱,怎会只有这么两个情报? “嗯。”林英隐瞒了云叶萱受伤一事,眼下令闻人七头疼的事情太多,洛白离开,关河、六丑失踪生死不明,他们二人又受控于风入松,若是再让她得知云叶萱生命垂危,不知要做出怎样过激的行为。 “到底是怎么回事……叶萱……”闻人七盘腿而坐,她一手撑住下巴,眉心缩成一团,苦苦思索。 见闻人七如此,林英更加不敢将云叶萱如今的情况告知。当初为了洛白,闻人七不顾一己之危硬闯禁林,现在更有可能为了云叶萱强闯玉虚峰地牢,届时定会惊动风入松,坏了大事。 林英暗中握拳,他一路跟着洛白、闻人七,只是想看看这相恋的一人一神会有何下场。可不知不觉间,他竟也牵扯了其中,心为这几人的安危所扰,再难脱身。 “仙器大会有诈,云叶萱力求关河胜出,会不会是因为,胜出的可避免在仙器大会中受到伤害?”林英提醒闻人七。 “很有可能……”闻人七依着林英的思路捋下去,“若是如此,便可解释为何云叶萱一定要让关河胜出了……那么也就是说,云叶萱早就知道仙器大会有问题了?” 这个想法让闻人七心中一痛,虽说一直以来她与云叶萱并未交往过密,但云叶萱那句把她当作朋友的话她一直是当真的。除却河神大人修复神魄一事她对云叶萱有所隐瞒,期间一直坦诚相待,她是真的把云叶萱当作了朋友,自离开青葭村后,除林英与六丑外的第三个朋友。 可是云叶萱却…… 闻人七咬了咬下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不管云叶萱目的如何,眼下搞清楚风入松的目的以及仙器大会上的阴谋才是最重要的。 “仙器大会转移了地点,林英大哥,你可知转移到了何处?”闻人七强打起精神,朝林英问道,却见林英正满目担忧的看着自己,“林英大哥?”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林英揉了揉闻人七的发顶,“昆仑派若真保不住,也不是你的错。” 闻人七点点头,弯眸一笑:“林英大哥,你放心,我知道。” 林英叹口气,她越是这样,他才越放心不下。 洛白不在,他必须要确保闻人七的安全,尽管洛白修复神魄后不再像之前那般看重闻人七,但此二人之间的纠结他这个外人看的真真切切,若是闻人七在洛白心中当真没有一丝一毫的地位,他也不会白费周章留了两缕神识在此,甚至于闻人七那场入梦一般的幻境之行,林英都怀疑是洛白所为。 只是无凭无据,多说无益,只会给闻人七多添烦恼罢了。 “仙器大会有可能并未真的转移他处。”林英这一趟外出,自是尽量多打听,“我与几位高阶弟子见了面,他们皆言燕重与风入松并非是去确认新的举办地点,而是有几个门派借此想夺取仙器大会的举办权,提前离开了昆仑派,他们二人是亲自去请回了。如今昆仑派正在风口浪尖之上,若是此次仙器大会举办不成,日后怕是真的要将举办权让与他人。” “只是现在昆仑派实力大减,即便是燕重亲自出马,怕是也说服不了别人。”闻人七还记得幻境中,燕重曾说过昆仑派已日渐落寞,现在多是靠着千年的名声在撑面子,估计修仙界早已有人不服。 “照你在幻境中所见,燕重城府极深,又有不知是何方神圣的风入松相助,我看此次仙器大会,多半还是在昆仑派举办。”林英则持相反的观点,“我倒是觉得,燕重此番不惜出关也要请回离开的门派,不仅仅是为了仙器大会。” “为什么?”闻人七困惑。 “你不曾混迹江湖,有所不知。”林英脸上露出无奈的笑,“这关乎到某些大门大派的脸面。” “江湖之上,能召集大量侠客齐聚一堂的,不管是为了切磋技艺还是商讨要事,都是拿出名号便可使他人让步三分的存在。”林英说着,似是想起过往的是是非非,轻叹一声,继续道,“昆仑派立足修仙界千年,即便近年有所落寞,但千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更何况昆仑派还没亡。既然能召集修仙界众多门派在此召开仙器大会,便可见昆仑派的威望依然在,此番有小人落井下石,但毕竟只是少数,大部队还留在昆仑派不曾离开。燕重为此出关去请,才是降低了身份,他大可不管。下一届仙器大会远在十年之后,凭借燕重的能力,重兴昆仑派并非难事,他做了多年掌门,不会不懂此间利害。” “若是如此,那他为什么一定要将人请来?”闻人七皱起眉头,她眸光一闪,望向林英,“除非……” 林英点点头,回道:“除非,仙器大会不过是个由头,他只是想把人都聚在一起。” 闻人七脑中蓦然想起幻境中,昆仑派前任掌门与六位峰主的遭遇。 林英显然也想到了这点,表情严肃起来。 “如果他真的打了这个主意,必须要阻止他。”似是已想到仙器大会重启之时的惨状,闻人七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这可是千百条性命,而且……当年空虚子就是因为那个阵法才堕落成魔,六爻为此镇守了禁林千年才等来解脱,燕重比之空虚子差太多,他连小小的七人阵法都控制不住,若是任由他胡来,遭殃的就是不止是昆仑派了!” “但是仅凭你我二人……”林英也知问题严重性,可他们二人,一个身为叛徒亲传弟子,本就受人怀疑,一个虽为上宾但毕竟无实权,唬一唬低阶弟子还可以,但想聚齐力量去质疑燕重,简直是天方夜谭。 “要不要唤回神上?”老老实实在一旁排排坐的神识们举手提议。 “不可。”闻人七想也未想便否决,“河神大人……他有自己的要事,不便再麻烦他……” 神识们闻言不再多语,知道闻人七内心所思的林英本想开口劝她,眼下若洛白回来许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但在看到闻人七笃定的双眸后又将话咽了回去。 说也没用吧……闻人七大概是死了心,不愿再麻烦洛白。 也不知道洛白走时到底同闻人七说了什么,这一人一神的关系,怎会僵硬至此。 不管如何,洛白也留了一缕神识给他,届时若真遇到什么危险,他是肯定要通知洛白的。 “那你想怎么办?”林英反问闻人七,如今除了求助洛白,他确实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闻人七沉默不语,她思虑许久,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两缕神识身上。 其中一缕察觉到闻人七的视线,笑眯眯的迎上去:“小七姑娘,你还是决定要通知神上了吗?” “不。”闻人七回答,她在两缕神识的身上转了又转,“如果我没记错,你们应该可以俯身,控制凡人的躯体吧?” 洛大哥及河神大人的躯体意识也应该只是两缕神识,他们既然可以自由控制河神大人的躯体,这两个,应该也可以控制凡人。 “这……”神识们面露难色,“生灵自有意识存在,我们虽是神灵分离所化,但若要强行夺取他人意识……” “无需强行夺取。”闻人七唇角一勾,看得神识们身上一寒,“都是昏迷已久,毫无意识可言的。” 闻人七话音方落,林英便恍然大悟。 “你是想利用他们?” “燕重现在不在昆仑派,风入松也不在,他们若是醒来一两个,我们行事可方便的多。”打定主意的闻人七伸手拍拍神识们的肩膀,“下面,就看你们的了。” “……” 两缕神识肩膀一缩,他们可以拒绝吗? 第九十四章 拜星 昏迷多日的参虚尊上醒了! 这让自玉虚峰风流子爆出叛逃丑闻之后一直低迷的昆仑派弟子们兴奋许久,尤其是参虚峰的弟子,朝着参与几位峰主治疗的弟子打听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是传错了消息,醒的不是他们峰主,而是其他几峰。 “真的是峰主,太好了……” 被低阶弟子派来探望的代表瞧见正卧坐在床榻上闭目养神的拜星后,这才放下心来,满心欢喜的离开去给师兄弟们回信。别峰的弟子则面含不忿,更有人直接口出狂言,说什么只要灵虚尊上一日不醒,这昆仑派便无再起之日,要脱了门派投靠它门。 瞧着一波又一波来看望的各怀鬼胎的弟子们,自参虚峰主拜星醒来后,便被唤来向拜星秉明情况的闻人七不由得在心中哀叹,这昆仑派果然已是一盘散沙,各峰私抱成团,一个个只盼自家峰主早日苏醒,好在昆仑派尚未元气恢复之时掌握更多权利,丝毫不关心昆仑派日后的发展。 上行下效,若非亲眼所见,她如何也想不到昆仑派内部竟已混乱至此,这也更加印证了一点,便是燕重当日那些狂言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他若真是为了昆仑派的未来才要夺得掌门之位,将整个昆仑派高层换血,昆仑派也不至于几十年后还是这番模样。 “小七。”林英走到站在窗口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闻人七身旁,“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闻人七握紧双拳,无论如何,她都不许千年前的那场祸事再在昆仑派上演。 “在燕重回来之前,我们得去两个地方。” “除了仙器大会举办场地,还有哪里?”知道闻人七已是下定决心要插手昆仑派的事情,尽管前路荆棘遍地,林英也打算奉陪到底。 “昆仑派主殿,掌门所居。”闻人七眼眸暗了暗,“燕重如果想要在仙器大会上兴事,必须有一物相助,他没办法将那物携带在身上,而且他为修炼方便,很有可能会把它藏在自己的居所。” “你是指……”林英想起闻人七提及的用以转化天地灵气与灵力的血玉。 不等林英说出口,闻人七点点头,示意就是他所想的那物。 “有拜星的名号,想去主殿一探应该不是难事,我们得抓紧时间。”林英提议。 “嗯,我想等天黑就行动。”闻人七望着已西落的残阳,再次坚定了决心。 此时此刻,余晖满地的昆仑派好似坠入了燎火四漫的深渊,那被日火燃遍的苍穹正一点点褪去光明的色彩,黑夜,终于降临。 “闻人师妹,师父想请您进屋一叙。” 在闻人七与林英二人沉默不语之时,有弟子前来禀报。 林英扫了一眼那名弟子,只见其一身高阶弟子服,眉心一皱:“我记得拜星尊上为休养生息已将身侧的弟子都遣了出去,你是如何得知尊上要见小七的?” 来者虽为高阶弟子,对林英的态度却是毕恭毕敬。 “林英师弟有所不知,师父苏醒,我峰上下弟子皆是开心不已。只是玉虚峰一战师父门下的几位亲传弟子都折在了叛徒风流子手下,我等作为参虚峰仅余的几名高阶弟子,需尽快见师父一面,以便安排参虚峰余下事物。” 拜星刚醒,底下的弟子就已按捺不住性子。这话里话外,无非就一个意思,拜星作为参虚峰峰主,苏醒后却要见玉虚峰罪人之徒与门生,他们这几个高阶弟子怕是受了不少冷嘲热讽,自是要主动来求见,以正其名。林英冷笑一声,这昆仑派,即使天有所眷渡过了这劫,怕是也要散架,再也回不到往日的风华。 “我知道了。”聪慧如闻人七,怎会听不出这高阶弟子话中的酸意,“我这就去拜见参虚尊上。” 闻人七抬脚要走,林英自然也要跟上,却被那弟子一把拦住。 “师父只说要见闻人师妹。” 话中敌意,与其恭敬的态度对比十分鲜明。 “林英大哥,你在这里等我。” 闻人七朝林英使了个眼色,林英点头,不再多言,乖乖驻步。 那高阶弟子领着闻人七一路来到拜星所居,只见原本已被拜星遣走的弟子又重回了门前,表情肃穆的守在门口两侧,瞧见闻人七与领路弟子后皆是拱手一拜。 这些弟子不太对劲……闻人七多留了一分心思,在那高阶弟子也要迈步进屋时开口道:“拜星尊上既然只是要见我,这位师兄最好也守在外面比较好。” 高阶弟子面色一僵,握了握腰侧的长剑,守在屋外的弟子见状也是一副大敌在前的模样,皆紧张地看向闻人七。 果然有问题……难道是被发现了? 闻人七心中正打鼓,只听那高阶弟子说道:“是我僭越了,师妹请。” 说罢,让步闻人七,只是手依然放在腰侧佩剑上,并未真的放松警惕。 闻人七没有多话,推门进屋,而后将门关严,驻步片刻,目光在屋中扫视一番,确定未有他人藏匿后,才绕过屏风来到了床侧。 身披外衫的拜星正斜依在软被上假寐,听见有人前来,忙不待的睁开眼,面色上还带着几分紧张,见来者是闻人七,方才松了口气。 “太明显了。”闻人七叹口气,她算是明白为何那几个高阶弟子会有这番警惕的态度,“昆仑派参虚峰主拜星以性子孤傲冷硬闻名,你这草木皆兵的模样,定然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拜星”嘴巴一撇,露出委屈的神色:“我都在床上躺一天了,你和林英又不许我见人,快无聊死了。” “……”闻人七无奈,“那几个弟子私自来见你,你都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拜星”耸肩,“如你们所言,一问三不知,闭口不言,我挡不住了才派他们去喊你和林英。” 闻人七皱眉,让河神大人的神识附在拜星身上本就是无奈之举,为避免露馅自“拜星”醒来他们二人便守在身侧,眼见天黑才放松了警惕,不料还是被那几个弟子钻了空子。 眼下极可能已引起那几名弟子的怀疑,不过“拜星”名号在外,这几个弟子多半也只是猜疑,不然也不会对闻人七心怀惧怕。但是为避免多生事端,他们得速战速决,不能再拖下去。 “我和林英大哥打算今晚行动。”闻人七朝“拜星”说出了计划,“你带着林英大哥去昆仑派主殿一探,你既然是河神大人的神识,对污秽之物定能有所察觉。” “那你呢?”“拜星”放心不下。 “我去一趟仙器大会举办场地。” “你要单独行动?”“拜星”神色紧张起来,“绝不可以!” 闻人七笑笑,她双手一摊:“那怎么办?你们两个又无法单独操控拜星的身体。” 原来此时附在拜星身上的是洛白留下的两缕神识。 “林英大哥从未接触过那个法阵,他又没办法辨别血玉所在,只能你们一起去。”闻人七解释道,“而且事出紧急,燕重与风入松不知何时就会回来,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行动。” 闻人七话音方落,拜星双眸一闭,洛白的两缕神识先后从其体内飘出来。 “既然如此,不带这个躯体也可以行动。” “神上留我们在此,是为了护你周全。若你定要单独行动,恕我等不能从命。” 这两个与洛白长着一模一样脸庞的神识,用着同样坚定不容拒绝的表情看着闻人七,一时间,闻人七神思竟有些恍惚,仿佛早已不在的洛大哥再度出现。 “小七姑娘?” 见闻人七突然没了反应,其中一缕神识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嗯……”闻人七眨眨眼,拉回了飘走的思绪,她揉了揉泛痛的太阳穴,“你们若不答应,这昆仑派便有可能遭至灭顶之灾,这可是千万条性命……” “与我们无关。” “我们不是神灵,不过是一缕神识。” “神上都懒得管的事情,我们定然也不会插手。” “……”本欲晓以大义的闻人七叹口气,只好使出最后的杀手锏,“既然如此,你们便走吧。” 两缕神识闻言皆是一愣。 “你们听命于河神大人是没错,但河神大人在许你们留下时也曾征求过我的意见。”闻人七挑眉看着面色复杂的两张相同的脸庞,“我可以允许你们留下,也能拒绝你们的保护。我已决心与昆仑派共存亡,你们弃之不管的事情,于我却有性命之忧。” “小七姑娘……”某一缕神识面露难色,“你莫要为难我们。” “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闻人七耸肩,“一,附在拜星身上,带林英大哥去昆仑派主殿。二,回去找你们的主子,我不需要他的保护。” “……” 这道二选一的选择题答案显而易见,不可能违命去找洛白的两缕神识互望一眼,无奈的重新钻回了拜星的体内。而强行留在闻人七身边,若其真在遇到危险时拒绝他们的相助,他们也无能为力。 待“拜星”重新睁开了眼睛,闻人七面上朝其抱歉一笑:“不得已而为之,望两位莫要在意。” “拜星”冷哼一声,扭头不理闻人七。 “我去唤林英大哥,商量具体计策。” 闻人七也不与“拜星”多计较,抬脚离开,去吩咐门外的弟子唤林英前来。 “喂,真要由她这么胡来,不用通知神上么?”瞥见闻人七消失在屏风之后,“拜星”朝着空荡荡的房间低声开口。 问完,又换了副神态自己回答。 “神上吩咐我们一切听从小七姑娘的命令,她不许,我们若私自行动,不一定是好事。且神上现在,也正在关键的时候。” “也罢。” “拜星”声音方落,屏风外传来关门的声音。 是闻人七吩咐弟子去唤林英回来了。 不再自言自语的“拜星”瞄了一眼满腹心事的闻人七,叹口气,神上就这么一个虔诚的信徒,可不能因为他们两个跑了啊。 第九十五章 林英 出乎闻人七意料的,林英对于这个计划并没有什么异议。 “拜星”也有些诧异,他们本以为林英会以担心闻人七安全为由拒绝,不想竟痛快答应。 “仙器大会举办之地在会武广场,想去倒也不难,只是燕重所居之处,怕要费些脑筋。”闻人七托着下巴思索片刻,又道,“如今昆仑派上下戒严,尤其夜间巡逻弟子严防密布,我们又不识路……” “这倒没什么。”林英掰掰手掌,不怀好意道,“既然打算要跟燕重斗到底,就没必要再维持什么正面形象了。” 林英此话,闻人七倒是没听明白:“林英大哥?” “你们有多大把握能放倒屋外那几个?”林英转问“拜星”。 “拜星”眨眨眼,诚实回答:“若借用小七姑娘的那把匕首,八成。” “你们必须要有十成把握。”林英一手拍在“拜星”肩膀上,似是威胁般开口,“要拿下,但不能伤人。” “……” “拜星”觉得这有点难,可不待他再商量,林英已转身离开,去唤那几名弟子进来。 闻人七知趣的摘下匕首,送到“拜星”眼前:“你们打算怎么用?” “拜星”一掌拍在脑门上,开始后悔为何要现身多管闲事了,他们明明只要老老实实呆在这两人体内,待他们遇到危险之时挺身而出便罢。只是事到如今,也无后路可退,浑水已蹚,只能继续走下去。 “拜星”两眼一闭,身子一软,跌回床榻,神识们自参虚峰主体内飘出,一缕钻入了乌色匕首之中,另一缕则附在了闻人七身上。 闻人七对此并无太大感觉,只发现手中匕首暗光一闪,再无其它异常。 此时,林英已带在外守卫的弟子进来。 “师父?”为首的那名弟子一眼就看到了歪身依在软被上的拜星,那幅模样,分明是没了意识,当下拔剑而出指向闻人七,厉声道,“你们对师父做了什么?” 不待闻人七解释,她手中的匕首忽然黑芒大盛,数道黑雾腾空而起,凝成一座黑色牢笼自上而下将几名弟子笼罩。 为首的弟子见状意图挥剑抵挡,当剑刃碰上黑雾之时,只听咔嚓一声,那剑竟直接断作数段,直接掉落在地上。 几名弟子脸上皆露出惊恐之状,纷纷抽出长剑,却不敢上前,背对背互靠在一起。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为首的弟子头上渗出了汗珠,话也不似先前那般强硬,隐隐透出几分软弱。 “不想做什么。”林英走到闻人七身边,冷眸睨着被困住的弟子,“只想让你们帮个忙。” “你们休想让我们助纣为虐!”缩在后面的一名看似十分年轻的弟子忽然大声叫道,“来人啊!闻人七等人意图不轨——啊!!!” 寒剑出,冷光现,林英背后的长剑不知何时出鞘,穿透黑雾正从那弟子腹部穿过,当下鲜血四溢! “林英大哥!”闻人七神色一僵,没想到林英竟会真的动手。 林英抬手,示意她不要多言。 他走到那名倒地不起抽搐不已的弟子身旁,手穿过黑雾将染了血迹的剑冷酷拔出。 “你们还有什么异议吗?” 负手而立的男子,仿佛死神降临,周身罩着不可明说的可怖煞气,唬得剩余几人皆不敢多言。 “你到底想让我们做什么?”为首的弟子还算有些胆量,上前几步走到了受伤弟子身旁,半跪下帮他开始疗伤,只是话中多了几分颤抖,也不敢抬眼看向林英。 “带我们去昆仑派主殿。”林英手持长剑,直接将要求道出。 “掌门如今不在,你们去主殿做什么?”为首的弟子不敢反抗,意图拖延时间,“而且主殿有掌门亲自教导的弟子看守,就算我们带你们去了,你们也进不去……” “这个,你不必操心。”长剑归鞘,林英冷笑一声,重新走到了闻人七身侧,“小七,让他们回去吧。” “……”闻人七握了握手中的匕首,没有搭理林英。 林英看出闻人七是在在意他方才伤人,叹口气,轻声道:“再拖下去,对那受伤的弟子才是无益。我未伤他要害。” 闻人七撇过头去,依旧没有搭理林英,不过神识已先后从匕首及她体内飘出,重新钻入了“拜星”体内。 “拜星”的眼睫颤了颤,从床榻上起身。 瞧见整个过程的为首弟子身子一瘫,面色难看无比。 “你们……你们竟然敢……” 因神识的离开,黑雾所化的牢笼失去了效力,有被围困的弟子企图趁机逃脱,人刚迈开步子,只听一声惨叫,双膝一痛,当下跪倒在地。 “师弟!”为首的弟子怀中还揽着方才被林英击穿了腹部的弟子,脱身不开,失声叫道。 “林英大哥!”闻人七一把抓住林英的胳膊,“不可再伤人。” 林英却转身看向了“拜星”,回道:“不是我。” “拜星”也正似有所思的瞧着林英,眉宇间笼罩几分困惑。 林英躲开“拜星”的眸光,走到那为首的弟子身侧,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带一名弟子,送我与参虚尊上去主殿。”说罢,俯下身去,话里半是威胁半是恐吓,“这两个受伤的弟子就留在这里,你若是敢起其它心思,包括拜星在内,他们绝不会再看到明日的太阳。” “你……”被威胁的弟子咬牙切齿,却无计可施。 “拜星”也已起身,他走到闻人七身旁,背对着林英朝她小心翼翼打了个口型。 闻人七一怔,尚未作出反应,林英也走了过来。 “我们走吧。” “好啊~”“拜星”长臂一揽,想要搭在林英肩膀上,林英瞥了“拜星”一眼,身子一侧,躲开了对方的长臂攻击。 被威胁的两名弟子化出剑气,一人搭载一个,带着林英与“拜星”御剑而起,朝昆仑派主殿直飞而去。 闻人七目送四人的身影消失在天际之后,转身快步回屋,屋中只余两名受伤的弟子同一位虽未受伤但被绳索牢牢捆住的弟子。 几名弟子看见闻人七转回,一脸防备的盯着她。 闻人七也不多言,走到先前被林英以剑贯穿了腹部的弟子身侧,俯身为他检查伤势。 方才那名为首的弟子已为他做了紧急处理,伤口结了痂,看位置确实是躲开了腹部器脏要害,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应无大碍。自小在山林中长大的闻人七对于这种外伤有些了解,见此稍微吐了口气,想与受伤的弟子说声抱歉,张张口又将话咽了回去。 再看另一个貌似双膝受伤的弟子,其虽半躺在地抱着膝盖哀嚎不已,可闻人七一番检查过后并未在其腿部发现伤口。 没有伤口,林英大哥说不是他所为,难道是河神大人的神识下的手? 可是…… 闻人七又想起“拜星”朝她打的那个口型,若是她没看错,河神大人的神识是在提醒她,要小心林英大哥? 为什么要小心林英大哥……若是连林英大哥也不能相信,这昆仑派上,她还有可以相信的人吗? 她虽不喜林英伤人,但其所作所为也是事出有因,说明白一些,其实就是为了她。只是河神大人的神识断不会突然怀疑林英大哥……闻人七的大脑飞速旋转着,双眸又落在了疼得满地打滚的那名弟子身上。 难道……刚才伤了这名弟子的,也是林英大哥?神识没有出手,林英大哥却说是他们所为,所以神识才会提醒自己? 不对,林英大哥只是一介凡人,方才她也未曾看见他出剑——而且就算是他出手所为,已经重伤了一个,他又何苦撒谎将责任推到河神大人的神识身上? 闻人七脑中一片混乱,事至此,到处都是迷云,她到底要该怎么办? 半晌过后,闻人七起身,走至被捆绑住的那名弟子身旁,呛得一声拔出匕首。 “你……你想干什么……”那弟子面带恐惧的看着闻人七。 闻人七不言,手起刀落,将那弟子身上的绳索割断。 “……你、你……”被吓出一身冷汗的弟子瘫痪在地,结结巴巴的看着闻人七,不知她到底要做什么。 “去通知各峰弟子,参虚峰主拜星被人挟持,正意图入侵昆仑派主殿!” 弟子一脸茫然的看着闻人七,她不是和刚才冒充参虚峰主的人是一伙的吗? “发什么愣?还不快去!”闻人七大吼出声。 那弟子被吼得一个激灵,当即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闻人七随后跟出,身影快速消失在了茫茫的黑夜之中。 对不起……林英大哥…… 在林英与洛白的天平上,闻人七的选择,第一次出现了倾斜。 与此同时,同一片夜空之下,千里之外的雪山之巅,终于找到了凶兽藏身之地的洛白下意识望了望满空璀璨的星子。 昆仑派那边,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毕竟他留下的那两缕神识,是具有自身意识的,可随机应变。 要不要,了解一下那边的情况? 这个念头已不是第一次在洛白心中闪过,只是每一次都被他强行无视。 此次,亦然。 理由依旧,现在的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小鲤还等着他夺回内丹救命。 洛白并不知道,未来的某日,他会为如今的倔强选择付出天大的代价,更后悔不已,没有早一日回到昆仑派,将那日夜都会突然在心尖上冒出的少女拉出那滩浊了千年的浑水。 第九十六章 会武广场 黑夜,不见白月,漫空的星子遥挂天际,如一颗颗眼睛不怀好意的窥探着这苍茫大地上的万千生物。 居于常年白雪皑皑昆仑山山巅的昆仑派,即使不掌灯火,若有皓月当空,也是亮堂堂一片。只是今晚,月隐不见,寒风嘶吼,尤其是悬浮在深渊之上的会武广场,四面皆空,黑风自渊底哀嚎着扑上,吹得连接广场与崖岸的铁索摇晃不止,不时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曾参加过仙器大会的闻人七一路躲着巡逻弟子,凭着记忆寻到会武广场时,已约过去两个时辰。 闻人七曾听六丑提起过,会武广场是千年前昆仑派祖师爷空虚子利用昆仑山自身充沛的灵气进行催动,将阵法画与深渊之底,把巨石托举在半空之中而来。这阵法会吸走任何企图通过灵法登上会武广场之人的灵力,所以想要登得会武广场,必须沿着铁索桥而上,不能御剑。 一旦登上会武广场,这一限制便会被取消,只是在广场上的任何灵法都无法溢出广场之外。空虚子发明此阵的目的,本意是想利用会武广场研究杀伤力过大的灵法。不过在他飞升之后,后继者再也无人能企及他的高度,这会武广场便逐渐只用来召开仙器大会时才会开启。 不知是否因为这个原因,会武广场周边的巡逻严密度相对于其他地方,要稀疏许多。 闻人七一路走来,不出千米便能遇到三俩人成组的巡逻小队,而抵达会武广场后,四面空荡荡一片,连个人影也见不着。 闻人七乐得如此,省得她为登上会武广场再费周章。 一手抚上千年铁索,冰冷的温度激得闻人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朝脚下的深渊望去,黑漆一片,看不到任何光亮。闻人七想起闯禁林那个夜晚,月咏渊下,也是这般的景象,风如鬼哭狼嚎,让人不寒而栗。 只是那时,洛大哥、林英、云叶萱皆陪在她的身侧。她一心只为助河神大人修复神魄,更是无所畏惧,即使明知前有猛虎后有追兵,也不曾胆怯。 今时今日,同样的夜晚,似曾相识的深渊,友人皆不在,只余了她一个,独对着黑洞的未来。 铁索桥摇晃不止,自深渊而来的风将闻人七的长发撩乱吹散,鼓动的衣袂发出猎猎声响。她每走出一步,那崖底的风的叫啸声便大一分,好似在恐吓这夜探会武广场的少女,要她快些生疑离开,又如咧着饕餮大嘴的鬼怪,露出蛊惑人心的笑容,引诱她的步伐迈得更快。 在踏上会武广场的那瞬间,闻人七气喘吁吁地捂住心口。不足百米的铁索桥,她竟似走了许久,内衫都被汗水湿透。 回望对岸,隐约可见昆仑派夜间的灯火,三三两两,忽闪不止,好似割了这一段铁索,便如换了个人间。 收回目光,闻人七稳了稳心神,开始察看会武广场。 会武广场看起来并不大,不过两三百平方,中心处立有见方百米的高台,应该就是当日她参加仙器大会时所在的比赛地。四周围有简易的看台,按层阶来数也就十来米的高度,闻人七隐约记得比武那日四周高台要比这看台高出许多,想来应是用灵法所为。毕竟,会武广场这么一块巨石都可凭空悬浮在半空,更不用说用以载人的台子了。 不同于他处的是,会武广场上并没有灯火照亮,其巨石本身便散发着盈盈的柔光,勉强可将整个广场纳入眼中。 而在登上会武广场之前,从对岸或者铁索桥上观望,这里却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闻人七不得不感叹,昆仑派的祖师爷空虚子确实是个天才。 燕重若想利用仙器大会再行当日吸取掌门与几位峰主灵力之事,必定会在这会武广场上做手脚。依她估计,前来参加仙器大会的约有千人,想要汲取这么多人的灵力,阵法必定极大。闻人七细细寻查着脚下,她曾在幻境中见过那阵法的模样,虽无法完整画出,但勉强记得大概,只要被她觅得一丝痕迹,就能找到阵法所在。 然而,闻人七将整座会武广场踩遍,也没有发现这白润的地面上有打乱不符合原纹路的条纹存在。 难道燕重没有打算对仙器大会动手? 闻人七凝眉思索良久,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她下意识看向了雕刻在会武广场巨石之上纹路。 那繁复的本用以装饰的纹路从比武台中心开始向四周蔓延,分支相勾,环环相套,就连台子侧面的石壁上都沿着台面上的纹路四散而下,而非普通高台那般,侧壁的绘纹单立成章。闻人七沿着纹路的走向慢慢摸索,直至看台,那纹路都未停止,她爬上看台,惊讶的发现就连这十几米的看台之上,都是沿袭着比武台上的纹路刻绘的痕迹。 闻人七起身,借着巨石本身的柔和光芒,扫过地面上可见的一些沟壑较深的纹路,又闭上眼,将那些纹路在脑海中慢慢描绘出。 在那个布满了整座广场的纹路呈现在闻人七脑海之中时,她整个人都骇住了。 会武广场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阵法! 即使之前有所怀疑,但是在得到证实之后,闻人七还是忍不住抱住双肩缓缓蹲了下去。 这寒冬的夜风,吹得她心都在发颤。 会武广场并非是燕重来到昆仑派后才有的,它是千年前空虚子所铸。汲取自然灵气进行转换的阵法亦然是空虚子发明的,也就是说,这个广场之所以存在,并非如六丑所言,是用以尝试杀伤力过大的灵法,而是空虚子用来汲取昆仑山灵气的!所以这块巨石才会千年不落,始终悬于半空之中。所以在靠近阵法的地方,众人若是施以灵法,都会失效。空虚子身为阵法发明者,试验无数,会武广场应该就是他用以尝试该阵法威力的试验结果,只是他利用这块巨石汲取了昆仑山的灵气,却无法将灵气转为己用,才会四处寻觅血玉用以代替……不然,昆仑派怕是在千年前就被毁了。 燕重怕是也发现了这个秘密,所以才想利用仙器大会行不轨之事。 可是连空虚子都无法做到将这块巨石汲取的灵气转为己用,燕重能做到?幻境中他连几人之阵都无法控制,血玉也只有极少的数量,不可能只凭这个阵法就能成事。 除非这些年来,他搜集到了足够多的血玉。 空虚子穷极一生,也不过只凑齐了成人大的血玉,幻境中的时间至此顶多也就是几十年,这昆仑派上下又是散沙一片,燕重不可能将阵法一事告知几位峰主,单凭他自己,何来这么大的能力? 如果有外人相助呢? 闻人七想起了风入松,那个行动成迷亦正亦邪的灵虚峰首席弟子。 可是,风入松若是同燕重一派,何苦要引他们去禁林?即使是为了救出被风流子关押的燕重,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害得昆仑派几大峰主伤残至此,让整个仙器大会都因此推迟举办。 即便这些统统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释,燕重得风入松相助,便可利用此次仙器大会将整个修仙界的诸多修仙人士一网打尽,那么这风入松得有多大的来头,能在短短几十载的时间里做到空虚子一生方才做到之事。他有这么大的能力,何苦屈居在花犯门下,怕是燕重都不是他的对手。既有野心,取而代之岂不是更加方便? 这整件事,太过扑朔迷离,闻人七甚至觉得,燕重的行事也在他人操控之中,这整个昆仑派都隐藏在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下。 六爻…… 眼前闪过身着红衣站在苍郁巨树之下的那名男子莞尔的笑脸,闻人七无助的捂住双眼,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帮六爻守住这座岌岌可危的沙塔。 也在此时,忽然有一道严厉的声音传来。 “什么人在哪里!” 闻人七一怔,回首望去,只见两名高阶弟子正擎着灯笼站在不远处朝她快步走来。 糟了,被发现了! 闻人七快速跳下看台,正欲逃走,不料还未踏上铁索桥,那两名弟子已飞身而至,一前一后,将闻人七堵在了铁索桥前。 “闻人七?”其中一名弟子灯笼高抬,直接认出了眼前是何人。 闻人七见状也不再遮挡,索性双手一供,行了个大礼,故作镇定道:“闻人七拜见两位师兄。” “夜已深,师妹为何会在此地?”那弟子警惕的看着闻人七。 “同两位师兄一样,巡逻。”闻人七笑笑,朝着铁索桥行进了几步,站在桥上的弟子下意识后退几步。 “站住别动!”那弟子上下打量了几眼闻人七,“巡逻一事乃是风入松师兄亲手安排,我怎么不知师妹也加入了会武广场的夜巡组。” “这个……”闻人七想了想,也报上了风入松的名号,“我也是奉了风师兄之命,他曾叮嘱我,仙器大会不日就要举办,让我多来会武广场查看,避免出现差错。” 挡住前路的弟子沉眸看着未有丝毫慌张之状的闻人七,又开口问道:“既然都是奉了风师兄的命令,方才师妹跑什么?” “哦,刚才啊……”闻人七大脑飞速运转着,眼见这两名弟子不似之前的好忽悠,心想若是再受猜疑只有跑路了,反正在这铁索桥上,这两个弟子不一定能追得上她,“查看的太过认真,被你们一喝,有些惊到,下意识便……两位师兄有所不知,我在入昆仑派之前,曾因生计所迫做过一段时间的梁上君子。” 那弟子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看似放松了警惕。 “那不知闻人师妹可有发现不正常之事?” “没有没有。”闻人七笑着摆摆手,“派中如今防守严密,连只飞虫都难逃过师兄们的法眼,师妹佩服。” 奉承恭维之话谁都爱听,那挡住前路的巡逻弟子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笑意。 “闻人师妹身为叛逆之徒的弟子,还能深得掌门与风师兄的信任,可见赤诚之心。” 说着,错身让道,示意闻人七先行。 闻人七心说躲过一劫,笑称着不敢当,走到了该弟子前面。 只是不等她悬着的心放下,忽觉一阵掌风从耳畔刮过,紧接着后颈一痛,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而在她彻底昏迷之前,闻人七好似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晃在眼前。 洛大哥? 不……是河神大人…… 第九十七章 昆仑派主殿 载着林英与“拜星”的那两名弟子一路倒是老实,不曾有过抵抗的举动,将两人带到昆仑派主殿之后,趁其不备直接御剑飞走。 “不去追吗?”“拜星”瞧着那两升空而逃的弟子。 “不必。”林英不以为意,“追也追不上,你会飞?” “我当然不会。”“拜星”耸肩,迎上林英的双眸,笑道,“但不见得你不会。” 林英眉峰一挑:“何出此言?” “别装了。”“拜星”搭上林英的肩膀,指指不远处有众多弟子把守的昆仑派主殿,“那个地方,若你没点本事,咱俩可进不去。” “谁说一定要进主殿了?”林英打掉肩上的手,“不是说好了,是要让你好好感觉一下,看看燕重的居所有没有藏匿污秽之物。” “喏,就在那里。”“拜星”配合的指指不远处的主殿,“看来我们还是得冒点险。” 林英闻言眯起双眸,定定的看着“拜星”。 “怎么,你是想让我利用这个身体去说服那些弟子吗?”“拜星”指指自己,略作为难,“我不太会演戏,与其白费功夫,还不如直接硬闯。” 林英不语,片刻之后忽然轻笑出声。 “洛白性情已经够糟糕了,没想到他的神识也是如此。”林英背转过身,朝着与主殿相反的方向走去,“你们若肯听我一言,最好莫要再插手此事。” “拜星”横在了林英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你到底是谁?” “我是林英啊。”林英惊讶的看着“拜星”,“你们在未进入这具躯体之前,可是始终与我呆在一起,若有他人操纵,还能瞒得住你们?” “我们从未提过有他人操纵了林英。”“拜星”冷眼看着这个与林英一模一样的男子,“假冒他人,可不一定只有操纵一种办法!” “啊……”林英无奈的笑笑,他挠挠发顶,“露馅了……” 说罢,眸中杀意一现,背上长剑已出鞘,直接逼上“拜星”脖颈。 “这把剑,只能伤得了这具肉身。”“拜星”并不畏惧,他以指挡住剑锋,将剑朝外推了推,“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借林英躯体行事?”这几日,他们就在林英身侧,竟然感受不到有另类的气息,可见对方之强大,怕是他们联手也不是对手。更重要的是,若非之前在拜星卧房,他有意泄露,他们至今也无法察觉。 “我是谁并不重要。”“林英”将剑收回,“你们只要知道,我对你们的主子,没恶意便好。” “你说的主子,是指神上,还是小七姑娘?” “林英”闻言嗤笑出声,好似对方问了一个十分好笑的问题。 “怎么,闻人七那个丫头,对洛白已经重要到要与他平起平坐了么?” “你想对小七姑娘出手?”“拜星”一把抓起眼前这个不怀好意的男子的衣领,“有我们在此,容不得你胡来!” “林英”面露不屑,对洛白神识的官腔嗤之以鼻:“怎么,只许洛白留点不当事的神识俯身他人,就不许别人效而仿之?借用你一句话,动手,伤得不过也只是这个皮囊。” “拜星”面色一青,他们本欲将假冒林英之人引开好行动,不料对方竟然也只是以灵法操纵,如此说来倒是上了他的当!闻人七恐有不测! 刹那间,拜星身子瘫软成一团,直接扑在了“林英”身上。 两缕蓝色光芒先后从拜星体内闪出,迅速升空,直奔会武广场方向。 “林英”一手撑住拜星半瘫的身体,一手遮在眼前朝洛白神识奔去的方向望了望,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 就在这时,昆仑派主殿方向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林英”闪身藏在附近一处回廊之后,只见先前被他五花大绑捆起来的那名弟子御剑落在了主殿之前,朝镇守主殿的弟子们说着什么,紧接着主殿弟子迅速四散开来,将主殿团团围住,好似加强了防卫,更有两名朝着他藏身之地走来。 “哼,洛白的神识也不是太笨,竟然还能将林英被人假冒一事传达给闻人七。” “林英”当下便想通定是闻人七也起了疑心,所以才放了唯一一名健全的弟子前来通风报信,想借此困住假冒的林英,争取更多行动时间。 只不过,千算万算,没算到林英并非他人假冒,而是受人操纵。 这也不怪他们,有他人的神识与洛白的神识共存一体竟还不会被发现,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想不到,便不会设防,不设防,便会招致灾祸。 在探查的弟子行至回廊之前,“林英”已经离开,他绕过主殿,行至昆仑派主殿附近的一处低矮山石之后,以手抵住一块并不起眼的凹陷的山石之上,闭眸,口中念念有词。 语毕,凹陷下去的山石发出咔哒一声,挡在“林英”面前的巨石无声的移开,一个乌漆的洞口出现他的面前。 响指一打,指尖冒出了一束蓝色火焰,“林英”走进山洞,巨石又无声的移回了原来的位置。 微弱的蓝色光芒勉强可以照亮前路,“林英”从墙壁上拿下一个火把,以指尖火点燃,便熄了蓝色火苗。 火把的光亮就要大上许多,周围数米的景象皆映在了眼前,可供两人通行的狭窄通道,两侧的山壁上每个一丈距离便插有一根火把,“林英”不紧不慢的拾阶而下,每遇到一根火把便会将其点亮再前行,不多时,黑暗的通道里便灯火通明,将“林英”的身影拉长投在山壁之上,仿若一个怪物正徐徐前进。 走了大约两个刻钟,“林英”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通道尽头,是一处十米见方的山洞,因常年不见日光,洞中潮湿阴冷,角落处铺着的干草垛被如数堆积在一起,好似盖着什么东西。 “林英”朝那草垛快走几步,不等他靠近,忽听一阵铁索哗啦声,一个身影从后直接扑过来,将“林英”直接压倒在地,火把脱手而出,轱辘轱辘滚出一米开外,脖子也被冰冷的锁链紧紧缠住,整个身子都被人大力压住紧紧贴着地面。 堆砌起的草垛中伸出一只手,有人从草堆中爬出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干草一边捡起火把,朝着“林英”走过来。 “是谁是谁?” 叽叽喳喳的声音好似麻雀一般,压着“林英”的人闻言一把抓起身下人的头发,让其的面目暴露在火光之下。 “这人……有点眼熟啊……”擎着火把的人蹲在“林英”身前嘀咕道。 “……放……手……”“林英”吃痛的发出了声音,“疼……” “林英?”压在“林英”身上的人慌忙起身,套在脖子上的锁链也被解开。 “是我……”“林英”翻了个身子,摸着被勒出了红痕的脖子,没好气的看着一脸歉意的男子,“关河,你力气这么大,看样子应该没受什么重伤啊……” “抱歉。”关河面色尴尬,伸手将“林英”拉起。 拉起“林英”时,拷在他手上的铁链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你们是被谁关在这个地方的?”“林英”抽出长剑,一剑劈断了铁链。 关河一愣,多看了“林英”几眼。 “怎么了?”“林英”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关河摇头,眸色黯淡下来,“我与小桃姑娘,是被云轩偷袭了。” “云轩?”“林英”目露惊诧之色,“怎会是她?” 关河苦笑,他并未撒谎。 那日闻人七与林英去找风入松,离开后不久,关押云轩的房间里便传来她的惨叫声,他只顾担心云轩安危,疏于防范,进屋之时便受到了云轩的暗算。 他至今记得,云轩面无表情的大吼着他的名字,引来被他叮嘱不许进屋的弟子,再一一将他们击昏在地。 最后是好奇的小桃,云轩身手之快,丝毫不似往日那般让他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完全超出了他的所料。 他虽是第一个被偷袭的,却是最后一个被云轩击昏的。 那个少女冰着一张脸,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那时的他,竟还昏了头一般问她怎么了身体可还好,说着“我是关河啊”希翼她赶快醒过来,直到她俯下身子,一掌劈在自己的后颈,将他也送入黑暗。 “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个地方了。”说起云轩,关河面露哀色,他强打起精神,“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小七姑娘可还好?” “小七她……”“林英”犹豫一下,轻声道,“她失踪了……” 啪嗒,两个男人身后,小桃手中的火把掉落在地上。 “小桃姑娘?”不等她去捡,“林英”已走过来将火把捡起重新放回她的手中,“不用担心,小七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他背对着关河,那张同林英一模一样的脸,在无风自动的火光攒动下,咧开了嘴角,笑得如同露出了獠牙的怪物。 小桃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后退一步。 “小桃姑娘?”关河也走了过来,正看到小桃苍白如纸的脸,“你怎么了?” 小桃转而望向关河,轻喘几口气,摇摇头,勉强开口道:“我……我没事……” 关河狐疑的看了“林英”一眼,见其也正担忧的看着小桃,还伸手摸了摸小桃的发顶,口中说着让她安心,闻人七定然不会有事此类劝慰的话。 “林英?”关河突然开口。 “什么?”“林英”转过头来。 “没什么……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关河蹲在了小桃身前,“小桃姑娘身体不适,我来背你。” 第九十八章 蛰伏 “林英”掌着火把在前开道,关河背着小桃随在其后,暗道中一片静谧,谁也不说话,只能听见细微的喘息与脚步声。火光将三人影子投在两侧的山壁上,交重叠织,昏昏暗暗,如一路沉默不语的三人一般,各怀心思,无法看透。 行至暗道尽头,是已经关闭的山洞石门。 “林英”将手掌放在石门上,闭眸,口中念念有词,星光自他周身四散,衣袂无风自动,攒动不止的火光跳跃几下,忽的熄灭。 关河目露惊讶,若他没记错,林英不过是一介凡人,上昆仑山也是借着六丑师姐的名义装作门生才进来,可现在他分明从这人身上感受到了强大的灵力。 “破!” 随着“林英”一声轻喝,石门缓缓地无声开启。 小桃揽着关河脖颈的双臂紧了紧,关河微微侧头,正想开口问她可有不适,便听到背上少女在自己耳畔嘘了一声。 “走吧。”“林英”转过身来,笑眯眯地看着明显警惕起来的关河,“一会儿我再跟你解释。” “跟他走。”小桃道。 关河轻嗯了一声,小桃能看透他人所思,既然她这么说,便代表面前的“林英”没有恶意。 三人走出山洞,“林英”自要重新关闭石门,关河则趁机扫了下西周,发现他们应该还在昆仑派,虽在夜中,但附近便是极具昆仑派特色的山中回廊,廊中挂有长明灯,勉强可见四周的嶙峋山石。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关河下意识半蹲下身子,藏在山石之后。 “就连参虚尊上都被他人蒙骗,掌门又不在,我看咱们昆仑派要躲不过这劫了……” “莫要胡言乱语!已经派人去通知掌门了,掌门与风师兄定会及时赶回!” “可……” 几名弟子从附近回廊匆匆而过,话音皆落在关河耳中,他眉心一蹙,心思参虚尊上醒了?燕重与风入松此时不在昆仑派?他被关押的这段时间里,昆仑派又发生了什么? 转眸落在关了石门的“林英”身上,这诸多疑问,唯有此人可以解释了。 “林英”显然也听到了那几名弟子的话,露出有些困扰的表情:“哎呀,看来主殿这边的防守加强了,这可有点难办了。” “你到底是谁?”再看不出眼前的林英非他所认识的那个,关河就愧对自入昆仑派以来众人给他的赞识了。 “我是谁不重要。”“林英”上挑着眼角,笑得如同一只狡猾的狐狸,“重要的是,你再不抓紧行动,闻人七那边可就危险了。” 关河沉默地看着眼前同林英一模一样的男人,紧了紧托着小桃腰身的双臂:“你想要我做什么?” “孺子可教也。”“林英”略带欣赏的看了关河一眼,“不愧是花犯最看重的弟子,以后的昆仑派要看你了。” 关河不言,只等“林英”下达命令。 “林英”指指关河背上的小桃:“若不想伤了她,你最好把她放下。” 这是要动手?关河正有几分犹豫,小桃已开始挣扎。 “冰块脸,放我下来。”她拍拍关河的肩膀,语气坚定。 见小桃这般说,关河才将人放下。 “拔出你的剑。”“林英”指指关河腰侧的霜华剑。 关河看向“林英”,见其面容轻松,并未有想要出手的举动,将手移至腰侧佩剑之上,却没有拔出。 “林英”无奈,他搔搔耳侧,唇角一瞥,忽如电闪之势闪至关河身侧,一指按在关河持剑之手虎口处一挑,霜华剑“呛”得一下应声而出,关河还来不及反应,便见那人朝他狡黠一笑,握住他持剑的手便朝自己的胸口刺去! 霜华剑何等锋利,整个过程关河都来不及反应,待他回过神来时,手中长剑已穿透了“林英”的胸口,鲜血自受伤处晕染开来,顺着剑刃汩汩流出,滴落在冷硬的地面上。 “你……”关河下意识搀住“林英”。 “林英”唇角还噙着笑,他一手握住关河持剑的手用力往胸口一刺,剑锋当即又深入几分,关河想将剑拔出,五指却被对方死死按在剑柄上,根本动弹不得。 “你最好别将剑抽出,不然这个家伙死得会更快。”“林英”开口,血从他的嘴角流出,显然这一刺伤及了内脏。 “你到底想做什么?!”关河脸色极差,忍不住问道。 “呵……”“林英”没有回答,他转眸看向明显受到了惊吓一手捂嘴不敢惊呼的小桃,眸光微微一闪。 小桃一顿,正欲开口,“林英”空闲的另一只手迅速抬起朝着附近的山石大力一挥! 只听一声巨响,如山崩地裂,一人多高的嶙峋山石被轰碎裂,飞溅炸开。 尘埃未定,已有弟子闻声赶来,一眼便看到了矗立在乱石中的关河。 “关河师弟?!” 不待关河回答,便听到赶来的弟子中传来一声惊呼。 “就是他!伤了师兄劫持参虚尊上的,就是他!” 这个指认的弟子不是别人,正是闻人七放走的那名参虚峰高阶弟子。 这个他,自然也不是指的关河,而是被关河一箭贯穿胸口的林英。 “关河师弟,多亏有你。”领头的弟子走过来,欣慰的看着关河。他虽拜在燕重门下,可燕重自当上掌门从未收过亲传弟子,故此只是一名高阶弟子,唤关河为师弟也不过是入门比关河要早,“我就说,掌门与风师兄一同离开,不可能不会将派中事物安排妥当,原来你一直在暗中行动。” 关河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搀住身子已经瘫软下去,脸色煞白毫无血色的林英,冷着脸道:“此人虽被我所擒,但他定还有其他同伙,找几名精通歧黄之术的弟子好好给他治疗,务必要保住他的性命!” “师弟……” 领头弟子一愣,还想再说什么,关河已经霜华剑归鞘,迅速以灵法为林英止了血,将人推进了他的怀中。 “你。”关河没有搭理他,一手指向方才指认林英的那名弟子,“叫什么?” “苏江!”那弟子从队列中走出,眼眸放光的看着关河,“师兄,我叫苏江!” 关河是灵虚峰峰主座下最受宠的弟子,这在昆仑派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虽说花犯已被逐出昆仑派,可其座下两名亲传弟子皆被掌门所重用,如今关河竟问他姓甚名谁,这名弟子自是激动不已。 “哼,能混上高阶弟子的哪个都比关河师弟入门早,直接喊师兄,这马屁拍的……” “就是……” 闻声赶来的队伍里有人小声嘀咕。 苏江面色一僵,小心翼翼看向关河,见他面色如常并无变化,稍稍放下心来。 “你随我来,我有事问你。”关河朝苏江一点头,而后再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一直跌坐在一侧不曾出声的小桃身侧,蹲下身子,“师姐,我背你。” 小桃依言趴伏在了关河背上,眸光扫过了面前众位弟子,脸上露出几分嫌恶。 “六丑师妹?”领头的弟子这才瞧见旁边还有一个,方才关河撇开他不理却要与参虚峰的弟子了解事情经过,让他脸上本就挂不住,瞧见本应该被囚禁起来的六丑后,胆子顿时大起来,一个跨步拦在关河身前。 “师弟,六丑乃叛徒风流子之徒,掌门有令……”只是话方出口,该弟子的声音变越发低下来。 关河双目含冰的看着他,在这寒夜之中,让人如芒刺在背,不敢违抗。 “师兄,你方与叛贼大战,还是我背着六丑师姐吧。”苏江殷勤的凑上来。 “不必。”关河冷言拒绝,略顿一下,朝挡在前路的弟子道,“师兄,林英此人至关重要,务必保住其性命,不必下牢,找人严密看管即可,拜托你了。” 语气虽一如既往地毫无感情,只是这话里话外都给了他面子,面色本极差的领头弟子闻言眼睛亮了亮,让开了路:“关河师弟放心,即使他命归黄泉,我也能让他起死回生!”说罢一挥手,当即有两名弟子上前,撑住了昏迷过去的林英。 “多谢!” 关河扫了一眼林英,不再多言,背着小桃带着苏江匆匆离去。 “师兄,我们真要给这家伙治疗?”见人走远,架着林英的弟子朝着师兄小声开口,“他可劫持了参虚尊上……” “哼,你还看不出现在的形势?”领头的弟子没好气,“几位峰主伤势颇重,就连掌门都不管不问只凭几名弟子靠着半瓶水的医术日夜吊着性命,眼下几位峰主的亲传弟子只剩下了风入松、关河与六丑,好好巴结他们才是正途。” “不是还有一位闻人七?”有人提醒。 “才入门,成不了气候。” “师兄说的是。”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这家伙带到主殿弟子房去,好生照顾着,别让他死了。” “是!” 寒风肆意的冬夜,满空璀璨。 在距被带至昆仑派主殿弟子房重伤不醒的林英百丈之外的另一间弟子房中,关河正抱着臂膀听苏江将参虚尊上何时醒来,闻人七与林英又如何劫持了参虚尊上夜闯昆仑派主殿之事一一道来。 关河旁边,身披软被的小桃抱着双膝蜷缩在座椅上,不知想到了什么,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 “师姐……”发觉了小桃的不适,关河朝苏江挥了挥手,示意他停口,走到小桃身旁,轻声安慰,“放心,大家都不会有事的。” 闻人七、林英、六丑师姐、小桃姑娘、他……还有她……都不会有事的。 小桃唇颤抖了几下,她拉住关河的手,贴近他的耳侧,轻轻吐出几个字。 关河的脸色,瞬间铁青。 第九十九章 骨骼尽碎 闻人七醒来时,只觉身子疼痛难耐,仿佛全身的骨头都碎裂了一般,四肢更是动弹不得。躺在黑暗之中,呼吸间都是冰冷的气息,如置身冰窖,寒意侵袭了整个神经。 “小七姑娘,你醒了?” 河神大人?不……是河神大人的神识。尽管身处黑暗,闻人七还是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她有些困惑,他们不是随着林英大哥去昆仑派主殿了吗?又思及三人分头行事前神识曾叮嘱她要小心林英大哥,闻人七蓦然慌乱起来,难道是林英大哥真的有问题? “是河神大人的神识吗?” 闻人七话音方落,黑暗中亮起一抹蓝光,映出了两张同洛白一模一样的脸庞,一左一右,正守在她的身侧。 “小七姑娘,你终于醒了。”其一声音里充满了担忧,“你再不醒,我们可要自作主张通知神上了。” “不要通知河神大人!”闻人七急促地开口,她眨眨眼,“我这是怎么了?” “你从高处跌落,身受重伤。”其二语中含着歉意,“小七姑娘,我们奉命保护你的安全,你现在如此,我们难辞其咎。” “不管你们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闻人七闭眸回忆昏迷前发生的事,她在会武广场探察,被巡逻弟子发现,她记得自己骗过了巡逻弟子,正欲离开时遭到了袭击,失去意识前好像有看到河神大人……“是你们救了我?”河神大人不可能赶回来,那时她看到的定然是河神大人留下的神识。 “我们回来的太晚了。”神识叹口气,“赶到时你已被击落,我们只能追随至此……” “击落?”闻人七轻声重复,“难道,我现在在会武广场崖底?” “是。” 会武广场悬于不见底的深渊之上,一旦跌下恐粉身碎骨再无生还可能,她竟然还活着。尽管洛白的神识称未及时赶到,但闻人七明白,定是他们救了自己,不然她怕是再也无法醒来。 “谢谢你们。”闻人七软了口气,她明白这两缕神识此时定然十分自责,“谢谢你们救了我。” “小七姑娘……” “我昏迷了多久?”不想再给神识们自责的机会,闻人七转移了话题。 “大约三四个时辰。” 三四个时辰,也就是说,现在还未天亮。身处深渊,又无光照,难怪她醒来时四周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 “我受得伤有多重?”闻人七心知自己不能一直躺在这里,“短时间可能恢复?” “这……”神识犹豫一下,如实相告,“小七姑娘,你骨骼尽断,五脏也受到重创,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万不可再轻易行动。” “这样啊……”怪不得她会全身疼得无法忍受,连说话都仿佛要用尽毕生力气。 “还是速请回神上,让他帮你医治……” “不要!”闻人七打断了神识的提议,“不用麻烦河神大人……” “小七姑娘……” “我知你们是好意。”闻人七在黑暗中朝神识们笑笑,看到他们难以理解的困惑表情,轻声开口,“河神大人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不要打扰他,他已经耽误了数月……他处理完自己的事情,会赶回来的……” “小七姑娘是在担心,即使去请了神上回来,他也会拒绝吗?”其中一缕神识忽然问道。 闻人七神思一晃,没有回答,一片静寂中只听得到她略带急促的呼吸声。 “我虽不知神上为何离开,但我们之所以存在是为护小七姑娘周全。”那缕神识又道,“分出神力,对于神上而言已是削弱了自身的力量,对于神上而言,小七姑娘也很重要,你若有差池,神上只怕会后悔莫及……” “莫要揣测神上之意!”另一缕神识及时打断了同伴。 闻人七则因此陷入了沉默,她若身处水深火热,河神大人得知定会来救她,她怎会不明白?只是……她不想因为自己而耽误了河神大人的要事,那个叫小鲤的女子还等着河神大人去救,更不愿去与那小鲤论个高下,她一介凡人,如何与相伴在河神大人百年的朋友相比? “谢谢你们,我明白河神大人不会弃我于不顾。”闻人七朝绅士们安慰道,“是我不愿麻烦于他。” “可是——” “你们可有办法让我短时间内行动?”闻人七打断那神识的话,显然是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 “这个……”神识犹豫一下,“有倒是有,只是对于小七姑娘的身体百害而无一利。” “什么办法?”闻人七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我们俯身于小七姑娘,可以灵力支撑你行动。”神识顿了一下,又将害处道出,“我们只能对你受伤的内脏与经脉进行简单的治疗,表面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只是……” “只是什么?你们只管说,不必这么吞吞吐吐。”已做好迎接各种后果,闻人七催促道。 “小七姑娘若想维持自己的意识行事,便要时时刻刻承受百骨碎裂之痛。” “只是这样吗?”闻人七的语气听起来,仿佛像是松了一口气。 “嗯。”神识担忧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少女,能让神上挂心之人定不是凡辈,只是这闻人七太过坚强,凡界有俗语,刚者易折,他虽为一缕灵识,却仿佛看到了闻人七的未来。 “那便拜托你们了。”闻人七倒是颇为轻松,她笑着朝那两张挂满了担心之意的脸庞说道,“我得抓紧回去才行啊。” 两缕神识互望一眼,不再多话,先后化作一缕蓝芒融进了闻人七的体内。 一直疼痛难耐的身体微微一颤,闻人七先是动了动手指,发觉力量在渐渐回笼,不由得松口气。 尽管,只是动一下手指,就好像要将整个手臂都撕裂一般。 她又躺了片刻用以适应,直到能蜷起双腿,抬起双臂之后,才以手臂撑住身子,缓缓坐起。 “唔……” 脊椎骨在被拉动的刹那,闻人七已密布了汗水的额上勒起根根青筋,她咬紧牙关,不住颤抖的双臂强撑住身体,呼吸一声重于一声,若现在在她面前放置一面铜镜,闻人七定会发现,她的双唇铁青已被皓齿咬破,脸色更是惨白如纸,不见丁点血色。为忍耐铺天盖地席卷全身的痛意,五官扭曲成一团,显出几分狰狞之色。 仅仅是坐起,就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闻人七大口大口的喘息,她还得站起来。 “你们能听到我说话吗?”闻人七忽然开口。 ——小七姑娘可有吩咐? 脑中传来神识的声音,看来他们和她能够正常交流。 “不……我只是想问一下,林英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闻人七有些庆幸,她抬手便可探到旁边的山壁,这给她站起来提供了不少便利。 ——林英受到了不明人士的操控,我们在拜星房中之时察觉到了异常,本意想带他远离小七姑娘解决此人,只是在获知了小七姑娘身处险境后,我们先行赶回。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会有危险的?”很好,已经半跪起身,接下来是另外一条腿……闻人七一边攀着墙壁带动双腿,一边问道。 ——操控林英之人主动告知我们,我们无法与操控之人进行抗衡,他的力量过于强大。 “你们可知是谁操控了林英大哥?”虽是问出口,但闻人七心中多半已有数。 ——在他主动将灵力放出让我们感应之后,我们怀疑是风入松所为,这股灵力与风入松身上的灵力十分相似。 果然……风入松到底想做什么? 终于直起身子的闻人七深吸一口气,冷冽的寒气灌入肺腑,如刀割箭穿,只是这点痛意,比之全身骨骼尽碎来讲,轻到可以忽视。 ——小七姑娘可还好? 察觉到闻人七的突然沉默,神识担心的开口。 “啊,我很好。”闻人七抬首望了望漆黑的上空,“现在,我们得等天亮。” 说罢,身子一软,背直接靠在了山壁上,整个身体都顺势滑下,闻人七仿佛听到了体内的骨头噼里啪啦又一一脆断的声音。 在这寒冽的严冬,她身上的衣衫都被汗水浸透。 “这下可糟了……”闻人七自我嘲笑,“刚才的痛,都白受了……” ——小七姑娘不要太过勉强自己。 “放心,我没事。”又瞅了几眼漆黑的天空,闻人七闭上了双眼,“让我休息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天亮了,你们再喊我……” 说罢,用以支撑身体的力气如数卸去,闻人七仿佛再度陷入了晕厥。 洛白的神识们没有慌张,因为他们知道,闻人七只是在休息,刚才站起已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为了让闻人七休息好,他们甚至直接剥夺了闻人七的意识,以灵力代替她暂时接管残破不堪的身体。 ——如此下去,小七姑娘怕是无法撑到神上归来。 ——神上正在紧要关头,此时通知神上,只怕…… ——只能用那个办法了。 ——嗯,你我想到一起去了。 半沉睡半晕厥的闻人七身上,忽然散发出一阵轻盈的蓝色光点,那些光点如萤火一般绕着闻人七旋了几旋,停落在闻人七身体的每一处,又渐渐消失不见,好似已被闻人七的身体一一吸收。 而闻人七紧蹙的眉心,也因那些蓝光的消失,缓缓舒展,痛楚的表情也变得轻松起来。 ——成功了? ——嗯。 ——但愿神上尽快归来。 第一百章 打破禁制 闻人七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冬日的光照射在身上毫无暖意。 依靠在冰冷的山壁之上不知昏睡了多久,睁开双眸时闻人七忍不住呻吟几声,保持一个动作不变腰身都僵硬了,微微一动便酸痛不止。 她下意识抬手捶了捶僵痛得后背,在拳头落在身上时一愣。 不对……闻人七将手伸到眼前,蜷缩几下五指,又挥挥手臂,再站起来原地跳几下——不痛了?不,应该是痛感减弱了,她记得她摔下山渊,河神大人的神识曾说她骨骼尽碎五脏六腑都受了重伤。第一次醒来时她全身痛到无法做出任何动作,仅仅是站起就耗费了全部力量,怎么一觉醒来,就可以行动自如?虽说还会感觉到些许不适,但较之之前,好上太多。 难道说……一个不好的念头在闻人七脑中闪过。 “喂,你们还在吗?”难道说是河神大人的神识牺牲了自己? ——小七姑娘,我们在。 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闻人七刚松口气,又提起心来。 “还有一个,另一个呢?” ——我们都在,小七姑娘安心。 这次是两缕神识同时回答,闻人七的心才算真的安下来。 “是你们治好我的吗?”能够自由行动的感觉真是太好了,鬼知道昨夜她被折磨成了什么样,闻人七又在原地跳了几下,轻松的舒展四肢。 ——小七姑娘,为帮你治愈我们损耗了过多的灵力,日后之事你要多加小心。 “嗯,放心,我可不想再受一遭昨晚的罪。”抬腿下腰,闻人七充分运动一番后才开始打量周围。 此处说是深渊之底,倒不如形容成山中凹陷下去的一处巨大的洞底,不算大,可一望到边,四周都是直耸而上的山壁;不算小,也有数百平方,洞底皆是赤裸凹凸不平的褐色山岩,不见一点杂草,毫无生命迹象。 向上望去,可见高悬于洞口之上的一座圆状岛屿,因距离太远看起来似乎只有手掌大小,闻人七心思那应该就是用以举办仙器大会的会武广场。 所以她应该是在链接了会武广场与崖岸的铁索桥上被人推下,是那两名巡逻的弟子吗?闻人七将心中疑问抛给了及时赶来救她一命的神识。 ——我们赶来时,小七姑娘已跌落,并未发觉有其他人在。 “没有发现其他人?”难道,那两个巡逻的弟子也有问题? 闻人七突然觉得,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只推手一直在推着他们向前走,从云叶萱开始主动提出要带他们去禁林开始,那只幕后黑手就已开始搅弄风云,每走一步,他们都会有新的发现,再陷入新的困惑,发现禁林的秘密同时找到了被囚禁的燕重,意识到燕重所图之时又被风入松所阻……而整个过程中又有诸多迷点,像是无数缠绕在一起的线,必须在杂乱无章的线团里找出最初的起点,才能拨开云雾,解开那些大大小小的谜团。 如果真的有人在背后操控一切,那她会跌落深渊应该也是被人设计的?那么,那人到底是想真的置她于死地?还是说,在这不见人迹的洞底,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等着她去发现? 闻人七抬首望向洞顶,这一眼望去不知有多高,她又不会御剑,四周山壁虽粗糙不止但也无法攀爬……若想自救,怕是比登天还难。 林英大哥又被人操控,不然还可以让河神大人的神识前去求救…… ——小七姑娘,你的身体现在借由我们的灵力支撑,我们不能离开,否则你会有生命之忧。 连最后勉强可行的办法都被否决,这下闻人七彻底没辙了。 “还是在这里好好找找,说不定能找到上去的机关。” 闻人七自我安慰,开始沿着山壁仔细搜寻洞底是否有机关状的东西存在,走出没几步,便发现在十几米开外的地上,似乎躺着个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 闻人七自言自语着,她一手搭在腰侧的匕首上,小心翼翼的寻了过去。 待走近看清那物到底是什么,闻人七猛地倒吸一口冷气,怎么会是——?! ———————————————————————— 在闻人七初醒再度昏睡之后,天方亮,旭日之辉还未来得及穿透重重云霭将光芒普照昆仑山每一处角落,关河与小桃便来到了会武广场。 “依着那名弟子所言,小七与林英分头行动,林英带着参虚峰主去了昆仑派主殿,而小七就是来了这里。” 关河抚着铁索桥两边半人高的围锁,寒意彻底的凉意自掌心钻入体内。 “你确信,操纵了林英的那人也让我们来这里?”关河再度确认般的问向小桃。 “嗯。”小桃坚定的点点头,“是他自己主动告诉我的,我看不穿当时林英所想,只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威胁之意。” “在你刺伤林英之前,我听到了他的声音,让我们来会武广场。” 关河不再说话,这会武广场乃是昆仑派中的圣地,除却一些盛大的活动,平日会武广场周遭都设有禁制,普通人根本无法闯进。 小七昨天真的来这里了吗?设在会武广场周围的禁制,只有峰主方可打开,小七仅凭一人之力如何能进入?可转念一想,就连禁林都挡不住他们,更何况区区的会武广场? “你过来。”关河转身朝一名站在远处巡逻的弟子招手。 那弟子颠颠跑过来:“师弟,有何吩咐?” “你们昨夜可曾有发现不明人物闯入?” “没有没有!”那弟子以为关河是在询问夜间的巡逻情况,连忙摇头,“夜里的巡逻队不间断,且会武广场设有禁制,也不是那么容易闯入的。” 关河沉吟片刻,朝那名弟子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去。 弟子松口气,朝关河一拱手,匆忙离去。 小桃瞥眼看着关河,小声道:“那家伙在骂你。” “可是说我不过入门三年,仗着师父喜爱,作威作福?”关河不以为然的开口。 “你都知道啊……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小桃瞧着关河,见他一脸漠然,也便明白了他想说些什么,慌忙摆手,“我都晓得了,你不必说。” “……” 读心术真的很让人烦扰啊,尤其是当你知道身旁的人会读心的时候,关河忍不住看了小桃一眼。 只见那与六丑一般模样的脸也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仿佛在说,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哦。 收了心,关河踏上铁索桥。 “哎?你不是说这地方有禁制不能随便闯入吗?”小桃赶忙追上。 关河不答,转身看了小桃一眼。 “……”小桃沉默一下,她听到了关河内心的声音——你不是会读心吗? “我的读心,也只是可以读出你们脑中所想啊!”小桃跳起来一巴掌拍在了关河的脑门上,“你们不想,我怎么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原来也有局限性啊……关河忍不住。 “幸好有局限性!”小桃翻了个白眼,叉腰道,“这都要被烦死了,若是能读出所有人藏在内心深处的东西,我就不要活啦!” “……”关河拍拍小桃的肩膀,示意自己能理解,“虽说此地的禁制只有峰主可解,也只是昆仑派的规定罢了。以我之力,想解了这地的禁制,并非难事。” 说罢,抽出长剑,剑锋直指铁索桥尽头的会武广场。 小桃连连后退几步,瞅了瞅关河,又往后跑出十几米。 “我知道有危险,这里应该波及不到了,你动手吧!”站定之后,小桃朝着关河大喊。 这读心术,有时也蛮好用的,至少不用他多话。关河轻笑一声,不知怎么就想起云叶萱,若她也有这般本事,或许他就不用为管教她费这么多心思。 眸色暗了暗,关河握紧长剑,口中念念有词,体内的灵力开始朝着剑锋汇聚。 “破!” 十几米开外的小桃见关河忽然高举霜华剑,朝着那空无一物的会武广场猛然挥去,那剑影瞬间化作数丈如一道从天而降的巨刃,直劈向那座悬于高空的孤岛! 轰! 禁制破裂之声如山体爆裂,会武广场四周忽然出现一道道裂痕,仿佛周遭罩着的透明防护受到了强烈的撞击开始碎裂。 一剑未达到效果,关河额前勒起青筋,握剑的双手也暴起青色的血管。 他再度举剑。 附近巡逻的弟子被巨大的轰鸣声引来,还未踏上铁索桥便被小桃拦住。 “不想死的话,最好别过去哦。”小桃笑眯眯地看着围过来的诸多弟子。 话语间,剑影之力再度冲击禁制,这次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而来的,还有禁制被破的碎裂声,如同摔碎的琉璃玉器,一片又一片的在高空中剥落。 “这……师弟他……” 围观的弟子皆被关河之力所震撼,要知这会武广场四周的禁制乃是当年祖师爷所下,历代掌门都会对禁制进行加固,关河竟然凭借一人之力打破了禁制! 一时之间,竟都忘记了去阻止这位仅仅是灵虚峰峰主座下的亲传弟子。 “好啦好啦,已经没事了,快点散了吧,你们不巡逻了吗?”小桃见事成,也不再阻拦,朝着围观的弟子们挥手。 弟子们面面相觑,有几人想起关河此举乃是违背门规之事,可眼下整个昆仑派都再也找不出比关河还要重量级的人物,指不定他现在所行就是奉掌门之命行事,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没有人再说话,渐渐散去。 小桃一蹦一跳的赶上已踏上会武广场的关河,却见关河脸上竟露出了万分惊讶之色。 “怎么了?”小桃问道。 关河不言,只转身看着两人来时的路。 小桃眨眨眼,将关河心中所想读出:“这禁制,竟然自己恢复了?” 关河点点头,他费劲力气打破的禁制,在他们二人踏上了会武广场的瞬间,便自我修复,现已完好如初了。 “那我们还出的去吗?” “出的去。” 关河握了握手中的剑,只是要再麻烦一下他手中的宝剑了。 第一百零一章 观仙台 当凛冬的日光突破云层,将一夜的寒意驱散,洒下大片柔和的金色光芒时,关河与小桃已在会武广场绕了许多圈。 “什么都没发现啊……”小桃一脸不耐烦,她扒住关河的肩膀,“也没找到小七……” 对于小桃状似亲密的动作,关河并没有拒绝——拒绝也没什么用,推开之后她还会再缠上来。 “你还要继续吗?”在关河打算再来一次之时,小桃无奈的蹲在他面前,“怎么看都是空荡荡的一个广场,除非你来个掘地三尺。” 关河闻言,竟真的以手敲了敲地面。 “……”小桃见状失笑,“我随便说说的,你别当真啊!” 关河未说话,他怎么会听不出小桃开玩笑的语气,方才不过也只是随手一试。若燕重真想在仙器大会上做手脚,会对举办之地有怀疑很正常,这大概也是闻人七会连夜赶来会武广场的原因。只是他寻了多遍,也不曾找到异常之处,更不见有外人来过的迹象。 这让关河禁不住怀疑,闻人七昨夜真的来会武广场了吗? 苏江说闻人七夜探会武广场,四周的巡逻弟子则言明昨夜未曾发现闯入者,他们都没有说谎,即使话中有假,小桃也能看出。会武广场周围的禁制虽不如禁林那般牢固,可他也动用了七八分的灵力且造成了不小的动静,闻人七除非可以像进入禁林一般神不知鬼不觉……但是按照私闯禁林那夜的情况来看,能进入禁林也非闻人七所为,她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尽管手持麒麟座守匕。 会不会是闻人七见无法进入会武广场,打了别的主意,去了其他的地方? 如果是这样,为何至今不肯现身?尽管劫持拜星一事在昆仑派众多弟子中已经传开,但燕重与风入松不在,他现在掌握着昆仑派的大部分权利,闻人七若想见他并非难事,没必要藏起来。 在他与小桃被不明人士囚禁的这短短几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云轩师妹,又是为何会突然袭击他们? 关河心中困惑千万般,他必须趁着燕重与风入松还未归来时将这些弄清楚,不然昆仑派真的要大祸临头了。 就在关河陷入沉默时,小桃忽然扯了他一下。 “冰块脸,那个是什么?”小桃指着会武广场上空问道。 关河朝着小桃所指方向望去,只见高空之中,浮着一块乳白色的圆石,状似白云,散发着莹莹光辉。 “那是观仙台。”关河解释道,“仙器大会举办时,几位峰主会在观仙台上观看整个比赛,也方便掌握会武广场各处的动静,应对突发状况。” “我可以上去看看吗?”小桃对观仙台似乎充满了兴趣。 关河点点头,催动口诀化出剑气,扶着小桃踩在剑气上直奔观仙台。 那观仙台虽距离会武广场有千米之远,但御剑而行半日可千里,故须臾间,二人已落在观仙台上。 “哇……”小桃跳落在观仙台上,看着垂松仙鹤,假山流水,不由得感叹道,“你们昆仑派真会享受啊,看个比赛也要修出这么一个佳处……” “……”不知小桃是夸是贬,关河没有接话,只遥望着远方轻声道,“此处可览昆仑派全貌。” “嗯。”小桃随口应了一声,站在观仙台上朝下望了几眼,“好高,这么远的距离,他们真的能看清会武广场上发生的事情吗?” “有灵力相助,如在眼前。”关河解释,若是普通人站在此处往下望,自然无法看清仙器大会之时的各处细节。 “这样啊……”小桃趴在了观仙台边上,眯着眼朝着会武广场的方向望了又望,嘴里嘀嘀咕咕好似在说些什么。 “怎么了?”关河走到小桃身旁,“可是发现了什么?” “唔……”小桃皱起眉心,“不知道,就是感觉很奇怪……” “什么感觉?”没有找到任何线索的关河忍不住问道。 “嗯……”小桃一手撑住脑袋,仔细回想了一下,“有点像,我在禁林的时候的感觉……” “禁林?”关河不知小桃为何会联想到禁林。 “嗯,禁林。”又闭眸感觉了一番,小桃肯定道,“禁林四周设有禁制,就连我也无法出去,无聊的时候我只能朝着并未受禁制所限的高空飞……现在这里给我一种很像在高空俯瞰禁林的感觉……” “你看,四周有禁制,会武广场的形状也很像被禁制所围住的禁林形状,就连这个观仙台……”小桃朝着关河举例,说着说着话音一顿,脸上露出几分惊恐之色。 “小桃?”从未在小桃脸上看到过这般表情,关河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想到了什么?” “……血……” “什么?” “血玉……”小桃脸色变得煞白,“这观仙台,很像是六爻藏在老树里的血玉……” 关河也被惊到,他一脸严肃的看着小桃:“不要开玩笑,观仙台在前任掌门继任时就已存在……前任掌门……” 本欲辩解的关河说到这里,自己也愣住了。 小桃看着关河,轻声道:“你也注意到了,对吧?” 是啊,聪慧如关河,怎会联想不到? 与会武广场不同,观仙台并非是昆仑派创派之初就存在的,而是近几代掌门在位时所建。思及闻人七曾提及的前任掌门在位时燕重的所作所为,不难想象,这观仙台是否早就被做了手脚。 “我们得去藏书阁一趟。”关河朝小桃说道。 小桃点点头,拍拍关河的肩膀:“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昆仑派若是注定有此劫,怕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 关河勉强一笑,他内心所思一分一毫也逃不过眼前少女的眼睛,这种感觉其实并不好,尤其是她还顶着同六丑师姐一张面孔。 再度御剑而起,小桃叮嘱关河:“你飞慢一些,我还有件事情想确认。” 关河闻言放缓了下降的速度,本是瞬息之事,用了近一刻钟才落至会武广场。 “确认了?”脚踏实地之后,关河转身看向小桃。 小桃却没有回答,一脸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会武广场。 “怎么了?”一向不藏心思的人突然这般安静,关河有些不适应,“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 “唔……”小桃撅起了嘴巴,“先去藏书阁,我还需要再想一想。” 见小桃如此说,关河也未多言,他一向不喜勉强他人,更何况小桃与他同一阵线,若非事出有因,不会期满于他。 拔剑,蓄力,只听一声大喝,霜华剑影再现! 轰鸣声后,禁制如数碎落,不似首次突破禁制时需要二度挥剑,此次一击即破。 附近的巡逻弟子听到动静皆朝这边望来,只见一道光影从会武广场方向腾空而起,快速消失在高空之中。 “关河师弟走了?”有弟子以肘捅捅同伴。 “多半是。”同伴耸肩,“自从围攻玉虚峰之后,这些大人物的行事我辈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哼,以前你看懂过?”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没个峰主命令就敢到处乱闯。” “嘘……你小声点,不怕别人听见。” “听见就听见,就他关河一个,还能逐我出师门不成!” 说话的弟子话虽狂妄,声音却降低了不少。 “行了行了,咱们做好本分就是,走,那边今天还没看……” 在不服气的诸多弟子发牢骚的空当里,关河与小桃已来到了位于金虚峰的藏书阁。 “关河师弟。”看守藏书阁的弟子见关河突然前来,有些惊诧,“不知关河师弟来此有何吩咐?” “我想查阅一些资料。”关河朝着那位迎上来的弟子回礼,“师兄可否行个方便?” “师弟此话太见外了。”那弟子五大三粗,脾气似乎也十分爽朗,“藏书阁虽是我峰管理,但对各峰弟子都是开放的,关河师弟尽管查阅便是。” 说罢便命弟子前去打开藏书阁的大门。 关河朝看守的弟子道谢,也不多言,领着小桃便入了藏书阁,直奔记录历代掌门在位时对昆仑派各处建筑修缮之地。 “这么多……”小桃瞧着面前高约三米的书柜,“要在这里面找吗?”那得找到猴年马月? “无需这么麻烦。”关河从旁处搬来云梯,“只需找近三代的记录。” 话虽这么说,当关河将近三代掌门在位时的昆仑派建筑修缮记录如数找全后,也在二人面前摆了足足有半人多高的书籍。 小桃随手挑了一本,皱着眉心翻翻,不耐烦道:“我最讨厌看书了!” 关河没有回应,他明白,此时不是抱怨的时候,必须争分夺秒,一旦燕重或风入松赶回,他若想再像现在这样可随意造访昆仑派各处,怕是都不会这么方便。 小桃自是也瞧出了关河的想法,撇撇嘴,也不再说话,老老实实开始翻查手中的书籍。 在不时响起的翻页声中,日头很快高升,二人不知不觉间已在藏书阁呆了半日。 镇守在外的弟子知趣的送来了茶点饭食,虽然修仙者多以辟谷,无需饮食。对此关河无甚反应,小桃则异常欢喜,她对人间的食物充满了好奇。 在小桃塞了满嘴点心的时候,关河突然从书堆中站起。 “找到了!” “咳……咳咳……”被关河惊到的小桃,呛得满脸通红。 “观仙台是在上上任掌门在位时进行建造的,主持建造观仙台的弟子是……”关河脸上的惊喜之色在看到后面所缀名字后,变作了肃然,“玉虚峰大弟子,燕重。” “咳……果然是他……咳咳……”小桃咕咚咕咚喝下整整一壶水才压下喉中的不适,“你再找找,是不是会武……咳咳……会武广场在那段时间里也被修缮过……” 关河疑惑地看了小桃一眼:“你怎么知道?”他将书送到小桃眼前,“后面有记载,建造观仙台时,燕重曾对会武广场进行过重饰,并未大动,只是做了些雕刻装饰。” 小桃接过书瞄了一眼,只见记录中虽有燕重对会武广场进行修缮的记载,但只是随笔一提,并未做详细的记录。 她挠了挠脸颊,嘀咕道:“果然是这样……” “什么?”关河不解,“小桃,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小七的猜测是对的。”小桃将书往关河怀中一塞,非常肯定道,“燕重确实是想利用仙器大会,重现当年他曾对上任掌门与诸位峰主所行之事。” “为何?”关河又将那页重新看了一遍,依然没有发现问题所在,“你为何如此确定?” “因为,会武广场上的花纹同施加在禁林的阵法同出一辙。”小桃闭上眼,每当记起她浮于高空俯瞰禁林时所看到的景象,都忍不住打冷战。 那阵法虽是空虚子当年无形画出,只是已经千年,阵法的刻印在魔气的滋扰下越发清晰。从高空望去,阵法的整个轮廓都落入眼中,黑色的印记将禁林细碎的分割,仿佛一张纵横交错的弥天大网,将禁林中的生物禁锢,永远无法挣脱。 即便对燕重所图已有所猜测,但是如今被证实,关河还是有些不愿去相信。 自始至终,他都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就是他们今日所做一切都是徒劳,掌门再怎么心怀不轨,也不会对整个门派下手。 可是现在,已由不得他不去相信。 闻人七也好,小桃也罢,都没有欺骗他的理由。 “你……打算怎么办?”小桃瞅着关河,眼前这位小哥思绪繁杂的很,她一时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关河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 “啊……这可麻烦了……”小桃挠头,她可是最讨厌拿主意了,“要不,先想办法找到小七吧?” 关河轻嗯一声,正欲将面前的书籍重新放回书架,藏书阁的大门忽然被打开。 一名弟子匆匆来到关河面前:“关河师弟,有一名灵虚峰弟子说有要事向你禀报。” 灵虚峰的弟子? 关河眉心一蹙,这关头,灵虚峰又出了什么事情? “你再唤几名弟子,将这些书重新放回原处。”关河朝那弟子叮嘱。 “是。” 小桃则趁关河与那弟子不注意之时,悄悄将二人发现燕重重修会武广场的那本塞进怀中。 关河走出藏书阁,只见确实有一名弟子被多名参虚峰藏书阁看守拦着,瞧见他后焦急喊道:“关河师弟!师弟!” “你是……”关河觉得那名弟子有些眼熟,走近一看,方记起此人是看守灵虚峰地牢的弟子,“可是地牢出了事情?” 那弟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关河面前:“师弟!云轩师妹不好了!” 关河脑中一阵轰鸣。 第一百零二章 再见花犯 从金虚峰至灵虚峰地牢也不过小半时辰,期间来请关河的弟子已将林英曾造访地牢看望云轩,其看望之后云轩便口吐鲜血晕厥不醒一事如实告知,请来了擅长岐黄之术的弟子治疗也不曾有起色,眼下已状似残烛,协助治疗的弟子也无计可施。 “本来云轩师妹挺好的,那林英看过之后就病了,我们怀疑是林英做了手脚。”弟子满头的大汗,林英劫持参虚尊上被关河所擒一事已在昆仑派传遍,大有要将责任都推到林英身上的意思。 云轩为何会被关押在灵虚峰地牢,关河没有去问,能将人关进灵虚峰地牢,如今的昆仑派下令者只有二人有这个权利,一是燕重二是风入松,他若问了,便是间接承认了自己未得掌权者的充分信任,到时反而麻烦。 而且,会被关进灵虚峰地牢的多半是犯下重刑者,比如欺瞒上者残害同门的西河。只是关河不明白,为何看守弟子会如此紧张云轩一事,即便她真的生命垂危,既是重刑犯,在眼下众位峰主都急需精通医术的弟子照料的时候,怎么能请来擅长岐黄之术的弟子? 关河心存疑惑,又不能多言,心中还万分担忧云叶萱的安危,一路上脸色都十分难看,唬得那前来相报的弟子更是两腿发软。 “那云轩有什么来头,竟然让你这么紧张?”小桃约是看出了关河的心思,张口将他心中的困惑问出。 “这……”来请的弟子瞧了一眼关河,见他微微颔首,只当得了关河允许,这才老实将林英那日所言如实道来,“林英来探云轩师妹时曾言,说云轩师妹乃是当朝云台甫之女,化名来我派修行,是为朝廷选拔可用之才。当时林英身份还未暴露,又是得掌门极为信任的人,我等便当了真……如今林英虽被擒,可他那日所言不知真假,我等怕万一是真,误了要事,所以才来请关河师弟……” 说着,又瞅了一眼关河,只见这位平日就待人冷淡的师弟此时脸色极差,好似墨染一般,以为关河是在气他们那日轻信林英导致云叶萱身受重伤,更是慌了神。 “师弟……我等知错了,真的知错了……不该轻易相信林英!” 这弟子惶恐不知所措,小桃却将林英此时的想法听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这冰块脸也不知道云轩的真实身份……在第一次见到云轩时便看出这人在装疯卖傻且藏有大量心事,更是对关河心怀异样的情愫,小桃只当这二人是两情相悦,云轩撒谎是为保护关河,没想到也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这家伙没生你们的气。”瞧着引路的弟子已经吓得满头大汗,小桃好心道,“他只是在担心云轩的安危。” “多谢师姐……”那弟子擦擦头上的汗,朝着小桃勉强一笑。 “我也是大病初愈,许多事并不清楚。”小桃则继续套话大业,争取将关河心里的那些疑惑都问个清楚,“云轩师妹是犯了什么事,会被关入地牢?” “这……师弟也不知……”那弟子结结巴巴的开口,“当日……是风入松师兄亲自将云轩押入得地牢,并、并未说明缘由……” “哪日?”小桃暗里翻个白眼,这关河大约也看出她是在帮他套话,这下可好,直接将想法转为了问题抛给她。 “三日之前。”对于知道的问题,弟子不做犹豫,连忙回答。 三日前?关河心中盘算一番,不由得一愣,正是闻人七与林英去请风入松,他与小桃被云轩袭击那日! 是风入松将云轩送入的地牢,也就是说,小七和林英请来了风入松,而且擒住了云轩。 既然云轩被抓,那又是谁把他们囚禁起来的? 林英曾被风入松控制过,风入松还利用林英救了他和小桃……抓住了云轩的是他,救了他和小桃的也是他…… 难不成,囚禁他们二人的,也是他? 这个想法在关河心中冒出的瞬间,不止是他,连带一直在读心的小桃都愣住了。 若真是如此,风入松的行动就更加让人无法理解了。 在关河的万般困惑中,三人来到了灵虚峰地牢所在之处。 开了阵法,关河屏退了欲跟着一同前往的弟子,只带着小桃进入了地牢。 幽暗的通道尽头,是石门紧闭的牢房。 与林英上次来不同,关河直接开启了牢房门,昏暗的光线下,云叶萱双眸紧闭的静躺在潮湿的草堆之上,面色苍白,颧骨高凸,整个人都消瘦得不似往日,让人无法与平日那个嚣张的官家女子联系起来。 看着眼前的一切,关河站在牢门口,一时竟没了勇气。 站在关河身后的小桃一把将人推了进去:“都到了,发什么呆,还不赶快看看人还活着吗?” 关河这才反应过来,疾步行到云叶萱身侧,却再瞧见云叶萱整张脸时再度愣住。 近看之下,眼前的少女更是憔悴得令人心碎,一手搭在昏睡的少女手腕处,脉象虚弱不堪,几度用力方才能勉强能感知到脉动。 小桃安静地站在一旁,即使不去读关河的心,她也知道此人怕是性命不保。 “能不能让我和她单独呆一会儿。” 关河突然开口。 小桃点点头,走出了牢房,斜依在了牢门口。 将身子单薄得好似寒冬残碎秋叶的云叶萱揽入怀中,关河一手搭在云叶萱额前,心中催念口诀,点点荧光从他指尖泄出,缓缓渗入了云叶萱的体内。 察觉到了牢中关河所作之事,小桃叹口气。 人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问世间情为何物,竟教人以命相许。 闻人七如此,素心如此,就连关河也如此,真是造孽啊!灵力本非人体所能携带能量,需以修行炼之方能被吸收利用,故而修仙人才会十分看重根骨与仙器。强行将自身灵力灌入云叶萱体内,关河此举,只怕事倍功半,云叶萱受不到太多的益处,关河也白费了力气。 不过小桃没有相劝,感情这种事,哪里是外人能劝得住的呢? 待关河将云叶萱重新放回草垛之上时,面色较之平日泛白许多,似乎损耗了不少灵力。他静立在一旁,默默看着呼吸渐稳脸色回转的云叶萱,在为其把脉后轻吐了口气,神情轻松了一些。 见完事,小桃才走进来。 “不把她带出去?” 关河摇摇头:“对于现在的昆仑派来讲,地牢或许是最安全的。” “那可不一定。”小桃瞅着睡得似乎很熟的云叶萱撇嘴,“燕重所图之事一旦成功,只怕整个昆仑派都会受到波及,连带着那许多修仙人也会丧命。到时就算这地牢因被法阵所限逃过一劫,她多半也会被困死在这里……” “我不会让昆仑派毁在燕重手里的。”关河声音里多了几分冷酷,也不会让云轩死在这个地方,这是他内心所想,并未说出来。 这个心声自然瞒不过小桃,少女叹口气,不知是不是在有意提点:“冰块脸,你哪里都好,就是太爱把事情都藏在心里。” 关河微愣,不解的看着小桃。 “有些事,有些话,你若不说出来,别人是永远无法知道的。”小桃指指关河的心口,“这里跳得再快,也得让人把耳朵贴上来,才能知道你也心动啊……” “……” 关河默不作声,转身离开。 轻笑一声,小桃朝躺在草垛上胸口有规律的一起一伏的云叶萱望去,不知道是在与谁说,突然小声惊讶道:“是错觉吗?那个冰块脸好像脸红了?” 说罢,一蹦一跳离开牢房去追关河。 在牢门关闭二人脚步声渐远之时,躺在草垛上的那瘦弱少女紧闭的双眸眼睫微颤,一道水光自单眸眼角滑落,滚入了湿冷的草芥。 看望了云叶萱,关河并没有直接离开地牢,他这会儿思绪烦乱,脑子里一会儿是来报信的弟子那番对云叶萱来历的描述,一会儿浮现出牢房里云叶萱虚弱不堪的脸庞,一会儿又开始担心闻人七现在何处,还未想出个所以然,脑子里又蹦出风入松的那些迷点和叶英此时不知有没有醒来……他想的多,便苦了一旁自动接收的小桃。 “其实那家伙刚才醒了。”实在忍受不住那些杂乱信息的冲击,小桃忍不住开口。 “什么?”一路沉默不语的关河猛地转身看向小桃。 “就地牢的那位。”小桃耸肩,她躲开关河不敢置信的双眸,幽幽道,“我听见了她的心声。” 关河瞬间明白小桃所指的那家伙正是云叶萱,当下就要返回,走出几米又止步,微微偏头:“她……都在想什么?” “唔……就是对不起啊之类的……”小桃摸摸鼻子,“再有就是祈求你仙器大会一定要赢,还有……” “还有什么?”关河垂在腰侧的手不知不觉间攥成双拳。 “她在哭。” 静寂,瞬间贯彻了整个通道。 关河仰首,一手捂在眼前,就这样静默的立在那里,不动不语。 一时间,小桃竟好似没了读心的能力,从地牢中出来后来自关河内心的那些烦扰声音瞬间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她惊讶的看着不远处的七尺男儿,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个……”良久,自有记忆来四周从未这般安静过的小桃尴尬道,“你不回去看看她么,她挺想你的……” “不需要。”关河似是调整了过来,他转身朝小桃抱歉颔首,“云轩师妹大约是不想见我,她……自有她的打算……” “……”重点难道不是可以从你那个云轩小师妹嘴里套取更多信息吗?小桃相信依凭关河的聪敏,不会想不到这点,他这般说,自是做了不想去打扰云叶萱的打算。小桃知趣的没挑破,“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回藏书阁?或者去看看林英醒来没有?” 想得知闻人七的下落,怕是只有问林英了,奈何那家伙伤得太重,毕竟关河所佩戴的霜华剑不是凡物。 “在去看林英之前,我想去见一个人。”关河说着,以手指抵在身侧的洞壁之上,画出一道符咒。 “西河?”小桃读出关河所想,不解道,“那家伙是谁?” “我师姐,因犯门规,被师父处以极刑,夺了五感,斩断了四肢,也被关押在地牢。”关河一边解释,一边启动符咒,开启了另一处地牢的法阵。 只见空移物转,眨眼间,二人脚下狭窄的通道突然变得开阔,无限朝四周延伸,两旁的洞壁上的灯火也转作猩红的火光,漂浮在半空之中。 与关押云叶萱之地不同,呈现在两人面前的并非是普通的牢房,而是四条从不知处延伸而来的铁索,将一满身血痂俯趴在地上的人紧紧锁住。那人身形短矮,披头散发,细看之下小腿小臂皆被截断,锁拷也是牢系在她的腰间与脖颈处。她侧脸贴地,呼吸声极大,好似受着梦魇,嘴巴不时大张发出嘶哑的吼声。 “这是你师姐?”即便是在禁林中见惯了魔物的小桃,也被眼前所见憷到,这唤作西河犯了什么罪行,竟受到如此折磨。 关河点点头,从玉虚峰密室回来后,他第一时间来了地牢,也被西河师姐的惨状惊到。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自己的师父竟会对西河师姐下此狠手,即使现在获知不论是风流子还是师父都心怀不轨。 “咦?”小桃困惑的扯扯关河的衣袖,“你师姐喜欢风流子?” “什么?”关河愣住。 “她现在正在做梦,关于风流子那个讨厌鬼的。”小桃指指做挣扎状的西河。 “什么梦?”关河追问,西河师姐和风流子也有瓜葛? “唔……”小桃托腮又细看了一会儿,“好像有人要杀讨厌鬼,她在拼命保护他,还叫讨厌鬼师弟……论辈分,讨厌鬼不该是你们师叔吗?” 师弟?!关河愣在原地,他猛地冲上前去,一把扶起西河,撩开她垂散的长发。 此时的西河五感已被全部夺离,自是无法感觉到有外人接近,她不知在做什么噩梦,在关河怀中也在不断挣扎,被关河大力强行按住。 西河的面部已被外力毁容,看不出真貌,他第一次来时便已注意到,只当是师父施加在师姐身上的惩罚,不曾多想。 现在看来,怕是有人故意为之,就是为了隐藏被囚禁人的身份…… “她,梦里还有什么?”关河心中浮起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念头。 “她在梦里抱着风流子……一直在说她会永远守着他,一辈子不离开师弟……”小桃轻声开口,她也被关河的那个想法惊到了。 爱着风流子,又是风流子的师姐,整个昆仑派只有一个人符合这两个条件。 自围攻玉虚峰之日起就失踪不见的前灵虚峰峰主,关河、西河与风入松的师父,花犯! 第一百零三章 灵虚峰主 被关在地牢的人是花犯,那西河呢? 回想从禁林回来获知西河被关入地牢一事,都是风入松一人所言,他也不曾问过其他弟子。即使问了,以风入松的行事风格,也必定已统一了口径。可是风入松到底想做什么?将师父残害成这副样子来代替西河,难道说西河身上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阵萧瑟之意从关河心底升起,他虽不喜与人打交道,但自从被师父带回昆仑派,一直将此地视为家。他与诸多师兄师姐们并不亲近,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加害与他们,更未想过,灵虚峰的首席弟子与近年进步最快师父颇为看重的西河师姐身上隐藏着如此多的秘密。 还有她……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了他内心的少女…… 走出灵虚峰地牢,关河迎对着高升的日头,山巅的风带着彻骨的寒意席卷全身,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在心口开始滋生。这凛冬寒冽的气息便是那股令人不适之感的能量来源,它蔓延速度之快,在眨眼间就已随着心脏的跳动同血液一起流遍了全身。 好冷啊…… 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又到冬天了啊……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挨过这场酷寒…… 思绪回到了幼时被花犯丢弃在不知名山谷的关河,怔然望着晴空白日,连看守弟子们的询问也不曾听见。 啪! 五指山逆着光从天而降,正打在发愣的关河脑门上。 看守弟子们咽口唾沫,不敢置信的看着竟敢对关河直接动手的六丑,虽说论及辈分关河还要喊六丑一声师姐,但在昆仑派,辈分这种东西最当不得真了。不然他们几个,还是关河的师兄呢! “醒醒,喂!” 小桃抡抡胳膊,打算再来一下,落下的手臂被关河接住。 “我没事。”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关河略带抱歉的看着小桃。 将关河自发现地牢所押之人乃是花犯之后的心绪变化全都看在眼里的小桃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她心想凡人这种生物真是麻烦,七情六欲无不是烦扰之源,就连极少将自身感情表露出来的关河,在发现至亲的师父与师兄师姐们统统是以谎言相欺之后,也会落寞。 “我打算传令弟子在全派范围内搜寻闻人七。”恢复正常的关河同小桃商量,“人多力量大。” 小桃点点头,她本就没什么主意,自是一切听关河安排。 只是不待关河将此事安排下去,让他们二人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燕重与风入松回来了。 而他们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派人请了刚抵达藏书阁打算继续查找资料的关河询问这几日昆仑派的相关事项。 “我与你一起去。”小桃自告奋勇,怕关河拒绝,她还加了一句,“我可以帮你确认他们是否在说话——唔,可能风入松的不太能确认。” 关河本就打算带着小桃一同去,自然不会拒绝,他叮嘱道:“切记在主殿不要多言,一切有我,燕……掌门与师兄的内心所思,我们出来后再商量。” “我们定个暗号,我一拉你,就代表他们在撒谎!”小桃拍着胸脯打保票,“我办事,你放心!” 瞧着顶着六丑师姐的脸行为举动却与六丑丝毫不像的小桃,关河苦笑一声:“你还是装傻罢。” “好~”小桃倒是难得乖巧,满口答应下来。 从藏书阁到昆仑派主殿并不远,御剑而行一刻多钟,两人便抵达目的地。 有弟子专门在殿外等候,瞧见关河后客气的过来打招呼,也并未阻拦小桃一同入内。入殿前关河扫了一眼镇守在外的诸多弟子,发现几个陌生面孔,好奇道:“师兄,掌门此番远行收了新弟子?” “师弟好眼力。”那弟子笑眯眯地回答,贴近关河几分轻声道,“据说是此番请回的那几个门派提的要求,要送几名弟子来昆仑派学习,掌门满口答应了。” 小桃闻言冷哼一声,心想那个坏家伙恨不得多些人来昆仑派,当然不会拒绝。 等候的弟子斜睨了小桃一眼,只当没听见那声冷哼,笑意盈盈地领着关河进了主殿大门。 “掌门,徒儿已将关河师弟与六丑师妹带到。” 待禀报声打着旋儿在空旷的主殿里回荡几遍,端坐在丈十开外主位上的燕重方才开口:“你下去吧。” “是!” 弟子毕恭毕敬地倒退几步,直退到主殿门外,以灵力关闭了主殿大门,才转身离开。 较之玉虚峰与灵虚峰的殿宇,昆仑派主殿显然要大上许多。地面以最普通的大理石铺就,玉雕的白柱,润亮而不显奢侈,蓬顶也是修仙界常见的倒吊式屋脊,悬着几颗长明灯幽幽散发着光辉,就连燕重所坐的主座,看起来比起奢华的玉虚峰主殿都要差上许多。 关河并非第一次来主殿面见燕重,只是这次,他扮演的乃是“心怀不轨”的弟子,要与那主位上的人背道而驰。 燕重身侧不远处放置一把交椅,风入松正坐在那里朝着关河摇手打招呼,关河只当没看到,半跪在地,高声朗道:“灵虚峰座下弟子关河,参见掌门。” 小桃两手叉腰,虎视眈眈地瞅着燕重,一动不动。 关河见状轻扯一下小桃,示意她好歹要装个样子。 小桃朝天翻个白眼,一动不动。 “……”知道小桃是不屑跪拜燕重,关河只好在燕重发作之前,将责任揽了过来,“掌门,经玉虚峰一役,六丑师姐身心皆受到强烈的打击,现已神志不清……” 燕重扬手,示意关河不必解释,他偏过身子朝风入松一点头,风入松会意的起身,朝关河与小桃走过来。 关河下意识想要起身挡住小桃,身形微动又顿住。他现在太紧张,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还没有与燕重和风入松挑开,他得忍住。 风入松走到关河身旁,蹲下身子笑眯眯地看着故作平静的师弟:“师弟,这几日辛苦了。” “掌门与师兄不在,师弟作为灵虚峰座下弟子,理应协助打理门中事物。”燕重和风入松离开时都不曾做出将昆仑派大小事务一并交给关河的吩咐,而他自囚禁处逃出后一直以此二人的名义行事,门派各峰弟子应都有耳闻,他们此番回来立即召他前来,便是已知此事。关河脑中飞速旋转着,他们不挑破,他自然也没这个必要主动去往牢笼里钻。 风入松轻笑,拍拍关河的肩膀,没有再说话,起身走到小桃面前。 “又见面了。”风入松笑弯了双眸。 小桃迎上风入松的眸光,眼神一滞,神思恍惚片刻。 关河察觉到异常,抬头望向身侧二人,只见小桃脸色逐渐变得惨白,双眸中透露出几分惊惧之色,垂在身侧的手也禁不住开始颤抖起来。 “小——师姐?”关河一把抓住小桃的手臂。 小桃未作出反应,风入松却偏过头来,他弯着双眸,笑意依旧,可关河却在那张万分熟悉的脸上读出几分杀意。 手,悄无声息的按在了腰侧的佩剑上,关河做好了随时突围的准备。 “师弟,掌门与我走得匆忙,门中许多事情都未来得及处理便交代给你,这几天辛苦你了。”风入松突然一改面容,温和的朝关河道。 关河不知风入松为何说出这番明显有利于他们的话,依旧保持着警备的姿态。 一个声音突然在关河脑海炸开——“你若不想让燕重起疑,最好自然点。” 是风入松?风入松竟能做到传音入密?关河微愣,随即意识到自己如今这番气场全开定然会引起燕重注意,当下卸去了汇聚在持剑之手的灵力。 “师兄过誉了。”关河紧紧盯着风入松,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要知道就连几位峰主都无法做到传音入密。而且他竟然敢堂而皇之当着燕重的面这么做……关河想起小桃曾对此人的评价,可与河神洛白比肩,心中不由得升起几分寒意,他敬声道,“师兄……与掌门才是最辛苦的。” “关河,你起来罢。” 这话是燕重说的。 关河起身,静立在原地,眸光四散,尽量不与燕重正面相触:“掌门,这几日门中并未发生大事,只一件,门生林英意图劫持参虚峰主,已被生擒。” “此事我已听说。”燕重倒不惊讶,他虽出行在外,但肯定也在昆仑派留了眼线随时向他报备情况,他盯着站立在殿中央的年轻男子,缓声道,“你师父花犯曾多次向我提起过你,在你还未入门之前。” “她说你聪颖异常,根骨资质与风流子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对花犯所言只当是师父爱徒心切,直到那日在玉虚峰密室一见,方知花犯所言不虚。”燕重一手撑住侧脸,一手在玉座扶手上轻轻敲击着,“你可有意愿,接替你师父掌管灵虚峰?” 关河愣在原地。 燕重唤他前来,是为了要将灵虚峰交到他的手上? 第一百零四章 谁言真相 “你可有意愿,接替你师父掌管灵虚峰?” 燕重的一个问题将关河问住了,在来时的路上已预演了多般燕重会提出的问题,设想了多种情况,就连最坏要拔刀相向他都想过,唯独此事,是关河完全没有想到的。 论及信任,燕重最先考虑的难道不是风入松吗? 眼下没有太多时间给关河思考,他不得不马上给燕重一个答复,燕重此问或许是在试探他的忠诚度,毕竟成为昆仑派一峰之主对于诸多弟子而言,将是莫大的荣誉。 “掌门,关河愿暂时担任灵虚峰峰主一职。”关河再度跪下,他迎上燕重探究的眸光,“在没有找到师父之前,弟子可暂且接管灵虚峰大小事务。” 燕重眯起双眸,他轻笑一声:“我已将风流子、花犯二人定罪昭告于天下,你这么说是在怀疑我吗?” “弟子不敢。”关河脸上流露出几分犹豫之色,他像是在整理说辞,欲言又止,良久后方才道,“弟子乃是师父一手带大,一身功夫也是师父亲手教导,弟子并非是怀疑掌门所言,只是……弟子一不愿相信,师父竟是欺师灭祖之徒,二不愿欺瞒掌门,违心将师父视为敌手……弟子想要找到师父,亲自去验证她的为人。届时,掌门再将灵虚峰完全交与弟子手上也不迟。” 说罢,双腿一跪,朝燕重行了一个大礼。 “好!好啊!”燕重忽然朗声大笑,他一连说出几个好,似乎关河此言颇得他的心,“果然是花犯的好徒儿,颇有她当年的架势。” 燕重施了个法,没有离开玉座,凭空将跪在地上的关河扶起。 “你可知,当年我告知花犯她的好师弟犯下情欲之孽,你的师父也是如此回答于我。”燕重目色中多了分惆怅,他轻叹一声,颇为无奈道,“我相信她不会为了风流子背叛整个师门,时至今日,这份信任终是被辜负了。”说完,也不再给关河辩解的机会,直接道,“也罢,你既这么说,我便再信一次。” “昆仑派的弟子,总不该全是会失信于人的。” 燕重这话,不知者闻之多会觉得昆仑派掌门乃是心怀大善之人,只是殿中的关河与小桃皆已看穿那副纯善假面之后的虚伪与自私,他越是这么说,这二人便越觉得他可怖。 “多谢掌门。”关河拱手垂首,后牙槽却暗自咬紧。 燕重温和一笑,将目光转向一直噙着笑意的风入松,声音柔和下来:“入松,你觉得如何?” 如何?什么如何?关河警惕的望向一旁的风入松,只见他朝燕重毕恭毕敬的一拱手,朗声道:“六丑师妹确实神智受到了惊扰,至今未曾恢复。” “既然如此,玉虚峰怕是无法交到她手上了。”燕重闻言皱起眉头,非常失望。 “玉虚峰弟子不多,风流子在时只有六丑师妹与后收的闻人七两名亲传弟子,余下高中低三阶弟子皆未曾进行过安排,门生也不及十位,有功者林英不知为何竟犯下劫持峰主的大罪……”风入松一番分析过后,建议道,“只有从其余几峰的弟子中挑选了。” “如此的话,你可有好的人选?”燕重看起来极为信任风入松,说完又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关河,笑道,“关河,你若是有好的举荐,也不妨说出来。” 燕重这么一说,关河心中倒也浮出几个人选,只是在迎上燕重似笑非笑的目光后,他思绪一滞,当即答道:“弟子自入门后醉心于修行,极少与人交际,与灵虚峰的各位师兄师姐尚且不熟,更毋论其他几峰……还是由掌门与师兄定夺为好。” “师弟谦虚了。”不待燕重发话,风入松便接道,“掌门,弟子心中确实有几个人选,只是尚待定夺,需要进一步考察。” “那你再好好思虑一下。”燕重也不怪风入松插话之罪,“莫误了三日后的仙器大会便好。” 三日之后的仙器大会?关河眸光一缩,这么快? “对了。”本欲挥手让殿下弟子退去的燕重忽然想起一事,“关河,我听闻,你这几日曾破了会武广场的禁制,又去藏书阁查阅资料,可是调查出了什么?” “回掌门,此事弟子还未来及与掌门禀报。”关河早就想好了说辞,并不惧怕燕重提及,“林英劫持了苏醒的拜星峰主意图闯入主殿,被弟子重伤拦截。据参虚峰弟子所言,林英与闻人七乃是分头行事,闻人七便是去了会武广场。只是当夜的巡逻弟子并未察觉到有人闯入,思及闻人七曾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了禁林,弟子担心会武广场内被破坏,强行破除了禁制……此举违背了门规,掌门请降罪。” “你也是为了昆仑派,何来降罪一说。”燕重不以为意,笑道,“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你若觉得有罪,便好好替你师父打理灵虚峰。” “是。”关河回答。 “你可在会武广场找到了闻人七?” “不曾找到。” “既然如此,那你去藏书阁,又是要查些什么?” 关河心中冷笑,这燕重表面上对他极为信任,心里怕还是藏着忌惮。 “弟子不仅不曾在会武广场找到闻人七,自那夜之后,整个昆仑派也没有找到闻人七的踪迹。”关河话中也多了几分困惑,“弟子心思是不是会武广场另有隐秘,闻人七才会想方设法闯入,所以才去藏书阁查阅。” “查出什么没有?” “不曾。”关河说这话时,抬头紧紧盯着燕重,只见那斜依在玉座上的人面不改色,丝毫没有紧张之感,似乎方才那句只是例行一问。 “会武广场乃是举办仙器大会的重要场地,四周禁制是祖师爷当年亲手所下,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闯入连我也无几分把握。”燕重似在提醒关河调查会武广场是多此一举,不想话锋一转又换了一层意思,“未免三日后的仙器大会出现问题,你既然已着手调查,便好好查一查,昆仑派正在风头浪尖之上,需全派弟子齐心合力方能渡过难关。” “是,弟子谨遵掌门之命。” 风入松、关河二人齐声答道。 自风入松将注意力转向燕重与关河后,身上压力卸下不少的小桃撇嘴,好一场口是心非的对手戏,关河这个冰块脸平时话不多,关键时刻嘴巴倒也厉害,没有加重燕重对他们二人的疑心,反倒降低了不少对方的警惕。 燕重问过自己想知道的,便挥手让关河与小桃退下,风入松自是留下来,要与燕重一同商量其余几峰峰主人选的事情。 离开昆仑派主殿,关河载着小桃直奔灵虚峰地牢。 关河不说,小桃也明白,他这是担心几大峰都已不安全会受到监听。而灵虚峰的地牢法阵乃是风流子与花犯合力所完成的,这二人早有反心,地牢极有可能是燕重无法涉及到的地方——云叶萱此时也关在地牢,即便日后被问起也可以以调查云叶萱为由遮掩过去。至于风入松,此人的行为举止太过怪异,关河一时竟也无法分辨他到底是敌是友。 抵达灵虚峰地牢,关河没有去看云叶萱,反而是开启了关押花犯的牢房法阵。 “如何?”进入地牢后,关河直接朝小桃问道。 虽然只有如何二字,小桃却晓得这两个字之后藏了多少疑问,只能一条一条道来:“我看不穿风入松的想法,不仅如此,他应该已经知道控制这具躯体的已非六丑姑娘。” 既然如此他为何不直接挑明? 面对关河的困惑,小桃只能摇头:“我也不懂,他甚至提醒我,如果不想让燕重起疑,最好不要将厌恶表现的太过明显。” 关河想起在昆仑派主殿风入松也曾传音入密,提醒他不要将警惕表露出来,这个风入松到底有什么目的? 风入松的事情一时半会儿怕是扯不清,小桃便将话题转到了燕重身上:“燕重确实是想让你来担任灵虚峰峰主一职,你后来的那番说辞,没有完全说服他,燕重对你半信半疑,对风入松则是完全的信任。” “会武广场那边呢?”关河更想知道提及会武广场后,燕重的内心所想。 “会武广场的法阵,怕就是如你我推理的那般。”小桃直接将燕重当时的心境描述了出来,“他问你时,曾担心过会武广场的秘密被发现,在你解释过后,也曾想过决不允许任何人妨碍他的大业。” 会武广场的秘密,燕重的大业……关河冷笑,这一下,任何的猜测都得到了验证,昆仑派的现任掌门人想要在三日后的仙器大会上,一举将修仙界的诸多人士一网打尽,只为一己私欲。 “必须阻止他……”小桃一把抓住关河的胳膊,破天荒的焦急起来,“不然,整个昆仑派都将重蹈覆辙。” 如何阻止?关河闻言苦笑,他垂首看着自己的双手,他怎么会不知那个法阵一旦开启会有怎样的后果,虽不曾亲眼所见,但仅凭闻人七的描述,他也能知道那是怎样一种邪恶的存在。 “小七现在下落不明,林英也昏迷不醒,风入松肯定已经知道了燕重的计划,说不定他也想从中分一杯羹……”小桃双手抱住脑袋,苦恼地撅起嘴巴,“啊啊啊啊!如果我有小七那么聪明就好了!线索这么乱,怎么想办法嘛!” 关河则被小桃气恼的几声尖叫惊醒,从杂乱的思绪中猛然醒过来。 论起来,闻人七也好林英也罢都是外人,他们为了昆仑派都将自身置于危险而不顾,他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浪费时间唾弃自己的无能?事到如今,只剩下了他与小桃二人,做些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再不济,就将燕重的企图散播出去,前来参加仙器大会的门派自会有多疑者相信,能走一个是一个…… “小桃……”关河沉思一番,决定要玩,就玩一场大的。 小桃盯着关河,表情有些不情愿:“我不喜欢这样。” “我也不喜欢。”关河接道,他一手落在小桃的肩膀上,诚恳道,“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保护你的安全。” 小桃眨眨眼,关河这话,她信。 “好吧。”眼下也没其他办法,小桃只好妥协道,“不过在做这件事之前,我们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做。” “什么?”关河不解。 “把云轩送下山。”小桃朝着关河挤眼。 第一百零五章 终见西河 此后的几日,昆仑派众人似乎忘却了在不久前刚刚发生的那一场几近将高层毁之殆尽的灾难,除了日常进行着的玉虚峰修复工作及日渐严密的巡逻防守,大家都在为即将再度举办的仙器大会忙碌着。 虽然燕重选出了包括关河在内的七位代任峰主,但行事之权依然掌握在风入松手中,尤其是在涉及仙器大会一事的安排上,几位新任峰主的话语权远不如风入松,毕竟这七位全是由风入松举荐。 尽管燕重正当壮年,可其失踪三年如今又常已受伤为由不见客,将昆仑派中大小事务一并交由风入松处理,派中已有传言,风入松便是下任昆仑派掌门的重要人选。因此一干大小弟子对风入松是言听计从,不少前来参加仙器大会的门派代表对风入松也颇为尊敬,两方商谈事宜皆以掌门之礼相待,显然也看定了风入松的未来。 对此风入松倒是不曾表现的过于激进,有些难以抉择的事情也会与燕重商讨。新峰主与他请教相关事宜时其态度也十分谦虚,更曾言明此类事情由峰主自身定夺便可,大大方方将权利下放,获得几位峰主的一直好评。 作为灵虚峰代任峰主的关河,自然不在这几位峰主的行列。 他是七位峰主中最受风入松信任的,也是其余六位峰主追捧的人选,至少表面上对他都十分客气,更不论说那些底下的弟子们,只不过关河对风入松一直心怀警惕。 仙器大会本就是灵虚峰在负责,关河想要行事看似十分方便。他曾想过要去破坏会武广场上的法阵纹路,但此举势必会引起燕重的察觉。他也曾计划与几大修仙门派代表碰面透露燕重的不轨之图,然而每每前往客居殿都难以见到掌有话语权之人,显然这些人虽说给足了风入松面子,但从来没有把这七位代任峰主看在眼里。 以职务之便成功将云叶萱送往昆仑山下,关河轻抚着尚在昏睡不醒的少女消瘦脸庞,一股浓浓的无力感在这个如往年并无不同的冬日午后自心口升起,难以挥去。 燕重不知如何说服的其他几大门派,竟一致通过今番的仙器大会进行车轮淘汰制。按照正常流程仙器大会应是参加的门派两两对决,从初赛进入复赛,再由复赛进入半决赛,最终决出两名代表进入决赛一比高下,整个大会将会持续一月之久。 车轮淘汰制则是报名参赛的选手在胜出后会不断接受新的挑战,这对越早参赛的选手越是不利。昆仑派为避免遭人闲语,将会成为第一个参赛的门派,也就是说,在闻人七下落不明的今日,关河将会成为这场车轮大战的第一个被围攻者。 “等我回来。” 执起昏睡之人的手轻贴脸颊,关河垂眸低语,起身决绝而去。 躺在床榻之上的少女在男子离去后眼睫微颤几下,一滴泪水自眼角滑落。 一直等待在屋外的小桃无奈的叹口气,在关河疾步走出后小跑着跟上去。 “那家伙其实有话对你说。”一个装昏迷,一个装不知道,凡人的感情都这么纠结吗? “我知道。”关河眸光暗了暗,云叶萱想说的,他都知道。 “哎?”小桃愣了下,随即耸耸肩,“算我多管闲事。” “我会赢的,仙器大会的最终获胜者只能是我。”关河望着天边的白日,仿佛在立一个不可违背的誓言。 小桃本欲问他为何如此相信云叶萱,也不去问问她为何一定要他赢得仙器大会,可问题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大概,这就是凡间所言的信任一词的意义吧? “那个消息,放出后有回音了。”小桃沉默半晌,突然道。 关河握剑的手一紧,转身看着小桃:“你感觉到了?” 小桃点点头,朝关河走近几步,轻声道:“就在附近,我们下山后就察觉到了。” “我会保护你的。”关河坚定看着小桃。 你明日就要参见仙器大会,怎么保护?小桃腹诽,却没有说出口。 “相信你啦~”试着去信任一个凡人,这感觉其实也不错。 在关河化出剑气之时,小桃心想。 —————————————————— 因仙器大会的再度开启,沉寂数日的昆仑派终于又变得忙碌起来。只是这些,已在会武广场深渊之下呆了四日之久的闻人七看不到,她也不想看到,她只知道再找不到办法上去,她就要如这渊底不时可见的白骨一般,翘辫子了。 “啊……好饿……” 瘫在地上的闻人七遥望着呈圆环状的天空,越看越觉得那天不是天,而是悬挂在高空的煎饼,伸手一勾就能吃到。 一股暖暖的热流自腹部开始回旋,闻人七一巴掌拍在自己脑袋上,无奈道:“你们两个又在偷偷消耗灵力,我不过是随口一说……” 暂居在闻人七体内的两缕神识没有回答,闻人七的身体状况如何,他们远比这个主人要更加清楚。 如若再不找到离开的办法,闻人七即便不饿死在此地,也会被这一身伤势拖累至死。他们虽能以灵力支撑闻人七进行活动,可她的伤势太过严重,不是他们两缕神识就能治愈的。 已经不止一次动过要通知神上的念头,只是遥感到神上的真身此时所行之事,神识们又选择了闭言不语。 闻人七这几日也曾望着漫空的繁星回忆不久前她与洛大哥定情的那一夜,却从未想过让神识们通知河神大人,似乎在她心中河神大人早已离去,眼下的困境皆由她一人造成,自然要她来解决。 因体内神识们将灵力渡给闻人七,疲累感消除多半,她从地上爬起,盘腿坐在原地好一番叹气。 “你们两个倒是说句话,不然就从我体内滚出来!” ——我们在,小七姑娘放心。 听到体内两缕神识的回答,闻人七方才松口气。 尽管知道留在她体内的,是河神大人留下的两缕分识,或许并不具有真正的生命。可是曾经的洛大哥也不过是一缕残留的灵识,与现今体内的这二位,大抵是同根而生的。她不愿他们再赴洛大哥的后尘,即便在他们眼中,保住她的命可能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你们是为了保护我才被河神大人留下。”闻人七决定还是要把话说明白,“但是你们也要记住,在河神大人归来之日你们完好无缺,才算是真的保护了我。” 体内的神识们沉寂似不存在,闻人七无奈,神仙也好,神仙的神识也罢,怎么都是这么一副倔脾气。 起身,这几日已将渊底翻查了无数遍的闻人七决定再来一遍,不到山穷水尽之时不可放弃,林英大哥、关河、六儿、小桃还在昆仑派等着她回去。 而且,这深渊底下,也有一个半死不活的等着她救。 在深渊之上漂浮的会武广场投下的阴影中,一个身着昆仑派弟子服的人正僵直的躺在那里。长发枯结成团,脸色青白发灰,就连双唇都没了血色。身上的衣服也被血染成了绛紫色,因天数血迹干涸加深,如数贴在那人骨柴的身体上。四肢虽如常摆放,但已做过检查的闻人七知道,这人的摔伤远比她要严重。她虽然骨骼尽碎但好歹有神识相护,主要的脊椎骨胸骨都保护完好,五脏六腑也残留着最后的机能勉强能让她撑住。这人就没这么好运了,真正的全身骨骼不留一处完整,内脏定然受损严重,头骨也因受到重击留下一个碗大的疤口,头发都被血凝固成一团又一团,撕扯不开。 伤成这样,普通人早就一命呜呼了,可她还活着……看来,修仙人的体质果然不同于寻常人,至少远远优于她自己。 闻人七走到那片阴影之下,半蹲下身子将手指再次探到那人鼻下,良久方才感觉到一丝柔弱的呼吸,再将手按在她的脖颈处,跳动缓慢孱弱。 到底要怎样的意志力,才能让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坚持下去? 又或者说,得有什么样的执念,眼前这个曾站在她对立面一度差些坏了他们大事的灵虚峰弟子,才能在死神都展开了巨大的黑翼降临时,残喘着最后一口气生存到现在? 西河,这个明明应该被花犯夺了五感关入灵虚峰地牢的人,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昆仑派会武广场下的深渊里? 在渊底醒来的第一日,吃惊的发现了早于她多日坠落的闻人七,在发觉这人竟然还活着时,内心的不安感便越发明显。 而这渊底四处可见的大多已被风化的白骨则让闻人七再度怀疑起,这会武广场真的只是用来实验未成熟灵法的地方吗?还是说早在空虚子创立此地时,这里便是用白骨堆起? 闻人七突然觉得,冥冥中一手推着他们来到昆仑派的那人,似乎就是想要将深埋在昆仑派光鲜亮丽外表之下的肮脏借他们之手昭告于天下。 所以,闻人七明白,她会从这渊底出去的。 带着藏在这深渊的秘密——尽管,已经找了三四天,她还没有发现除了遍地枯骨和残喘苟生的西河以外的秘密。 在什么地方,一定有还不曾被她注意的事物隐藏着,一定! 第一百零六章 尸变 天渐暗,又将渊底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搜寻一遍的闻人七,除了再找到一具白骨后别无其他发现。 难道真要和“前辈”们一样在这里熬作风沙归于尘土吗? 已在深渊中呆过三个多昼夜的闻人七心底浮起几分焦躁,她在青葭村冬日冒雪进山猎取野味被危险逼近时也会有这种感觉,教她的猎人伯伯将之称为猎人的第六感,是常年累积而来的对危险的感知。 这几日,昆仑派会是怎样一派格局,她设想过许多,最坏便是燕重与风入松乃是一丘之貉,将林英与关河、小桃一网打尽。若是如此,仙器大会定会照常进行,那个能将整个昆仑派毁之一旦的阵法也会再度出世。 那时,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闻人七唯一庆幸的是,她现在身处会武广场渊底,若阵法被开启,深渊之处必定也受波及,她安然无事,便证明燕重还未得逞。只是此事不宜久拖,她必须尽快回到昆仑派——可是要怎么才能上去,这深渊,当真没有任何可以回到会武广场的办法吗? 沉寂在内心深处的焦躁、愤恨、担心,乃至对阵法开启后自己也会丧命的那份忧虑,在今天的夜里,突然爆发。再度确认可触到的每一处地方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岩石,没有机关或者以灵法可操控的法阵后,闻人七一拳砸在了岩壁上。 必须出去……她必须从这深渊里出去,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闻人七也不知为何唯有今夜焦虑感竟会如此强烈,但她知道,一定是要发生什么才会如此。 便在此时,自被闻人七发现起便静躺在会武广场阴影下的西河,突然动了动。 余光察觉到西河好似抬了下胳膊,闻人七下意识握紧了腰侧的匕首,背紧贴岩壁死死盯着那具早该断气的身体。 西河果然动了,她在闻人七紧盯不肯移走片刻的目光中缓缓坐起,没有靠双臂的支撑,双腿也未做出任何动作,就单凭着腰部力量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牵引一般,一点点的直起了上半身,双臂松落在身侧,头颅也是垂着的,脸被血凝固的乱发遮挡着。上身直起后,她机关一般左右晃了下脑袋,好似在找对口的关节,随后头缓缓抬起,朝着闻人七这个方向望了过来。 尽管,有杂乱成团的发遮挡着,闻人七还是感觉到了那直逼而来的视线,像是发现了猎物一样的猛兽,带着强烈浓郁的危险气息。 屏住呼吸,闻人七背上渗出了一层冷汗,西河——或者是说西河的身体表现的太过诡异,一个全身骨骼尽碎的人怎么能突然醒来,就算醒来,也该是个重病伤患,怎能轻而易举的就起身,动作还如此诡异。 记起幼时听到的那些恐怖故事,闻人七觉得唯一能解释眼前西河行为的,只有一个词。 尸变。 闻人七欲哭无泪,这偌大的地儿无任何可躲藏之处,又找不到出路,难不成她真要命绝于此了吗? 正想着,西河的身体又有了新的动作。 只见她仰着脑袋开始站起,双腿伸得笔直不曾打弯,如同方才坐起一般直挺挺的起身,这让她在直立起双腿后整个身体都呈了一个诡异的直角,双腿站得笔直,上半身却平行于地面,好似在朝着某处深深鞠躬。随即,上半身如弹簧般猛然崩起,这才整个人都原地直直的立起。 这景象何其诡异,怎么也不像一个正常人。 闻人七已将匕首拔出,寄宿在她体内的神识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对她的呼喊没有任何回应,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神识们定然还在,不然她此刻不会还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毕竟她此时的身体全凭河神大人的神识进行操纵。那么,之所以不回应她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被他物所摄,无法对她进行回应。 联系到突然起身的西河,闻人七本恐惧的心情反倒因此缓和不少。 “阁下,现身吧。”闻人七握紧手中的匕首,那乌沉的光泽在黑夜中散发着凛冽的寒意,“此地只有你我二人,何必装神弄鬼!” 无人回答闻人七,反倒是西河歪头她这个方向望了过来。 闻人七咽口唾沫,强行镇定道:“阁下可是此地之主?在下并非有意闯入,若有得罪,还望海涵!” 这话说来牵强,若真是深渊之主,她在此多日想要发作早就发作了,怎会容她至此。闻人七这般说,不过是没话找话,想要激暗中作梗的家伙出来。 依旧没人回答,西河则像是得了命令一般,朝着闻人七一步一步缓慢走来。 她的走姿也十分诡异,全身都仿佛是被吊起的木偶,每迈出一步从肩膀至脚踝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扭曲,迈出左脚,右肩便会塌陷,抬起右脚,左侧身子便会倾斜。这么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目标靠近,脸孔也被血染的乱发遮得严严实实,周围静寂得听不到半点声响,闻人七心底强压去的寒意,又开始回攻了。 西河起始走得很慢,在掌握了行走时的平衡后,速度开始增加,闻人七见状几乎是想也不想的拔腿便跑,这深渊之底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想要躲避西河的靠近,对于行动更加便捷灵活的闻人七而言并非难事。 然而事情远非闻人七所料那般容易,她刚跑出不远,便听到身后传来哒哒哒的急促踏地声,回首一看,西河竟已距她不足十米,身体以不可思议的扭曲状追赶她,双臂拼命朝她的方向大张,好似要将她牢牢抓住。 闻人七跑得更快了。 一个活人和一个不知死活的人,就这么开始你追我赶,直到天色全暗月升半空,闻人七跑得气喘吁吁喉咙干渴似火烧,那一直追在她身后不放的西河才突然发出了一声并非她本音的怒吼。 “你跑什么!停下来好好说话不行吗?!” 闻人七脚下一个踉跄,差些跌倒。 这声音粗犷得很,显然不是女人能发出来的。 也就是说,此时在后面追着她跑的,并非是西河。 意识到这点的闻人七停下脚步,转身朝着那人伸手示意让她也站住:“你不追,我就不跑了!” 西河的身体闻言果然停住,站在离她七八米开外的地方,耷拉着双肩,垂着脑袋,像极了故事里食人的恶鬼。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此时整个渊底都靠着中空的那轮皎月照亮,惨白的光芒之下,映衬得对方更加恐怖,闻人七内心依旧发憷。 “啊……这个啊……”西河抬起一臂,像是要挠挠脑袋,只是胳膊在抬起后突然失力整个砸在脑门上,当下头颅便被甩了一百八十度,又嘎嘎地拧了回来。 闻人七下意识的又后退了几步。 “你刚才后退了吧?”那个粗犷的男声突然道。 “……” 西河的身体,朝着闻人七迈出几步,不多不少,正好是闻人七刚才退走的点距离。 “……” 闻人七这下真的不敢动了。 “你问我是谁啊……”男声再起,这次没有做任何动作,“这个问题其实不重要。” “……” 哪里不重要,明明很重要!闻人七心想,你不说你是谁,我怎么知道你是敌是友? “这个身体的骨头都断裂了……操控起来真麻烦啊……”西河的身体边说边呈诡异姿态扭动着,“我适应了好大一会儿才勉强能追着你跑,你不要再乱动了,不然这个家伙的伤势只会越来越重,最后要是没命了,你就是罪魁祸首。” “……”莫名就被栽了罪名的闻人七为避免话题越扯越远,决定还是主动出击,“既然你是谁不重要,那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救你啊!”男声听起来非常气愤,“作为你的救命恩人,你非但不以礼相待,反而暴力行之,实在是无耻了!” “……”闻人七深吸一口气,她这会儿想打人了,握着匕首的手指攥了又攥,才道,“你,打算怎么救我?” “现在还不能救。”西河的身体一歪,抬起一臂指了指天,“还不到时候。” 救她也要看时候?闻人七眯起双眸,这次换她朝西河逼近,不想她走出一步,西河的身体便后退一步。 “你别过来!”西河抱住双肩,男声多了几分颤抖,“我还不能完全控制这个身体,打不过你,你别乱来!” “既然要救我,何必分时候?”确认对方并无恶意,闻人七甚至笃定,这个控制了西河身体的家伙,定然与将她推至深渊之底的人有关联。她之前就一直觉得昆仑派一事暗中有人操控,她与林英大哥、关河都是幕后之手的棋子,眼下突然冒出一个可以操纵西河身体的人声称来救她,更加肯定了她的猜测。 “嘛,救你是一定要救的。”男声哈哈笑了几声,西河的躯体也跟着做了一个双手叉腰的动作,“我其实来早了,以前没附体过,所以先来活动下……”说罢,又庆幸道,“幸亏早来了,这家伙骨头全部错位,害我费了好大功夫才给她修复根基……啧啧,我这也是做善事,这家伙日后若能活下来得好好谢谢我……” 闻人七耳尖得听到了“修复根基”四个字,当下多了几分心思,能在短时间里修复西河残破的身子并加以操纵,倒是像极了寄宿在她体内的神识们的行为。 “啊,我得走了……”闻人七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那声音又响起,“我明儿再来救你,你且安心睡个好觉!” 说完,不待闻人七回声,西河的身子忽然一瘫,像是断了线的傀儡娃娃,整个儿跌落在地。 闻人七连忙跑过去,将西河揽入怀中,挥开她遮住了脸部的乱发,只见惨淡的月色下,西河本青白的脸色已转缓,就连呼吸都匀实了不少,脉象更是不似先前的孱弱不可觉,缓慢有力的跳动证实着本已半个身子陷入了地狱的西河,真的活了过来。 ——小七姑娘!你可还好! 体内一直沉寂的神识们终于开口。 “啊,我很好。”这修复人体的本事,远比她体内的那二位强得多…… ——方才我们被不明力量压制,无法保护小七姑娘……对不起…… “没事的,你们不必自责。”早已想到河神大人的神识们定然是被压制住的闻人七没有太多吃惊,“刚才压制你们的力量很强大吗?” ——是,我们毫无抵抗之力。 可以在这么短时间里修复伤势远比她要严重的西河,还能在瞬间压制住河神大人的神识,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昆仑派的背后,又有着多少秘密……明天,一定会发生了不得的事情。 闻人七仰首,只见寒夜之下,满空如墨泼,半月高悬光华似冷剑,将这不大的深渊照彻,到处白骨哀哀,风声凄诉。 昆仑派山门之外,一道黑影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晃过巡逻弟子,隐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第一百零七章 凶兽 在昆仑派的风雨一触即发之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洛白,终于在那个空了几日的凶兽藏匿之地等到了主人回巢。 在追查到凶兽的洞穴后,洛白便遣退了一路带他前来的山神,这凶兽既然能夺取山神友人的内丹,山神必定也非它的对手,留下反倒累手累脚,让他施展不开。 这也是洛白自一开始不希望闻人七跟随的原因,一介凡人能帮得上他什么忙?只是世事无常,那凡间女子不但帮了他的忙,还是他半个救命恩人,更与他神魄被损时残留下的灵魄有了非同寻常的关系。 自离开昆仑派独自追踪凶兽,洛白便有意去无视系挂在心间的那份担忧,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自己于闻人七的感情有异,她或是他的救命恩人,或是他虔诚的信徒,只能是这两者之一。神魄受损时发生的一切皆超脱了他的掌控,非他本身意愿为之,她若心有哀怨他会守护她一生以作回报,但那份浓烈的感情他这个神仙无法回应。 这是天规禁忌。 尽管他封神那日就以冲撞天庭而闻名于整个天界,更是弃神位不顾跑到一处偏僻山林自封了个河神逍遥,但不代表他会漠视开天辟地以来凡身犯情劫的那些前人们的悲惨境遇。他先前做下这些违逆了天规的事情,皆图痛快二字,要活得舒爽,不愿被天庭所束缚。但一旦沾染了凡界俗情,一切都将失控,神的本能促使着他必须断绝这份感情。 说白了就是他分离出去的一小缕灵识跟一个凡人产生了感情,他何苦为此搭上整个神仙生涯? 一路上洛白都是这般劝慰自己,似乎颇有良效,至少他多次因此掰回了那个不然回去看看的念头,毕竟对于他而言,不过千里,来回不过瞬息。 但是当他在凶兽的新巢扑了空,一等几日就是不见其转回后彻底怒了。 洞穴中多处可见被封印起的各类妖怪内丹,凭他现在被限的神力想要破除封印不是难事,只是难保会不伤及封印中的内丹。不愿冒险的洛白,只能耐着性子等这凶兽回来。根据山神所言,凶兽伤势未痊愈,自不会跑太远。 可洛白的耐性出奇的差,仅一日没等到他便耐不住出手毁了洞穴外的大片空地,又一日未见凶兽踪迹则将那洞穴半壁斩断,自然,没有伤及藏有内丹的封印。 就这么几天过去,凶兽的巢穴除了封印内丹的那小半天地,其它皆被洛白如数毁成平地。 在洛白打算冒险一试破除封印的时候,这巢穴的主人终于回来了。 这是个残月夜,穹苍之上不见半颗星子,唯有孤冽的风在山头间四蹿号叫,好似在欢呼主人的归来。 早已感知到浓郁妖气的洛白从只剩下了半丈宽之余的洞穴里起身,冷冷地望向高空。 夜色苍茫,茭白半月忽被浓云遮蔽,好似晴朗的天突然密闭了阴云。若细看,便会发现,那云影不似寻常,不随风动,反倒自成一体将月亮时遮时现,再近看几分,则恍然惊觉,哪里是什么云影,那分明是一处巨大之物正扑腾着肉翅,朝着这地儿缓缓靠近。 来了…… 耐心已经用尽的洛白,已等不得那凶兽,脚下一踏身便如离弦之箭般猛然射出,直奔那凶兽方向! 只听一声震彻山谷的嘶嚎,遮了月光的巨影被一道细影击中,双翅一合,整个儿缩成一团囫囵儿地从空中掉下,砸在山林之中,断了无数林木,激起一阵尘埃,惊起群群飞鸟。 仅凭一击便将凶兽从空中击落的洛白并未放松警惕,他狭眸微眯,又化出数枚剑影自高空中朝凶兽坠落之处大力挥下,山谷间又响起声声哀嚎轰鸣,尘雾遍起。这一次洛白亦未手下留情,若能一击将凶兽歼灭再好不过,凶兽死封印自破,他亦可完好无损拿回小鲤内丹,然后赶回昆仑派…… 闻人七笑意盈盈的模样在眸前一闪而过,洛白落剑的手一滞。便在这空挡,山谷中忽然响起一声震耳发聩的嘶鸣,那被击落的凶兽呈双爪大张之势瞬间出现在洛白眼前! 洛白身形瞬移,躲开一爪,又绕背而至,再躲开凶兽巨口,一手擒住凶兽倒弯的巨角意图将其倒翻,不想凶兽旋身一甩长尾正击中洛白后背,洛白平衡一失,当下便被凶兽大力甩出数丈之远!洛白借力直腾高空,白色衣衫在寒风中猎猎鼓动,带身影缩成黑小一点忽然释放全身神力,如流星飞弹化作一道湛蓝之芒朝凶兽所在击去! 不想凝聚了周身之力的拳头还未挥出,那明明已近在眼前的凶兽忽然消失!洛白一惊,只觉身后杀气蒸腾,不待他有所反应,身体已被一股大力击中!痛染全身,传彻百骸,洛白喉间一甜血在齿间弥漫,他止住坠落之势翻身欲行反击,不想那巨兽的血盆大口已近在眼前,粗长的獠牙,满嘴的腥气,张合之间便把洛白一口吞下! —————————————————— 因有燕重的大力促成,仙器大会的重启虽不及往常的繁重,但也竭尽了昆仑派眼下所能,为避免出现差池,全派弟子含带大量门生都被聚集在了会武广场附近进行巡逻。 作为昆仑派的代表,关河早早便来到了会武广场。 他站在观仙台俯瞰着整个昆仑派,眸色深如无月的寒夜。他身上的长袍乃是派中弟子连夜赶制而出的新款服饰,不同于传统的弟子服,也与峰主服饰间有所差异,黛绿与月牙白交织,佐以细密银线绣之的花纹,层叠明暗,不知废了多少功夫。 关河是在今日一早拿到的新衣服,他只搭眼,便明白,这定是风入松的主意。 他今日一战,不论胜负,代表的都是昆仑派的脸面,也是昆仑派在众多修仙门派面前闹出叛徒丑闻后挽回颜面的第一站,掌门自该是十分看重。然而,他在接到要继续代表昆仑派出战仙器大会后一直不曾见过燕重,昆仑派诸多事项也都是由风入松出面安排。关河明白,燕重根本不在乎这场大赛的最终胜利者是谁,他现在只怕正在为这场大赛将会给他带来无限的灵力来源而暗暗自喜。风入松则事事谨慎仔细,似乎非常看重仙器大会能否成功举办。 这二人之间怕也是互有嫌隙,并没有完全交心。 事已至此,不管如何,他只能拼尽全力而为。 不仅要毁了燕重的美梦,更要将仙器大会的第一名捧到手上,山下还有人等着他,他决不能在这里就跌下! 随着天大亮,陆陆续续有各门各派的代表与弟子来到了会武广场,关河从观仙台御剑而下,迎接各派代表。其余几峰代任也在,只是身上依旧穿着传统弟子服,如此一来,关河便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各派代表见状,自然对关河也亲厚许多,几位曾回绝了关河拜访的也与其颔首示意,关河则冷眸相对,此时的他不愿再多做任何表情。 仙器大会的开始时间为巳时,诸多外来门派逐一到来,不多久便将连夜在会武广场四周以灵法筑起的看台填满。 关河因是这场车轮大战的守台者,迎到了修仙界有名的那几大门派后便重回了观仙台调整周身灵力,以在仙器大会中发挥出最好的实力。 在他闭眸休整之时,藏身在弟子看台中的小桃则一脸头大的四处张望。 自她离开禁林,还从未置身过如此多的人群中,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心声扰得她头疼,而她还要从这里面分离出他们最需要的信息,只是眼见仙器大会就要开始,她却一直没能找到有用的消息。 难道他们失策了? 小桃脸上难得出现几分焦急之色,她与关河本就在赌,虽说从概率而言赢与输各占一半,可她明白,能赌赢的几率远低于输。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行动了,因为这是他们最后的挣扎,胜与败,全凭这场赌。 风入松已经登上了比试的高台,他身穿与关河同一款式的袍子,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却不轻浮,只抬了抬手,本喧哗的会武广场便安静了下来,就连那些杂乱的心声都少了许多,让小桃轻松不少。 仙器大会重新召开,尽管前次比试作废,启用新式车轮赛制各门各派都已知晓,风入松还是以东家的身份将其重新做了解释。这期间原退去的诸多心声又再度冒起,小桃苦恼地皱着眉心,她怎么就答应了关河这个无理的要求?要从上千人声里寻出一人说话的声音都难于上天,更何况这四面八方而来的不知名心声。 ——哼,昆仑派这次为了挽回面子费了这么大工夫,我看也不过是白费力气…… ——既然是车轮战,越早出场便越被动,我派人少式微,与其争个名次不如捡那些早出场的疲怠之时出手,也能博个名出来…… ——师父派大师兄参加这届的仙器大会,分明就是偏心,车轮战根本不是凭实力…… ——这个风入松到底是怎么入得掌门的眼,巴结了他好几天也没给我丁点好处…… ——关河这回要栽了,哼,让你出风头…… …… 小桃抱着脑袋,她觉得这次,她才是要栽了。 ——素心…… 找到了!小桃腾地起身,专心听取着那个声音,辨别着那处声音的来源。 ——找到你了,素心…… 忽然,一只大手落在了小桃的肩膀上。 与此同时,比赛台上的风入松宣布:“仙器大会,正式开始!” 第一百零八章 再见风流子 昆仑山,冬日悬空,云疏天清,禽鸟飞绝。 梁国国境最高山巅之处,一座座琼楼沿脉而建,呈流水溅落势占据一方,远观错落有致近看巍峨严峻,乃是闻名天下的修仙界第一大派昆仑派所在之地。 这日的昆仑派不似往日可见随处操练的弟子,亦不见时常自云端而落或冲上凌霄的修仙人,除却偶尔三三俩俩的弟子无精打采自山门巡过,嘴中嘟念着时运不济竟被派来巡守一类的话,仿若一处空当殿宇。 而造成这个现象的原因,便是修仙界十年一度的仙器大会已在昆仑派会武广场召开,昆仑派灵虚峰代任峰主关河将会成为第一个被挑战的参赛者。 靛青的长袍无风自动,绣有银线的月白纹理像是绿湖皱起的粼粼波光,年轻的男子手持镂霜宝剑屹立在赛台之上,剑眉如锋,狭眸炯炯,不动不语威严之气已自整个会武广场弥散开来,一时观赛台上嘈杂的窃窃私语声竟不约而同地消失,只闻寒风在会武广场的禁制之外哀嚎四起,想要冲破禁制将这会武广场上所有的生命席卷一空。 “昆仑派灵虚峰代任峰主关河守擂,可有人一战!” 关河不言,台下自有昆仑派的弟子为他呼号。 四下一片安静,就连修仙界能与昆仑派比肩的几大门派都未做声。众人心中皆明白,此番赛制改为车轮战,越是早登场便越吃亏。这仙器大会本该不许身肩峰主之位的弟子参加,昆仑派眼下无人,关河身为代任峰主之所以能够出现在赛场上,就是昆仑派以其第一个出场为代价换来的,众多门派也就默认昆仑派放弃了本次仙器大会,因为没有人能撑过诸多门派的连环轰炸,尤其是另外几门中有数名与关河实力相当的修仙弟子。 “昆仑派灵虚峰代任峰主关河守擂,可有人一战!” 台下弟子再度高呼,依然未有人应。 关河冷笑,手中翻了个剑花,霜华剑应声出鞘,剑刃映出高空中那轮寒日,冷光自剑尖流淌莹动。 “好剑!” 观台上,传来一声赞叹。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拍掌夸赞的正是实力可与昆仑派比肩的琼华派掌门人,在他身侧立有一名清瘦弟子,黑衣加身,眼蒙黑罩,腰间别有一把白笛,坠有赤色流苏,格外显眼。 “青儿,你便去一试吧。”琼华派掌门朝那黑衣人道。 被唤作青儿的黑衣人头微晗,掏出腰侧白笛在指尖挽了个花,脚下一踏人已飞至赛台之上。 关河认得此人,琼华派掌门座下大弟子郇青,那把白笛唤为银羽,据说是取祥兽白凤栖落之林中的青竹所制,于琼华派建立时便被首任掌门纳入手中,此后每换一代持有者,银羽后坠的赤色流苏便会多出一根。 论至这代,银羽不知为何竟选了一个眼盲的弟子,郇青也因此从一介普通弟子升为掌门亲传,身居首席弟子之位。 郇青修为一般,远不及关河。只是今日的比试,比的二人手中的仙器,若说真有什么要与仙器持有者有所关联,那便是他们的体力,催动仙器需要以灵力为根基,灵力越充沛,仙器之力发挥的便越好,这也是为何众人皆认为此番昆仑派已放弃仙器大会优胜的原因。 关河再厉害,如何能经得住此后的百般挑战? 随着主持仙器大会的风入松击响代表比试开始的鼓,会武广场上再度陷入一阵静寂中,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了赛台那二人的身上。 “关河师弟,请。” 郇青声音闷沉平稳,朝着关河方向一拱手,手中银羽趁势直奔关河所在之处! 只听锵得一声脆响,银羽击在霜华剑柄之上,仙器大会的车轮大战,这便开始了! 看台某处,诸多昆仑派弟子正目不转睛的紧盯赛场上两把仙器的角逐,唯有一名女弟子一脸无奈不知所措,鼻头皱起,快要哭了。 小桃幽幽地盯着赛台上正专心致志比赛的关河,她很想告诉那个人,他们成功了。 放出燕重当日宣称的花妖未亡寄宿在她身上的谣言,引回不知藏身何地的风流子,这便是当初他们二人一致决定的计划,为避免引起燕重的怀疑,在放出谣言当日他便召集了弟子严斥了此事,不许派中弟子再乱传。只不过在这个时候,关河越是想要压住的,在众多弟子中传的反而越快,很快就连在山下城镇中也有了类似花妖俯身昆仑派弟子复仇的版本,自然这也少不了关河暗中的推动。既然他们无力抵抗燕重,那便找来能与燕重一战的,风流子为了素心狠心至此,若听到消息定然会赶回与小桃一见。小桃这几日一直留心附近之人的心声,在送云叶萱下山归来之时感知到风流子就在附近,当时为避免打草惊蛇她与关河并没多做逗留,风流子既然能找回来,就一定有办法再上昆仑派。 只是……小桃如何也没有想到,再次见到风流子会是这幅样子。 往日风华绝代的玉虚峰峰主不再,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面容完全陌生的昆仑派弟子,身着低阶弟子服,若非那一双炽热可将人融化的眸子,小桃怎么也想不到这人会是风流子。 他将手轻放在她的肩头,颤抖着在她耳畔发出一声喘息:“素心,是你吗?” 小桃几乎是下意识转身,然后直接撞进了那双激动不已的黑眸之中。 “你是?”小桃好奇,根据其内心所思来看确实应该是风流子,可这张脸怎么看怎么都不像,难道是易容了? 不想她这幅好奇懵懂的模样,当下便让风流子确认,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长臂一揽,风流子直接将小桃拥进了怀中。他箍紧双臂,似乎用尽了力气,不顾怀中人的挣扎,埋首在小桃肩头,一声声低喃着素心的名字。 小桃这下确定这人肯定就是风流子,因为这副做派太像当年在禁林中看到她时的模样,霸道强势,不顾他人感受,十分惹人讨厌! 风流子拥得越紧,小桃挣扎的越厉害,两人这幅模样很快就引起了四周弟子的注意,小桃此时又顶着六丑的皮囊,当下就有弟子出手相助,毕竟六丑身份摆在那里。 只是四周弟子就是全上也非风流子的对手,眼见骚动要起,不想将事情闹大引人注目,小桃赶忙一拧风流子的胸口,低声道:“我知道你是谁,想干什么,你放开我,咱俩找个没人的地儿说会儿话!” 风流子听话的松开了小桃,只是在她脱离了他的怀抱瞬间,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将五指紧紧握牢,看向小桃目光也尽是火辣,好像四周这群对他虎视眈眈的弟子根本不存在。 “这人与我有些亲戚关系……”小桃指指风流子,随意扯了个借口,“我离开一下,你们不必跟来。” 说罢,拽着风流子强行离开。 诸多弟子你瞅我我瞅你,虽心有困惑,但并未跟上小桃,毕竟对于他们这群本没有资格观赛的弟子而言,能够一睹霜华剑的风采才是更重要的。 此时关河刚从观仙台上落至赛场,比试还未开始。 小桃扯着风流子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最后寻了一个人员稀疏的角落,甩甩手:“喂,到地方啦,你快放开!” 风流子不说话,握着小桃的手反而更加用力,眸光含了几分柔意,好似在看一个撒娇的孩子。 小桃被风流子看得有些发憷,但大敌当前,他们必须得借用风流子的力量,不能太违背他的意思,只好任他握着,反正这也不是她的身子。 “你是怎么知道是我的?”小桃这一句,变相承认了自己就是素心,当下风流子眸光中便倾尽了更多的温柔与怜惜,握着小桃的手一拉,再度将防备不足的可人儿拽入怀中。 他一手轻抚着她的脸颊,带着凉意的手指一一描绘着她的五官,仿佛在抚试一件天下绝无仅有的珍宝。 “……对不起……” 沙哑的声音不知含纳了多少种感情,不知为何,本欲挣脱的小桃在望向那张普通陌生的脸庞时,脑中竟闪现出了风流子的真实模样,那谪仙般的人儿也正目含柔惜的看着她,满腔的情意喷薄欲出,化作千言万语也说不清,只能吐出一句对不起。 风流子说不出,可小桃听得到。 此时的风流子满心都是柔情话语,然而小桃只听到了不断在重复的两个词语——对不起,与我爱你。 他捧着她的双颊,唇齿轻颤,一句话也说不出,只静静相望,好像便能诉尽相思肠。 这下糟糕了……小桃头大,只不过是感知到了他内心的那些激烈的矛盾情愫,她怎么就像是被传染了一般,心底竟也开始酸楚起来,好似真能体会到那本该属于风流子数十年的思念与懊悔。 这是自她在禁林中诞生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啊。 一向心无波动的小桃被突然充斥在胸腔的那股莫名情愫骚动的有些烦躁,可不知为何,这具本该无意识的躯体竟像是贪恋风流子怀中的温暖一般,不再听从她的指挥,她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 ——只需要一会儿…… 小桃脑海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是……六丑? ——是我。 ——你醒了?什么时候?不好意思啊,占了你身体这么久…… 小桃有些尴尬,这几日她用着这身体越发习惯,都快忘记这本不是她的了。 ——没有关系,我的封印还没有解除,此后还需小桃姑娘多加关照。 ——没有解除?那你现在为何能与我对话? 六丑没有回答小桃,也没有将身体的控制权还给小桃。虽然小桃无法操纵这具躯体,还是能感觉到,她朝着风流子怀中又蹭紧了些,原本垂落在腰侧的双臂也改作环住了风流子的腰身。 这个家伙难不成…… 小桃觉得,这些人的关系真是太复杂了。 大约过了半个刻钟,小桃只觉身体一沉,身体的控制权重回她的手中。 几乎是同时,小桃一把推开了本以为得到了回应放松了环制力量的风入松。 风入松眸色一凝,困惑的看向小桃。 小桃两手一叉腰:“你别再动手动脚,我现在不是你的素心,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六丑!” 对面的男子眼角一挑,眉色中凝了几分危险气息。 “哦?既然如此,你便过来吧。” “哈?”小桃不解的看着突然就变得有些冷傲的男子。 “怎么。”即便是换了个模样,昔日昆仑派玉虚峰峰主的气派依旧不减,风流子冷冷地看着小桃,“你不肯认我这个师父了么?” “……” 小桃嘴角抽搐,她竟然忘了这茬,六丑可是风流子唯一的亲传徒弟啊! 第一百零九章 风流子的衷肠 六丑是风流子唯一的亲传徒弟,对师父之命不可不遵,但小桃不想遵,虽然以素心之名引出风流子是他们的计划,现在应该依计行事赢取风流子的信任,在燕重开启法阵之前将其一举拿下。 “……啊……”小桃挠挠发顶,正为难时,脑中机智的冒出一个念头,伸手一指风流子,“我师父才不是你这副模样,你到底是谁,为何要冒充我师父?” 风流子挑眉笑了,极其普通的五官竟带出几分邪魅之意。 “想要证明我是风流子太过简单,六丑贴身伺候我三年,随便说出一件便可证明。”他揉着手腕,一步步朝着小桃逼近,小桃禁不住他的气势慢慢后退,直至后背贴到了墙壁,再抬首,风流子已来到面前,一臂撑在她头顶之上,眸中含着几分戏谑,“你想听一天中什么时候的?” “……”之前六丑强行冲开封印抢回身体控制权时,小桃就隐约觉得不对,风流子这么一说,更加认定这师徒二人关系不一般,不由得为六丑叫不平。她在禁林中第一次见到六丑便觉得亲切,十分喜欢这个姑娘,如今猜到明明一心念着素心不放的风流子竟对六丑下手,还残害她至此,心中更是恼火,当下没了好脸色,“什么时候的都不想听!” 风流子眸一弯,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 小桃则被头顶上那个半俯身看着自己的男子笑得有些发憷,自离开禁林只遇到洛白与风入松时她曾因无法探破此二位的心声而感到焦虑不安,现在面对风流子心中竟也腾起几分焦躁来,尤其是这人不管嘴上说什么,内心都只有一个声音在传达给她。 对不起,我爱你。 一遍又一遍,好似晨间的乌鸦,扰人清梦,聒噪得很。 “别闹了,素心,我知道是你。”风流子沙哑的声音响起,他伸出一手想要碰触到小桃的脸颊,被她一掌挥开,也不恼,轻笑道,“你可是在生我的气?在禁林中未能立即认出你,还以为你这幅模样不过是巧合……” 这家伙知道她的身份?小桃哑然,这下可如何是好,她可一点也不愿意变成素心那么个苦命的女子。 “就是巧合。”小桃打断风流子的话,坚定的回答他,“我不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人,宿在你徒弟体内也是阴差阳错,你莫——”说到这里小桃一顿,糟了,这么说的话怎么让风流子去帮忙阻止燕重啊,要知道素心可是驱使风流子最好的理由啊。 “莫什么?”风流子笑意冉冉,他弯着双眸,对小桃方才的否认之词似乎并未听进去。 “……”这家伙明显是水米不进,认定了她是素心,小桃有些无语,只能道,“没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啊?” 风流子一愣,似乎没想到眼前人的态度会软下来,当即双臂一揽又将人搂进怀里,不知是不是因为太激动,双肩都在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小桃也懒得再推开,反正这身体是六丑,这师徒俩指不定已经进展到哪步,只想赶紧利用素心的身份达成他们的目的。 “我一直都在山下徘徊,那日发现禁林被洗一空,我还以为你真的不在了……”风流子嗓音发颤,揽着小桃的双臂又紧了几分,“对不起,我早该想到你就是素心的,你一直不肯与我相认,也一定是在生我的气,毕竟是我害你至此……” “啊……这个啊……”小桃尴尬开口,“其实我失忆了,不是生你的气……” “可是六爻救了你?”风流子以脸颊轻贴着小桃的发冠,指尖轻拂着她紧束的黑发,“当日我企图以复活之法将你重塑,明明一切都以古书记载却未成功,就该想到你的灵魄已不在,单凭那个茶杯无法将你唤回。” 小桃听得满头雾水,正想扯开话题,只觉心口一阵猛烈刺痛,好似刀锥刻骨,将胸腔整个撕裂,连呼吸都难以忍受。 “素心?”察觉到怀中人不对劲,风流子将人轻轻推开,担心的问,“你怎么了?” “没事……我没事……”小桃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呼吸,这股突如其来的痛意延绵至百骸,竟叫她有些无法承受,“是旧伤了……” “你受伤了?哪里的伤?如何受的?”风流子立即紧张起来。 小桃哪里受过什么伤,不过是借机引出他们的目的。 “是燕重……”小桃一手扯住风流子的胳膊,她此时心口已痛到脸色惨白,额前渗出细密的汗珠,虽无法弄清这股痛意来源,但若能引起风流子的怒气最好不过,“当年六爻救我一命,我记忆全失,一直生活在禁林之中……那年在禁林,你昏迷不醒,不知其实将你害至那份上的其实就是你的师父,燕重……唔……” “你少说些话。”风流子搀住小桃,寻觅数十年才寻回佳人,此时的他万分紧张,“我已知,花犯将一切都告知我了,当年那场算计我不会轻易罢休!” 风流子果然已经知道,看来小七他们的推断并没有出错。小桃见状再度开口:“我本依存禁林而生,离开禁林就该灰飞烟灭,如今阴差阳错宿在你徒弟体内……如今我残恋人间不愿离去,一是为你,二是杀身之仇不得不报!” 风流子将小桃扯着自己衣袖的手掰开,以掌将她的五指一一包裹,静默道:“燕重,我自会解决。” “如何解决?”她那番话再度唤起风流子满心的愧疚,小桃不曾想到这人竟会如此轻易上钩,可风流子没有撒谎,从二人相见那一刻,风流子便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份。 “你想如何解决便如何解决。”风流子轻扣了下小桃的鼻尖,目中尽是疼惜,“可还难受?” 痛意已消去大半的小桃摇摇头,正想再开口提出要风流子搅乱仙器大会时,风流子先一步道:“你好好待在这身体里,不要多想,这具躯体便是当年我为你炼制的。如今你我破镜重圆,我不会再让你遭遇任何危险。” 风流子这番话,说得至诚至真,作为素心的恋人本没有问题,可传至小桃耳中,胸口刚消弭了些的痛意再度回笼,这次更甚前次,如万箭穿心,一片血肉模糊。 小桃也明白了为何会心痛至此,这躯体本就属于六丑,她此时已从封印中苏醒,方才为贴近风流子几分更是不顾危险强破了封印,眼下听到风流子的这番话,不知会难受成什么样子。主人的意识传递给躯体,她现在作为躯体的操纵者,痛意自然加诸在了她这个外来者的身上。 “好……我相信你。” 小桃咬牙,她这般痛苦表情落在风流子眼中,更是激得风流子理智渐失。 “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会害得你这般模样!”风流子一臂揽着小桃,一掌落在她的背后,想要渡出灵力帮她抵御痛苦。 “没用的。”小桃让开身子,现在不知燕重深浅,风流子作为唯一一个可助他们抵抗燕重的人,不能将灵力浪费在她身上,“我会如此是因为这场仙器大会……” 风流子眉一凝,没有问为什么,轻声道:“你想要我如何做?” “生擒燕重,阻止这场仙器大会的召开。”小桃错开风流子眸中传来的柔意,这男子至此竟都未怀疑过她说的话,爱情当真会让人冲昏了头脑么? “好。”风流子答应的毫不犹豫,“我先送你回看台,那边的弟子对你颇为看重,应会照顾好你。” 小桃点点头,风流子这般痛快反让她有些尴尬。原在禁林中时,风流子每次出现都心怀不轨,从未与六爻以真心相待,满心只为复活心爱之人,她厌恶至极。可现在这人不再撒谎处处皆是真心,她倒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因心口几乎痛到无法正常行走,小桃想要回看台颇有些费力,风流子见状身子一弯,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大踏步朝聚满了昆仑派弟子的看台走去。 “……” 根本来不及挣扎的小桃脸贴着风流子微热的胸膛,听着那里传来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不知为何,脸竟涨得通红。 在风流子抱起她的那一刻,心口的痛意也瞬间消散,小桃似乎听到了一声轻泣,还未细辨便被四面八方涌来的心声所淹没。 是比赛要开始了,第一个挑战的人已经登上赛场,这突入其来的众多心声大多是在惊讶第一个挑战者的身份,好像没人想到竟然是能与昆仑派比肩的另一门派派了代表上场……只是此时小桃也顾不得这些杂乱的心声了,因为已走至看台,风流子还是没有将他放下。 周围的诸多昆仑派弟子见刚才将六丑强行搂住的低阶弟子再度回来,竟然还是抱着六丑回来,都愣住了。 小桃捂住脸,这下丢脸丢大方了。 而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更丢脸的在后面。 将小桃放回原位,风流子旁若无人的轻扣了下她的鼻尖:“等我回来。” 小桃点点头,只想这家伙快走吧,再惹眼下去万一遇到好事的弟子去传话就得不偿失了。 不料风流子走出几步又转回来,小桃以为他有话要说,正欲询问,这人的唇已至眼前。 带着些许温意的柔软触感落至额间,小桃整个人都愣住了,直到风流子的身影离开后才反应过来,连忙用手拼命擦了擦额头,越擦脸越热,最后滴血似的耳根都红透了。 四周的弟子们已有忍不住的在窃窃私语,早就看透所有人想法的小桃一记眼刀横过去,当下便安静了。 自然,这些人的内心想法波动她是无法避免的,只能全部接收。 看着赛台上已经开始比试的关河,小桃捧着已经燥热的脸,思绪万千。 第一百一十章 现在,该你了 关于发生在看台上的事情关河一无所知,此时的他已通过操控霜华剑将郇青逼至了角落,银羽的白芒越发虚弱,莫说护主,连抵抗霜华剑影的力量都快耗尽。如此这般,郇青已注定落败,没有必要再僵持下去,可他却再度强行催动了银羽的力量,当下一声闷哼,鲜血自唇角溢出。 看台上一片喧哗,已有聪明者看出郇青之意不在胜出,而是要消耗关河的体力。此界仙器大会改为车轮大战,为避免出现这种为过渡消耗赛者体力进行作弊的现象,每个门派都只能出一名弟子。琼华派这样做,应是已将优胜抛之脑后了。 在郇青彻底落败下台,下一个登上赛场的竟也是可与昆仑派齐名的门派选手后,看台上的诸多杂乱思绪一并涌入小桃的脑中,让她也忍不住开始担心关河到底能撑多久。 还有风流子,他又会怎么做? 闭眸想要在从四面八方涌现的声音中分辨出风流子内心所思的小桃,忽然听到了林英的名字,虽然只是一闪而过。 小桃惊讶,这里除了她和关河,还有人会想起林英? 她又细听了一番,企图找出声音传出之地,只是这次一无所获,会武广场上的人太多,思绪太乱,她已经尽力了。 小桃不知,这个声音来自于会武广场之下的深渊。 在毫无攀爬可能的岩壁上,闻人七正一手一把匕首插入山岩中,仅凭借着臂力向渊顶进发。 她不知已经爬了多久,为避免匕首从手中滑落,闻人七将外袍撕成了条状将匕首捆在了手掌上,一把匕首插入岩壁中,用臂力引上躯体,再将另一把大力插入岩壁,拔出另一把,往更上方插入,如此循环,人已至看不清渊底之处,而头顶上的会武广场似乎也变大了不少。 “我再问你一次,你真不让我帮忙吗?” 就在奋力攀爬的闻人七身侧,西河漂浮在半空,托着腮问。 闻人七没有时间搭理这个天亮后又俯身在了西河躯体上的家伙,她的双臂已经快没了力气,肌肉酸痛的难以忍受,攀爬速度也逐渐降了下来,每上升一点,都要休息更长时间。唯一让她庆幸的是,在攀至几十米后,崖壁开始越来越粗糙,有时还能碰到凸出的小块岩石可以用来垫脚,这让她可以调整气息补充体力。 尽管是严冬,汗已经染湿了她的后背,手中的用以固定匕首的布条也被浸透,再度寻到一块凸出的岩石后,闻人七牢牢踏住,放缓了手臂,开始休息。自西河再次醒来后,留在她体内的神识们再度被压制,她虽无法与他们直接沟通,但是在攀爬过程中可以感受到从体内源源不断涌上来的力量,应该是神识们在帮她,也就是说这个所谓的压制并没有完全限制神识们的力量。 她缠在手上的另一把匕首是西河幻化出来的,这次西河醒来,没有在想昨夜那般戏弄于她,而是直接告诉了她一个消息。 若是在今日正午前不赶回昆仑派,燕重便会启动法阵,届时昆仑派将会是生灵涂炭,林英、关河、小桃、六丑、云叶萱,全部无法逃脱。 已经放弃在渊底寻找不知到底存不存在的机关了,闻人七决定采用最原始的办法。 西河倒是大方,在听到她想要一把坚韧锋利的匕首时,二话不说便化出一把。然而在她看到闻人七竟打算徒手爬上去后,不由哭笑不得,这少女天真的很,这渊百丈之深,怕是一半都爬不到就会因体力不支坠落。 届时还是要求助于她,怀着这个想法,西河没有阻止闻人七,只跟着她爬一点她便往上浮一点,等她体力耗尽。 不想,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百丈已过半,她竟还在坚持。 “你还真是倔强啊。”西河一脸的无奈,她在闻人七身侧飘过来飘过去,心思要不要干脆收回那把化出的匕首。 “是啊!”不管是西河化出的匕首还是闻人七身上的那把,都锋利无比削铁如泥,想要插进这山壁之中并非难事,只是每次插拔都会震得小臂发麻,攀爬到现在,闻人七觉得自己的胳膊快要废了。她抬首望向已近了不少的会武广场,胳膊扬起呛得一下将匕首插入山岩中,用力坠了坠确定安全,才拔出另一把,“我这个脾气,像极了我爹!他当年若非一心报国,狠心置家人于不顾,今日的我,或许正在京都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西河不解闻人七为何会提起与此时状况毫无相关之事,只是她飘着也无聊,便洗耳恭听。 “可是我爹很后悔……”拔出,插进,每一下都决定着生与死,闻人七眸中闪现着灼灼光华,“他不说,但我知道,他一直在后悔,直到现在两鬓斑驳,也从未原谅过自己……他那么的爱我娘……却亲眼看着她葬身火海……” “所以呢?”西河还是不知闻人七为何要提起这事。 “所以……我不会走上我爹的后路……” 乌色的匕首寒光一现,尘石溅落,不知不觉间闻人七又攀出了半丈的距离。 “我想要保护的人,珍惜的人,我绝不允许他们因为我的放弃而离开这个世间!” 说罢,麒麟座守匕自崖壁间拔出,映出寒冽的日光,竟晃了西河的眼。 “既然如此……”西河抬手一遮,回问道,“你为何不接受我的帮助呢?我想带你离开这里,易如反掌。” 闻人七踩了踩脚下的石头,喘口气,道:“是啊,但是无功不受禄,你不会白帮忙,不是吗?” “这个自然。”西河乐得见对方上道,“不过你都不听一下代价,便自行拒绝,太武断了吧。” “你说的吧,如果我在正午前不赶回昆仑派,所有人都会死。”闻人七休息够了,再度起程。 西河点头:“这是我的原话,没错。” “所以我正午前如果能赶回昆仑派,他们就不会死,对吧?” “……” 闻人七的这一问让西河愣住,她没想到闻人七会做出这样的推断,沉吟了一下答道:“你这样理解也没差。” “整个昆仑派,上千条性命,这个代价,我能想象有多大。”闻人七话音方落,脚下忽然打滑,身子一歪,原本牢牢插在山壁上的匕首也在这时松动——西河几乎是在瞬间,托住了闻人七歪斜的身子,帮她保住的平衡。 闻人七垂着头低笑几声,踩着石头的脚尖微微一移,身体直接离开了西河的双手,稳稳的挂在山壁上。 “……”西河这才发觉自己上当了。 “我不能死,对不对?”闻人七大力拔出匕首,奋力向上一攀,顺势将拔出的再度插入山岩中,“我一直怀疑,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推动这一切,从你出现开始,我就肯定,一定有人在暗中操纵着整个事态的发展,我也好,昆仑派也好,全在你们的算计里。” “啊……”西河咋舌,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但是我好像是你们很重要的一个工具。”闻人七看着又近了一分的会武广场,眸中露出坚定的光,“我相信你,在正午前如果我赶不回昆仑派,所有人都会死,但这个所有人不包括我,对不对?” “是。”西河脸色也沉了下来,她没有想到闻人七竟猜出这么多,“你还猜出了什么?” “你告诉我正午时燕重会启动法阵,可见对会武广场的秘密早就知道。你们笃定了我会救昆仑派的这些弟子,就会求助于你们,你们届时便会提出一个更过分的要求,我不知道这个要求会是什么,但能让你们用整个昆仑派的上千条性命来博的,绝对不会是好事。”闻人七缠着麒麟座守匕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已经被粗糙的山岩磨破,血一点点渗出了绑了数层的布条,只是一心想要快些赶回昆仑派的她丝毫没有察觉到,“你们肯定做了两手准备,昆仑派一旦不保,就会救走我……那么你们的要求,肯定与林英大哥与关河他们无关,那么我只能猜测,这个要求要么与我的家人有关,要么——” 闻人七顿了下,眸光暗了几下,轻声道:“与河神大人有关。” 西河唇角勾起,她半俯着身子飘到闻人七身侧,赞赏的看着眼前的少女:“你果然很聪明,猜得八九不离十。” 闻人七握着匕首的手一紧,她冷硬回道:“这两者,无论哪一个,对我而言比生命都要重要,我劝你们最好放弃。” “这可不成。”西河的一根手指落在了闻人七插在山岩中的那个匕首上,是她帮忙化出的那把。 “你这么聪明,也应该明白,再重要的工具如果无法利用,那就只能——抛弃。” 说罢,那牢牢插在山岩之中用以承受闻人七整个身体重量的匕首,消失了。 闻人七的身体瞬间坠落! 千里之外,从幻化出灵境中目睹了这一切,被再次困在不知名结界中的洛白双眸猛然一缩——七七! 西河的手臂,出现在了镜面中,拉住了正在坠落的闻人七。 随即,西河的身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幅度弯曲,噙着坏笑的脸倒着霸占了半个灵镜。 “我们的河神大人,你听到了,这个把你看得比她生命还重的家伙已经做出了选择,现在,该你了。” 洛白的脸色瞬间铁青。 他的身侧,一直趴伏着的羊角倒弯巨兽打了个响鼻,重复道:“现在,该你了。” 闲来的唠嗑 今天,或者说是应该最近,我身边发生了很多的事情,有开心的,有令人郁闷的,最难过亦或者是最庆幸的,便是认清了一个朋友。 朋友,分三种,酒桌狗肉交情的为一类,以利而聚的为一类,交心一生的为一类。我交心的朋友很少,现实两位,网络一位,此二位以真心待之。酒桌狗肉已被前者代替,美食只能与挚交共赏。以利而聚的,不少,现实中,网络上,数来数去,也得有两位数。 但即便是因利聚集到了一起,我也是以诚相待,投我以木李者,虽眼下无力报之以琼瑶,也铭记在心,只待哪日有需要之时,必全力以赴。有些因利聚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便慢慢交了心,不再以利益为重,互关互爱,一路扶持,即使无法达到挚交的程度,也在心中存有不同的分量。 然而,世间总多不如愿之事。 我所说的这位朋友,说是因利而聚,不太妥当,曾有私交,但不够熟络,后因一同共事相聚在一起。此友极爱阐述自己的观点,可有些霜霜不敢苟同,辩之,这位友人便会极为认真的反驳,有时不可避免会出现争执,故此我便少说少谈。此友,对我也算曾有些恩情在,于是在日后的交流沟通中,我也是以她为重。 只是近日,在朋友之中,爆出一些难以接受的事情。 大家惊愕之,愤恨之,仿佛被背叛。 我非被中伤最重的那个,也非最轻的那个,只是这交出去的几分真心竟被狼狗吞了,心中不免愤慨,对那位友人也没了耐心,她再谈些吹牛扯皮之事,便不留情的拆台,若有不同观点,用尽词藻辩之,直教她无话可言。 此事在今日爆发至最高,闹腾了整整一天,到现在才消停。 所以,今天,一个字也没码。 是的,上面写了这么一串,就是想说,今天没更新。 大家,洗洗睡。 这章本不该收费,所以今天大家花费的币和券,明日将会换成一章免费的(3000字以上)的福利章节。 以及,为了感谢这几日承包了河神的诸位大佬,明日我会尽量三更。 (⊙v⊙)嗯 顶着锅盖遁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选择 在见到凶兽之时,洛白便认出了这家伙的身份。 身长数丈,如猛虎之姿,尾占半身,四肢强悍,爪锋有力,侧有肉翅,角弯如羊,再加上那张占据的半张兽头的血盆大口,作为从天柱下诞生的祥兽,洛白再孤陋寡闻,也知道这是上古凶兽饕餮。 而且是实力颇强的老家伙,比起上次他在李家村遇到的那只大鹏鸟的后辈,这个大概能将千只大鹏鸟撕扯碎一并吞下。 先时对上大鹏鸟,洛白认为其不过是只幼鸟,因为轻敌落至神魄半毁的下场,如今对上远古凶兽,竭尽全力与之搏斗,无奈力量相差太远,他神力又被封了八九,哪里能是敌方的对手,几番搏斗之后便被饕餮一口吞下,押回了巢穴结界内。 不过洛白想不明白,这饕餮少说也已存在万年,也是族群里的老家伙,怎会想不开跑出来吞食小妖的内丹?诸如小鲤一辈,不过修行百年方能化形,吞了这内丹也无甚用处,更何况他并未吞食,只将这些小妖的内丹封印在洞内。再说那引他前来的山神,虽然是天庭所承认的神灵,若想伤及饕餮简直是天方夜谭,其同伴又是何方神圣,竟能做到将饕餮逼退此处休养生息? 更让洛白困惑的是,饕餮并未伤他。在一口将他吞下后便衔着他回了山洞,吐出后一爪子按在他身上就开始闭眼打盹,天渐亮时睁眼化出一面灵镜,镜中呈现的正是一手一个匕首正沿着山壁向上爬的闻人七。 那山壁垂直而下,无半点陡坡,闻人七爬的十分吃力,许久才能移上几米,后来掌握了技巧越爬越快,可体力却在明显下降。 她怎么会在做如此危险之事?一直飘在她身旁的那个一身昆仑派弟子打扮的,又是谁?为何一路跟着她也不出手相助?他当时明明留了神识在她体内,闻人七眼下遇到这般危险,为什么没有通知他?在看到这一幕时第一时间便联系了留在闻人七体内神识的洛白,在发现没有任何回应后,担忧与恐惧便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维,双眸紧紧盯着灵镜中一寸一挪的闻人七,每一次拔出匕首再插入山岩中,心都会随着迸溅而起的碎石高悬而起,生怕她一时不慎坠落。 然而,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你们想让我选择什么?”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指尖几乎要掐入肉中,洛白冷冷地反问一旁的凶兽。 饕餮懒懒地趴在原地,松了按在洛白身上的爪子,他大口一张,一颗发着微弱紫色光芒的圆核缓缓飘出。 镜中抓着闻人七的女子嘴角咧到了耳根:“那个,便是你一直在找的那条鲤鱼精的内丹。” 小鲤的内丹?洛白惊骇,这凶兽竟然将小鲤内丹时刻带在身上,并未封印在洞中?而且,他们怎么知道他是在找小鲤的内丹?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难道说打一开始,饕餮露面夺走小鲤内丹,就是为了要引他前来?洛白狭眸微微眯起,好一场算计。 “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镜中的女子提起不知何时已经昏迷的闻人七,笑道,“重要的是,现在,你想要救鲤鱼精呢,还是救她?” 女子话音方落,小鲤的内丹便重回了饕餮口中,不同的是,这次落在了饕餮锋利的巨齿上,那紫色圆核被夹在上下獠牙缝之中,似乎只等他决定。 洛白脸色变得铁青,他望了一眼脆弱琉璃的挚友内丹,又回看一眼灵境中正被不明女子抓在半空中的闻人七。 “是不是很为难?”那女子带着笑讽的声音又起,“其实没什么难的嘛,我手里这个,你不是已经忘了与你的曾经种种,小兽口中的那个,可是你百年的好友,这内丹一碎,她命立即不保。” 洛白不言,双眸死死盯着灵境中的闻人七,眉峰凝成一团,拳越攥越紧,似乎正陷在巨大的纠结之中。 “哇哦~”那女子见状露出几分惊讶,她晃了晃正抓着闻人七的手,轻微一松,闻人七的身子立即下落几分。 “不要!”洛白几乎是在瞬间大喊出声,眸中涌现出的尽是恐惧之色。 “看来,这家伙在你心里分量也不清嘛。”女子在洛白出声之时又抓牢了闻人七的手腕,“既然这个不要,那另一个就是可以喽?” 话音方落,饕餮的牙齿便微微一合,当下便发出了微弱的脆裂声。 “不可以!”洛白转身朝饕餮怒吼。 “你好像还没明白。”女子有些不耐烦,她倒呈在灵境的面孔变得有些狰狞,“鲤鱼精,闻人七,只能选择一个,你要到底要选谁?” 见洛白又沉默下来,女子叹口气:“既然如此,我便帮你一下好了。” “你想做什么?”洛白警惕的看着灵境。 “人啊,在最后关头所作出的决定往往是最能反映内心的。”女子提了提闻人七的手腕,“比如我手里这个,是宁死也不愿通知你来相助,满心都是在为你这个神仙考虑。” 七七……洛白望着灵境中双眸紧闭昏迷的少女,紧绷的神经出现几分松裂。 “所以,我数三下,你若做不出决定,我便松手。”女子笑弯了双眸,似乎非常享受逼迫他人做出抉择的过程,“在她落地之前,你若反悔,我便救她——当然,鲤鱼精就会死。” 说罢,也不在给洛白考虑的时间,直接开始倒数。 “三、二、一。” 女子双眸眯起,见洛白一声不吭,抓着闻人七的手登时一松! 与此同时,会武广场之上,已经过数轮大战的关河体力不支,以剑撑地,半跪在赛台之上。 修仙界中能与昆仑派比肩的几大门派已场了一半,期间陆陆续续有些小门小派上台挑战,虽也被关河一一击败,可是战斗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尤其是当一些颇有实力的门派上场时,目的也不再是为了获胜,而是拖延时间消耗关河体力,似乎在赛台之下,他们已经达成了共识,无论此界仙器大会谁获胜都可以,唯独要将昆仑派挤下神座,将垄断了千百年的王座上换人。 操纵着霜华剑再度将对手逼至落败,关河也因体力透支,体内灵气混乱,喉咙一甜,血腥之气开始在齿间弥漫。 “台上那个,别死撑了,为了个名次把命丢了不值得!” 台下,不知有谁大喊了一句。 顿时无数声音响应,要关河赶紧下来,别再硬撑。 关河冷眸扫过四周看台上乌压压一片的人群,直起身体,负手而立。 “昆仑派灵虚峰弟子守擂,可有谁一战!” 此次,是关河自己高呼出声。 声音洪如钟声,响彻云霄,一听便是催加了灵力,本嘈杂的会武广场霎时安静下来。 人群中的小桃看着那个站在赛场之上不过弱冠之年的青年男子,一身黛绿如这昆仑山脉上常年被积雪所埋的松柏翠林,扎根贫瘠之地,顶着酷寒坚韧生长。这般千磨万击依旧坚韧的意志,大概才应该是一名修仙者应有的,比之燕重一流,不知要高出多少倍。而随着一场又一场的胜利,这些原本无权参加仙器大会,只是借机来一睹大会盛势的低阶弟子们,也开始担忧关河能否撑到最后,有些人更是已经为关河加油呐喊。 真正的昆仑派,在今天这场仙器大会上,因为一个年轻的弟子,渐渐苏醒了。 有人上场应战了。 此番小桃无需去听那些杂乱的或嘘或敬的心声,只听身旁弟子交头接耳的讨论便可知这次的挑战者来自何处,关河有多少胜出的几率。 又是一个在修仙界名声大噪的,派出的也是门中实力最强的弟子,不知为何,小桃突然不再担心。 她觉得,关河不会败,不管来者是谁,这个年轻的男子,会始终守在那方天地之中。 人啊……真是一种有趣的存在。 赛场上杀气再起,此次的挑战者不再采用拖延战术,似乎屏足了力量要将关河击败,出手便是杀招,丝毫不留情面。 双方的仙器在空中拼搏不断,霜华剑的光华一度被对手压制,关河的脸色也越来越差,额上豆大的汗珠滚落,打湿肩头。 而在此时,对面同在操纵仙器的对手眸光落在了正在苦撑的关河身上,脸上露出几分不耐烦之色,在他看来关河无论如何也无法走到最后,硬撑至此毫无理由,不如早早将赛场让于他人,何必与人死斗。 一心想要尽快解决的他,不愿在于关河纠缠,加大了催动仙器的力量,本就在上风的所属仙器光华大涨,将霜华剑死死压住,而后趁众人将精力放置在正在搏斗的仙器上时,手下挽了个暗招,也未催动灵力,只凭借掌风直接挥向关河。 关河未能防备,被那一掌击中腹部,体内本就紊乱的灵气开始躁动,当下一声闷哼,一抹血迹自嘴角流出。 诸多弟子只当关河撑不住,未做他想,看出有人使诈的也多为各门派实力颇强的,心中或多或少都认为关河必定落败撑不到最后,早些下场为其他弟子腾地也好,省得即使败了也出尽风头,毕竟这场仙器大会的规则本就对先手者不公,也便不说,只当未看见。 那赛台上的也是个聪明人,知道修仙界对昆仑派一家独大早就有意见,此番是唯一能将昆仑派赶下神座的机会,不会有人揭穿他,便大胆起来,又连使几番暗招,先时还有所顾忌不敢催以灵力,后来干脆将注加在仙器上的灵力分出一丝直接击向关河,本就为操纵霜华而拼尽全力的关河无力抵挡,只能硬生生受住。 最后终是承受不住,一口鲜血逼出,关河腿一软跪了下去。 成功了!对手心中暗呼,随机又皱起眉头,因为关河竟单膝跪地一手撑住身子,依然高抬着一臂持续不断的给霜华剑输送着力量。 不可以…… 关河剧烈喘息着,他的双眸已经失神,身体似乎也不再听从使唤。 不可以失败…… 赛台上镌刻的纹路在关河眼中清晰模糊,模糊清晰,唇角的鲜血滴滴滑落,仿佛一朵朵在冬日盛开的艳丽花朵,那百花丛中,有个嚣明艳的少女正嘲笑着他,如此没用,连个仙器大会的胜利都拿不到。 绝对不可以失败! 理智在最后一刻崩溃,青年本清澈如水的双眸,瞬间变浊,血气自心口上涌,裸露在外的青筋根根暴起,一股凶恶之力从他体内迸发而出,直冲向正在空中角逐的霜华剑!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本处在下风的霜华剑受此力影响,发出嗡嗡的筝鸣声,随即剑锋一转,由青芒化出几缕黑烟,瞬间将对手缠裹,力量之霸道,竟让对方毫无挣脱之力! 紧接着,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嚓,被黑烟所缠裹的仙器碎裂成两半,直接从半空坠落。 “不!” 台上之势瞬间逆转,落败一方恸呼出声,直奔空中将仙器接住。 关河赢了,再一次将对手赶下赛台。 台下安静片刻,随即聚满了昆仑派弟子的各处,发出一阵阵欢呼声。 “关河师弟好样的!” “师弟加油!” “胜利只能是我们的!” “师弟加油!加油!” 小桃听着这些发自内心的呐喊声,自她第一次离开禁林便因四面八方传来的阴暗情绪而对修仙人嗤之以鼻后,印象终于改观。 第一百一十二章 风终起 在观仙台此起彼伏的加油呐喊声中,半跪在地的关河站起了身子,他臂微抬,擎在半空微鸣的霜华剑剑锋调转,飞回主人手中。 他没有去回应台下诸多弟子的呼喊,只静立在原地,灰暗的眸子不含一丝色彩,面无表情的轻启双唇。 “昆仑派灵虚峰弟子关河守擂,可有人一战?” 那份冷酷,竟比这寒日还要令人颤怵,只是此时昆仑派的弟子处于极度昂奋中,无人发觉,而其他门派则心思转动,认为轻视了关河的实力,几个还未出手的大门派之间各派了弟子传话,商讨接下来的战术,也未将心思放在关河身上。 包括小桃在内,谁也没有发现台上的青年,已经秏竭了灵力,理智全无,只凭着本能站在赛台之上。 也是在此时,一直在观仙台上观战的风入松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为公平起见,”风入松御剑立在半空,宽阔的音域传遍至会武广场每个角落,“休赛一柱香,望各位未出场的代表体谅。” 他话语间,已有弟子搬了香炉挪到赛台上,那香有半人之高,已被点燃升起淼淼白烟,显然如果有人对此提出异议也不打算采纳。 这也倒方便了几大门派之间讨论,除却一些小人心思在嘀嘀咕咕,观台上并未有人提出意见。 放好香炉的弟子走到关河身旁,一脸崇拜的看着他:“师弟,你先随我去休息吧!” 关河未语,连看也未曾看那弟子一眼,依旧立在原地,不动分毫。 这弟子才发现有所不对,见关河双眸神采毫无,脸色铁青,额前青筋根根裸露,大有走火入魔之状,匆匆忙忙跑下去找风入松汇报。 然而面对来报信的弟子,风入松则撩了撩衣袖,抬首瞧了眼快至中天的白日,不在意道:“无妨,关河师弟自有打算。” 那弟子见状也不再多言,朝燕重与风入松各自行礼,一脸担忧的御剑离开了观仙台。 “你对关河倒是十分信任。”自仙器大会开始后,才姗姗来迟的燕重轻晃着手中的茶杯,“他已有走火入魔的征兆,再比下去,怕是要丧命了。” 风入松勾起唇角,脸上露出一抹无害的笑:“掌门此话多虑了,他即便是不丧命在这赛台上,难不成还能活着离开会武广场?” 燕重闻言哈哈大笑,酌几口香茶,目露惋惜道:“关河乃我派多年未见的根骨绝佳的弟子,如此便弃了,倒也可惜。” “掌门若是不舍,待阵法启动之时,我救他一命便是。”风入松提起茶壶,给燕重见底的茶杯又添了添,“已有上千人做牺牲,少他一个,无妨。” “这倒不必。”燕重否了风入松的提议,眸中闪过一丝狠厉,“虽说少他一个不少,但多一人便多一点力量,我可是不嫌多的。” “哈哈哈哈,掌门果然好胃口!”风入松赞叹,嘘了几下手中的茶,轻抿一下,“茶也是好茶,可惜水沸过了。” 说罢,唤来弟子将那满壶的茶都换了重沏。 那弟子手法利落,三俩下便换了水,以灵火掌之,重新滚了起来,二沸之后,舀了一瓢水出来,再将碎茶置入,不多时便有茶香飘来。 燕重轻嗅了几下,脸上露出几分惊喜:“此茶可是红茗?” “是。”煮茶的弟子回话。 “你从何处找来的红茗?”燕重笑看着风入松,“这茶乃蓬莱山所产,十年才可见一芽,乃是茶中臻品。” 风入松也有些惊讶:“若这么说,这茶确实难得,可是此茶非我所带啊!” 燕重神色一滞,转而将目光落在一侧正在煮茶的弟子身上,见其一身低阶弟子装,眉头一皱,能登上观仙台的都是他与风入松精心挑拣出的高阶弟子,就连几位代任峰主都不许随意到访,这人是何时混进来的? “你是哪峰的弟子?”各峰之间唯有亲传弟子服饰有所差异,燕重手握茶杯,警惕道。 “玉虚峰。”那弟子见茶汤沸起,将先前舀出的水倒入,以细筷轻搅,显然手法娴熟。 提及玉虚峰,燕重眉色一变,手中茶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掷向那名弟子。 煮茶的弟子头微侧轻易闪过,端了煮好的茶汤立在了风入松身侧,舀入风入松杯中:“尊上饮尽天界好茶,这人间的比不得,不过红茗确为茶中臻品,不妨尝一尝。” 风入松嘴角噙着笑意,端了茶杯,轻嘘几下,先闻再品,叹道:“果然不错,比起我在天界喝过的,也差不许多。” 燕重神色大变,瞬间退远几步:“风入松,你此话何意?” “啊……”风入松晃了晃手中的茶,笑弯了双眸,“没什么其他意思,掌门,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的。” 立在风入松身旁的弟子则冷冷看着燕重,舀了茶汤放在他先前坐着的位置。 “风流子,你也别太对你师父有敌意。”风入松叹口气,揭开了这名陌生弟子的身份,“虽说做了些对不住你的事情,但毕竟于你有养育之恩,他当年害你失去挚爱,我帮你还回来便是,来来来,坐下,陪我好好看戏。” 风流子垂眸,也不说话,坐在了风入松身侧,只是放置在膝上的拳头紧紧攥着,似乎在隐忍什么。 燕重不知风入松竟与风流子也早有瓜葛,但对方既然发话,今日之事还要全力仰仗于风入松,燕重也缓缓走过来坐回原位,只是心中原本因即将得到千人所化灵力的兴奋转为警惕,就连最爱的红茗喝入口中都食不知味,只觉涩意难忍,酌了一口便不再碰第二次。 观仙台下,那支半人高的香眼见燃尽,半空的白日也快升至中空,会武广场结界之外,寒风狂肆,苦嚎哀叫,仿若千百生灵死前的挣扎。 冥界,正闭眸小憩的仁圣大帝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一旁伺候的不离见帝君醒来,轻声道:“帝君不再休息了么?” 仁圣大帝摆摆手,嘱咐道:“你去请普化天尊前来一叙。” “是。” 不离拱手,缓缓退出殿中。 出了门,脸上露出几分隐忍之色,他一想起要拜访普化天尊便要先与那对门神兄弟打交道,就头疼。 只是不等他驱动神力将拜访之意传递出去,忽然接收到一股强大的灵力波动,那股力量之强劲竟差些压住他神魄,让他神思一恍几乎要被弹出体外。 稳住了神识的不离掐指一算,当下惊慌起来,也来不及去请普化天尊,匆匆忙忙的闯入他刚离开的殿宇。 “帝君!不好了!” 不离声音刚出,便发现仁圣大帝已离开此地,不见了踪影。 这……这可如何是好! 不离一下没了主意,也不再管神界来往要讲究的那套礼仪,直接化了形直奔普化天尊所居之处。 所以当他出现在闻仲居所之时,闻仲正蹲在院外湖边钓鱼,且刚刚有一尾大鱼咬上钩。 “普化天尊,不好了!” 这一呼,刚落音,便吓走了那尾肥鱼,本守在门中的郁垒神荼也在瞬间冲出,一人一脚,将不离死死踩在了脚下。 “咦,这不是不离小兄弟么?”神荼打个哈欠,待看清脚下是谁之后,蹲下身子拨了拨不离的脑袋,“我虽然和你是熟了点,你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往这里闯啊,你当自己是你家帝君么?” 郁垒则脸色奇差,踩着不离的脚又用了几分力气,冷声道:“搅人清梦,是要付出代价的。” 丢了鱼的闻仲心情也明显不好,转身幽幽盯着看门的那两兄弟:“你俩就这么看家?” 闻仲此言一出,踩在不离身上的那两门神脚下更是一碾,差些把不离疼出泪来。 “都是小仙不好,小仙的错小仙的错,不怪他们!”不离连忙辩解,也顾不得挣扎起身,扒住闻仲的脚踝便道,“天尊,出大事了!” 闻仲摸摸鼻子,将鱼竿往旁边一丢:“咋?你家帝君终于决定不干了,要退隐了么?” “……”不离哭笑不得,这普化天尊每次见他家帝君都要劝退,如今怕要上瘾了,“并非帝君,是灵龙!” “小灵龙?”闻仲蹲身掰开不离抓着自己脚踝的手,“他和我虽然有点交情,但是他出事你不该先找你们家帝君么?来找我作甚?” “是帝君让我来的!”显然不离此时也有些过于紧张,被闻仲这么一点,才理智下来,“天尊,帝君请您到到冥界一叙。” “唔,那老家伙难得主动让人来请我。”闻仲将蹲改为趴,与不离面对面,“不过你也知道,我虽然顶着个……呃,那什么名来着?” “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郁垒面无表情的回答。 “对,就是这个。”闻仲托腮,“我虽然顶着个这么长的大名,挺威风,但是早就退隐,不愿再插手六界之事,所以你去回了你们帝君,就说让他随心处置,我大概帮不上什么忙。” “……”没有想到会被拒绝,不离犹豫道,“天尊,那洛白,可是与您也有交情的……” “论交情,你家帝君和我更深。”闻仲笑眯眯道,“回去原话回便是,他不会怪罪于你的。” 说罢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大摇大摆回屋去了,大有闭门送客之意。 郁垒与神荼皆松了脚,将不离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走吧,此番行为,不可有二次。”郁垒言下之意,若再私闯此地,便不是被踩这么简单了。 不离连忙应几声,这郁垒虽为门神,但论起辈分来,即使是在冥界,也要比他高。 神荼则要好说话的多,直接与他勾肩搭背:“你小子也忒大胆,这地界儿,你这个级别就敢乱闯的,你是头一个。” 不离欲哭无泪,他这不是被洛白那边的变故吓到慌了神。 “不过小灵龙那边怎么了,你这么紧张?”神荼好奇。 “这……”不离不知该不该讲,面露难色。 “也罢也罢。”神荼也是个聪明的,拍拍他的肩膀道,“不为难你了,快回去与你家帝君禀报。” 不离欲言又止,牙一咬,回道:“小灵龙的天劫怕是要到了,你若有心,提醒一下天尊吧!” 说完,化作一阵尘烟而去。 “小灵龙的天劫……”神荼低喃几声,撞了撞郁垒的肩膀,“最近老听这事,自有天道以来,神仙应劫回归神位也不新鲜,这冥界怎么会如此重视?” 郁垒白了神荼一眼,转身进了门中,似乎在说你真傻,我不想和你说话。 神荼恨得牙痒痒,啐道:“我怎么有这么遭人恨的哥哥!” 说完又呸了一声,什么哥哥,他才是哥哥! 第一百一十三章 郇青 再一次将挑战者击败,关河身上渐渐开始泛起黑气,明眼人一看便知,那赛台上的年轻人已走火入魔,他手中的霜华剑也逐渐被黑气吞噬,仿佛堕入修罗道,以夜叉之姿守在那方天地,不容外人觊觎。 关河身上不知何处受伤,血顺着手腕沿着霜华冷冽的剑锋滚落,一滴一滴砸在赛台之上。 “关河师弟这是……”不少昆仑派的弟子也看出了苗头,不由得担忧起来。 小桃则混在人群中安静的看着关河,光芒在乌黑的双眸中如浸了哀伤的溪流一般在缓缓流淌,一些留存在记忆中或有或无的形象在关河身上一一重叠,一会儿是因空虚子一句话坚守了禁林千年的红衣六爻,一会儿又是决绝的选择了要以自己生命为赌助洛白修复神魄的闻人七,再一会儿又变成口是心非心怀恨意却更重义气的林英,最终变作风流子的模样,执着长剑站在一处院中,冷眉对着众多弟子不许他人再前进一步。 扑通、扑通、扑通…… 周围杂乱的絮语被突然快速激烈跳动心声所遮挡,感觉呼吸越发困难的小桃捂住心口,眉蹙成一团,身体缓缓蹲了下去,而后发现脚下有一簇簇细小红丝在蔓延,她朝着附近众人脚下望去,只见目光所及之处,皆已被红丝覆盖,有些已经攀至脚踝。 四周的弟子注意力皆在赛台之上,最初谁也没注意到异常,小桃想起闻人七对于吸取众生灵力的禁术阵法启动之时的描述,脸色一白,这是已经开始了吗? 难道风流子失败了? 太阳已经升至的中空,一上午的车轮大战并没有分出胜负,与昆仑派实力相当的门派已出手多半,未曾出手的也惊诧的看着站在赛台上不言不语的青年,只闻昆仑派灵虚峰座下新晋弟子关河乃人中龙凤,不曾想实力竟如此强劲,尤其是那把霜华剑,不愧为传说中以天外来石所铸,果然不是寻常仙器能够比之。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下午再比吧……” 昆仑派弟子中有人小声提议,随之便迎来大部分弟子的附和,有些低阶弟子跑到维持秩序及规则的各位代任峰主处提议,代任峰主们则多有犹豫,因为于这场仙器大会而言,他们并没有什么实际性权利,一切还是要观仙台上的那二位做主。 “这个规则根本不公平!”见几位代任峰主不语,有弟子气愤道,“以关河师弟的实力,若按往年规则,优胜乃是囊中之物!” “我们能接受车轮大战,就不怕别人欺负,但是让关河师弟休息一下都不可以吗?” “你们如果做不了主,就去问问能做主的!” “这出来挑战的一个个都只为了消耗关河师弟的体力,根本不是为着打擂!我们不服!” “……” 代任峰主们被七嘴八舌提建议的低阶弟子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个个面面相觑,关河何时变得人气这么高了? “你们莫吵!”一位代任峰主皱起眉头,厉声喝道,“此番规则乃是掌门所定,岂能你们说改就改!” “若是要中止比赛,风入松师兄自会有所行动,刚刚不是已经休息一柱香了,你们要相信关河师弟,他没事的。”有唱黑脸的,便有唱白脸的,另一位则好言相劝。 “你们管不了,我们就去找掌门!” 这群低阶弟子却不吃眼前几人那套,当下便有人御剑而起朝着观仙台方向飞去。 只是飞出不到半丈之高,众目睽睽之下,忽有数根血红色的触角拔地而起,直奔御剑弟子,将其双腿一裹用力拽落,直接摔回会武广场。 这一幕让众人皆是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那名御剑弟子便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血红触角包裹了全身,那弟子死命挣扎连求救声都未发出,就被裹成了一个红卵,没了动静。 也在这时,看台上响起一声声惊恐的惨叫。 “这是什么鬼东西——救命!” “啊——啊!!” “妖怪!有妖怪!” “有妖怪袭击!大家注意!” “我动不了!谁来救救我!救我!” 会武广场的看台上登时一片混乱,惊惧声此起彼伏,到处可见突从地面钻出的红色触角,或粗或细,见人便缠,刀剑无法伤及,灵法更无任何用处,被缠住便无逃生可能,直接整个人都被吞噬。 昆仑派对于仙器大会看台上的座次安排一向有所讲究,越高层所代表的实力便越强,矮层多为一些慕名前来的小门小派及被允许观赛的昆仑派弟子。这一场混乱自矮层开始爆发,众多弟子纷纷往会武广场外逃窜,可跑至铁索桥前时却发现被禁制所挡,根本出不去,御剑就要向高处飞,剑影刚化出人已被触角缠裹了半身。 “这是发生了什么?” 尚未被波及的高层看台见地面之景如置地狱,众生哀嚎四蹿,不明的红色触手像是吃人的妖怪见人便吞,当即就有数名实力强劲的弟子奉命御剑而去降服,不想人刚飞至半空,那地面上的触角便如嗅到了猎物的猛兽一般突然放弃了地面上正在四处乱逃的人们,齐刷刷朝高空中袭来! 霎时会武广场的高空中便被五彩绚烂的各类剑影密织起来,可不管是防御还是进攻,对于触角们而言毫无用处,当下就有一多半的弟子被触角裹住强行拽回地面,如那些低阶弟子与小门小派一样,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缠的严严实实。 高层上的门派见状目露骇色,有些也不再掩藏实力,掌门直接挥剑而起,结果与先锋弟子一般,同样毫无还手之力,血红的触角自四面八方袭来,刀枪不入,一旦被触及半点便再无逃脱可能。有名弟子被缠住腿后一时惊慌,竟挥剑斩断了小腿,血喷如瀑,淋了四周舞动的触角一身,那些触角身形一滞,连带不曾围攻此名弟子的,突然狂乱的朝着这名弟子受伤处进攻,有些竟直接钻进了血肉中,那名弟子不知是因太痛还是太恐惧,惨叫声直冲天际,最后被淹没在已被触角全部包围的看台之中。 “师父,越往上越安全。” 尽管双目已盲,可郇青的直觉一向准备。 琼华派的掌门盯着已经蔓延到脚下的触角,皱眉嗯了一声。 “师父,你先走,我替你抵挡一阵。”郇青手握银羽,站到了自己师父身前,他又叮嘱四周弟子,“护师父离开,去观仙台!” “青儿,你万事小心。” 琼华派掌门没有拒绝郇青的提议,四名贴身伺候的弟子将其围裹,郇青化出剑影持着银羽冲入了触角群中,以身相引,吸引走了聚集而来的触角,琼华派掌门与几名弟子同时御剑而起,飞出不到半米便有其它触角追了上来,速度之快让他们根本无从反应,紧接着就有两名弟子连带着脚下的剑都被缠裹拽向地面! “掌门!怎么办!”一名弟子躲开触手的袭击,朝着掌门大喊。 “只能委屈你们了。” 掌门轻声回道,见那弟子不理解,眸一垂,手中的剑已贯穿了那名弟子的胸膛,反手一拔,干净利落。 鲜血,在该弟子惊讶难以置信的眸光下绚烂成花。 瞬息之间,嗅到了甜美血腥味道的触角放弃了正在缠斗的其他人,朝坠落下去的弟子围攻而去。 “师父!” 其他三名弟子未见真相,只当同门被触角袭击,纷纷围了过来保护。 掌门叹息一声,看着脚下越来越多的触角以及那个还在与敌手缠斗的大弟子,忽然一把拽住一名弟子。 “师父?”这名弟子不解。 “委屈你了。”掌门轻声道,说罢扯着他便冲向了郇青所在之处。 郇青躲闪的越发吃力,他双目已盲,看不见敌人真身,只能凭借感觉,而且他发现,越是动用灵力身侧所聚的敌人便越多,与其做无用功的反击,不如以逃为主。然而,他的目的是为保护师父,引开敌人,故此不得不施加灵力,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 忽然,郇青感到眼前一热,好似有热腾腾地液体喷溅在身上。 “师……父……” 这个声音好像是小师弟……小师弟不是保护师父去观仙台了么?郇青当是自己幻听。 他不知,此时他一心挂念的师父正飘浮在眼前,手中的长剑贯穿了他最小弟子的胸膛,拔剑而出的瞬间毫不留情的一脚将人踹下,喷涌而出的鲜血将四周的触角全部引开。 “青儿。” “师父?”这下郇青愣住了,他没有听错,师父的声音他怎会听错? “青儿,委屈你了。” 郇青不知师父怎会出此言,只道:“师父,刚才我好像听到了小师弟的声音,他没事吧?此地不可久留,我们还是速速——唔……” 痛意,自胸口开始蔓延,被长剑贯穿那瞬间,郇青的神色还有些怔然,他闭着眸,唇微张,表情好似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琼华派掌门一手将他的大弟子接住:“青儿,首席弟子这个位置,你待的太久了。” “师父?”郇青依旧茫然,似乎还未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不待他反应过来,人已被大力踹下,朝着地面坠落而去。 琼华派掌门冷冷地看着急速坠落的大弟子,冷笑了一声,没有任何不舍,本属于郇青的银羽长笛正握在他的手上。 他将银羽送到眼前,细细打量,眸中露出几分贪欲:“我杀了你现任的主人,你该明白,我才是你该追随的。” 银羽发出一阵微弱的白芒,嗡鸣几声,似是在回应。 琼华派掌门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将银羽插到腰间,似乎这已是他的囊中所物,翻身继续朝观仙台飞去。 而目睹了这一幕的另外三名弟子,也皆被他以灵力所伤用去吸引围攻而来的触角。 直到他踏上观仙台,手上便多了近十条性命。 “这不是琼华派掌门吗?” 与会武广场上那一片片惨不忍睹的地狱景象想比,清湖野鹤的观仙台上则清净得多,昆仑派掌门燕重与灵虚峰弟子风入松正坐在石桌前品茶,二人身侧,站立着一名面生的弟子,似乎谁也不知会武广场上发生了什么。 “燕重,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再猜不出那些来历不明的触角与昆仑派有关,他这个琼华派掌门怕是白做了。 “这与你无关。” 燕重似乎没想到会有人能来到观仙台,他走到台边望下看了一眼,见确有不少人似乎已经明白过来越高处便越安全,正一边与触角缠斗一边朝着观仙台的方向飞。 “这阵法就不能再快点吗?”燕重皱起眉头,要是都跑到观仙台上来,他还得费工夫再把他们弄下去。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掌门稍安勿躁。”风入松笑眯眯开口,他朝一侧的风流子微微一颔首,风流子面无表情的走到琼华派掌门面前,在其警惕的注视下,忽然出手。 那琼华派掌门反应极为迅速,直接躲开了风流子的掌风,这时本插在他腰侧的银羽长笛忽然银芒大涨,光芒将他整个人一裹,不由分说的直接朝观仙台下摔去! “哇哦,我有没有跟你们两个说过,其实仙器也是记仇的。”风入松托着腮笑。 而已如人间地狱的会武广场上,目光所及之处皆已被触角占领,它们自地下而来,沿着镌刻在广场上的纹路滋生,众人被缠裹成一个又一个红色巨卵。唯有高空上,还有少数幸存修仙人在搏斗,只是与其说是在躲避触角,不如说是在自相残杀。 这些触角刀剑不入,不被灵法所伤,似乎极度喜爱灵力充沛之物,谁拼搏越多吸引而来的触角越多,活下来的这些人便不再与之死斗,而是利用最少的灵法缓慢上浮,若谁成功触角围攻的目标,便会想尽办法伤及他人,以他人之血换自己之命。 “还不可以吗?”一直望着会武广场情势的燕重已然等不及。 “可以倒是可是,不过下面还有几个漏网之鱼。”风入松敲击着石桌,微微眯起眼睛,“而且……” “而且什么?”燕重回过头来,满面的激动与急迫,那副模样,在他人看来丑恶无比。 “而且,好像出了点小变故。” 风入松叹口气,万事总是人算不如天算,怎么就不能顺他的意呢? 已被血红的触角铺满的会武广场上,细看之下,唯有两处似乎未被侵袭。 一处,是矮层看台,有位昆仑派亲传弟子模样打扮的女弟子周身散发着微亮的青色光芒,那些触角似乎极为惧怕这光芒,远远躲着不敢靠近,有几名弟子瑟瑟发抖的躲在她身后。 还有一处,便是看台之上。 持剑负手而立的关河周身冒着黑气,脚下触角刚升腾而起便立即枯萎,血依旧顺着剑锋滴落,每砸在地上一下,那镌刻在赛台上的古怪纹路便会因此波动一下。 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名双目蒙有白布的弟子静静躺着,胸口受伤,鲜血染透了衣衫,一把尾坠暗红流苏的银色长笛漂浮在他的身上,以银芒将其笼罩,使其不受触角骚扰。 而在会武广场之下的深渊,距离顶端不足一丈的地方,闻人七一手一把匕首看似十分轻松的往上攀爬着。 西河已不见踪影。 她记得西河曾拿回了给予她的那把匕首,导致她坠落下去,可此间又发生些了什么她已毫无印象,只知道再次醒来时人还在崖壁上挂着,有一把泛着蓝光的匕首正握在手中,牢牢的插在岩壁上。 是河神大人的神识救了她吗? 因西河离开,闻人七尝试与体内的神识们取得联系,然而没有任何人回应。 她拔出匕首向上攀爬时,发现自己体内涌出了源源不断的力量,比起之前要更容易行动,速度也越发快起来。 管不了那么多了,必须在正午前赶回会武广场! 当她爬上渊顶,再次站立在昆仑派望向铁锁桥那端的会武广场时,因爬的太快而微微气喘着。 晚了吗? 正空的冬日,正懒懒的向大地撒着毫无暖意的光。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战 会武广场的禁制自建起日便存在,从外围是无法看到广场上发生的任何事情,只能看到空旷的广场。昆仑派的祖师爷空虚子这么做,一是为了避免在尝试禁术时被心怀不轨的弟子学了去,二是怕出现一些过于惨烈之状。 所以闻人七看不到会武广场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寒风如刀割般划过她通红的脸颊,踏上摇摇晃晃的铁索桥,闻人七朝着会武广场疾步跑去。 被看不见的禁制所挡时,毫不犹豫以乌沉匕首用尽全力朝前方虚空扎去,刀尖仿佛刺到了寒铁之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迸溅出几丝火星,闻人七的手都被震麻了。她活动一下手腕,咬紧牙,再度向禁制挥刃,一下又一下,锵锵声在呼啸不止的寒风中回荡,好似倒计时一般,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只听一声近乎绝望的大吼,闻人七双手紧紧握住匕首,扬起,落下——咔嚓! 固若金汤的禁制伴随着那被寒风卷入了深渊的嘶吼声,以麒麟座守匕死死扎入的地方为起点,出现了细小的裂纹,随即那纹路不断扩大,像是受了重击的琉璃,瞬间崩塌。 闻人七眸中的欣喜之色还未落去,眼前便被大片的血红遮挡。 幻境中曾看到的血色触角,以成千上万的数量与巨大的形态将整个会武广场包裹,随处可见已被缠裹成卵的修仙人,露出半条脚,一只手,半个脑袋,还有被夹在蠕动的触角之间时不时反射着日光的无数剑刃。那些包裹了生命的巨卵已经开始发出莹莹的红芒,一缕缕的汇集交接,缠绕成股,朝着悬在高空的观仙台汇集。 这是……已经晚了吗? 林英大哥、关河、还有小桃和六丑……都已经不在了吗? 风扬起闻人七垂在额前的发,露出无半点光芒的双眸,晦暗的瞳孔里倒映着已如地狱一般的会武广场。少女静静地站在原地,握着匕首的手止不住颤抖,她仰起脸颊,任凭涩意染红了眼眶,唇轻启,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 飞步而起,少女在踏进会武广场的瞬间,触角们便嗅到了新食物的味道,群起攻了过来! 闻人七一脚踹开迎面飞来的触角,又挥动匕首刺穿背后袭来的,飞身一跃抱住一根颇为粗壮的扬起手中的匕首就刺了下去! 噗嗤一声浓黑的液体自刺穿处喷涌而出,溅了闻人七一脸,她来不及抹去这些腥气的液体,沿着因受了伤不断痛苦扭动的触角向上奔跑,奔至半截一跃而起躲开从上方袭来的数根细小抱团的触角,落至一旁的人卵之上,闻人七挥匕便朝人卵刺去,又是一股带着浓烈的腥气的液体喷出,受伤的触角纷纷退却,露出了被缠裹在内的修仙人半张脸,已是被吸的瘦骨嶙峋,毫无人样可言。 身后劲风扫过,闻人七侧蹲一滚,躲开来自背后的袭击,从人卵上跳下,脚方落地便被树根细小的触角缠裹住。 该死! 闻人七心中暗骂,几乎是在脚踝被缠裹的瞬间挥匕而下,噗嗤一声触角被齐齐斩断,她立即跃上附近一根粗壮的触角,一边躲避四周袭来的触角一边往上狂奔。 余光中,方才因被她刺伤而退去的触角的人卵,再度被后来的触角补上,将修仙人再度遮得严严实实。 必须破坏这个阵法…… 闻人七心思转的飞快,按照幻境中燕重施法所需的那几样东西,这些人卵身上发出的光所汇集之处就是血玉或者灵气转话体的所在,毁了它们,只有毁了它们……脑中浮现出幻境中血玉被毁时,阵法非但没有结束反而自行扩大了范围,闻人七咬牙,当时情况不同,还有素心的阴阳之体做二度连接,眼下顾不得那么多了,死马当活马医! 就在闻人七迅捷的在各条巨型触角间来回跳跃,吃力的躲避着袭来的触角时,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七!!” 是小桃的声音!闻人七下意识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还未找到人,脚下动作一滞,被数根触角缠住。她挥匕要斩,高空迅速冲下数条触角缠裹住她的手臂,死死拉住,当下便将她固定在了半空中。 该死! 闻人七心道不好,这时在她失去西河所给的匕首后突然出现在手心中的蓝色匕刃再度出现,闻人七眼疾手快直接用它斩断了缠着手臂的触角,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将双脚也解放,又有数条触角从四面八方袭来,这次直接同时缠住了她的双臂及腰部,就连脖颈也被缠死。 “小七!低头!” 不知何处,又传来小桃的呼喊,闻人七依言照做,头刚垂下,只听头顶一阵风声呼啸,缠住她双臂的触角纷纷被斩断,浓腥的液体喷溅了她满身。 一道绿影如同雨夜的雷电,在触目惊心的血色地狱中几番闪现,闻人七周围的触角如数被斩落。 “不要放松。”年轻的男子最后落到了闻人七身侧,他的脸上混迹着鲜血与浓浆,衣袍早已被触角所喷出的液体染透,手中的银色镂霜长剑散发着一阵阵黑气,与平日的气势完全不同,“你知不知道这些玩意怎么解决?” 闻人七呆呆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关河,在她怔愣的这片刻,年轻的男子又斩落了数根触角。 “你傻了?”关河没听见闻人七的回应,眉一皱厉声回头,却见少女正眼眶通红的瞧着他,语气不觉间稍软,“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你有没有办法干掉这些鬼东西?” 闻人七一搓鼻子,指着头顶上那块浮在半空正在吸收着众多人卵上散发出的红光的血色巨石:“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多半要毁掉那玩意!” 关河抬眸望去,果然是在观仙台上吗? “如果毁掉了也不行怎么办?”关河扬剑一挥,将袭来的触角逼退。 “啊,如果毁掉也不行的话……”闻人七握紧了双手中的乌沉匕首和蓝色匕刃,与关河背对背相靠,“昆仑派就是天注定要亡了!” “只要有一个昆仑派的弟子在,昆仑派就亡不了!” 冷哼一声,关河率先迎着飞来的触角一跃而起,飞速朝上奔跑。 “这些鬼东西喜欢灵力充沛的,别乱用灵法!你去找小桃,她会保护你!” 关河的声音自上空遥遥传来。 这时会武广场上再度传来小桃的呼喊声:“我在这里!看台这里!” 闻人七寻声望过去,果然瞧见在会武广场的一处角落,有个人影手里用力挥舞着一块蓝色的布,那布看起来有点像昆仑派的弟子服。不知怎么,在她四周的触角都绕道而行,留出一块不大不小的空地,好像还有其他人躲避在那里。 看样子是安全的,闻人七心想,安全就好。 她没有去找小桃,而是随在关河身后也朝观仙台奔去。 镌刻在会武广场上的阵法纹路的光芒越发强烈,越来越多的细小触角开始汇聚成一一根根粗大的触角,虽然看起来要比原来更加声势浩大,却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为关河与闻人七的攀登降低了难度。 一前一后,你左我右,从未有过配合的两人将彼此的后背交付出去,一路斩杀而上,直逼已经变作一块血红巨石的观仙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边昆仑派正处于九死一生之际,那面洛白也再度与饕餮展开了搏斗。 在灵境中闻人七坠落的瞬间,本封印在洛白体内的神力突然暴涨,瞬息之间便将饕餮咬在巨齿间的挚友内丹夺回手中,不待饕餮反应过来,一拳砸在饕餮口鼻之上,直接将巨兽击出数丈之外,山洞也被毁了半壁。 饕餮摇摇晃晃从被自己压塌的山林中站起,打个响鼻的空当,数道剑芒已逼至身前,根本不给他躲避的时间。而先前那些落在它身上犹如挠痒痒一般的剑芒,此次竟穿透了它坚硬的皮甲,直接捅出数个血窟窿,痛得他发出一声声嘶吼。 将挚友内丹一口吞至腹中,洛白飞身至饕餮上空,冷冷看着那头受了伤便在林中一通乱撞的巨兽,丝毫不像远古凶兽。 速度解决,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这般想着,洛白仰身冲天长鸣,自眉心开始皮肤逐渐鳞片化,身体泛起一阵蓝色光芒,光芒无限扩大,最后化作刺眼的银芒连日光都遮掩了下去,待光芒散尽,一条银色巨龙盘亘在山谷之上,巨大的眼眸如灯笼般闪着嗜血的红光,直接俯冲而下,龙口大张,直奔还在痛吼的饕餮! 即使是恢复了神力的洛白,若面对真正的远古凶兽,也难定胜负。可眼前这头,早就看穿其实力的洛白不以为意,身量还不及他真身一半大,充其量就是个修行刚过千年的,而且饕餮喜族群,它却单独行动,怕是已被族群抛弃,洛白根本不担心下手重了对方族群会来报仇。 一心想要快速解决战斗的洛白,俯冲而下一口撕咬住饕餮的后颈,瞬间鲜血四溢,饕餮张着血盆大口痛吼嘶鸣,前蹄扬起旋转身子想将洛白甩下,洛白则看准了时机前爪直接朝其腋下袭去! 饕餮之目,生于腋下,乃是全身弱点所在,洛白这是奔着取其性命去的! 眼见尖利的龙爪就要刺穿凶兽的薄弱之处,忽然一道人影迅闪而至,只听锵得一声,利爪被一柄长剑死死抵住。 突然阻挡了洛白的,不是别人,正是察觉到洛白有异直接放弃了闻人七直奔而回的西河! 只不过其似乎还没有完全适合这具身体,拿剑姿势十分怪异,整个身子都扭曲的没有人样,唯有那双眼睛警惕地盯着洛白。 “看样子你选择了那个鲤鱼精啊……”剑刃在龙爪的威逼下又后让几分,西河咧嘴一笑,“估计那位叫闻人七的姑娘要摔成粉碎了……” 龙爪一缩,洛白旋身而起,西河本以为突然实力大涨的洛白放过了他们,刚松口气,龙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至眼前,直接将她与饕餮挥出数十米之外! 那饕餮护主心切,顾不得自己调整落地姿势避免伤势加重,四肢扒住地面昂头一跃将被击飞的西河用口接住,后颈的伤口再度被撕裂,血如注般哗哗流下。 西河被饕餮细心的放到地上,她摸摸了巨兽的鼻尖,脸上露出痛惜之色。随后望向盘踞于高空冷视着他们的巨龙,深知他们两个一起上都未必是那条龙的对手,心思转了几转,高声道:“银龙,不是我骗你,那位闻人姑娘先前已身受重伤,若非你留在她体内的灵力支撑,恐怕早就见阎王去了!你最好还是别和我们纠缠!” 银龙巨眸一眯,似乎是信了西河的说法,尾一甩扎入云端,扬长而去。 直至银龙的身影消失在天际,西河方才松了口气,她身子一瘫直接倒在了地上,一缕青烟从她体内缓缓升起。 饕餮见状,大口一张,吐出一个成年男子的躯体,那青烟在空中飘摇几下便钻入男子体内。 半晌,男子睁开了眼睛,缓缓起身,揉了揉肩膀叹息道:“还是这具身体用着习惯。” 饕餮早已趴伏在一旁,见男子醒来,以鼻相蹭,打了几个鼻息,似乎在撒娇。 男子心疼地扒住巨兽的大嘴,摸摸它的鼻翼:“小兽,这次委屈你了,我帮你疗伤。” 饕餮似是听懂了男子的话,乖乖转过身去,露出了后颈的伤口。 龙神之啮,伤口难俞,男子颇费了番功夫才勉强将血止住。 待给饕餮疗完伤,男子似乎才想起来地上还躺着一个,他有些为难的皱起眉头,蹲到了尚存有一丝生息的西河身旁,拣了根枝子戳戳昏迷中的女子。 “真麻烦,干脆喂给小兽好了。” 男子于是说。 第一百一十五章 观仙台 闻人七与关河相互配合一路斩杀而上,按照常理来讲作为修仙人关河应为突击主力,可在腾至距观仙台不足百米距离时,关河已开始力竭,他不敢使用灵力,只能依凭体力硬撑,先前又与修仙界诸多实力相当的修仙人一番拼搏,若非有霜华剑相助,早已坠落下去成为这些触角的囊中之物。 关河对之前仙器大会的记忆有些模糊,只隐约记得自己再难撑下去后体内灵力产生大幅度的波动,之后便获得了源源不断的能量,对霜华剑的操纵也更加自如。待他意识完全清醒后,会武广场上已是一片地狱景象,各门各派对这些突然出现的数量众多的触角都无力抵抗,任何灵法和法器加诸在这些触角身上都是枉然,只能任凭啃食,最后被缠作人卵。 几乎是在意识恢复的瞬间,关河便想起了闻人七曾说过她在幻境所看到的景象,心中已有数,定然是燕重催动了法阵引来了这些不明之物。很快,他便发现,这些触角无法近他的身,或者说,是在畏惧他手中霜华剑的力量,只要接触到他便立即被焚为飞灰。 意识到自己能够不受法阵影响的关河,第一件事便是挥剑斩向了离他最近的,正在被触角围攻的弟子。 霜华剑所到之处,触角纷纷断裂,暗红的液体带着腥臭的味道瞬间充斥了整个会武广场。 他救下的第一名弟子,便是之前与他一战的琼华派弟子郇青,一心只想救人的关河并不知道,在他清醒之前,郇青身前的那把银羽长笛同样抵抗着触角的攻击。 紧接着,关河便听到了小桃的呼声。他扛起重伤不醒的郇青砍杀出了一条血路,最终在矮层看台的一处角落找到了浑身都笼罩着一层微弱青色光芒的小桃,青光所及之地,触角绕路而行,几个昆仑派弟子被她护在身后,避免了被触角攻击。 “冰块脸,你没事吧?”一瞧见关河,小桃便慌忙扯住了他的衣袖,关河意识清醒后,她便从这哀嚎遍野的声音中分辨出了他的思想。 关河摇摇头,把郇青放到地上,嘱咐道:“好好照顾他,我再去看看有没有活着的。” 小桃没有松开关河的衣袖,她贴近几步,小声道:“他们都还活着。” 关河一愣,不明白小桃指的他们是谁。 小桃指向遍地的巨型红色卵状物:“他们都在那里面,都还活着,我能听到他们求救的声音。” 关河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还有,”小桃依旧不肯松手,“你要小心,我接收不到他们的思想。” “放心。”关河轻抚了下小桃的发顶,语气多了几分柔和,他懂小桃的这个他们指的又是谁,“我明白你的意思。” 此后,在闻人七赶来之前,关河一直在救那些被触角缠起来的修仙人,斩开人卵之后,里面的修仙人大多已失去意识。将人救出带回小桃处,如此反复还不及十次,闻人七便击碎了禁制进入了会武广场。 “你没事吧?”闻人七拉了一把脚下踩滑的关河,见他脸色极差,关心问道。 “无妨。”关河的喘息明显重起来,他有些赞赏的看着闻人七,“你体力倒是充沛。” “嗯。”闻人七没有解释,她的身体早已残破不堪,全凭河神大人的神识们在支撑。在进入会武广场之前,她曾试图多次与体内的神识们沟通,皆无回应,这让她心底浮起几分莫名的焦躁感。只是现在大敌当前,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观仙台近在眼前,从人卵中吸取的红光越聚越多,原来那块乳白如云的石头已经完全被红光围裹,让闻人七想起在禁林里囚了空虚子千年的血玉。 莫名的,一股诡异的感觉在心口腾起,闻人七止住了正欲继续前行的关河。 “关河,你守在这里,尽量阻挡多的触角上来。”闻人七望了望不过十米开往的观仙台,深吸一口,坚决道,“我自己上去。” 关河不知闻人七内心所想,但尊重她的决定,他一直觉得,这个少女并非只是一介凡夫俗子。 “小桃说,她只能听到遍野的哀嚎和求救,听不到燕重他们的心声。还有,除了燕重和风入松,风流子可能也在。”将唯一知道的信息传递给闻人七,关河转身望向已经汇成了数根在交缠缓慢蠕动的巨型触角,握紧了手中已完全被黑芒所笼罩的霜华剑,“这里交给我。” 闻人七轻嗯一声,没有多问风流子怎会也在,一踏脚下的触角,飞奔出几步,又转身一跃挥刃刺进旁边一根触角之上,趁其吃痛甩动起来之时,双手紧握匕首靠着臂力将身体荡起来,凭借惯性拔刃而出,又飞跃出近两米的距离,两把匕首一先一后再度刺入触角身体之内。 如此反复不过两三回合,闻人七便登上了观仙台。 然后看到了另她目瞪口呆的一目。 她本以为,她会看到正在操纵法阵的燕重,亦或者是风入松在操纵法阵燕重则像幻境中那般汲取灵气,可真正呈入她眼帘的,却是被无数细密的血色触角紧紧包裹高举空中,只露出一张惊恐之脸的燕重,除此之外,便无他人。 风入松呢?风流子呢? 燕重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前来,艰难的移动着脑袋,在看到闻人七后嘴巴努力长大,无声的大喊着什么。 即使他发不出任何声音,闻人七也明白,他是在求救。 空荡荡的观仙台,假山已碎,茶盏倒地,绿松枯萎,只余满目的血光及千百生灵的痛苦哀嚎。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燕重这次所用的阵法应该就是千年前空虚子在禁林中所施展的,被六爻改动过的,会将施法者也一起吞噬的那个禁术。 所以,迎接燕重的便是与空虚子一样的结局,被脚下这块与血玉同等效用的石头吞噬,然后依靠着阵法汲取众人的灵力,再将灵力转化回去……唯一不同的便是,空虚子因成魔导致整个禁林生物魔化,不得不设下禁制将魔气抑制在禁林范围内。而会武广场有天然的禁制做屏障,任何灵力企图发散出去就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整个阵法的波及范围也都将设限在了这里。 这一切,到底是燕重的自作自受,还是有人设了局…… 闻人七握了握手中的匕首,如果她现在救出燕重,会怎样?阵法会失衡吗?失衡的阵法会怎样?脑中浮现出幻境中燕重强行打破阵法后的结果,她微微眯起了双眸。 手中的乌金匕首感受了主人的思想,发出嗡嗡的筝鸣声,好似在催促,方才那番厮杀它并不过瘾,期望着更多的鲜血浇灌。 由于整个观仙台都化作了血玉一般的存在,遍地都是半人高的手指粗细的血红触角舞动,这些触角似乎与会武广场上的有所不同,对闻人七没有任何兴趣,也不惧怕她手中的匕首。 闻人七走到燕重身侧,看着这个昔日的昆仑派掌门正祈求的看着她,好似一个垂死的乞丐在做最后的挣扎,脸上露出嘲讽之色。 挥匕,缠裹在燕重身上的触角应声断裂,像是被斩断的蠕虫一般落下不停的鼓动,腥气的浓稠液体溅落在身上,早已习惯的闻人七面不改色,一点一点将燕重剥离了出来。 此时的燕重哪里还有往日的威风,因为阵法正处于吸收灵力的阶段,燕重的身体四肢都膨胀出了成人的三四倍,只有一颗脑袋一如往常,只是现在看着好像是安插在一具过于臃肿的身体上,完全不伦不类。 因为触角的剥离,燕重从半空掉落在观仙台上,在他的身体接触到台子的瞬间,四周的触角立即像是嗅到了新鲜血液的吸血虫蜂拥而至,闻人七见状挥匕便斩,这些触角虽对她丝毫不感兴趣,但双拳难敌四手,这观仙台上的触角又细又密,比会武广场上的那些最细也跟半人粗的藤条似的完全无法相比,这方斩断立即又替补的缠上来,不多会儿,燕重的身子又沦陷一半。 燕重则一直吵着闻人七嘶哑的喊着什么,他发不出声音,又动弹不了,满面的焦急,脸涨得通红。 闻人七懒得管他想说什么,只奋力斩断前赴后继的触角,由于她一直不断的阻止触角将燕重围裹,从会武广场上众人身上吸取的灵力越来越多的汇集在了观仙台中,红色的石头颜色越发鲜艳,最后竟浓的像是能滴出血来一般。 斩杀触角的关河气喘吁吁地擦去喷溅在脸上的液体,朝着观仙台方向望去,见那台子红的诡异,好似一张血盆大口,要将这天与地都吞干净,心中越发担心起来,他方才不该让闻人七一人去的。 这般想着,关河直跃而起,蹭蹭几下,人便落在了观仙台上。 “这是……”关河亦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下去!”闻人七听到身后来人,回首一看是关河,急冲冲的大吼道,“快下去!” 关河还未明白过来,观仙台上的血色触手便已扑至了眼前! 霜华剑还未来得及挥出,人已被缠得严严实实,只余那把泛着黑芒的长剑在轻轻的嗡鸣着。 第一百一十六章 山不就我 昆仑山脚下某处小院,两鬓苍苍的房主正收拾着儿子砍来的柴火,天越来越冷了,地龙加火要加的勤快,尤其是家中有贵客,更要把炕铺烧得暖暖的。 只不过那贵客自被送来之后便从未踏出过房门一步,连床都未下过,白日里送了饭食进去,隔了一两个时辰再去看,倒是都吃了,人依旧窝在床上不言不语。 好人天天窝在阴凉的屋子里不出来,也能窝出病来。将其送来的是曾对他们一家有恩的青年,住在昆仑山上,是个大好人,他们万不能怠慢了恩人的所托,只是家里就她一个眼花耳聋的老太婆,儿子五大三粗不会说话,谁也不敢去打扰躺在炕上的那姑娘。 将成捆的柴火码成堆,再用遮雨雪的蓑子盖好,房主伸伸因长时间弯曲而有些酸痛的腰,正打算去准备饭食,木门被砰砰地敲响。 “谁啊!”房主扯着嗓子一边喊一边朝大门走过去,也不立即开门,又问道,“你找谁啊?” “老人家,在下是昆仑派弟子,敢问可是有一位姑娘借住在此?”门外传来一个清冷冷的男声,倒是十分有礼貌。 房主拔开门栓,将门拉开一个小缝儿,探出头去。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子,身着蓝衫,背着一把长剑,模样打扮极像是从山上下来的。 “你有事?”恩人走前曾叮嘱不要告知任何外人那姑娘在这里,即使对方的穿着与恩人很像,老房主也未放松警惕。 “老人家,是关河让我来的。”男子见房主防备的盯着自己,从怀中掏出一物递过去。 房主接过,拿着远远瞅了瞅,见是恩公当年曾用来救治儿子的药草,脸上这才挂上了抱歉的笑意。 “快请快请。”拉开门将男子请进院中,老房主蹒跚的在前面引路,絮絮叨叨道,“恩公刚走,那姑娘就醒了,肯吃肯喝,就是不肯说话,也不肯出屋子,我这个老太婆嘴巴笨,也不知道怎么劝……这老憋在屋子里,会闷坏的……” 引着男子走到一处偏房,老房主先是敲了敲门,喊了声:“姑娘,我要带人进去啦。” 屋内没有回应,老房主也不着急,在外面等了一小会儿,不时朝男子笑笑,解释道:“……里头是个姑娘……” 男子点点头,耐心的等在门外。 过了大概半刻钟,老房主再度敲敲门:“姑娘,我开门啦。” 依旧没有回应,不过这次老房主吱嘎一声推开了门,先是迈进半只脚瞧了瞧,见人正裹着被子睡在炕上,这才将男子让进屋。 “你同她好好说道说道,今儿天虽然不是特别好,多少有太阳,出来晒晒,什么病都好得快。”老房主说罢,知趣的迈着小步子离开,随手将门带上。 男子看着面朝里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的云叶萱,叹口气,走过去主动开口道:“云叶萱,是我。” 床上的人听到云叶萱三个字,紧闭的双眸缓缓睁开。 “是关河让我来找你的。”提到关河,男子再度叹气,“他让我向你传话,不必一直等他,过了今日他若不来找你,你就回朝廷复命吧。” 云叶萱听出了来者是林英,没有吱声,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你们两个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想多加猜测。”林英解下背上的长剑,坐到一旁的茶桌旁,用手碰了碰茶壶,温的,心想这家主人确实对云叶萱照顾有加,“你闲着也无聊,要不要听我讲个故事?” 房中一阵静寂,只听见汩汩地倒水声,林英给自己倒了杯茶,也不喝,看着杯中浮浮沉沉的茶叶。 “是从外域传过来的,叫山不就我,你听过吗?” 林英清冷的声线缓缓响起,如那杯散发着陈旧苦涩茶香的茶,在这好似没有终结的冬日里带来最后一丝暖意。 半个时辰后,院中简易搭起的灶台升起了火,老房主端出昨日烙的饼掰碎,正打算往水已烧沸的灶锅里下,院门吱嘎一声被推开,进山打猎本该傍晚才回来的儿子提着一只野山兔走了进来。 “好香啊,娘,你在熬啥?” “家里来了客人,我给你们熬肉饼汤喝。” “是恩公吗?” “不是,是恩公的朋友。” 儿子皱了皱眉,本欲放下的猎刀又提在了手中。 就在这时,偏房的门吱嘎一声开启,林英背剑走出,在他身后,自来到这里后便不曾踏出屋门一步的云叶萱出现在房主与自家儿子面前。 “姑娘,你终于肯出来了!”老房主十分惊喜,她用铁勺搅动大锅中逐渐浓稠起来的汤汁,“饭快好了,再等一下。” “老人家,谢谢你。”林英笑着感谢房主的招待,“等我们办完事,会与恩公一同来尝您做的饭。” “你是恩公的朋友?”儿子警惕心依旧,他走到母亲身旁,手中的猎刀紧紧握着,“怎么证明?” 老房主一巴掌拍在儿子胳膊上:“怎么跟恩公的朋友说话呢,我说他是就是!” “娘……”儿子无奈,他这不是怕她受骗。 “我人老心不盲,这位公子不是坏的。”老房主对着儿子没好气,转过身来笑呵呵看着男子,“你们有事便去吧,老太婆我旁的没有,做顿家常便饭招待你们绝对没问题的。” 云叶萱从后面扯了林英一把,轻声道:“不是很急吗?快走吧。” 林英点点头,再度朝老房主道谢,然后将手中的剑递给云叶萱:“爬山太慢了,我这把虽然不是什么仙器神器,在江湖中也算有点名气,你先用。” 云叶萱接过剑,催动口诀,只听剑体轻鸣,瞬间化出一道剑影,浮在了二人面前。 老房主与儿子皆是一副惊奇的模样,心叹原来躺在家里这么几天的姑娘也是个会法术的。 云叶萱首先跳了上去,然后伸手给不知为何脸色变得有些白的林英:“我没带过人。” “……” 想起上次被人御剑栽着在空中飞了半个时辰的感觉,林英深吸一口气,以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上了剑。 “你最好抓紧我。”在林英上来之时便感觉到脚下剑影一晃,云叶萱主动提醒身后的队友。 “……” 林英的手抬起又放下,最后还是垂在了身侧。 “走吧,我没事。” 对于林英的硬撑,云叶萱没有再劝,直接御剑而起,不过相对于林英之前搭乘的那班,这回的班次显然要危险的多。 剑影摇摇晃晃,站在上面的人也摇摇晃晃,几度有坠落的危险,升至房顶高时林英脸上已毫无血色,哪管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双手早就死死抓住了云叶萱的腰身。 等两人在空中化作一个黑点,儿子摸摸脑袋,他记得当初在山上受到野兽袭击被恩人救回的时候,也是从天上飞回来的,好像没这么费劲儿? 天上,已经将抓改为搂的林英脸色惨白双眸紧闭,额前崩起根根青筋,仿佛如临大敌。 “我要加速了。” 云叶萱的声音听起来则要淡定的多。 林英还未来得及反应,只听耳边风声一大,身子瞬间失去平衡,一股大力将自己从剑上甩了下去! —————————— 闻人七疯了一样用匕首斩着将关河层层包裹的触角,这些触角不比会武广场的那些,似乎有灵性,害怕霜华剑便不去碰触,数缕缠住他持剑的手臂使之无法挥剑自保,触角缠裹的速度也远比闻人七斩断的速度要快。在关河登上观仙台那刻起,台子上的触角便对身体巨大化的燕重完全失去了兴趣,蜂拥到关河身边,似乎更偏爱这个年轻的修仙人。 没了触角约束的燕重躺在地上,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变形无法做出任何动作,只能躺在地上望着天空中悬挂着那轮白日,他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因为就连那日头,都渐渐被阴影遮挡。 “听着!”体内的灵力已经完全躁动起来,从触角身上好似穿来无数的能量,这些能量的构成繁复,根本无法被人身容纳,在这么下去,关河知道自己会被能量撑爆,他紧紧盯着连刀刃会不会伤害到他都顾不得闻人七,像是在说遗言一般开口,“云轩被我送到了山下一户人家,林英也被我遣去了,他家儿子叫——” “闭嘴!”闻人七手中的匕首翻飞着,腥气的液体已经淋满了她全身,“云轩你负责,林英我负责,你别给我加任务,我已经够忙了!” 关河脸上露出几分无奈的笑,他很少笑,嘴角扯动的有些僵硬。 自小被师父丢在深山中靠着顽强的生命力活下来的关河,在被霜华剑承认后来到昆仑派,一心觉得只有修为越高才能获得师父的宠爱与诸多同门的礼待,从不敢荒废半点时光,可是在这几个半道子上山拜师的家伙,他却看到了自己一直在渴求的东西。 他能一直忍受着云轩的刁蛮任性,任凭她欺负在自己头上,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吧。 从那个少女来到身边的那刻起,似乎世界就变得不一样了,这昆仑山上,也不再到处都是彻骨的寒意,让人夜中难眠。她在他的心口埋下了一颗种子,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那棵种子便破土发芽,当他意识到不好时,它已长成了颤巍巍的一棵小树,紧抓着他心中那点贫瘠的养分,努力生存着,希翼着,怜求着,让他不忍去拔出,只能扼制着它的生长。 可是小树虽然不长了,根须却越扎越深,深到他若连根拔起,便要将心剜出一个血窟窿。 很痛……连死都不曾怕过的关河,突然怕起了心痛。 乌沉色的匕首与蓝芒的匕刃在眼前交替飞舞着,喷溅而起的血腥液体已经将整个呼吸系统充斥,刀芒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模糊,攀上了脖颈的触角朝着关河的脸部进发,闻人七绝望的发现,那些触角竟然不知何时钻入了关河的皮肤之中,她拼命的阻挡着更多的触角围过来,还是没能将朋友救出。 触角爬上了已经被缠裹的严严实实的关河眼前,将最后一丝光芒也遮挡。 而就在关河闭上眼睛,不愿再做任何挣扎的时候,忽然一道身影大叫着从天而降。 “关河!你要是拿不到仙器大会的冠军,就别来见我!” 熟悉的声音,如春雨润及干涸的土地,庞大的根须在那瞬间竭取着所有的能量,关河心中那棵奄奄一息的小树,顷刻间蓬勃长大成盛夏葱郁之姿,清风许,绿叶鸣,这便是生命。 ——————————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便寻山 云叶萱的突然出现,出乎了关河的意料,他心中先是一惊,努力想要从眼前唯一的缝隙中看到她的身影,随之便听到闻人七的怒吼声在耳畔响起。 “滚!离开这里!” 关河双眸一缩,脑中一阵轰鸣。 这些由阵法禁术衍生的触角对带有灵力之物极为感兴趣,已在昆仑派上修行许久的云叶萱,虽然修为不高,但此时却是活生生的靶子! 借着那唯一一点未被触角缠死的缝隙,他看到了闻人七转身扑了过去,那把乌沉色的匕首,在阳光下闪着令人战憷的寒光。 云轩! 因持着霜华剑而未被触角占领的手背上暴起一根根青筋,原本被黑气所团绕的银色长剑忽然猛烈颤抖起来,黑气猛然被震散,如有生命一般暴涨,沿着关河的右臂直冲而上!所经之处,触角如被烈火灼烧纷纷退却,不过瞬息间,满身的触角已消失的一干二净,而执剑的青年,已被黑气笼罩,站在原地,双眸通红的盯着不远处那个已被触角缠了半身不知所措的少女。 先是关河,再是云叶萱,不可以……这些人,一个也不许离开! 闻人七握着匕首的双手已经累到快要抬不起,她发疯一般砍着那些已将视野都染成一片血红的触角,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关河已经挣脱了触角的束缚,正持着剑面无表情的盯着这边。 “关河……” 余光中发现关河高举起了长剑,云叶萱嘴巴微张,喃喃出声。 闻人七手下一顿,下意识朝关河的方向望去,头还未回,忽然从一旁跃出个人影直接将她扑倒在地! 刺目的黑芒,在闻人七倒下的那瞬间,自青年剑客的手中如爆炸般瞬间波及了整个观仙台,自阵法中衍生的血红触角在接触到黑芒之时拼命的蠕动逃离,最终还是被黑雾吞噬,发出刺啦刺啦的消亡声。 站在会武广场上不知上方到底发生了何事的小桃揪着心口的衣裳,满面担忧的望着观仙台方向。她感知到了外人的心境,是有其他人来了么?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关河会如此绝望,为什么闻人七已尽崩溃,风流子呢?那个家伙不是说一定会帮他们解决燕重吗?小桃没有察觉,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对那个让她讨厌万分的男子产生了一种叫做信任的情感。 脚下,被关河所救一直重伤未能苏醒的郇青,在仅存的几名昆仑派弟子的轮流治疗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已完全被粗大的血色触角占领的会武广场映入眼帘,郇青脑海中如快闪般浮现出了被师父一剑穿胸的情景,悲愤之情溢满了胸腔,他手指一蜷就要爬起来,被正给他治疗的弟子压下去。 “你身子刚好,别动!” 郇青刚想说些什么,后颈一痛,人又昏迷了过去。 “现在还是让他睡着吧……”下手的弟子声音止不住的发颤,他抬首看向突然被黑烟笼罩的观仙台,“谁知道,他是敌是友……” 几名弟子一阵沉默,小桃也微微垂下了眸。 是啊,谁知道他是敌是友,她怎么就轻而易举的,信了呢? 这时,忽然一名弟子叫道:“快看,黑烟散了!” 观仙台上,暴涨的黑芒在驱逐净所有触角后,如风吹云散一般渐渐消失,执剑的青年身子晃了晃,膝下一软,整个人倒了下去。 “关河!” 云叶萱眼疾手快的跑过去,将关河接在了怀里。 早已力竭不知透支了多少灵力的青年脸如死灰,无法给云叶萱一丝一毫的回应。 “对不起……对不起……”云叶萱惊慌失措的搂着关河,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哔哩啪啦砸下来。 关河的手指动了动,云叶萱慌忙将他的手握起,而后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看到青年的唇角微微扬起了一下,只有一瞬,却让她的心慌张不已的心稍稍安稳了下来。 被人扑倒在地的闻人七也爬了起来,身侧,林英正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脸色奇差,好似也刚经历了一番生死劫。 “你们怎么来了?”见观仙台上的危机消除,虽然吃惊于关河竟有如此大的本事,闻人七还是松了一口气,她双手撑着身子坐在地上,只觉疲惫感一阵又一阵的无限袭上来。 “说来话长……”林英仰面躺在地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喘着气,他被云叶萱拎着一路狂飞,又来了个高空急刹坠落,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闻人七起身,观仙台上的触角消失不代表会武广场上的阵法已经失效,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只是她手刚按在观仙台上,便感觉一阵湿软,抬手一看,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怎么了?”林英见闻人七愣在原地,也坐了起来。 而后,他看见这块不大的漂浮在半空中的血红台子上,每一寸都像是在发芽般冒出了一根根细软的触角,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向空中生长着。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林英看着这遍地的触角,只觉头皮一阵发麻。 “是禁术,用来汲取他人灵力的阵法所生出的东西。”闻人七咬着牙槽从齿缝儿中吐出这句话,手中匕首一扬,将一缕已长至膝盖位置的触角斩断,然而很快,被斩断的触角便再生了出来。 林英想起闻人七提起过幻境中燕重曾用此法夺了昆仑派的掌门之位,瞬间便明白了眼下的状况。 “燕重是想借仙器大会故技重施?”林英脸上露出惊恐之色。 闻人七点点头,她疾步走到云叶萱与关河身旁,这两人附近的触角已经开始朝他们移动了,不知是不是由于刚才被关河发出的那阵黑芒伤及了根本,这些触角的移动速度远低于之前。 “你还能飞吗?”闻人七将手按在关河脖颈间,能感觉那里有力的跳到,看来人只是累倒了,悬着的一颗心放了放。 “载人……勉强……”云叶萱握紧了关河的手,嘴巴一抿,坚定道,“你说吧,我要怎么做。” 并不知道现在到底是怎么一种情况的云叶萱,对闻人七百分百的信任着。 “你跟我来。” 闻人七走到观仙台旁,云叶萱架起关河,吃力的跟过来。 “看那里。”闻人七指着从观仙台上看并不大的会武广场的一处。 云叶萱顺着闻人七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触目都是缠绕在一起缓慢移动的巨大红色触角,有无数缕红光从这些触角身上散发出来,汇成一股朝着他们脚下的观仙台飞来。 “这……这到底是什么啊……”云叶萱颤抖着声音问出口。 “现在来不及解释。”闻人七又朝着会武广场指了指,“你看到那里没有,看台的东北角。” 云叶萱朝着下面张望了一下,正想问闻人七到底让她看什么,忽然在一处角落飞舞起一小片蓝色,好像有人在冲他们挥舞什么。 闻人七知道云叶萱看到了,拍拍她的肩膀,仿佛在交代一个事关生死的任务:“带着关河,去那里,无论如何,也不能被那些触角缠住。” 说罢,她把缠在手中的乌色匕首交给云叶萱:“用这个可以斩断触角。” 云叶萱看了一眼闻人七手中的匕首,摇摇头拒绝:“不可以,你要留着它保命。” 闻人七眉头一皱,她现在没时间和云叶萱分析为何让她这样做的理由与原尾,林英这时候走了过来,手中拿着关河的霜华剑。 “用这个吧。”林英挥了挥霜华剑,只见剑刃所至,触角纷纷退却,“神仙用的东西有灵性,分得清敌我。” 云叶萱二话不说接了过来,她催动口诀,化出剑影,缠着关河上去,不知是否已经带过林英一次,这次她脚下的剑影格外稳。 “它们极喜灵力,切记,除了御剑,尽量不要使用其它灵法!”闻人七挥匕斩断了那些察觉到灵力波动,纷纷聚拢过来的触角,回头大声叮嘱道。 云叶萱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冲着闻人七大声回道:“我和关河在下面等你们,一定要来找我们!” “啊,一定。” 仿佛回答了便是誓言,闻人七没有再转身,将乌色的匕首扔给正用着他那把普通的软剑做着无用功砍触角的林英。 “这个不是神仙用的,应该也分得清敌我。” 闻人七说着,另一只手中化出了蓝芒短匕。 林英接过匕首,朝着身侧已经半人高的触角挥去,顿时被浓腥的液体喷溅了一身。 “好臭……” 林英皱着眉头仙器,抬臂又是一挥。 闻人七则走到了还躺在地上张着嘴巴发不出声音,身体依旧抱持巨大化的燕重身边,看着他痛苦的朝着自己恳求什么,忍不住嘲讽道:“自作自受。” “需要我做什么?”林英也走了过来,他身上已经被腥臭的液体溅满了。 “你不问问我打算怎么办吗?”闻人七转头笑看着林英。 林英也笑了,他眼眉微微弯起,像极了一个风华正盛的年轻侠客:“我相信你。” 闻人七闭上眼眸,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决心:“我们要毁了观仙台。” “在此之前,你得保护这个家伙。”闻人七指了指地上苟延残喘的燕重,“他得活着,我还有很多疑问想要问他。” 林英点点头,开始埋头斩除那些对燕重虎视眈眈的触角。 而闻人七则走到了观仙台的中央,她单膝半跪下去,双手紧紧握着闪着蓝芒的匕首,高高的扬起。 洛大哥,如果你听得到的话,帮帮我…… 高空之上,呼啸而至的银龙仿佛心有感应一般,在闻人七手中的匕刃落下的瞬间,忽然发出一阵震彻山谷的长鸣,而闻人七手中的蓝色匕刃也在碰触到观仙台的刹那华光大涨,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开裂声,无数裂纹在观仙台上极速蔓延! 被触角挡住前路正艰苦奋战的云叶萱抬首,只见观仙台方向突然发出了如同盛午夏日一般刺眼的光芒,她下意识遮眼,身侧的巨型触角则在碰触到华光之时如被灼烧一样化成了一团团灰烬,渐渐消散。 会武广场上,一直揪着心的小桃紧蹙的眉心缓缓松开。 她听到了,闻人七在心底大声呼唤的那个人,正在用震彻天地的力量回应她——等着我! 而在距昆仑派不远的一处山巅,一个穿着绿色长袍外罩黑色大氅的青年男子,微微吊着狐狸眼角,瞧着那大盛开来的华光,唇角微微勾起。 “尊上,你答应过我的!”他的身侧,华发的男子满目焦急。 风入松叹口气,像是没听到风流子的话一般朝着天边望了望:“也该来了吧。” 遥远的天际出现一个小小的黑影,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风流子方才看清那竟是一头黑色巨兽。 巨兽落在了风入松身旁,一个男子从兽头上跳下,笑眯眯的拍了拍巨兽的鼻尖:“小兽,辛苦你了,你悄悄把那家伙送回去吧,趁他们现在还没时间管你。” 巨兽打了个响鼻,蹭了蹭男子的手心,极为听话的离开,朝着昆仑派的方向飞去。 “呦呵,风流子。”男子瞧见风流子,眸弯起,抬手打招呼。 风流子没有理会男子,转而恳求的看着风入松,再也不似当年那个孤冷高傲的玉虚峰峰主:“素心,你答应我的,一定会让素心复活的……现在呢,你的目的已经达到,可以把素心还给我了……” 风入松托腮看着一脸急切的风流子,肩膀一耸,指指一旁看戏的男子:“这家伙办事不利,我想要知道的可没确定。” 男子撇嘴,小声嘀咕:“哪能怪我……谁知道他竟然那时候冲破了神封。” “闭嘴。”风入松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 “我什么都没说!”男子听话的一把捂住嘴巴。 “那……那我下面要怎么做,我要做什么你才会把素心复活?”风流子突然伸手拽住了风入松的胳膊。 风入松眉头一皱,将人强行甩开,嫌弃似的擦了擦被风流子碰触的地方:“在你们这群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里呆久了,身上都臭了。” “你骗我!” 呛得一声,风流子背后的长剑出鞘,在他还未来及指向风入松时,那个乘着巨兽而来的男子已站到了他面前。 “凡人,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的立场。” 男子挑着嘴角,他用力掐着风流子的脖子,指甲不知何时变成了锋利的兽甲,直接刺入了风流子的皮肤,血腥的味道,刺激的他忍不住舔了舔嘴角。 “好了,走吧。” 风入松见昆仑派方向的华光渐消,眸微微眯起,计划倒是按常进行,只不过结果有点出乎意外。眼下也探不出个所以然了,为避免打草惊蛇,他们还是先退了比较好。 耐心既无,风入松也就再懒得呆下去。 “那他怎么办?”男子甩了甩被自己提在半空的风流子。 “送回去吧,也是个痴情的。” 风入松摆摆手,身形瞬间消失。 “不好玩。”把鼻子凑到风流子流血的地方嗅了又嗅,闻够了人血的香气,男子才把毫无地抗之力的风流子扔到地上。 “呐,我知道你一定会去找那几个小家伙。”男子环抱双臂,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有个公的,叫林英,你记得告诉他,要是惧高的话,最好少和这些不人不鬼的打交道,那天把我腰都掐疼了,现在还青着呢!” 风流子低着头,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男子耸耸肩,后退一步,人也消失不见了。 空荡荡的山巅,只剩下了昔日闻名修仙界的昆仑派玉虚峰峰主,颓丧的瘫坐在地上。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天劫 死亡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蓝色匕刃插进观仙台的瞬间,通红如血的琉璃台子仿佛碰撞了砺石的卵,脆弱的蛋壳直接破裂,包裹其中躁动许久未能找到出口的能量瞬间被释放,像是决堤的洪水,直接冲垮了整个大坝,如猛兽一般咆哮而至,将虎视已久的大地淹没。 闻人七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炽热的红浆刹那间将她整个吞没——每一寸皮肤都在被灼烧,连发根都在嘶鸣痛哭,被燎火红芒完全包裹的少女发出了凌迟般的惨叫,她跪在原地冲天恸吼,双手紧紧抓着胸前的衣服,企图将不断遭受着针刺与啃噬的神经剥离出这具身体,这彻骨的痛意似乎连灵魂都能灼伤。 林英趴在一块碎裂的观仙台石头上,手中的乌色匕首发着阵阵黑芒为他抵挡着炽热能量的攻击,即便如此他也能感受到手下这块通红碎石的滚烫,好似人跪在刚熄灭的竹炭上,余温依然能将皮肤烫穿。 “小七!” 由于观仙台已经整个碎裂,碎块之间似乎在彼此排斥,竟都越飘越远。林英焦急的看着那个正在承受着非人痛苦的少女,完全被冲天的火光包裹,根本看不清她现在的情况,只能看到火光中有个人影跪在地上拼命蜷缩着,痛苦的惨叫声好似正在遭受十八般酷刑。他握紧手中的匕首,想要跃到附近一块离闻人七更近的石头上,这匕首既然能保护他这个外人,那在闻人七手中应该能发挥出更大的能量!可当他想要起身时,却发现身子好似被固定在了碎石上无法移动,只能随着碎石离闻人七越来越远。 “小七……小七!!” 悔意铺天盖地朝着林英袭来,他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从小七手中借过这把匕首,说什么相信她,明明对方不过桃李年华…… 眼见从观仙台中涌出的能量全部袭向闻人七,要将这个平凡的人类摧毁殆尽之时,会武广场的正上空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长啸。 那啸声,如海击断崖,陨石坠渊,响彻整个昆仑山脉,惊得方圆百里的鸟兽四散,连昆仑山下的居民都惊惧的望着突然乌沉下来的天空,忍不住跪地祈祷,请求上苍宽恕人间的罪恶。 闻人七手中的蓝色匕刃华光瞬间大涨,化作两条凶神恶煞的长龙张着血盆大口将疯拥而至的能量吞尽。周身炽热散去的少女双眸失神的以臂强撑着身体,轻微的喘息着,空气中尽是被烧焦的味道,看不见的飞灰钻进喉咙中引起一阵阵瘙痒,她忍不住咳嗽出声,口中起一抹漾甜腥,黑色凝固的血块接二连三的自双唇间溢出,她颤抖着用手捂住嘴巴,依然无法阻止那些血液流出指缝,将已化为乳白色的观仙台碎石染得斑斑驳驳。 小七……小七……小七…… 耳畔好像一直在回荡着某个熟悉的声音,闻人七无力去想是谁喊的那样急迫,她依稀记起自己的身体早已破碎不堪,能一路支撑到此,大概已是神迹……啊,神迹……要好好感谢河神大人…… 哇的一声,一直郁结在胸口的血块终于全部吐出,闻人七身体一轻,失重般朝一旁歪去。 有人搀住了她的肩膀,意识不清的少女顺势依偎进一个带着些许寒意的胸膛,她双眸开开合合,呼吸一阵急促,又渐渐缓慢下来,眼前有一缕黑色的发在轻轻荡漾,好似搔在心间,让她想要去抓住,可却没有了一点力量。 十指被一双冰凉的大手握住,她好像听到了一声叹息,随之那个胸膛开始变得火热,她能接触到的那人的每一处肌肤都滚烫起来。不同于观仙台爆裂而出的灼烧感,这次的感觉好似青葭村冬日午后的暖阳,搬了躺椅扶父亲出来,小弟抱着书本在一旁轻诵,她偎依在父亲膝前静静享受着独属于他们一家人的温暖,安宁而又美好。 好舒服……如果,一直都这样就好了…… 闻人七想着,眼皮沉到再也抬不起,眼前的那缕黑发渐渐变得模糊,最终消失在了眼帘之中。 从天而降的洛白拥着昏睡过去的少女,眉间尽是怜惜与自责。昆仑派之事完全超出了他的所料,若是早知此事如此严重,他必不会抛下闻人七先行一步……只是眼下任何的悔恨都无济于事,少女的身体状况差到何种情况,在他主动与留在她体内的神识取得联络后便已得知,经脉尽碎,五脏俱裂……洛白将下颚轻放在了少女的发间,他垂着的眼睫止不住颤抖,到底发生了什么,在短短几天里她竟将自己折腾到了这种地步?都到了这种地步,她也不曾主动联系过他……他又为何如此倔强,若是早一日联络神识,或许眼前所见都可避免发生。 洛白心中酸苦难抑,将闻人七会落至这般田地的原由全部归咎于自己。 他怀抱着少女,双臂越拥越紧,那般力度若是怀中人醒着定会喊痛,可是她此时脸色青白如灰,无法给他任何回应。 体内的灵力源源不断的朝着少女汇集,洛白毫不吝啬的分享着自己的神力,只要闻人七还有一口气在,他便是将这一身的神力散尽,也要将她救回来。 天不知何时阴沉下来,乌压压的黑云聚拢在会武广场的上空,不时有迅雷轰鸣闪电飞驰。碎裂成一块块大小不一乳白石头的观仙台依旧漂浮在空中,乌发垂肩的白衣男子跪坐在浮在最上方的一块石头上,怀中紧拥着一个满身斑驳着紫痂色血块的少女,他的周身散发着淡淡的银色光芒,好似夜中的弯月,柔和而清亮。 林英半跪在附近,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幅不可思议的画卷。 半晌,确定那并非是幻觉,洛白及时赶了回来,阻止了这一场不知会是何种结果的悲剧,不由得吐口气,紧绷的身体力气一泄,差些从碎石块上栽下去。 他朝下方望去,只见会武广场上一片狼藉,诸多修仙者不知是死是活的躺了一地,矮层看台的某处,有一小块蓝色在不停挥舞着,好似在说我们安全,请放心。 经此一役,昆仑派这三个字,大概他此生都不会忘记了。 林英不知该哭该笑,正想开口询问洛白,他们要如何下去,乌沉的上空污染传来一阵阵雷声,闪电好似要将大地劈裂一般由上而下直直朝着会武广场的方向斩下! 只见洛白一手揽住闻人七一手迅速高抬,一层淡蓝色的光墙直接将会武广场笼罩,雷电直接击打在光墙上,发出噼里啪啦的暴击声。 “这又是怎么回事!” 林英惊恐的看着上空越压越低的黑云,雷电击打光墙的速度越发快,密度也越来越紧,次次正中洛白与闻人七所处的上方,好似要将人吃了一般。 洛白没有回答,他微微昂首看了一眼乌压压的天空,未出声,垂首时又将怀中的闻人七揽了揽。 在不断在光墙上炸开的电闪雷鸣之中,林英发现,洛白身上的光芒更加盛了。 他保持着揽着闻人七的姿势一动不动,银色光芒由弱转盛,又有盛转弱,整个过程持续了近小半个时辰。这期间,苍穹已完全被黑云遮盖,原本只聚拢在会武广场上方的阴沉之色,已弥漫至整座昆仑山,甚至不时有响雷在它处炸起,好似躲避在云层里的雷神电母因轰炸不到目标在到处撒气。 终于,洛白站起了身子,他将闻人七打横抱起,一个瞬移,出现在林英面前。 林英正想再次询问洛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在对方踏至到跟前时,被一股强大的威压压迫的连背都直不起来。 他趴伏在碎石之上,抬眼只能看见洛白脚边不断被风鼓动的白色袍子。与洛白有着“杀妻之仇”的林英,较之往常受此屈辱早该愤怒的朝仇人挥出拳头,可此时此刻,他竟有一种自己是心甘情愿拜在他脚下的错觉。 没有恨意,没有敬意,纯粹只是来自力量的对比,本能让他向眼前这个男人臣服。 “林英。”洛白的声音直接响彻在他的脑海中,“保护好七七。” 男人语落,已将闻人七放在了林英身前。 待林英的四肢恢复自主能够动弹之时,他所处的这块观仙台碎石,已被不明力量操纵着朝着会武广场飞去。 闻人七双眸紧闭的躺在他身前,脸色红润,呼吸均匀,好似熟睡一般,轻轻打着鼻鼾。 见小七如此,应无大碍,林英悬在嗓子眼的心落下。 他下意识朝空中望去,只见那个白衣翩翩的神仙,正站在位置最高的一块观仙台碎石上,一手高举撑着隔绝了雷电伤害的光墙。不知是不是他们在下落的原因,林英总觉得洛白在飞离他们,而且越飞越高,等他们落至地面,洛白的身影已经化作一个小小的白点,什么都看不清了。 “林英!” 小桃带着尚存的昆仑派弟子跑过来。 林英勉强朝着小桃笑着打了个招呼,即便心理素质坚强如他,在面对了这好似毁天灭地的架势之后,也心有余悸。 “……小七……” 尽管早已读出了林英的心声,获知了闻人七的状况,小桃还是忍不住凑上来好好察看了一番,又让略懂歧黄之术的昆仑派弟子给闻人七一番诊断,确认毫无外伤,内伤也不严重,不过是累倒了正在熟睡后,才放下心来。 “那个人是洛白对吗?”小桃望着高空中那个正与雷电做着搏斗的男子。 “嗯,是他。”尽管林英不想承认刚才那个气魄压得他头都抬不起的人就是洛白,还是不得不说出口。 “多亏他及时赶回来。”小桃欣慰的笑笑。 “是啊……多亏他及时……”林英叹口气,洛白这一步,若差池分毫,他们便都要去见阎王了。 “师姐,”一旁的弟子双眸尽是崇拜之色,好奇的开口,“那家伙到底是谁啊?” “他啊……”小桃为难的挠了挠头。 林英却在这时接道:“他是个神仙。” “神仙?!” 此下不只是在场的昆仑派弟子,就连云叶萱也震惊了。 而就在林刚刚给出答案的瞬间,空中忽然传来一连串的惊雷,稠密的闪电甚至将整个阴沉的天色都照得如同白昼,而一直浮在高空抵挡雷电蓝色光墙突然消失,洛白正被那接连不断的雷电击中,当下空中就炸出了大片的白芒——洛白的身子,自高空呈自由落体坠落。 “快去接住!” 小桃一声令下,身侧几名弟子当下御剑而出,只是还未来得及接近洛白,又有炸雷响起,将人一一驱逐。 最终,洛白直接砸在了会武广场之上。 阳光,也在他落地的那瞬间,穿透了浓厚的乌云,撒下了冬日的第一缕温暖。 小桃率先冲了过去,林英抱着闻人七紧跟其后,云叶萱扶着由另一名弟子背着的关河也疾步走了过去。 只见那首缕拨散了黑云的金色阳光,正洒落在将会武广场都砸出了一个坑的洛白身上,而他正一脸吃痛的捂着屁股从地上爬起,在看到突然围过来的众人时,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笑。 “一不小心就把天劫引过来了,抱歉啊……” 林英怀中还在熟睡的闻人七,不知梦到了什么,唇角轻轻勾起。 乌云尽褪,光照大地,整座昆仑山的生命都仿佛躲过一劫,白雪皑皑,翠松涛涛,躲于树林山洞中的飞禽走兽也探出了脑袋,就连那山下的冻泉,都好似在庆幸,在春天还没有到来的时候,就融化出了第一滴泉水落入干涸的河流之中。 昆仑派山门前,御剑而落的风流子仰首静静看着渐晴的苍穹,眸中的惆怅之色越发的浓烈起来。 素心,此生我还能与你再相见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大傻瓜 闻人七做了一个梦。 离家半载的她,终于回到了那个深山里的小村子。 小弟飞奔着来接她,一头扎进她的怀里,双眼泛红的哭嚎着姐你终于回来了。她一巴掌呼在小弟脑袋上,骂他说过多少遍,男儿有泪不轻弹,自己却忍不住酸了鼻子。 何青书跟在小弟身后,一脸急切的唠叨着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大家都很担心你,也不管她有没有听进去,拉住她的胳膊就往村里拽。 郝芳芳搀着爹站在村口,拼命朝自己挥手打着招呼,何青石和几个村里的人也站在村口,有郝大娘,有二长老,还有平日里与她交好的年青人,大家都笑着朝她挥手,欢迎她回家。 可就在她差一步就能回家时,眼前一切忽然变得模糊,好似被风吹散的云烟,须臾间消失不见。 原本站在众人的地方,换作一个白袍的男子,他背对着闻人七,站在垂柳茵茵的荷塘岸边,她一眼便认出那人是谁,忍不住往前跨了一步,含在喉咙间的洛大哥还未出口,男子忽然侧身,露出一个粉衣小巧的姑娘,两人正笑谈着说些什么。 闻人七脚下踉跄,止在原地。那男子似乎发现了她的存在,朝这边望过来,瞧见她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朝她轻轻挥手。 那粉衣姑娘也望了过来,见到她似乎十分高兴,攀着男子的胳膊就往她这边走来。 闻人七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后背撞上了什么,回头一看,只见洛大哥正笑盈盈的瞧着她。 ——七七,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看着洛大哥那张熟悉的脸庞,听着他唤自己时那般柔情,闻人七心口腾起一股酸涩,本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哗啦一下涌了出来。 男人急得手足无措,慌忙将人搂进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劝慰——谁欺负你了?七七不哭,我去打他,我帮你去打他! 闻人七揪着男人的衣衫,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哽咽声声,听得那人心都要碎了。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都是你……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捶打着男人的胸膛,憋在心中的委屈与难过在这瞬间全部爆发,可千万种抱怨之言缠绕在一起,吐出口后只能化成几个字,都是他的错,一切都是他的错,若不然,她怎会如此伤心难过。 拥着她的男人叹口气,轻轻将她推开,蹙着眉心问她——真的都是我的错吗? 闻人七泪眼朦胧,被男人问得一怔,还未回答,那人便松开了抓着她的手。 ——既然都是我的错,那我便消失好了。 不是的……不是的! 闻人七猛烈摇头,她张口就要否认,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 男人见她不说话,满面的失望,一下子便远离了她许多。 闻人七抬脚便追,可男人的速度要比她快得多,不管她怎么努力否认挽留,那个人的身影终还是消失在双眸之中。 ……洛大哥…… 狂奔的少女跌倒在地,她双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泄出,啪啪哒哒地砸落在褐色的土地上。 洛大哥……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拭去还在沉睡的闻人七眼角流下来的泪水,已在床畔守了两天两夜夜的洛白眸中满是惆怅,尽管他知道,闻人七受损的内脏与骨骼早已被他以神力修复,眼下不过是因为过度的疲惫导致的昏睡,不日便会醒来。 小桃也一直趴在床边,她瞅瞅睡着还在哭的闻人七,又瞧瞧一脸担心的洛白,叹口气。 “她在做梦。”小桃思虑半天决定还是问一问比较好,“我知道她都梦到了什么,你要听吗?” 洛白帮闻人七捏捏被角,垂眸回问:“可是他?” “唔……你倒是挺聪明的。”小桃搔搔发尾,补充道,“全部都是,这会儿她正梦见他离开。” 洛白没有说话,他握了握闻人七搭在软被外的指尖,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凑到闻人七耳畔,轻轻说了句什么。 闻人七指尖颤了颤,本因噩梦而急喘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哎,你跟她说什么了?”小桃有些惊讶,“噩梦散了。” “我说我一直都在,让她快点醒来。”洛白倒也没有隐瞒。 “撒谎不好。”小桃嘀咕。 洛白嘴角扬了扬,轻声道:“我没有撒谎。”他将闻人七的手执起,放在心口摩挲着,“他确实一直都在,在这里。” 无法看透洛白心思的小桃撅起嘴,她脑容量不太够,理解不了这么高深的话。 洛白也没有解释,只紧紧握着闻人七的指尖,满目温柔的看着躺在床上沉睡不醒的少女。 送汤药进来的林英将这一幕瞧在眼中,微叹一声,将药递给一直守在床畔伺候的洛白,见他小心翼翼的舀出汤药,尝过热度,再给闻人七喂进去,细心地好似在照顾爱人的丈夫,不由得提醒他:“洛白,你不是他,别忘了你的身份。” “不,我是。”几乎是在瞬间反驳,洛白又舀起一勺,他看着瓷勺中红褐色的液体,像是在补充般又重复了一遍,“我是他。” 林英直接一把拽住洛白的衣领,将人提起,冷冷地看着他:“你不是,你是个神仙,凡人和神仙之间不会有好结果的。”说罢,声音里多了几分威胁,“放了她。” 洛白没有挣扎,他斜睨着面露怒色的林英,手中的药稳稳地端着。 “这不是你最想看到的么?一路跟着我与七七,看我们会落到何种下场,你自己的初衷也忘了么?” 林英神色一凛,松了手。 “他后悔啦,早就把你们当朋友了。”旁边看戏的小桃托腮,将林英心底的那点事揭了出来。 “没有把他当朋友。”不知是不是被小桃的话激怒,林英突然提高了音量,“我只把小七当做了朋友,还有没修复神魄前的那个笨蛋。” “最好只是朋友。”洛白面色不佳的开口。 被揭了心里话的林英没理他,红着耳根甩袖而去。 小桃嘻嘻地笑出声,朝着洛白保证:“放心啦,那家伙心里藏着一座大山,不会对别的女人动心的。” 洛白嗯了一声,坐回床边,继续给闻人七喂药。 小桃撇嘴,觉得这人真没趣,跳下床来咋呼着要去找小冰块脸玩,脚还未迈出房门,便听到洛白的提醒。 “你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被封印的太久了,且灵魄受损严重,再不解封,就真的要消失了。” 闻言小桃沉默不语,她抬眸,只见门外阳光正好,暖暖地征兆着寒冬已过,再过些日子,大概就可以看到春的迹象了。 “我知道了。” 轻轻地抛下一句话,也不管洛白有没有听见,小桃关门离开。 洛白舀起汤药送到闻人七嘴边,看着她即便昏睡也在乖乖的吞咽,眸中露出些许柔意。 “我真的没有撒谎,他还在,你放心。” “我会把他还给你的。” 屋外,并没有离开的小桃背靠在微合的窗前,轻轻叹口气。 一个个的,都是大傻瓜。 —————————— 自仙器大会那场动乱之后,修仙界的元气大伤。 各门各派都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尤其是能与昆仑派比肩的那几个。原本身处矮层看台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不知何处来的妖怪缠裹成人卵的,最后都被解救,除了修为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失,皆保住了一条命。反倒是那些大门派,在见到刀剑不入的妖怪对鲜血更具攻击性后,为保命开始了自相残杀,不少弟子躲过了正面的敌人,没能躲过背后来自同伴的暗算。 琼华派是受损最重的一个,掌门在被找到时已气绝身亡,经过诊断,是被活生生卡住了脖子憋死的。众人分析应是在挣扎时被妖怪缠住了脖颈,无人多想,唯有其大弟子郇青知道,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在他被师父一剑刺穿心脏之前,银羽已被师父夺走。 可当他醒来,银羽依然在他手上,据当时为他治疗的昆仑派弟子称,他那时虽然伤势严重但内脏并未受损。 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郇青无从得知,唯一能知晓的便是,当他们将师父的尸首抬到他面前的时候,腰间的银羽发出了阵阵轻鸣,好似呜咽之声,众人皆言是仙器有灵在替主人难过。郇青自是难过,只是银羽的震鸣分明是在面对敌手时才会发出,那般的声响,唯有他在打算下杀手时会出现。 师父的死,多半是因为银羽。不然为何这诸多的修仙者,除却那些被自己人打伤未来得及治疗的弟子丢了性命,再没有他人死于窒息?而银羽的笛声,恰好可控人心智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 郇青不知自己该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件事,养育他长大成人的师父为保命将他置于死地,跟随了自己十几年的仙器为护他杀死了师父。他也没有太多时间去考虑此事,因为掌门一死,琼华派群龙无首,他作为大弟子要暂时担起整个门派,至少在远在千里之外的几位长老赶来时,安稳住一同随掌门来参加仙器大会的弟子们。 比之掌门丧命的琼华派,昆仑派也好不到哪里去。 掌门燕重修为俱散,人也意识不清,痴痴傻傻,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被人问急了就磕头求饶,大喊救命。 大家都传,昆仑派掌门被此次袭击仙器大会的妖怪吓碎了胆。 是的,妖怪。 这是昆仑派代任掌门的解释。 昆仑派掌门被吓疯,前几任峰主依旧重伤未醒,颇受燕重重视的弟子风入松下落不明,在仙器大会上大放异彩的灵虚峰代任峰主关河,被众多弟子高捧到了掌门之位,无人不服。 在洛白以神力破坏了禁术阵法之后,与苏醒后的关河进行了一次促膝长谈。交谈过后,关河将救人的一切功劳皆揽在了自己身上,只字不提洛白与闻人七,在场的几名昆仑派弟子也众口一致,虽说描述关河如何力战大妖时各有说法,但结论只有一个,关河是拯救了半个修仙界的功臣。 如此一来,昆仑派在修仙界的名声重新挽回,众多门派对关河也称赞有加。 只是当赞美的人群散去,处理了一天事物的关河回到空荡荡的昆仑派主峰大殿时,望着这满殿的金碧辉煌,无尽的疲惫与寂寞席卷了全身,他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突然很想见到一个人。 那个据弟子们称在他昏迷时一直照顾在身侧,在他醒来后便逃走的少女。 这个傻瓜,能逃到哪里去呢?偌大的昆仑派,此刻都掌握在他的手里,她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每时每刻,都有弟子来汇报。 按捺住内心思念的关河,抬脚离开了主殿,御剑而起,直奔位于昆仑派半山腰的门生住所,月咏渊。 月咏渊的门生虽说没有参与仙器大会,但派中发生的诸多事情早已传遍,曾有幸见过关河几面的弟子已成为诸多门生中被追捧的对象,大家正围着那人听她讲述新任掌门的绰约风姿,谁也没有注意到上空忽有一道剑影闪过,落至了月咏渊偏僻之处。 那里是新晋门生的居所,近来昆仑派多生事端,鲜有新人拜入,几间居所都是空荡荡的。 关河安排在此的弟子见其出现,忙上来迎接。 “她呢?”关河收剑直奔主题。 “云轩师妹刚刚离开,回禀掌门的弟子应刚抵达主殿,与您错过了。”弟子赶忙回答,“有弟子跟着,现在应该还没到山门。” 关河神色一变,御剑便走,直奔昆仑派山门。 只是当他赶到时,不见云叶萱,只有一名身着官服的男子站在那里,而他派出暗中跟随云叶萱的弟子被两名执剑的修仙人围住,无法逃脱。 那官服男子瞧见关河,走近几步,拱手拜了拜:“这位可是关河?” 关河警惕的看着对方,被围住的昆仑派弟子朝他大喊:“掌门,云轩师妹跟他们的人走了!” 官服男子闻言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在关河未发作前递了过去。 “郡主托我将此信交给掌门,您看后便可知晓一切。” 关河接过,只见信封书有几个隽秀的字——“关河亲启”,正是云叶萱的字迹。 男子见状,知晓关河已信他的说辞,挥挥手,一侧的两名修仙人收剑归鞘,回到男子身边。 “方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在下告辞。” 说罢,那两名修仙人御剑而出,男子搭上其中一位的剑影,三人飞离而去。 “掌门,他们走了!”弟子奔到关河身边,急切地道,“就让他们这么带走云轩师妹吗?” “是她主动跟他们走的,对吗?”已将信拆开的关河,捏着手中那张白色纸笺,声音微微发颤的问道。 看不到关河表情的弟子犹疑一下,如实回答:“云轩师妹与他们,似乎已早有联系,她来到此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等了。” “呵……”关河突然冷笑一声,那封信已被他捏得皱皱巴巴,不住道,“好一场算计,好一场算计……” 说到最后,声音竟多了几分凄凉。 “掌门……” “去吧,没你们的事了。” “是。” 那弟子见关河神态失落,也不敢多言,抱拳一供,匆匆离去。 独留关河静静地站在书着昆仑派三个青色大字的山石前,一身华袍随风而动,仿佛失了神没了魄,满目的疮痍。 —————————————— 番外 云叶萱的信 关河: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或许已知我的身份,来此的目的,或许不知,但我一定已经离开了你。 我名非云轩,也不是什么高官的远方亲戚。我朝右台甫姓氏为云,膝下有一女,唤作云萱,嚣张跋扈,仗势骄奢,京中无人不知,朝中无人不晓,也就你们这群远在山中不问世事的,会信什么高官远亲过于骄纵,被送至昆仑派调教的鬼话。 你这么聪明的,一定也没有想到,其实我是带着任务来的吧? 千百年来,虽然修仙界一再低调隐世,但千年前的那场殃及整个国家的动乱依旧被历代当权者所忌惮。一直以来,朝中都会派出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明目,或明或暗的进入修仙界各大门派,收集信息亦或者拉拢人心。而这些年传回去的消息中,最多的便是千年前的那场灾难,修仙界早已对朝廷心灰意冷或是心怀憎意,这让当政者如何不在意?万一那日,有人利用那场曾将修仙界诛灭的仇恨,煽动修仙人士,再起狂澜,那对整个天下而言,都是避之不及的灾难。 你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讲过,先朝有位公主,因边疆战乱不平,被国君送给了敌国皇子为妃,以结两国欢好。你竟难得生气,说了些什么虽不知男女情,但以他人之幸求万人之福换回的安宁,不会长久之类的话。那时的我,真想与你说,我便是那个将要被送出的可怜女子,只是不是送给敌国,而是修仙界。 用一女之福,换整个修仙界的臣服,如此荒诞的言论被父亲的政敌提出,又被那位高高在上的人恩准,我这个右台甫之女,便被推上了戏台。 修仙界诸多门派皆不许男女之情存在,可朝廷的郡主决不能下嫁小门小派,那么,谁才是最好的人选? 十年一度的仙器大会召开在即,朝廷怎会放过这个机会,一纸御令下,谁是这场比赛的胜利者,谁便是朝廷的女婿。 这纸御令,被送往了修仙界的各大门派,无人反抗。 我最后的希望,也被掐灭了。 我百般打听,搜集到了此番仙器大会获胜几率较大的名单,一番思虑,恳求父亲把我送到了历届仙器大会都将胜利纳入囊中的昆仑派,来到了昆仑派唯一一个参赛者的身边。 我想知道,安排给我的未来夫君,到底是怎么一个人,如我讨厌他,我便是要逃至天涯,也不要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 你知道极有可能成为我未来夫君的这人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吗? 这人真无趣,若我日后嫁给他,岂不是天天要守着冰块过日子,还是逃婚吧。 可我没机会逃掉,他看得我太紧了,白日督促我修炼,晚上守在我门外,我想尽办法溜出了山门,不出半日便会被他提回去,直接关入禁闭崖。 这样让人讨厌,讨厌到连梦里都是他。 渐渐的,我便不想逃了。 我甚至有点期待,期待仙器大会早一日来临。 又有些担忧,担忧那人最后落败。 关河,我喜欢上他了,日日都在想,他会好好对我吗?他会向那些大门大派的当家人一样,臣服于朝廷,不做任何反抗吗? 在一日日期盼与担忧中,仙器大会越来越近,原本的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直到小七来到了昆仑派。 昆仑派的参赛者突然变成了两个,其中一人还是女子。 我被不明人士威胁,要引小七去禁林,否则你便会有危险。 之后的事情,你便知道了。直到我被风流子带出禁林,遇到了囚禁在玉虚峰密室下的燕重,燕重命我去求助月慢。在我说服月慢时,风入松带着其他几位峰主前来,称众位峰主皆收到了密信,加之我的口证,这才有了围攻玉虚峰一事。 那场大战何其惨烈,五位峰主不敌风流子,就连花犯也被斩断了手臂。 可风流子却未曾对当时唯一还存活的我与风入松动手,径自逃走。你们从密室中将燕重带出后,风入松一改前言,将诸多功劳全部推在了我的身上,没有密信,他也不曾说服另外几位峰主。我不知所措时,风入松向我表明了他便是以你之命威胁我带小七去禁林的人。 我不知风入松为何要这样做,只知他在我身上下了咒术,若是说出此事,便会爆体而亡。 我只能装作被那日大战的惨烈场面吓疯,不敢与人言,不敢与你再见面,只怕再带给你灾难。 直到那天,我突然无法控制自己,攻击了你与六丑,我便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昆仑派的这场仙器大会,除了朝廷联姻,定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我,也成了幕后之人去达成这一目的的棋子。 在被风入松关进地牢后,我与外界失去了所有联系。 林英来找我时,我将风入松威胁我的事情告诉他,希望能引起你们的警惕,如此我便是死了,但算能弥补我曾犯下的过错。 可是我没有死,没有爆体而亡,只是吐了几口血,莫名受了些看似极为严重的内伤。 我知道,这一下,即使再见到你,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了。 一个满口谎言的女子,如何还能再让你信任呢? 在你送我下山的时候,我便早已与朝廷取得了联系,不管这场仙器大会的最终结果如何,我都会服从朝廷的安排。 不管胜的那个人,是不是我的所爱,不管胜的那个人,是不是已经厌恶我,我都将成为他的妻子,带着朝廷的御令,以国嫁之礼,嫁给修仙界。 对不起,关河。 云轩已不在,莫再挂念。 云轩留 第一百二十章 坦诚 关河在昆仑派山门前立了许久,他仰面望着万里无云的苍穹,任山风撩着那身自仙器大会后还未来得及换下的绿色长袍,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沉淀,将月牙白的纹路染成暗紫色,一如他深邃的双眸,似乎一夜之间便沾染了尘埃,再不似往日那般年盛。 “出来吧。” 良久,关河握紧了腰侧的佩剑,突然道。 “你的修为果然见长不少。” 清冷而熟悉的声音让关河瞬间警惕,霜华剑轻鸣半出鞘,整个人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风流子高举双手从一旁山石后走出,见关河全身防备,轻蔑的一笑,直接把手中的剑丢到了他的脚下。 关河并未因此而放松警惕,他上下打量着风流子,多日不见,失踪已久的前任玉虚峰峰主此刻风华全无,银白的袍子变得破破烂烂,沾染了许多尘灰污渍,乌黑的披肩长发被随意的挽在脑后,松松垮垮,哪里像是一峰之主,怕是修仙界的流浪修仙人都要比他体面几分。 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狭长眼眸中自带而来的孤傲清高,只轻轻一瞥,便让旁人寒意倍增。 “放心,我是来投诚的。”风流子原地转了一圈,让关河确认自己身上没有其他任何武器,“你若再不放心,大可直接封了我的修为。” 霜华归鞘,关河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他一度崇拜如神的男子,开口道:“昆仑派已无你容身之地,你此时归来,不管目的如何,都不会有好下场。” 风流子一脸轻松,对此早有所料:“我知道,所以你们对我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反抗。” “包括取了你的性命?”关河眯眼。 “没问题。”风流子回答的颇为轻快,他耸耸肩,似乎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你让我见一个人。” “不可能。”关河想都没有想便拒绝。 风流子放下了高举的双手,神色微凝:“你知道我想要见谁?” “六丑师姐,小桃姑娘,亦或者是……”关河呛得一声拔剑而出,剑芒直指风流子心口,“素心姑娘。” 风流子不闪不躲,任凭霜华剑刺破胸口的衣衫,抵住血肉。 “你们都知道了。”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寒风席卷而过,昆仑派两代中流砥柱般的人物对峙在山门前,谁也不言谁也语,气氛逐渐变得剑拔弩张。 瞬息间,不知谁先动的手,被风流子扔到地上的剑忽然直奔关河大敞的后背,关河手中的霜华也逼得风流子不住倒退,镂霜长剑逼入风流子血肉半寸之时,风流子的剑也已至关河肩胛骨——眼见战斗一触即发,天降一声炸雷,正落在两人之间,关河与风流子同时被劈开,飞出几丈开外,各自一蹬一踩,稳住身形,朝空中望去。 只见白袍舞动的洛白手托数道交叉飞舞的剑影,居高临下的看着一言不合就开干的两人。 “你们——”洛白话刚出口,哇的一声,吐出一嘴鲜血。 “……” 关河与风流子面面相觑,二人皆知洛白乃是一方神仙,方才还心有余悸以为惹了神怒,这会儿神仙自己个就莫名其妙吐起血来。 洛白徐徐落至地面,擦擦嘴角的血,朝二人摆摆手:“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哇——咳咳,真没事……” 这副一边说没事一边吐血的架势,不论是见过不少世面的风流子还是刚与死亡擦肩而过没几天的关河,都是头次见到。 “我怕有坏人趁着昆仑派调整生息的时候来攻,所以加了层防护。”吐够了血,洛白深吸一口气,主动解释道,“你俩一动手,我就赶过来了。” “多谢神上关心。”作为昆仑派代任掌门,关河向洛白拱手。 “不用谢我,不是为了你。”洛白挠头笑笑,转身看向风流子,挑眉道,“你不是已经离开此地了?” “我从未离开过此地。”自知不是洛白对手,他不敢贸然闯入便是因洛白还在昆仑派,风流子如实回答,“一直藏身在昆仑派附近伺机行动。” 洛白想起引自己离开的那个山神,可是口口声声风流子已不在昆仑山。 他跺跺脚,大呼一声:“山神何在?” 声音被呼啸而过的寒风卷散,没有任何回应。 果然是上当了,洛白心想。以山神之口告知他抢走小鲤内丹的凶兽所在,再以风流子已离开降低他的防备心,让他轻而易举的选择先诛凶兽离开七七,这招玩得巧妙。连此地的山神都被收买,看来背后使刀子的那个不是普通人。不过其到底有何目的? “神上……”风流子见洛白陷入沉思,似有困惑,心中一动,主动开口,“你让我见一面素心,我便将我所知全部告诉你们。” 洛白斜睨了风流子一眼,叹口气:“不是我打击你,人死不可复生,素心你是见不到了。” “小桃也可以!六丑也可以!都可以!”风流子急切道。 洛白啧啧两声,转而望向关河,似乎在咨询他的意见。 关河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洛白会先问自己,沉吟一番方道:“你自封了全身修为,我带你去见。” 风流子几乎是在关河话落音的瞬间,便动手封了自己的几处关键灵穴,捡起地上的长剑直接丢给关河:“封了它。” 关河接住,垂首看了眼手中的银色长剑,此剑跟了风流子多少年,已成玉虚峰峰主的标志,如今因为一个女子,竟被主人弃给了敌手主动求封。心中蓦然腾起一股愤怒与凄凉之感,云叶萱的音容笑貌也在脑中一闪而过。 他没有犹豫,起手给风流子的佩剑下了封印,如此一来,自封了修为又失去了爱剑的风流子无异于被折断了翅膀与利爪的苍鹰,再掀不起什么风浪。 “这下好了。”洛白拍掌,笑道,“不过为了安全,你还是不要进去了。” 风流子眉心一皱,以为洛白反悔,正要说什么,小桃出现在了昆仑派山门口。 少女一脸的不情愿,似乎是被人强行带来,瞧见洛白更是没好气,直接一个白眼球丢了过去。 “干嘛,死活把我拽来,小七都没人照顾了!” “你不是要找关河?”洛白倒不生气,他指指完全状况外的昆仑派现任峰主,“我带你来岂不是更快?” 关河下意识看向小桃:“你找我?” 小桃朝天翻了大大的白眼,没搭理关河,推开洛白,大踏步走到自见到她便目不转睛炽烈烈地盯着她瞅的风流子跟前,手一叉腰:“你见我到底想干嘛?我先跟你说,我不是素心!” 风流子没有回答,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眼前的少女,眸中波光流转,似有千万言要诉,可张开口,又哑巴一样,一个字也吐不出。 “都说啦我不是素心。”小桃皱眉,风流子心底念叨的那些话全灌进了她耳朵里,句句不离素心。 风流子点头,似乎在同意小桃的说法,嘴巴开开合合,还是一句不吐。 “你点什么头……”小桃估摸这人压根就没听见她刚才在说什么,越发不耐烦,“当初你来禁林找六爻,我便知你有所误会,我与那位素心姑娘没有任何牵扯,大概也就是长得相像。你心眼太坏,处处算计他人,连自己的弟子都不放过,我不喜欢你。” 一句不喜欢,于风流子而言似惊天霹雳,他脸色一白,竟像个孩子般变得慌张起来,吱吱呜呜地开口:“不……你误会了……我……我并没有恶意……我只是、只是……” 风流子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呢喃不见,小桃彻底没了耐性,扭头便走,被风流子一把扯住衣袖。 “我爱你……一直,一直,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么多年,我费劲千辛万苦,只想让你重新回到我身边……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忘记过你,我只爱你,只爱你一个……你相信我好不好,只再信一次,我绝不会再把你抛下!绝不会!我对天起誓!” 因小桃一句不喜而手足无措的风流子,只顾将心底的衷肠一一诉出,并不知,背对他的少女已满眸的愤怒与失望,在他还未将素心的名字吐出口时,猛然转身,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风流子被扇了个踉跄,他身子晃了晃,拽着小桃的手依旧未松。 “风流子,故人已亡,你到底明不明白,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到底是谁?!”小桃一把扯起风流子的衣领,她个头差了男子许多,垫起脚尖也只能勉强凑到风流子的肩头,这一扯却好似要高大许多,气势完全压过了对方,“这张脸,是你亲自所融,这个灵魂,是你亲手炼制,她对你怀着怎样的感情,你真的不明白吗!不管你是真的爱惨了素心,还是不甘心当年的那场悲剧才做出如此天地不容之事,这个人都是无辜的,你有没有想过,有没有!” 撕心裂肺的质问,将被封印在这具身体某处的那缕虚弱灵魂都惊动,小桃悲怆的声音,让风流子愣在了原地。 “素心的死,燕重是主谋,昆仑派当年参与此事的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包括你,也是将素心推向死亡深渊的助力。”小桃松了手,指了指自己,“唯有这个人,是无辜的。而你,则把她差点变成第二个素心。” 泪水,不知何时从眼眶涌出,小桃不知那从心而来的悲伤到底是属于被封印着的六丑,还是素心血灵所化的自己,咸湿的味道由嘴角渗入,苦涩辛辣。但她知道,不论是自己还是真正的素心,亦或者创造了六丑的风流子,都没有资格剥夺本属于六丑的一切。 “我……我……”风流子似乎还想辩解,可面对着那张跟随了他多年的脸庞,脑中忽然闪过六丑每每见到远归的自己时那份开心的笑容,话通通地咽回了肚子里。 他错了吗?这么多年,无法忘怀对素心的那份感情,做了那么多,只为让素心回到他身边,都是错的吗? 如果都是错的,那这么多年,他岂不都是白活? 小桃见风流子似有所触,知他迷失多年非一朝一夕能改变,也不再咄咄逼人。 “你好自为之,莫再歧途上走下去了。” 说罢,转身离开。 风流子抬脚要追,被关河以剑相隔,此时修为被封的他根本无力与关河一战,只能眼睁睁瞧着小桃的身影消失在昆仑派中。 “好啦好啦,男子汉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洛白见状走过来,抬开了关河的长剑,拍拍失魂落魄的风流子肩膀,“现在,你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风流子双目茫然的看着已空荡荡的山门,似乎还是不肯相信他与素心缘分已尽,此生都不会再相见。 “关于禁林和仙器大会,你都知道些什么?”见风流子还沉浸在被人拒绝的伤感里,洛白啧了一声,主动问道。 “禁林中有可复活素心之法,且与六爻有关,我只知道这个,是燕重告知于我的。”风流子失魂落魄的回答,他稍稍理了理思绪,接着道,“燕重意欲在仙器大会上行事,风入松告诉我的。他说,只要我肯帮他,他就能让素心复活……” 风入松?洛白眉心一皱,果然和他有关! “风入松让你做什么?” “引你们进昆仑派。” 风流子的话让洛白大吃一惊,关河也怔然愣住。 “关河,你速去把林英带来,换两个知心的弟子照顾七七。”洛白意识到事情远比他们所设想的要复杂,神魄受损时的那段记忆他至今未能恢复,既然牵扯到来昆仑派之前的事情,林英比他们更清楚。 关河点头,瞬间御剑离开,不过片刻,载着满面苍白的林英回来。 “什么事这么急……”林英跳下剑影,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瞧见站在洛白对面的风流子,呛得一声抽出了背上长剑。 关河按了按林英的肩膀,示意他不必紧张。 洛白见林英已到,朝风流子示意:“你继续说。” “风入松入门多年,虽居灵虚峰首席弟子之位,但不骄不躁,性情柔和,在昆仑派也极受推崇。我自开始出入禁林后不久,他便找到我,说我只要助他一臂之力,他便能帮我复活素心。”风流子目视远方,似乎陷入了遥远的记忆,“当时我只觉好笑,直到他亲手杀死了一名弟子又亲手复活……” “他杀死的是谁?”关河打断了风入松的话。 “一名灵虚峰的低阶弟子,叫齐天乐。” “齐天乐?!”林英睁大了眼睛。 “你认识他?”关河对此人倒是没什么印象,灵虚峰弟子众多,他既无印象,便应该不是修为突出的弟子。 林英点点头:“当日与我一起救了燕重的,便是齐天乐……当时能发现囚禁燕重的密室,也多亏了他,我那时只以为是巧合,未曾多想,难不成他也是风入松的人?” 洛白神思凝重起来,转身对风流子道:“之后呢?风入松还让你做了什么?” “当时朝廷意与修仙界联姻,遭到了大部分门派的抵制,风入松让我说服各大门派答应此事。”风流子果然没有再做任何保留,将所知之事全部道来。其他几人听得认真,皆没有注意到关河听到此句后神色一凛,摸了摸藏在胸前的信笺。 “后来又吩咐我与朝廷联手,对一个叫做青葭村的村子进行调查。” “青葭村?你确定?”洛白着重重复了一遍村名。 风流子点头:“朝廷似乎对那个村子颇为忌惮,曾多次派人刺探,但村中有妖灵作祟,朝廷派出的人常会不知所踪,便让我一同前去查看。” “……”莫名就被降为妖灵的洛白摸摸鼻子,“你可曾查探到了什么?” “妖灵未曾找到……但是,青葭村确实不是一个普通的村子。”风流子犹疑一下,“有位叫做闻人不予的孩童,与当今圣上有几分相似……” 洛白眨眨眼,他好似记得七七有个弟弟…… 知晓闻人七家住何处的林英虽不曾听她提起过自己的家人,但是同为一村又是同一个姓氏,洛白又是青葭村的河神,天下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那么多半,闻人七也非普通人士。 这一人一神皆被风流子的话惊在原地,互望一眼,似是瞬间通了心意。 “不用说什么朝廷,你之前说风入松引我们来昆仑派,目的是什么?”林英直接转了话题。 关河似有所思的看了洛白与林英一眼,没有搭话。 “我与朝廷的人前往青葭村之前,风入松便找到我,说我在去的路上将会碰到一男一女和一个半神,让我引他们来昆仑派。”风流子自是对方问什么便答什么,风入松将他利用的彻底,他也把他卖的彻底,“队伍行进至一半,便遇到了你们。此后我再回到昆仑派,风入松便极少再与我联系,我对他也不知根底,不敢将复活素心的所有砝码都压在他身上,所以也一直未曾放弃说服六爻……直到你们也闯入了禁林,还将云叶萱带了进去,风入松便支会我将人带出来,我正好……”风流子语气顿了顿,长叹一口气,“正好打算封印了六丑,将小桃重塑进六丑体内……” 关河的拳头瞬间便迎了上去,风流子直接被揍了个趔趄。 林英赶忙拦住突然暴怒的关河:“你冷静!” 风流子稳了稳身子,擦去嘴角的血迹,自嘲似的笑笑,继续道:“之后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我带回云叶萱之后,囚禁燕重的事情便被揭发,五峰齐攻玉虚峰,我虽大胜,也受了重伤……” 关河冷笑一声,风流子只当没听见。 “不过当我回到禁林的时候,六爻已经不见了,风入松派人给我传信,让我稍安勿躁,暂时离开昆仑派。” “派的谁?”关河心中一紧,难不成昆仑派还有风入松的人? “当年他复活之人。” “齐天乐果然是风入松的人。”林英喃喃自语,不禁困惑道,“原来,我们在昆仑派的一举一动都在风入松的掌控之中,他到底想做什么?” 洛白托腮沉吟一番,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眸光一闪,朝风流子问道:“我问你,那个齐天乐,有什么特征?比如,有没有坐骑一类?” “有,是一头黑色巨兽。”风流子回答,“样貌十分凶悍,极听齐天乐的话。” “啧……”洛白恼火的搔搔发顶,“这可麻烦了……” “你知道风入松是谁了?”林英见洛白突然一幅事情大发了的神情,不由得问道。 洛白摇摇头:“不知道,但是这家伙多半是奔着我来的。” “……”林英沉默一下,突然深吸了一口气,直接扑向洛白,“敢情这么多烂事都是你引起的!” 关河从背后死死抱住林英的双臂:“你冷静!” 洛白跳开老远,无辜道:“我也只是猜测,能引来可将饕鬄驯服的人物的,怎么看都是奔着我这个唯一的神仙来的。” “饕餮?”即便是不修仙的林英也知饕餮乃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兽,“你是说,齐天乐骑着的是饕餮?” 洛白点头,这一下,连带风流子在内的三个人类,都怔在了原地。 “我说……”半晌,林英讪讪开口,“洛白,你真的只是一个小小河神吗?” “不然呢?”洛白瞪眼反问,“如果不是,不得神许,直呼大名,你可是大不敬哦!” “……”林英不说话了。 关河这时突然想到了一点,朝风流子问道:“仙器大会时,你是不是也在?” 风流子点头。 “风入松呢?他在做什么?” 风流子面色一白,似是想起什么极其可怖之事。 “他与燕重在一起,似是答应了燕重要助他完成一个阵法,但是最后阵法失败,他便直接带我离开……” “当时小桃也在会武广场,你应该知道吧。”关河眯起眼睛,霜华剑被他紧紧握在手中,似乎只要风流子说出他弃小桃于不顾跟着风入松离开,便要将他就地正法。 “我知道。”风流子闭上了眼睛,“风入松答应我,不会伤害她的。” “哼,你对他倒是极为信任。”关河冷哼,松了佩剑。 “你还有什么没说的吗?”洛白见状,插口道,“如果都交待清楚了,关河,给他解了封,把剑给他,让他走吧。” 风流子惊讶的看着洛白:“你们不打算——” “不打算。”林英抱臂而站,睨了风流子一眼,“恶人自有天收,你好自为之。” 关河似有些不情愿,面无表情的走过来给风流子解了封。 “你们……”风流子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从关河手中接过长剑,犹豫一下,终是开口,“你们打算,怎么对小桃和六丑?” “这个你不必操心。”关河冷声道,“快走吧,眼下诸多门派还有不少聚在昆仑派未散,被他们发现你的踪迹,你就真的走不了了。” 风流子朝着眼前的二人一神抱拳一躬,化出剑影,御剑而起,在空中旋了几旋又落了回来。 “西河还活着,被风入松的人送回了昆仑派,我不知具体地方,你们好好找一找。” 说罢,人直冲天际,不见了踪影。 “他说的,你信多少。”林英望着风流子消失的方向,轻声开口。 “全部。”洛白笑了笑。 “我也觉得多半是真的。”关河摸了摸胸前的信笺,“云叶萱,也被他操纵过。” 林英叹口气,拍拍关河的肩膀:“天涯何处无芳草,宽心。” 关河则看了林英一眼,回道:“你知道朝廷与修仙界联姻选的人是谁吗?”说完也不等林英回答,直接御剑离开。 林英一头雾水的站在原地。 洛白耸肩,脚下一踏也飞到了半空,朝着林英喊道:“提醒你一句,天快黑了。”喊完,消失的无影无踪。 林英依旧一脸茫然,直到他也打算回去的时候,才猛然回过神来。 从这里到他们现在所居的昆仑派灵虚峰,只靠爬的话,他大概得爬到明天早上。 “……” 他这是得罪谁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你不是洛大哥 林英自是没有全程爬上去,半途遇到一名过路的昆仑派弟子,半逼半诱,被载回了灵虚峰。 落脚后未作停顿,直奔闻人七休憩的居所,现在他们这一行人,他的伤势经过治疗已大愈,洛白虽然动不动就吐口血但看起来也没大事,唯有闻人七还在沉睡不醒。 也巧,他刚赶到门口还未进去,便被出门的小桃拦了正着。 “小七醒了。”小桃朝林英低声说道,将他拉到一旁,“里面那俩有不少话要说,别去打扰。” 林英点头,同小桃一起蹲在窗户下面听墙根。 屋里隐隐约约有说话声传来,音量不大,林英听不清,戳了小桃一下:“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 “小七想说什么我都知道,洛白的,只能猜。” 小桃话方落,紧闭的窗户猛然被打开,洛白脸黑的瞪着二人。 两人讪讪一笑,不约而同的离了窗户三丈开外,示意你们两个慢慢聊。 洛白这才哐当一声关了窗户,瞧那副样子,似乎同闻人七的对话十分不愉快。 小桃吐吐舌头,做了鬼脸:“哼,离远了我也知道小七想说什么。” “他们在说什么?”林英好奇的开口。 “她说——” “不可以!”闻人七一手撑起身子,因沉睡时间太久的原因脸色有些虚浮,她想也未想,便直接了当的拒绝了洛白托她将小鲤内丹带回的提议。 洛白无奈的看着态度坚决的闻人七,放软了声音:“你别激动,你的内脏器官虽然被我用神力直接修复,但还是要好好静养,切忌动怒。” “我留下的那两缕神识已经将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都告诉了我,我也与你讲过了风流子的那些话,结合来看,昆仑派的这场局,多半是因我而下。”洛白按着闻人七的肩膀,让她重新躺回软被,又给她捏了捏被角,眸中尽是柔意,“你也好,林英也罢,不过是被牵连。我虽不知对方目的为何,但这次没有得手,就会有下次,你跟着我,只会再受牵连,我若行动起来,也会畏手畏脚。” 洛白说这番话时,脑中不觉便浮起了那日他被饕餮困住在灵境中看到闻人七被齐天乐挟持的画面,五指不觉间攥成了拳头,语气却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带着淡淡的规劝之意,他并不想强求闻人七听自己的话。 “河神大人,我知道,我跟着你只会成为累赘。”闻人七开口,不等洛白否认,继续道,“我一路追寻于你,只是为了报答当日的救命之恩,若没有河神大人,我怕已溺亡在青葭村的湖水里。现在你神魄修复,按理来讲,救命之恩已报,我没有任何再追随你的理由。但是……” 洛白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闻人七那双闪动不止的眸子,乌黑似夜,幽深似潭,仿佛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一般。 “河神大人,不管你接下来要做什么,青葭村一直都会等着你回去。”闻人七与洛白对视着,她极近诚恳的表达着那份属于信众的虔诚。 心口莫名染上了几分酸涩,洛白垂眸:“即使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违天道,会给你们带来灾难,你们也打算追随到底吗?” 闻人七一怔,没想到洛白会如此说,她探出手覆在了洛白的手背上,轻声道:“如果一定有灾难,可以都降临在我一个人身上吗?” 洛白笑了,揉揉闻人七的发顶,随后又一个爆栗落在她的额头。 “既然是本神的信众,我怎么可能会让你们去承受灾难。” “好吧,我答应你。”洛白最终还是软了心,“跟你一起先回青葭村,我费了这么大波折才拿回小鲤内丹,怎么能让你把人情给承去。” “嗯。”闻人七也弯眸笑了。 “饿了吗?”洛白掀开一旁矮柜上的食盒,短出一碗白粥,刚煮好不多时,这会儿还温热,“你几日不曾进食,一直靠着汤药滋补,先喝了它。” 闻人七确实饿了,她点点头,想要起身,被洛白按了回去。男人舀出半勺粥,喂到她的嘴边,见她有些诧异,轻笑道:“这几日一直都是我这么喂你,该习惯了。” 少女被男人的话羞红了半边脸,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乖乖张嘴将白粥吞了下去。 一勺,两勺,三勺…… 不大的房间里,一神一人,谁也不曾说话,只能听到勺子偶然碰到瓷碗时发出的撞击声,不多时,那满满的一碗白粥就见了底。 洛白将碗放回,转身看到闻人七微微撅起了嘴,似乎有些不满,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宠溺道:“先吃些暖暖胃,你现在的身子不易多食。” 闻人七乖乖点点头,河神大人突如其来的温柔让她有些无法适应,他这般与她相处的模式,竟有些像洛大哥。 想到那早已逝去的人,闻人七眸子暗了暗,人也朝软被中缩了缩。 “怎么了?”洛白将少女这细微的变化看在眼中,略带担心的开口,“是太冷吗?昆仑派上没有能够御寒之物,这软被是初入昆仑派的门生用的,你先凑合一下,明日让关河去山下借几床住户用的来。” “没事的,我不冷!”闻人七慌忙拒绝,她朝洛白笑笑,“谢谢河神大人。” 洛白却因闻人七的那一句河神大人皱起了眉头,他犹豫一下,还是开口道:“七……丫头,你追随我至此,虽说是报恩,也助益我不少,我觉得,咱们两个不应生分到你唤我为‘河神大人’。” 闻人七躲开了洛白直视而来的眸光,莫名的,她总觉得那双眸子里含纳着的情意像极了洛大哥。 “如果河神大人不喜欢我这么叫的话,那……一般信众都是如何尊称神明的……” “丫头。”洛白倾身,一臂撑在了闻人七枕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让她双目乱晃却依然无法躲避开他炽热的双眸,“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愿意,可以把我当做他——” “河神大人!” 闻人七眼睛一闭,掀被蒙上了头。 “我困了。” 俯在上方的洛白轻轻扯了扯软被,里面的人则越拽越紧,他无奈,只好叹口气,坐回床侧。 被洛白方才那一句话刺激到,闻人七躲在被子里微微急喘着,他为什么要那么说?他要让我把他当成谁?洛大哥吗?开什么玩笑,洛大哥怎么可以由别人来替代?洛大哥是独一无二的,没人能够代替,即便是河神大人。她思念的再深,也绝不会犯下这样自欺欺人的错误…… 半晌,被外没有任何动静,闻人七以为洛白已走,悄悄探出半个脑袋。 一双熟悉的狭眸正好笑的盯着她。 “……” “别躲了,你总该给我个机会让我把话讲完。”洛白眼疾手快的扯住闻人七又要蒙头的被子。 闻人七目光四处游移,嘴巴还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道:“你说吧,快点,我真的困了。” “原本,这些话我是想先拜托关河护送你回青葭村,待我处理完这些目的不明的事情,你若还无法对他忘怀,我才打算与你说的。”洛白的表情极为认真,下面的话是他在闻人七昏睡期间深思熟虑才下了决定的,“我至今不曾主动与林英打听,我神魄受损期间做过什么事情,又与你发生过什么,是因为没有必要去听去问。我既为神灵,便可感知周身低级生命的情感,你面对我时内心强行压抑的那份感情,太过强烈,我无法忽视。” “那份感情若是人间情爱,逆天道,于神规乃令行禁止,不能问。若是信众之念,于我有益而无害,无需问。”洛白说着伸手将闻人七遮盖脸的软被往下扯了扯,少女则背过身去,不愿与他相对,“这也是当时我想尽快离开昆仑派的原因之一,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 “按理讲,作为神明,我只需把你当作虔诚的信众即可。可是在面对你的时候,你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影响着我的情绪,甚至你皱下眉,我都会感到心慌。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我很恐惧,也很困惑,神魄受损的那段日子里,你对那缕残留的神魄到底做了什么,竟然会对我影响至此,即使神魄修复,也无法忘却。” 洛白看着静静躺在床榻上的闻人七,他知道她在听,话已说到如此份上,他也无需再隐瞒什么。 “七七,你知道吗?我并非一个普通的河神。” 闻人七翻过身来,困惑的看着洛白。 “我乃天柱脚下诞生的灵龙,出生之日便被封神,天道于我即是真理。我不服天庭的管教,没有归位,直接下了凡间。九天之上的众神们便封了我的神位,我的神力也因此被封八九。”洛白见闻人七依然一脸不解,笑笑,直接道,“简而言之,我并非什么青葭村的河神,当初在青葭村的那场婚嫁,也不过是小鲤唆使而来的闹剧,却害得你差些溺水身亡。” “所以我救你,你不必感恩在心。”洛白眸中的光越发柔和起来,他朝着闻人七靠近几分,垂肩的发散落而下,不待她再缩回去,抓住了她拽着被子的手,“我一直在说,风入松也好,燕重也罢,昆仑派的这场灾难,不管因谁而起,目的都在于我。你可知为什么?” 闻人七摇摇头,她这会儿脑子里一片混乱,河神大人的脸与洛大哥的笑容不停在眼前切换,教她快要分不清谁是谁了。 “你被人击昏坠入深渊之时,我正查到了夺走小鲤内丹的妖兽所在,你攀着山壁而上的时候,我被饕餮击败。你从山壁掉落的时候,我面临了两个选择,一个是救你,一个是拿回随时可能被饕餮咬碎的小鲤内丹,你知道我选择了谁吗?” “你……”闻人七唇张张,她记得河神大人已经拿回了那位小鲤姑娘的内丹,可是她也没有死,“我……我不知道……” 洛白轻笑一声,答道:“我选择了小鲤。” 闻人七心中一滞,即使明白河神大人选择小鲤姑娘的可能性更大,还是忍不住有些难过。 “可是……”洛白握着闻人七的手紧了紧,他缓缓开口,“可是当我拿到小鲤的内丹,从灵境中看到你从深渊坠下,意识到我安排在你们身边的神识无法起到任何作用的时候,这里……”洛白执起闻人七的手,放到了心口处,“痛到无法自已,悔恨铺天盖地的把这里全淹没了,我后悔了,后悔到即使要把这条性命作代价,也要救你。” 闻人七怔然的看着洛白,男子眸中尽是诉不尽的情意与痛苦,他嫣然一笑,妖娆如魅。 “正是这股悔恨,冲破了诸神加封我身上的神印,我才能及时分出大半的神力到宿在你体内的神识身上,保住了你的性命。” 闻人七哑然,她竟不知背后还有这样的事情,面对此时突然倾诉出心声的河神大人,她更加不知所措。 “谢谢河神——” “你还不明白吗?”洛白见闻人七一脸茫然,松了她的手直接大力握住她的双肩,“神魄受损时残留的那抹灵识,已经影响到了我,他对你的那些感情,已经完全复制到了我的身上,所以——所以你完全可以把我当做——” “可是……”闻人七打断了洛白的话,她微微垂眸,唇轻启,“即使,洛大哥的感情已经全部由你继承,你也不是洛大哥啊……” 洛白愣在了原地,紧紧攥着闻人七肩膀的手一松。 “对不起,河神大人……” 闻人七拽了拽软被,重新翻过身去。 “我真的累了。” 洛白没有再说话,发垂肩而下,于他僵硬在脸上的那抹笑意撒下一片阴影。 就是这样的感觉…… 在他决意离开昆仑派那日,向七七说出那些信众之论时,从少女身上感应到的那些莫名而来的悲伤与绝望,痛彻心扉,好似再也无法挽回,只能一路错下去。 “呐……七七……”洛白仰面凄然一笑,“如果你真的已经接受了他的死亡,为什么现在,我还能感受到你因我刚才那番话而在动摇的情感呢?” “出去……”闻人七沙哑开口,“出去!” “好。”洛白弯腰,伸手想要再帮少女捏一捏被角,动作却顿在了半道,“我在门外守着,你有事随时叫我。” 说罢,转身离开。 他到底在做什么…… 洛白离开房间后一拳砸在了回廊的柱子上。 方才,他弯腰的瞬间,听到了少女压抑的轻泣。 林英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开口道:“我们都听到了。” 洛白红着眼瞪向林英,林英赶忙举开手。 “要不要去喝一杯?”林英提议,指指院中不远处。 只见院中一棵长青树下,关河也在,正席地而坐,旁边小桃正抱着一只整鸡在啃。 一刻钟后,洛白抱着不知第几壶酒攀在林英肩膀上打着酒嗝,似醉非醉的遥望着满天的星子,开口问:“林英,你们凡人的感情,怎么这么复杂?” 林英嫌弃的把洛白推开,似答非答的回了一声:“你操之过急了。” 洛白不解的望过去,一直沉默不语的关河也抬起头来。 只见林英仰面而躺,像是在自问又像是在问他人:“爱如磐石,如何转移?” “啊!流星!” 吃饱喝足的小桃指着缀满了宝石的夜空,轻声叫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关心 闻人七睡醒时,外面天已大亮,她揉揉微微作痛的太阳穴,起身下床。 鞋还没提上,房门吱嘎一声被推开,洛白提着食盒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林英与小桃。 “七——小七,你醒啦。”瞧见闻人七正坐在床边,洛白笑着走过去,将食盒放在一旁的矮柜上,端出一碗热粥,“正好,先吃点东西。” 闻人七看着一脸笑意的洛白,想起昨晚两人之间的那些话,正有些不知所措,小桃跳过来将洛白手中的碗接过去:“哪有一起床就吃东西的,小七躺了这么久,要先出去活动一下。” 说罢,将粥放回食盒,拉着闻人七就要出门,半道又被林英截下来。 “外面很冷。”林英友情提示,此时的闻人七只穿着一件单衣。 “我……” 闻人七刚要说些什么,肩上一重,多了一件厚实的斗篷,洛白轻轻捏捏她的肩膀,将毛茸茸的的兜帽帮她戴上。 “太阳很好,出去晒晒。” 在这一神二人的半催半促下,闻人七轻拉着暖绒的外套,被推出了房间。 不大的院落,一棵不知名的长青树正迎着日光伸展枝叶,寒风料峭,吹在身上确实有些凉,闻人七忍不住紧紧了斗篷,身旁传来洛白关心的询问。 “很冷吗?” 看着洛白一脸担忧,闻人七微微一笑,摇摇头:“没有,应该是刚出门的原因。” 小桃则拉着闻人七直奔长青树下,将人按在铺了软垫的石凳上,邀功般开口:“这个地方正好能晒到太阳,还有树挡着风,是不是好点了?” 闻人七轻嗯一声,未来得及再开口,林英则走过来,将背上的剑往石桌上一放:“昨晚关河派人搜寻了整个昆仑派,在会武广场附近找到了西河,受伤颇重,无碍性命。” 点头,闻人七又将目光抛向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的洛白,笑道:“是不是又该轮到河神大人了?” 洛白一愣,不解闻人七为何有此一问。 “昨天晚上除了找到西河,还发生了什么?”闻人七眸光扫过面前三位,一手托住下巴,弯起了眸子,“你们突然都这么温柔,我很不习惯啊。” 小桃翻了个白眼,娇嗔道:“关心你还有意见?” “没有,怎么敢有?”闻人七慌忙摆手,虽说平日几人相处也未有过什么大的矛盾,但昨天她刚醒时他们可不是这般模样,尤其是小桃,凶神恶煞指着她就是一顿臭骂,连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这般不珍惜身子就是不孝就扯出来了。今天一早又好似被附了身般,转了性,让她实在是有些摸不到头脑。 “昨天……那些话我不是故意说的……”瞧出闻人七的心中所想,小桃目光闪烁几下,讪讪开口。 “我明白。”都是来自朋友的关心,闻人七怎会不懂。 “如今,昆仑派的大小事皆有关河做主,也算躲过了一劫,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林英这话听起来,似乎是打算继续跟着闻人七。 不待闻人七开口,一侧的洛白笑道:“昨晚同小七已经商量好了,回青葭村。” 闻人七一愣,昨晚何时说好的?昨晚她和他明明…… “待你身体将养好,我会送你回去,过了年再去寻风入松。”洛白也坐了下来,狭长的眸子中尽是柔意,话却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意思,“你出来已有小半载,总不该连新年也要在昆仑派过吧。” 新年?不知为何话题就扯到了新年上,闻人七低头算了一番,这才惊讶发现,离新年竟已不足一个月。 “哎——你们打算的倒是好……”小桃撅起嘴巴,“我呢?你们打算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冷冰冰的地方吗?” “小桃……你……”闻人七转而看向一脸不满的小桃,犹豫一下,还是开口,“小桃,六儿她还好吗?” 小桃笑眯眯的点点头,一指洛白:“昨天夜里,这家伙好心大发,替六丑解了封印。”随后又耸耸肩膀,朝闻人七展示了下用以稳固她俯身在六丑身上的戒指,“但是六丑姑娘不想出来,而且她之前强行冲破封印受了些损伤,需要修生养息,所以这具身子暂时让我守着。” 说起六丑,便会想到风流子,闻人七叹口气,想起昨天河神大人与她说起风流子的那些事情,也不知风流子经此一事之后,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洛白揉了揉闻人七的发顶,轻声劝道:“多行不义必自毙。风流子是个明白人,以前是为情所困,犯下诸多错事,如今天意既然留他一命,你也无需多想。” “嗯,谢谢河神大人。”闻人七微微颔首,错开了洛白落在发顶的手,话语里带着几分的疏远。 洛白眸色一暗,收回了手,唇角依然挂着笑意:“既是朋友,何须言谢。” 闻人七却因那“朋友”二字内心轻轻一怵,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将二人互动皆看在眼中的林英朝小桃使了个眼色,小桃便张着双臂扑到了闻人七身上,撒娇道:“小七,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新年是什么?我要和你一起过新年!” 瞧着小桃顶着六丑那张熟悉的脸庞趴在自己怀里,闻人七心底腾起一股说不出的哀伤,她点点头,笑道:“好啊,你跟我回青葭村,我下汤面给你吃。” “有肉吗?”小桃当做没有感受到闻人七内心的波动,眨着眼睛问。 “啊……肉啊……”闻人七一脸为难,“照往年现在都是大雪封山,打不到野味的。”以前都是提前做准备,眼下怕是要来不及了。 小桃眉一耷拉,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指向洛白:“这家伙不是你们那儿的河神么,你帮他修复了神魄,这么大的恩情,让他当一下免费的苦力!” 林英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脑袋上,这个小桃,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小桃说完便感知到了闻人七心中的酸涩,当下便知自己一时口快说错了话,赶忙求助似的看向林英。 洛白这时则接道:“好啊,一年的野味,我包了。” “河神大人……”闻人七犹豫开口,“你不必……” “你莫忘记,在青葭村,我们俩个之间还是有一层特殊关系的。”洛白朝闻人七弯了弯眼眸,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就当是女婿送礼,你总不能代你父亲拒绝吧?” “女婿?”小桃惊讶的睁大眼睛。 闻人七无奈,只好将在青葭村时的那一番乌龙婚约讲给了小桃听。 林英趁机以肩碰碰洛白,小声道:“这招可以。” 洛白苦笑:“你是夸,还是讽?” 林英没有回答,笑眯眯的拍拍洛白的肩膀,大有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之意。 “这么说的话,你是因为报恩才追着这家伙喽?”小桃一指洛白。 洛白黑着脸:“我叫洛白,不是这家伙。” “这家伙救过你一命,你也救了这家伙一命,那你们两个现在算是两清喽?”小桃眨眨眼,视洛白的话为耳旁风。 “都说了,不是这家伙!”眼看又要扯到昨晚那个尴尬话题,洛白一把将小桃从闻人七怀中提出来,背过身去,眼色一狠,让小桃停止这个话题的私语还没穿出去,便听到闻人七温和的声音传来。 “是啊,两清了。”闻人七笑弯了双眸,在洛白身子猛然僵住的时候又道,“不过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凡人,河神大人可是一方神明,论起价值来,河神大人的命更值钱呢,所以河神大人要好好守护青葭村,不然这份恩情就还不完了。” 小桃朝着洛白一挤眼,低声道:“记得欠我一个人情。”说罢,趁洛白怔愣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空当儿挣脱开他的手,坐到了林英身旁。 洛白垂眸,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悲,半晌,轻声回答:“放心,小七,我会好好守护青葭村的。” 他明白,小桃这是在给昨晚他同小七的争执找折中的解决之法。虽说两人一早都默契的当做昨夜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但话已说出,事情已经发生,七七对他定然已起了疏远之心,说起来话也是小心翼翼,生怕触及了彼此之间的禁区。 眼下,再度将两人关系重新定义,他依然是河神,对她有救命之恩的河神。她依旧是他忠实的信众,为还恩一路追随不惜以命相赌的信众。没有什么洛大哥,也没有什么七七,他是洛白,她是闻人七,他是守护者,她是信奉者。 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既然决定回青葭村,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养身子。” 洛白转过身来,脸上依然挂着温和的笑意。 “我觉得……”闻人七活动了下肩膀,伸伸双臂,乌黑的双眸闪闪发亮,“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咱们尽快启程吧。” “不可以!” 异口同声,一神二人不约而同的的拒绝了闻人七的提议。 “我真的好啦……” 昏睡了两天两夜昨天才刚刚苏醒的闻人七,不愿意再被朋友当作易碎物品一般捧着。 “你不是大夫,说了不算。”小桃拉起闻人七,朝房间里拖,“好啦,生病不能吹太久的风,快去躺着。” “那谁是大夫?”闻人七不情愿的跟在小桃身后。 “这家伙。”小桃一指无辜的洛白。 闻人七直接横眸扫过来,大有威逼洛白站队的意思。 一直同闻人七站在一起的洛白这次终于选择了背叛。 “你的身子还不足以远行,再过几日吧。” “……” “老是躺着,对身体也不好的……”意识到话语权其实还是掌握在小桃手中,在被强行按回床上之前,闻人七眼巴巴的做最后的挣扎。 “你起来试试?” 小桃眯起了双眸。 “……” 一旁的洛白,端了食盒里的热粥,尝了一小口,温度适中,递到闻人七面前。 “你喂。” 小桃两手叉腰,直接下了指示。 “……” 洛白朝闻人七无奈一笑,似乎在说,我也没办法,随后坐到了床边,舀了一小勺白粥送到闻人七唇边。 闻人七叹气,她怎么觉得,好像被人耍了呢? 第一百二十三章 洛白的伤 接下来的几日,闻人七被小桃严加看管照顾,一日之中,何时起床,何时去外面透风,何时三餐,何时入眠,全部安排的妥妥当当,直到闻人七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就要丧失自主生活能力即将要爆发之时,作为评估她身体状况最具说服力的洛白终于松了口。 “真的都好了吗?”小桃似乎当管家上了瘾,再三同洛白确认。 “其实……还是有点小问题……”瞧着双手合十偷偷朝他求情的闻人七,洛白突然起了坏心思。 本已经下床的闻人七头皮一麻,被小桃一把推回了床上。 “河神大人……”闻人七恳求的望向洛白。 洛白哈哈一笑,拉回了小桃,这才道:“没事了,小七身体已无大碍。” 闻人七方才吐了一口气,她终于可以恢复正常生活,逃离小桃的管制了。 “既然小七身体已经好全,可有打算何时回青葭村?”林英掐算着时间,“你若想赶回去过年,最好不要再耽搁。” “倒也不急。”洛白插话道,“我载你们回去,也不过半日的路程。” 林英脸色白了白,本以为尽早启程可以避免关河的御剑护送,结果忘了洛白的真身是龙。 闻人七却有些犹豫,她虽然归心似箭,能尽快赶回青葭村最好,但是先时林英曾悄悄与她说过一事,便是洛白自仙器大会救了所有人之后,一直在吐血。 小桃瞧出闻人七的所想,摩拳擦掌虎视眈眈的瞪向洛白:“说,你是不是也受了伤,故意瞒着我们!” “怎么会,我这不是挺好的……”没想到话题突然转移到自己身上,洛白打着哈哈想糊弄过去,不想恰好喉中一甜,哇的一声鲜血就吐了一地。 “河神大人!” 闻人七跳下床,一脸紧张的扶住洛白。 “咳……我真的没事……”这话从满嘴鲜血的洛白口中说出,在场的没一个肯信。 “真的,真的没事!”见几人皆是一副不肯相信的模样,尤其闻人七,眉眼中尽是自责之色,猜出她多半是将他会吐血归咎到自己身上,洛白慌忙解释,“我之前不是与你说过,我强行突破被封的神力,引来天劫。为了避免天劫再袭,我自封了神力,上面饶我一次,总得给点处罚。与你无关,你无需自责……” 洛白越是这样说,闻人七越是心怀愧意。洛白强行突破天道封印的原由还是在她身上,那夜河神大人突诉衷肠的话语,一字一句都嵌在了她心底,现在两人表面维持着平静,但心底究竟是藏了几分在意。 “真的没事……哎,你们要相信我。” 洛白无奈,气自己吐血也不挑时候,他擦擦唇角的血渍,知道自己不做点什么这几个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干脆化作一团青光冲出了屋子。 闻人七几人连忙追了出去,只见一条银龙盘亘在昆仑派上空,威风凛凛,冲天长吟,引了昆仑派无数弟子围观,连正在主殿被诸多事物烦扰一夜未眠的关河也被惊动,直接御剑飞来,落在几人身侧。 “那是洛白?” 林英点点头。 关河虽被洛白叮嘱不可将他插手仙器大会一事宣扬出去,但仙器大会遭妖魔袭击,有神龙自天而降协助修仙人击退妖魔,此话早已在修仙界传开,甚至有人传言这神龙乃是昆仑派祖师爷飞升后派遣来镇守此地的守护兽。关河不曾承认,也未曾否认,如今洛白突然来这么一出,这说法看来要被坐实了。 银色巨龙在空中几声长鸣之后,又突然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洛白扯着一个面生的家伙出现在了闻人七几人面前。 那人被洛白一路扯下,落地时一个踉跄,差些摔倒在地,稳了稳身形,恭恭敬敬朝洛白拱手行礼:“小仙不离拜见神上,不知神上有何吩咐。” 洛白指指愣在院中的几人:“你跟他们说一下,我现在身体是不是很健康?” 不离皱了皱眉头,没能理解洛白的话中指示:“神上,你前几日强行突破封印已伤至根本,我劝你还是早日与我回天庭,莫在人间流连。” “仙人,可否能告诉我,河神大人的伤势到底严不严重?”闻人七觉得这个叫做不离的有些眼熟,好似在禁林时曾助河神大人一臂之力。她走到不离身前,先是鞠躬行礼,而后关心道。 “我哪里有受什么伤!”洛白没想到这个不离这么不上道,早知道该喊神荼,为避免露馅太多,直接一道传音入密将话送到不离耳中——喊你来是帮我证明,我现在活蹦乱跳没有任何问题!快点向大家解释! 不离则一脸严肃的看着洛白:“神上,你的伤,不是靠躲避就能痊愈的,讳疾忌医不可取。” “……”洛白仰天长叹,“你可以走了。” 闻人七则一把抓住不离的胳膊,紧张道:“仙人,河神大人到底受了什么伤?” “都说我没有——”洛白话未完,便被不离打断。 “神魄受损未愈,强破神封,主魄造封印反噬,若擅用神力,伤及神脉,初始吐血不止,后续则——唔唔唔……”不等不离说完,洛白已经扑上去强行按住了他的嘴。 “会怎样?”闻人七一把拉开洛白,狠狠瞪了他一眼,扶起被扑倒在地的不离,急切开口。 “小七,你莫听他乱扯。”洛白抓耳挠腮,怎么就解释不通了,“这家伙就是想让我尽快回神位,故意危言耸听,不要信他!” 不离起身,瞧了一眼急得团团转的洛白,便对这几人在洛白心中的分量有了预估,尤其是搀扶他起身的这位姑娘,怕是分量最重。心叹果然天劫已应,这场在小灵龙诞生之日起就被天界预言的灾难,终于被点燃。 “神上若无其他事情,小仙先行告退。” 目的已达到,不离没有回答闻人七的问题,在洛白不耐烦的挥挥手后,瞬间消失。 “河神大人……”在不离走后,闻人七咬紧下唇,转身对洛白开口,“你还是回天上吧。” 就知道闻人七肯定会如此劝自己,抱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洛白无奈,干脆破罐破摔:“我是受了那么点伤,但是没不离那家伙说的这么严重,回不回九重天我自有打算,你不用劝我。” 说罢,化成一阵青烟飞走,不愿意再听诸人规劝。 “河神大人!” 闻人七满目焦急,不离虽未明说,但话中之意她听得明白,洛白的伤势若是拖下去,只怕又要伤及神魄,那他们这番昆仑派之行岂不是要白费了。 林英走过来,拍了拍闻人七的肩膀,安慰道:“洛白不是个糊涂的,他心中有数,你也别太担心。” “我没有担心他!”不知是不是被洛白的消极态度气到,闻人七咬牙驳了林英一句,她撇过脸去,大声道,“我只是担心青葭村回被他牵连,毕竟,他现在是青葭村的河神……” “只顾自己开心,不顾别人感受,自私自利,这种人……配当什么神仙!” 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闻人七气呼呼的回屋。 小桃连忙跟上,她回头朝着林英打口型:“她其实担心死啦。” 林英忍不住轻笑出声,围观了全程的关河则一脸茫然,不知这争吵从何而起,矛盾从何而出。 “我们打算近日离开昆仑派。”林英没打算向关河解释,毕竟洛白与闻人七之间的纠葛,不是一言不语便能说清楚的,而他这个始作俑者,似乎也没什么资格去评判什么。 “我想你们也快要走了。”关河也没有多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唔……”林英做思考状,认真提议,“准备几匹快马即可。” “快马?”关河一愣,“昆仑派虽然受损严重,但是派出几名弟子御剑送你们回去还是没问题的。” 林英听见御剑就头大,正要拒绝,又想起闻人七想赶在年前回去,叹口气:“那就准备一匹快马吧。” 关河不解林英为何要执着于以马代脚,更重要的是,在修仙界除了御剑之外,虽也有不少其他的代步工具,但这马却是唯独没有的。 “你们不会没有马吧?”见关河露出为难之意,林英不由得问道。 关河诚实点头,林英无力垂首。 “打算何时起程?”他需要提前安排人手。 “不出意外的话,大概今天小七就会去与你告别。”林英还是没有放弃,继续问道,“关河,你们昆仑派,可有除了在天上飞以外的代步方式?” 除了天上的?关河眼睛微眨,似乎明白了林英在纠结什么。 “你恐高?” “……” “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关河拍了拍一脸被猜中表情的林英肩膀,宽慰道。 “……” 林英觉得关河也学坏了。 “除了天上飞的,也就剩下阵法传送了。”关河想了想,继续道,“青葭村离昆仑派,有多远?” 林英并不知道青葭村的具体位置,但依照李家村的路程来算,也有千里之遥,便将推算答案说出。 “不行,太远了。”关河直接拒绝,“阵法传送需两地都有弟子加持灵法,这么远的距离,对现在的昆仑派而言,难以做到。” 唯一的办法也被掐断,林英叹气,只好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问道:“那御剑而行的话,千里需要多久?” “最短也要一日。”关河如实回答,林英脸色瞬间差到底。 “我就说,让我载你们回去。” 洛白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二人身旁,一臂搭在林英肩膀上。 林英白眼看他:“你载,需要多久?” “半日。”洛白得意洋洋,“比他们御剑快,还安全。” 林英思量一番,决定道:“既然如此,我负责说服小七。” “哎?”洛白没想到林英会站在自己这边。 林英则笑了笑:“我信你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若非是在你把握之内的事情,你不会随意承诺。” “还是你明白……”洛白无奈的看向房门紧闭的屋子,里面那个怎么就没林英这么好说话呢? “小七是关心则乱。”瞧出洛白心思,林英主动解释,话说到此,又忍不住问道,“洛白,你到底是个什么神仙?” 关河也好奇,洛白显然不是他自称的小小河神。 “河神,青葭村的河神。” 洛白眯眼笑。 林英与关河互看一眼,各自无奈。 第一百二十四章 色·诱与醉酒 也不知林英是如何说服的闻人七,当日下午,闻人七便去见了关河,在关河提出要派弟子护送他们回去时以有河神大人在为由推拒了他的好意。 关河没有强求,眼下昆仑派正是用人之际,能多留几个弟子在身侧总是好的。 林英、小桃皆已打算同闻人七一同离开,当夜关河带了酒来,两人一神喝得是不醉不归。 这三个,喝醉后的反应也皆不相同。林英是挑了宝剑就开始在月下醉舞,时不时念出几句“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关河则背靠在树干之上,两眸默默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洛白酒量最差,粉红了脸颊,抱着酒壶嘿嘿傻笑,瞧见闻人七与小桃来找,还能认出二人,摇摇晃晃的站起,与她们打招呼。 “河神大人……” 闻人七上前一步,扶住了脚下发软勉强站稳的洛白。 “嘿嘿……凡界的酒,和天界不太一样……”打个酒嗝,洛白靠在闻人七身上,一扬手中酒壶,咕咚咕咚又好几口下了肚。 闻人七将洛白手中的酒壶夺下,扔给小桃,皱眉道:“我扶你去休息。” 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喝成这样,怎么赶路?闻人七虽心有埋怨,但也明白,经仙器大会一役,这三个怕是也互有了交情,或深或浅,大抵都有些舍不得。人之常情,她岂会不懂。 喝醉了的洛白,双臂缠上闻人七的肩膀,脸颊不停地蹭着她的软发,好似一只在撒娇的大型犬。 洛白比闻人七要高上许多,身子瘫软成一团挂在她身上,八爪鱼似的,就差把脚也缠上去。 闻人七挣脱不开,只能拖着这醉神往他的房间走,小桃要留下照顾另外两个看似正常但也醉得不清的男人,爱莫能助,帮不上忙。 幸好她自幼便承担起家中大大小小事物,打猎时拖个比自己重上一两倍的山猪也不是没有,有的是力气。拖到半道,觉得麻烦,干脆双臂一身,将人直接抱起,轻轻松松地往房间走。 长青树下刚把点心塞进嘴里的小桃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直到埋首在闻人七颈间的洛白突然抬起粉红的半张脸,朝着小桃挤了下眼睛,她才回过神来,嘴里的点心忘记嚼就咽下去,差点噎到。 “不要脸……”小桃嘀咕,戳了戳一旁发呆的关河,“喂,还醒着没?” 关河抬眸瞧了瞧小桃,突然一笑:“云轩,你回来了……” “……” 唉,这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小桃心中哀叹。 将比自己要高出许多的成年男子抱回房间,闻人七也有些气虚,加快脚步想把这比野猪还重的神仙扔到床上,结果那神双臂缠得跟藤蔓似的,紧紧搂着她不放,扔出去半个身子,自己也被连带着扑到了床榻上,将洛白直接压在了身下。 醉酒的河神蹭着少女的颈窝呢喃,带着酒气的温热气息吐在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引得闻人七一阵心痒。 她撑起上半身,打量着双臂环着自己醉得双颊泛红的河神大人,英眉微微蹙着,好似在烦恼什么,湿润的双眸半睁半阖,偶尔抬起眼帘流露出几许潋滟的波光,挺直的鼻梁下,薄唇也比往日红润许多。衣衫也因闻人七先前的挣扎凌乱几分,衣领微敞,露出了精致的锁骨…… 咕咚……闻人七咽口唾沫,瞥过眼去,用力拉了拉洛白缠着她脖子的胳膊。 “嗯……七七……” 这一拉,似乎惹了河神大人不高兴,呢喃声大了几分,闻人七正听见自己的名字,身子不由得一僵,被洛白大力往怀中一带,便又扑在了男人胸口上。 缠在闻人七脖颈上的一臂滑到了腰间,洛白身子一翻,换作他把闻人七压在了身下。 “喂……河神大人……” 闻人七大力推了几下,可趴在身上的人好似山一样重,睡得又跟死猪一样,根本推不动。 “真是……”闻人七无奈的望着头顶的账顶,在某个河神又把脸埋进她颈窝里的时候,抬手扯住了对方的耳朵,使劲儿往旁边一带。 装醉的某位倒抽一口冷气,乖乖把脑袋落在了少女的肩膀上。 “还装?”闻人七挑眉,先前只是怀疑,这下她再看不出来就是真傻了。 洛白的脸颊在闻人七肩膀上蹭了蹭,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只是原本缠得紧紧的双臂略微松了松,闻人七趁机挣开起身要走,然后手被醉在床上的神仙拉住。 “……别走……” 依旧未睁眼,依旧是呢喃,拉她的手指也不过是搭在了她的手心,闻人七只消轻轻一甩,便能甩开这个装醉酒占人便宜的神仙。 可闻人七的指尖却微微一颤,回握住了手心带着些许暖意的手指。 她转身,看着那个趴在床榻上,侧歪着脸微弯着一双带笑狭眸,一脸奸计得逞得意洋洋模样的河神大人,心中涌出一股无力之感。 “河神大人……”闻人七半跪在了床边,她将洛白的手放回他的身侧,扯了软被搭在他身上,轻声开口,“洛大哥欠我的那份感情,只能他来还,你懂吗?” 酡红着脸颊的洛白眸中露出几分迷茫之色,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胳膊探出软被,又握住了闻人七的手指。 闻人七抽出指尖,拍了拍洛白的手背,眸中挂了几分柔意:“睡吧,明天我们还要赶路。” 洛白乖乖阖上了眼睛。 起身,闻人七静静地看了似乎睡着了的河神大人几眼,唇瓣轻启几次又合上,最终熄烛离开,一句话也没有说。 当她关上门时,躺在床榻之上的河神微微握紧了露外软被之外的拳头。 只能他来还吗? 那便让他还吧…… ———————————— 次日一早,天方亮,闻人七便收拾了包裹在房中等待,昨夜那三个都醉得不省人事,她归心似箭,也不忍他们的好眠。 不想林英与洛白起得也很早,来敲门时旭日也不过破开了云层,倒是小桃一直赖到了日照三竿,才被洛白强行拽起。 “好困啊……”小桃揉着泛红的眼睛,捏着闻人七递过来的干饼往嘴里送,人似乎还没醒。 “昨晚没睡好吗?”见小桃这副样子,闻人七忍不住问道。 小桃指了指一旁看似十分正常的林英:“那家伙,舞剑舞到三更半夜,我怕他出事,就陪了他一晚上,天快亮才去睡。” 林英擦拭宝剑的手顿了顿,困惑的抬起头:“我?舞了一晚上的剑?” “看吧,我就知道你们都记不得了。”小桃不满的翻个白眼,又转向洛白,“你知道自己怎么回的房间吗?” 洛白一脸茫然的摇摇头。 “还是关河省心,催了几句就乖乖回去了。”叹气,小桃在听到闻人七内心希望她不要说出来的声音后,转了话题,又往嘴里塞了块干饼。 “你慢些吃,不急的。”闻人七将粥往小桃身旁推了推。 怎么可能不急?闻人七现在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飞回家,但对方是在安慰自己,小桃心中明白。 利索的将早饭吃干净,小桃拍拍两手,朝闻人七道:“我吃饱了,啥时候出发?” “不需要再休息一下?”闻人七担心的看着小桃的黑眼圈。 “你再客气,我就真的去睡觉喽。”小桃眯了眯眼睛。 闻人七笑笑,果然心里想什么都瞒不过她。 “先去与关河告别吧。”林英提议。 几人都赞同,昨夜关河应是回了昆仑派主殿,毕竟那里是掌门的休憩地。 可当他们在弟子的带领下来到昆仑派主殿时,却得到了关河不在的消息。 “你们可知,掌门去了什么地方?”闻人七不解,关河应该知道他们今天会离开。 “掌门昨夜一夜未回……”镇守主殿的弟子也十分担心,“掌门是我派现在的支柱,若是连他也放弃的话……” “无需多想。”林英皱眉,打断了那名小弟子的话,“关河既然肯担起掌门一职,就不会轻言放弃,若是你们都对他没有信心,这昆仑派怕是没有重起之日了。” 小弟子用力点了点头,林英在昆仑派众人中的形象早已今非昔比,说出的话分量也颇重。 “奇怪,关河会去哪儿?”闻人七有些担心。 “不必担心,关河自有分寸,不会做出冲动的事情。”洛白安慰闻人七,“既然他不在,留封书信与他,咱们启程吧。” 一心想要回家的闻人七也不想再耽搁,便借来了笔墨,给关河留了一封书信告别之后,几人直奔会武广场。 仙器大会之后,关河在洛白的协力下重新修复了会武广场的禁制,依然保留了外面无法看到会武广场内部所发生事物的功能,但广场的整体修建工作还未提上日程,所以当三人一神来到此地时,会武广场上依然一片狼藉。 洛白走到了广场正中央,闭眸,衣袂无风自起,一阵蓝光自脚下迸发直接将他整个身子围裹。 光芒越发绚烂,站在一旁的闻人七他们皆被刺得睁不开眼睛,待光华散去后,一头巨大的银龙盘旋在会武广场之上。 “哇……” 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洛白真身的小桃好奇的睁大了眼睛,蹦到银龙身前,又是摸又是叹。 林英虽表情无多变化,但眸中也露出几分惊叹之色。 银龙则游到了闻人七面前,以鼻蹭了蹭闻人七的衣衫,微微低头,示意她先上来。 闻人七摸了摸银龙的鼻尖,轻声道:“谢谢。” 说罢,脚下一踏,跃上了龙头,又俯身朝小桃伸出手,拉小桃上来,林英自是无需他人相助,早已落定在龙角一侧。 银龙打了响鼻,确认三人都已安稳坐好,甩了甩尾巴,忽然发出一声长吟,直接冲向了高空! 近日已多次听到龙吟的诸多昆仑派弟子忍不住望向天空,只见一尾银龙蹿入云间,消失在天际。 与此同时,远在中原的梁朝都城,一个剑客模样打扮的年轻男子,站在一处客栈屋顶,茫然的看着眼前鳞次栉比的万千广厦,宽阔的街道上车马息壤,路人比肩接踵,小贩叫喊声此起彼伏,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 他这是在哪儿? 关河揉了揉泛痛的太阳穴,他只记得昨晚同林英、洛白在一起喝酒,怎么一觉醒来,身置他乡。 正在他困顿不已之时,街道忽然惊起一阵骚乱,一个略微耳熟的尖利声音传来。 “小偷哪里跑!” 一席淡蓝衣衫自人流中快速闪过,关河眸微缩,口中喃喃念出一个名字。 “云轩?!” 第一百二十五章 回家 为避免惊吓到青葭村的村民,银龙在离村一里处的山窝落下。 “河神大人,你感觉可好?”闻人七在银龙化为人形后关心问道。 “我好的很,不用担心。”洛白笑着揉了揉闻人七的发顶,又蜷指挂了下她的鼻尖,柔声道,“我要尽快去将内丹渡给小鲤,帮她重铸妖身,大概需要两三日的时间。” 闻人七点点头:“小鲤姑娘的事情最重要,河神大人你快去。” 洛白却莫名觉得闻人七这话不太顺耳,他皱着眉头强调:“你的事情也很重要。” 闻人七一愣,不由得笑弯了双眸:“嗯,我知道。” 难得七七没有反驳他的好意,洛白心情大好,连催着闻人七赶快回去见家人,自己也要去找小鲤。 待闻人七、林英、小桃三人身影渐渐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洛白噙在嘴角的笑一僵,紧接着黑紫色的血块从口中涌出,他一手搀住旁边凸出的岩石,缓缓坐了下来。 “喂,出来吧,别藏了。”擦净唇边的血迹,洛白蹬了一下脚旁的石子。 不离自虚空中缓缓化出形来,瞧见洛白这副虚弱的模样后哀叹一声,一脸的怒其不争。 “神印反噬越发厉害了。”检查过洛白的身体后,不离不解的开口,“为了一个凡间女子,神上何苦劳心至此,唤小仙一声,带他们飞跃千里自不在话下。” “那可不成。”洛白接过不离递过来的丹药,正颗服下,原本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些血色,“这可是我表现的机会,不能让给别人。” “神上……”不离觉得还是提醒这位在九重天上还有一个尘封许久的神座的神仙一下比较好,“您对那位闻人七姑娘,关注过多了。” 洛白眯了眯眼睛,勾起了唇角:“喊你来,是帮我想想有没有法子抑制神印的反噬,其他的,你最好别管。” 不离倒不惧怕,搀扶起洛白,平静道:“小仙只是提醒神上一句,今日不断,明日自会断。” 洛白不愿再搭理不离,可他想要回休憩的洞穴还要靠不离的力量,只能没好气的瞪对方一眼,不离只当没看到,催动神法直接带洛白回了休憩之所。 再说闻人七,洛白将他们三人放置的地方离青葭村虽有千米远,但自上而下的山路本就好走,闻人七归家心切一路小跑,直到望见了一个背着柴火回家的村民,才仿佛信了自己真的已经回到了青葭村一般,激动之色转为欢喜雀跃,冲着那村民就打招呼。 “何七叔!我回来啦!” 那埋头赶路的村民听到声音望过来,远远只见着一个蓝衣姑娘拼命朝自己挥手,看不清脸,声音却莫名有些眼熟。 “谁啊?” 村民大声回嚷。 闻人七直接飞扑到了村民面前:“是我啊,小七,七叔你不记得我啦?” 被称为何七叔的中年人愣愣的看着闻人七:“小七?闻人家的小七?” “对啊,就是我!”闻人七见何七叔一脸怔愣,好笑道,“不过半年未见,我变化很大吗?” “不……”何七叔憨厚的笑笑,似乎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提了提肩上的柴火,“模样没怎么变,比以前好看了。” “模样没变,还能比以前好看呀,你这人口不对心!”小桃从闻人七身后跳出来,吐着舌头作了个鬼脸。 何七叔似乎这才发现闻人七身边还跟着两人,一男一女,皆是一身蓝衣,尤其是那姑娘,与闻人七穿着打扮极为相似。 “这两位是我在外交的朋友,小桃,林英。”闻人七朝着何七叔介绍。 “哦哦,你们好。”何七叔朝着二人点头。 “七叔,我不多陪你聊了。”一心只想赶快回去看看爹和小弟的闻人七,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到小弟见到自己时痛哭流涕的样子,“我先回家一趟。” “哎,等等!”何七叔喊住了抬脚要走的闻人七,“你爹现在不在原来的那处住了。” “那我爹去哪儿了?”闻人七愣住。 “在村长家里。”何七叔挠挠头,“我嘴笨,学不清舌,你只管去找村长,你爹和不予都住在村长家里。” 村长家里?村长可是和她家一向不对付的,怎么会突然大发善心把她爹接过去住?难道是何青石出了什么主意? “谢谢你七叔,那我先去村长家。” 别了何七叔,闻人七换了方向,直奔青葭村村长的居所,林英与小桃未多话,皆看出闻人七心中有事。 青葭村村长家位于整个村长的最高处,是几处院落合并而成,也是唯一会请村民做家仆的。一路上自是遇到不少相熟的村民,闻人七皆是匆匆打过招呼便走,未曾与何七叔那般逗留,尤其是当看到有几个年轻见到她欲言又止躲躲闪闪的模样,闻人七更加肯定,定是她父亲出了什么事情。 一路跑到村长家,闻人七不由得驻步。 林英随在闻人七身后,瞧见那处房屋要比沿途稍显精致的院子后皱皱眉:“小七,你们村子的村长家,需要这么严加看护吗?” “他们不是这个村里的。”小桃跳了出来提示。 小桃所说的他们,正是镇守在村长家院外的四位黑甲守卫,头戴钢盔,身着铁麟黑甲,手持长枪,目不斜视,直望前方,明显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他们在想他们老大说的话……”小桃直接将那几名士兵的心声念了出来,“若是有个叫闻人七来找,直接放行。” “我?”闻人七有些惊讶。 “嗯,这会儿还有个在纳闷,你怎么还不过去。”小桃继续读心。 一旁的林英瞧着四张冷冰冰的脸,听着小桃带着感情的读心,突然感到有些好笑。 “很好笑吗?”小桃瞥了林英一眼。 “……”林英默默清空了杂念,在小桃面前,还真是一点隐私也没有了。 “走,去会会他们。”只想尽快见到父亲与小弟,闻人七也顾不得对方到底什么来头,直接大踏步走了过去。 果然,在她试图推门进入村长家时,守在大门两侧的士兵呛得一声用长枪挡住了她的前路。 “来者何人?” “闻人七。” 两个士兵互看一眼,收回长枪,恭恭敬敬给闻人七鞠了一躬,然后帮她打开门。 没想到自己的名字这么好用,闻人七也顾不得那么多,先进去找人再说。 林英与小桃随后,士兵也未作阻拦。 闻人七刚冲进院中,便瞧见一名老者正坐在一个躺椅上,身上盖着貂绒的毯子,背后垫着软枕,手中捧着一本书正看得入迷。躺椅一侧,摆着一个方桌,桌上置放着红陶茶具,有一方小火炉正咕嘟咕嘟煮着茶。 煮茶的是个身形修长的黑衣男子,手法娴熟,舀汤倒茶撇沫减火添温,无一不是功夫。 “老师,茶好了。”男子声音清亮,端了煮好的茶汤送到了老者身旁。 老者未抬眼,只手接过,轻闻了下茶香,眉眼间带了几分欣赏之意:“你煮茶倒也有一套。” “母妃亲手所教,辰儿不敢忘记。”自称辰儿的男子笑答。 院子里静谧无人打扰,这一老一少交谈甚为愉快,竟让闻人七有些尴尬,坐在躺椅上的明明是她的父亲,为什么……为什么她竟会有一种,那人她并不相识的错觉? 小桃凑到了闻人七身旁小声嘀咕:“那个家伙早发现你来啦。” 闻人七眸一暗,紧了紧拳,直接走了过去,轻唤了一声:“爹。” 这一声爹,惊得老者差些打翻了手中的茶,那本看得甚为入迷的书也啪嗒掉在了地上。 “小七!” 闻人翰扶着躺椅的把手颤巍巍就要起身,闻人七快步过去搀住父亲,看着半年不曾见过的老父,似乎皱纹白发又添了许多,眼眶一湿,话未出口,鼻便酸了。 “爹……爹……爹……” 千言万语只汇聚成一个独有的称呼,闻人七抿着双唇,依偎进了老父怀中,一遍又一遍的轻唤。 闻人翰轻抚着女儿的长发,叹口气,也只一个劲儿的重复:“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辰儿恭喜老师一家团聚。”黑衣男子笑着开口。 “小七,你可还记得这位?”听到男子的话,闻人翰笑呵呵的开口。 闻人七从父亲怀中抬起半个脑袋,细细打量了男子几眼,冠如白玉,鹰眉凤眸,这会儿正冲她微笑,端端正正一副正人君子模样。想起小桃曾言,他察觉到自己到来还故意与父亲搭话无视,不由得暗自嘀咕:“衣冠禽兽。” “小七,你说什么?”闻人翰年纪已大,耳朵不太好使。 “没什么。”闻人七怎会让父亲听到她方才的话,这人称父亲为老师,难道是父亲以前的旧人? “爹,我记不清了,他是谁啊?”确实记不得对方是谁,闻人七如实回答。 闻人翰捋着胡须笑道:“他叫梁辰,可记得了?” 闻人七继续摇头,撇撇嘴不满开口:“爹,我以前的记忆都记不清了,你别再瞒我了。” “哈哈哈哈……”半年不曾归来的女儿回家,闻人翰的心情看起来非常好,只是依旧未点名梁辰的身份,反倒看向立在一旁一直未曾言语的林英与洛白,“小七,这二位,你不与爹介绍一下吗?” 闻人七起身,扯了小桃过来,开心道:“这是我在外面结识的好友,叫小桃。” “伯父好。”小桃一改调皮的性子,文文静静地给闻人翰行了个礼。 林英主动走了过来,朝着闻人翰一拱手:“在下林英,常年混迹江湖,与小七姑娘因缘际会结识,互为好友。” “他们二人都无家可归,我便喊他们来一同陪爹过年。”闻人七说着,又伏在了父亲身侧,“爹,你同意吗?” 闻人翰接过梁辰递来的书卷轻落在闻人七额前,笑骂道:“你都把人带回来了,何须再问我?” “只要爹不同意,那我立马就把他们撵走!”闻人七说着就起身,似乎说到做到。 知道自家女儿的脾气,闻人翰拉住她,佯装怒意:“你若撵走,为父岂不是要落个小人名声?” “爹……”闻人七满脸笑嘻嘻,扯着闻人翰的衣袖撒娇。 林英有些目瞪口呆,虽说在父亲面前尽显女儿娇羞的一面并无什么不对,只是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彪悍闻人七吗? “爹,怎么不见小弟?”同父亲缠了半天,一直不曾见到闻人不予,闻人七奇怪问道。 “梁辰带了先生来,此时正在学书。”闻人翰指了指房中,又掀开了手中的书卷。 “老师,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今天七妹远归,放不予一会儿假吧。”梁辰突然开口道。 “也好,你去带他出来。”闻人翰似乎极为看重梁辰,对梁辰的提议并无拒绝。 闻人七被那声“七妹”惊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由得纳闷这梁辰到底是何方神圣。 林英也看着梁辰离开的背影陷入了沉思,如果他没记错,当今圣上也是梁姓,加之风流子曾透露的那些话……看来这青葭村,也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林英觉得这次自己来对了。 小桃则趁机凑到了闻人七跟前,扯了扯她的衣袖,指指进了屋的梁辰:“那家伙,肚子里绕绕弯弯的,都是些我看不懂的,你小心。” 闻人七朝小桃轻轻点头。 也在这时,耳边炸开一个少年的大喊声。 “姐!” 第一百二十六章 指腹为婚 闻人不予出现在门口,大喊一声“姐”就要朝闻人七扑过来,只是人还没跑出几步,便被一只大手拉住了衣领。 “礼。”梁辰淡淡提醒。 闻人不予气呼呼地瞪了梁辰一眼,转过身朝着教自己念书的老先生一鞠躬:“今日谢师父指点。”说罢仰脸看向梁辰,“这样可以了吧?” 梁辰松了手,闻人不予一个跨步冲到了闻人七跟前:“姐!你终于回来了!” 闻人七朝着自家小弟伸出手,一把扯住明显变瘦了的少年脸颊,用力向两边一拉,将闻人不予的脸拉成饼状,半是心疼半是责备道:“你怎么廋成这个样子了?” 闻人不予也不反抗,任凭长姐扯着自己的脸,伸出双臂揽住她的腰,乌亮的眸子里尽是骄傲:“我长高了!” 闻人七抬手比了比,发现半年不见小弟的个头已然超过了自己的肩膀,赞许道:“看来何家兄弟把你养的不错啊!” “哼,他们才没那么好心呢。”听到何家兄弟,闻人不予皱起眉头,满脸不忿。 “怎么了?”闻人七见状揉了揉小弟的脑袋,“他们欺负你了?” “这倒没有。” 闻人不予虽这样回答,但从那副不满的表情来看对何家兄弟意见颇大,闻人七心底存了个疑影,想着见了何青石要好好问问。 梁辰却走了过来,笑道:“六弟对何家有误解。” “六弟?”闻人七不解,这个六弟指的是不予? “你闭嘴!”闻人不予急了,一脚踢向梁辰,被对方轻易化解掉。 闻人七拉住小弟,将人扯到身后,正面对上梁辰:“梁公子,饭可以随便吃,话可不敢乱讲,你这一声三弟,我们闻人家担不起。” 梁辰抱歉的笑笑,朝着闻人七拱了拱手:“七妹有所不知,闻人家担不起,不予担得起。” 闻人七皱眉,这梁辰的话她越发听不懂。 就在这时,一旁一直未曾说话的闻人翰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咳了一声:“小七,你过来。” 闻人七拉住小弟,走到了父亲身旁,半跪在躺椅一侧:“爹。” 闻人翰已年过六旬,虽两鬓斑驳但眉目间依旧可见昔日的凌厉棱角,即使久卧病榻,严肃起来时依然可见往日的威严。此时的闻人翰眸色深沉,仿略带犹豫的看着自家女儿,目光在梁辰与两个儿女间游移一番,终叹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 “小七,你可还记得不予是如何来到我们家的?” 闻人翰这一问,登时唤醒了闻人七一直深埋在脑海深处不愿去回忆的那份记忆。 “不记得了。”闻人七面色微暗,显然不愿与父亲谈论这个话题。 闻人翰则长叹一声,抬手放在了闻人七搭在躺椅上的手背上,声音里带着几分愧疚:“爹对不起你娘。” 闻人七抽回手,躲开父亲的眸光:“儿时的记忆,女儿都记不得了。娘是病死的,不予是爹娘的孩子,是我闻人七的亲弟弟。” “小七……你……”闻人翰没有想到闻人七会这样说,他本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女儿,也知她对当年之事一直心怀芥蒂,不曾想当他主动提起,女儿却不愿去面对。 闻人不予也迎合道:“爹,长姐说的是,我是您和娘的孩子,是长姐的弟弟,我叫闻人不予,一辈子都叫闻人不予。” “六弟说笑了。”梁辰不知何时走了两人身后。 闻人不予直接跳起来,冲着梁辰大嚷道:“我不是你六弟,你六弟早就死了,你快点带着你的人马离开青葭村,我用不到你保护!” 闻人七耳尖的听到了保护二字,皱眉向小弟问道:“我离开的这半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发生,姐,你只要记住,我是你亲弟弟就好了!”闻人不予脸涨得通红,双眸带着敌意恶狠狠地盯着梁辰。 梁辰对闻人不予的话不以为意,反笑道:“这话也没错,七妹嫁给我那日,三弟自然便是七妹的亲弟弟。” 梁辰此话一出,不仅闻人七,一旁的林英与小桃也愣住了。 “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扯来扯去,还是扯到了自己身上,而且还是终身大事,闻人七想再装糊涂也不可能了。 闻人翰咳嗽了几声,将书卷放到一旁的矮几上,面上露出几分怅然,他叹道:“小七,爹不瞒你,这位梁公子与你自幼有婚约,他也是不予的亲哥哥。” “我才没有他这样的哥哥!” 闻人不予大吼一声,不顾闻人七的阻拦,一把推开梁辰,气呼呼地跑出了院子。 梁辰朝守在院外的士兵使了个眼色,当即便有两名士兵追了上去。 小桃朝着林英小声嘀咕一句,林英也悄悄退出了院子。 闻人七的眸光在自家父亲与梁辰间扫了个来回,最后落在梁辰身上,她轻勾唇角,笑道:“既然是我未来夫婿,那麻烦梁公子与我讲讲,我们是如何相识,又是如何相知的吧?” 梁辰温和地看着闻人七,好似记起了幸福的回忆般,狭眸微微弯起,脸上露出几分甜蜜的笑意:“那时你我还小,七妹若不记得,也情有可原。” 闻人七则被梁辰柔情似水的眸光看得有些头皮发麻:“那你就捡重点说。” “七妹与梁某,其实是指腹为婚。”梁辰走至闻人七身侧,微微俯首,用其高大的身躯与浓情蜜意的语调强调着存在感,“我那时也不过四五岁的年纪,七妹则还未曾出生,我初见有孕的闻人夫人便心生亲近,父皇见此便允诺若夫人生下女童,便嫁我为妻。你我之间的缘分,乃是天定,此生怕都解不开剪不断了。” 父皇?闻人七眼眸微缩,她虽然在山村中长大,也知这二字代表了何种含义,她猛然望向闭眸沉思的父亲,轻声叫道:“爹?” 闻人翰缓缓抬起眼帘,一手按住躺椅,将身上的貂绒掀开,颤巍巍起身,闻人七想去扶,被他一掌挥开。 “罪臣闻人翰,拜见三王爷。” 俯身,跪地,双手交叠头垂至手背,此乃梁朝的大礼,拜天地拜君主拜父母才可用到的礼仪。 梁辰负手而立,一扫先前的礼待与客气,未曾将闻人翰扶起,反而抿唇看向闻人七,眸色闪了闪:“聪敏如七妹,如今该明白了吧?” 闻人七暗自握紧双拳,膝微蜷,也跪了下去。 “民女闻人七拜见三王爷。” 小桃满眼惊讶,在梁辰余光扫过来时知趣地作了作揖。 梁辰目的本不在这个不知来历的女子,对小桃的反应不甚在意,在闻人七跪下去后微顿了几秒钟,才忙将闻人翰搀扶起来。 “老师快请起,折煞学生了!” 扶起闻人翰,又搭手去扶闻人七,不料闻人七身子微闪躲开了他的好意,直接站起来搀住了父亲,慢慢扶着他坐回了躺椅。 “七妹,你可是在怪我十年前见死不救?”对于闻人七的无力,梁辰也不责难,反倒带着几分愧疚主动提起了往事。 梁辰话一落,闻人七明显感觉到父亲身体略微一僵,她垂眸,也不会打梁辰的问题,取了貂皮盖在父亲身上,柔声道:“爹,天色晚了,外面冷,小七扶你回屋休息吧。” 闻人翰摆摆手,示意闻人七不用管他。 闻人七怎会不管,青葭村处在深山,昼夜温差明显,她爹身子一直好好坏坏,尤其冬季最易犯病。 “小桃。”明白父亲是想让她同这位皇家的三王爷好好沟通一下,闻人七唤过来好友,嘱咐道,“你扶我爹去屋里。” 小桃点点头,凑到闻人翰身边,悄声道:“老爷子,儿孙自有儿孙福,何必将往昔的责难再度重演?” 闻人翰面色微凛,抬起眼皮瞧了这个长相普通满眼笑意的姑娘一眼,不曾说话,乖乖起身,任由她搀着回了屋。 偌大的何家院落,有下人拎了灯笼掌了灯,又搬来两张座椅与一盆炭火,梁辰朝着闻人七作势一请,自己大大方方坐下,大有要与闻人七趁夜长谈之意,却又不说话,只等她开口。 闻人七瞅着烧得火旺的炭,伸出冰凉的双手反复烤着,直到身上也变得暖和起来,才道:“我饿了。” 梁辰没想到闻人七开口便喊饿,先是一愣,随即笑出声来。 他拍拍手,有一道黑影落在了身侧。 “去准备些吃食,多备些,给老师与七妹的友人也送去一份。” “小桃爱吃肉。”闻人七不忘嘱咐。 梁辰继续笑:“你们这几日打了不少野味,也别藏着,烤了就给小桃姑娘送去。” 黑影答了声是,瞬息间消失。 闻人七继续沉默,直到有下人端来了充饥用的点心。 “你先吃些垫垫肚子,饭菜要做上一会儿。”梁辰捏起一块糯米糕递到闻人七面前。 闻人七当没看见,从盘子里又拿了一块整个塞进口中,好似饿坏了,吃得狼吞虎咽,丝毫没有形象可言。 梁辰轻笑一声,也不生气,将糯米糕放回了盘中。 闻人七大概是真的饿了,不多时便将那一整盘的点心都吃了个干净,唯独留下梁辰拿过的那块,孤零零地躺在只剩下些残渣的盘子里,格外显眼。 梁辰微微眯起眼睛,耐心终于尽了。 “七妹对我,好似意见很大?” 闻人七打了个嗝,一手托腮,回道:“去掉疑问,我对你意见确实很大。” “哦?”梁辰将剩下的那块点心捏起,放到唇边轻咬了一口,“不妨说说,都是些什么意见?” “其实也没什么意见。”闻人七沉思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大概就是,纯粹的,觉得你很烦。” 梁辰手中的点心被捏碎掉了一地,闻人七笑眯眯地迎上对方略带愠色的眸光,毫无惧意。 良久,梁辰再度笑出声来,火红的炭火映得二人面如桃花,不同的是,这气氛却如冻湖之下,尽是寒彻之意。 “七妹就不好奇吗?”梁辰望着被火光照的双眸发亮的闻人七,“为何老师当年会举家逃离皇城隐居深山,为何堂堂六皇子成了闻人家的公子?” “好奇啊。”闻人七抬眼瞧着梁辰,轻笑一声,“这不就等你说呢。” 梁辰微微一愣,不由得大笑出声。 “七妹,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闻人七拿了铁夹翻了翻炭火,夹起一块烧得通红的炭举到眼前,红到近至透明的炭上火星迸溅,发出细微的噼里啪啦声,不知是否因离了炭盆的缘故,火光盈亮了一小会儿便暗下去,自顶端开始冒出灰白色的青烟。 “当年,灭我全族的,也是你们皇家的人吧?” 铁夹一松,半熄的灰炭重新掉落进炭盆之中,瞬间激起了千万星光,好似燎原一般。 第一百二十七章 皇亲国戚 梁辰所讲述的,是一个牵连甚广年代久远的故事。 简单总结一下,无非便是先皇病逝龙子争位,互相残杀,而闻人一族则在这场夺位之战中,站错了位置。 “当时的老师,没有站叛王一边,也未曾助当今圣上一臂之力。”梁辰温了茶汤,以木筷轻轻搅动着泛着热气的红茶,“我至今也未能理解老师当年为何会选择不足两岁的六弟,宁可拼得家破人亡,也要将六弟救出皇城,归隐这深山老林。” “小予真的是当今圣上的弟弟?”闻人七还是有些无法相信,虽然她心中一直明白,小弟非亲生,但从未将其的身份往皇亲国戚上靠拢。经昆仑派幻境一事,她甚至怀疑过,小弟是父亲与那红衣女子所生,不曾想,她一手带大的少年,身份竟如此高贵。 “不会有错。”梁辰十分笃定,“老师当年带走六弟,不管是叛王还是圣上,都在竭尽全力搜寻六弟下落……” “为什么?”闻人七皱眉,“既然是争夺皇位,少一个对手岂不是更好?” 梁辰缓了搅拌茶汤的木筷,茶锅中的水已小沸,他舀出一勺至茶杯中,端起轻嗅茶香。见他这副不紧不慢的模样,闻人七也不慌忙,学着梁辰的样子也舀了一茶碗的红茶,凑在炭火盆前暖手。 轻抿了几口茶,梁辰做足了架势,方才缓声道:“因为先皇驾崩之前,留有口谕,立六皇子梁烽为太子。” 闻人七无聊转动茶杯的手一顿,轻嗤一声:“既然是口谕,说不定是有人故意为之,何人能证实真假?” “是啊,若是普通人,自是口说无凭。”梁辰晃了晃杯中茶汤,幽然道,“先皇重病,身边不会只有一人伺候。所以这口谕,自然也不会只有一个人知道,毕竟是先皇在驾崩前的最后圣旨,六弟的生母华太妃,太和殿寝侍奉在侧的太医太监宫女及重臣,都亲耳听到了这道圣喻。” 既然如此,何来的夺位之争?闻人七心有疑问,却无法问出口。因为此话一出,便有大逆不道之嫌,她虽然不懂朝政,可眼前人明显是带着使命来到青葭村的,她不得不防。 梁辰好似看出了闻人七的困惑,抿了一口茶,继续道:“只不过不太巧,华太妃因先皇驾崩伤心过度,不小心打翻了太和殿的烛火,当夜守在太和殿的一干人全部未能逃出。” “哈……”闻人七干笑几声,“既然太和殿无人逃出,你又会怎么知道先皇的口谕……” 梁辰没有回答闻人七的问题,自说自话道:“也就那么巧,曾与华太妃有着兄妹之谊的闻人太傅,恰好参与了太和殿的救火,并在火未灭时突然冲进了后宫,自奶娘处挟持了六皇子粱烽,连夜出宫逃出皇城,再也没了踪迹。” 不知是不是起了风的缘故,炭盆中的火苗忽然蹿高,跳动的火舌映着梁辰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如同夜间的鬼魅,让人不寒而栗。 闻人七握紧了手中的茶,尽量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等着梁辰下面的话。 “七妹,你自小便机敏聪慧,应该不用我来解释这其中的道理吧?”将杯中茶饮尽,留了几分茶渍,梁辰随手泼进了炭盆中,只听刺啦一声,炭盆中先是升起一阵白烟,随即火苗直冲而上,映得暗影摇晃,好似魑魅魍魉藏匿四周,伺机而动。 闻人七怎会听不明白?什么华太妃伤心过度打翻烛火,什么太和殿一干人等均未逃出,统统是这群觊觎皇位的人事后编出的谎言。若无人逃出,先皇的口谕怎会流出?梁辰口中的闻人太傅,显然便是她的父亲闻人翰,怕是父亲自华太妃处知晓了圣喻,亦或者父亲最初便侍奉先皇在侧,逃出了这场人为的灾难,带着不足两岁的六皇子逃离了皇城,最终落得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她幼时记忆中,那处富丽堂皇的宅子,那座繁华富饶的城市,原来真的存在。脑海中又闪过母亲被铁骑踏在脚下时的场景,闻人七眸色沉了沉,那份藏匿在心底许久已经落满了尘埃的回忆,是她最不愿去面对的。 “七妹放心。”梁辰看着陷入沉思的闻人七,勾起唇角,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其实早在五年前,圣上便找到了这里,只不过见老师与六弟自给自足,像是习惯了普通百姓的日子,才未打扰,只派了亲兵暗中守护。所以你不必担心,圣上对老师也好,对六弟也好,皆无恶意。” “既然如此,为何现在又找上门来?”闻人七躲开了梁辰的手,对于眼前这个男人,她自始至终都不愿亲近。 “因为叛王也找到了这里。”梁辰也不恼,他从闻人七手中拿过铁夹,翻了翻炭火,解释道,“圣上可以允许六弟不回皇城助他治理天下,但绝不会让六弟身处险境被他人利用。换而言之,这青葭村已不安全,将老师与六弟接回皇城安置,才能最大程度上保证六弟不被叛王骚扰。” “所以你这次来,就是要带我爹和小弟离开青葭村?”闻人七迎上了梁辰的目光,双眸如深夜般暗沉,“如果,我们不走呢?” 梁辰好笑地看着闻人七:“七妹,你觉得,你有选择的权利吗?” 闻人七暗自握紧了拳头。 是啊,梁辰说得没错,他们没有选择的权利。 “我这次前来,目的有二。”话已讲得十分明白,梁辰似乎也懒得再与闻人七沟通下去,“一是接回六弟与老师,二是履行当年先皇的旨意,迎娶我的未婚妻。早时来,因你离村不在,一直等到现在,如今你回来了,便好好准备一下,不日启程回京。”说罢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不语的闻人七,声音里多了几分柔意,“我虽已有几房妾室,但王妃之位悬而未决,如今有你,也算实至名归。” 闻人七掏了掏耳朵,站起来踩到椅子上,以高出梁辰几分的优势瞧着他:“你的想法我都明白了,容我与家父商讨一番,再告诉你决定。”话外之意,她也好,小弟与父亲也罢,肯不肯跟他走还未定。 说完跳下椅子,大摇大摆朝父亲休息的房间走去。 梁辰看着闻人七离去的背影,眸中多了些惊讶之色,随即,那分惊讶,又化为惊喜与贪婪,似乎对那离去的少女势在必得。 第一百二十八章 往事 冬夜的青葭村,比之往常安静地更早,随着零星的烛火也逐渐熄灭,只余了寒风轻啸。 哄睡了小弟的闻人七,瞧着不过十二岁,眉目间已显出几分英朗的闻人不予,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担心。 梁辰的话不可全信,但有一点绝对没错,那便是小弟与父亲的身份。当今圣上守了青葭村五年未曾动过要将小弟接回的念头,如今却派了梁辰前来接回,真的只是因为梁辰口中的那位“叛王”也查到了这里吗?十年前的皇位之争,波及到了留守太和殿的所有人,她没有问梁辰闻人一族到底灭于谁手,因为她知道梁辰必定会将此事推到“叛王”身上,就好像失手打翻蜡烛致太和殿失火无人生还的华太妃,众人需要一个理由,当权者便给出一个借口。 父亲的卧房与小弟相连,闻人七出了房间,便看见父亲正坐在通堂借着烛火看书。 “爹,怎么还没睡?”闻人七走过去,略带责备道,“你身子不好,不要熬夜。” 闻人翰放下书卷,拉了闻人七俯在身侧,轻轻顺着女儿的松散而下的长发,叹口气:“梁辰都告诉你了?” 闻人七轻嗯了一声,微微仰首:“但是女儿心中还有几分困惑。” “想知道什么只管问,你如今大了,爹不会再瞒你了。”闻人翰话语中多是无奈,似乎并不愿将往事重新提起。 “梁辰可信吗?”闻人七握住父亲的手,眸中尽是担忧,“与他回皇都,爹真的愿意吗?” 闻人翰摇摇头,轻咳一声:“他自不会加害你我,也不会害你小弟。回不回皇城,你我皆已无选择可言,又何谈愿意与否。” “既是如此,那女儿便没有什么好问的了。” 闻人翰没有想到闻人七会这么说,有些惊讶:“你不想……不想知道当年你娘是……” “我想。”闻人七打断了父亲的话,她将书卷从闻人翰手中抽出合上,放到一旁的书桌上,轻声道,“我想知道母亲为何而死,也想知道父亲与那位华太妃之间到底有何情谊,更想知道,为我取名的那位红衣女子到底是谁。” 惊讶转为惊骇,闻人翰脸色一白,随即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闻人七帮父亲拍着后背,话未止,继续道:“爹,我想知道的太多,多到不知从何开始问起。所以我不问,爹何时觉得是时候了,愿意讲与我听了,自然会告诉我。” “我信爹,您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闻人七迎着父亲苍浊的双眼,微笑道,“当爹的,哪能害自己的孩子。” 闻人翰握着女儿的手一抖,唇张了张,长叹一声,竟流下两行浊泪。 “爹,你这是……” 闻人七慌忙取了帕子帮父亲擦泪,闻人翰则摇摇头,自己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你母亲,是被我害死的。” “爹……”闻人七半跪在老人身侧,劝阻道,“不必说了,爹,往事就让它过去吧。”她最怕的,便是听到这句话。 闻人翰却摇了摇头,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在今夜将一切都与女儿交代清楚。 “先皇在时,我本是派遣在外的一员将领,只知领兵打仗,极少涉及朝中政事。那时左将军的女儿与为父青梅竹马,亦曾许下过儿女情长的誓言,只是兵事繁忙,国难安,将何以为家,故此屡屡负了左将之女的婚约,待我真正凯旋而回时,她已嫁入皇家,摇身一变成为了深受先皇宠爱的华贵妃。”闻人翰的语气平缓而淡然,似乎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你小弟不予,便是她与先皇所生。当年先皇病重时,我已由外将转为内太傅,主为辅导几位皇子军事之理,先皇驾崩那日,我亦与其他几位太傅陪侍在太和殿……” “梁辰说,先皇驾崩后华太妃伤心过度,失手打翻了烛火,侍奉先皇的诸多人等皆葬身火海。”闻人七将梁辰的话复述给父亲听。 闻人翰听后嗤鼻一笑,好似听到一个好笑的笑话。 “失火是真,只是这意外与否,已死无对证。”闻人翰并未与闻人七探究那场大火到底如何引发,只此一句轻描淡写带过,聪慧如闻人七却已明白父亲话中所指,也没有再细问,只听他继续讲下去。 “先皇驾崩前留下口谕,封六皇子粱烽为太子。内侍监将口谕传至守候在太和殿外的几位皇子后不久,太和殿便起了大火,混乱之中,人们发现太和殿的殿门已经打不开了。这诸多的太监宫女太医与几位老臣,皆是手无缚鸡之力,唯有我身负武功,跃至梁上将殿宇蓬顶打破逃出。等我想要回去救人的时候,殿内已是一片血海……” 血海?闻人七愣住,难道说,根本不是什么大火,而是有人借火暗下杀手。 闻人翰轻拍着女儿的手背,声音越发沧桑:“我一路斩杀,换了禁军的衣服,混入后宫,带出了你小弟。再赶回府中,为时已晚,昔日受人推崇的闻人一族已被禁军包围,整个府邸,只有你我活了下来……”说到此处,闻人翰的声音微微颤抖几下,竟有几分发哑,他闭了眸,长叹一声,“你娘,是为救你而死。我对不起你娘,此生负了她,又不能陪她而去,只能苟活在世,来生再去负荆请罪。” “那红衣女子,就是华太妃吗?”闻人七静声问。 闻人翰点点头,他抬起颤抖不止的手遮住眉额,身子微微蜷缩,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发出了细不可闻的啜泣声。 闻人七从未见过父亲这幅模样,自从离开那座回忆中的大屋子来到青葭村,她的父亲一直以严苛的形象存在着,不管对内对外,皆是不苟言笑,哪怕一朝病倒在床再难起身,也极少对她和小弟展露过笑意。 “小七,爹对不住你,你越是长大,与你娘便越像……你娘生前,爹未能全心以待,她去了,爹也没能好好照顾你……我……” “爹。”闻人七轻轻拉开父亲遮住眼眉的手,用帕子拭去了老父亲的泪痕,轻声笑道,“爹,您想不想知道,女儿是如何得知华太妃爱穿红衣的?” 闻人翰愣住,不知女儿为何提及此事。 闻人七将父亲搀扶起来,眸中露出几分调皮之色:“女儿此番离村,可是经历了了不得的事情,说起来,可不比爹当年叱咤疆场差呢。” “你……”闻人翰张张口,想说些什么,话未出口,便化作了一声叹息,他摇摇首,手再度搭在了女儿搀扶自己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那你便好好与爹讲讲吧。” “这事啊,挺玄乎,爹你可别不信……” 夜已深,寒风微瑟,青葭村最后一盏烛火的微光,在摇曳数下后终于熄灭。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予拜师 夜间与父亲聊了许久的闻人七本以为,时隔半年之久回到家乡,她会安然入眠一夜无梦,可躺在床上之后却发现,她失眠了。 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被踏于马下的母亲,懊悔啜泣的父亲,开朗不知世事的小弟以及不知是否已将内丹重还小鲤姑娘的河神大人在脑海中交替浮现,偶尔还会闪过梁辰不怀好意的笑脸。疲惫感席卷心头,眼皮撑不住上下打架,大脑却始终无法安静下来,直至天渐明,才撑不住的昏昏沉沉睡去。 青葭村的几位当她是旅途劳累,没有打扰。小桃与林英则认为闻人七大病初愈,该好好休息,也未曾去喊。闻人七这一睡,便直到日上三竿,才悠然转醒。 穿了衣服推门而出,只见亮堂堂的院子里,小弟闻人不予正在院中扎马步,身前摆着一个已燃了半柱香的香炉,一旁站着一名身穿甲胄的将士,时不时拍几下小弟的腰身抬抬双臂,小弟脸涨得通红,满眼的不服气,似乎并不喜欢被对方管教。 “小七,你醒啦!”捧着一根玉米穗啃得正欢的小桃凑到闻人七跟前,指了指香炉,“半根烧了小半个时辰,得烧完你家小弟才能休息,林英都快看不下去了。” 闻人七眉心一皱,虽然她支持小弟练武强身,但此等强度的锻炼显然已经超出了一个孩子能够承受的。 “小弟,过来休息了。” “嗯!”闻人不予听见自家长姐的声音,欣喜的就要起身。 “蹲好!”将士见状一声大喝。 闻人不予做个鬼脸,哪里肯听,三步并作两步蹿到了闻人七身后。 那将士脸黑如锅底,照往日早已发作,瞧见闻人七后却将怒气压了回去。 “属下拜见王妃。”将士向闻人七拱手行礼。 “……”闻人七则被这一被称呼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我不是你们王妃。” 闻人不予从长姐背后探出脑袋,没好气的吼道:“我姐和梁辰没有任何关系,你少套近乎!” 那将士好似没听到,对闻人七的态度依旧毕恭毕敬:“王妃,六王爷底子太差,需勤加练习,还望王妃莫要过于宠溺六王爷。” 闻人七无奈,这将士是梁辰的人,多半是不会听她的话了,爱叫什么随他,只是她家小弟可不许任由他来虐待。 “你是个什么将领?”闻人七上下打量了那将士一眼,“可曾上过战场?” “属下跟随王爷多年,不曾上过战场。”将士如实回答。 “哦……”没杀过敌,那便好办。闻人七笑笑,朝着小桃挤眉弄眼。 小桃心领神会,抬首朝着半躺在屋顶晒太阳的林英大喊道:“林英,快下来!” 林英半睁开眼,一个翻身跃下屋顶,闻人不予瞧见是昨日自己跑出院子后,在追上来的梁辰的人手中将自己“救出”的那位大侠,眸子一亮,从长姐身后蹿出,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过去,欣喜叫道:“大侠!” 林英对闻人七的这个小弟颇有好感,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闻人七指着林英笑眯眯对将士说:“这位林大侠,是我给六王爷请来的师父,一徒不拜二师,既然你也要教,你俩就比划比划,谁赢了谁教。” 将士垂眸:“林大侠是王妃的友人,属下不便出手。” “你尽管比试。”不知何时,梁辰出现在了院中。 “是,王爷。”得了命令,将士拔出腰间佩剑。 林英轻笑一声,摘下背上长剑,未出鞘,对着那将士做了个请的动作。 梁辰挑眉,这个叫林英的倒是自信。 闻人七揽过自家小弟,帮他揉了揉胳膊,柔声道:“疼吗?” 闻人不予点点头,又摇摇头,眸中多了几分担忧:“那家伙真的挺厉害,一个人干掉了十几个叛王派来的人,林大侠能打过的他吗?” “叛王的人已经来过青葭村了?”闻人七皱眉,这事没人向她提过,包括梁辰。 闻人不予嗯了一声,正要继续说,梁辰走了过来,笑道:“不过是些小喽啰,来打探的,正碰上在山中乱逛的六弟,被王方救了。” 原来这将士叫王方,闻人七转眸望向已在院中摆开阵势的林英,大声道:“林英大哥,手下留情,王将军于不予有救命之恩。” 林英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王方则因为对方接二连三的轻视有些愠怒,剑锋一凛便向林英刺去!林英眼疾手快,剑鞘在手中翻了个花儿,正挡住王方的攻势,脚下一撤,瞬移至一侧,抬掌击向王方腹部,王方将林英手腕擒了个正着,翻手就是一转,林英顺势又绕到了王方身后! 二人你来我往开始过招,一时难分胜负。 “姐,林大侠真的能打过王方吗?”闻人不予越发担心。 “你这么不想拜王方为师吗?”闻人七看向小弟。 闻人不予沉默不语,梁辰、王方都曾经救过他,可是他就是不喜欢他们,他不怕吃苦,就是不想让梁辰的人教自己功夫。 小桃瞧了眼小家伙,凑到闻人七耳畔嘀嘀咕咕一阵,将闻人不予心里想的那些事全部告诉了闻人七。 闻人七不由得感慨,有一个会读心的朋友真是太方便了。 “不用担心。”闻人七刮了刮小弟的鼻子,用不大不小正能让梁辰听到的声音说道,“林大侠可是能在万军之中取人首级的。” “真的?”闻人不予望向林英的目光更加崇拜了。 梁辰则眉心微蹙,若搁在平日,他还能当闻人七不过夸大其词是在安慰闻人不予,但是现在王方与林英正在眼前过招,旁人看不出,他却一眼便瞧出,王方已使出了八九分的本事,那林英却应付的游刃有余,甚至有几分猫戏老鼠的意思在里面。若非是闻人七先前那句手下留情,林英故意留破绽给王方,这会儿王方怕是早已败下阵来了。 这个叫林英的,到底是什么人? 将梁辰心理活动皆看在眼中的小桃轻笑出声:“幸好洛白不在,不然就是来上百十个王方,也不是他的对手。” 洛白又是谁?梁辰眯起眼睛,说话的少女年纪也不算大,这话明显是说给他听的。看来,闻人七身边也不尽然都是些何青石之流。 闻人七却因听到洛白的名字而有些伤神,不知道河神大人的事情处理的如何了,她若再去那荷塘树下转个三圈,能不能唤出河神大人再见他一面。 小桃撅噘嘴,她本意是想气气梁辰,不曾想引起闻人七的伤心事,不再吱声。 也就这片刻的时间,林英已将王方击倒在地,为出鞘的长剑正指王方喉咙口。 一人气定神闲,丝毫不见慌乱之意。另一个则粗喘吁吁,好似经过一场恶斗。高下立判,王方起身拱手,输得心服口服。 闻人不予欢呼一声,冲到林英面前,麻溜地跪下就是一拜:“徒儿拜见师父。” 林英挑眉,望向闻人七,他这就收徒了? 闻人七弯眸一笑,似乎在说你就笑纳了吧。 林英无奈,俯身将闻人不予搀起,冷声道:“我可比那位王将军要严厉的多。” 闻人不予眸中尽是坚定:“我不怕吃苦!” 闻人七走过去,揉了一把自家小弟的脑袋:“林英大哥,我这不争气的小弟就交给你了,你尽管操练。” 林英莞尔,将佩剑往闻人不予怀中一丢:“找根绳子,背上它,围着这个院子慢跑二十圈。” 闻人不予被那剑砸了一个踉跄,抱起时才发现这剑少说也有二三十公斤重,当下明白了那句比王方还要严厉不是玩笑话。 自己拜的师,说什么也不能反悔,闻人不予拖着剑去找绳子了。 “你不怕我练坏你的宝贝弟弟?”林英见闻人七脸上露出几分心疼。 “多吃些苦,对他有好处。”心疼归心疼,闻人七自是对林英万分信任。 一旁的梁辰则若有所思的盯着好似心有灵犀的两人,闻人七与林英之间的关系好似没那么简单。 小桃乐得看到梁辰误会,这家伙一肚子坏水,比风流子还招人讨厌。 第一百三十章 何青石的拒绝 闻人七将自家小弟从将领王方手下拯救了出来,转手又交给了林英,林英的训练方式比起王方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对姐弟却没有任何意见。 王方有些不平,这明摆着是不给他们王爷面子,可他刚才败给林英此时也无话可说,只能抱拳向梁辰一躬:“属下办事不利,请王爷惩罚。” 梁辰摆摆手,示意无妨,走到闻人七身旁欣赏地看着林英:“不知这位林公子师从何处?可有意向朝廷效劳?” “挺直后背!”林英似没听到梁辰所言,厉声向已经开跑的闻人不予喝道。 王方脸一黑,开口就要训斥,被梁辰抬手拦住。 闻人七笑着回道:“三王爷,林英大哥身处江湖惯了,怕是无缘朝堂。” 梁辰被拒绝也不恼,只有些惋惜:“这倒是可惜了一员将才。”说罢,似是不愿放弃,又道,“在下梁辰,若是林公子一朝想通,可随时至京都武侯府,梁某定截发锉藳。” 林英淡淡看了梁辰一眼,微一拱手作为回应。 对于林英的冷淡,梁辰并不在意,他转身看向闻人七问道:“七妹,昨夜可是想好了?回京之事不易久拖,我们为等你归来已在此地驻扎良久,皇上可是快马催过几次了。” 闻人七啧了一声,略微无奈道:“我知道三王爷着急,可我想回到家乡,总要与旧友好好叙叙旧。”说完仿佛刚想起来一般,疑惑道,“若我没记错此地原本是村长的居所,不知三王爷将村长一家安排在何处了?” 梁辰一笑:“何家收留老师有恩,多年来六弟的文武教育何氏兄弟也曾出力,梁某自然不会苛待。” “王方,你带王妃去吧。” “是。”王方对梁辰唯命是从,走至闻人七身前毕恭毕敬,“王妃,请。” 听到“王妃”一词,闻人七忍不住回道,“三王爷,虽然说你我有婚约在先,但毕竟未曾成婚,这个称呼以后还是不要叫了罢。” 梁辰弯眸:“总是要叫的,习惯就好。” “……” 闻人七懒得与梁辰计较,他们愿意叫便叫,但她是绝对不会稀里糊涂就嫁给什么三王爷的。 小桃这时跳了过来,挽住闻人七的胳膊:“小七,我也要去。” 闻人七笑着揉了把小桃的软发,点点头,眸中尽是笑意,显然与对梁辰的态度不同。 王方前面带路,闻人七与小桃有说有笑的跟着,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院外,林英方才缓声开口:“对小七心怀不轨者,莫怪林某不客气。” 对林英突如其来的威胁,梁辰万分惊讶,忙拱手诚恳道:“林公子怕是有所误会……” 林英却不愿听他的解释,目不转睛地看着吃力跑圈的闻人不予,背对着这个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镇武侯冷声道:“婚约一事我劝你早日放弃,小七已心有所属。” 梁辰眉一挑,脸上浮出几分笑意:“既然如此,也麻烦梁公子转告七妹与她那位情郎一句,这婚约梁某是履定了。” 林英不再多言,梁辰拱手告辞,去寻闻人翰了。 正努力跑圈的闻人不予气喘吁吁地凑到林英跟前:“师父,我姐一定不能嫁给这个姓梁的!” “为何?”林英好奇,这梁辰做了何事惹得闻人不予一个孩童也不待见。 这厢闻人不予正拉着林英嚼耳根,那边闻人七也随着王方找到了何氏兄弟。 何家论及人口其实也就三位,母亲早逝的何青石何青书兄弟及他们的父亲,青葭村的村长,所谓的家仆也多是村中的青年,并不住在何家。所以在梁辰武力霸占了村长居所之后,何青石便安排父亲住进了郝芳芳家,而他们两兄弟则借住在离自家院子不远的村民家中,何青石近年在村中威信渐长,倒也无人有异议。 王方带闻人七找到何氏兄弟时,这二人正撸着袖子帮村民打年糕,不大的院中挂着成串的红辣椒、玉米及盘好的腊肠,福字也早早贴在了门窗上,郝芳芳与几个同龄的姑娘正扎着红纸做灯笼,你说我笑的好不热闹。 闻人七眼露笑意,心中升起几分说不出的感觉,暖烘烘的。 这才是她曾经居住过的青葭村,年前大家聚集在一起忙忙碌碌,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与被梁辰霸占的那处重兵把守的冷冰冰的院子完全不同。 正挥汗如雨的何青书眼尖的瞧见了来人是谁,打糕的动作一顿,高呼出声:“小七!” 他这一喊,院中几人手下动作皆顿住,尤其是郝芳芳,糊了一半的红灯笼吧嗒掉在地上,起身就朝闻人七扑去。 “小七姐!” 这一扑便是满怀,其她姑娘也都围了上来,王方安静退至一旁,在何氏兄弟也走过来时伸臂一挡,不许二人靠得太近。 闻人七未曾看到王方的举动,此时她正揽着喜极而泣的郝芳芳劝慰:“你哭什么,我回来不是好事么,快擦擦。” “小七,你可算回来了!” “你再不回来,芳芳要担心坏了!” “我看啊,不仅芳芳会担心坏,青石哥也要急坏了!哈哈……” 三四个姑娘簇拥着闻人七你说一句我笑一句的,闻人七搂着眼泪擦不停的郝芳芳,困惑道:“何青石急什么?” 有人噗嗤笑出声,指了指被拦在一旁闻言面色有些泛红的何青石:“芳芳说了,你若不回来,她绝不成婚。” 郝芳芳从闻人七怀中脱出来,红着眼睛就要去打说话的人:“我什么时候说了,你不要乱讲!” 那人笑着逃开,躲到了何青石身后:“现在小七回来了,你们俩的事是不是也该提上日程了?” 郝芳芳泪还没止住,就被闹了个大红脸,嘴一噘扯住闻人七的衣袖,喃声道:“小七姐,她们老爱这么欺负我……” 闻人七帮郝芳芳擦擦眼泪,调侃道:“她们欺负你,乱说话,你该去找你的情郎哥哥告状啊,找我做什么?” “小七姐!”郝芳芳这下真急了。 闻人七哈哈一笑,拉过小桃推到郝芳芳跟前,介绍道:“这是我在外面结交的好姐妹,小桃。” 郝芳芳眨眨眼,脸微红的朝着小桃打招呼:“小桃姐好。” 小桃笑嘻嘻,指指何青石:“快擦了眼泪,这家伙可要心疼死了。” 郝芳芳一愣,脸登时又烧成一片,闻人七则无奈的摇摇头,这个小桃绝对是听到了何青石的心声,轻推了小桃一下让她不要再闹,小桃吐吐舌头,扯住郝芳芳道:“你小七也心疼,可别哭了,我看你们刚才聚在一起是在做什么,可以教教我吗?” 说着便拉郝芳芳走,郝芳芳本想与闻人七再多说些话,不曾想几个姑娘也围了上来,叽叽喳喳要教小桃扎红灯笼,这一拉二推的便离开了闻人七身边,小桃又是一副求学若渴的模样,只能拿了剪刀和竹竿先教这位陌生的姑娘扎灯笼。 闻人七明白,小桃这是知道她心中诸多疑问想与何氏兄弟说,故意引郝芳芳离开。她与郝芳芳情同亲生姐妹,自然也有许多话要与她说,只是来日方长,眼下她更想知道关于梁辰入村的事情。 “小七……”何青石略带激动的轻叫一声。 姑娘们一离开,王方阻拦何氏兄弟的举动就分外明显,闻人七叹口气,强装起架势吩咐道:“王将士,你去外面守着。” 王方一拱手:“是,王妃!”执剑离开。 何青书愣愣,结结巴巴开口:“王王王王妃?” 闻人七笑眯眯:“对啊,那个霸占了你们家的梁辰是个什么镇武侯,我和他有婚约,可不就是王妃喽?” 何青书脸色一白,紧张道:“小七,你要嫁给他?小七,你不能嫁给他,你不能——” “青书,去帮三爷打糕。”不待何青书话说完,何青石便强行打断,他朝闻人七做了个请的手势,“小七,我们屋中一叙。” 闻人七点点头,冲着何青书做了个鬼脸,随着何青石进了屋,留下失魂落魄的青年举着木锤,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满眼落寞。 两人进屋,原在屋中做活的妇人端了针线知趣儿离开,闻人七本欲将门关上,被何青石阻止。 “你若关上,院外那位可要冲进来了。”何青石半开玩笑半认真,“你是王妃,我可不敢与你独处。” 闻人七笑笑,朝着何青石深深鞠了一躬,真挚道:“青石哥,这些日子麻烦你了。” “使不得。”何青石虚扶一把,“闻人叔一直都是芳芳在照顾,我也不过是教教不予一些腿脚功夫,教了没多些日子,镇武侯便上门了。” 闻人七就想知道梁辰到底是怎么找上门来的,见何青石主动提及,忙应道:“他们何时来的?” “你离开后不到三个月,是不予带来的。”何青石目光撇向了屋外,见王方背对立在院门口,并未注意到这边,稍微压低了声音,“我调查了一下,他们的人马怕是在村外守了不少日子。” 梁辰昨日已与她坦诚,朝廷的人马在青葭村已监控多年,只是她没想到竟然是小弟将人带了进来,不由得略微一惊:“怎会是不予?他可是闯了什么祸?” “你走后,能管教住不予的人便没了,多少是个爱玩的,常常往林子里扎。”何青石有些无奈,“据不予说,他在林子里不小心被一群黑衣人截住,欲带他下山,是镇武侯的人救了他,当时不予受了伤,镇武侯亲自将人送回,此后青葭村便被朝廷的大队人马包围,我与父亲和二弟也被赶了出来,将院子让给了你父亲。” 说到这里,何青石轻笑一声,语中带了几分讽意:“小七,青葭村内皆知你家是外来,没想到,竟是如此大的来头。” 闻人七知道何青石有所误会,轻叹一声:“青石哥,不瞒你,我也是昨夜才知道我父亲的身份不是普通百姓。” “那你们闻人家,到底是什么人?”何青石皱起眉头,竟然连小七都不知道,闻人翰瞒得如此严,是为了什么? “对不起,青石哥,我不能说。”昨日不论是梁辰的话还是父亲所言,皆攸关性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闻人七只能向何青石道歉。 “无事,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何青石也不在意,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情,开口时多了几分犹豫,“小七……你们……” “青石哥,你有话但说无妨。” “既然镇武侯亲自来接,你们打算何时离开?” 闻人七眸光一凝,她望向在院中说笑有爱的几个姑娘,微微握拳:“青石哥,若我闻人家不走,青葭村会继续收留我们吗?” 何青石随着闻人七的目光也望向院中,眸子多了几分柔意,只是话却带着几分不容商量的意思。 “不会。” 第一百三十一章 郝芳芳的婚事 闻人七知道何青石会拒绝,毕竟作为青葭村的继任村长,他必须为整个村子的村民负责,梁辰不是个好相与的,何青石敢藏匿他们一家,梁辰不知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只是何青石斩钉截铁的拒绝,多少还是让她有些难过,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然她与何青石的交际并不多。 “作为青葭村未来的村长不会。”何青石收回了眸光,转而望向闻人七,唇角微勾,“但作为一个朋友,我会。” 闻人七一愣,不解的看向何青石。 “如果我不管,青书那小子大概要记恨我这个哥哥一辈子了。”何青石笑道。 “青石哥……”闻人七不知该如何与他解释自己与何青书之间的关系。 “你不必多说,我明白。”何青石走到门口,背对着闻人七,日光在他身上投下一片阴影,“青书看似心性单纯,其实也十分明白,你若心中无他,他不会强求的。” “嗯,谢谢你,青石哥。”闻人七感激的看着何青石。 自他们一家人来到青葭村,村长迫于不知名的压力收留他们后,除却三长老之外大多村民对外来的闻人家并不友善。虽然这种对外来人的警惕与敌意随着她渐渐长大有所减少,但在行事时还是未曾将他们当做过自己人。若非如此,她与河神大人大概也不会相识,也不会认识林英他们,并在昆仑派同生共死,结下肝胆相照的情谊。 想到河神大人,洛白的音容笑貌冷不丁的便在脑海浮现,闻人七甩甩脑袋,她与洛大哥之间的缘分已尽,万不可再将洛大哥与河神大人混淆。 “青石哥,你放心。”闻人七走至何青石身旁,看着院中一派其乐融融,轻声道,“我不会打破青葭村的安宁的。” 何青石叹口气,语气了带着几分劝意:“若我没记错,你比芳芳也不过长了一岁,别把什么事情都压在自己身上。” 闻人七哈哈一笑,弯起双眸:“不说这个了!”她转了话题,打趣道,“方才听她们讲,待我回来,芳芳要嫁你,此话可当真?” 何青石轻咳一声,面色略微一红,没有回答。 闻人七以肘捅捅对方,笑得越发灿烂:“你的年纪也不小啦,不如趁着过年,把事办了吧。” “……”何青石轻叹一声,无奈道,“若是我说了算话,芳芳早就我的人了。”说罢,挑眉看了身侧少女一眼,仿佛在埋怨,“你若不离开这半年,说不定,芳芳早已嫁入何家了。” “啧啧啧……怪我喽?”闻人七吐舌头,一手搭上何青石肩膀,拍胸脯做保证,“芳芳那边交给我,你只要能说服你家老爷子,许你全权做主这场婚礼便可。” “当真?”何青石不信闻人七有这个本事。 “总要在我走之前把最重要的人托付出去。”闻人七眨眼一笑,故作神秘:“你就等着抱回美娇娘吧!” 说完不再搭理何青石,背着手大摇大摆的朝正剪红纸扎灯笼笑得开心的姑娘们走去。 小桃从来没接触过此类手工活计,只是糊个灯笼便兴奋万分,瞧见有人手巧玲珑,竟能剪出漂亮的福字和花纹黏贴在灯笼上,更是羡慕不已,一会儿吵着要学这个,一会儿吵着要学那个,她又能将几个姑娘的心思都听在耳里,话都如蜜糖一样甜,听得几个姑娘眉开眼笑,直呼小七的这个朋友直率可爱。 闻人七走近时正听到有人在夸小桃,心想那是你们没见过她一肚子坏水的时候。 小桃转过脸来,脸笑皮不笑的看着闻人七。 闻人七连忙笑哈哈的迎过去,附和着那个夸人的姑娘:“小桃若不这样好,我怎么会带她回来与你们认识。” 小桃轻哼一声,好似在说这还差不多,抄了剪刀比划着继续剪红纸。 旁边的姑娘笑着拍了下跃跃欲试的小桃:“这样不对,从这边开始。” 闻人七瞧着小桃学得认真,大概是真的被这花花绿绿的花纸吸引了,也不再打扰,轻拉了一下正专心铰福字的郝芳芳,郝芳芳好似没感觉到,头也不抬,只低头铰着手中红纸。 旁边一个姑娘瞧见,抿嘴一笑,知趣儿的挪了位置。 闻人七晓得郝芳芳是在生气,回来之后没有第一时间见她不说,好不容易人来了,还去同何青石聊了许久,换成她她也气。 坐到好友身旁,闻人七抽了一张红纸比划一阵,笑眯眯地开口:“芳芳,你福字剪得真好看。” 郝芳芳没吱声。 闻人七朝郝芳芳身侧挤了挤,扯扯她的衣袖,可怜兮兮地开口:“芳芳,我离开这么久,你都不想我啊?” 吧嗒一声,郝芳芳将手中的剪刀拍在了桌子上,几个姑娘相视一笑,继续比划着教小桃剪窗花,谁也不搭理这在闹别扭的一对好朋友。 “我做什么要想你,不声不吭的走,回来也不带打招呼,还不如我家养得大黄,见到我还知道吠两声。”郝芳芳十分不快。 “哎呀……”闻人七怅然一声长叹,托了腮瞧着半年不见出落地越发水灵的好友,幽怨道,“不过半年,我的地位连大黄都不如了。若哪日咱俩再难相见,你岂不是要把我抛到脑后去了?” 郝芳芳一愣,抓住了闻人七话中重点,赶忙道:“你又要走?” “你呀,刀子嘴豆腐心。”闻人七一点郝芳芳鼻尖,“不瞒你,我在这青葭村也呆不了多久。” 闻人七话一出,同桌的姑娘皆停了手,大家面面相觑,忍不住开口问她:“小七,你这才刚刚回来,怎么又要走?” “可是……”郝芳芳是聪明的,瞄了眼站在院外守着的王方,“与他们有关?” “我家芳芳果然一点就透!”闻人七挂在了郝芳芳身上,享受地蹭着好友的肩膀,“不过我还有一个心事未了,若是不了解它,走了也大概要记挂一辈子。” “你先前走时,也是未曾与人知会,怎么不见你记挂?”郝芳芳不信。 “那是因为我终归要回来。”闻人七这话似在耳语,轻吐在郝芳芳耳侧,引得好友一怔。 郝芳芳面色微白,抓了闻人七的手握在怀中,想问为什么,却见好友正笑意盈盈的瞧着自己,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尽是坦诚,似乎只要她问她便知无不答,绝不隐瞒,话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儿,又咽了回去。 半晌儿,郝芳芳方才放开闻人七的手,语气缓了下来,带着几分温柔之意:“你方才说的未了的心事,是什么?” 闻人七嘻嘻一笑,点点好友的额眉:“当然是你喽!” “我?”郝芳芳不解。 “你不嫁出去,我怎能放心?” 哄得一下,郝芳芳脸如着了火般红成一片。 支着耳朵偷听的姑娘们笑作一团,郝芳芳粉拳一握落在闻人七肩膀上,急道:“你瞎说什么!” “恼羞成怒啦?”闻人七厚起脸皮来郝芳芳哪里比得上,任凭好友的拳头砸在身上,也不躲,直接提议道,“我看啊,就趁着过年,大年初一,好日子,把这事定了吧。” “我瞧着也好,咱们村许久不曾有过喜事了呢!”有姑娘附和。 “青石哥肯定不会反对的,他可盼了好几年啦。”有姑娘打趣儿。 “会不会太急了,这婚礼准备的许多事,咱们都不知道,还得去问问各家长辈。”有姑娘思虑。 “倒也不难,眼下各家都在备着过年,少不了喜庆的,媒人也好说,三长老家的桂姨不就爱操这心吗?”有姑娘提议。 就连小桃也凑上来,眨着亮亮的双眸吵嚷着:“我还没见过成亲呢,我要看成亲!”说罢,又困惑的一皱眉头,“成亲是什么?” 有姑娘掩嘴一笑,解释道:“成亲啊,就是你一个,我一个,俩儿住一块过日子生娃娃。” 郝芳芳再也忍不住了,抡起拳头就去砸那个乱说话的。 几个姑娘又闹做一团,闻人七也参与其中笑得好不快活,虽然有些话小桃未能听懂,但是这几人的心里确实是在高兴,被这种从内而发的快乐感染,小桃觉得这种感觉让她非常舒服。 院子另一端,正在砸年糕的男人们被笑声吸引,不约而同地望过去。 “哥,小七都跟你说了什么?”何青书还是忍不住问道。 何青石抡起木锤,大力落在面团上。 “青书,小七的事,你以后少插手吧。” “哥……你明知道我……” “我就是知道才会这么跟你说。”何青石认真的看着自家的弟弟,“小七此番回来,不会在村中逗留太久,年后就会离开。” “她要去哪儿?”一听闻人七还要走,何青书急忙道。 “去京都,回她真正的家。”不愿与何青书多言的何青石垂眸,“不止小七,不予与闻人大叔都会离开,此后不会再回来了。” 何青书手中的木锤,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第一百三十二章 再见洛白 在闻人七的推动下,何青石决定向郝家提亲,赶在年前与郝芳芳完婚。半年的时间,村长似乎已经完全将处理村中事物的权利交给了大儿子,在何青石提出此项要求后并未反驳,只磕打几下烟袋,说了句万事与你三爷商量便不再言语。 这个三爷,便是青葭村的三长老,唯一一个真心相对闻人家的老者。 三长老早就希望何青石尽快完婚,所谓成家立业,身后有了持家者,何青石才能更好的接过他的爹的位置,将青葭村治理的更加井井有条,故而在何青石提着礼物上门拜访时,欣喜答应,直接喊了家中婆娘去郝家说媒。郝芳芳的母亲辛苦一人将女儿拉扯长大,女儿不负期望出落的亭亭玉立,为人淳朴善良勤劳有加,与自幼定下婚约的何青石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面对何家的提亲自是满口答应,没有任何反对。 提亲的事一落定,全村的人便开始为了未来村长的婚礼忙活。 养有猪羊的提供些肉食,女红好的包揽下了喜服的缝制,会点木匠的连夜打出花轿,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则做轿夫……论起办喜事来,三长老经验丰富,尽管时间紧张也将各项任务安排的井井有条,还翻着黄历找出了好日子,敲定就年前二十八那天拜天地。 一切皆安排妥当,唯有一事十分麻烦。 何家的那处院落已被镇武侯梁辰霸占,何氏兄弟借住村民家,村长则住在郝家,娶媳妇的花轿总不能抬进别人家里。 听说此事闻人七一拍胸脯,说这事包在她身上。转头去就找梁辰商量,出乎意料的梁辰竟未刁难,听到村中要办喜事后反而有些好奇,以他也要参与喜事的准备为要求,应下了将何家院子还回,还撤走了驻扎兵马,只留了少许亲兵保护。 闻人七明白梁辰身处高位,不曾经历过民间喜事,只是好奇,便没有拒绝,就这点事情换回何家院子太值。给梁辰安排事情的时候也不心软,眉一挑就把梁辰的大名划到了轿夫一行里。当天下午堂堂镇武侯就被逼着脱了华贵雍容的衣服,换上了粗布红衫,同青葭村中的另外几位小伙儿一起学习如何颠轿吆喝。 在梁辰学得不亦乐乎之时,老村长又出来提出了一个要求。 青葭村能够风调雨顺全靠上天庇佑,既然河神大人已经现身并与闻人七有了交情,便希望闻人七能请来河神大人参与儿子的婚礼,与民同庆。 本来此事老村长只是一提,并未要求闻人七必须将河神请来,哪知梁辰也耳闻了青葭村河神娶妻一事,直接拍定此番婚礼若无河神参加,他便要将何家院子重新霸占,更是提出了为护六王爷安全在他离开前,村中绝不可办集会之事。 “河神大人虽于我有救命之恩,但我无法对守护青葭村的神明提出任何要求。”闻人七企图让梁辰收回命令,“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信众,如何能说见神明便能见到?” 梁辰眼带笑意的盯着闻人七:“那你这半年在昆仑派,都做了些什么?” 闻人七一惊,梁辰是怎么知道她去了昆仑派? 林英大哥与小桃皆不可能出卖她,京都远在天边,云叶萱的消息不可能这么快就传到青葭村,难道是……昨晚她和父亲的长谈? “你派人监视我?”闻人七皱眉。 梁辰托了腮:“监视了如何,没有监视又如何?” “可是……”梁辰这般说,便是承认无疑,闻人七气愤难耐又无可奈何,只好道,“我确实不知如何与河神大人相见。” “这便与我无关了。”梁辰显然不信,他似乎吃定了闻人七定能请来那位守护青葭村的神明,微微朝少女一侧身,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你既然有能力招来一次,就定能招来第二次,实在不行,就再往那湖里跳一次,放心,我会让王方守着,避免你溺水。” 闻人七的心当下便沉了下来。 这梁辰,连河神大人娶妻的事情都打听的一清二楚,看来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决定的事情就不会收回。 闻人七突然感到有些好笑,她虽然想好年后就带着爹和小弟随梁辰一同回京,但多少还有些希翼,期望他们闻人家再也不与父亲口中那个吃人的地方有任何牵连,眼下看来这最后的一点希翼不过是妄想罢了,他们若不走,梁辰大概有千万种方式将他们强行带回。 “我会想办法。”不愿再与梁辰交涉,闻人七答应了梁辰的要求。 “你快些去请吧,我颠轿的步子还没学好,你们民间的事儿可真有趣儿。”梁辰掰掰手腕,对于闻人七的识时务十分满意。 闻人七没有再搭理梁辰,转身离开。 与河神大人分开时,他们并没有约定再次相见要用何种方式。对于闻人七而言,她甚至已经做好此生都不会再见河神大人的准备,哪怕心中总是不时浮起几分担忧,想要见一见那个受伤未愈的神明,问他一句,可好了。 所以在临近曾与河神大人结缘的静水湖时,闻人七的心突然开始狂跳起来。 她抚了抚胸口,走至那棵已经光秃的垂柳之下,静望了一会儿结了厚厚一层冰的湖面,深深吸口气,按着最初河神大人的说法,绕着杨柳树绕了三圈,轻呼出对方的名字。 寒风卷过,静水湖四周静悄悄。 洛白并没有出现,包括他的神识。 闻人七微微握拳,又绕着杨柳树转了三圈,再唤一声。 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放弃,再来一次……再试一次……最后一次…… 真的是,最后一次…… 无力的靠在树干上,闻人七掩面苦笑。 她害怕见到河神大人,因为那个男人会让她想起已不在人世的洛大哥,她拒绝了神明的所有示好,因为她明白,河神大人不是洛大哥,不管他们是什么关系,谁由谁诞生。可当她发现,神明再也不会回应她的请求时,心却再度被撕裂,说不出的痛苦与难过袭上心头,酸楚而无奈。 这是她想要的啊……与河神大人彻底撇清关系,他是神,她是信众。 可为什么会难受,为什么眼泪会不争气的涌上眼眶,为什么好似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心整个都空了。 一双白色的靴子出现在模糊的视野里。 熟悉而急切的声音响起。 “小七?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微愣的闻人七抬眸,只见洛白正一脸担心的弯腰看着她,眸中尽是焦急之色。 “河神大人……” 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如决堤般倾泻而出。 “哎……你哭什么……”洛白慌了,闻人七何时在他面前露出过这般伤心失意的神色,若说有也只有那次闻人七在梦中将他错认成那位。想到此,洛白眸色微暗,本伸出欲将闻人七揽进怀中的手一顿,改作落在她的发顶轻轻一揉,唇角挂起一抹调笑的意味,“你这般伤心的模样我可是头次见,若非是因为我,我可是要生气了。” 闻人七匆忙的将泪水擦干净,眼角泛红的开口:“你生气,会如何?” “啊,自然是要将惹你生气的那人暴打一顿,让他再不敢招惹你了。”洛白哈哈一笑,刮了下闻人七娇小的鼻头,见其眸光微微闪烁,又添了一句,“你可是本神忠诚的信徒,我自是要好好护着你。” “谢谢河神大人……”不知为何,只觉河神大人的眸光炽热如火,好似能将她灼透,闻人七游移地躲开了洛白的眸光。 “说吧,这冰天雪地的,来找我,有何事?”面对闻人七的躲闪,洛白叹口气,他知道若非有事这丫头万不会主动来找他。 闻人七顿了顿,将村中将要办喜事想要邀请洛白一起参加的事情说出,有意略过了梁辰的威胁,她下意识不愿再给洛白添任何麻烦。 面对邀请洛白则欣喜非常,对于人间的嫁娶他表现得比梁辰还要好奇。 “好啊,定在哪日?可需要我帮忙——不,我能帮上什么忙?” “河神大人只要准时参加便可。”知道只要能见到河神大人,其多半不会拒绝自己的请求,但没想到对方竟会如此积极,闻人七的心情莫名变得大好。 “哎……”洛白却有些失望,他撇撇嘴,“那我要备一份厚礼才好……” “不用的,河神大人,你能来,对于村中的人们而言便是恩赐了。”闻人七连忙拒绝。 “准备点什么好呢?” 洛白好似没听见的皱眉。 “……” 闻人七叹气。 “其实,人间亲朋好友举办婚礼,参加的人确实是要准备些礼物的……” “是吧,我就说一定要准备礼物的!小七,你快帮我参考下要准备些什么……” 一神一人,在不知何时突然就滋长了柳叶的垂柳下盘膝而坐,你一言我一语,或笑或闹,直至傍晚降临,才依依惜别。 而在闻人七心情爽朗的离开静水湖之后不久,在练了一天颠轿步伐正揉着泛酸的肩膀的梁辰面前,一个黑衣打扮的将士跪地抱拳。 “王爷,王妃去了村中的湖岸边,绕着一棵垂柳转了许多圈,之后……之后……” “之后如何,说。”梁辰的声音带着几分冷厉。 “之后便突然消失不见,那棵垂柳也在瞬间生出了繁密的柳叶,就连已经结冰的湖也融化了。” “哦?”梁辰挑眉,语气添了几分好奇。 “不过在王妃离开后,垂柳叶便凋零了,湖水也重新结了冰。” “她消失了多久?”梁辰眸色深沉。 “两三个时辰,直至天黑。” “呵……看来这青葭村,果然是个藏龙卧虎之地,我这个未来的王妃,也不是等闲之辈啊……”感叹一声,梁辰望向前来汇报的探子,“闻人七离开时,情绪如何?” “很开心。” “很开心……”梁辰冷笑一声,挥挥手,“去吧,继续监视。” “是。” 黑衣探子颔首拱手,起身离开。 “王爷,要不要将此事通知国师?”一侧,王方向梁辰提议。 “此地与京都有千里之遥,普通的信件怕是无法及时将这边情况告知国师。”梁辰整了整衣袖,朝王方嘱咐道,“你将起行前国师交付给我的行咒诀交给一个可靠的,让他速速请国师来一趟青葭村。” “是!”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迎亲 时间飞快,何青石与郝芳芳的婚礼转眼即到。 天还未亮闻人七就早早起了床,为方便她昨日便宿在了郝家,郝芳芳成亲无兄弟可送,作为最好的朋友,她要担着送亲的要责。除了闻人七外,还有与郝大婶关系较近的几个妇人也归在了送亲的队伍里。 按照时间,离何家迎亲队伍来接新人为时尚早,但郝家已然忙碌了起来。 厨房里燃起了炊烟,是在为和合饭做准备,三长老家的嘱咐了,必须在迎亲队伍赶到前煮出熟食招待,唯有送迎两家一同吃了和合饭,新娘子方可簪头花盖盖头,来帮忙的妇人们则再次检查出阁时要洒的谷物是否准备妥当。闻人七陪着郝大婶在屋中帮郝芳芳梳头穿衣,大红的喜服虽是连夜赶制出来,针绣的祥云与牡丹却栩栩如生,尤其衬得郝芳芳面色红润身材姣好,看得闻人七好生喜欢,直呼在今日整个青葭村无人敢比她这个好姊妹再美。 郝芳芳羞红了脸,握着粉拳要砸闻人七,被闻人七嬉皮笑脸的拦下,从妆盒了拣了金簪递给郝大婶。 那金簪是郝大婶出嫁时从娘家带来的,也是郝芳芳全身上下唯一一件金饰,这簪子插上,便是许了郝芳芳从此嫁作人妇。郝大婶眸色中带了几分欷歔,嘴中念叨着嫁到何家后要好好照顾何家老小勤俭持家,做个贤内助,手微颤一下,簪子稳稳插进了郝芳芳盘起的发髻中。 “娘……”郝芳芳抿紧双唇,眼圈又红了。 闻人七见状赶忙劝道:“可不许再哭了,昨歌儿你和郝大婶已经泪目相对到半夜,这好不容易化得美美的,总不能顶着个花脸去见新郎。” 郝大婶拭去眼角的泪花,笑道:“小七说的对,娘这是高兴,高兴……”说着说着,鼻子不知怎么又酸了,连忙别过头去。 郝芳芳见此,双手紧紧绞着手帕,涌上眼眶的泪哗啦一下便落了下来,转首看向闻人七,嗫嚅道:“小七姐……要不,这婚,我不结了吧……” 闻人七还未开口,郝大婶已经探手过来捂住了自家闺女的嘴巴。 “说什么胡话,迎亲的队伍估摸着都出发了!”闻人七打趣的开口,“你要真不想嫁,我这就让不予跑去告诉何青石,看他急成什么样!”说着作势抬脚就走,被郝芳芳一把拉住。 “小七姐……”郝芳芳蹙起了鼻头,脸上又多出一抹红晕。 闻人七笑眯眯地拍拍郝芳芳的手,轻声道:“何青石是个靠谱的,你虽是嫁过去,但俩家离得也不远,想郝大婶了,你时不时喊着何青石来家看看就是。” 郝大婶皱眉:“回来作甚,我一个人也能过好。” 闻人七只笑不语,郝芳芳则听话的点点头,不知是同意闻人七方才的话,还是同意自家娘亲的话。 房中还准备着,院外传来敲门声,说是新郎的迎亲的队伍快到了,要新娘子准备准备。 “我得去堵着门,何青石想娶走你,可没那么容易!” 闻人七说着,欢喜地出门去了。 留下娇羞的郝芳芳紧张的绞着手帕,轻唤一声娘,引来郝大婶的注目。 “我会经常来看你的。”郝芳芳轻声道。 “唉……”郝大婶拍拍了自家闺女的手背,“傻孩子,嫁出去的姑娘,哪能常回娘家?” “我不管……”郝芳芳难得倔强一次,她认真地看着已近五十岁的母亲,“娘说的我都明白,可我还是觉得小七说的对,你是我娘,我嫁出去了,你也还是我娘,这里还是我的家,做女儿的本就要好好照顾娘亲。何伯父我会当做亲生父亲一样对待,青石哥肯定也会把娘当做亲娘一样对待的,何况,娘亲对青石哥青书哥都那么好……” 郝大婶摇首叹息,和蔼地看着即将出阁的女儿,轻拍着她的手:“也罢,只是不许因这个同青石起争执。” 郝芳芳点点头,开心的笑了。 门外,传来噼里啪啦的炮仗声,迎亲队伍已入院,只听闻人七一声“何青石就今天不敢黑着脸凶斥你们,还不快去!”,孩子们抢要红包糖果的嬉闹声紧接着传来,夹杂着迎亲队伍里汉子们的一声声别挤别挤都有都有,好不热闹。 新郎被孩子们簇拥着迎至新娘闺房外,闻人七大手一挡,笑得不怀好意。 何青石无奈,朝着一旁的跟着来迎亲的弟弟一伸手,何青书赶忙从怀中掏出早已备好的大红包送到闻人七跟前。 哪知闻人七手一推,不肯收。 “红包我不稀罕,何青石,你若想开我身后这扇门,只答应我一事便可。”闻人七话一出,院中便安静了下来。 有妇人扯了闻人七一把,让她别在这大喜的日子里玩得太过分。 闻人七嘻嘻一笑,正了脸色,将要求抛出:“芳芳与我一同长大,是我闻人七的半个妹子,郝大婶待我闻人姐弟也如亲生儿女,是我闻人七的干娘。此番芳芳嫁给你做妻子,这郝家便只剩了郝大婶一人,自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子女难报养育恩,你可愿与芳芳一起,伺候郝大婶终老?” 此番话,当下便引起了院中诸多长辈的不满,年轻人们也面面相觑,唯有孩子们吃着糖果不知所以。 自古以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郝芳芳嫁给何青石便是何家的人,只闻过儿媳妇好生伺候公婆,何时听过要女婿反养岳母的? “我会的。”何青石的回答,更让众人所料不及。他双目炯炯地看着闻人七,语气坚定而诚恳,“我会好好待芳芳,更会好好照顾岳母大人。” 闻人七这才眉开眼笑,身子一让,将虚掩的房门打开。 郝芳芳正端坐在床前,郝大婶眼圈微红的等在一旁。 “吃和合面喽!” 院外一声高呼,迎亲送亲的年轻人们朝着已备好的吃食围过去,这自半夜就开始忙活,早就饿啦。 几个汉子抬了桌椅板凳进来,摆了面食在房中,论着规矩吃和合面不许长辈参与,郝大婶与一干妇人便退去了别屋,房中只留了新娘新郎与闻人七等几个年轻人,何青书与梁辰也在列. “小七,你刚才吓坏我了。”何青书吸溜着面条,一口咬断吞下,“你就不怕我哥翻脸走人?” 闻人七舀了卤子浇在面上:“青石哥不会的。” “你这么了解他?”梁辰盯着眼前的面,拿筷子拨了拨,抬眸意有所指的看着闻人七。 贝齿一合,闻人七咬断了面条,像是未曾听见梁辰的话一般,将碗中的鸡蛋拨到了郝芳芳碗中,关心道:“你多吃些,去了何家估计还有的闹,这一天兴许都吃不到东西了。” 何青石接道:“我在新房里藏了些点心,不会饿到芳芳的。” “唉……”何青书叹口气,“哥,我看你跟小七也学坏了,什么都不守规矩。” 郝芳芳面色微红:“青石哥和小七姐,都是为我好,我懂得。” “你懂什么懂,快些吃,一会儿喜娘该催了。”闻人七又舀了半勺卤子给郝芳芳。 郝芳芳点点头,乖乖低头吃面。 “你不吃吗?”面已吞下半碗的何青书看着身侧一筷未动的梁辰,疑惑的开口。 梁辰笑笑:“我不饿。” 闻人七轻嗤一声,将面喝了个干干净净。 “不饿就跟我出来。” 梁辰乖乖起身,随闻人七走出了房门,院外摆了两张方桌,迎亲送亲的年青人们正吃的畅快,大都明白时间紧张,要赶在吉时前回去拜堂,故吃得也快。 闻人七将梁辰带至一处角落,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递过去:“喏。” 梁辰揭开,只见里面放着几块糕点。 “知道你看不上我们山里的吃食,这糕点比起那面来稍微好些,你是轿夫,要抬着芳芳绕半个村子,别饿着。” 梁辰笑了,拈起一块糕点塞进口中,连连称赞:“好吃。” 闻人七没好气:“我这是为了芳芳!可不是为了你,你别多想。” 梁辰点头:“我没多想。” 闻人七不愿再搭理梁辰,她不明白,原本他一个王爷,不顾身份尊卑愿意屈膝同村里的汉子们一起做轿夫,还让她高看几眼,哪知现在又开始嫌弃村中的吃食,虽说只是简单的清汤面,但对青葭村的众多村民而言,已经很不错了。 不等梁辰将那包糕点吞下肚,喜娘已经开始催促新娘该上轿了。 梁辰吃点心的速度立时加快,端了白水来的闻人七将碗递过去:“不慌,得催三次呢。” “你们民间的婚礼很有意思。”闻人七的那碗水来得正及时,梁辰接过一口气饮下,“同皇家完全不同。” 见闻人七不搭话,梁辰笑道:“你不好奇哪里不同吗?” “我为何要好奇?”闻人七反问。 梁辰将碗还回闻人七:“比如日后你我的婚礼,你是想按着你们青葭村的规矩办,还是按着皇家的规矩办?” 闻人七翻了白眼:“自己去还,碗是从厨房拿的。” 说罢,抬脚离开。 梁辰也不恼,去了厨房还碗。在厨房中忙碌的多是妇人们,瞧见梁辰这个陌生男子皆是一愣,也不敢搭话,接过他手中的碗便各忙各的。 梁辰道了一声谢谢,院中已传来喜娘的第二次催轿,他要去备着了。 走至花轿旁边时,同化妆混在迎亲队伍中的王方走过来,压低声音:“王爷,国师已到村外。” “派人去接,好生招待。” 喜娘的第三次催轿,盖着红盖头的郝芳芳被闻人七搀扶着走出了闺房,三长老家的妇人捧着盛满了五谷的簸箕围着花轿洒了一圈,又捧了把洒进轿中,这才许了新娘进轿。 吹拉弹唱再起,随着喜娘的一声“起轿”,迎亲的队伍离开了郝家。 第一百三十四章 送亲 依着青葭村的规矩,送亲时的路不能与迎亲时相同,归程便要比来时长了许多,绕了大半个村子,一路上三长老家的妇人都由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背着,每逢岔口便抓一把五谷杂粮撒落,喜娘则撒一把糖果,村中的孩子们一路跟着送亲队伍就是在等喜糖,每次撒都会一拥而上,喜娘会问捡了糖果的孩子糖甜不甜,被问的孩子早就被家长嘱咐,一定要大声喊出甜来,这意味着新郎新娘新婚后的生活将会甜甜美美,喊的喜娘高兴了,就会拿出准备好的喜面馍馍分给孩子们,要知道在青葭村,白面馍馍可是在逢年过节时才会吃到的。 按着计划好的路程,送亲队伍会路过村口,这也是青葭村自古以来有的规矩,代表着新郎新娘从此便组建了一个新的家庭。 早就守在村口们的汉子们瞧着送亲队伍走近,连忙挑起高杆点着了鞭炮,噼里啪啦声中喜娘高呼着“新娘貌美似天仙,天地注定好姻缘,秀外慧中难挑拣,持家敬老教少年”的吉祥话,大把大把的喜糖与五谷又连番撒落,拣了糖果的孩子们不等喜娘问就开始喊甜甜真甜,然后围着喜娘要馍馍。这时的喜娘也不能小气,喜面馍馍是喜头,大大方方的至少每个孩子都要发上一个,嘴甜会说话的能塞满怀。 发喜面馍馍时,抬轿的轿夫则开始了送亲途中最重要的一环,即是颠轿。 颠轿这风俗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流传起来的,轿夫无需顾忌轿中新娘的感受,抬得越不稳越好,上下左右直颠到轿中新娘无法忍受,将提前置在轿中的炉灰踢出方可作罢。 闻人七在青葭村长大,每逢村中嫁娶都要去讨喜头,自有次见拜堂揭盖头时新娘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问及旁人,对方笑答那是颠轿所致后便对颠轿这事极为不喜,如此折腾新娘是为那般?怎不见新郎迎亲时也作刁难? 为首的轿夫一声吆喝,抬轿的小伙子们便开始和着锣鼓的节拍开始东倒西歪,总而言之就是不好好走路。 梁辰位处轿尾,他对这颠轿十分感兴趣,排练时便十分卖力,如今应着气氛更是颠得开心。只是步子迈出没几个便觉出不妥,平时练习颠轿时轿中总会放些重物模拟新娘,可这次的新娘未免太重了,不颠还未察觉,这一颠,便好似有千金压在轿中。梁辰如此,其他几个轿夫也是如此,颠了没几下便停了,喜娘脸色不太好看,论着风俗可是颠得越厉害越好的,便悄声去提醒打首的轿夫,可不许偷懒。 轿夫一擦汗,红着脸道:“太重了,实在是颠不动了。” 喜娘本不信,一回头见几个轿夫皆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模样,不由得嘀咕那新娘子看着娇娇弱弱的有这么重? 闻人七扶着轿杆跟在一旁,听到喜娘的嘀咕不由得偷笑。 “喜娘,这日头都快升起来了,再不抓紧就要错过吉时啦。”闻人七轻咳一声,提醒还在困惑的喜娘。 村口已过,此后除却岔路撒粮撒糖外便再无其它规矩,喜娘虽觉颠轿没颠好但也不能再回头从村口回一遍,便扯着嗓子继续呼喊吉祥话,待轿夫们调整了步伐后,轿子的重量便好似突然轻了下来,送亲的队伍速度开始加快。 何青石作为新郎骑着扎有大红花的牛走在最前面,一身红衣喜气洋洋好生气派,不知后面还有这么一段插曲。 待队伍行过村口,鞭炮炸起的烟雾渐散,一个黑衣人从一旁的高树后走出,饶有兴趣的望着渐远的队伍。 “国师,王爷希望您先去静水湖一探。”王方随在一侧提醒黑衣人。 黑衣人打趣儿的看着王方:“方才我好似在轿夫中看到一个眼熟的,莫不是——” “是。”不等黑衣人说出梁辰身份,王方便恭恭敬敬地回答。 黑衣人笑了:“三王爷果然还是个爱玩的,改不了这性子,到哪儿都吃亏。” 王方虽也不喜欢自家主子去给一个村姑做轿夫,但更不喜欢黑衣人这般指责:“国师,王爷是在与民同乐。” “呵……”黑衣人没有与王方争执,只道,“那静水湖不必去了,我对方才的婚礼兴趣更大,咱们先去观礼。” 王方皱眉,正想拒绝,黑衣人已脚下生风追着送亲队伍而去,身上的黑衣也在瞬间变作深蓝色,大约是顾及到穿黑衣参加喜事会招人讨厌。 王方无奈,早就闻过国师性格迥异,平日里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下见到,果然如此。 送亲的队伍赶在吉时前抵达了何家,新娘下轿也有颠轿一说,轿夫们本欲此时一洗村口的“耻辱”,不成想打首的轿夫刚吆喝起来这轿子便立刻重了千万斤,直压的几个轿夫抬都抬不住,随意晃了几下便将轿子放下。 掀轿帘,跨火盆,拜天地,入洞房。 此后的程序一道道走过去,已是下午,老村长作为一村之主,何青石又是未来的一村之主,这喜酒的排场自是越大越好,何家的院子坐不下,便摆了桌椅到胡同里。杀猪宰羊更不在话下,保证每桌鸡鸭鱼肉皆不能少,白面馍馍也是满盘的往外送,许多村民都说这吃的比他们自家过年还要好。 闻人七是伴娘,算进亲家队伍里,对于今日的何家而言,亲家是大客,奉了高桌高凳礼待,只是郝家也只剩郝大婶一人,算上闻人七也不过两个女人,用老村长的话来讲撑不起脸面。闻人七听后直接定下,那就把他们闻人家都算进亲家里,有她爹闻人翰坐镇,这脸面总不低了吧? 老村长自是无话可说,在闻人七搀扶着爹与郝大婶入座后,还穿着轿夫衣裳的梁辰也凑了过来,厚着脸皮说自己也算是亲家,硬是坐在了闻人七旁边。 “你吃得下这桌上的食物?”闻人七指着桌上的菜肴,轻声问梁辰。 梁辰抢了筷子随手一擦,挑了块红烧肉放进自己碗中:“怎会吃不下,我随军出征时比这吃的可差多了。” 闻人七不信,迎亲时他还在嫌弃郝家准备的和合饭。 “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此言老师曾说过多次,我不敢忘。”梁辰说罢,倒了酒先敬主位上的闻人翰。 闻人翰颇为欣赏的看着梁辰,举杯示意。 “虚伪……”原来主意打在她爹身上,闻人七嘀咕。 梁辰当作没听见,挑了一筷子菜放进闻人七碗中,笑弯双眸关心道:“你这忙活了半日,肯定饿坏了,多吃些。” 闻人七本欲拒绝,正看到父亲笑着看过来,撇撇嘴,随口答了个谢谢。 梁辰则一筷子夹完又来一筷子,闻人七面前的碗中始终堆得满满的,闻人七不敢当着父亲的面扫梁辰的面子,只能压低声音拜托对方:“适可而止,不要演得太过。” 梁辰哪里管这个,直接下手扯了鸡腿送到闻人七面前:“小七,吃鸡腿。” “……” 何青书见到梁辰与闻人七好似“交谈甚欢”,脸色不佳,碍着这是他亲兄弟的婚礼,又不好发作,寻思一番眼睛落定在一道闻人七最爱吃的菜肴上,直接将菜肴换到了闻人七面前,眸光柔情似水:“小七,我记得你最爱吃葱花炒鸡蛋了。” 何青书这一动作,满桌的亲朋都望了过来。 “……”闻人七嘴角抽搐几下,只能接过何青书的好意,“谢谢青书……哥……” 这“哥”字一出,何青书满面欢颜,梁辰挑眉而视,两个男人之间噼里啪啦火光四射。 也在此时,院中高空突然泛起一阵蓝芒,一道白色身影从天而降,惊得满院的宾客皆是一愣。 “哈哈哈哈……”来者先是放声一笑,随后手中化出一个红色礼盒,对着众宾客笑道,“我这可是来晚了?” 闻人七第一个站了出来,开心的迎了上去:“河神大人!你来啦!” 这一声河神大人不得了,以老村长为首的满院的村民,同时离座跪下,唯有梁辰坐在原位眯眼上下打量着突然出现的洛白。 “拜见河神大人!” 洛白被这架势唬到,闻人七也吓了一跳,一神一人面面相觑。 “各位快快请起!”洛白连忙弯身扶起打首的老者,客气道,“我此次前来,乃是应小七的邀请,不过是个普通的客人,众位若是如此我可不敢再来了。” 洛白扶起的这人,正是青葭村的老村长。 正在外敬酒的何青石闻信也赶了过来,见到洛白后恭恭敬敬一鞠躬:“拜见河神大人。” 洛白只好又搀住,瞧着何青石一身红衣,笑道:“这可是新郎?”他四处张望一下,“怎不见新娘?” “哈哈哈哈……”老村长将话头接了过来,“河神有所不知,这是我们民间的习俗,拜堂之后新娘要在新房里等待,不可出面见客的。” “哦……”洛白恍然大悟,又道,“这民间的风俗当真有趣,你们可是在新房中也摆了这么一桌?那新娘是有口福了。” 此话一出,老村长面色微变。 因为按照习俗,新房里连点心都不能放,新娘会一直饿到新郎招待完宾客入洞房,以此指代已将娘家的谷食消化干净,从此便是新郎家的人。 洛白瞧见老村长似有尴尬之意,眉毛一皱:“怎么,难道你们在这里吃的开心,新娘在饿着不成?” “怎么会,河神大人你多想了。”闻人七笑眯眯地开口,“新娘子一人怎会吃下这么多,再摆一桌岂不是浪费了,多是备些点心充饥,姑娘家饭量也少。” “原来如此。”洛白点头,将手中的礼在老村长面前一晃,像是要送又顿住,在老村长期待的眼神下问闻人七,“我听闻这人间的婚礼,送礼也有说道,我这礼该如何送?” “河神大人乃是受小女子邀请而来,小女子我又是新娘家的半个娘家人,这礼自然是要送新娘这边了。”闻人七这话一出,满院宾客都羡慕地望向跟在老村长身后激动的不知所言的郝大婶。 “哎呦……河神大人您这真是太客气了……”郝大婶紧张得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您能来,就是对我们青葭村最大的恩赐了……” “无需客气,小七于我有救命之恩,既然是她好姐妹的婚礼,我自该备一份厚礼。”洛白毫不介意将闻人七的身份一再抬高,他将礼盒送至郝大婶面前,郝大婶用衣裳搓搓手,才连连道谢的接过。 “既然是河神大人的礼,不妨现在就打开,让众人一赏如何?” 忽而,梁辰的声音高高拔起。 第一百三十五章 国师大人的安排 “既然是河神大人的礼,不妨现在就打开,让众人一赏如何?”自洛白出现后便一直沉默的梁辰笑着起身,走到闻人七身旁,狭眸微眯直盯着洛白,“不知我等凡夫俗子有没有这个机会,一瞻神仙的赠礼?” 洛白没有回答,上下打量了这个虽穿着粗布麻衣但气质与众多村民完全不同的男子,想起几日前闻人七来找他时提及的那个三王爷,勾勾唇角:“既是人界的达官贵族所提的要求,小仙也不好拒绝。”说罢示意捧了礼盒还略带激动的郝大婶可以将礼盒打开。 一旁的老村长偷偷舒了口气,这一边是他们青葭村的河神,另一边乃是当今的三王爷,哪个他都得罪不起。本想着能请来河神大人参加婚礼是想给自家儿子日后掌任村长一职铺路,哪里知道这三王爷与河神大人一见面,便好似藏着火药味。 梁辰的身份在青葭村中并没有公开,唯有闻人一家与何家知晓,其他村民只知这霸占了村长院子的是皇城来的,对于极少与外界打交道的青葭村而言,自然更加敬畏鬼神。故此本还在犹豫的郝大婶听到洛白发话后,才欢喜地拆开了礼盒的蜡封,只见厚裹的蜡封下是一把小巧玲珑的银锁。 “此锁唯有收礼的主人才可打开,郝大婶尽管开便是。”面对妇人投来的困惑目光,洛白笑着应答。 闻人七好奇的往郝大婶身边凑了凑,河神大人会来她知道,没想到也准备了礼物。 在院中落座的村民们也三三两两的围了郝大婶身边,只见郝大婶的手往银锁上一搭,那锁着礼盒的银锁便无钥自开,红木盒盖咔哒一声打开,那巴掌大小的礼盒里瞬间光芒万丈,一道银光直冲天际,伴随着舞乐之声,一束束七彩礼花在高空炸开,飘落而下的星光并未像传统焰火那般熄灭,而是化成一粒粒盐粒大小的银沙,直接汇集在了郝大婶的掌心中。 如小山一般,堆了满掌。 众人惊烁,这宝贝就是个摇钱树啊! 郝大婶满目惊讶,似喜似忧,一手托着礼盒,一手捧着银沙,支支吾吾道:“这这这太贵重了,贫妇我受不起……真的,这这……河神大人,您赶紧收回去吧……” 洛白一笑,随手一抬,礼盒被关闭。 “郝大婶无需担忧,这礼盒一年只可开启一次,这银锁只认你一人,就连新郎新娘都无法开启。这银沙若不经由你真心实意的买卖,转至他人手中只会化作一堆石灰。你不妨一试。” 郝大婶犹豫一下,扫了四周或是艳羡或是妒忌的诸人一眼,最后落定在闻人七身上。 闻人七笑嘻嘻地双手往郝大婶面前一伸:“喏,这村里若是连我拿不到这银沙,怕是无人能拿到了。” 郝大婶将银沙倾倒入闻人七手中,只见那亮闪闪的沙子在接触到闻人七手掌之时便立即化作一堆黄土。 闻人七噘起嘴巴,委屈地直喊:“郝大婶!” 郝大婶这才将银沙倒入了闻人七另一只手中,这下银沙换主,还是银沙,可见确如洛白所言,若非郝大婶真心,这银沙到谁手中都是一捧黄土,毫无其它作用。 “我再送你一物。”洛白抬手一挥,一条银色小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院落中旋了一圈,最后钻入郝大婶额心。 众人惊奇之时,洛白声音传来:“此物可守候郝家三代,若有他人冒犯必受诅咒,至于那礼盒,在郝大婶百年后也会自动化为尘土。” “谢谢河神大人!”郝大婶这才放了心,她不过一介妇人,女儿又出嫁,这宝贝落她手上怕是会带来灾难,没想到河神大人想得这般周到。 郝家嫁女,河神亲临,还送上了宝贝,可谓是给郝家添足了脸面,也让众人对闻人七也刮目相看,毕竟河神大人可是看在她的脸面上才来的。 不少村民已私下打起了算盘,日后定然要好好对待闻人一家,说不定哪天也能沾些光。 “好啦好啦,礼物也看啦,大家还是入座吧,这饭菜可都要凉了!”老村长虽然内心对郝大婶手中的红木礼盒也十分向往,但一年不过一捧银沙,对于何家而言并无太大意义,羡慕羡慕便就罢了。他磕打磕打烟袋,张罗着大家赶紧入座。而后赔笑着迎上洛白,邀请河神大人入上座。 洛白摆摆手:“我不过是个客,哪里能坐上座,按照你们人间的习俗,今日最大的客该是郝大婶。” 说罢,将郝大婶迎上了主位。 闻人七暗中朝着洛白竖大拇指,洛白回挤几下眼睛,一人一神相视一笑。 这段小插曲正落在自引诱洛白展现礼物后便一声不响的梁辰眼中,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思量。 “我坐这里便好。”洛白停在了闻人七一旁的空位上,不偏不倚,正是梁辰的位置。 闻人七一拍椅子,直道好啊好啊,河神大人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今天的新郎官,这位是…… 在闻人七热络的介绍声中,老村长尴尬的看着梁辰,头上冒出一层冷汗,若是得罪了这位三王爷他再派人搅了这婚礼可怎么是好? “三王爷,您到这边落座?”干脆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老村长一烟袋敲在自家小儿子的脑门上,“去别桌!” 何青书自是不愿意,可又没办法,只能眼巴巴地多瞅闻人七几眼,端着碗筷挪地方,不想刚站起来便被梁辰按下。 “无妨,我正好有事,要先走一步。”梁辰的眸光在闻人七与洛白之间打量了一个回合,而后落定在老村长身上,笑得十分温和,“村长放心,今日婚礼乃我未婚妻好友的大事,我不会打扰。” 梁辰此言声音不大,在熙熙攘攘推杯换盏的院中,也就身边人能听到。 老村长听到那句不会打扰时还在点头道谢,随即便怔愣住,未婚妻? 何青书满目惊诧,拿在手中的筷子吧嗒一声掉在桌上。 “你刚才说什么?” 这一声,正打断了在向洛白热心介绍着桌上诸位的闻人七。 众人皆将眸光抛了过来,闻人七皱皱眉头,心想何青书又在搞什么幺蛾子,便听到梁辰轻笑一声:“今日婚礼乃是我未婚妻——闻人七好友的大事,我自然是要恭贺。”说罢拍拍手,高声道抬上来,两个士兵便抬着一个宝箱进了院子,搬到了老村长身前,梁辰继续道,“这礼,我本欲私下交与两位新人,不过既然河神大人已站在新娘娘家送上了贺礼,我这便算到新郎一方好了。”说完,向士兵一使眼色,两人直接开锁揭开了宝箱的盖子。 金灿灿的砖块,铺了满满一整箱,闪得众人睁不开眼睛。 闻人七蹙眉,这梁辰又在玩哪一出? 洛白的声音恰时响起:“这位公子方才言道,小七是你的未婚妻?” “是。” “不是!” 梁辰与闻人七异口同声。 “三王爷!”闻人七急忙走到梁辰身旁,压低了声音,“你在搞什么鬼?” “我没有搞鬼,不过是说出事实罢了。”梁辰宠溺的看着闻人七,见众人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朗声笑道,“我家与闻人家是故交,闻人翰老先生曾是我的老师,我与小七自幼定下婚约,后来发生了许多事,老师带着小七来到了青葭村,我也是费了许多功夫才寻到此地的。” “你们若不信,问一问闻人翰老师便是。”梁辰笑着将球踢给了自宴席开始便极少开口的闻人翰身上。 闻人翰拄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着,他迎上梁辰带有几分威胁意味的眸光,叹口气,没有直接回答梁辰的问题:“辰儿,莫要喧宾夺主。” 没有称呼三王爷,而是直呼其名,闻人翰微弱的反抗引笑了梁辰。 “呵呵……是学生错了。”梁辰脸色已不再似方才那般好看,他随意打量了下围坐了一桌的诸人,目光晃过闻人七与洛白,落在已经满头冷汗双腿开始发颤的老村长身上,“村长,这礼你该收便收,我是没什么法术能护你三代,不如留几个亲兵守在这青葭村如何?” “王爷……高兴便好……”老村长哆哆嗦嗦的开口。 梁辰冷笑一声,望向双眉紧皱的闻人七,唇角一勾:“小七,我希望你明白,不管你认识哪般的大罗神仙,你与我的婚约,是除不掉的。” 说罢,甩袖离开。 士兵紧跟而上。 何青书扯住闻人七,急迫问道:“小七,他刚才说的可是真的?” 闻人七攥紧双拳,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梁辰竟然会挑这个时候将他们婚约的事情说出。梁辰不像是这般冲动之人,到底为何会做出这种举动?全然不顾在座诸位的脸面——虽然在座的,好似没有人值得他给脸面。 梁辰的甩袖离开,让本来其乐融融的宴席变得有些尴尬,洛白的声音适时响起。 “村长,那箱子黄金我替你看过了,是真的。”洛白拣起一块敲了敲,又丢回箱子中,“可要放好,以免贼人偷去。” 老村长讪笑,这本来是该给他何家长脸的事,怎么闹到了这般地步,皇城来的果然难伺候,匆匆挥手,唤了几个仆人将箱子搬走,又叮嘱何青石,让他跟着。 何青石点头,略微担忧的看了一眼自家失魂落魄的弟弟,此时也不好开口,直接将人拉走,同自己一起去。 “喝酒喝酒!” 宴席重又开始,只是这主桌上的众人,却各怀着心思,再难真正欢喜起来。 而在梁辰离开了院落,绕开摆了满胡同的酒席后,一直隐在暗处的王方现身。 “王爷。” 梁辰此时已全然不似在宴席间那般隐含怒意,已恢复正常:“当真是国师让你转告于我,在席间演那么一出戏的?” “是,末将不敢撒谎。”王方拱手。 “国师现在何处?” 王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枣树,走前几步给梁辰带路。 梁辰心存几分困惑,青葭村有河神镇守,他唤国师前来不过是想一试这所谓的河神到底是真神还是大妖,若是以妖法迷惑村民的定然是要除去,毕竟这青葭村背后也隐藏着不少秘密。 可国师的这般安排,他倒是有些不懂了。 看来,他需要好好和国师聊一聊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被做手脚的花轿 梁朝的国师,是一个极为神秘的人物,据传其在梁朝圣祖开国时便辅佐在侧,建国后推却一切官职,退隐山林,后又因梁朝几经动荡被请出山,赐国师之位,名义上并无实权,只是观运占星,实际上历代梁朝皇帝的重大决定都要先与国师进行商议,若国师极力反对之事,即便是皇帝想要一意孤行也会受到来自各方的阻力。 据传,梁朝如今的圣上在十年前那场争权之战中能够胜出,坐拥江山掌控天下,与国师与其站在一个队伍有着莫大的关系。 当然,在国师口中,圣上乃是天意所旨,他不过是提前预知出了天意罢了。 梁辰对这个神秘的国师一直十分好奇,在梁朝,唯有历代皇帝登基后才有可能与国师进行直接交流,这位隐藏在整个帝国之后的神秘人物,在历经了几代皇位更迭之后地位依旧,从未有人质疑过国师存在意义。他与皇兄幼时也曾为此起过争论,甚至决定若有一日彼此间有人登上王位,定要将那国师的真面目昭告天下。可当他的皇兄真的登上帝位时,再提及此事,他便缄口不言。他不傻,自然明白能让皇家当权者闭口者绝非泛泛之辈,可越是如此,他越是好奇,甚至多次仗着皇兄的宠爱闯入国师所居的堂庙。 在一次化妆成皇兄的亲兵再度混入堂庙时,他被隐藏在层层帐帘后的国师当场揭穿,皇帝勃然大怒,竟将他下狱。 他在狱中度过了三日,有人带着国师的令牌将他请出。 狼狈不堪的梁辰,终于见到了那位高高在上的神秘男人。 一身黑袍,发簪黑玉,虽然人就在他面前坐着,可梁辰却无法看清此人的模样。 明明两人之间没有任何障碍所遮,所距也不过丈米远,但那人脸上却仿佛蒙着一层薄雾,就连声音仿佛也是从天际传来,虚无缥缈。那次相见,国师似乎只是为满足他的好奇心,并未与他有太多交流,但是自那日起,他与皇兄之间便开始有了隔阂,他的官位一再高升,权利却明升暗降,到最后连在京都的调兵权都被夺去。 梁辰这才终于明白,国师这一面,在历代皇帝的眼中究竟代表着什么。即便是自幼一起长大的皇兄,也会因国师的一面而对他起疑,丝毫不顾为助他登得帝位他所付出的那些心血。 自那以后,国师倒是与梁辰间多了不少交际,皇帝越发忌讳,他躲得越发厉害,国师寻他越是勤快。不管他躲到何地,国师总有办法寻到他,找他也无什么重要事,无非就是跑跑腿,当当说客,自他与皇帝间嫌隙越发大之后能为朝政出力的事情便越发少,而国师交给他所做的事情,在日后总会能起到关键作用,隐性的反倒缓和他与皇帝间的关系。 为此,梁辰便只能任劳任怨,每逢成事,国师也会多少送他些小玩意做答谢。直到三年前,皇帝秘密召他寻找已在当年的朝政之变中葬身火海的闻人内丞,他方才知道这些年皇帝故意与他疏远不过是在做给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看,而他也确实在这几年里寻获到不少暗中拉拢他站队的名单。 他曾问过皇帝,难道不怕他真的造反? 皇帝则回答,他这个弟弟是他最为信任之人。 梁辰感动,却不会再相信——正如国师当年第一次见他所言,他不过是个聪明有余野心不足的,不足以成大事——这句话,梁辰相信,国师定然也与他的好皇兄说过。经此几年的冷落,他若还愿意死心塌地跟着皇兄,皇兄自是再多一个忠心的左膀右臂,若是心灰意冷,也不过是看清一个无用之人,于皇兄而言无任何损失。 而这几年,想必皇帝也定然布了眼线在他身边,若真有反意,怕早就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接下密旨的梁辰几经查寻,最终在国师的提示下寻到了青葭村。 闻人七也好,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小弟也罢,不过是用来挟持闻人翰的借口罢了。可是如今的闻人翰已然是廉颇老矣,丝毫不具当年风采,皇兄费尽力气寻他回朝到底又有什么目的?为何就连当年与皇兄争王位失败后叛逃的二哥,也再找他? 而这青葭村,似乎也隐藏着不少秘密。 他守在青葭村三年未曾行动,是想引蛇出洞,一并将也已寻到此地的叛王擒获。 可他那个聪明绝顶的二哥一直不曾出现,派出的都是不以为惧的小喽啰,而正是这些小喽啰,让梁辰再度发现青葭村绝非一个普通的村庄。 冥冥之中,似乎有股隐藏起来的力量在保护着这个村子,而自高处俯瞰整个村落,这青葭村的布局俨然是一个战斗型的堡垒布局,自高而下,易守难攻。所以在他拿到需尽快将闻人翰带回的消息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占领了青葭村的制高点,并将闻人翰接过同住,避免叛王突袭。 此番借由探查青葭村是否有妖物作祟的理由去请国师,也是一个试探。 国师竟然能在第一时间赶到,梁辰越发觉得,这青葭村绝非一个普通的村子。 等王方将梁辰带至国师所在地时,梁辰不由得嘴角抽搐。 这位终于舍得将衣服换个颜色的国师大人,正在与载着新郎的那头系有大红花的黄牛做着亲切交谈。 “国师大人。”挥手遣走王方,梁辰走上去主动打招呼。 手里抓着一把干草喂牛的国师笑眯眯地转首:“呦,三王爷,好久不见。” 这贱贱地声音,梁辰不用看都知道,这番出来国师又化成了什么模样。 “你就不能换个形象?”梁辰无奈的看着浓眉大眼满脸纯净实际一肚子坏水的国师大人。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扮相。”国师拍了拍牛角,不无骄傲的回道。 “……”梁辰不想在这种没意义的问题上多做纠缠,“不知国师大人这番前来,有没有发现什么?” “有!”国师闻言,冲着梁辰不怀好意一笑,“我看见了堂堂的三王爷竟然穿着粗俗不堪的衣裳给一家小女子当轿夫,不仅当了轿夫,还被人暗中欺负都不自知,这事回去讲给皇上听,他定会乐掉大牙。” “被人欺负?”梁辰眉一挑,“此话何意?” 国师将手中最后一把干草塞进牛嘴里,亲昵的和大黄牛贴脸告别,走到梁辰身旁,笑道:“在村口时,你可是觉得那轿子忽然重若千斤,抬都抬不动?” “你怎么知道?”事后他问过其他几个轿夫,不止他一人如此。 “呵……”国师乌黑的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好似孩子发现了什么奇妙的事物一般,“你们自然会觉得重,那轿顶上,可是坐着个神仙。” “神仙?”梁辰一愣,随即想到喜宴上出现的洛白,“你是说,青葭村真的有神仙?” 国师点点头:“千真万确,如假包换的神仙。而且,不是普通的神仙。” “不是普通的神仙?”梁辰惊讶,难道不是河神?“你可知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个嘛……”国师拍拍梁辰肩膀,意味深长道,“天机不可泄露。” “……”梁辰朝天一翻白眼,直接与身旁看似不过十七八的少年勾肩搭背,“跟我你还卖什么关子!” 国师伸出一指,嫌弃的推开梁辰:“先换了你这身衣裳,臭死了!” “你这洁癖什么才能改?”梁辰不解,明明在军中也是能与众将士泥里摔跤的。 “这辈子都改不了。”国师耸肩,离了梁辰三尺开外,“你先去换衣服,然后去那个什么静水湖找我。” “去静水湖做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那位神仙乃是何方神圣么?” 话语间,国师已消失在梁辰面前。 梁辰只好依着国师所言去换衣服,路过宴席时,众人正杯觥交错十分热闹,他下意识留意了下院中,只见闻人七与那位河神大人也不在席间,难道国师真的要带他去与那位来路不明的神仙会上一会? 想到这里,梁辰莫名有些兴奋,他直接去了房间换上衣服便直奔静水湖。 然而此时,闻人七也好,洛白也好,皆不在静水湖。 闻人七正躲在新房里,和新娘子笑作一团。 除了她以外,还有自郝芳芳被接入新房后便悄然出现作陪的小桃,而怀抱长剑单凭一双冷眸就吓退数个企图不怀好的汉子的林英同洛白则守在新房外。 “我和河神大人早就说好了,只要他们颠轿,河神大人便下个千斤坠,哈哈哈哈哈哈……”闻人七笑歪在小桃怀中。 郝芳芳的盖头微微掀起一角,也抿嘴偷笑,娇嗔道:“小七姐,数你鬼点子多,我还担心会被颠得脸色不好,哪成想这轿子竟然抬得这样稳……”说完又略带担心,“只是这轿子不颠便嫁进来,怕是日后又要有人说闲话了。” 闻人七拖了腮,笑眯眯地看着郝芳芳:“他们说便说,你这未来的村长夫人还怕他们?” 郝芳芳脸一红,轻声道:“什么夫人不夫人,都是普通的百姓,青石哥才不会像他爹那样……” “他爹?”闻人七一推好姐妹,“我可记得拜堂时就改口了。” 郝芳芳脸更红了:“小七姐!” 小桃端了点心凑过来:“小七,好好劝劝你的好姐妹,她说什么也不肯吃。” “不是我不吃……”见闻人七责备的看着自己,知道她是在担心自己饿到,慌忙道,“这点心是村长……是爹叫人送来的,我若真的吃了,怕是才会不高兴。” 闻人七眉一皱:“这不是何青石准备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婚事变丧事 闻人七眉一皱:“这不是何青石准备的?” 她记得已经与何青石说好,要在新房里偷偷备些点心吃食,避免郝芳芳饿一天。 郝芳芳摇摇头:“是方才爹派喜娘送来的,小桃姐也可以作证。” 小桃连连点头,示意郝芳芳未曾说谎,补充道:“确实是村长让送来的,那喜娘送来的时候还说这不合规矩,村长也有私心一类的话。” “喜娘偷偷跟你说的吗?”郝芳芳记得喜娘将点心偷偷送来便匆匆离去了,并没有多说什么。 小桃嘻嘻一笑,没有吱声,闻人七明白小桃说的是喜娘心里的想法,郝芳芳不知道正常。 “不管是谁送来的,你尽管吃就好。”闻人七拿了一块糕点送到郝芳芳面前,笑道,“这可是河神大人提议送来的,你吃就是,村长不会怪罪的。” 郝芳芳犹豫地接过点心,勉强咬了一口,轻叹口气。 “怎么了?”闻人七见郝芳芳一脸心事的模样,不由得开口。 “我……”郝芳芳将手中剩下的点心放回托盘,嘀咕着出声,“我有点后悔了……” 小桃差些把刚喝进口里的水吐出来,闻人七也吓了一跳。 “你真的后悔了?”闻人七认真的盯着郝芳芳。 郝芳芳纠结的拧起了手帕。 闻人七见状,知道这不过是新娘子的矜持作怪,拿起一块点心轻咬一口,故作十分在意道:“后悔好说,你这边换了衣服同我离开,有河神大人和林英大哥在,这村子里没人能拦得住你。” “小七姐……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郝芳芳急红了脸。 小桃掩唇偷笑,心想这人间的姑娘总爱口不对心。 “我是——”郝芳芳思来想去,还是想把心里藏着的那些话说给闻人七听,可一张口,忽然喉中一甜,紧接着便吐出一口黑血。 “芳芳!”闻人七惊白了脸色,一把扶住郝芳芳的肩膀,“芳芳你怎么了?” “我……唔……”郝芳芳用帕子捂住了嘴巴,吐出的黑血很快便染透了红丝帕。 “你不要说话了。”闻人七慌张的将郝芳芳扶回床上,小桃已将洛白与林英唤了进来。 林英只看了郝芳芳一眼,脸色便严肃起来:“是中毒。” “中毒?芳芳一天都没怎么接触过外人,难道是……”闻人七下意识看向桌上的那盘点心。 小桃惊呼一声,担心的扯住闻人七:“小七,你也吃了!” 正在床侧查看郝芳芳病情的洛白闻言身子一僵,直接走到闻人七身边,紧张地看着她:“你吃了多少?可有哪里不适?” 闻人七摆摆手,示意洛白不要激动:“我没事,只吃了一小口……” “芳芳也只吃了一小口。”小桃将那盘点心端到了洛白与林英跟前,只见码得整整齐齐的点心里有两块分别掰去了一小部分。 “不管怎样,我现在还没事。”闻人七一心挂着郝芳芳,直接嘱咐林英,“你快去找何青石过来,让他速度过来——你别跟着一起回来,直接去找梁辰,他身边肯定带着医术高超的大夫!” 林英点头,转身离开。 床上的郝芳芳已经昏迷过去,唇角还滞留着黑色血渍,浓艳的胭脂已经无法遮掩住灰白的脸色。 “河神大人,芳芳的情况怎么样?”看着只在瞬息间便奄奄一息的郝芳芳,闻人七几乎要哭出来。 “她……”洛白很想安慰闻人七,这姑娘并没有什么大事,可不待他话出口,便听到小桃倒抽了一口凉气。 郝芳芳的鼻腔眼角耳朵皆开始往外流黑血。 “芳芳!”即便是对医术并不了解的闻人七,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她直接扑到床边,用衣袖一边边擦去流出的黑血,泪止不住的流下来,“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芳芳……芳芳……你不要吓我……” “小七,你冷静点!”洛白大力扯过闻人七,指着那盘点心,“你刚才吃了多少?” “不是点心的问题!”闻人七悲怆地吼出声,“我是和芳芳一前一后吃的,芳芳如果是吃了那盘点心才中毒,那我也……唔……” “小七!” 闻人七的身子,在吐出黑血的瞬间,软了下去。 “小七?小七!小七!”洛白吓坏了,他揽住闻人七软踏踏地身子,看着怀中少女也如那郝芳芳一般开始七窍流血,直接以掌抵住她的额头开始源源不断地往少女体内注入神力。 也在这时,何青石飞奔着闯门而入,他脸上本还带着几分酒喝多的红晕,在瞧见昏迷在河神大人怀中的闻人七后,下意识望向床上,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芳芳!” 男人扑了过去,可床上的新娘已经没有可能再回答他的呼唤。 “七窍流血……”何青石唇瓣哆嗦出几个字,他颤巍巍地将手指伸到了新娘子的鼻下,眸光一散,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紧紧抓着新娘子还温热的手,一遍遍低喃着爱妻的名字。 眼见屋中的清醒着的都要失去理智,同样心急如焚的小桃努力保持着镇静,她扯了一块帕子将闻人七与郝芳芳吃过的点心各自掰下一小块放入帕中,叠好塞入怀中。而后走到洛白身前,担心地望着唇角还在不断溢出血液的闻人七:“小七怎么样?” “我用神力稳住了她的灵魄。”洛白紧紧揽住少女,眸底腾起几分戾色,“我不会让冥界的人带她走的。” 小桃愣住,冥界的人?也就是说,闻人七其实已经—— 床侧,何青石发出了一声悲鸣。 “芳芳!” 洛白将闻人七抱起,小桃慌忙将他拦住:“你要去哪里?” “这里不适合七七。”洛白面无表情的回答。 何青石忽然起身冲过来拦住洛白,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前一刻还意气风发的新郎官此时已变得憔悴不堪:“河神大人,求求你,救救芳芳,芳芳可是闻人七最好的姐妹——” “我宁可她们不是最好的姐妹。”洛白冷冷地盯着何青石。 “你救她,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何青石紧紧抓住洛白的衣摆,似乎这样郝芳芳便能有救一样。 “滚开,你们青葭村没有什么可以给我的。”洛白没有说出的是,这全天下都没有什么可以比得上闻人七重要。 林英带着人赶了回来,只是带回的并非梁辰的人,而是慌慌张张的老村长以及郝芳芳的母亲。 “青石,你怎么跪在这里?”还不知道发生什么的老村长皱起眉头。 “这是怎么了?”郝大婶看见被河神大人抱在怀中脸色毫无血色的闻人七,担心的凑过来,余光扫过床畔,顿时一愣,“芳芳?” 郝大婶这一声芳芳,本还在意图拦住洛白的何青石身子一颤,瘫坐在了地上,泪无声地滑落。 洛白则在何青石松手的刹那,抱着闻人七瞬间消失。 “芳芳……我的乖女儿……”郝大婶疾步走到床畔,拉起女儿的手,看着一身红衣脸色灰白如纸的郝芳芳,胸前一阵急促的起伏,话未说出几句,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老村长走到床边一看,脸色登时一白,急匆匆冲到儿子身边,“谁搞的鬼!” 小桃将点心端出:“她们两个,都是在吃了这盘点心才变成了这幅模样。” “是中毒?”老村长一声怒吼,“查!给我好好的查!” 此时,不知情的何青书带着大夫赶来:“是谁病了?” 话一出口,便看到跌坐在地上双目失神无语流泪的大哥,大发雷霆的爹,以及晕在床侧正被小桃与林英往座椅上架的郝大婶。 这是怎么了?何青书满目不解。 大夫则早就发现了床上的新娘子不对劲,走过去瞧了一眼脸色便是一变,随即又搭上郝芳芳的手腕,摇头叹息一声。 这一声叹,似乎惊醒了大脑一片混沌的何青石,他爬起来抓住大夫的胳膊,双眸中尽是恳求之色:“怎么样,是不是,还有救?” “已经……断气了……”大夫犹豫一下,还是将话说出口,他拍拍新郎官的肩膀,像是在安慰,“准备后事吧。” 何青石默然垂眸,泪再次无声砸落。 “大哥……”何青书不傻,自然知道这一句后事指的是谁,只是好好的拜了堂送进新房的新娘子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大哥,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咱们得把事情搞清楚,是谁害了嫂子!” 何青石眸色晃了几下,落在了小桃方才端出的那盘点心上:“是谁,送得这盘点心?” 正火冒三丈的老村长愣住,犹疑开口:“这……这点心,是我让喜娘送来给郝芳芳充饥的。” 屋中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在了老村长身上。 “你们……你们不要乱想!”老村长这才意识到刚才那句话代表着什么,慌忙道,“芳芳是我儿媳妇,我怎么可能对她做出这种事,而且,点心是河神大人吩咐不要让芳芳饿到才送的,先前并没有准备……” 何青书见爹急得话都快说不清,赶忙走过去扶住老人家:“爹,你别急,没人怀疑你。” “小七呢?”环顾四周并没有找到闻人七的林英皱起眉头。 “小七,也中毒了。” 小桃眸色暗下来。 “你说什么?!” 这一次,被惊住的是何青书。 小桃没有搭理何青书,对着林英继续说道:“河神大人将她带去了……” 林英握紧了双拳,乌沉的眸子不见一丝光亮,好似一柄出鞘的长剑,周身散发出冷冽的寒气。 “他们里有没有凶手。” 毫不顾忌的,林英直接问出口。 小桃摇头,这屋中几人的反应皆是真实的,不管是伤心生气愤怒。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在听到闻人七也中毒后便无法再淡定下来的何青书走过来,直接问向闻人七从外村带来的江湖好友,“你知道凶手是谁?” 小桃正欲摇首将自己能够读心的事情坦白出来,以便好此后好借助何家人的力量查出凶手是谁,门外传来一声冷笑。 “她自然不知道凶手是谁,但我知道。” 第一百三十八章 凶手是谁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林英之前没有找到的梁辰。 只见梁辰已换回本来的衣服,身后跟着两纵队全副武装的将士,他冷漠地环视一周屋中众人,眸光最终落在林英与小桃身上,手一挥,将士们拔剑而出,直接将林英小桃团团围住。 林英眯起眼睛,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小桃则轻声道:“别做反抗,不然就着了他的道。” “王爷……”老村长颤巍巍走到梁辰身旁,“凶手是他们?” “他们是共犯。”梁辰眸带讽刺,“亏得小七把你们当做朋友!” 何青石猛地抬起头,双目红如血染,声音沙哑:“是他们做的?” 似乎只要梁辰点头,他便要去取了这两人性命给爱妻报仇一般。 “哥……”何青书莫名觉得此事不太对,他按住兄长的胳膊,“你冷静一点……” “我怎么冷静!”何青石吼向小弟,手一指床榻,“你嫂子,被人害死了,就在我们成婚当天!” “我……”何青书欲言又止,他觉得梁辰此人不可信。 “你说我们是共犯,理由呢?”早就看穿梁辰此行前来目的的小桃,故作入套。 梁辰没有回答小桃的话,反而看向身侧的老村长,一脸的悔意:“抱歉,是我大意了,我该早一点发觉的。” “姓梁的,你有话就直说,绕什么弯子!”小桃不依不饶,直接大声吼道。 何青书趁机开口:“王爷,你说他们是共犯,可有什么证据……”被自己的父亲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哼,何需证据?”梁辰冷哼一声,“你们青葭村,这么多年可出过命案?” “哪里有什么命案!”老村长连忙道,“莫说命案,连偷鸡摸狗之事都没有!” “那为何这俩人一来,就出了如此大的事情?”梁辰伸手一指林英,“闻人七乃是我的未婚妻,她的朋友我自然要调查清楚,这位林英大侠手上的人命可是数不清的!” 林英冷冷地看着梁辰,依着小桃所言,不作一句反驳。 “你们当兵的手上人命也不少。”小桃眼睛滴溜溜地直转,“而且,论外人,三王爷怕是我们更外吧?若是外村者就是共犯,三王爷是不是要把这满屋子的亲兵也挨个抓起来呢?” “小桃姑娘。”梁辰点名之后,便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小桃。 小桃脸色随之一变,拉一把林英,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轻声道:“他知道我会读心,我上当了!” 林英震惊的看向眸中带着几分戏谑之意的梁辰,心下暗道不好。 “小七和洛白有危险!” 林英与小桃几乎是在瞬间达成了共识——必须立刻离开! “你们以为现在还逃得了吗?” 不待林英拔剑,梁辰一声令下,只见包围而来的数十将士突然同时以剑刺向地面,这些将士正站成了一个方圆,剑剑相距不过半臂宽,在剑尖刺入地面之时织出数道交错的银线,正将林英与小桃困在最中央! “别动!”小桃抓住欲强行闯破的林英。 “这是什么?”林英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小桃姑娘应该认识吧。”梁辰笑得不怀好意,“作为风流子的徒弟,你肯定会识得这个阵法。” “我还真不知道。”小桃嘀咕一声,小声朝林英道,“这家伙有备而来,要小心。” 林英收回长剑,冷冷地看向梁辰:“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梁辰冷笑一声,“该问一下二位,你们想怎样吧?” 林英眉心的纹路又加深几分,这个梁辰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小桃则困惑的看着梁辰:“你为何如此肯定我和林英就是下毒凶手的共犯?”梁辰确实是有备而来,最初故意让她以为就是想逼他们出逃好将罪名落实,其实就是在为这个阵法做准备。可是此时的梁辰,确确实实是肯定他们二人与下毒者有勾结。 “因为……”梁辰眯起眼睛,“小七口中所说的那位河神大人,不过是为祸人间的大妖,这毒,便是他所下。” 梁辰此言一出,满屋的人皆是一愣。 “王爷,你说……你是说那位河神其实……是妖怪?”老村长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一来就要娶我们村的姑娘……” “怎么可能!”梁辰如此一说,小桃更加困惑,她现在也不知道要不要相信这个男人内心所思,“洛白曾在昆仑派救过小七一命,怎么可能会——” “是他救小七,还是小七救他?”梁辰眉一挑。 林英抓住还想辩解的小桃的胳膊,朝她摇摇头。这个梁辰,怕是把他们的来历都打听的清清楚楚了。 “既然是妖怪,怎么就作恶都好,哪怕吃了整个村子,为何要使这般下毒的伎俩。而且……”林英一面说,一面在心中思考着对策,“小七也中毒了……” “哼,这妖怪之所以要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目的只有一个。”梁辰将答案公布于众,“让小七心甘情愿的嫁给他。” “你说什么?”始终觉得梁辰的话不可信的何青书怔愣住。 梁辰轻瞄了何青书一眼,这个年轻男子一直对闻人七有意,虽然他本人对闻人七并无什么兴趣,但是名义上的婚约还在,闻人七理应是他的东西,容不得任何人觊觎。 “当初这妖怪在你们村中强娶村女,救了溺水的小七一命,小七为报恩一路追随,用自己的命与损毁了妖魄的妖怪共享生命,这妖怪便对她动了真情。”梁辰的话,半真半假,可大致与闻人七同洛白之间的事情并无差别,“只可惜,小七一心只为报恩,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救过小七一命,小七也救了他一次,两两扯平,这妖怪就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你是说,他为了让小七嫁给他,故意下毒?”何青书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即使如此,何须如此大费周章。”林英望向床榻上的郝芳芳,“还会牵连他人……” “这你就要去问那个妖怪了,我怎么会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梁辰眉一挑,将问题推了个干干净净。 “就算你认定了洛白是妖怪,此事是他所为,又与我俩何干?”林英扫视着离自己不过半寸之远的银线,衣袍轻动,只见那袍子在碰触到银线的瞬间便化作一片灰烬。 “你们二人,来历不明,与那妖怪交情不浅。”梁辰指指桌上的点心,“这点心乃是村长依着妖怪之命所送,经过喜娘的手后只有这位小桃姑娘动过,而小七与郝芳芳皆已中毒,小桃姑娘自然逃脱不了嫌疑。” “你怎么知道,小七与芳芳是吃了点心后中毒的?”林英话锋一转。 梁辰一愣,心道不好。 何青书也缓了过来:“你一来就说小桃和林英是共犯,谁告诉过你,是点心有问题的?” “点心有没有问题,一查便知。”梁辰冰起脸色,“无论如何,你们二人谁也逃不出去。” “谁说我们要逃了!”小桃大声道,“你搞出这么大的阵势,未卜先知,没人跟你讲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便什么都推理了出来,真是好厉害。” 林英接道:“如果我没猜错,三王爷也是有备而来的吧?” 话已摊开,梁辰也不愿再做样子,他冷冷地看着林英:“自然是,不止对你们。” “你到底想做什么?”只怕这边困住了他与小桃,洛白应该也逃脱不了,林英几乎可以确定,这下毒一事怕是与梁辰有着莫大的关系。 “将妖怪赶出青葭村,就这么简单。”梁辰耸肩。 林英看向小桃,小桃摇摇头,这梁辰对她有防备,嘴里怎么说心里就怎么想,她看不出来。 何青书迷糊了,这话听起来,好像这个三王爷也有问题,那到底是谁下的毒?而且,现在也不是找凶手的时候。 “不管凶手是谁,现在最重要的是,芳芳和小七到底还有没有救?” “你放心,在察觉到你们口中所谓的河神大人不太对时,我就去请了国师前来相助。”梁辰扫了一眼躺在床上已经没了气息郝芳芳,“待国师捉拿了妖怪,自会想办法救人。” 何青石猛然跪倒在梁辰身前:“王爷,只要您能救芳芳,何青石此生愿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哥……”何青书急了,这事情还没搞明白,他哥明摆着就是信了梁辰的话。 梁辰将何青石搀起:“你放心,小七是我的未婚妻,这青葭村的安危,我自然要帮她守好。” 老村长听得晕晕乎乎,但是他大儿子认定了梁辰那就代表王爷没问题,忙拉着何青书一起表忠心。 何青书心下怀疑万分,他到现在还是觉得林英与小桃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梁辰,但是看现在的情势,还是装傻比较妥当。 在这空当里,小桃轻戳了下林英:“你知道他说的国师有什么来头吗?” 林英将梁朝那位神秘国师的简要情况在心中一过,小桃便知了大概,微思片刻后轻声道:“洛白绝非妖怪,梁辰这般行事也不可能是为了帮青葭村斩除妖孽,后面肯定还有其他的在等着我们。” 林英点头,将计就计。 就在此时,院外突然传来一声报。 “王爷!”来者面色匆匆,十分着急。 “出去说!”梁辰见是王方,直接将人拉出了屋子。 小桃则挑了唇角。 “怎么了?”林英轻声问。 “那个国师,吃瘪了。” 不知为何,梁辰这么一折腾,小桃反倒不太担心闻人七和郝芳芳的安危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梁辰的犹豫 第一百三十九章梁辰的犹豫 新年将至,青葭村却陷入了莫大的慌乱之中。 何家娶妻,新娘与伴娘双双中毒身亡,河神为妖,镇武王派兵驻扎进村,勒令各家闭门不出。 林英与小桃被严加看管,阵法已撤,两人并未有逃走的想法,用小桃的话来讲,闻人七不可能死,这是梁辰的计谋——他们的主要目标是洛白。 林英想不明白为何梁辰会突然对洛白感兴趣,小桃也说不尽然,这点推断也是王方来报时透露出的情报,梁辰显然对她颇有防备,在将她与林英关押起来后便消失不见,只在固定时间派人送来吃食。 而通过那些送饭人的心声,小桃又得出了青葭村正处于巨大危机之中的讯息。 至于是何种巨大危机,小桃无从得知,但从四面八方传递而来的慌张与不安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之前作出的判断。 “林英,青葭村的这年,怕是过不肃静了。” 林英一脸阴沉,小桃不说,他也能感觉出来。他们二人现在被关押在何家,隔绝了对外的所有联系,尽管小桃可以读心,但是梁辰似乎在周边做了手脚,小桃能感知到的思想范围大大缩小。如果真如小桃所言,梁辰的目标是洛白,那么洛白到底是何种身份才能引起朝廷如此重视?就连一向深不可测的国师都被请来。 而他现在最担心的,是闻人七的安危。 这偌大的江湖,他的朋友已经不多了。 小桃看出林英的心思,轻声道:“你要出去一探吗?” 林英点头,守在屋外的将士不是他的对手,他若想逃出轻而易举。 只是逃出去了,要去哪里找洛白和闻人七? 吱嘎一声,紧闭的门被打开,来者是一个新兵模样的家伙,又到了送饭的时间。 林英没有食欲,闭眸不言,小桃接过饭食,瞅了一眼紧张的手在发抖的新兵,轻声道:“外面怎么样了?” 那新兵猛烈摇头,面色苍白,不说一句话。 “青葭村的人,在这场灾难里能活下来多少?”小桃循着新兵慌乱的心思,问出口。 “我不知道……你不要问我!”那新兵眸色一僵,连滚带爬的夺门而出。 “怎么回事?”林英皱起眉头。 小桃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那个国师,想要毁掉青葭村逼洛白出来。” “你说什么?!” 在林英震惊的同时,静水湖岸临时扎起的军帐里,梁辰一言否决了国师的提议。 “绝对不可以!”梁辰的脸色非常难看,似乎遇到了棘手之事,“国师大人,此计绝对不可!那妖孽为祸人间,该拿,但是这青葭村的村民无辜,绝不可受此牵连!” 不大的军帐里,除了梁辰与国师之外,还站在几名面色严肃的将领,在梁辰再度否决了国师的提议后,将领们也纷纷复议。 “呵,你们几个谁手上没有千百条性命?”国师托腮斜靠在太师椅中,懒洋洋地看着帐中众人,“怎的,今天竟然会为了这一个小小的村子,放任这未来可给大梁带来灭顶之灾的妖孽,倒是我高估了你们。” “国师……”王方忍不住开口,“这河神当真对我大梁威胁如此之大?” 国师斜睨了王方一眼,伸手端了茶轻酌一口:“此妖龙在建国之初就已存于天地间,他化于天柱脚下,违了天命,私下凡间,他对我朝或许并无觊觎之意,但他命中有一劫难,若不在此劫难降临之际将其除去,那么这场灾害将会波及整个大梁,届时就不止青葭村一个村庄会付出巨大代价,整个大梁的江山都有可能会因此而颠覆。” 将领们面面相觑,这鬼神之事他们一向不放在心上,可国师并非凡人,整个大梁的子民都对这位自开国便存在,历经了几代皇位更迭的男子充满了敬意。梁国自建国来的不少战役,国师皆曾插手出谋划策,就连当今皇帝能够在十年前的朝变中争得皇位,国师在背后也出了不少的力量。 如今这位一向神龙见尾不见首的神人竟然出现在了他们王爷的身侧,要知历朝历代唯有登上皇位者方可与国师进行直接交流。 这是不是代表着,大梁刚刚交替的政权又要再起风波? 每个人心中都藏着几分心思,不敢违逆国师之言,更不敢与梁辰直接碰撞。 一时间,军帐里沉寂下来。 梁辰面色暗沉,眉头紧皱,他自然明白国师所言是何意,为大梁的江山,牺牲一个小小的山村又算得了什么?可是……他总觉得此事没有这么简单,国师之言太过笼统,一句此妖日后会危害大梁江山便要将整个青葭村覆灭,又不肯细言其中道理,作为一军之首,他无法下达屠斩村民的命令。 “也罢……”国师长叹一声,似乎对梁辰的反应有所预料,“既然三王爷不忍心,我便代劳行事。” “你想怎么做?”梁辰望向那个周身散着一层朦胧的白光,无法看清面目的黑衣男子。 “不瞒三王爷,千百年来我一直监视着此妖龙,但是在半年前,突然失去了此妖龙的所有讯息,经过百番查找才确认其竟与修仙界产生了关联,甚至差一些导致修仙界最大的门派昆仑派覆灭。”国师的声音悠远得仿佛是从天边传来,“此番阴差阳错,从三王爷口中获知了此妖的下落,我方才匆匆赶来。他的劫数,亦是大梁的劫数,他若不死,天劫降后,整个大梁都会为之陪葬。三王爷既不信我,我只能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了。” 说罢,甩袖离开。 王方走到梁辰身侧,犹豫道:“王爷,咱们怎么办?” 梁辰眯起双眸,内心一番挣扎,一握拳,冷声道:“立即安排人马疏散青葭村,确保在今夜之前所有村民必须离开!” “是!” 众将士领命。 “王方,你跟我来。” 在诸位将领离开后,梁辰唤上王方,二人直奔关押林英与小桃之地。 梁辰在走近关押之地时,小桃已感知到其内心所想,几乎是在梁辰进门的瞬间,便快速言道:“我们不知洛白到底在何处,也不知如何才能将其唤出,你想要知道的我们全部不知。” 这个少女果然不是平凡之人,尽管曾被国师叮嘱小桃有读心之术,梁辰还是略感惊讶。 “三王爷,你当真要用青葭村村民的安全来逼迫洛白现身吗?”小桃双眉紧蹙。 “若此妖始终不肯出现,唯有使出此计。”梁辰回答。 “洛白到底做了什么天理难容之事,竟然会惊动国师?”林英不解,就算是妖,何需动用如此大的阵仗。 梁辰垂眸不答,林英看向小桃,小桃摇摇头,意思是指梁辰自己也不知道。 林英不再说话,看来江湖传言确实不假,这朝政之事一半的决定权在隐在幕后的国师手中。 “你来找我们,不该只是为了问一句要如何才能请出洛白吧?”小桃知道梁辰有其他目的。 梁辰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二人:“我想请二位送闻人翰与闻人不予回皇都。” 林英与小桃皆是一愣,王方也怔住。 “王爷……”王方企图劝梁辰收回前言。 梁辰摆手,示意王方不要插言,只认真的看着小桃。 林英知道,这家伙是在将心中所思传递给小桃,果不其然,小桃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林英,咱们走吧。” 半晌,小桃朝林英说道。 “去哪儿?” “皇都。” 林英沉默。 “对小七而言,她的家人比生命还要重要。”小桃走至林英身旁轻声道,她明白林英是在担心闻人七。 “……”林英深吸一口气,回道,“好。” “王方,你立即去安排人马,现在就将闻人翰同闻人不予送走!”梁辰见对方答应,立即向王方吩咐。 王方一拱手,领命而去。 “三王爷。”王方一走,小桃立即唤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小七也好,郝芳芳也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 梁辰面色僵了僵。 此乃国师之计,他也是在随国师前往静水湖一探之后才知晓此事。 “郝芳芳与闻人七皆未中毒,他们是被国师下了咒术。”梁辰解释道,“你们口中的河神,于我朝有着莫大关系,国师行此策,是为逼此妖就范。” “逼迫洛白就范,为何要给小七与郝芳芳下咒?”林英万般不解。 “此妖对闻人七之心,难道二位不知?”梁辰反问。 “你的意思是,国师给小七下咒是为了逼洛白?”林英皱起眉头,“那洛白呢,你们可曾见到他?” 梁辰摇头,国师始终守在静水湖,妖龙在将闻人七带走后便一直未曾现身。 “你们的这个国师,行事太过诡谲,不像好人。”小桃喃声道。 “三王爷,你此番来找我与小桃,我可以理解为,你是打算和我们站在一起了么?”林英问道。 梁辰不语,面带犹豫之色。 “我不知你是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但唯有一点,希望三王爷明白,若你放走我,日后再想抓住,凭尽你帐中将领的本事也再难做到。”林英的提醒,换回梁辰毕恭毕敬的一个拱手。 “我只知皇帝,不知国师。”言下之意,他此番前来是奉皇命带回六弟,若皇帝之命与国师之言相驳之时,他谨遵皇命。 小桃向林英一点头,确认无误,可以放心。 林英不再多言,向梁辰保证,定会将闻人翰与闻人不予安全送达皇都。 而在梁辰紧急遣散青葭村众多村民之时,在洛白久居的山洞之前,刚刚恢复了内丹的小鲤被一股大力击飞撞在了山石之上,直接晕厥了过去。 动手者,一身白衬蓝袍,头戴玉冠,那装扮,竟与昆仑派的弟子服有几分相像。 “哎呀……”蓝袍嫌弃地甩手,“又要杀生了。” 第一百四十章 闻仲的身份 洛白在将闻人七带回山洞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继续以神力稳固其灵魄。 这“毒”来历不明,闻人七与郝芳芳几乎是在“毒发”瞬间便已无了生气,洛白在意识到这点时理智全无,直到将闻人七开始消散的三灵七魄以法力稳固住,方才察觉出事情不对。 闻人七也好,郝芳芳也罢,都是自幼在青葭村长起,怎会有人平白无故的下如此狠手? 看着已经没有了生气的闻人七,滔天的悔意充斥着洛白的大脑,他紧紧握着少女冰凉的手指,一遍又一遍的思索着如何才能将生气已尽的闻人七救回。尽管灵魄已被稳固在体内,可生气乃是生命的根本,生气尽,代表着此生灵的阳寿已无,灵魄会自动消散归入冥界,如想让闻人七重回人间,就需要为她重新获取阳寿。 世间万物的寿命在诞生之日便已注定,人间诸多的延年益寿的法子与其说是在增加寿命,不如说是将载具灵魄的躯体调整的更加适合灵魄,从而在遭遇灾劫之时可避免躯体遭受更大的创伤,待寿命将尽那日,灵魄依然会消散。同样的道理,若非灵魄自身受到较大的创伤无法恢复,导致寿命缩短,天道注定的寿命期限若不到,生灵便不会因此死亡。 洛白虽然神位被封,可他依然能大致估算出一个普通生灵的寿命,闻人七不该年纪轻轻便丧命在此,这也是他为何能如此容易变稳固住闻人七的三灵七魄的原因。但是她的生气已尽也是事实,若不尽快为其补回生气,被他强行拴在闻人七体内的灵魄早晚会消散。 阳寿未尽,生气却没了。 洛白眉心拧成一团,若无人从中作梗,怎会发生如此荒唐之事? 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的洛白,打算去找闻仲一叙。 “小白,我听地仙说青葭村出大事了!” 在洛白正要带着闻人七离开之时,一身华衣的小鲤扭着腰肢出现在洞中。 洛白用力揽了揽怀中的少女,在他看来,现在任何事都没有闻人七重要。 小鲤眼尖的发现了已无生气的闻人七,结结巴巴道:“她她她……我记得她不是那个去追随你的少女?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我现在没时间和你解释来由。”自将内丹还给小鲤后,洛白就将这条鲤鱼精赶去闭关修炼,并未与她解释这一路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不要再乱跑出去惹事。” “你要走?”小鲤犹豫道,“青葭村的事,你不打算管了么?” 洛白皱起眉头:“青葭村出了什么事?”难道小鲤说的不是婚礼中毒一事? “有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在静水湖下了结界,放出话来,若你不在三日内现身,他便要将整个青葭村夷为平地。” “来历不明的家伙……”这是奔着他来的?思来想去也没能想起自己曾经得罪过什么人,洛白的目光落在面色苍白的闻人七身上,眸色微硬,“我会在三日内赶回来,你先化成我的模样去一探。” “我?”几百年的修为因为内丹被夺一朝化零,如今也只能勉强化出人形的鲤鱼精大惊失色,“你就不怕我被对方一掌拍成肉酱?” 洛白不顾小鲤的反抗,轻念咒诀,小鲤的模样直接化作了他的样子。 “拜托了,我会尽快赶回来!” 说罢,瞬间消失不见。 独留下小鲤瞅着自己身上的白玉长袍,欲哭无泪。 你说她来报什么信儿,听地仙说那来历不明的家伙好生厉害,洛白这不是把她往虎口里送么! 再说洛白,自在昆仑派强行突破神封遭至天劫,又在神力再度被封后化形载人,伤势重上加重,本不可轻易化形。而此行带着闻人七去寻闻仲,竟不顾自身伤势强行化为龙身,故在抵达闻仲隐居之地时,刚落至那处独院池塘边上,便脚下一软,半跪在地。 少女依旧被他牢牢抱在怀中,丝毫未受颠簸影响。 洛白深吸几口气,摇摇晃晃的将少女抱起,而后发现,此地有些不对劲。 空荡荡的院落,池水幽深静谧,岸边放置着石凳与鱼竿鱼篓,唯一的一座茅草小屋木门紧闭,静悄悄的,好似已常年无人居住。 “闻仲?” 洛白行至小屋前,唤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木门上一左一右贴着凶神恶煞的门神画像,双目如铃的瞪着这个外来者。 “闻仲,我知道你在,出来!” 依旧无人回应。 洛白眯起眼睛,这是在躲着他吗? 尽管他现在力量远不如从前,但这屋中有人没人,闻仲在与不在,他还是能感觉的出来。 “你若不出来,我便将你这处院子毁了。”说罢,将闻人七单臂揽住,挥手一扬,本固定在池塘边的石桌石凳化作了一片灰烬。 而再度动用神力的代价,便是一口鲜血未能忍住,直接从嘴角溢出。 他随手擦去,一掌击在木门之上。 “闻仲!出来!” 木屋内,神荼满面焦急的瞪着将院中一切景象映出的水镜:“他他他他吐血了!又吐血了!” 郁垒面色也有些难看:“尊上,他的伤势不轻。” 闻仲托腮,满面无奈:“不然你们去开门?这家伙可是带来了大难题。” “大难题也是当年你自己招来的!”神荼显然已经站到了洛白那边。 郁垒点头表示赞同。 自家兄弟难得和自己站同一边,神荼更加觉得自己有理:“尊上不管,那家伙再吐几口血,估计就要晕在院子里了。” “晕了,就送回去。”闻仲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插手。 郁垒看向神荼:“你负责送。” 神荼挑眉:“为什么是我?” “你和他关系好。”他和这条小龙可从来没打过交道。 “我和他关系好,也是因为尊上的吩咐。”神荼冤枉,若无闻仲在先,他才不会和这条小龙产生任何关系好吗? “那尊上去送。”郁垒看向闻仲。 “尊上去送的话……”神荼看向水镜,“我觉得他可能很快就会晕。” “……”闻仲觉得他手底下的这俩将有造反的潜质。 “去开门。”闻仲无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滩浑水,他注定要蹚进去了。 在洛白寻思着再毁个什么东西的时候,木门吱嘎一声开了。 神荼笑眯眯地和洛白打招呼:“嗨呀,小灵龙,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洛白回道,一口鲜血吐出。 神荼见状,忙伸手要将他怀中的少女接过来,洛白躲过,将闻人七揽得更紧。 “……” 伸出的手改作将洛白搀住,神荼把这条倔强的小灵龙迎进了茅草屋。 这是洛白自认识闻仲以来,第一次进入这座小屋,进入后才发现,从外面看起来不过十几平方大的茅草屋内,别有洞天。 无任何梁栋支撑的灵域,每走一步都如踏在水波之上,四面望去仿佛无边无际,一直延伸到无尽的黑暗之中。那个一向没什么正经坐在小石凳上钓鱼的闻仲正端坐上高高自然灵气筑起的玉座上,脚下俯趴着黑色巨兽,郁垒手持战戟立在一侧,神荼将他带进来后身形一动,消失不见,下一秒出现在了闻仲的另一侧。 强大不容抗拒的威压顷刻从头灌到脚,洛白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半跪了下去。 洛白知道闻仲定然不是凡人,不然也不会驱动门神为将,那处看似普通的院落不过是掩藏身份的障眼法,名字多半也是假的。 但是当闻仲真的以真身相见时,洛白方才意识到,他到底结识了怎样一个人物。 “……”一时之间,洛白不知如何称呼闻仲,只能强撑着抬起头来,将怀中少女往前送了送,“求你,救救她……” 闻仲垂着眼睑,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巨兽的头颅。 神荼拼命的朝着洛白挤眉弄眼,似乎想要说什么又不敢直接告知对方。 郁垒则一如往常的冰着脸,冷冷的如瞪视蝼蚁般看着面露祈求之色的洛白。 “咳……”神荼终是没忍住,轻咳了一声,“世间之事,从无强求而得,你历经万难才得以感召普化天尊,只是为了救你怀中这个凡人么?” 洛白顿住,普化天尊?闻仲这个名字,竟然是真的? 他在未化形便结识的一个友人,竟然是自封神以来,首居九天之上的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闻仲! “咳咳咳咳!” 见洛白突然发起怔来,神荼又是一阵剧烈咳嗽,换来自家兄弟的一个鄙视眼神。 洛白方才回过神来,他静看了高高在上闭眸不语的闻仲一眼,将闻人七放置在水波上,起身,后退一步,双膝跪下,行大拜之礼。 “小龙洛白恳求天尊救挚友一命。” 闻仲轻抚巨兽的手一顿,他懒懒抬起眼睑:“挚友?” 如在天边传来的声音,在灵界中回荡。 “这女子,当真只是你的挚友吗?” 洛白身子一僵。 “若你点头,我便可立即为她恢复生气。”闻仲严肃的看着他:“不过你需答应我,从今日起,绝不可再与此凡灵发生任何关系。” 第一百四十一章 痛苦的抉择 闻仲抛出的选择,让洛白有些手足无措。 “救她,与我此后是否再与小七联络,有关系吗?” “有。”普化天尊的回答格外坚定。 洛白迎上那位高高在上的上神寒彻的眸光,没有再犹豫,做出了选择:“救她。” “灵龙,本尊知你重情重义,你执意不肯归位,留恋人间百年,这其中缘由本尊不多过问。”普化天尊抬手化出一枚金色的丹药,用法术送至洛白身前,“本尊已退隐,千年不曾过问六界之事,你与本尊因缘际会相识,又将这位姑娘送至本尊面前,此事本尊已被牵扯在内,便不会袖手旁观。” “灵龙,本尊问你,你可明白,自己对这位姑娘到底抱有何种情愫?” 普化天尊的问题,让洛白有意忽视的心思再起波澜。 自将闻人七送回青葭村,助小鲤恢复内丹后,他在修炼受损的神力时也总会不由自主想到这个问题。 少女的一笑一颦,总会在不经意间浮现在眼前,无论那几日他做什么,她的音容笑貌从未在脑海中消失过。不过短短几日,想要见到闻人七的心情已如火燎,好似一只藏匿在内心深处的小猫,不停抓挠着心扉。他怎会不知,此般情感于他一个神仙而言绝非益事,甚至可能会给他带来不可预估的灾难。 所以他无视了那份悸动,强行将少女压入内心深处,不去想,不去见。 然而这好不容易筑起的高墙,在闻人七主动出现在静水湖时,顷刻瓦解。 在少女重复了一次又一次约定见面的方法无果露出失望神色时,他再也按捺不住那颗狂跳不止的心,出现在她的面前。 而后,洛白发现,只要她露出笑容,他便感到无限的欢愉,好似他的情绪已经被对方主导。 这种情愫绝不正常,哪怕他对闻人七充满了再多的愧疚,想要去弥补曾经犯下的过错,也不该如此被对方所牵制。 洛白知道这样不对,可他却想要一路错下去,只要她开心,只要她能露出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而在确认闻人七生气已散尽时,他甚至动了若闻仲不肯相助,就算是夺舍也要将闻人七留在自己身边的想法。尽管那个念头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便被他否决,可这让洛白意识到了,闻人七对于自己而言,到底有多重要。 即便是陪伴了他百年之久的小鲤,他也从未有过若是小鲤内丹无法取回,他便去抢夺它妖的内丹来助小鲤,顶多是助她重新修行。 闻人七在他心中的分量,已经无法预估,就连洛白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多重要,大概,比他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 这种感情,在人间要算作什么?洛白不懂,他只知道,闻人七不能离开自己,否则他不知自己会做出怎样的事情。 洛白的沉默,让闻仲失望的摇了摇头。 这场在洛白自天柱脚下诞生时便已被预言的灾难,看来是真的躲不过了。 “吃了它。” 闻仲指的是已在洛白身前漂浮许久的金色丹药。 洛白伸手接过,看着那枚闪烁着金芒的丹药,问道:“此药,有何用?” “吃下它,若闻人七在你心中不过是一位挚友,便无任何效力。”闻仲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若是违背了天道,自你服下它起,闻人七便只是你心中的挚友。” 洛白双眸微缩,捏住丹药的手轻颤几下。 “服下它,我会助闻人七恢复生气,你也可带她重回青葭村,你愿在人间呆多久呆多久,也不会有他人时刻催促你重归神位。”闻仲冷冷地看着洛白,做出最后的判决,“你若不肯服,便带她走罢。不过此女生气已尽,你强行留住她的灵魄,冥界不会对此坐视不管。” “小七的阳寿未尽,冥界怎会强行将她的灵魄带走?”洛白辩驳。 “若只是普通之人,阳寿未尽生气却无,冥界自不会多管此事。”闻仲眸色暗沉,“只是事关于你,冥界不会坐视不管。” “此事和冥界有什么关系?”洛白皱眉。 “不若然,冥界怎会无故在你身上系有灵丝?”闻仲提醒洛白。 洛白想起那个来自冥界叫作不离的小仙,他本以为那小仙不过是和门神兄弟关系好,被喊来当作苦力。如此看来,他这条从天柱脚底下出生的小龙身上,还隐藏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是和那道注定会在我身上应验的天劫有关?”洛白思来想去,唯有这个理由可以解释。 闻仲没有回答,催促道:“你只需做出选择便可。” 洛白沉默了,他垂眸看向静静躺在灵界内呼吸全无,仅凭着他的神力强行稳固灵魄的闻人七,良久后喃喃开口:“若是,若是我对小七当真怀有不该有的心思,服下此药,我会忘了她吗?” “不会。”闻仲似乎轻叹了一声,“你只会把她当作与那条鲤鱼精一样的存在。” “好。”洛白举起那枚丹药,没有再犹豫,“我答应你。” 说罢,眼一闭,将丹药吞下。 而在他将丹药下咽的那一刻,一道金芒从洛白体内倏然飞出,在他与闻人七之间平盘旋片刻,悠悠地落入了闻人七的体内。 洛白捂住了心口,他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万分重要的东西被强行剥离而去,泪水莫名得涌上了眼眶,滑过脸颊,砸落在如水般波光粼粼的灵界之中。 闻人七恢复了呼吸。 洛白紧提的心一放,连忙将少女重新揽入怀中。 “小七……” 少女的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意识也逐渐转醒。 在那双紧闭的眸子轻颤着张开时,洛白几乎欣喜若狂,他从未如此开心过。 “小七,你醒了!” 少女迷茫地眨着眼睛。 “洛大哥?” 洛白心中一滞,面色微微僵住。 “我怎么了……”闻人七的意识似乎还未完全清醒,她往洛白怀中挤了挤,“头好疼……” “头疼?”洛白连忙将少女抱紧,一手搭在她的额前,“怎么疼?还有哪里不舒服?” “好晕……”闻人七的声音十分虚弱,她的手指紧紧拽着洛白的衣角,“洛大哥……我这是怎么了……” “没事……只是吃错了东西,休息一下便好了……”洛白将神力再次渡入闻人七体内。 随着神力源源不断的进入,闻人七的脸色越发好起来,可人的意识依然混混沌沌。 “洛大哥……”闻人七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好难受……我好痛苦……” “哪里难受?”洛白变得紧张无比,他紧紧拉着闻人七的手。 闻人七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可话未出口,鲜血先一步涌出,直接染红了衣领。 “小七!”已经历过一次失去心爱之人的洛白将人紧紧搂住,“到底哪里不舒服,为什么还会吐血……我已经吃下丹药了……” 本红润起来的脸色顷刻间变作灰白,闻人七的呼吸再度停滞。 不止如此,就连本被洛白以神力稳固的灵魄也开始消散。 “闻仲!” 洛白怒目瞪向高坐在仙位之上的普化天尊。 闻仲似乎早已料到事情会如此,并未惊讶,长叹一口气,道:“果然如此。” “尊上……”神荼不忍看到洛白露出这般惨痛之色,忍不住求情。 闻仲摆摆手,示意神荼不要多言。 “灵龙,方才那枚丹药并无问题,是你自己选择了放弃。” “你撒谎!”洛白满目愤恨,似乎已将闻仲列入了仇人一列,他顾不得与闻仲多做争执,手忙脚乱的画着阵法,企图再度稳固住闻人七的三灵七魄。 只是这次似乎渡入再多的神力也无作用,闻人七的灵魄依然在快速消散着。 “不可能!”就算是正常阳寿殆尽,灵魄也绝不会以如此快的速度流逝。洛白理智几近崩溃,血色一点点涌上双眸,周身不知何时起开始泛起一阵黑芒。 郁垒眯起眼睛,战戟一横,做出防御姿态。 “不好……”神荼也握紧了长刀,“小灵龙有化魔的迹象。” “无妨。”闻仲似乎并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眸中的失望之色越发多。 就在洛白即将完全失去理智之时,本躺在他怀中的闻人七突然消失不见。 洛白怔然,只觉眼前一片恍惚,随之便发现,闻人七依旧躺在不远处,毫无生气,灵魄尚在,并未有任何流失的迹象。 这是……洛白垂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只见本吞下的那枚金丹正静静躺在手心,闪发着金芒。 洛白怔愣住,难道方才那一切都是假象? “为了留住这个凡灵,甚至不惜化魔。”闻仲的声音从高空传来,“灵龙,你真的决定要吞下这枚丹药吗?” “我……”洛白再度看向气息全无的闻人七,轻声道,“只要能救她,我什么都愿意。” 神荼叹气,这家伙没救了。 闻仲一手撑住脑袋,脸上的肃穆之色尽消,露出嘲讽的笑容:“那你就吃啊,快点吃,小心别噎到。” 郁垒看着原形毕露的自家尊上,无力的摇摇头。 唯有洛白垂首看着手中的丹药,天人交战,没有发现那位高位上的天尊已脱去了神圣的外衣,看戏般瞧着自己。 只要能救小七…… 心下一横,洛白闭眸将丹药吞下。 第一百四十二章 谁是谁的劫 吞下丹药之后,没有任何变化。 没有假象中剥离感情的痛楚,也没有什么光从身上流出,闻人七依然静静的躺在灵界内,四周静悄悄,高台上闻仲与门神兄弟幽幽地瞅着他,好似在等他的反应。 “我已吃下……”洛白关心的重点依然在闻人七身上,“你可以救小七了吧?” 闻仲挑眉,直接道:“我救不了。” “你骗我!”洛白脸色一青,恼怒的看着闻仲。 “我已退隐六界千年,不能随意插手六界的事情。”闻仲耸肩,无辜道,“方才不过是想一试,这闻人七在你心中到底是何分量。” 洛白恼羞成怒,这紧要关头,就连闻仲也愚弄他。 “你不必恼,我确实救不了。”见洛白怒形于色,明显是生气了,闻仲这才安慰道,“不过有人可以救。” “谁?”洛白连忙问。 “你认识。”闻仲托腮,打算将皮球踢走。 他认识?他自化形至今,熟识的不过两两,有能力救闻人七的他所能想到的唯有闻仲,除此之外不是地仙就是凡人,谁能助他? “咳咳!”神荼挠着嗓子重咳一声,在洛白目光望过来时做了个口型。 郁垒鄙夷的瞧着自家兄弟,这么明目张胆的把胳膊往外拐,也不怕被尊上惩罚。 闻仲冷哼一声,神荼目光讪讪。 “不离?”通过神荼的提示,洛白这才记起,冥界还有一位在自己身上系有灵丝的小仙。 “你走吧。”闻仲挥手逐客,不愿再与洛白多言。 “我要怎么才能找到他!” 洛白大声问出,话落音时灵界已消失,闻仲与门神皆已不在,他半跪在空落落的院子里,闻人七依然躺在他面前,面色苍白,毫无血色,气息全无。 没有想到闻仲的身份竟会是曾经统招天界六部的普化天尊,更没想到他会对自己弃之不顾,洛白将闻人七重新揽回怀中,看着少女紧闭的双眸,咬紧牙关。 靠不得别人,唯有靠自己。 闻仲既然指路冥界,那不离肯定有办法救小七。 洛白的大脑飞速旋转着,他已然顾不得闻仲曾提及的天劫到底代表了什么,既然冥界派人在他身上系有灵丝时刻监视着他的安全,那就意味着他对冥界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冥界掌管众生亡灵,小七生气尽灵魄被他强行以神力留住,此时唤不离来,洛白难保证对方会站在自己这边。但是此时也容不得他做他想,死马当作活马医,救小七最重要。 思及不离两番出现的时机,每次都是在他受重伤之时。洛白眯起眼睛,他高举一掌,汇集七八分力量,重重击向自己的胸口。 血当下便从口中喷溅而出,洛白强行撑住软下去的身子,将闻人七又往怀中搂了搂。 一道白芒在眼前闪过,不离果然立马出现在了洛白面前。 “神上!”不离气急败坏,“你怎可对自己下如此重手!” 洛白擦去唇角的鲜血:“你可有办法救她?” 不离从怀中掏出一枚丹药递到洛白身前:“你先服下此丹,可暂且稳住伤势。” “你可有办法救她?”洛白对那枚丹药视而不见,只重复问道。 不离皱起眉头:“神上,你可知你现在的举动代表了什么?” 洛白轻笑一声:“你可知刚才,在普化天尊的灵界之中,我做了什么?” “普化天尊与你显出真身了?”之前闻仲一直对洛白隐瞒着身份,不离虽不知为何,但明白尊上自有尊上的抉择。 洛白点头,继续道:“他为试我对小七到底情种多深,以假象欺我,你可知我做了什么?” 不离没有回答,洛白唇角露出几分苦涩:“我差些化魔,而且是在我完全没有意识此点的情况下。” “神上你……”不离没有想到事情竟已如此严重。 “想不到吧……”洛白轻咳一声,他抱紧怀中的少女,“我也没想到,怎么就非她不可,怎么就如此舍不得她离去……” “看来,这位姑娘神上是非救不可了。”不离叹气,他将丹药再次送到洛白身前,“你先服下此丹。” “你真的能救她?”洛白似信非信,有闻仲欺瞒在先,他对不离也难以信任。 “我救不了。”不离如实回答,“这位姑娘生气耗尽,其真正的寿命需去冥界进行查找方可获知。” “查到了之后呢?”洛白确信,闻人七阳寿未尽。 “若当真阳寿未尽,东岳大帝自然会还她回人界。”不离看了看已呈死相的闻人七,又道,“神上若不服下此丹,怕是没力气能与我同回冥界,神上若是放心我将其带走,回去等待也可以——” 不离话未落音,洛白已将那枚丹药夺了过来,毫不犹豫的吞下。 那药与之前载闻人七一行回青葭村后不离给他的应属同类,竟在服下后的短时间里就修复了他受伤的经脉。 “这丹药只能治疗轻伤。”不离见洛白脸色好转,才松口气,“神上之前的伤势未愈,如今又自残至此,还是要好好休养。” “我们走吧。”体力恢复的洛白哪里顾得了这个,抱着闻人七起身,“救人要紧。” 不离欲言又止,思虑一番后嘱咐道:“神上,帝尊与普化天尊脾性多不同,还请神上遵循礼数,不可越矩。” “我知道了。”也不知洛白有没有听见,只催促道,“何时走?” “……”届时见机行事吧,不离无奈。 而就在不离催动咒诀化出可直接通往冥界的法阵之时,洛白耳畔忽然传来一声求救声。 ——小白!救命! 是小鲤!洛白迈出的步子僵住。 “神上?”不离困惑的看了一眼洛白。 来找闻仲之前,他将小鲤强行化作了他的样子去应付青葭村的事物,未避免出现差池,他在小鲤身上留了一分神灵,若是小鲤遭遇危险他可第一时间赶回。如此紧要关头,青葭村又出了什么事情?! “神上,你可是有其它打算?”不离轻声问。 洛白沉默,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怀中的少女,而后将闻人七送至不离怀中。 “你先带她去冥界。” “神上?”不离没有想到洛白会突然做出这个决定。 “你给我留一个可以不用伤害自己就能联系到你的办法。”洛白看起来似乎非常急迫,“待我处理完另一边的事情,就去冥界与你一起见帝尊!” “……” 不离依洛白所言,重系了一缕可以神力查探到的灵丝在洛白身上,只要他将灵丝掐断,便可立即联系到自己。 系后灵丝,洛白几乎是在瞬间消失在了不离眼前,都没有看闻人七一眼。 不离皱起眉头,如没有猜错,青葭村也有一位与灵龙共生百年的妖精,现在那位应该正在对青葭村下手,鲤鱼精怕是出现了生命之忧。 鲤鱼精,闻人七……到底谁才是? 第一百四十三章 故人 不止是不离,一直隐在暗处关注着洛白的门神兄弟也有些惊讶。 洛白竟然为了那条鲤鱼精,放弃了与不离第一时间前去冥界,难道鲤鱼精比闻人七还要重要? “我说……”神荼捅捅身旁的郁垒,“这小灵龙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郁垒冰着一张脸:“你跟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又让我跑路?”神荼不满,“怎么不是你去?” “可以,换你去冥界。”郁垒好整以暇。 神荼连忙推托:“不不不,还是你去冥界吧。”那个鬼地方他才想不回去。 郁垒冷冷的瞧了自家兄弟一眼,消失在神荼面前。 神荼冲着郁垒消失的地方做鬼脸,困惑自己到底是如何同此人共生千万年还没断绝兄弟关系。 门神兄弟各自领了任务,一个直奔冥界,先不离一步寻到了东岳帝尊,将普化天尊嘱咐的事项一一说明。另一个则追着洛白而去,先后脚抵达青葭村,在靠近静水湖之时,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好浓的妖气……”神荼捂住鼻子,自普化天尊退隐神界,他已许久不管人界事。上次在昆仑派多管闲事,本以为洛白能挖出一块千年魔物运气已是极差,没想到他居住的地方竟也妖气冲天。 “这家伙,难道不会感到难受吗?”仅仅是接近,神荼已感到一阵浓烈的不适感,妖魔之气可伤神体,若对面是己方无法抵御的魔物妖怪,根本无需过手,只凭借气息就能预估出对手的实力。 神荼打了个喷嚏,搓搓鼻子,这小灵龙到底惹到了什么麻烦,冥界对他时刻监控不说,就连从不爱管闲事的普化天尊都耐不住出手。而且,就现在这弥漫天际的妖气来看,麻烦还相当棘手。 他最讨厌麻烦了! 心里不满的嘀咕着,神荼走到了静水湖边。 按照人界的时间推算,现在正处寒冬,静水湖四周一片荒芜,树枯草萎,湖面也结了一层厚实的冰,无任何生命的迹象。在静水湖附近,有人类士兵驻扎,众多将士面色严肃,如临大敌,行动匆匆。 探查一圈,除了在那棵枯萎的垂柳上感知到了小灵龙残留下的几分气息外,神荼没有发现任何怪异之处。 这便不对了,如无妖作祟,那妖气从何而来?神荼的目光转向了人类的大营。 难道那妖混迹在人类之中? 始终隐着身形的神荼出现在了最大的一处军帐外,刚落定身形,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果然在这里……神荼强忍着不适,闪身进了帐篷。 只见一位穿着不俗明显是人界达官贵族打扮的男子正冷眉看着另一个黑衣人,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似乎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 神荼自是爱看热闹,不过此时他没时间看人打架,只循着妖气在帐篷里转了一圈,最终落定在这两人身上。 奇怪了,明明妖气如此浓郁,为何进了帐篷反而找不到散出妖气的妖物? “我之前便与你说过,撤离村民一事纯属无功之劳。”黑衣男子话中带着几分无奈,“这青葭村已存世百年,怎会你说让人走他们便会走?” 另一人正是梁辰,他知道国师心意已决,再难劝说,只是有一事他始终不明白。 “那妖龙既然注定要为祸大梁,国师为何早不将其擒获?”非要等到其已大成,才追踪至此,岂不是亡羊补牢? 国师叹息一声:“你有所不知,我占卜多年也未曾获知妖龙所在,此番能找到,多亏了三王爷。” “青葭村当真无法保住?”梁辰已尽力,他手下的将领劝说了青葭村的村民整整一夜,那一向惧怕于他的老村长不知为何,在此事上竟如此坚决,就差把他绑了,也不肯搬离。 闻人翰在得知闻人七遇害消息之后直接一病不起,单凭六弟的力量自是无法抵抗,闻人七的那两个朋友已连夜将人带离,现在应该已在去往皇都的路上。 国师摇头:“这青葭村对妖龙而言,有着特殊的分量,唯有毁了此村,妖龙才会现身。” 梁辰抿紧嘴巴,他是随同军队征战过沙场,手上也有无数条的人命。只是这不代表着,他可以对这整整一个村子的无辜牺牲视而不见。可是,妖龙关乎着大梁的未来,他不能拿江山和一座小村子做赌。 “我已给过你时间。”国师见梁辰不再说话,知他心中的天平已有失衡,决绝道,“三王爷,成大事者,不惜小节。” “这是数百条性命!”梁辰黑起脸。 “数百条换大梁百万条性命,三王爷作何选择?”国师也不愿再与梁辰争执,“半时辰后,我会启动阵法逼妖龙现身,三王爷若有其它行动,请尽快。” 说罢甩袖离去。 梁辰一拳砸在了身侧的桌子上,气愤难当。 将二人的对话全部听进耳中的神荼若有所思,这两人口中所言的妖龙,难道是小灵龙?小灵龙自天柱脚下诞生,化形之日便被封神,怎会给人界带来灾害?这黑衣人有问题…… 思及至此,神荼打算跟着这个黑衣人一探究竟。 可是当神荼欲走出帐篷之时,却发现自己的神力不知何时被抑制了! “这是……”神荼怔愣住,他被困在了这个帐篷里! 是谁下的手?何时下的手? 帐篷中的妖气依旧浓郁,神荼捂住鼻子,在这方块大的地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该死,他上当了!定然是对方已经察觉到他的出现,故意以妖气引他至此,再以阵法封之——连他的神力都能被压制,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 此时的神荼,方才察觉,事情远比他想象的更加严重。 与此同时,匆匆而回的洛白,刚刚抵达了所居的洞穴。 “小鲤!” 洞穴已被毁坏殆尽,洛白并没有找到小鲤的身影。 就在洛白打算唤出地仙一问时,洞外传来一声轻笑。 “哎呦,小灵龙,又见面了啊!” 洛白警惕回身,只见一个穿着一身昆仑派衣服的陌生男子正笑眯眯的同他打招呼。 这人是谁? 第一百四十四章 再见风入松 洛白看着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微微眯起眼睛:“小鲤呢?” 男子一耸肩:“你是指那条鲤鱼精?” “你把她怎么样了?”见男子这么问,洛白更加确信小鲤在他手上。 “放心。”男子笑得极为灿烂,“我来就是带你去找她的。” 洛白警惕的看着男子:“你到底是谁?我们以前见过?” “见过,何止见过~”男子脸上依旧挂着欠揍的笑容,“不过你确定要在这里和我回忆往昔吗?” 记挂着小鲤的洛白沉默片刻,走到男子身侧,示意他带路。 男子一手搭在洛白肩膀上,凑在他耳畔轻声问道:“这鲤鱼精对你如此重要吗?” 洛白没有回答,冷冷的看了男子一眼,打开他的手。 男子知趣儿的一耸肩,手指衔在唇间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一头半人高的黑色巨兽瞬间出现在了洞口。 洛白皱起眉头,这巨兽看着好生眼熟。 男子走到巨兽身旁,温柔的拍了拍它的鼻头,笑眯眯道:“小灵龙,你可想起来我是谁了?” “你——”洛白一愣,脑海中猛然记起他为追回小鲤内丹而一路探查的那头饕餮,他还曾与之大战一场,“你到底是什么人!”饕餮本为上古凶兽,怎会听一个普通人类调遣,而且竟然会一路追回青葭村,再度对小鲤下手,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我是谁,你来一趟便知道了。”说罢,男子骑上饕餮直飞天际。 洛白化为龙身直追而上。 一兽一龙在云间几个沉浮,最终落至在一处被冰雪覆盖的山涧。 洛白大致预估了一下距离,此处离青葭村并不算远,而在随着男子一路行进的过程中,洛白明显感觉到这处山涧四周被下了结界,在高空中飞掠而过时,若非有人带路,此处山涧看起来不过是一处普通的低矮山峰,而穿透结界后方才能看清其真实面目。 他在选择栖息在青葭村时,曾在四周做过探查,从未发觉这处结界的存在,那么应该就是最近才设下的。 为了什么?同闻人七莫名“中毒”有无关系? 此时的洛白已经万分确信,闻人七“中毒”与青葭村的村民无关,若只是普通的人间之毒他以神力便可强行驱净,可他能做到的也只是将闻人七的灵魄稳固,甚至找不到闻人七生气会在瞬间流失干净的原由。 而闻仲对待闻人七的态度,更让他确信,事情或许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定然是有人在从中作梗,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洛白的大脑正飞速运转之际,男子已将其带至一棵巨大魁梧,在寒冬中依然枝叶繁盛的古老槐树之下。 在树下,洛白见到了一个十分眼熟之人。 那人一身黑衣打扮,长发垂肩,唇角挂着温润的笑意,狭长的眸子微微上吊,犹如一只在冬日猎捕的狐狸,正好整以暇的等待着猎物上门。 “是你?”洛白惊讶,风入松怎么会在这里? 风入松朝着将人带到的男子挥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 “没想到吧?”风入松似乎很高兴看到洛白,“其实我也很惊讶,你会选择回来。” “什么意思?”洛白皱眉。 “之前在昆仑派,你的天平左右摇摆,最终也还是选择了先追回鲤鱼精的内丹,放弃了去救闻人七——”风入松背着手,颇为有趣的瞧着洛白,“虽然最后强行突破了神封,闻人七没能因此丧命,但是我是否可以理解为,其实在你心里,鲤鱼精比闻人七更加重要?” “他们对我而言,都至关重要。”洛白隐隐的好像明白了什么,“你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 看样子,方才带他前来的男子和夺取小鲤内丹的饕餮应该是风入松的手下,难道说——洛白眸色一凛:“是你派人去袭击了小鲤,强行夺走了小鲤的内丹?” “没错。”风入松点头,大方承认。 “既然如此,昆仑派的那一干事情,也是你从中作梗?”洛白震惊。 风入松摸鼻子,不好意思道:“也不能说全是我的功劳,燕重和风流子也帮了不少忙。” “为什么?小鲤不过是化形不过百年的妖精,昆仑派差些因此覆灭,对你有何好处?”洛白不解的看着风入松,“你为何要做这些事情?” “对我当然没什么好处。”风入松摊手,状似无辜,“昆仑派的一干人自私自利,我不过是行事之际顺手推了一把,帮他们满足一下贪欲之心而已。至于那条鲤鱼精,这个就更不能怪我了。” “你得问问你自己。”风入松走到洛白身前,不怀好意的点点他的胸膛,“你流连人间如此之久,也该好好想想自己未来的路要怎么走了?” 洛白皱眉,依然没有听懂风入松所言何意。 风入松无奈,似乎对洛白的悟性非常失望:“我且问你,你化形之际便被封神,为何要逃离九天,宁可神力被封住也不回去?” “九天之上的规矩不适合我。”洛白直言,自诞生之日起他便更喜欢人界的自由自在,那天上规矩颇多,这不许那也不许,他只待了几日便腻了,“更何况,这神位也非我自己求来的,为何他给我,我便要受着。” “好!”风入松拍掌,“这天地之大,哪能是九天之上的那群神仙说了算。” “他们说了自然不算。”洛白斜睨着不知为何就突然兴奋起来的风入松,“天地间自有天道做主,谁也无法代替天道行事。” “呵……天道?”风入松对洛白口中的天道嗤之以鼻,“天道算个什么?这六界不公不允之事分分秒秒皆有发生,你口中的天道若真有用,何来诸多不平之事?” “天道轮回,许许多多的事情,不能只看眼前。”洛白冷言。 风入松一勾唇角:“既然如此,那鲤鱼精因你丧命,是否也可归咎到天道的安排?” 洛白一把拽起风入松的衣领:“你把小鲤怎么样了?” 风入松高举双手,笑得轻松,不做反抗:“不必这么慌张,我还没对她下手呢。” “你到底想做什么?”洛白看不透眼前这个男人。 “我想做什么?”风入松笑弯了眼睛,“我想做的,就是你要做的。” “洛白,咱俩,可是同路人。” 第一百四十五章 同路人 风入松的一句同路人,让洛白皱起眉头,他们何时成了同路人。 “你不信?”风入松笑了,他后退几步,一股强大的力量忽然从脚下迸发,直逼得洛白后退数丈。 双臂交叉挡住风入松突如其来的气劲,洛白脸色微白,这股力量远比他要强大,更重要的是,在那瞬间他从风入松身上说感知到的气息如此熟悉。 那是同类的气息,洛白突然明白,为何在昆仑派第一次见到风入松时他会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 “你……是龙族?”只在封神后曾在九天之上与同族有过一面之交的洛白,眯眼看着自爆身份的风入松,警惕心依旧未减。 风入松笑着反问:“不然呢?” “既是同族,何必为难?”对于风入松的身份,洛白没有多大兴趣。 “你若与我族辈同心,自不会为难于你。”风入松坦然。 “你想让我做什么?”风入松说得如此明白,洛白再不懂他的意思,就太傻了。 “你可知,为何你化形之初便被天道封神,迎上九天吗?”风入松没有直接回答洛白的问题。 “大概是九天上的神仙太闲了。”洛白瞥了风入松一眼,“难不成,你也要我回九天之上,接了那神位?” “这可不成。”风入松摆手,“我巴不得你永生不回九天。” “那你做了这么多,到底为何?”洛白疑惑。 “呵呵……”风入松脸上浮起几分冷笑,“你既为龙身,可知龙族已落寞万年?” 洛白点头,他无暇时翻阅天书,书中记载,龙本神兽,天道所旨,轮回在六道之外。然而在万年前的一场大战中,龙族被牵连在内。神界大获全胜,而龙族之王却重伤陨落,魔界为了报复对元气大伤的龙族骚扰不止,神界借此机会将龙族纳入了神界的庇护之下,龙族诸多子弟也开始为神界效劳,至此龙族再也无法对六道之事置身事外。 按照龙族传统,每一代龙王陨落便会有新王诞生,天道降旨,封为新王,统领族民。而之战龙王殒命后,龙族却未能得到天道的指示,新王始终未曾诞生,龙族一度陷入了混乱之中,为争权夺利战乱不止,龙族的实力为此一日日削减,直至神界插手,将一位曾在之战中出力颇多的龙将奉为龙族新的首领,称在新王诞生前龙族由其带领。 此事曾引起龙族内部强烈的反对,然而那时的龙族,对神界已无法抗衡。 曾逍遥六道之外的龙族,终于成为了神界的囊中物,越来越多的龙族子民被神界封位,用以抵御魔界的侵袭。 这也是洛白反感九天,不愿接受神位,宁可一身神力被那群神仙封个八九层也不想回去的主要原由。 “龙族能有今日,多亏了九天之上的众位神明。”风入松脸上露出讥讽之色,“他们精明的很,选用皆是我族实力强劲的子民,将他们送向战场最凶险的地方,龙族自身的安全,却由他们的天兵天将进行守护。” “你到底想说什么?”洛白并不愿卷入龙族与神界之间的乱流。 “小灵龙,你应该察觉到了吧?”风入松转眸笑看洛白,“自你诞生之日起,受到的关注过多了。” “这与我何干?”洛白对此也很反感。 “你就没想过,为何神界也好,冥界也罢,都对你如此重视?”风入松继续诱导。 洛白却不上当:“没想过,也不想知道。” “呵呵……”风入松挑眉,“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你真以为你能在这个小山村里窝一辈子吗?” “你们若不来找我,大概真的能。”洛白自认自己没那么重要,“我不过是诞生在天柱脚下的一条龙,不管是听命于神界,还是效忠于龙族,对于龙族的现状都无力改变。你若是想找同类与神界抗争,我只能说,你找错对象了。” “哈哈哈哈……”风入松仰天大笑,“小灵龙,你还是没明白,对于神界与龙族而言,你到底代表了什么。” 洛白皱眉,这个风入松到底想说什么。 “龙族臣服神界万年,神界每封一龙为神,都会经过千般考量与挑选。实力强劲为一,愿意效忠神界为二,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不可对神界怀有敌意。” “比如你这种?”洛白瞥了一眼风入松。 风入松眯眼看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洛白:“对,比如我这种,哪怕神界挑选的那些龙将全力与我一战也未必是我的对手,对于神界而言,只会是打压对象。” “所以,对于一条不过千年化形的小龙,方化形便迎上九天供上神位,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面对风入松的质疑,洛白没有说话。 “小灵龙,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傻?”风入松咄咄逼人,“你这神位,是天道所赐,还是神界主动给予,你真的不明白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洛白眉间越皱越紧,这风入松的话越听越不对劲儿。 “落寞的万年的龙之一族,也该重新崛起了。” 风入松定定的了洛白一眼,忽然一撩前袍,半跪在了洛白面前。 “龙将肆风,参见龙王陛下!” 洛白瞳孔一缩,满面惊诧之色。 “你在开什么玩笑?” 风入松抬眸,眼中似有火在燃烧:“王,我们等待了万年,只等您重回龙族!一洗万年屈辱!” “……”洛白嘴巴张张,犹豫道,“我觉得,你还是搞错了……”开玩笑,他怎么可能是龙族的新王。 “若非如此,如何解释神界对您的特殊待遇?”风入松似已认定了洛白身份,“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东岳泰山天齐仁圣大帝,哪一个在九天不是备受尊重的人物,若您身份无异,何来会得到他们的万般关注!”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洛白惊讶,闻仲的身份他也是才刚刚获知,而冥界对他多有关注的原由,他也一向困惑,现在看来,不离不过是一个小卒,其背后代表着东岳帝君吗? “因为自您诞生那日起,龙族也时刻关注您的举动。”风入松解释道,“您明白,龙族之王从不是选出的,而是天道授命。您的诞生,早已在龙族内部有所昭示,只不过被神界强行压下罢了。” “……”事情的突然转向让洛白有些措手不及,“但是仅凭你一己之言,我还是无法相信。而且,若我真是那什么龙族之王,你为何还敢对我的朋友下手?” 风入松面色严肃:“此乃下下之策,您只要肯与属下同回龙族,重登王位,属下必定立即放了那位无辜受到牵连的小鲤姑娘。” “那我若让你现在就放呢?”洛白挑眉。 风入松没有回答。 “你看,我的话,你不肯听,这就是最好的证据。”洛白耸肩。 “什么证据?” “你想要的根本不是龙族之王。”洛白冷冷地看着风入松,“而是一个听从你命令的,傀儡。” 风入松眯起了眼睛,他突然一笑,缓缓站起,尊敬之色不再。 “看来你也没有那么傻。”风入松笑看洛白。 洛白翻了个白眼,怎么是个人都爱把别人当傻子。 “不管你相不相信,龙族的新王,确实是你。”风入松坦言此点他并未撒谎,“只不过新王不新王,对于龙族而言已无太大意义,毕竟现在的龙族已经成为了神界麾下的一支抵御魔界的军队,即使你重回龙族,也不过是个虚名罢了。” “既然如此,你何须来找我?”洛白紧蹙的眉始终未曾松开。 “因为……”风入松笑笑,“若造反,需师出有名。” “你想抵抗神界?”洛白一愣。 “不,我只是想让龙族脱离神界的掌控。”风入松眸中闪现出几分恨意,“之战,龙族对神界全力相助,换回的不过是一招釜底抽薪。上古圣兽,怎可成为神界的麾下军队?这对龙族而言是莫大的耻辱!” “可是……”洛白心中依然有困惑,“就算我听命于你,单凭你一人如何抵御神界?” “这个,你就无需操心了。”风入松冷起脸,“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已与你解释清楚,现在你只需告诉我,同意还是拒绝?” 洛白眯眼:“若我不同意……” “小鲤姑娘怕是与陛下此生不会再见了。” 果然在这里等着他,洛白握紧了拳头。 “你不需要做任何事情。”风入松循循善诱,“只需要承认你的身份,与我回龙族走一遭便可。” “只是如此?”洛白不信。 “不若然呢?”风入松笑得一脸狡诈。 “好。”洛白痛快答应,“我与你回龙族,你说我是谁我便是谁,立马放了小鲤。” “你随我回去后,我自然会放了她。”风入松自不会因洛白一句话就放人。 “怎么回去?”洛白摊手,他答应的事情便不会反悔。 风入松对于洛白的识时务很是满意,他轻轻拍手,先时将洛白带来的男子骑着黑兽凭空出现。 “从今日起,洛白便是龙族的新王。”风入松对那人言道。 对方摸摸鼻子,随意打量了一下洛白,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那我带他回大本营?”男子问道。 风入松点头:“好生招待。” 男子挑眉:“你不一起回去?” “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风入松笑笑,抬手朝自己脸上一挥,换了一张面孔,“青葭村那边,还有人等着我回去。” 洛白微微眯眼,他还插手了青葭村的事情? 像是看透了洛白的想法一般,风入松道:“若是早知小鲤姑娘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何须让那位青葭村的姑娘的受无妄之灾。” 青葭村的姑娘?是小七! 果然!小七“中毒”,与风入松也脱不了干系! 洛白心中有了思量,表明却不动声色。 骑着黑色巨兽的男子朝洛白伸出手,意思是要拉他上来。 风入松笑看着洛白:“陛下,请。” 洛白无视对方的好意,一个纵身跳上了巨兽后背。 “走了~” 男子轻喃一声,巨兽脚下一踏,腾至高空,瞬息间化作了一个黑点。 第一百四十六章 续命池 在洛白前往龙族之时,郁垒也抵达了冥界。 东岳帝君高坐殿堂之上,似乎早已预料到郁垒会来,在其开口前便问道:“可是普化天尊派你而来?” 郁垒拱手:“天尊已不负帝君所托。” “替我转告天尊,多谢。”东岳帝君眉目间依然带着浅浅的愁痕,并未因为闻仲办妥了他嘱托的事情而放下心。 “天尊也托小神转告帝君。”郁垒对这个昔日的上司颇为尊敬,“此劫已无法避过,万请帝君做好准备,如有吩咐,尽可开口。” “普化天尊已退隐多年,将他牵扯进来本已是我的不是。”东岳帝君叹息一声,“冥界注定有此一难,若天尊多番插手,神界定不会坐视不管,届时只怕又会引起六界的灾难。” 万年前的那场大战六界无不牵连在内,有多惨烈,东岳帝君与郁垒皆心有余悸,这也是闻仲一直不愿接手洛白之事的主要原因。 “帝君……”毕竟曾与东岳帝君麾下呆过百年,郁垒忍不住问道,“若冥界注定有此劫难,哪怕天尊不肯插手此事,神界恐也不会袖手旁观。” 东岳帝君自也明白这个道理:“天尊若未曾退隐,管便管了。但他自大战后便将权利一并交出,万年间不曾过问过神界事端,如今贸然插手冥界的事情,神界的新主定会借题发挥……” 郁垒沉默,东岳帝君所言不差,自大战之后,神界的权利彻底洗牌,诸神退隐,新神归位,至今仍把持权位的上古之神已不多,而冥界的东岳帝君便是其中之一。 如天尊过多插手,怕会引起神界新主的猜忌,对东岳帝君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既然如此,万请帝君保重!”对于东岳帝君,郁垒一直心怀敬意。 东岳帝君点点头,面上依然冷冷淡淡。 郁垒走后,不离带着已无生气的闻人七前后脚抵达冥界。 “便是她了。”东岳帝君沉眸看着毫无血色的少女,叹息一声,“小灵龙未曾跟来?” 不离摇首:“青葭村出现变故,灵龙放心不下,让我先行将人带回。” 东岳帝君挥手,一缕青芒自袖中射出,落在了平躺在殿堂之上的闻人七身上。 闻人七依旧双眸紧闭,未作出任何反应。 不离惊诧:“连帝君都无法续她的生气?”此生灵阳寿确实未尽,生气无故消散,若连掌管冥界的东岳帝君都无计可施,那下手之人到底要有多大的能耐? 东岳帝君不言,面色越发严肃。他抬手挽了指花,几缕青火在指尖跳跃升腾,而后翩翩升起,最终落入闻人七的体内。 闻人七依然一动不动。 “帝君,这……”不离脸上露出惊慌之色,方才的青火可是帝君用以给阳寿将尽的生灵续命时才会用到的。 “只凭龙族之力,做不到这个程度。”东岳帝君闭眸,果然事情远非他所想那般简单。 “帝君的意思是……”不离犹豫一下,轻声道,“魔族也插手了?” 东岳帝君不置可否。 不离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程度。 “帝君,若是龙族与魔族联手,这六界怕是又要重蹈覆辙了!” 万年前,单凭魔族便几乎颠覆了整个六界,若是远古兽族龙族也插手进来,只怕这场灾劫绝不会止步于冥界。 “无需慌张。”东岳帝君冷声道,“你将此女带回续命池,以灵术养之。” 不离微愣:“帝君,若入续命池的话,可是要——” “你尽管去做,不要多问,也无需多做其他。”东岳帝君打断了不离的话。 不离拱手,将闻人七带走,帝君如此吩咐自有他的道理。 冥界的续命池,是用以将正常死亡归入冥界的灵魄转为冥界差使的,一旦步入续命池,灵魄与肉身便会彻底分离,其记忆也会将彻底被清洗,再醒来时便忘却前尘,成为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只听命于冥界。 冥界的差使,除却少数是因前生功德获立人间香火,天道授封,大部分是来自于无甚过错而又不愿转世的六界之灵。 包括不离。 对于他们而言,续命池便是新的开始。 东岳帝君如将闻人七置入续命池内,其灵魄与肉身也会分离,而以灵术养之的意思,便是在其灵魄剥离出肉身后从续命池勾出,以冥界之术供养,以免记忆被续命池清洗。而肉身在续命池中浸泡,也可避免腐烂。 将灵魄与肉身分离再进行保护,比起洛白强行用神力将灵魄稳固在肉身之内要高明许多。 但是这样必定会惊动远在人界的洛白,他既然敢把闻人七托付给不离,定然做足了准备,一旦闻人七的灵魄和肉身分离,他一定会接收到讯息。而东岳帝君并未要求不离对洛白进行隐瞒…… 不离垂首看了一眼抱在怀中的少女,微微叹口气。 这场上天注定的灾劫,若想化解,就注定要有人去牺牲。 万年前,龙族因此落寞。 今天,龙族为起势联合了魔族,这无辜的少女,怕是也要成为第一个牺牲品。 走至重兵把守的续命池,不离没有犹豫,将闻人七置入了翻滚着气泡的池中。 而在闻人七全身浸入续命池的那瞬间,数道不同的光芒从她身上迸发而出,不离眼疾手快,挥袖一捉,便将那些代表着闻人七灵魄的光芒捉入手中,又从怀中拿出一枚乳白色的珠子,将灵魄注入珠子内,直到那珠子散发出柔和的七彩光芒。 忽的,本已沉没进清澈的续命池总的闻人七身上,又腾起一束不起眼的蓝芒。 不离余光扫到,知道那是洛白留在闻人七身上的神力,垂眸,只当没看到,转身离开。 那蓝芒绕着闻人七沉没下去的上空旋了几圈,咻的一下,消失了。 而正骑着黑色巨兽随着不知名男子前往龙族营地的洛白,也在那瞬间接收到了闻人七灵魄已散的讯息。 褐眸微缩,洛白暗自咬紧了牙关,十指紧紧嵌入肉中,却未作出任何反应。 “我们到了。” 身前的蓝衣男子忽然开口。 洛白向前方望去,只见一座黑雾缭绕的殿宇正漂浮在半空中,数条黑龙游走在殿宇附近,做着守卫工作。 “这里可没什么同类的气息……”洛白皱眉,“全是魔气。” 蓝衣男子轻笑出声:“怎么,那家伙没跟你说,他说的营地,其实就是魔族的大本营吗?” 第一百四十七章 魔族营地 洛白沉默的看着矗立在眼前的黑色殿宇。 远远看着,本以为只是一座普通的殿宇,走近方发现,这里的四周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圆形岛屿,如屏障一般将黑雾中央的堡垒团团包裹。每一座岛屿上都驻扎着魔族的军队,在骑着饕餮掠过那些岛屿时,洛白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监视目光,他知道,如果他敢有不轨之举,顷刻间就会被这些魔军的箭矢淹没。 饕餮落在了殿宇大门之前,在黑色大殿的四周,围着一层又一层的黑甲魔军及来自六界之外的魔兽,洛白随意扫了一下,发现这些魔兽之中并无如蓝衣人的坐骑一般的饕餮一族。 如果魔族联合了龙族,又笼络了其他上古兽族,这场仗怕是不好打了。 尽管一直以来来洛白不曾过问过神界之事,但是天书却被他翻烂了。关于万年前的那场之战,他不曾经历,但天书中的记载颇为详细。当蓝衣人提到魔族的时候,洛白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之战。如果他没记错,万年前的之战,龙族被牵连在内,龙王陨落后,龙族群龙无首,一度成为了神界的佣下兵。 风入松想要振兴龙族,竟然选择和魔族合作…… 洛白心中有了计较。 看来风入松想拉他入伙的主要目的,并非是看重他有多大能力,而在于他这个有可能是龙族新王的身份。 啧……他怎么可能是龙族新王呢?洛白感到好笑,如果他真的是,神界早就强制他回九天了,怎么可能会任凭自己在人界逍遥——也不能说任凭,至少封了他九成的神力。 至于来自冥界的关注,洛白感觉这其中有其他隐情。但是冥界对他无恶意,洛白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确定这点,隐隐约约,他感觉闻仲与冥界是站在一起的,可能是因为不离是门神兄弟带来的。 尽管闻仲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洛白对他的信任依然未减低分毫。 “你带我来此地是要做什么?” 守卫的黑色殿宇的魔军对蓝衣人似乎颇为尊敬,见到他皆垂首行礼,目光落定在洛白身上时则多了几分警惕。 “你到底是什么人?”洛白好奇道。 蓝衣人偏首看向洛白,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我好像还没做自我介绍。” “齐天乐。” 洛白点点头:“洛白。” 齐天乐笑了:“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是魔族?” 黑色宫殿近在眼前,只是摆在洛白面前的是一道千级石阶,看齐天乐的举动,是要爬上去。 “不完全是。”齐天乐倒不隐瞒,“我若是魔族,可没能耐能躲过你的鼻子。” 洛白摸摸鼻子,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你别多心,我是在夸你厉害。”齐天乐笑道。 “刚才一路过来的那些黑龙,随便一条都能把我干趴下。”洛白没有撒谎。 齐天乐不信:“凤肆看中的,从来没有等闲之辈。” “凤肆?”洛白微愣。 “就是风入松。”齐天乐解释,“怎么,他没跟你自报家门么?” 洛白隐约记起风入松好似跟他提起过他自己的真实姓名,不过洛白对此不感兴趣,对于他这个自诞生后便不曾与龙族有过任何牵扯的外人而言,即使知道了对方的名号,也不知对方底细。 “凤肆在龙族很厉害吗?”既然不知道,那就要问。 齐天乐瞥了洛白一眼,有些惊讶:“你不知凤肆?” 洛白点头,看来这凤肆在龙族的地位不低,至少应该是龙族人尽皆知的存在。 “嘛……”齐天乐觉得自己好像话有点多,“那等你再见他时,去问他吧。” 洛白没有强求,这个齐天乐虽然看着对风入松言听计从,不过其直呼风入松的名号,似乎和风入松并非上下级关系。 千级的台阶,对于神明而言,不过是一瞬可掠的事情。 齐天乐将洛白带到了殿宇的高耸的大门之前,微吐了口气:“终于把你带到了。” “怎么,你带我来这里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吗?”洛白见齐天乐如释重负的样子,不觉好笑。 “当然。”齐天乐挑眉,“凤肆难道也没跟你说你的身份?” 龙族的新王,洛白撇嘴,他觉得此事多半是个乌龙。 “我可是把你往魔族的大本营载。”齐天乐拍拍胸脯,似乎心有余悸,“龙族的新王出现在魔族,你觉得对于上面……”他指指上空,意指九天,“会坐视不管?” “可他们确实坐视不管了。”洛白摊手。 齐天乐托腮:“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都做好闯关斩将的准备了,没想到这么容易。”话里似乎还带着几分可惜。 “你不怕九天是故意放行,由你带路,寻到此地吗?”洛白抛出了另外一个可能。 齐天乐哈哈一笑:“在没有登上千阶之前,我会担心,不过现在不会了。”见洛白皱眉,似乎不知何意,一指身后,“你看。” 洛白顺着齐天乐所指方向望去,不觉一怔。 他竟没发现,不知何时四周的风景已变作一片荒芜,围住宫殿的岛屿不见了,诸多魔军守卫与黑龙亦不在,只余漫天遍野的黑气缭绕,这宫殿竟凭空悬浮在一处不知名之地,就连原本的千级台阶也消失了。 “这里——”齐天乐转手拍在了宫殿的大门之上,发出一阵萧瑟的轰鸣,“才是魔族真正的地盘。” 洛白眯起眼睛,也就是说之前的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那千级台阶怕就是用以传送真正的魔族营地与外界的通道。即使神界寻着他的踪迹找到了外面,怕是也进不到这里。 宫殿的大门,无声开启了一道缝隙。 “去吧。”齐天乐一拍洛白肩膀,“我在外面等你。” 洛白看了齐天乐一眼,见其笑眯眯的瞅着自己,似乎很期待自己走进这座宫殿。 看来,这宫殿里定然有什么出乎他意料的人或事在等着他。 不再犹豫,洛白迈开了步子。 而在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之时,一直在冥界以灵线寻觅洛白踪迹的不离擦去了头上的汗。 系在小灵龙身上的灵线,再一次断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风起青葭村 被困在青葭村静水湖梁辰营帐内的神荼盘腿坐在一处角落,看着凡人们进进出出,同那位始终稳坐在帐中的被称为王爷的年轻男子汇报各类事项。 什么六王爷已抵达何处,什么国师去向不明,时不时夹杂着青葭村村民已疏散多少,以村长为首的青壮年正集结要与军队相抗……这位王爷面色越发严肃,一个人在营帐时更是唉声叹气。 想尽办法也未能出去的神荼百无聊赖,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既然对方想尽办法困他在此,定然是担心他的举动会影响到什么,他出不去,不代表信息传达不出去。 神荼觉得自己太聪明了,啪得一声打个响指,在梁辰面前现了身。 梁辰正在为国师一意孤行要拿青葭村牺牲赌妖龙出面相救而焦头烂额,冷不丁面前凭空冒出一个陌生男子,吓了一跳。 “哎哎哎,别害怕——” 被吓也不过是瞬息,梁辰毕竟是身经百战之人,立时恢复了理智,手中长剑呛得一声出鞘直指神荼。 神荼慌忙举手:“哎哎哎,我不是坏人!” 梁辰漠然看着这个行迹诡异的男子,不说话。 “我是个神仙……”神荼努力睁大双眼以示自己的真诚。 “……”梁辰像看疯子一样看着神荼。 “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信……”神荼嘀咕,他神力虽被抑制,无法走出这顶帐篷,但是想在凡人面前露一手还是没问题的。 在梁辰高声喊人进来捉拿刺客之前,神荼身上忽然迸发出一阵白芒,光芒瞬间将二人包裹,梁辰手中的剑也倏然消失。 梁辰诧异的看着忽然变作一片苍茫的四周,对神荼的警惕又提高几分。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这是门之界,唯有郁垒与他方能进入的领域,并可在此游走在人界的各处门扉。只不过神荼的神力被抑制,他仅能开启此地的门之界,却无法对外进行联络。到了自己的地盘,神荼放松许多,他随地盘腿一坐,拍拍自己身边,“过来,坐。” “……”梁辰挑眉看着这个可疑的不知来历的陌生男子,没有动弹。 “啊……”神荼见对方依旧一脸警惕,一拍自己脑门,“忘了自我介绍。” “我是——门神。” “……”梁辰看神荼的目光更像是看疯子了。 “哎哎,你别不信。”神荼挠首,“我真的是门神。” “好。”梁辰忽然转了态度,他点点头,“我姑且信你是门神,你将我带到此地是有何意?” “嘿嘿。”信了就好说,神荼眯眼一笑,“我想让你帮我去通知下我兄弟,告诉他,青葭村有变。” “青葭村怎么了?”一提青葭村,梁辰留了心。 “简单来讲,就是妖气冲天。”神荼作出无奈状,“我这个被派来调查的门神,也被困在了你的帐篷里。” 妖气冲天?是指妖龙?梁辰皱眉,难道国师所言不虚,妖龙确实会危机到大梁安危,且此妖已引起了神明的注意吗? “你说的妖,是个什么妖?”梁辰又问。 神荼挠挠脸颊,摇头:“暂时还未调查清楚。”说完又嘀咕一句,“不过多半可以肯定,是个龙妖。” 果然!梁辰心中有了定论。 完全不知对方已经误解了自己的话的神荼继续拜托梁辰:“我无法冲破此地的禁锢,所以得麻烦你去走一趟。” “你是来降妖的?”梁辰没有直接答应神荼,反问道。 “也不算。”自认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神荼十分郁闷,哪有刚出手就被困在四方地儿出不去的,“我就是个探子,过来看看情况。” 梁辰点头,想来也是,捉妖哪能只派个门神。 神荼幽幽盯着梁辰:“你点头是什么意思?” “……”梁辰轻咳一声,“我要怎么帮你?” 这是信了自己?信了就好说。神荼手一挽,化出一面镜子,送到梁辰面前。 “这是?”梁辰接过,不解的看着神荼。 “这青葭村想必有不少我的信众。”如今春节将到,按照人界习俗,家家户户都会更换新的桃符。神荼指着那面不过巴掌大小的铜镜道,“你随便找到一面悬有门神画像的门,将此镜放在贴在左面门扉上的门神画像前即可。” “好。”梁辰将镜子放入怀中,“还需要做什么?” 神荼摇头:“不需要其他了,你快些去!” 说罢,手一挥,门之界瞬间消失。 梁辰只觉眼前一阵恍惚,脚下好似悬空一般猛得落地,再看四周,已回到营帐之中。 刚才那是幻觉吗?梁辰狐疑的将手放在了胸前,摸到了那面铜镜。 是真的…… 如果神明插手,或许就能避免青葭村的灾难。 梁辰这般想着,不再犹豫,大步跨出帐篷。一直守在账外的王方见状迎上来,还未开口,梁辰便吩咐道:“你随我去村中一走。” 王方领命,随至梁辰身后。 静水湖本就距离村民居住之地不远,因事情紧迫梁辰几乎一路小跑,不多时就进了村子,直接找到了最近的一家人家。 那处人家大门紧闭,一个青壮的汉子被几个兵将押在院中,嘴中大声咒骂着些什么,内容不堪入耳。 无需问,梁辰也知道这定然是对迁村有意见的人家。 “王爷……”王方不明白自家王爷怎么会突然想要回村中,眼下村中的青壮年正群情激奋,见到他家王爷怕是没什么好脸。 梁辰挥挥手,示意王方不必在意,看也不看那骂骂咧咧的青年,径直走进院子。 将士们看到梁辰,正欲行礼,被王方挡住:“你们只管办事,无需理会王爷。” 那青年见梁辰直奔主屋,以为其要对躲在房中的妻老不利,咒骂声又起,被王方一拳揍在地上,奉行不可动武的将士们见状,七手八脚将青年绑起,以粗布塞了口,避免污秽之言再入王爷的耳朵。 梁辰走到悬有桃符的主屋门前,从怀中掏出了那面铜镜,按照神荼的嘱咐,放在了左侧门神画像前。 几乎是与此同时,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啸声。 那声音,震耳欲聋,直接将院中诸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是静水湖方向……梁辰皱眉望着忽然阴云密布暗下来的天空。 国师已经行动了吗? “带我去见神荼。” 忽而,梁辰身旁,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梁辰一愣,只见不知何时,他手中的铜镜已经消失,身侧多了一个与那位拜托自己前来的门神长相有几分相似,但神情肃穆的男子。 男子见梁辰直勾勾看着自己不说话,眉一皱:“就是托你前来的那个笨蛋。” “……”梁辰方才反应过来,“你……也是门神?” 男子点头。 “……” 门神,不都是凶神恶煞的么? 梁辰看看木门上贴着的画像,再看看眼前面色冰冷但明显要清丽许多的男子,不觉困惑。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梁辰挥去脑中突然冒出的念头,转身带着男子去营帐。 郁垒跟在梁辰身后,不时抬首望着黑云压城的苍穹,眉越皱越近。 这气息,是龙族没错。 终于已经等不及要出手了吗? 静水湖上,龙吟长鸣,一条银龙自湖中窜天而起,直接隐入了密布的乌云之中。 那龙在黑云中翻滚,搅动着骤风雷电,双眸似血窟窿不时乍现,一声声令人心生惧意的龙啸自高空贯下,压得群山都喘不过气。 青葭村中本还在与将士们抵抗的青壮年们恐怖的看着那条翻腾在空中的银龙。 老村长扑通一声跪下:“河神大人息怒啊!” 自郝芳芳死去后就怀抱爱妻不曾出新房一步的何青石抬起了头,望向了窗外。 何青书一脚踹开大哥紧栓的门:“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龙族新王 在踏入那座黑色殿宇的大门之时,直觉告诉洛白,他已经身处六界之外。 从外表看来巍峨神秘的宫殿,其内却是一片混沌,乱石空浮,呈螺旋状四射之状,无边无际,直至延伸到黑暗中。在那片乱石的中央,有一轮乳白色的光环,散发着莹莹光辉,将这片暗域照亮。 洛白尝试着向光环方向走近,步子还未迈开,人已被无名的力量推入了乱石中,朝着那片白光飞去,洛白甚至无法挣扎。 在行至距离那片白芒不过三四丈时,推动洛白前行的力量消失。 洛白微微眯眼,他看到在那片白芒中蜷缩着一个人影。 双臂紧环在胸前,腿蜷缩,头抵在臂前,白芒便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那人似乎正睡得极香,并未察觉到这处不知名的领域已经闯入了外来者。 洛白想要再走近一些好看得仔细,但冥冥中有股力量推拒着他前进,他只能静立原地,不时观望空茫的四周企图发现些蛛丝马迹。 有白色的荧光在洛白眼角闪过,洛白眸微微一缩。 他好像看见了什么。 洛白再度将目光转回那个蜷成一团沉睡着的人身上,而后发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白芒并非只是简单的光芒。 细看之下,那些白芒竟是以非常细碎的光点组成,光点缠绕飞舞凝成一团,从他身上的每一处地方滋生,好似逃逸一般快速向四周扩散,因为光点的速度极快又交缠在一起,若不仔细观察,以肉眼很难立时发现。 而让洛白在意的是,就在刚才的无意一瞥中,他好似有看到光点中还包裹什么东西。 他努力捕捉着那些从神秘之人身上散发出的光点,企图在光点中找到蛛丝马迹。可当他真的看清了那些光点中到底有着什么之时,一股强烈的恐惧感从背后升起。 如果他没看错,那些光点之中,裹纳着一张张人脸! 那些人脸或是惊惧或是疯狂或是扭曲,相同的是全部张大着嘴巴嘶吼着什么。也就是说,在被光点所触及照亮的这片混沌区域中,遍布着数不清的人脸,包括洛白四周。 这让洛白不寒而栗,他忍不住打了退堂鼓,想要赶快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也在这时,那个神秘人似乎睡醒了。 他先是翻了个身,舒展开了四肢,随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抬手揉揉眼睛。 那些白芒似乎在保护着神秘人,在他将脸转向洛白时,光芒齐聚在他的五官前,让洛白看不清他到底是何模样,只能依稀辨认出此人的身形。 对方终于发现了洛白的存在。 “你来啦……” 一句你来啦,仿佛混合了无数人的声音,有幼稚如孩童的,有沧桑如老妪的,有粗犷似壮汉的,也有娇嫩如少女的,从四面八方直贯而来,在洛白耳畔炸开。 洛白轻咽了一口唾沫,唔了一声,当做回答。 对方一声轻笑,好似看透了洛白心底的恐惧。 “你不必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我已在这里等你万年,你终于来了。”那人忽地一下飘到了洛白眼前,身影一闪,又掠至洛白身后,柔弱无骨的双臂伸展开,轻环住洛白的身子,泛着白色荧光的十指交叠覆上了洛白的脸庞,似在埋怨,“你让我等的好苦啊……” 洛白想要挣脱开这人,可他的身子已无法听从自己的指示,只能任凭对方如藤蔓般缠上自己。 “你能别用这么多声音说话吗?”这是对方的地盘,对方能不动声色的控制住自己,想来他也不是对方的对手,洛白觉得眼下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呵~” 这一声轻笑,充满了调笑的意味,依旧复刻着诸多声线,听得洛白心底直发毛。 “那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老的还是少的?”对方每举一个例子,便换一种声音,不待洛白回答,又附在他耳畔一笑,换了个声线,“我觉得,这个声音其实最合适。” “换掉。”洛白皱起了眉头。 “为何?”对方好似很惊讶,“你难道不喜欢这个声音吗?” “换掉!”洛白厉声呵斥。 对方噗嗤一下笑出声,松了洛白飘出几米开外。 “你打的好算盘,就连凤肆都骗过了。”神秘人依然保持着原本的声音,似乎一点也不怕洛白生气,“不过是借用下她的声音,你何至于愤怒?是担心我对她不利吗?” 洛白微微握拳:“小七是我的恩人。”不错,这神秘人正模仿着闻人七的声音与他对话。 “呵~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神秘人闪到洛白身前,伸指一点他的胸前,又瞬间闪开,“那个地方,可是满满载着这位小七姑娘,连音容样貌都记得清清楚楚,不然我如何能觅得这般美妙的声音。”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洛白面色冰冷,“小鲤在什么地方?我是为她而来。” “你真的不知道吗?”神秘人答非所问,“你既然能察觉到凤肆故意以鲤鱼精做诱饵,并将计就计,难道真的没感觉到,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洛白眉皱得越发紧,这不知身份的神秘人好似能看透他内心的每个想法。 等了片刻也不见洛白有所回答,神秘人叹息一声,失望道:“看来正如凤肆所言,你真的已经忘却了前尘。”说罢声音里又多了几分忌恨,“都是神界搞得鬼!我定与神界势不两立!” 此事果然与神界有牵扯,魔族,龙族,神界,冥界……看来今日之事,与万年前的那场之战渊源颇深。 “我记得凤肆曾言,你此生的名号是洛白?”神秘人的情绪转化十分快。 “是。”洛白冷言回道。 “你无需对我有什么防备。”神秘人看出洛白已是全身警戒,不由得笑出声来,“我们之间,本该是最亲密的关系。” 洛白不语,他于天柱脚下诞生千年来,熟悉的朋友屈指可数,论亲疏,如何能轮得上面前这个连脸都看不清的。 神秘人则早已将洛白看作了自己人,闪回到洛白身旁,又交缠着四肢覆上了洛白的身子。 “我知道。”他在洛白耳畔轻喃,“你现在记不得我是谁,我不会怪你,因为你马上就能记起了。” 洛白一愣:“你想做什么?” 神秘人轻声一笑,在洛白耳侧吹了口气:“当然是,你归我,我归你。” “什么意思?”洛白眉间凝成了一个疙瘩。 “你知道的。”神秘人的四肢缠得洛白越发紧,紧到他几乎要喘不过气,“你会知道的……” 这一次的声音,不再是洛白所熟知的本属于闻人七的声线,而是换成了一个苍烈沙哑的男声,无比的陌生,却让洛白内心平白升起几番波动。 这个声音是……好似有什么在洛白脑海中炸开,答案明明呼之欲出,可却被一片浓雾隔离,像是围绕包裹着神秘人的白芒,让他看不真切。 下一秒,不等洛白在想,那神秘人忽然化作一束白光直升而起! 四周的散逸的光点仿佛听到了召唤一般开始飞速朝着神秘人化作的白光飞去,将其团团围裹,白光越发耀眼,如同烈日灼眼,烧得洛白不敢直视,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被迫的仰着头睁着双眸去看那团越来越烈的白光,直到眼睛里再也看不到其他东西,只充斥着白花花一片,眼瞳更是疼得好似刀割火烧。 就在那团白光越发炽烈,四周的乱石开始发出不同频率的震鸣时,洛白心底腾起一个微弱的声音。 快跑——离开这里——快跑! 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吼得洛白振聋发聩,拼命一般挣扎着这异度领域的捆束。 终于,在暗域内的光芒全部汇聚在那团白光之上时,洛白忽然能动了。 几乎是在恢复了行动能力的瞬间,洛白转身便朝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奔去!如同逃命。 白光的中心,发出一声冷笑。 在洛白的手触及到巨门,拼尽力气将其推动之时,那团已炽如烈阳的白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洛白! 门外的光,与门内的光交汇,将洛白整个身子都淹没了。 —————— 齐天乐百无聊赖的在殿外等着。 他也是第一次来到这诡异的地方,以前都是在千阶之下等候凤肆,毕竟居住在这座神秘的黑色宫殿里的那位大人,只信任凤肆。 现在有机会登上千阶,步入这个扭曲的空间罅隙内,说他对宫殿里面那位神秘人物没有任何好奇心是假的。 只不过再好奇,齐天乐也明白,他可触犯凤肆立下的每一条规矩,唯有这座宫殿,他若敢擅闯,凤肆就能扒了他的皮拆了他的骨。 一想到凤肆生气的模样,齐天乐就忍不住打冷战。 别看那家伙平时总爱笑盈盈的,震怒时也是可令天地为之变色的主儿。 就算他不想活了,他的小兽还等着他回去。 想到与自己相依为命的那头被家族抛弃的饕餮小兽,齐天乐就期盼着洛白赶紧从宫殿出来,将小兽独自留在千阶外,谁知道那群魔军会不会对他家小兽起不轨之心。 毕竟魔族想要拉拢饕餮一族下水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只不过越是着急,时间便过得越发慢。 齐天乐在宫殿门前踱来踱去,时不时趴在门上企图听一下里面有何动静,越发不耐烦起来。 不然,把洛白丢在这里算了?齐天乐忍不住想,反正凤肆只吩咐了他带洛白来见那位大人,没说过要把他带回去。 思来想去觉得这个主意非常不错的齐天乐一拍手,正打算执行,宫殿的大门忽然被推动。 出来了?齐天乐回身,正想数落洛白办事忒慢,那方开启了一条缝隙的大门之内,忽然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齐天乐下意识抬手遮眼,余光中发现,那光芒之盛,竟连殿宇四周的黑烟都驱散干净,本阴沉灰暗的空间里瞬间被照亮,恍若白日。 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威压也随着白芒的迸发从门内直扑而出,好似一只大手直接按在了齐天乐的头颅上,以他无法抵抗之力猛然按下,双膝硬生生被迫压弯跪倒,齐天乐几乎整个身子都匍匐在了地上。 即便如此,那令人生惧的压强依旧不曾停止施力,齐天乐咬紧牙关强撑着,他感到自己全身的骨头都似乎要被碾碎了,更重要的是,自心底油然而生的害怕让他忍不住想要逃离此地,再晚一步,他就要丧命于此! 就在齐天乐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白芒一收,威压也瞬间消失。 他呼呼喘着气,艰难的抬起头。 只见一个白衣男子静静地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双眸中充满了不屑。 那种不屑,不是针对齐天乐,而是对整个苍生的漠视。 “小灵龙?”齐天乐下意识开口。 对方垂眸,漠然道:“带我去见凤肆。” 齐天乐咽口唾沫,这不是小灵龙,尽管他们长着同一张脸。 第一百五十章 战前 尽管在得知国师意图通过牺牲青葭村来逼迫妖龙洛白现身后,梁辰便着手安排疏散青葭村的的村民,但还是晚了。 直至黑云压城,肃杀之气蔓延至整个青葭村,村民也不过只疏散了三分之一。 仰首望着在密布的黑云中翻腾的银龙,梁辰皱起眉头,这是已经成功逼出妖龙了吗?既然如此,青葭村是不是已逃过此劫? 随同梁辰一路赶至静水湖的郁垒并没有去理会盘旋在青葭村上空,发出一阵阵震彻山谷的龙啸,亦或者是他根本没有时间去管。因为他被阻隔在了禁锢住自家兄弟神荼的帐篷之外,根本无法走进帐篷的郁垒,正全力突破施加在此地的妖法。 在现身青葭村时,郁垒便感觉到不对劲。 青葭村的妖气过于浓郁,好似此地已经变成了一个妖窝,可他所经之处见到的生灵确确实实是普通的人界子民,连个小妖都未瞧见。 至于那条翻滚在云间的银龙,说它是妖,不如说是魔更加恰当,即使还未化魔,也离堕道不远了。 魔与妖,对于神界而言代表的意义完全不同。 妖不过是人界生灵所化,难有大成,神界从未放在眼中。魔族却不同,六界众生一念之差皆有可能堕道而成魔,包括自上古时期便已存在介于六界之外的生灵,比如那条本应称之为神兽的银龙。 神渡众生,魔灭六界,自神诞生那日起,魔便相应而生,不两立,不共生。 所以郁垒对于充斥在青葭村的妖气感到困惑,在见到禁锢住神荼的帐篷后疑心更重几分——以神荼之力,何至于会被妖所困?可他确确实实被困住了,不仅如此,连自己都无法解开这处的禁锢。 银龙,妖气……郁垒眯起眼睛,难道魔族不仅和龙族进行了合作,还借助了妖族的力量? 若是如此,怕是人界也要被牵连在内。 神界、魔界、冥界、人界……六界已有四界被牵扯了进来,龙族、妖族也脱不了干系,如此一来,岂不是又成了万年前那场之战的局势? 终于明白为何普化天尊不愿插手洛白一事的原因,天尊怕是早已掐算出洛白此事绝非只是一场天劫这么简单。 “不知神明有何打算?”这顶帐篷难住了两个神仙,却对作为凡人的梁辰而言没有任何影响。 郁垒经过一番思忱,嘱咐梁辰:“你进去跟那个拜托你来找我的家伙说,让他稍安勿躁。” 梁辰点头,等待着下话。 郁垒摸了摸鼻子:“去吧。” 就这个?梁辰惊讶,如果他没猜错,应该是帐篷里的那位被困住了才托他求助于眼前这位,照这个话的意思,他是否可以理解为,眼前这位对困住了里面那位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办法? “你是个王爷?”郁垒上下打量了一眼梁辰,从村中一路走过来,有不少将士对他行礼。不待梁辰回答,又抢言道,“不管你是何身份,我只问你,你可能调动此地的兵卒?” “可以。” “好,你去回了里面那位,不必与他多费口舌,让他等着就是。”郁垒一拍梁辰肩膀,“然后嘱咐你手下的兵,无需在与此村的村民客气,全部带离此地,绑也要绑走。” 梁辰一愣,此话何意? “我现在没时间与你解释过多。”郁垒抬眸望了眼依旧在空中盘旋的银龙,面色肃穆,“我不知道你之前是为何原因疏散这村的村民,但现在的情况远比你想象的更加严重,立即带所有人离开。” 梁辰沉默片刻,指着那条翻滚在云间的银龙问:“此妖龙,当真会颠覆我大梁?” 郁垒眉一挑:“他不是妖。” “不是妖?” “嗯。”事情太过繁复,郁垒无法对一个凡人一一讲清楚,现在也没时间去解释,“此事不是你们凡人能理解的,按我所说去做。不然大梁会不会被颠覆我知道,这村子的生灵倒是怕会被屠杀殆尽。” “我立即去办。”梁辰是个聪明的,不管眼前的门神与国师所言谁真谁假,青葭村的村民都必须被疏散。 答应郁垒之后,梁辰一头扎进了帐篷。 郁垒则凝眉注视了银龙良久,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他要速去天尊禀报,尽管很有可能,这些已经在普化天尊的掌控之中。 强行驱离青葭村村民的命令已下达,本好言相劝的众多将士转身变作了无情的武器,开始对抵抗之人采取武力措施。 在老村长的鼓动下大量集结抵抗的青壮年陆续被抓,扭捆赶至村口,无反抗之力的妇孺老少随即也被带离村子,只有极少的老人在老村长的带领下,以死相迫不肯离开。 前来捉人的将士虽然被允许动武,可也不敢真的对村民做出太过分的事情,尤其对方是岣嵝老者,更没办法直接动手。本对他们家王爷卑颜屈膝的青葭村村长,此刻顽固的如同一块石头。 正为难之际,一直在配合将领们劝离村民的两个年青人出现在了老村长面前。 “爹!”何青书跪在老村长面前,“我们走吧!” 老村长怒气冲冲的瞪着小儿子:“青葭村是何家世世代代的根儿!走?走去哪里?” 何青石冷冷地看了父亲一眼,从一旁将士手中夺过了用来唬人的绳子。 “哥?”何青书拉住自家兄长,他真的打算要将爹绑出去? 何青石甩开弟弟的手,将绳子往父亲身上一套:“爹,孩儿不孝。” “你你你——这个混账东西!”老村长显然没想到,对他动手的,竟然会是一向孝顺的大儿子。 同老村长一般固执不肯离开的几位老者见状,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 有了何青石打头,为首的将领朝着身边的亲兵一使眼色,当下便将另外几位五花大绑,又抬来几块板子,将诸位老者往板子上一放,将士们直接抬着就出了村。 天色渐暗,青葭村的村民在将士的驱逐下,离村子越来越远。 明明新年马上就要到来,可在除夕前夜,他们却要被迫背井离乡。 山路难走,因队伍中有着不少老少妇孺,年轻人们也多有抵抗,队伍行进的十分缓慢。 直至深夜,队伍行至了离青葭村已有相当一段距离的山中时,护送的将领才允许大家休息。 当队伍中的人们方稳住脚步,漆黑不见星月的远方,忽然划过一道白亮刺眼的闪电,随即轰隆隆的雷声赶至。青葭村方向的天空,闪电频繁交织,映亮了高空中一片又一片的血色浓云,众人惊恐望着那一幕诡异之象,还未做出反应,又一道炸雷带着电光从天而降,直接劈向了某处! “那雷劈的是咱们的村子!” 队伍中,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顿时引起了一阵骚乱。 “都给我老实点!”打首的将领一声呵斥,队伍顿时安静了下来。 “将军……”有将士脸色惨白的提醒,“王爷还在村子里。” “放心,王爷自有安排。” 将领话虽这样说,脸色却十分难看,显然也在担心梁辰。 那雷电确实是劈向了青葭村,只不过雷是由郁垒引来,助神荼脱困的。 故此,暂留在青葭村的梁辰及其亲兵并未受到雷电的伤害,只不过盘旋在上空的银龙始终未曾离去,众人甚至隐约在那大团的黑云中看到幢幢人影,好似无数天兵天将躲在云后,候命待发。 禁锢神荼的帐篷在雷电中化为灰烬,神荼咳嗽着冲了出来。 “我去,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被困在帐篷中半天的神荼诧异的望着高空乌压压的魔军。 “对方动手了。”郁垒回答。 “这就动手了?”神荼不明白,“那他们把我困在这破地方这么久,是为了啥?” “为了争取时间。”郁垒揉揉手腕,解释道,“别小看那一会儿,现在神界的人马已经无法靠近这里了。” “……”神荼咽口唾沫,“不是吧……你的意思是,咱俩现在就在战场的最前线?就连门之界都无法送兵马进来?” 郁垒点头,不置可否。 神荼脸色垮了下来,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就他们俩个小门神,真干起架来,都不够天上那条银龙塞牙缝的。 一旁始终沉默的梁辰忍不住开口:“现在你们可以跟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吗?” 从暴力撤离青葭村到充当两位门神的传话筒,再到协助郁垒画好引雷的阵法,梁辰一直唯命是从,目的就是想要搞清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那条妖龙是否与大梁王朝有关。 郁垒瞥了梁辰一眼,没吱声。 神荼则拍拍梁辰的肩膀,叹口气:“如果能活着出去,我会跟你好好解释清楚的。” 梁辰皱眉,事态已经严重至此了吗? 似乎看出了梁辰的想法,郁垒冷声道:“不必太过担忧,此事暂时还波及不到人界。” 梁辰没有说话,他听得出郁垒这是在安慰他。 神荼摸摸鼻子,接道:“要不要先想办法把他们送出去?” 这个他们,自然指的是梁辰及其手下少量的亲兵。 “出不去了。”郁垒抬眸看着高空已如大兵压境的诸多魔军,“现在我们只能等神界突破魔军的阵营,才有可能得救。” “可是……”神荼苦着脸,他指指郁垒,又指指自己,“上面那群会为了咱们两个小门神和魔军开战吗?” “不会。”郁垒斩钉截铁。 神荼快要哭了。 “但是小灵龙下落不明。”郁垒皱眉道,“小灵龙,比你我要重要得多。” “小灵龙?”梁辰忽然插嘴,“这里除了天上那条龙,还有第二条?” 神荼点点头,觉得也不能啥都瞒着这个对他们助益良多的凡人:“青葭村有个河神,也是条龙。” “不是它?”梁辰指向还在高空翻滚的银龙。 “当然不是!”神荼睁大眼睛,“那家伙浑身魔气,一看就是堕道已有千年,怎能和小灵龙相比!” 梁辰愣住了。 那国师所指的,那条会颠覆梁朝的妖龙,到底是谁? 青葭村的河神? 还是此时在他头上盘旋许久的魔龙?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六界之门 尽管郁垒与神荼皆已料知此时神界的兵马与魔军正在对峙,但实际的情况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严峻。 自之战后便沉寂的魔族,一朝突然出现,包围了自诞生之时起便备受神界冥界关注的灵龙洛白所栖之地,神界甚至都未曾察觉到魔族何时突破了人界的防护,又担心这不过是魔族的计谋,只调了部分天兵天将前往探查。 而这一探,大出神界所料。 龙族之中有人因不满受神界驱使而投靠魔族,神界对此一直心中有数。可当正面与魔军相对时,派遣而来的数位深受神界信任的龙族大将竟然临阵倒戈,加入了魔军的阵营。 如此一来,本还为神界出力的其他龙族也受到了怀疑,而神界万年来用以抵御魔族的重要力量之一就是龙族,为此神界不得不临时重新调整阵营,诸位龙族将士的权利一朝被下,替换上了神界的人马。 凤肆,即风入松所化的银龙游走在魔军阵营的最外围,不时对着包围上来的神界兵马发出一阵阵龙啸。 正是这一声声只有龙族子民方能听懂的龙语,让一位又一位服从神界的龙族将领加入到了魔军的阵营,而不曾受到蛊惑的,也被神界强行唤回。 领命前来震慑的神界兵马无命令不能动手,只能眼睁睁看着魔军的实力逐渐壮大。 “这些魔军到底是怎么悄无声息的突破人界防护的?”郁垒皱眉思索。 “我看多半和这个妖气弥漫的小村子有关。”神荼附和。 “肯定有关。”郁垒接道,“但是为何他们只包围了青葭村,却不对这里进行占领?” “声东击西。”梁辰突然开口。 郁垒与神荼同时看向他。 “我们打仗常会用到的战术。”梁辰解释,“大张旗鼓的去攻打某地,以来吸引敌军主力,实际上偷袭的是另外一个地方。” “这样的话神界岂不是上当了?”神荼一把拉住郁垒。 郁垒瞅了神荼一眼,叹息一声:“他一个凡人能想到的,你当九天之上那群精明的会想不到?” “好吧……”神荼挠首,这种要动脑子的真是要门神的命,“那我们就在这里干等着?” “小灵龙应该还在青葭村。”郁垒轻声道。 “我们去找他?”神荼苦着脸,“怎么着?” “那个……”梁辰又开口了,“如果你们说的灵龙就是青葭村的河神的话,我手下的人曾见过此村的一位女子在静水湖唤出过他。” “嗯,那里有小灵龙留下的气息,应该是用来与信众取得联系的。”郁垒早已对此地做过调查。 “啧,死马当活马医,我们再去瞅瞅。”反正仅凭他们二神的力量也不可能突破魔军的包围,闲着也是闲着,神荼拖着郁垒就往前走。 梁辰见状,唤上王方等人,紧随其后。 就在郁垒神荼一行赶往静水湖时,齐天乐也载着那位同洛白一模一样的人物在高空中飞速前行。 “老大,你真的不打算去见凤肆了?”主意说改就改,走出宫殿时还要求去见凤肆,刚唤来小兽又说听他驱使,也不说目的地,就这么在高空中反复绕着圈子。齐天乐心疼小兽,又不敢跟这个明显打不过的说让他自己飞,只能迂回开口。 身后的男子没有回答齐天乐,抬臂一伸,示意齐天乐往回飞。 “……” 齐天乐无奈,只好拍拍小兽的脖颈,饕餮听话的一转身,朝着来路的方向飞去。 只不过一次,齐天乐发现了不同。 虽然是按照原路返回,可他明显感觉到四周的气息与先前不一样。 又是结界? 同样的一条路,所抵达的地方却完全不同,魔族用此隐匿行迹万年,这位新任龙族老大反复在此地绕圈子,就是为了找到结界入口么? 齐天乐心中有了计较,也就不再开口,依照对方所示不停变换方向。 直到四周的云雾忽散,一扇黑色的高耸入云的大门出现在他的面前,身后的白衣男子冷声道:“到了。” 齐天乐跳下饕鬄,走至这凭空出现在二人面前的大门前,拍拍打打,绕着这门走了一圈,好奇道:“这门后,通往哪里?” 白衣男子注视着雕刻着繁复纹路的巨门,轻声开口:“这里是六界之门。” 六界之门?齐天乐恍然大悟,他一直都听说过六界之门,从未见过。 六界并非如世人所想象那般每一界占据一块地盘,然后划个线,这里归神管,那里归人管。六界相互交叠,从未有过明显的界限,同样一处地方,于人界可能是烟柳之地,于神界或许就是某位神仙的居所,于冥界可能就是轮回之处。六界各行其事,互不干扰,若想要去往它界,便需途径六界之门。 “我一直以为六界之门不过是个虚称,只要有本事,随处可开。”齐天乐瞅着眼前这座高到看不见的大黑门嘀咕,“原来真有这么一扇门。” “六界之门确实可以随处开启。”白衣男子听到了齐天乐的话,难得开口。 “既然如此,还要它干嘛?”齐天乐指着六界之门问道。 “它与那些以自身力量突破界限自由穿梭六界的众生所创造的门,不一样。”白衣男子垂眸。 哪里不一样?不都是门?齐天乐的困惑显然没有得到解答。 白衣男子却不再说话。 他以一掌置在六界之门上,所触之处发出一阵微弱的黑芒。 与此同时,随在齐天乐身后的饕餮黑兽忽然开始躁动。 “小兽?”齐天乐警惕了起来,他不知发生了何时,但每当小兽有这种反应时,都是危险将至之时。 兽比他们,对危险更加敏感。 六界之门发出一阵轰鸣声,如滚雷远远而至,随着声音越来越大,白衣男子所碰的地方发出的黑芒也越来越炽烈。 咔嚓——紧闭的大门,开出了一条缝隙。 齐天乐骑上了饕餮,万分防备的看着缓缓开启的六界之门,小兽浑身的毛已经倒竖如刺,露出尖利的獠牙对着即将到来的危险示威。 风从开启的缝隙里涌进,鼓动着白衣男子的衣袂,黑发如瀑,在风中飞舞,他展开了双臂,脸上露出了享受般欢愉的笑容。 待看清门后到底是什么之后,齐天乐几乎是嘶吼出声。 顾不得开启了六界之门的白衣男子,饕餮以闪电之速瞬间腾起,可还是晚了。 一只冒着黑气的大手从开启的六界之门后伸出,直接将意图逃逸的齐天乐与饕餮握在了手心中,带回到了白衣男子身边。 “宇宙之广,怎会只局限在六界之内。”白衣男子冷冷地看着趴伏在门前,浑身战憷不止的齐天乐,“真正的六界之门之外,并非六界,而是整个宇宙!” 齐天乐紧紧靠着饕餮,如果说白衣男子在走出宫殿时所带来的威压让他感到惧怕,那么这六界之门之后的不明生物,已然让他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你到底想做什么?”齐天乐努力平息着内心的恐惧,那门后之物似乎并没有打算直接闯入。 白衣男子偏首,嘴角露出邪气的笑。 “你会知道的。” 说罢,一股黑烟从六界之门内冒出,直接灌入了白衣男子体内! 白衣男子的双眸,瞬息间被黑芒充斥,一条条黑色的纹路在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反复出现,本俊美如魅的五官变得扭曲狰狞,一股非神非魔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齐天乐初感受到便如被扼住了喉咙,心脏开始狂跳不止,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一个带着腥气的舌头舔过脸颊。 齐天乐迷茫的神思一清明,他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该死,差些受到了那些莫名气息的蛊惑。 他朝着饕餮靠了靠:“小兽,你又救了我一次。” 白衣男子望向齐天乐,似乎对齐天乐未能被影响感到诧异。 齐天乐迎着白衣男子的视线:“喂,龙族的新王,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但是任何事情都不值得你为它送命!” 说罢,翻身跳上饕餮,一声高喝,再次选择了逃跑。 六界之门内的黑手再次出现。 一道黑亮的光芒瞬闪而过,黑手被凭空斩断,六界之门内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白衣男子震袖一挥,方开启不久的六界之门刹那间关闭。 “一万年了。”白衣男子抬首看着被紧紧关闭的六界之门,仿佛在感慨,“你们还是如此的愚笨。” 逃逸而走的齐天乐并不知道刚才自己被白衣男子救了一命,他现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立即去找凤肆。 你们的新王投靠了更大的势力,根本没想要带领你们去攻打神界! 可当他费尽力气终于重回人界,赶到青葭村的时候,已经无法靠近那里了。 神界的天兵天将已将青葭村围得水泄不通,而凤肆所在的魔军,则在神界的包围圈内。 怎么才能把消息送进去呢?在齐天乐急得抓耳挠腮之时,白衣男子的身影出现在了魔军之前。 化身为龙以来防备神界的凤肆在见到白衣男子后,直接化为人形,跪在了白衣男子身前。 “王!”他激动的看着那个期盼了万年,终于回来的男子。 白衣男子将凤肆搀扶了起来。 “凤肆,这万年,辛苦你了。” 说罢,转身,面向数量远胜于魔军的天兵天将。 “龙族子民听令,从此刻起,龙族与神界誓不两立!” 第一百五十二章 再见了旧友 龙族在神界的将士,顷刻间全部叛变。 没有人去怀疑新王的身份,因为唯有新王,才能无视疆域将令言传至龙族每一个子民耳中。 曾在万年前的大战中助益神界,以命为代价将魔族驱逐六界之外的龙族之王,再度归来后与魔军站在了一起,意欲讨伐神界。 九天之上,诸神同伐,围困青葭村的天兵天将增至数倍,曾在万年前之争后便退隐的战神大弈重新披甲上阵。 龙族新王遥看着将魔军团团围住严加防备的天兵,冷笑一声。 “王。”凤肆依然十分激动,“可是已经拿到了?” “嗯。”新王垂眸,“万年前我能借的,今日自然也能借的。” “请王下命!”凤肆拱手抱拳,“我等已经耐不住,要与那些虚与委蛇的神仙一战!” “莫要冲动。”新王微微皱眉,“神界对当年我借助六界之外的力量斩退魔族一直有所防备,这万年以来,无人对神界有所抑制,其力量怕是与万年前不同而语。” “王不必担心。”凤肆嗤笑一声,“万年前曾在之战中为首的诸位上古之神,大多已神隐,此番魔族悄无声息攻破人界防御,大军压境,也只过才请回一个大弈。” “神界换血竟如此彻底……”此事倒超出了新王的意料。 “大概是觉得,魔族重要力量已被歼灭。”凤肆眸中闪出一抹恨意,“他们怎么会想到,当年他们对王下黑手之时,王便已为魔族留了后路。” 新王合上了眼睛,叹息一声,似乎并不愿回忆万年前的那场惨烈战争。 “王,只需您一声令下,我龙族子民就能杀上神界——”凤肆还在鼓动,换来新王的一瞥。 “凤肆,如我未曾记错,万年前你不过是一条幼龙,并未参与之战,何以对神界有如此大的敌意?”新王静看着凤肆。 “凤肆虽未经历过之战,可王殒命后的龙息却阴差阳错被凤肆所获,龙息告知了属下王并非死于魔族之手,属下……”凤肆脸上露出悲怆之色,“属下盼了万年,终于将王盼回。这万年神界以差使龙族为利,从未对龙族有过一分一毫的尊重,如此之神,让凤肆如何尊重!如何不恨!” 新王轻嗯了一声,不知对凤肆的这番衷心表达到底是何评价。 “王……”凤肆有些琢磨不透新王的想法。 “现在对神界发起进攻并非最好的选择。”新王主动解释道,“魔族的军队不过只有一小部分在人界,眼下之急,应该是将魔族的大军带进人界。” “可是……”凤肆犹豫道,“人界的防御已被神界再次加固,原本的裂隙也无法承载大军进入……” “有一个地方,可以引魔族大军进入。”新王微微眯眼。 “王是指……” “冥界。” 冥界,东岳帝君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们要来了……” “帝君……”不离紧张道,“所有的冥差都已经集结在了冥河,他们如果想要突破冥界只有冥河一条路可选。” “无需担心,若此劫乃是天注定,你我做再多防备也无用。”东岳帝君似乎并不在意即将压境的魔军。 “帝君,魔军现在被神界的军马围困,一时半会儿的,应该也打不过来……” 东岳帝君摇首:“他们既然能悄无声息的进入人界,就也能进入冥界。” “难道,万年前的那场惨烈战役,真的要重新上演了吗?”不离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尽管他不曾经历过,可仅凭天书的记载,也知道当年六界一片生灵涂炭。 “该来的,躲不过。” 说罢,东岳帝君重新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被神界众多兵马围困的魔族军队,突然开始朝着青葭村方向后退。 而在静水湖岸做了多番探查未能发现一丝一毫差处的门神兄弟,也感知到了自高空而下的巨大魔气威压。 “喂,他们这是要开打了吗?”神荼指指突然开始集合的魔军。 郁垒沉着脸:“不像,要是开打,不可能会整合后退。” “他们是打算撤退。”梁辰突然道。 “撤退?”神荼一愣。 “嗯,如若进攻,必定排兵布阵,如若撤退,就会主力集结,只留小队引诱敌方。”梁辰解释。 “他们好像朝着我们这个方向来了!”神荼一把抓住郁垒的胳膊,果然如梁辰所料,魔军只留了外围的军队继续与神界兵马对峙,大部分的兵力正在往这边涌来。 “他们想干什么?”郁垒皱眉。 难道此番行动,根本不是为了攻打神界?而是另有所图? 突然想起普化天尊曾多次提及的,冥界之劫,郁垒心中隐隐浮起一阵不安。 仅凭青葭村上方的这些魔军,即使有龙族相助,若想攻打神界也绝无胜算,如果是他在领导这支军队,当务之急,是要将魔族的大军放入人界——六界之中,唯有人界与其他几界之间的界限最为模糊,人界的生灵,可成神,可归冥,亦可化魔,而人界的七情六欲向来是魔族最喜爱的食物,将魔军引入人界,进而向神界发起进攻,万年前的魔军就是这么做的。 故此万年来,人界的防御一直被神界屡次加固,相对于人界而言,无生无欲的冥界防御则薄弱的多。 只有死灵的冥界,魔军攻入后并不能通过诸多灵魄获取力量,万年前的之战冥界是受到波及最小的地方。 但是在今天,若想以最小的代价进入人界,防御最为薄弱的冥界却是最佳选择! “奇怪……”郁垒疑惑。 “奇怪什么?”神荼咽口唾沫,自古不两立,魔气不同于妖气,对神本身是具有侵蚀性的,他此时就感到浑身不舒服。 而梁辰及其手下,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本有郁垒与神荼相护,他们不会被妖气浊染,但是现在面对着强大的魔军,郁垒与神荼都无法自保,自是无暇顾及他们这几个凡人。 “就连天尊都早已对冥界会遭此劫有所预知,九天之上的那群家伙不可能对此充耳不闻。”郁垒掩住鼻息,看着越发靠近的魔军,“但在来找你之前,我刚才冥界回来,冥界丝毫未曾加固防御,冥界之主东岳帝君,不可能就此放任魔军进攻。” “我觉得……”神荼深吸一口气,“现在不是讨论冥界不冥界的时候,咱俩自身都难保。” 郁垒突然走至已经昏厥的梁辰诸人身旁,以神力封住了他们的呼吸。 “把他们都踢进这湖里!” 神荼不解郁垒为何要这么做,但自家兄弟一向比他有主意,别无二话,弯腰抓起梁辰的衣领,直接扔进静水湖。 待将所有人都扔进湖中后,郁垒望向神荼,眸光闪烁几下,轻声道:“叫我声哥哥吧。” 神荼一愣,摸了摸鼻子,将脸撇向了一边。 郁垒叹口气,知道是奢求,也不强求,拉住神荼就往静水湖中走去。 神荼瞅着自家兄弟略显落寞的身影,有些不知所措。 他知道这一场战役一旦打起来,作为在万年前的之战中曾经力担重任的他们,定会接到神界的任命,再披战袍,驰聘沙场。 作为备受人界所追崇的门神二将,其所代表的意义远非只是普通看门将。 在郁垒的身体完全浸入静水湖之前,耳畔响起一个别别扭扭的声音:“哥……” 郁垒猛然转头,湖水已浸染了他的双眸,对面那张熟悉的面孔在水波下变得缥缈虚无,让他有一瞬间怀疑,刚才那是不是错觉。 魔族的军队最终聚集在了静水湖岸边,已无暇顾及刚才神荼到底有没有真的开口,郁垒屏息,全神贯注听着岸上的动静。 “妖族作乱时在此造成的裂隙,还在。” “嗯。”一个让门神兄弟无比熟悉的声音响起,“此裂隙足以开启冥界之门,凤肆,你安排我族做好护法工作。” “是!” 神荼与郁垒同时震惊,刚才那个声音是小灵龙? 凤肆口中所言的妖族作乱时留下的裂隙,正在原本困住神荼的帐篷处。 龙族新王轻启双唇,一缕黑烟从口中吐出,升至空中时忽膨胀千倍万倍,将被雷电劈成焦土之地完全笼罩。 本因雷电劈中而呈现焦黑色的地面,随着新王口中念念有词,渐渐开裂出一道缝隙。 若神荼与郁垒此时不在水下,定然会发现,那缝隙绝非正常的裂隙,其下的土地并未受到任何破坏,凭空张开的裂缝如同一个缓缓张开的巨大眼睛,其中弥漫着的黑烟与龙族新王完全被黑气所吞噬的双眸如出一辙。 随着裂隙越来越大,其内的黑气也开始往外扩散,最后都被新王所吐出的黑雾形成为的罩子阻挡在内。 高空之上,神界的统领大弈缓缓眯起眼睛。 这种诡异的气息,在万年前他也曾感受到过一次。 那一次,龙族的王凭一己之力剿灭数万魔军战将,于千军万马中摘掉了魔族悍将刑天的首级,将其元神彻底毁灭。 这位龙族的新王,难道想要在此再行当年之事? 决不能再让龙族重获那逆天之力,始终按兵不动的大弈抽出了身后的箭羽,瞄准了前方已所剩不多的魔军,拉满弓箭。 只听破空之声骤响,一道青光自大弈手中飞速射出,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圆,瞬间化作无数箭芒直接将防御的魔族射得溃不成军! 一声高昂的龙啸,化作龙身的凤肆,卷尾一甩,接住了再度袭来的箭芒,又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吟,将箭芒反其道而行之,重新射回了神界的阵营! 最前方的天兵天将以盾相抵,将箭芒阻隔在兵马之外。 能接住他的箭芒的龙族……大弈打量着那头在空中叫啸着的陌生银龙,龙族的战将,神界全部记录在册,这银龙可是从未见过。想不到,龙族内部,竟也藏着高手。 而在大弈与凤肆对峙之时,新王已完成了冥界之门的开启。 青葭村的大地上,凭空出现一个巨型的黑洞,无数的魔军先后投入黑洞之中。 就连凤肆也在晃过大弈再度射来的箭芒后,也不再恋战,尾一甩,直冲着那黑洞扎去! 大弈没有阻止。 他将搭在弓上的箭羽放回箭筒,轻声对身侧的下属道:“去通知东岳帝君,他们去了。” “是!” 在所有的魔军全部消失在黑洞中后,龙族的新王方才踏入了黑洞上方。 他先是侧头看了一眼平静无澜的静水湖,唇角一勾,又冷冷将目光抛向了高空中正居高临下审视着自己的神界战神大弈,唇,张张合合,似乎说了什么。 而后,消失在了黑洞之中。 大弈闭眸,轻叹了一声。 那龙族的新王说:“再见了,旧友。” 第一百五十三章 冥界之主 冥河之上,承载无数亡灵的船只如常的运转着,不同与往常是的,两岸布满了鬼差。 一身黑袍的东岳大帝冷然浮站于冥河高空,望着戒备森严的昔日酆都城。 万年前的大战后,从开天辟地以来便掌管着冥界大权的酆都大帝与神界产生了极大的分歧,最终选择了退隐,其手下的五方鬼帝也各自散去。而他,本不过是备受人界信众所尊崇的一方神灵,被酆都大帝推至了神界新主之前,接管了冥界权印。 酆都五关,因五方鬼帝的离去被迫舍弃。这万年,他遍寻三界能委任鬼帝一职的人选,皆被拒绝。以至于到现在,五方鬼帝依旧空缺,而从新开始培养的鬼差,亦总会被神界以各种理由遣走,他只能以一己之力承载整个冥界的运作。所幸的是,万年以来,冥界一直按着旧有的秩序如常运转,表面上看起来与酆都大帝在时并无不同。 但东岳帝君明白,这一切不过是表象。 这一万年来,冥界的防御不断在削弱,几番调查后发现,每当近至真相,便会出现一股不明势力将其再度遮盖。他曾为此着实焦头烂额过一阵子,直到与一位旧人畅叙后,方才明白,酆都大帝的退隐是阻了某些不轨之徒的路,而他这位被酆都大帝推上顶替的新任冥界之主,自然会成为这些不轨之徒的针对目标。 作为因人界虔诚信众众多而诞生的神,东岳帝君极少过问神界之事,就连大战都是站在人界一方,为守护人界而拼尽全力,从未给神界卖过命。就是这样一位中立的神,被推到了冥界之主的位置上,对于那些意图将神界凌驾于三界之上的不轨之徒来讲,他对人界的偏颇,注定了无法在冥界之主的位置上长久。 所以他在冥界的一切行动,皆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干扰。 而在之战中,倾尽了全部力量的冥界,在酆都大帝与五方鬼帝同时归隐后,确实已无力量再与神界抗衡。 冥界防御的削弱,多半是神界新主暗中示意。自开天辟地来本互不干扰的三界,在万年前的大战后,一切都失衡了。 被搅乱的秩序,需要重新建立。 新生,往往诞生在毁灭之后。 龙族的叛变绝非突如其来,魔军的大举进攻定也经过详细缜密的计划。 而九天之上的那位新主,这一万年来的心思,却始终放在击退魔族后,如何将人界与冥界也纳入麾下。 或许一切都是天道注定,冥界会在万年后的今天为当初插手之战付出代价。 那位新主大概也不曾料到,为削弱冥界实力而暗中使的那些手段,最后会得力于卷土归来的魔族。 “帝君……”一直随在东岳帝君身侧的不离轻声开口,“战神大弈传来消息,龙族新王已率领魔军通过人界防御裂隙进入冥界。” “人界也有防御裂隙?”东岳帝君眉心一蹙。 “是,据调查,像是妖族暗中相助魔族。” 东岳帝君叹口气,神与魔,人与妖,似乎自有天地来便争斗不休。唯有冥界,万生由此生,由此归,却也是最阴森无欲的地方。 平静无澜的冥河,忽然开始冒出细密的的水泡,崩裂的水泡中冒出一丝丝黑烟,黑烟波及处,大量死灵发出凄厉的哀嚎,有些竟承受不住当下灵散,与那些黑烟融为了一体。 “让所有鬼差立即离开冥河!” 东岳帝君忽然厉声道。 不离一怔,还未做出反应,东岳帝君已甩袍腾空而起,亲自下达撤退命令。 “吾为冥界之主,诸鬼听令,撤出冥河!” 浑厚的声音立即响彻整个冥界,诸多鬼差当即化为幻影消失的干干净净。 “帝君……”看着已被黑烟完全覆盖的冥河,不离颤声道,“接下来怎么办?” 东岳帝君看向不离:“去续命池。” “要将那位姑娘带来么?” “不,你要拼尽力量保护那位姑娘的安全。”东岳帝君嘱托道,“冥界的存亡,便寄托在你身上了。” 不离愣住,他不过是冥界随伺东岳大帝的一名小仙,冥界之存亡,如何会与他有关?只是不待他再开口,东岳帝君已一掌将他击出冥河界外,而当他落至冥河之外,发现众多的鬼差正严阵以待的守在冥河界外。 “你们……”看着成千数万的鬼差,不离不知要说些什么。 为首的无常鬼静看着不离:“帝君只吩咐我们撤出冥河。” “……”不离张张口,声音有些哑,“那你们可知道,冥界接下来将会面对什么?” 在遍寻不到五方鬼帝后,被东岳帝君特赐于可行鬼帝之职的崔判官转动着手中的笔,笑道:“最坏不过再死一次,不离仙人记得将我们重新搜集回来,做成灵灯,给咱们冥界添点光亮。” “你们这么多个,我得搜集到什么时候……”不离双手微微握拳,坚定道,“冥界不会有事的,你们也不会,帝君不会允许除了鬼以外的家伙在冥界撒野。” 无常鬼拍拍不离的肩膀:“去吧。” 似乎在此的诸多鬼差,皆知道,东岳大帝给他安排了另外的任务。 不离朝着众位同僚一拱手,脚下生风,飞速朝着续命池的方向赶去。 而就在不离的身影消失在冥河不多时,只听到一声惊涛骇浪般的龙啸,一道黑色身影自冥河上空坠落,砸入众鬼差之中。 “帝君!” 崔判官第一个冲了过去,将口吐黑血的东岳帝君搀扶起来。 另外三位主判官联合守在了东岳帝君之前,无常鬼列在中侧,外围则涌上了无数鬼差,对已被黑烟完全笼罩的冥河严防以待。 “无妨……”东岳帝君轻咳一声,强撑着推开崔判官,望向浓云密布的冥河,高声道,“万年前,不曾与君并肩而战,只能从他处听闻君的昔日风采,今日你我各自为主,不想竟是要如此相见。” “吾为王时,亦曾慕闻东岳大帝之名。”浓云中,传来冷彻的回应,“既是诞生于天地之间的自然之神,本不必听从神界安排,何必插手三界之事?” “咳……”东岳帝君似乎受伤颇重,他轻笑一声,不以为然,“我本是人界信众的执念所诞生,如何脱离得了三界。龙族才本是超出三界之外的上古神兽,为何又要助纣为虐?” 冥河之上,浓云渐散。 守在冥河界外的诸多鬼差,方才看清那藏匿在浓云黑烟之后的到底是什么。 只见数以万计的魔军严阵以待,数条巨龙于魔军上方游走,在巨龙之上,一袭白衣在阴冽的黑风中鼓动着。那白衣人脚踏银龙,手托一簇不停跃动的黑色火焰,周身黑气缭绕,双眸布满污浊之色,面色冷傲,以蔑视天地之姿居高临下的瞪视着撤退至冥河之外的鬼差。 “于龙族而言,三界无正反之分。”龙族新王生冷道,“万年前,我既可以助神界一臂之力,今日,亦可选择站在神界的对立面。” “既然如此,只能各为其主了。” 东岳帝君眼微眯,脚下一踏,再度升入高空,于那位龙族新王遥遥对峙。 “你不是我的对手。”龙族新王皱眉,“你并非真心为神界卖命,何至于做到这种程度?” “神界与我无关。”东岳帝君垂眸,“但此时此刻,冥界的存亡系在我的手中。” “我对冥界无意侵犯。”龙族新王似乎并不想在冥界大动干戈,“只想借道。” 东岳帝君睁开眼睛,眸色平静:“你可知,主动打开冥界防御会造成什么后果?” “数不尽的死灵将会涌出冥界。”龙族新王回道,“我知你担心什么,龙族族民会为你守着人界的边域,不放一只死灵进入人界。” “我如何信你?”东岳帝君冷视着对面的白袍男子。 “我如何才能让你相信?”龙族新王正面迎上冥界之主审视的目光。 “斩下此龙首级。”东岳帝君抬臂,直指龙族新王脚下所踏的那条银龙。 银龙眸光一冽,未作反应,另外数条黑龙已呈进攻姿态,正面对上东岳帝君。 “凤肆,让它们安静。”龙族新王明显感知到了己方阵营中的躁动。 银龙发出一声长吟,黑龙们收回张牙舞爪,只是依旧对东岳帝君万分戒备。 “你以为,我会为了借道而手刃我族族民?”龙族新王似乎对东岳帝君很失望,语气越发冷硬。 “你自然不会。”东岳帝君轻笑一声,黑袍鼓动而起,“只不过若是强攻,怕是死伤不止这条银龙。” 龙族新王冷笑一声,手中黑火一撤,人从银龙身上瞬间消失,同时出现在东岳帝君身前,东岳帝君也不躲,龙族之王与冥界之主贴面而立,四目相对,杀意自这一龙一神身上肆意散出,好似大战一触即发。 不管是龙族将士亦或者众鬼差,皆紧张的盯视着双方之主,一旦得到号令哪怕是将性命也要拼出去。 最先动手的,是东岳帝君。 冥界,厮杀终起,万鬼嚎哭。 迟到的请假条 本来昨天就该发上来,无奈家中急事,人一直在外面,手机又登不上后台,只能补了。 河神已经快要完结了,本打算最后的时候不想断更,但是昨天家人心脏病复发,现在才从医院赶回家里。 跟各位一路支持的读者说声抱歉,未来几天我会尽量更新,如不能更新也请见谅。 另外开了新文,名字为《采花贼使用手册》,是一篇欢脱搞笑的权谋文,别被它的名字误导,真的是权谋。因为刚刚开始更新没几天,所以没在河神这边宣传。《采花贼使用手册》有一点存稿,已经设置上了预更新,如果各位读者不嫌弃,可以先去看一下采花贼,如果喜欢,也请支持一下。谢谢各位读者大大。 第一百五十四章 黎明前的黑暗 对于不离来讲,冥界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 他本不该属于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他不过是泰山上的一块平凡无奇的石头,因缘际会被还不曾掌管冥界的东岳大帝点化成仙,大概是一块石头的缘故,他天生愚笨,许多事情要教很多次才能学得会。东岳大帝也不曾嫌弃他,常带他在身边,游遍神州大地,阅遍天下美景。 那时的东岳大帝,不喜热闹与纷争,最爱在迎客松下饮酒独醉,对他也极温柔,常挑了从别处听来的三界趣事与他说。泰山是东岳大帝的栖身之所,作为因人界信众的执念所诞生的神,他对人界有着格外的情感。那时五方鬼帝中的执掌东方鬼帝一职的郁垒神荼两位兄弟,常爱往泰山跑,只不过每逢外人来不离便会躲开,作为一个连地仙都算不上的小仙,面对众神身上散发出的压迫力只会感觉到不适。 他懒于修行,东岳大帝偶尔点化几句,见不离都是一脸茫然,也便不再管,随他而去。 他跟随了东岳大帝许久许久,久到他记不清年数。 只知人界曾遭有一次灭顶之灾,为护人界,东岳大帝第一次与神界进行了合作。 自那场战争之后,东岳大帝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 他一日比一日哀愁,就连泰山上的松树林都变得蔫蔫地无精打采。 不离始终记得那个清晨,天刚蒙蒙亮,旭日还未升起,东岳大帝静立在泰山之巅,望着刚露出鱼肚白又暗下去的东方,一身青色白袍在晨风中鼓动着,好似随时都能随风而去。 “不离。”东岳大帝轻唤他的名字,他抬头,第一次在东岳大帝脸上看到那般表情,迷茫而无措,可双眸中却透露着一股无法让人抗拒的坚韧,“你有没有发现,每一次日出前,天都会比夜间要更加黑暗。” 不离挠挠头:“对啊,人间有句话叫做黎明前的黑暗,大概就是说的这个吧。” “是啊,为了迎接朝阳,哪怕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也是应该的吧?” “什么?”不离没听清。 东岳大帝轻轻一笑,垂首看着这个跟了他千年还是一个连地仙都不如的小仙:“我要去一个地方,可能再也不回泰山了。” 不离紧紧抓住东岳大帝的衣角,紧张道:“帝君要去哪里?可不可以带着不离?” “那个地方……”东岳大帝微微垂眸,他指向已经露出尖尖额头的旭日,“永远无法看到太阳。” 不离一顿,坚决道:“我不怕!” “不仅看不到太阳,也看不到月亮与星辰,只有黑暗,铺天盖地的黑暗。”东岳大帝静静打量着这个小仙,只要他有一点犹豫,他就会放弃带他一同前往的想法。 可是那个小仙猛烈的摇头,眸子里全是恳求:“帝君,我不怕,你带不离一起去吧!” “你可能会在那里待到消损都无法离开。”东岳大帝再一次强调。 换回的依旧是不离的决意前往。 东岳大帝叹口气,揉了揉不离柔软的发顶,不再说话。 不离知道帝君这是答应了,他很开心,他本是帝君所点化的一块愚石,他很笨,笨到千年也不曾化成地仙,弱到泰山境内随便一个小妖都能欺负他,可只要能跟着帝君,他就什么都不怕。 “帝君,我们要去哪里啊?”不离犹豫一下,小心翼翼的开口。 朝阳不知何时冲破了大地的钳制,带着滚滚红霞蹿至高空,将浓艳的霞光铺洒整个大地。 “冥界。” 东岳大帝轻声道。 从那日起,东岳大帝不再是泰山之主,也不再为守护人界而四处奔波,他离开了那个太阳最先升起的地方,带着经他点化的小仙不离,来到了三界中最黑暗的冥界,成为了众鬼的王。 而不离,则依然还是一个小仙。 在冥界没有任何职务,随伺在东岳帝君身边,鬼差对他很是尊敬。 他依然很笨,笨到一万年过去了,也没涨多少本事,就连无常鬼都打不过。 可是现在,帝君交给他一项任务,一项关乎到冥界存亡的任务。 不离站在续命池池边,幽深无底的池子中央,漂浮着他先前带来的那位姑娘的尸身。她的灵魄已被剥离出来,藏在一个只有不离才知道的地方。 这也是帝君嘱咐的,甚至于帝君都没有问他藏在了哪里,在他主动禀告时也选择了拒绝。 帝君既然嘱咐他要保护好这位姑娘,那么魔族一定会来夺取续命池——不离的心砰砰直跳,如果连帝君都无法阻挡魔族的进攻,他一个连无常鬼都打不过的石头,怎么可能抵挡的住联手的魔族和龙族? 不离按着自己的胸口,他深吸一口气,然后一脚踏上了续命池。 第一百五十五章 冥界之主的死 冥河之上,万鬼嚎哭。 除了四位身怀奇技的判官及少量无常鬼,大部分鬼差已无力再反抗进攻的魔军,甚至有的受到重伤当场消亡。 相比于受损严重的冥界,魔军则因为多年的训练有素,只有少部分魔族受了伤,更毋论根本没有出手的龙族。 用凤肆的话来讲,对付冥界的这些兵卒,用不到他们出手。 决定着这场攻防战最终胜利的,并非是魔军于冥界众鬼之间的战斗,而是在高空中厮杀的龙族新王与东岳帝君。 一黑一白两抹身影在电闪雷鸣中飞速离合,一招一式都快到无法用肉眼去辨别,待众人看清高空中的身影时,白衣人已手掐黑衣人脖颈将其高高举起,用力向众鬼差所在之处扔去。 “帝君!” 崔判官飞身而起,想接住坠落的东岳大帝,一道风墙从龙族方向刮来,硬是将崔判官阻挡在外。 其他鬼差已无力起身,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黑衣砸向地面。 “帝君!帝君!”离东岳大帝坠落处最近的无常鬼拖着残缺的身子爬过去,在看清东岳大帝的模样后,发出一声凄厉的鬼吼。 仅存的鬼差涌了上去,凄惨尖锐的鬼嚎刹那间充斥了整个冥界。 无常鬼化作一团团黑烟冲进了固若金汤的魔族大军,判官们随后欺身而上,闪过魔军直扑龙族大营。 在他们愤怒离去的地方,大片大片如血染般的曼珠沙华像是在顷刻间生长出的一般,将那昔日风华无双的神一点点覆盖,直至再也看不见一寸墨色。 远在续命池,方将闻人七的尸身藏匿在池水最暗处的不离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猛然向冥河方向望去,一股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瞳孔像是被什么刺中了一般微微一缩,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下,砸落在脚下的续命池水中。 黑红色的液体在滴落进池水时,便被如数吸收,瞬间消散。 不离抬手摸了摸,脸上一片湿热,指间混迹着殷红的色彩。 是血? 不离抬袖擦了擦,现在不是管自己的时候。 续命池并非只是一汪普通的池水,据冥界相关书籍记载,此池与冥界共生而出,是冥界的生命之源。能够分离三界任何生灵的身体与灵体,也能将分离的躯体与灵魄再归一,对生灵本身没有任何伤害。而能操纵续命池的,除却冥界之主外便是五方鬼帝。 如今的冥界,已无五方鬼帝。 能操纵续命池的,只有东岳大帝与不离。 在冥界没有任何职位,不过是随伺在东岳大帝身边的,连无常鬼都打不过的小仙不离,拥有着与当年的五方鬼帝一样的权利。 这是整个冥界的认知,不离却好似从来不知。 不离将闻人七的肉身又往池水深处按了按,探出池水变幻多个角度,确信不会被轻易发现后,紧皱的眉间微微松开。 随即,那刚舒展开的额头又凝成了一团。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五彩的琉璃珠子,这珠子中注着闻人七的灵魄,肉身藏好了,灵魄呢?总不能随身带着。 不离在续命池上飘来飘去,最后停在续命池的最中央。 续命池到底有多深,这是自从他跟随帝君来冥界后一直在困惑的问题。从池边开始往池中,越靠近中心越深,他几次下潜都不曾摸到续命池的底。 生灵的肉躯无法沉到续命池水底,灵魄则会被续命池深深吸入水底,这也是续命池能够分离躯体与灵魄的最主要原因。 浸泡在续命池中的少女,是帝君的嘱托,尽管他一直不知道这个普通的少女对于冥界而言到底有何作用,明明一直以来帝君让他所关注的,与冥界有着密切关系的灵龙。这姑娘,与小灵龙之间似乎也有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赌一把……不离一咬牙,将闻人七的灵魄抛入了续命池中。 渲染着五彩光芒的琉璃珠子在坠入池水中的刹那,就与池水融为一体,再也不见了踪影。 但是在不离眼中,他能看到那抹灵魄的光彩,闻人七的灵魄被续命池牢牢抓住稳固在了不知深几何的池底,而他加持的结界又保护了她的灵魄不受到续命池的干扰。 将一切安排妥当,不离回到了池边。 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长袍,尽管他在续命池中沉沉浮浮许多次,衣服上依然毫无水渍的痕迹,就连发丝都是干的。 接下来就是等着——不离握紧拳头,等着来找他的,是帝君还是魔军了。 ———————————— 在魔军与龙族的兵马消失在青葭村后,战神大弈留下了少量的天兵在此地监视,率领大部队重回九天。 齐天乐见机行事,将小兽化成巴掌大小放在肩头,躲过天兵的眼线,悄无声息的摸进了青葭村,直奔静水湖。 凤肆曾嘱咐过,若是未能赶上大部队行事,就从静水湖与他取得联络。 只是当他刚刚赶到静水湖,打算照着凤肆教的办法借静水湖的湖水化出灵境时,忽然一个男人从湖里冒了出来。 齐天乐被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呼啦一声,又有另外一个冒了出来。 “……” 岸上的,湖里的,六只眼睛双双相对。 在感知到对方身上的神力后齐天乐扭头就跑。 可惜为时已晚。 作为半魔的他,又不敢让小兽化出真身,哪里是当年五方鬼帝之一,掌管东方的鬼帝郁垒、神荼的对手呢? 第一百五十六章 小仙不离 不离并未等到他最想见到的人。 远远地,有一袭白衣缓缓走近,手中似乎还拖着什么东西,不离觉得那身影很陌生,他紧张地站在续命池旁,直到白衣在距离他三四丈时停住,然后将手中拖着的东西抛到了不离面前。 那是一块残破不堪的黑色外衫。 不离几乎是在瞬间认出了,那是东岳大帝的衣物。 一万多年来,他始终跟随在帝君身侧,怎会认不出? 愤怒、悲伤、绝望、恐惧……诸多复杂的情绪一股脑的涌进了不离的大脑,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怵着,脸上的表情扭曲至极致,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看着扔在脚下的衣服,没有蹲身捡起来,也没有疯狂地想要为帝君复仇,就这么僵硬地站在原地,直到有温热的液体划过脸颊,下意识抬手去擦。 又是黑红色的,不,比刚才突如其来的心悸时流出的液体要更加浓艳,它们滴落在如墨般的外衫时,化作一朵朵艳丽的曼珠沙华,无风自动,轻轻摇曳。 龙族新王静默地看着守在续命池前一动不动的,对他而言不堪一击的小仙人。 东岳大帝身旁有一位随伺的小仙,名唤不离,他曾有所耳闻,在龙族被牵扯进大战的时候,东岳大帝协助神界镇守人界,抗击魔界也曾出过不少力。 对于东岳大帝,他一直持着惺惺相惜的态度。 只不过不曾想到,他们的第一次相见,就是在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战场之上。 “节哀。” 对于他而言,似乎只能说出这两个词。 不离没有搭理龙族新王,他终于动了一下,像是第一次从石头化作人形那般,动作僵硬不堪。他弯腰捡起了那件熟悉无比的外衫,放在胸口捂了一下,然后将衣服放进了续命池中。 黑色的衣物在没入池水的瞬间,便沉了底。 不离转过身来,一双平凡无奇的眸子泛着寒冽的杀意直逼向那位龙族的新王。 “我需要借用一下续命池。”龙族的新王似乎也不愿意再等下去。 “抱歉。”不离开口,声音格外的冷静,“帝君曾叮嘱我,必须守住续命池。” “那便对不住了。”龙族新王眸微垂,朝不离的方向微微抬手。 不离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的脖子,凭空被提起。 龙族新王轻轻一挥,不离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般被抛出十几仗开外。 可不等他走近续命池,那不知深厚的石头仙人又闪回到他的面前,一双黑眸坚决万分的瞪着他,唇角的血渍还未擦去。 他轻轻皱眉,开口道:“我不想杀你。” “你没有选择。”不离的声音带着几分凄厉,好似在这冥界待了万年,终于磨出了几分恶鬼的样子。 龙族新王再度出手,这次毫无还手之力的小仙人直接被风刃斩断了手足,丢在了一旁。 他以为不会再有阻碍,可当抬起脚时,那个小仙用双臂环住了他的小腿。 垂首,依旧是那双坚定无转移的黑眸。 不知为何,龙族新王的内心突然浮起一阵焦虑。 那股焦虑让他极为不适,有个模糊的面孔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龙族新王眯起双眸,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蜷。 只听咔嚓一声,小仙人昂起的头颅歪向一侧,那双黑眸瞬间失去了色彩。 龙族新王心底的焦虑感突然大躁,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涌上了脑袋,耳朵里嗡嗡直响,他越是强行去镇压,那些名为叛逆的分子在体内叫啸的越是厉害。 将即使已经死去还抱住他的脚踝不放的小仙人踹开,龙族新王深吸一口气,朝续命池走去。 续命池,冥界的生命之源,毁掉续命池,冥界的整个防御体系就会崩塌,魔族大军便可由此进入冥界。 至于一直被神界所加固的人界防御,在冥界万鬼窟的那些厉鬼眼中,不过是用以阻挡吞噬美食的防护罩,根本不需要龙族和魔族大军动手,仅凭早已没了理智的它们,就能将那人界防御撕得粉碎。 不过,他也不会允许这些厉鬼真的进入人界。 破了人界防御还能存活下来的,将会一一进入龙族的肚子。 这是答应那位东岳大帝的事情,他一向说到做到。 龙族新王静立在续命池旁,这片池子不大,几十方左右,池面波澜不惊,难以想象就是这么一小片池水孕育了整个冥界的生命。更不可思议的是,作为冥界防御的决定性存在,东岳大帝竟然只派了一个小仙来驻守。 与其说是小觑了他的实力,不如说,这续命池可能还藏匿着其它的秘密。 他抬起手,一团黑烟自掌心浮出,高速翻转着浮起,飘至续命池中央上空,然后化成一只血盆大口扑向了池水。 池水依旧一片平静。 黑雾在触及到池水的瞬间,化为虚无。 龙族新王皱皱眉头。 他又尝试了几次,每一次都会加大黑雾的吞噬能力,但每次,都对续命池毫无作用。 不能再等下去了,神界怕是已经开始集结兵马了,仅凭留在冥界的这些龙族将领与魔族军队,对上神界的主要力量,根本不是对手。 龙族新王腾空而起,飞至续命池上空,汇聚全身气息,充斥着双眸的黑气似要从眼眶中夺出,一簇簇黑丝自裸露在外的肌肤狰狞着出现,它们贪婪的侵略着每一寸未被占领的地方,直到那张妖魅的脸上再无完净之地。 他张口,吐出一枚冒着黑气的浑圆白色珠子。 那是龙之珠,对于龙族而言,是如同人类的灵魄,神界的神魄一样重要的存在。 周身的黑气在龙之珠吐出之时便围裹了上去,白色的珠子对于这些黑气毫不排斥,甚至非常欢迎,聚集而来的黑气越多,它旋转的速度越快,最后竟再也看不出那是一颗珠子,如同一团白炽的光在静水湖上空漂浮着。 那是一番奇异的景象。 荒芜且平静的池水之上,被浓厚的黑烟所包裹着的,是耀眼如日的白芒。 白与黑,互不排斥的交融在一起,诡异而又和谐。 一柱华光自白芒中心倾泻,像是被高温燃化的液体一般,冒着滚滚的黑烟浇向了续命池。 这一次,续命池的平静被打破了。 在华光持续不断的浇筑下,续命池先是荡起细细的一层波纹,随即那水纹便如同止不住的惊涛骇浪一般,突然涨起一丈多高,紧接着又倒流了回去,开始像是煮沸的水一样,沸腾不止。 龙族新王静静地看着,更多的黑烟从他体内散出,涌向了龙之珠。 沸腾不止续命池的池水,安静了下来,然后开始凝固了。 水的生命,在于生生不息。 即使看起来再平静的池水,其内部也是互汇交融的。 既然毁不掉,那就将它的生命终止。 没了续命池的续息,冥界的防御一样会崩溃。 眼见着池面每一寸都要凝结,龙族新王突然在续命池的某一阴暗处,藏匿着一个身影。 难道还有暗招? 龙族新王皱眉,手掌一翻,一道黑芒冲着那道藏匿的身影刺去。 紧要关头,他不许再出现任何变数,所以他没有再像对待不离时那般手下留情。 可是就在黑芒击中那抹身影时,他突然看清了对方的脸。 脑海里忽然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等他反应过来时,身子已经挡在了那抹身影之前,本会取了那人性命的黑芒,穿透了他的胸口! 与此同时,续命池旁本已经没了生命的不离,摇摇晃晃站起。 双眸毫无神采的小仙人,望向了续命池上方的那团白炽的光芒。 本已凝固的续命池中,一片破烂不堪的黑衣缓缓浮起。 小仙人突然朝着白芒冲去,黑衣在小仙人行动刹那,化成一把尖锐的黑色利剑,瞬间出现在了小仙人的手中。 利剑刺透了白芒。 龙族新王吐出了黑色的血。 第一百五十七章 聚首 洛白的意识渐渐清明起来。 五脏内腑好似被揉碎一般的痛意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滋生,喉咙一阵阵发干,咳嗽一声好像就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待四肢终于有了力气,他吃力的坐起,而后发现自己正处在一处浅洼,墨红色的液体浸染了一身。 起身,揉开看物还有些模糊的眼睛,洛白深喘几口气,打量四周,入眼便是一个熟悉的脸庞。 “喂!” 洛白踉跄走过去,半跪在全身都浸泡在浅浅的一层池水中的不离身旁,一番检查后,确信对方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这是发生了什么? 记忆缺失的洛白皱起眉头,眸光落在不离手中紧握的一块黑布上,有什么关键的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 他想将不离的尸身拖上岸,无奈自己全身也如被碾压过一般根本使不出太大力气,拉了几下拉不动后便选择了放弃。 洛白望向四周,想要辨明自己如今身在何处,然而只能看出此地是个荒芜的不毛之地。 一股令他极度不舒服的气息涌上鼻头,洛白皱起眉头。 是魔气——洛白打了个喷嚏,心中万分困惑,这个地方的魔气怎么这么浓厚,难道他现在是在魔族的地盘? 曾经的记忆慢慢回笼,最终静止在他想要逃离那个诡异的黑色宫殿的瞬间。 洛白的头又开始痛了,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而且,不离现在这般样子,小七呢? 闻人七的模样猛然在脑海中闪过,洛白神思一怔,当初他将小七交付给不离,就是因为不离是冥界的人,有法子保住已经没了生气的小七,而他也不能置小鲤于不顾……结果现在,既没有找到小鲤,小七也不知所踪…… 说不出的懊悔袭上心头,洛白蹚着不知名的液体向岸边走去,忽然一抹异样的色彩自余光中闪过。 他寻着光走过去,在墨红色的液体中摸来摸去,摸到一个浑圆的东西,捡起一看,是颗闪着五彩光芒的珠子。 洛白将珠子塞进怀中,不管有用没用,先带着。 上了岸,洛白又回望了一眼池子,这是个极浅极浅的水池,浅到不离躺在池中,池水都没不过他的身子。池子不大,几十见方,似乎经过了一场动静不小的打斗,周围的巨石有被损毁的痕迹。 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可辨别的事物。 在心中对不离说声抱歉,洛白转身离开,他现在需要搞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他的记忆残破不全,唯一能确定的是这里绝对不是那个黑色的殿宇,那么他是怎么离开的?离开后又发生了什么?不离是怎么死的?小七又在哪里?还有被风入松带走的小鲤,以及已经和魔族合作的龙族…… 诸多思绪涌上心头,洛白脑中一片混乱。 他盲目的四处游走,越走越觉得不对。 这里没有一点点生气,荒芜的不像样子,好似从来没有生命存在过一般。魔气浓郁到令他作呕,可又看不到任何一个魔族的身影。难道他现在在魔族的地盘上?现在魔族已经去攻打神界了所以看不到他们?不可能,魔族不会傻到放弃防守,除非这个不毛之地是刚被魔族大军踏过…… 那么,这里到底是哪里? 一路走来,四周景象除却荒芜外再无其它可甄别之物,洛白内心的疑惑越发的大,也越来越焦虑。 他最终来到了一条长河之前。 这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长河,河水静静地流淌着,他所在的岸边盛开着大片大片艳丽的红色花朵,而河的另一岸,又是一片荒芜景象。 洛白再傻,也该知道这是哪里了。 曼珠沙华,只有冥界才会盛开的花朵。 这里是冥界……洛白惊讶,作为三界之一的冥界,竟然变成了这般样子?! 想起已经死去的不离,洛白的心情开始变得沉重,如此看来,魔军已经攻过了冥界,而且大获全胜。 那么,人界和神界呢? 小七……洛白握紧了拳头,他现在得先离开这里,可是体内的神力流失得所剩无几,能坚持走这么远已经不易,根本无法化出门去往另外两界。 就在洛白焦急万分时,长河对岸,冒出几个人影。 洛白眯起眼睛,他俯身,将身体藏在了半身高的花海中。 对岸,走在最前面的是洛白的老熟人,神荼。 他捂着鼻子,一脸嫌弃的嚷嚷:“这什么鬼地方,全部都是魔气。”嚷完回首恶狠狠地瞪着指路人,“你该不会是想故意把我们带到魔族大本营吧?” 对方连忙摇首,诚挚道:“怎么可能!小兽的命还在你们手上。” 说着幽幽望向正被郁垒抱在怀中,一脸安详的饕餮小兽。 自己被威胁,最得力的朋友竟然“认贼作父”,这世道,往哪儿说理去?齐天乐忍不住腹诽。 郁垒对于齐天乐的这只逃离族群的小饕餮十分感兴趣,始终揣在怀中,也难得一向排外的小兽对他丝毫没有敌意,反而十分顺从。 这二神一半魔走到了长河之旁,神荼皱起眉头:“我怎么觉得这条河这么眼熟?” “你当然会眼熟。”郁垒一手抱着小兽,另一只手中持着长戟,往前一捅站住不动的齐天乐,“这可是咱们以前呆了几万年的老地方。” “这里是冥界?”神荼一脸惊讶,他一指面前黑烟缭绕的长河,“这冥河?” 郁垒望着冥河对岸如火般红艳的曼珠沙华:“除了冥界,还有什么地方能开出它。” “如此看来,冥界是失守了。”神荼神情严肃起来。 郁垒手中的长戟,落在了齐天乐的胸前,齐天乐慌忙高举双手。 “凤肆除了跟你说,让你通过静水湖来冥界与他汇合之外,还说过其他的没有?”郁垒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感。 齐天乐猛摇头,他以指挡开锋锐尖利的钩刺,求饶道:“真的没有其他了,我不过一介半魔,没了小兽随便一个地仙能都捏死我,凤肆怎么可能事事与我商量……” “对哦。”神荼凑到郁垒身旁,用手逗逗睡得香甜的小兽,“你不过一介半魔,却让上古凶兽服帖认你为主。” “我不是小兽的主人。”齐天乐解释,“我们是朋友……” “既然如此……”郁垒一手提起小兽,五指卡住饕餮的前肢腋下。 “不要!”齐天乐惊慌失措。 上古凶兽饕餮一族,刀枪不入,唯有腋下是唯一的弱点。 “我只想听实话。”郁垒似乎对齐天乐并不信任。 齐天乐看着自从到了郁垒手中就不曾做过抗争一直陷入沉睡的小兽,一阵纠结后,犹豫道:“你们知道青葭村有个河神吗?” 小灵龙?郁垒一挑眉。 “哎,说曹操,曹操到。” 神荼指向了冥河对岸。 只见一袭白衫正朝着这边挥手,可不就是青葭村的河神,洛白。 “他好像受了很重的伤。”神荼微微蹙眉。 齐天乐看着那个模糊的身影,对于眼前这两个神仙如何辨出对方身份且看出受伤感到十分好奇。 只不过他没空,他小心翼翼地错开胸前的长戟,想趁这两个神仙的注意力在洛白身上时抢夺小兽逃走。 不料身子错开半寸,长戟就跟长了眼睛似的,跟着移动了半寸。 齐天乐对着冷眼望过来的郁垒讪笑,放弃了逃跑的想法。 “咱们过去。”郁垒说道。 神荼无异议,齐天乐则一脸认真:“两位大神,这可是冥河,我过去一趟,还是自己吗?” “凡物渡不过冥河。”神荼解释,在齐天乐附和点头说出那我们在这边等之前,继续道,“不过你不用担心,以前我和这家伙。”他一指冷着脸的郁垒,“在这冥界,有过一官半职,带你过去还是没问题的。” “敢问两位,在冥界是什么官职?”齐天乐谄媚地问出口。 郁垒没说话。 神荼笑眯眯道:“五方鬼帝。” 五方鬼帝?仅次于冥界之主的五方鬼帝?齐天乐如遭晴天霹雳,彻底打消了逃跑的念头。 带着心不甘情不愿的齐天乐飞跃了冥河,神荼、郁垒与洛白终于再聚首。 “你怎么搞成了这么鬼样子?”不待洛白开口,神荼就皱着眉问。 洛白无奈叹气:“我也很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冥界发生了什么?”尽管心中已有猜测,郁垒还是希望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也不清楚。”洛白摇头,“我醒来的时候,这里就是这个样子了。”看来这里确实是冥界不错了。 郁垒冷冷盯向齐天乐,齐天乐立马意会开口,他指指洛白:“他是龙族的新王。” 神荼一愣,郁垒的眸中也难得露出一丝惊讶。 “这个,估计凤肆也跟你说过了吧?”齐天乐对上洛白,倒毫无惧意。 洛白点头,风入松确实同他提起过此事。 “万年前大战之后,龙族之王陨落,新王一直未曾诞生。”齐天乐老老实实将事情交代清楚,“这一万年来龙族一直听从神界的差使,许多龙族子民并不服气。千年前,龙族几大长老皆接到了天道所指,龙族新王将会诞生在天柱脚下,神界与魔族也收到了消息,凤肆就联合了魔族,想让新王同魔族反攻神界,放回龙族自由。” “凤肆怎么就能确定小灵龙一定会答应?”郁垒皱起眉头。 齐天乐犹豫一下,道:“因为当年龙族之王的死,并非是因为不敌魔军。” 神荼与郁垒皆是一怔,洛白的眸色也沉了下去。 “万年前的之战,龙族之所以会被卷进去,是神界一手策划的。” 齐天乐的话,在这片疮痍的冥界大地上,掀起了一层细小的,微不可见的波澜。 第一百五十八章 谁是谁非 一万年前,之战正在最关键的时刻,始终置身事外的龙族领域,对于受战火纷扰的三界而言,犹如世外桃源。 龙族的王,是族民公认的,最为英俊潇洒的龙。 银色的麟甲,修长的身躯,强健有力的爪,每一次置于云间向族民们发出长啸时,都会引起回响与共鸣。 龙族的王,由天道指定,在新王诞生之时,龙族的长老们便会收到降旨,每一位新王都会在长老们的悉心培养下长大,真正登上龙族之王的宝座时,也便意味着,他将扛起整个龙族的存亡。 是的,龙族与三界的每一个部族都不同。 他们喜爱和平,不争夺名利,暖暖的太阳,湿润的云团,风平浪静的大海,柔软的草地就能让一条龙开心的翻来滚去。 龙族的战斗力同样闻名于三界。 尽管他们最喜欢懒洋洋依偎着云团晒太阳,可当外族入侵时,他们的利爪足以撕碎天幕。 那是一条幼龙,刚刚出生不久的三爪幼龙,被抽筋剥皮拆骨,扔在了青绿色的草地上。 龙之血一滴不剩,被入侵的魔族喝得干干净净。 幼龙的母亲为保护孩子,拼得遍体鳞伤,最终丧命在了魔族贪婪的死神之刃下。 成年龙的身躯比起幼龙不知大了多少,来不及收集的龙之血将整片草地都浸染成了红色,嗅出同族血腥气息的龙之王从打盹的云间直冲而下,被那大片的血迹刺红的双眼,嘶吼着将入侵的魔族撕成了碎片。 从那天起,龙族不再安宁。 死在龙之王手下的不是普通魔族,而是魔军大将刑天的义子,刑天勃然大怒,率军攻入了龙族。 三界之外的世外桃源,终也被战火所占领,尽管龙族的将士们个个骁勇善战,可寡不敌众,面对数量庞大的魔军,龙将们哪怕以一敌百,也无法保护每一条没有战斗力的幼龙与老龙。 龙族的王最终决定与神界联手,神界为龙族提供庇护场所,而他则助神界对魔军展开回击。 对于正进入胶着状态的大战而言,龙族的加入,对于神界是意外的惊喜。 龙族的子民退出了属于他们的世外桃源,迁移去了他方。 那一条银龙,随着密集的战鼓响起,毫不犹豫地怒吼着冲进了敌方的阵营。 龙之王的力量,让魔军接连败退,也让神界为之震惊。 这三界安稳太久了,久到仅是魔族,就让神界疲于应对。 如果拥有如此逆天之力的龙族,有一日也起了侵略之心,这三界又要遭至怎样的劫难? 在大战还未结束的时候,在银龙还在魔军中为了自己的族民冲杀的时候,神界的主神们之间,达成了共识。 必须将龙族的力量,永远掌控在神界手中。 龙族的王,为天道所指,天道之命,即使是神界也不可违背。 那便将龙之王控制在手中。 在大战至关重要的一场战役中,龙之王冲破了魔军坚固的防御,拼得遍体鳞伤,以尖锐的獠牙咬断了魔军首领蚩尤的脑袋,魔族溃不成军,大败而退,龙之王不敌,未能拿回蚩尤的尸首,拖着残破的身躯重回了神界的阵营。 之后神界的大军屡战屡胜,连连夺回被魔军侵占的失地,直至将魔族彻底赶出了三界。 凡是参与了这场战争的三界之众为之欢呼雀跃,除了龙族。 因为他们的王,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中陨落了。 在他们躲藏在神界安排的山林里,日日期盼着他们的王潇洒的身姿出现在云雾之中,以高声长啸呼唤他们重回家园的时候,得到的却是龙之王战死沙场的消息。 神界将龙之王的尸首送回了龙族,整个龙族都陷入了巨大的悲恸中,但是他们很快便重新振作了起来。 龙族的王从来没有真正的死亡过,对于被选中为王的龙而言,每一次死亡就是一次新生,天道很快就会指定新王,新王定然还是他们记忆中,那般潇洒恣意的模样。 一年,一百年,一千年过去了,龙族始终没有得到天道的降旨。 子民们慌了,龙族因私自参与三界之争而被天道舍弃了的流言四起,群龙无首,龙族陷入了一片混乱。 天道,无人可违。 可当天道不再,便会有人对那高高在上的位置起了觊觎之心。 年轻气盛的龙族将士们为了谁才能成为新的王开始大动干戈,即使是回到了曾经世外桃源的龙族,也不再是曾经的龙族。 为了避免龙族内部出现分裂影响三界的安稳,神界强行干预了龙族的内部事务,暂代的新王是神界的傀儡,越来越多的龙族将士被派往了神界,而当开始有龙族子民醒悟过来的时候,神界对龙族的渗透已经无法阻挡了。 一个本该置身于三界之外的族群,最终成为了神界最强的战士。 “神界权利再大,也无法违逆天道。”齐天乐的讲述基本与郁垒记忆中一致,郁垒紧蹙眉心,“你之前说,龙族被卷入大战也是神界一手策划,是怎么回事?” 齐天乐苦笑:“我说了你会信吗?” “你不说,我如何知道该不该信?”郁垒挑眉。 “当初龙族的那条幼龙,并不是魔族杀的。”齐天乐耸肩,“是神界引了刑天义子进了龙族领域,然后杀死了幼龙逃离,魔族生性残忍,龙之血何其珍贵,他们如何会放过。” “喂,胡说八道会烂嘴的。”神荼唬道。 “你看,我就说,你们不会相信的。”齐天乐抱怨。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洛白突然插话。 齐天乐摸鼻子,欲言又止。 郁垒手中的长戟刺进了齐天乐的脖颈,齐天乐慌忙高举双手:“我说我说!” “啧……”齐天乐一脸不愿,“我就是那个刑天的义子。” “……” 神荼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郁垒虽然没笑,但表情也有些扭曲。 洛白不解的开口:“我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少本事,但若是连郁垒和神荼都打不过,怎么可能会是战魔刑天的义子?” “别小瞧魔好不好?”齐天乐小声嘀咕,随即解释道,“我当初被龙族的王撕得粉碎,一缕魔灵逃窜了出去,不然我义父怎么会知道龙族杀我的事情——不对,就算我死透了,神界也会放消息给魔族……” “我这具躯体是借来的。”齐天乐指指自己的脸,“凤肆给找的。”说完看向洛白,“你还记得在昆仑派时逼你做选择的那个女的不,她是昆仑派的弟子,其实当时她基本已经没命了,身体是我在操控。” 洛白凝起眉头,齐天乐一提昆仑派,脑中便蓦然闪过了闻人七的模样,心下不由得多了几分担忧,小七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本被龙族万年前的事情所吸引的洛白,想起闻人七,不愿再与齐天乐周旋,直接将疑问继续抛出:“龙族新王一直没有出现,是不是也是神界捣的鬼?” 齐天乐乖乖点头:“当初趁着龙之王伤重,半死不活,神界剥离了龙之王的龙息,留存在神界,然后杀死了龙之王,将尸首还给了龙族。” 齐天乐此言一出,神荼郁垒脸色齐刷刷变了。 “你开什么玩笑?”郁垒怒吼了一声,“神界将龙族引进万年前的那场战争,还能信你几分,这弑杀龙之王的罪名,你也敢随便罗织?” “我没事编这个干什么?”齐天乐无辜喊道,“龙息尚在,就代表龙之王未死,天道才未降旨新王。这不是很顺理成章么?” “既然如此,他又算什么?”郁垒一指洛白,洛白是公认的龙族新王,这也是为何天尊对洛白格外关注的原因。 “他是新王啊。”齐天乐微微移开郁垒又逼近的长戟,“龙息离了龙身,本身就无法存在太长时间,神界百费周章,护了龙息几千年,在此期间将龙族全权掌控——不过也挺讽刺,龙息一闪,新王降生的旨意一下,神界这几千年的棋都白下了。” “不过……”齐天乐幽幽看了洛白一眼,“你应该已经恢复真身了才对,怎么又变成了现在这副弱鸡模样?” 洛白嘴角一抽,什么叫弱鸡模样? 第一百五十九章 新的战役 齐天乐的话让郁垒愤怒异常,手中长戟几度失控差些穿透他的胸膛,都被神荼拦住。 神荼明白,他们兄弟俩作为冥界曾经的五方鬼帝之一,尤其是在大战之后鬼王退隐后,对神界早就没了好感。但普化天尊收留他们二兄弟万年,期间也曾与九天上的那群神仙打过交道,不知不觉间就有了感情。 那场之争,三界同仇敌忾才将魔族赶出,而齐天乐的话则将神界一举从神坛拉至沼泽地,若是真的,莫说龙族,就连那场死伤无数的大战到底如何而起,怕都要从新论及。 神荼能够理解自家兄弟的心情,但是,齐天乐没有说谎的必要。 “魔族行事向来不讲道理,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编排。”神荼难得正经一次。 齐天乐连连点头:“在神界逐渐掌控了龙族后,对当年剥离的龙息也逐渐放松,所以有一缕龙息逃了出来,重回了龙族。” 洛白想起他在那座黑色殿宇里看到那个白色身影:“风入松让你带我去的那个地方见的,是不是就是那缕逃出来的龙息?” 齐天乐挠头:“也不完全是,如果那缕龙息还在,新王,就是你,也不会诞生。” “什么黑色殿宇?”神荼看向洛白。 洛白便将他离开闻仲隐居处后所经历的告诉了郁垒神荼二兄弟。 郁垒眉心整个凝成了一团:“在青葭村附近,竟然有超出三界之外的空间?” “也不是三界之外……”齐天乐面上有些尴尬,“其实就是借了下妖族的地界,自魔族被赶出三界后,算是与魔族半个同宗的妖族万年来一直被打压……咳,反正已经被灭的差不多了,不如赌一把,让魔族把一切重新夺回来。” “但是那个地方魔气浓郁,根本没有妖族的气息……”洛白觉得哪里不对,蓦地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洛白骇然道,“难道——” “如你所想。”齐天乐耸肩。 神荼糊里糊涂:“你们俩个在打什么哑谜?” “整个妖族都堕魔了。”郁垒冷声道。 “开什么玩笑?”神荼大惊失色。 “天尊曾偶然提及过一次,不过当时只是猜测。”郁垒道。 “我怎么不知道?”神荼对于郁垒知道的比自己多很是不满。 郁垒斜睨神荼一眼,意思是你不知道的太多。 “……”本还有些愤然的神荼垂头丧气,“天尊本来就偏重你……” 郁垒冷冷看着神荼,正想举点他不干正事不怪天尊偏心的例子,神荼又道:“谁叫你是哥……” “如此说来,这次入侵人界的魔军,其实是妖族堕魔所成?”郁垒不生气了,甚至还有点开心。 齐天乐乖乖点头,继续道:“不过现在魔族的大军应该差不多快攻破人界的防御了。” “你一个半魔,为何要对我们说这些?”郁垒冷看着齐天乐,“就算万年前神界策划龙族一事是真,我们也不会站在魔族一边。” “嘿嘿……”齐天乐脸上露出谄媚的笑,“我当年已经死过一次了,可不想再来第二次,此番魔族反扑,我是迫不得已听命凤肆,谁胜谁输对我而言并无差别。现在我这条小命握在你们手上……”齐天乐指指胸前的长戟,“自然你们问什么我答什么。”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郁垒不再逼问齐天乐,他摸了摸怀中还在沉默的小饕餮,看向洛白:“从妖族领域出来后的事情,你能记得起多少?” 洛白望向四周大片的火红花海,闭眸微沉思,每回想到逃离那座黑色殿宇时后记忆就出现了断层:“记不清了。” “其实,也没什么可记起来的。”齐天乐插口,其余三个目光瞥过来,你又知道了? 齐天乐讪讪开口:“当初不是有缕龙息从神界逃了出来,它太弱了,龙族又被神界所掌控,根本无法靠近,游荡了许久才被叛逆出逃的凤肆捡到。” “当时龙息附着在凤肆身上,凤肆就有了龙之王所有的记忆,他本就对神界插手龙族事务非常不满,如此一来对神界更加憎恨。龙族几经波动,都是凤肆在背后掀起的风浪,不过都被神界以武力镇压。凤肆见单凭龙族自己的力量无法达到目的,正好有传言妖界堕魔,便去了妖界意图合作。”齐天乐当真是无话不说,把事情吐了个干干净净,“正巧,妖界堕魔,我魔族至尊怎么能放过。三界对魔族都防备有加,不过对于仅是有魔族血统的就松懈许多,我这个为了活命不惜放弃魔族纯正血统成为半魔的魔将义子,就是最好的使者,魔族,妖族,龙族,就这么凑一块了。” “那当初小灵龙在妖界领域所见的到底是什么?”郁垒又问。 “啊……”齐天乐瞅了一眼洛白,似乎在考量用词。 “你直接说便是,无需顾忌我。”洛白对那个神秘人物也充满了好奇。 “其实,那家伙才是真正的龙族新王。” 齐天乐话一落音,郁垒与神荼皆愣在原地。 倒是洛白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就说嘛,我怎么可能真的是什么龙族新王……” “你也算是。”齐天乐幽幽道。 “此话怎样?”郁垒皱眉,“难道龙族的新王还能有两个?” “怎么就不能有两个?”齐天乐觉得没什么可惊讶,“如果万年前上任龙族之王是正常殒命,自是新王正常诞生。可是当年龙之王身死龙息却在,日后龙息又分离,也不知是不是同时散去……” “那我到底是什么?”洛白已经开始对自己的存在产生困惑了。 “千年前,天道所指,龙族新王确实是诞生在天柱脚下的。”郁垒开口,“如果龙族新王有两个的话,另外一个你们是在怎么找到的?” “在天柱脚下。”齐天乐有些幸灾乐祸,“当初这家伙一化形便被封神,龙族与神界都没注意到,当时还有一条龙随后诞生,而且身上还蕴含着更加强大的力量。不过有这家伙珠玉在前,那家伙被无视的很彻底,又因为刚刚诞生比较虚弱,就被我们带回去了。” 被魔族带回去,再加上龙族凤肆的洗脑,那位新王如今对神界是何种态度,已不必言明了。 “我知道的都交待清楚了,你们可以放了我吧?”齐天乐眼巴巴瞅着郁垒怀中的小兽,“能让我抱一会儿吗?” 郁垒扫了齐天乐一眼,没有搭理他,却将小兽抱得更紧了。 神荼对于他这个宠物控的兄长也很没辙。 齐天乐不是眼前两位退休鬼帝的对手,只能悻悻然看着自家小兽在对方怀里睡的香甜。 洛白则在听完齐天乐的话后一直若有所思,如今事情变得很明了,龙族联合魔族是为了为当年的龙之王复仇,也是为了将龙族从神界的掌控中脱离出来,但是有一点他想不明白,当年凤肆已经将另一位龙族新王带了回去,为何还要找他的麻烦? 他虽被神界封神,但神力也被封了八八九九,当初在昆仑派为了救人强行突破神封,更是毁了根基,用齐天乐的话讲,就是一个弱鸡。 齐天乐一定还有所隐瞒。 但洛白没有问,他隐隐有种预感,齐天乐所隐瞒的,也是他不愿听到与接受的。 “如果冥界已经被魔族攻占,那东岳大帝——”神荼将心中最担忧的事情说了出来,“我可不记得冥河岸边,有这么多曼珠沙华。” “确实没有。”郁垒接道,至少上次他来见东岳大帝时还不曾有,“看来东岳大帝也是凶多吉少了。” 洛白微微皱眉:“你们说的可是冥界之主东岳大帝?” 神荼点头:“除了神界和龙族之外,冥界对你也一直关注着,还记得不离吗?他是东岳大帝的贴身随伺。” 提及不离,洛白脸色一沉:“不离……已经去了。” “你说什么?”神荼与郁垒异口同声。 “我醒来的时候躺在一处浅池里,不离……就在我身边,没了气息。”洛白声音有些暗哑。 “带我去!”神荼一把扯住洛白。 洛白点头,循着记忆按着原路返回,重新回到了自己醒来的那处浅池。 神荼一眼便瞧见了仰面躺在墨红色池水中的不离,他飞奔过去,将双目圆睁死不瞑目的不离揽起,既震惊又悲恸。 郁垒脸色极度阴暗,他瞪向对眼前惨状一脸不在意的齐天乐:“这就是你们来冥界的目的?” “什么?”齐天乐好似没听懂。 “毁掉续命池,毁掉整个冥界,就是你们来冥界的目的?!”郁垒一把拽起齐天乐的衣领,怒气几乎要从双眸中冲出。 洛白怔然愣住:“这里是续命池?” 他虽然从未来过冥界,但天书有记载,续命池乃整个冥界的生命之源,若是连续命池都被毁掉,那——东岳大帝岂不是也……洛白不敢再去想,虽然他在天书中翻阅过很多次关于万年前那场大战,也听了齐天乐重新的讲述,哪怕身处魔气四溢一片残垣的冥界,他都未曾真的去设想过,这场战争一旦重新上演到底意味着什么。 可是现在……洛白垂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他突然觉得,自己得做些什么,去阻止这场已经打响的战争再度蔓延下去。 第一百六十章 魄珠 冥界已经被毁灭了。 这是郁垒、神荼及洛白在经过一番调查后得到了结论,尽管他们并不愿去接受这个事实。 东岳大帝生死不明,万鬼窟的厉鬼全部被释放,根据齐天乐所言,魔族会在第一时间侵占冥界的理由,是想让魔族大军通过冥界进入人界。也就是说,现在魔族的大军已经进入了冥界,正在攻打人界。 洛白想不明白,神界怎么会任凭魔族对冥界下手。 既然神界的兵马能在第一时间包围青葭村,不可能不知道魔族来了冥界。 神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胸前忽然一烫,洛白下意识用手摸了摸,然后摸到了之前塞进怀中的那颗五彩的珠子。 他将珠子从怀中拿出,在此时只有黑白的冥界,这颗小珠子的光芒格外亮眼。 郁垒看到了洛白手中的珠子,神色一凝,快步走过来,问道:“你是从何处找到的?” “这里。”洛白指指面前的续命池,“我刚醒过来的时候,这颗珠子就在池水中。” “神荼!”郁垒唤了一声刚将不离的尸身以火融化的兄弟。 神荼默默走过来,眼圈微微发红,看得出,不离的死,让他很难过。 “这是……”神荼显然也认出了洛白手中的珠子到底是何物,他求证似的看向郁垒,郁垒微微点头。 “这到底是什么?”洛白不解。 齐天乐也好奇的凑过来,一脸疑惑:“你们在讨论什么?” 郁垒抓住洛白的手往齐天乐面前一伸,把五彩的珠子送到他面前:“这是什么?” 齐天乐一脸莫名奇妙:“手啊。” “只有手?”神荼强调。 “就只有手啊。”齐天乐看怪物般看着这两兄弟,“还有别的东西吗?” “你看不到?”洛白拿着珠子在齐天乐面前晃了晃。 “看到什么?”齐天乐有点慌,“你手里拿着东西吗?难道是我眼睛出问题了?” “你眼睛没出问题。”郁垒松开洛白的手,“是他眼睛出了问题。” “我?”洛白更是不解,“你们两个不是也看得到?” “我和郁垒能看到,是因为我们曾经是五方鬼帝。”神荼解释道,“你手里的这个是魄珠,是用生灵的灵魄凝成的。” “能将生灵的灵魄凝成魄珠的,在冥界,只有冥界之主与鬼帝才能做到。”郁垒接道,“所以也只有我们才能辨识出魄珠,齐天乐看不到魄珠很正常,你看到了,反而不正常。” “……”洛白看着手中光彩流转的魄珠,“这个,有什么用吗?” “用以保护生灵的灵魄。”郁垒微微皱眉,“续命池是三界中极少的能够安全分离生灵躯体与灵魄的存在,你能看到它,在续命池捡到它,说明,是这个魄珠自己选择了你。” “只能这么解释了,不然以小灵龙现在的修为,不可能看得到魄珠。”神荼道。 “那是不是代表,这个魄珠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一些事情?”洛白突然问。 “极有可能。”郁垒将魄珠从洛白手中接过,仔细打量一番,“我现在有能力将魄珠解开,不过,一旦解开,就无法再凝回来了。毕竟我与神荼,现在都已不是鬼帝之职。” “你想解开魄珠,来获取更多讯息?”洛白眉一凝,不知为何,他不想任何人伤害这枚魄珠。 郁垒点点头:“但是它属于你,如果你不愿意,我们不会强来。” 洛白看着那枚光彩夺目的魄珠,微一握拳,从眼前的情况来看,获得更多讯息对他们更有好处。 “解开吧。” “好。”郁垒没有再与洛白确认。 神荼则看到洛白神色中的犹疑,他知道,如果郁垒再多问一句,小灵龙或许就不会是这个答案。这魄珠,与小灵龙之间恐怕牵扯不浅。 随着郁垒口中念念有词,魄珠的光彩突然大盛,其表面先是出现了一个微小的裂隙,随之裂隙慢慢变大,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魄珠内部冲出。 一阵琉璃破碎声后,魄珠的表面忽然完全迸裂,一束白芒从魄珠中升腾而起,在几人面前旋了几旋,最终化成了一个人形。 在白芒化出实体,并形成最初的模样之时,洛白不由得惊叫出声。 “七七!” 那灵魄似乎听到了洛白的呼唤,缓缓睁开了眼睛。 洛白震惊,这个魄珠竟然是闻人七的灵魄所化!他忍不住走上前去,眸色激动:“七七,七七!是我啊七七!” 闻人七的灵魄困惑地看了洛白一眼,目光一一扫过神荼郁垒与齐天乐,最后又落在了洛白身上。 “河神大人?” “是我,七七。”对于闻人七还记得自己,洛白微松了一口气。 “这里是……”闻人七的灵魄有些迷惑,“这里是什么地方?” “闻人姑娘。”郁垒拦住了正欲解释了洛白,开口道,“你可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现在的样子?”闻人七目露疑惑,她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身体,似乎才发现自己现在所处的境遇,“我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 郁垒与神荼互看一眼,看来解开了魄珠,也没什么用。 “我记不清了……”闻人七的灵魄在空中飘忽几下,她忽然一顿,望向续命池方向。 郁垒敏感的察觉出闻人七的灵魄对续命池有反应:“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七七,不必急,你慢慢想。”洛白则安慰道。 闻人七的灵魄没有理会郁垒与洛白,朝着续命池的方向飘了过去。 几人连忙跟上,齐天乐本想趁着另外三个的注意力都在那个灵魄身上逃走,但小兽在郁垒手上,不得不跟上去。 “这里……”闻人七的灵魄喃声道,“我记得这里……” “这里发生过什么?”郁垒连忙问。 闻人七的灵魄回过头来,看向洛白,双眸里充满了困惑与不解。 “七七,你若想起了什么,只管说。”直觉告诉洛白,闻人七想起来的事情,定然与他有关。 毕竟,他也是在续命池醒过来的。 只听闻人七的灵魄轻声道:“河神大人,我看见一个与你一模一样的人,在这里杀了救我的人。” 洛白愣住。 郁垒与神荼脸色同时暗下来,几乎是在瞬间,一左一右,他们钳制住了一脸茫然的洛白。 第一百六十一章 魂散 闻人七的叙述,让除齐天乐之外的另外三位震惊万分。 “如此说来,那人与小灵龙,应该是同一个人。”郁垒得出了答案,“所以你才会在续命池中醒来。” 洛白百口莫辩:“可是……我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对不离下手!洛白突然看向一脸不以为意的齐天乐,“是他,对不对?” 齐天乐耸肩:“很明显啊,就是他。” “你们说的谁?”神荼还是一头雾水。 “另一位龙族的新王。”郁垒接道,“之前,小灵龙去妖族领域见的那位。” “我失去的,正好是见了他之后到我醒来的这段记忆。”如此说来,当时在妖族领域,定是对方附在了他的身上,可是……洛白皱眉看着齐天乐,“既然他也是龙族的新王,为何要用我的身体行事?” 齐天乐摸鼻子,没正面回答洛白,反问道:“你还记得昆仑派吗?” 洛白一愣,不明白齐天乐为何会提及昆仑派。 “那个逆天的阵法,你可还有印象?”齐天乐所指的,正是昆仑派的祖师爷同上任掌门燕重所施的血阵,通过强行汲取生灵的灵力来突破自己的功力,昆仑派一度因此差些灭门。 闻人七的灵魄对此记忆深刻,仙器大会时所发生的一切,她此生此世都不会忘记。 “你的意思是,他也用过那个阵法?”洛白瞳孔微缩,他突然想起在那座黑色殿宇里,在白芒中看到的那一张张陌生的脸。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曾经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灵。 洛白突然感到很恶心,他猛地捂住了嘴巴,弯腰忍不住一阵阵干呕。 闻人七的灵魄飘过去,她虽然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会使用血阵的,怕不是好人。她伸手去拍打洛白的后背,想要他更好受一些,可手指却穿透了洛白的身体。 她微微一愣,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情况,不由得有些发怔。 洛白没有注意到闻人七灵魄的情绪变化,他脸色惨白的抬起头,向齐天乐求证:“他手上,有多少生灵的命?” 齐天乐犹豫一下,还是如实回答:“数不清了。” 洛白身子一晃,苦笑出声。 将洛白的反应看在眼中,郁垒与神荼互换了一个眼神,看来洛白已经将另外那位新王的所作所为感同身受了。 “你不必在意。”郁垒开口劝道,“他是他,你是你。” 齐天乐轻嗤出声,好似对郁垒的话不认同,被郁垒冷眸瞪过来,捂住嘴巴不说话了。 洛白摇摇头,轻声道:“你不必劝我,如今他变成那副鬼样子,多半要来抢我这个身体。” 所以他才会从妖族领域离开后的记忆,直到从续命池中醒来…… “小七姑娘。”郁垒需要确认更多的事情,“除了小灵龙一事之外,你可还记得其它事情?” 闻人七的灵魄神思本还在洛白身上,经郁垒一问,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她不说话,其他几位也不敢出声。 “记不太清,但是好像有很多很多的人从我眼前走过,走了很长时间……”闻人七的灵魄说着,身上开始散发出一阵轻盈的光芒。 神荼道了一声不好,郁垒脸色也严肃起来:“什么的人?与你平时见过的人有什么区别?” “他们……走的很齐……很有序……”灵魄的声音也开始变得缥缈,本来就半透明的身体变得更加透明了。 洛白这才想起郁垒曾说,魄珠一旦解封他们也无法封印回去,他一把抓住郁垒,慌张道:“小七的灵魄如果凝不回去,会怎么样?!” 郁垒没有时间理他,继续发问:“有无人指挥,你再仔细想想!” “有人……有人在发号施令……”光芒开始飞散,闻人七的灵魄渐渐化成了一团白芒,再也看不清表情。 洛白彻底慌了,如此场景代表了什么,他一个神仙怎会不知! “救救她!你们救救她!”洛白歇斯底里的朝着郁垒与神荼大喊,“你们是鬼帝,怎么可能留不住一个凡人的灵魄!” 神荼无力的声音传来:“我们曾经是。” “你们撒谎!” 洛白扑向了已经完全化成一团白光的闻人七。 如同突然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又好似被打扰的萤火虫群,白芒在洛白扑过来的瞬间,突然化成无数细碎的光点,在洛白张开的双手中,逃逸。 洛白觉得,他的心在这瞬间好像死去了。 “七七……” 颤抖地开口,有什么湿热的液体流进了唇角,又苦又涩。 郁垒皱眉,这闻人七对于小灵龙而言,似乎太过重要了。 神荼则想起了之前,普化天尊为试探小灵龙时所设下的那场幻境。 这两兄弟互看一眼,不约而同地做出了防御姿态。 齐天乐则走到洛白身边,拍了拍的肩膀,安慰道:“节哀顺变。” 洛白直起了身体,他偏头看了齐天乐一眼,冷声道:“把手拿下去。” 齐天乐一顿,随即大喜:“哎呀,你终于醒了!” 话落音被洛白一掌击飞,后背砸在了续命池附近残破的山石上,哇得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窝在郁垒怀中沉睡的小兽猛地张开双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出郁垒怀抱,瞬间化出原型,挡在了齐天乐身前。 那巨大的饕餮之兽,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威胁之声,全身的毛发如钩刺倒挂,全身绷紧地对着洛白方向。 看着还背对着自己的“洛白”,神荼咽口唾沫,他朝郁垒身前挡了挡:“一会儿,咱俩得至少跑一个,这事我估计神界还不知道。” “逃跑这种事情,你比我在行。”郁垒眼一眯,已将话付诸了行动。 扯住神荼的衣袖大力往后方一甩,郁垒手中长戟一横,带着萧飒之气直逼“洛白”后背! 重伤的齐天乐捂着胸口爬起来,拍拍巨兽的大腿,幽幽道:“小兽,看你的了。” 饕餮发出一阵低鸣,冲着“洛白”就奔了过去! 齐天乐目瞪口呆:“喂!我是说逃跑看你的啊!” 为时已晚,龙族新王,昔日鬼王,上古神兽已战成一团! 第一百六十二章 阴谋 冥界,续命池。 黑色的巨兽轰然倒地,其前肢已被双双斩断,鲜红的血先是从伤口冲天而出,随之血雨如注,浇落大地。 齐天乐早已不知去向,大概在他口中的好友为他拼命时,就已逃远。 饕餮的身体还在起伏,并没有彻底死去。它偏着巨大的头颅,浑浊的眸子望向齐天乐先前躲藏的地方,看到没人后,鼻息里发出长长一声喘息,似乎是放了心,随之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旁,郁垒躺在地上,手中的长戟折作两段,他望着这漫天而下的血雨,无力躲闪,也无力再起身。 龙族新王走至他身侧,用被黑烟所充斥的眸子居高临下的看着昔日鬼帝。 “你知道拦不住我,何苦拼命至此?” 郁垒轻咳一声,吐出一口黑血,不知是血雨混进了嘴中,还是伤及了元魄。 “好久没这么痛快的打架了……”作为曾经掌管冥界东方领域的鬼帝,郁垒吃力地撑起半个身子,晃晃悠悠站起,手里还拿着半根长戟,他低低地笑着,“我知道拦不住你……” “你是以战力闻名三界的龙族之王,我不过是个退休的鬼帝……”郁垒抬眸看着面无表情的龙族新王,“毕竟,连冥界之主都不是你的对手……” “对于东岳大帝,我感到很抱歉。”龙族新王垂眸,“很多事情,别无选择。” 郁垒眸孔微缩:“东岳帝君真的已经——!?” 龙族新王不答,算作默认。 郁垒的身子晃了晃,他的神色有些不敢置信,刚才那句话他不过是在诈龙族新王,不离的暴尸续命池让他隐隐约约猜测到了东岳大帝定然不会完好,可是他没有想过,冥界之主也已经往生。 “我拦不住你……”郁垒干咳几声,似乎已经打算放弃,他将那折断的长戟扔到一旁,身子一晃后退几步,跌坐在了地上。 龙族新王探了探手,想拉住他,伸出手又顿住,皱着眉收回,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举动。 郁垒没有注意到龙族新王的动作,他一手搭在膝前,又咳嗽几声,低声道:“死也让我死个明白,你们龙族和魔族联手,到底是想做什么?” 龙族新王静看着这位曾经在万年前的大战中,让众魔一度头疼的冥界大将,冷声道:“我的想法,从未变过。” 郁垒抬首,望着龙族新王那双已看不到白仁的眼睛,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万年前,我是想为龙族重回世外桃源才加入之战,现在,亦然。” “你以为,助魔族征服了三界,龙族就能变回万年以前吗?”郁垒觉得这位龙族新王的想法未免太过简单。 龙族新王没有回答,他仰首,望着冥界暗无天日的苍穹:“会的,我信他。” 他?郁垒敏感的察觉到有用的信息:“你是魔族现在的领主?” “魔族现在的领主,还是蚩尤?”大战,龙之王虽然斩下蚩尤的头颅,可是在魔族退去后,并没有找到蚩尤的尸体。 虽然神界一直默认蚩尤已死,但在郁垒看来,蚩尤还活着的可能性其实更大,魔族之王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殒命。 “是。”龙族新王回答,他垂眸,冷声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郁垒不说话,静静的等着这位龙族新王后续之言。 “魔族蛰伏了万年,我等待了万年,这场劫难,怎么可能会让它如此轻易获胜?” 说罢,龙族新王闪身消失,不知去了何方。 郁垒身子一瘫,彻底软在了地上。 他疼得呲牙裂嘴,这龙族新王下手果然毫不留情……其实多少也留情了,不然他现在肯定跟小兽一样,大概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饕餮虽然被斩断了前肢,但不知道为何,这位龙族新王并没有伤害到它腋下的要害,只是看起来伤势颇重……郁垒斜眸瞅了瞅还在流血的饕餮,努力朝着巨兽爬去,如果不止血的话,大概真要完蛋了。 一边爬,郁垒一边自言自语。 “你听到小灵龙那些话没有。” “我怀疑龙族和魔族这次的合作,目的没那么简单。” “你别去神界,直接去找普化天尊。” “我撑得住。” “保重,兄弟。” 早已离开冥界,在高空中急速转向的神荼在脑中的回响彻底断掉后,骂了一句娘。 叫声弟弟能死吗?能吗?!他都伏低做小了,为啥他这个哥哥还这么死心眼! 他与郁垒,同胎而生,同日而亡,一起成为了鬼帝,守候冥界不知多少年,又一同退隐,成了普化天尊看门的两尊门神。 他们是兄弟,却从不以兄弟相称,性格更是迥异。 他们可以互通心意,哪怕相隔万里,却极少用这种办法去打探对方的心声。 不需要啊,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懂的事情,干嘛要费力去搞什么心灵感应。 神荼飞行的速度越发快,他努力保持着镇静,可无法遮掩起眸中越发慌乱的神色。 上一次,他们频繁保持心灵互通的时候,是在大战。 鬼帝郁垒不可怕,鬼帝神荼也不可怕,神荼郁垒同时在时,才是无数魔族的噩梦。 而现在,他们分开了。 不止分开了,其中一个,大概连反抗的力气都没了。 冥界,正在为小兽止血的,没有反抗力气的郁垒眯起双眸。 “神界估计有大问题,你要小心。” 另外一个逃出来的,神荼看着突然出现在上空的浓厚乌云,讥笑出声。 “老哥,你猜的没错。” 无数的箭雨,在天兵天将自乌云后显出真容后,直接冲向神荼! 那被众神一直低视的鬼帝神荼,一甩袍袖子,衣服忽然暴涨数倍,迎着箭矢而去,将这些带着萧煞之意的利器打包裹起。 神荼双臂一收,袍袖翻转大张,又将这些箭矢如数奉还回去! 云端之上,立起一排排厚盾,挡住了箭矢的攻击。 “躲后面算什么,有本事出来跟小爷我打啊!” 神荼吼声直绕天际,嚣张得不得了。 冥界的郁垒掏掏耳朵,无奈道:“知道你厉害,悠着点啊。” 冥界东方鬼帝,郁垒与神荼,众神多信服郁垒,因为万年前的那场大战,郁垒曾立下汗马功劳。 只有郁垒知道,他那个兄弟啊……可是连当年的冥界之主,酆都大帝都要提防的人啊。 第一百六十三章 分道 龙族新王赶上魔族大军的时候,人界的防御已经快被众恶鬼蚕食殆尽。 他浮在高空中,望着那些没有理智的魑魅魍魉冲撞着人界的防御,而那些无法看到异界事物的平民百姓依然在安然度日。 一旦冥界与人界之间的防御被撕破一道口子,不用魔族大军出手,仅是这些恶鬼,就足以搅得人界大乱。 魔军没有阻止他的进入,这位浑身散发着煞气的龙族新王,是他们同盟的首领。 参与了这场新的战争的龙族子民正在凤肆的带领下,准备继恶鬼与魔军之后冲入人界,配合魔军对神界展开攻击。 “王!”游走在数条黑龙之中的银龙在感知到王的气息后,化形为人,跪拜在新王脚下,他激动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王,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会再次回到我们身边的!” 龙族新王冷冷地盯着凤肆:“你把我丢在了冥界。” 凤肆脸色一白:“没有!当时情况紧急——属下,属下只能——” “只能代我这个你们认为已经死去的王去行使王的权利。”龙族新王帮凤肆把话补充完整。 “不!”凤肆将额头抵住龙族新王的脚尖,几近虔诚道,“属下只是继承了王的意志,王所想,便是属下所愿!” “哦?”龙族新王的将凤肆所表现出来的忠诚视而不见,“你的意思是,你以为我死了,所以就带领着龙族子民奔赴了战场,来为我报仇吗?” 凤肆抬起头,否认了龙族新王的说法:“不,不是为王报仇,而是为了龙族的未来。” 龙族新王看着满目镇定毫无慌张之色的凤肆,沉默片刻,冷声道:“若是为了龙族的未来,你不该将如此多的子民牵扯进这场战争。” “王!”凤肆言辞间有些着急,“整个龙族都已被神界控制,若想完全脱离神界的掌控,单凭一人之力如何做到!” “我选择了与魔族进行合作。”龙族新王垂眸,“你为了助我突破修行,献出了那个逆天的法子,未与我言明此法乃是禁术,造成了难以弥补的后果,我念你助我心切,不曾追究。” 凤肆身子颤了颤,他再次俯下身去,跪俯在王的脚下。 “因那逆天之法,我肉身毁去,无法处理族中事务,便将一切交与给你。”龙族新王望向盘旋在魔族大军高空,已经身染魔气的子民们,叹口气,“我多次与你言明,不可将子民牵扯入这场战争,你便是如此回答的我么?” “王……”凤肆亲吻着龙族新王的脚尖,那卑微的态度好似自己不过是王脚下的一只蝼蚁,“龙族的命运,从来都不该让您自己承重,这是整个龙族的事情!若是万年前……万年前不是您孤军奋战,龙族何至于此……龙族的子民们,何以自责万年……” 他抬首,眸中闪烁着极为坚定的光芒:“并非是属下蛊惑。”他指向那些黑色的巨龙,“是他们自愿的,自愿跟随王的脚步,去赎万年前的罪!” 龙族新王皱起了眉心,他对凤肆已经失望透了。 “带他们离开。”这是他给他最后的机会。 凤肆垂下头,他再次亲吻了王的脚尖,然后站了起来。 “对不起,王,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人界的防御,在厉鬼疯狂凄厉的嚎叫声中,轰然崩溃。 无数尚存的恶鬼叫嚣着,冲向了有着鲜美食物的人界。 拥有着七情六欲的人界生灵,同样是魔族们最喜爱的食物。 最后是盘旋在高处的黑龙们,在整齐有序的魔族军队消失在人界破碎的防御之后,发出一声声长啸,也冲了上去。 龙族的新王几乎是在魔族军队消失在人界防御之后的瞬间,忽然化身为龙,挡在了他的子民身前。 龙之王的真身,远比普通龙族大得多,他冲着那些黑龙发出震天龙吟,命令他们立即回去。 黑龙们停止了冲势,却也没有退回。 凤肆出现在了黑龙群之前,他困惑不解的看着他们的王,极力劝说着:“为什么,您这么固执,我们不可能看着万年前的悲剧再次上演,我们……不能再一次失去我们的王……” 龙之王没有理会凤肆,他再次发出长吟,将撤退的命令下达。 没有一条龙听令。 凤肆无奈地苦笑着,他偏着头,看着那条巨大的银龙一遍又一遍下达着只有龙才能听懂的命令。 “王,您真的打算阻拦我们吗?”凤肆打算给他们的王最后一次机会。 龙之王沉默地看着那个小小的人儿,滚动了一下庞大的身躯,将人界防御破碎之处堵了个严严实实。 “或者说,王,您打算对您的子民们动手吗?” 凤肆手一扬,指向那数十条黑龙。 龙之王的杀气,几乎是在凤肆话落音的同时迸发而出,他听懂了凤肆的意思,凤肆是在拿他的族民威胁他!他要将这个叛乱的凤肆处以龙族的惩罚! 凤肆眼一眯,迅速后退,躲过了龙之王的利爪。 而龙之王的举动,顿时惹怒了众多早已被魔气吞噬,理智不再,变得冲动易怒的黑龙们。 “看到没有!我们的王!为了将灾厄带给我们的神界,要与自己的子民为敌!”凤肆退到了龙群最后的位置,他高声喊着,煽动着,“这样的王,我们不要!” 黑龙们一拥而上,对着他们曾经万分尊敬的王发出了致命的攻击。 龙之王嘶吼着,他企图用龙吟唤醒这些已经失去理智的子民,收敛着爪牙,避免误伤,换回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撕咬与袭击。 “他的弱点在腹部!” 凤肆再度发出了指令。 在第一片银色的龙鳞剥落之后,嗅到了龙之王鲜美血液味道的黑龙们,如同疯狂一样,张开了獠牙。 龙之王的悲鸣,响彻在人界之外。 与此同时,正与天兵天将奋战的神荼,游刃有余地将神界军队的一次次进攻击退。 “喂,藏在后面的那个!”这群家伙明显是想拖延时间,神荼不愿继续恋战,“有本事出来和小爷一对一!别跟缩头乌龟一样!污了神界的名声!” 白日的炽烈光芒自乌云后大盛,神荼被刺得眼微眯。 战神大弈手持神弓,出现在神荼眼前。 神荼咽口唾沫,激将法激出个战神,他的运气也忒好了点。 大弈冷目看着昔日的鬼帝,拉开了满弓,空荡荡的箭弦上,一道以法力凝成的箭矢缓缓成型。 捏着箭矢的手微松,一道破空之音轻啸,神荼根本没有看到箭矢飞来的轨迹,待他意识到对方已经松了箭矢时,那道以光凝成了箭矢,已穿透了他的胸口。 鬼帝神荼,从高空中无声坠落。 大弈垂目,带领着天兵天将离开。 冥界,正在给饕餮做着最后包扎的郁垒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闪着寒光的利甲,从背后刺穿了他的胸口。 齐天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郁垒身后,不好意思地笑:“谢谢你啊,帮小兽包扎。” 说完,刺入郁垒体内的利爪猛然抽出,血顺着他恢复魔族原体的乌色手指滴落。 郁垒的身体轰然倒地。 第一百六十四章 凤肆 冥界被灭,人界遭袭,三界只余神界尚安。 而对于魔军的进攻,神界没有任何回应,曾因青葭村露出魔军的蛛丝马迹就派出的大批天兵天将没有如期的出现在凤肆眼前,他们进攻神界的道路没有任何阻拦,九天的防御就这样赤裸裸地展现在魔军面前。 凤肆阻止了魔军的继续前进,他向打头的魔将传递出希望与魔族首领见面商议进攻路线。 神界定然不会就这么轻易放魔军进入九天,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此时的凤肆,也就是风入松,已然取代了龙族新王的地位,成为了参与这场战争的所有龙族的首领。 魔将匆匆而去匆匆而回,告诉凤肆,他们的王允了与他的相见。 凤肆有一些紧张——他面对龙之王撒下一个又一个谎言的时候,都不曾这般紧张过。 他现在要面对的,敢于三界叫板的族群首领。凤肆明白,这位与龙之王,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存在。 龙之王会因为他是龙族子民而手下留情,甚至一次一次信任于他,魔族首领不会,他们不过是合作关系。 魔族的首领驾着一辆由数头魔兽牵引的战车,位于魔军最中央的位置,那里是整个魔族的心脏所在。 凤肆经由一层层的把关,终于登上了那辆青黑色的战车。 而后愣在了原地。 一个身着蓝白相间长袍,黑发简单束在脑后,一副人界普通人类打扮的年轻男子正笑盈盈地看着他,男子身后,俯趴着一头黑色巨兽,巨兽好像受了伤,气息极不稳定,男子全身都依靠在巨兽身上,长臂伸展开来,锋利如刃的带着明显魔族特征的双掌向他表明着自己的身份。 “齐天乐?”凤肆下意识喊出对方的名字。 对方勾起唇角:“你这么喊我,也可以。” “难道……”凤肆猛然反应过来,他单膝着地,恭敬道,“龙族凤肆,拜见魔之王。” 齐天乐随手一抬,凭空将凤肆扶起,他颇不在意道:“我听他们讲,你要见我?是想在杀死龙之王之后,打算向我动手了吗?” 轻飘飘一句话,压得凤肆双膝一软,再度跪了下去。 “属下不敢!” “你是龙族,我为魔族,你我合作,互惠互利,各取所得,何来属下一说。”齐天乐话虽这么说,却未再让凤肆起身,“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神界面对你我两族的联手不可能视而不见,若说我们拿下冥界,神界未曾插手是因太过突然,那万鬼袭击人界防御神界不可能没有得到消息,如今我们几近逼近九天,神界都未曾阻拦,这绝不正常。”凤肆分析的头头是道。 齐天乐一手撑住脑袋,轻笑一声:“你是在小看我吗?” “凤肆不敢!”凤肆刚直起的身子又压低了下去。 “不敢?”齐天乐起身,蹲到凤肆跟前,似笑非笑,“这么明显的事情,你都能看出来,所以才要紧急见我跟我汇报,难道不是认为我没想到神界也会在前方设下埋伏吗?” “凤肆真的不敢……”凤肆屏住了呼吸,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齐天乐竟然就是魔族的王。 这个与他朝夕相处了数千年,被他呼来换取指使了数千年的半魔,竟然是魔族的王! “哎呀……”齐天乐突然一挠头,嘿嘿笑出声来,“端着架子真是太难受了,我本来是想吓吓你,没想到你这么不经吓,嘿嘿,没想到我的身份吧?是不是很惊讶?” 凤肆一愣,抬首看着齐天乐,只见其又变成了昔日那般吊儿郎当的模样。 “我……”一时间,凤肆不知该做何反应。 齐天乐将凤肆拉起来,笑道:“骗你实属无奈之举,毕竟龙族万年前可是与神界同仇敌忾,突然要与我魔族合作,不得不防。” 这一个防,魔族的王就亲自入了人界,与凤肆周旋了数千年。 凤肆终于明白为何魔族敢于神界作对了,一族之王敢将大权旁落数千年不怕有变,这魔族上下定然是团结一心。想他龙族,龙之王与子民间也是无比信任,相对于魔族而言,龙族虽然数量稀少,可是战力却是闻名三界。 若是龙之王一声号令而起,整个龙族也会成为令三界胆寒的存在,何以会像万年前那般,王被残害,族民至今受控他人。 “你说的这些我心里都有数。”齐天乐拍拍凤肆的肩膀,将他从沉思中唤醒,“你尽管带领龙族跟着大军一同前进,这万年来,神界也没你想的那么干净。” 凤肆一愣,齐天乐的意思是,神界有魔族的卧底? “还请王明示。”凤肆故作不明白,“这毕竟关系到我族族民的生命之忧。” 齐天乐啧了一声,挠挠头,似乎有些为难。 半晌,他叹口气:“让你知道也无妨,反正咱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说罢,齐天乐拍拍手。 一个身穿战甲,身材魁梧,背挎长弓的男子自巨兽饕餮身后走出。 凤肆张大了双眸,他不敢置信的看着走出来的男子,比初看到魔族的王竟然就是齐天乐时还要惊讶。 “素闻龙族有一位年轻的战将,实力堪称龙族第一,却始终不愿服从于神界的号令,某便一直想见一面。”男子朝着凤肆微一拱手,算作打招呼,“青葭村匆匆一别,阁下的风头被龙之王抢尽,如今终于到了大展拳脚的时候,莫要让某失望。” 凤肆经由齐天乐的话想到了神界可能也已四分五裂,却万分没想到,神界请回的上古战神大弈,竟然和魔族站到了一个阵线! “九天之上,早已腐朽不堪。”大弈知道凤肆定然震惊万分,也困惑万分,主动解释道,“自大战之后,上古众神多已退隐,不愿再过问九天之事。但是新主的行事已越发诡谲,再任凭其这么发展下去,三界怕是就此覆灭。” “所以,你们和魔族达成了合作……”凤肆喃声道,“你就不怕,魔族一样会覆灭三界?” 齐天乐往大弈身上一靠,好似与大弈万分熟悉,大弈竟然也未躲开。 “你觉得,万年前的之争,是因何而起?” “难道不是魔族企图颠覆神权?”凤肆觉得他一时接收到的消息过多,“天书所载,难道有错?” “呵呵……”齐天乐冷笑一声,“天书又不是天道,不会被九天掌控,魔族已被逐出三界,他们自然是爱怎么在天书上写就怎么写喽。” “你的意思是说,万年前的之战,同神界设计龙族一样,都是神界在作祟?” “我可没说。”齐天乐一耸肩,“你说的。” 齐天乐摇摆不定的态度,让凤肆不知该如何答复。 “你就按我说的,尽管带着龙族去九天,放心大胆的走。”齐天乐拍拍凤肆的肩膀,“上古战神都在我们这边,你还怕什么?” 凤肆是个聪明的,齐天乐这么说,就代表着他再多疑问,即使问出口他们也不会得到解答。 此番进攻九天,龙族并非是头阵,最靠前的是魔族的军队,龙族与魔族,早已牵扯不开。 “既然如此,凤肆放心了。”凤肆朝着齐天乐与大弈一拱手,转身下了战车。 待凤肆离开,大弈推开还靠在自己身上的齐天乐。 “你猜刚才那些话他信了多少?”齐天乐也不恼,嬉皮笑脸的问。 战神大弈垂眸,没有回答,反道:“这个凤肆,要早点除掉。” “放心,就他这种吃里扒外,连自己的王都敢下手的,哪里也留不住。”齐天乐一背手,走回饕餮身旁,心疼地摸摸巨兽被斩断的双职,埋怨道,“下手也忒狠了。” “小灵龙的伤势怕不会比小兽轻。” 大弈这话,不知是不是在安慰齐天乐。 “谁会管他……”齐天乐重新依靠到小兽身上,像是在问大弈,又像是在自问,“这么场祸及三界的灾难,哪个能全身而退?”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三界之外 神荼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普化天尊隐居的院落里。 闻仲背对着他,蹲坐在小马扎上,像往常一样甩着竿钓鱼,风轻云淡,好似他所经历的不过一场梦。 如果不是染血的衣衫还穿在身上,他想要爬起来就会扯动胸前的伤口,他真的会以为,在冥界的经历,在来寻天尊路上与战神大弈的一战,是场梦。 被大弈的箭所伤,即便是闻仲也没办法立即治愈,只能以法术愈合伤口表面,所以神荼每走一步,都会感到内里叫啸的痛意。 他已经一万年不曾受过这么重的伤了,差些要了他的命。 神荼踉跄走到闻仲身旁,看着神思轻松还在钓鱼的天尊,忍不住开口:“天尊……” 闻仲朝着神荼做了嘘得手势,鱼竿一挑,一条肥硕的大鱼破湖而出,被鱼竿甩到了岸上。 闻仲笑呵呵地将鱼捡起来,感叹道:“又肥又鲜,不错。” “天尊,三界现在——”见闻仲钓上鱼,神荼慌忙向他秉明魔族已大举入侵的事情。 “不就是魔族屠灭了冥界,又侵入人界,正打算向神界进攻吗?”闻仲将鱼丢回湖中,又坐回了矮凳上,持了鱼竿,继续钓鱼。 “天尊都知道了?”如此一来,神荼更加不明白为何闻仲还坐得住。 “神界已经请过我数次了,我自然知道。”闻仲随意道。 “那……”神荼有些不知该如何与闻仲开口,普化天尊已经归隐,当年他与郁垒被逐出冥界,也多亏天尊收留,如今三界遭难,他们兄弟二位没能逃开,不代表天尊会愿意插手此事。 但是……神荼思及还在冥界不知安危,已与他彻底失去联系的郁垒,决定还是努力说服闻仲出手相助。 “郁垒一会儿就回来了,你不必担忧。” 闻仲却早已看透神荼所想,直接道。 神荼愣住:“天尊,你都知道了?” 这个都知道,与之前的都知道,显然指的不是一件事。 “嗯。”闻仲打个哈欠,“冥界的事,我都知道了。” 他正说着,远方的天际忽然传来一声龙啸,一个银色的庞大身影从云间破出,朝着他们所在之处飞来。 那是一条银龙,确切的说,是一条遍体鳞伤的龙。 银龙盘旋在小院上空,没有立即降落,而是垂下头来,长大嘴巴,将含在齿中的人送到了院中。 “郁垒!” 神荼跑过去,将鲜血染遍全身昏迷不醒的兄长揽起。 闻仲不慌不忙走过来,看了一眼伤势明显比神荼严重许多的郁垒,叹口气:“这家伙,下手也没个轻重。” “天尊!”检查过郁垒的伤势的神荼祈求地看着闻仲,这伤口明显是修行远高于他们兄弟的人所为,以他的力量,根本无法愈合。 闻仲蹲下身来,将手放置在郁垒受伤最重的胸口,手掌开始发出一层淡淡的白芒。 郁垒胸前的空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但人还是未醒。 “放心,死不了。”闻仲知道神荼在担心什么,“你们两个好歹是鬼帝,哪能这么容易就一命呜呼。” 神荼点点头,他对闻仲是万分信任,将兄长抱起,先让他去屋中休息最好。 而且,那条盘旋在高空始终不肯降落的银龙,应该另有事情与天尊相商。 果不其然,在神荼抱着郁垒进屋,并将屋门关上后,银龙化为人形,降落在闻仲身前。 正是与洛白一模一样的龙族新王。 “你的伤势也不轻啊。”闻仲打量了一下狼狈不堪的龙族新王。 “不作出真样子,如何服众。”龙族新王对自己的伤势不以为然,“我来找你,并非为了三界,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闻仲定定看着眼前这个俊美的男子,突然道:“你可知,为何神界与冥界皆预知了你会带来怎样的灾难,还是放任你存活到现在?” 龙族新王点点头:“知道。” “既然如此,你还是要打算这么做?”闻仲似乎已经预料到这位龙族新王接下来的举动。 龙族新王继续点头:“是。” “唉……”闻仲叹口气,他背过身去,“你也知,天命不可违,我退隐多年,不愿插手三界事,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你若不肯帮我,便是将三界再度推入了水深火热之中。”龙族新王坦然道。 “你威胁我?”闻仲语气带了些冷意。 “并非威胁。”龙族新王不慌不忙的展开手掌,一缕蓝色火苗在掌心窜动着,他看着这缕带着活力的火焰,眼神渐渐温柔起来,“救她,我誓为,你若不帮我,我就只能去找能帮我的。” “冥界之主已经陨落,只凭你这一魄重铸出整个生灵,三界中还有谁可以做到?”闻仲皱眉看向龙族新王。 龙族新王笑道:“三界之中没有,那便去三界之外找。” “不可!”闻仲神情难得严肃下来。 他明白这位龙族新王说的三界之外是何意。 宇宙之大,万物为浮游,自然之中,天道之下,三界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缩影。 上古以来,不知多少圣物神物魔物凶物是超脱在三界之外的存在,诸如龙族,便是能够自由穿梭三界的族群。还有一直与神界势不两立的魔族,也是不受三界所控的族群。 既然有超出三界之外的生灵,那在三界之外,肯定还有其他的世界。 三界能够取得现在的平衡,不知用了多少万年的努力。 如今仅是一个魔族,就能扰得三界不得安宁,若是再牵扯进三界之外的世界,届时定会引起更大的动荡。 而这位龙族新王,在万年前,还是龙之王的时候,就曾经借助过三界之外的力量,不然也不会仅凭一人就能摧毁上万魔军。 这也是万年前神界暗中铲除龙之王的最大原因——不是因为他的力量太过强大,而是,提供给他如此强大力量的存在,能够给三界带来灭顶的灾难。 神界的新主一直认为,三界之外的力量早已觊觎了三界,三界之所以平安至今,是因为他们不得要法,正如三界不知外面世界如何抵达一般,他们也不知如何来到三界。 龙之王可以做到与三界之外的生灵进行共通,那么就不排除,他们会将三界外的力量引入。 不管是他们主动还是被动,作为三界中最为强势的神界,绝不允许危害三界的事情发生。 退隐的闻仲,虽说已不过问三界事,但如果龙族新王企图再与三界之外的力量练习,他必须阻止。 “其实,我已经与他们做过一次交易了。”龙族新王突然道。 这句话让闻仲一惊:“何时?” “在他……”龙族新王指指自己,闻仲明白他指的是小灵龙,“与我合二为一之后。” “你做了什么交易?”闻仲紧张道。 “用我的未来,换了更为强大的力量。”龙族新王轻声道。 闻仲愣住,显然聪明如他,一时也未能理解这位龙族新王的意思。 龙族新王没有解释,他将手掌中的蓝色火焰送到闻仲面前:“可以吗?” 闻仲沉默,而后手一抬,将那缕蓝色火焰收到了袖中:“我会尽力。” 龙族新王笑了:“这样,我便无憾了。” 说罢,化身为龙,长啸一声,一头扎进了云端。 第一百六十六章 神界 魔族的军队并未在人界逗留,他们的目标是九天之上。 神界的防御比人界要牢固许多,魔族的首领亲自出阵,而神界竟无一神出来应战阻拦。 对此凤肆十分疑惑,但齐天乐以一人之力将整个神界防御摧毁的架势,让他对魔军侵占神界的意图深信不疑。 神界防御一破,魔族的大军联合数十龙将畅通无阻,直奔九天。 无数火箭在魔族大军侵进九天之后,忽然从高空呼啸而至,将因神界防御轻而易举被突破掉以轻心的魔军一举击散,冲在最前方的魔军多数丧命在神火之中。 齐天乐高浮在魔军之上,他大手一挥,魔军停止了进攻。 前方空荡荡一片,没有任何天兵天将的身影。 大弈出现在齐天乐身侧,他拉弓搭箭,眼微眯,以神力凝成的利箭带着萧杀之意直冲天际,只听一声清脆的破裂声,隐藏在假象之后的众多天兵天将暴露在魔军身前。 “大弈!”为首的天神长刀直指大弈,“作为上古战神,竟背叛神界,你可知罪!” 大弈收了箭,冷声回道:“这神界,还有背叛的意义吗?” “大弈,你现在回首,还来得及!”那天神哪里听得进大弈的话,“斩下你身侧魔王的头颅,神主会原谅你的!” 大弈垂眸,没有再吱声,而是回了魔王所居的战车。 这场与神界的战斗,非迫不得已,他并不愿插手。 齐天乐笑呵呵道:“你这是哪里来的小神,我怎的都没见过,敢和大弈叫板?” “吾乃神主任命威龙将军,来将尔等擒回!”天神嚣张之势,似乎对拿下来势汹汹的魔军信心十足。 凤肆心中冷笑,这神界是已经无人可用了么,竟然派出这么个色厉内荏的。 “多说无益。”齐天乐也懒得再与这劳什子的威龙大将对骂,“凭实力说话。” 说罢,手中忽然涨起浓烈的黑烟,朝着那位威龙将军冲去! 威龙将军腾空而起,扬起长刀迎面劈向黑烟,黑烟瞬间化整为零,一部分缠裹住长刀,另一部分则绕至天神背后,不待他反应过来,化作一把利剑模样,直接穿透了他的胸膛! 与此同时,天神身后的天兵天将,突然被一阵云霭遮住,等云霭散去,没了任何踪迹。 被抛弃的天神从高空坠落,无了神界防御阻挡,朝着人界摔落。 “继续前进。”解决了跳梁小丑,齐天乐大手一挥,魔军再次整装出发。 每到一重天,都会冒出一个类似威龙将军的天神抵抗,每次都会被齐天乐轻而易举的解决,其所带来的天兵天将也会在该位天神落败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凤肆心头的疑云越发大,他总觉得神界不会这么轻而易举的让魔军进攻到九重天。 可他们现在确实已经到了八重天,再突破一层,就抵达了神界的大本营。 凤肆做好了大战一场的准备,神界定然是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了九重天上。 万年前的大战他虽然未曾经历,但是仅凭天书记载就可以知道当时的惨烈程度,神界好不容易取得了三界的完全控制权,怎么可能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让给魔族。 然而,出乎凤肆意料的,在九重天之上,他们依然没有受到任何的强力阻拦。 神界之主的宝座,就这样呈现在了魔族大军的面前。 齐天乐笑呵呵地走过去,往寒玉座上一躺,不计其数的魔军齐刷刷跪下,叩拜神界新的主人。 凤肆呆愣住,就这么简单? 没有任何抵抗,神界宛如一个空壳子,九重天的抵御力量甚至不及神界的防御,连人界的防御都不如,莫说魔军,就是他带领着手底下的数十龙将都能畅通无阻! 一定有问题……这不是他记忆中强势到龙族根本无力抵抗的神界,若不然,他也不会被迫与魔族合作。 凤肆四处张望着,他自己都没发现,现在的他竟然万分期待着神界设计了魔族,再次重演万年前的那场战役。 隐隐约约的,有吟唱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来了!凤肆一握拳,他就知道,神界绝对不会就这么将万年的权利拱手相让。 齐天乐似乎还没有发现,依然乐哉乐哉的躺在寒玉座上,好像十分享受。 要不要提醒?凤肆大脑飞速运转着,还是让神界与魔族大战一场,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就在凤肆权衡利弊之时,吟唱声越来越大,大到不管是龙族还是魔族,都无法无视。 可是齐天乐依然悠哉悠哉,对其视而不见。 跪满地的魔军也仿佛化作了石头,没有一个做出反应。 唯有龙族的将士,与凤肆一般,正警惕的四处张望,做好了防御。 随着吟唱声开始变得震耳,一股让凤肆非常熟悉的感觉开始在九重天蔓延。 他下意识朝脚下望去,只见不知何时,一条条细小的绒毛正在九重天上滋生。 这是……凤肆惊恐的睁大了双眼,他朝着四周望去,只见整个九重天的地面都已经被这些红色的绒毛覆盖,只不过因为云霭的遮挡,一时没有发现。 “快点离开这里!” 这三界,若论谁对这种事物最为了解,怕是除了凤肆没有第二个。 他想提醒齐天乐,却发现齐天乐正笑眯眯地看着他,那副神色,好似在看一个热锅上的蚂蚁,不屑而又嘲讽。 凤肆来不及去思索齐天乐为何会露出这般表情,管不得魔族的死活,龙族决不能有一员折损在这里。 可当他正欲召唤龙族将士离开九重天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不仅如此,就连行动都被限制,双脚好似深陷泥潭根本拔不动,更不用提想要施展法术。 凤肆终于明白为何神界会对魔族大军敞开大门,只是做样子般抵抗了一下,原来打的是这种主意! 这法子,龙族新王使用过,人界昆仑派掌门也用过,所有被束缚在阵法内的生灵无一幸免。 必须要赶快离开这里…… 凤肆想尽办法挣扎,皆是徒劳。 而龙族的数十将士却安然无恙,因为他们都保持着龙身,没有接触九重天的地面。 “看到那些红色的触手没有!”凤肆大声朝着同族们发号施令,“抑制它们的生长!” 龙族将士们扑向了地面,有的吐出烈火试图将触手烧毁,有的试图用利爪将触手撕毁,然而在他们接触到地面之时,那些触手立即如同疯狂一般,迅速生长,将黑龙们的身躯固定在了地面上,无法挣脱! 齐天乐冷笑一声,他就知道,这凤肆,从来不是个当王的料! 第一百六十七章 解阵 凤肆失策了。 龙族将士们的奋不顾身并没能救他,反倒加速了红色触手的生长。 数十条黑龙被不过人类手指粗细的触手缠住了龙爪,它们嘶吼着挣扎,一切都无济于事,那些触手如同剪不断的菟丝草,攀住这些巨大生灵的爪子后就飞速向上攀爬,不多会儿,不少黑龙的身躯上都已开始被触手们占领。 凤肆对眼前的惨状早有预估,这个阵法之霸道,他再了解不过。 但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让自己逃出生天的机会,尽管现在看来,这些龙将根本无法抵御阵法。 触手已经攀到了他的膝盖处,他甚至感知到体内的神力在源源不断的被吸走——必须尽快找到破解的办法,不惜任何代价! 凤肆的眸子变得血红,他的目光落在乌压压跪倒一片的魔族大军上,惊讶发现,这群魔族脚下并未出现触手。 难道……是齐天乐在保护他们?凤肆立马将祈求的眸光转向还斜躺在玉座上的齐天乐,发现对方也正嘲讽的看着自己。 “王——”凤肆正欲开口,远方忽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龙啸。 他下意识往龙啸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尾银龙冲破九重天的限制,出现在高空之上。 是龙族新王!凤肆眯眼,他不是已经在保护人界防御时死了吗?不,当时他确实是抵挡不住诸多黑龙的攻击坠落冥界,但自己并没有去确认龙族新王是否真的已经陨落。 看来,天不亡他! 与其向齐天乐求助,不如借助龙之王的力量,他记得当初龙族新王就是凭借一人之力挣脱了阵法的束缚,才留住一命。 凤肆还在算计如何向龙之王开口求助,龙族新王已逼近,他长啸一声,无视了众多被触手缠住的族民,化形为人,落至齐天乐身旁。 他所到之处,触手纷纷避让,不敢靠近。 “你来的好晚啊。”齐天乐似乎已经等得极不耐烦,他的身上已经缠了不少的出手。 龙族新王垂眸,手往齐天乐肩头一放,一股黑气从袖口流出围绕齐天乐全身,触手纷纷退却。 齐天乐好整以暇的站起来,伸手一指凤肆:“那里还有个等着你救呢。” 龙族新王望过去,迎上凤肆带着祈求之色的目光,不为所动,随即落在了正在挣扎的黑龙们身上。 凤肆并未看清龙族新王是如何逼退了触手,但他知道对方有办法能救自己,见其眸中对着昔日族民露出怜惜神色,连忙高声道:“王!这些触手若再不铲除,怕是大家都要丧命在此了!”触手已经攀上了他的胸口。 龙族新王没有搭理凤肆,他依然定定望着那些挣扎不已的黑龙们。 “不打算救他们吗?”齐天乐问。 “他们已经被魔气侵蚀,没了理智。”龙族新王冷声道,“救了,也无济于事。” “所以才说不要小瞧魔族。”齐天乐气愤道,“能够化魔还保持着理智不被吞噬,比成神还难千百倍。” “想不到,神界已经变成了这般模样……”龙族新王扫过九重天,极目处,皆是一片荒凉。 “若非如此,你当我闲着无聊,跑到这九重天来么?”齐天乐没好气道,“高处不胜寒,赶紧解决了,我不喜欢这里。” “需要找到阵法的施法者。”龙族新王也不想再耽搁下去,对于那些黑龙,他仍然怀着怜悯。 至于凤肆,直到对方完全被触手缠绕成人卵,他的目光都没有再投过去一次。 “啊……”齐天乐挠头,他闭眸沉吟了一会儿,睁开眼问龙族新王,“你猜,神界新主现在在什么地方?” 龙族新王不语,他对于魔界当年意与龙族合作时提出的理由,至今持怀疑态度。 “你该不会还不肯相信吧?”齐天乐指指他那些已无力挣扎的族民,“这个阵法,波及整个九重天,除了这位神界新主,你觉得还有谁能做到?” “此阵,对施法者的噬反十分严重,神界新主不会行如此荒唐之事……”龙族新王的辩解略显苍白。 齐天乐啧了一声,对眼前这位龙之王很是不解:“你傻吗?万年前他们对你做的事,难道就不荒唐?” 龙族新王不说话了。 “唉,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等找到施法者,你才能信我。”龙族新王加诸在齐天乐身上的黑气并没有消散,始终萦绕在他四周,齐天乐指指身上的黑气,又指指遍地的触手道,“有这玩意,是不是就不怕那些玩意?” 龙族新王点头,他望向跪倒在地的魔军,微皱眉:“他们为何不会受到阵法的影响?” 齐天乐神秘一笑:“保密。” 说罢,腾空飞起,向所有魔军下命,对整个九重天展开搜索。 乌压压的魔族大军站起,开始对九重天进行地毯式搜寻。 龙族新王再度化身为龙,他在高空盘旋几周,感知着阵法最为薄弱的地方。 作为曾经的施法者,他对这个阵法的了解程度不亚于凤肆,为了避免阵法的反噬,施法者会选择阵法最为薄弱的地方,一旦发生反噬可以快速逃离,也可以避免心怀不轨者意图对阵法的破坏。 但是,很快龙族新王就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整个九重天,他都没有察觉到阵法的薄弱之处,难道神界新主对阵法进行了更改? 就在龙族新王困惑之时,齐天乐突然一脸严肃的出现在他的身侧。 “整个九重天,除了我们,没有其他生灵存在。” 一个念头在龙族新王脑海中升起,他长啸一声,扎头冲向了八重天。 被九重天的固有结界阻拦,任凭他如何冲撞,都无法离开此地。 齐天乐见状,眉一皱,手一挥,朝着龙族新王冲撞之处施法,法术在碰触到地面之时被吞噬,毫无作用。 “看来,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龙族新王化为人形,他转向齐天乐:“我可以进来,却无法出去,它不止是想困住我们。” “它?”齐天乐不知龙族新王所指。 龙族新王指向将龙族将士已经吞噬的触手:“它。” 齐天乐一愣,随即惊骇道:“你不要告诉我,这个阵法有自己的意识!” 龙族新王严肃道:“不无可能。”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大结局 在魔军将整个九重天地毯式搜寻一边,也未曾找到施法者后,齐天乐不得不考虑龙族新王的推测到底有多少可能性。 “一个阵法而已,如何会有自己的意识?”齐天乐还是觉得这事可能性不大,但是偌大个九重天空荡荡一片,不仅没有施法者,也不见众神,实在是说不过去。 龙族新王问道:“魔族沉寂万年,为何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展开反扑?” “嘛,想打架就反扑喽。”齐天乐笑呵呵回答。 龙族新王定定地看着他,明显不信:“你若不肯说实话,这九重天的事,我也无能为力。” 齐天乐烦躁的挠挠头,指指已经被缠裹成卵的黑龙们:“你的那些族民,也不管了?” “即使救回,他们也已失去理智,堕魔后怕只会给三界带来更大的麻烦。”此刻的龙族新王,周身黑气围绕,冷漠而又绝情。 “啧……”齐天乐无奈了,“好吧。”想要解决九重天的事情,必须借助龙族新王的力量,齐天乐只能如实道,“其实万年前的大战的真正原因,就是源自于这个阵法。” “此阵名为魂归,乃是上古魔神用以修炼的阵法,此阵不会伤及魔族,却会强行剥离其他生灵的灵气化为魔气归为己用,魔族也是因此被三界视为异类。黄帝与我族之王蚩尤一战后,魔族接连败退,几大上古魔神厌倦了争斗,皆已归隐三界之外,不再插手魔族事物。而此阵几经更迭,即使我也不得要领,极易容易引起反噬,早已被魔族列为禁术。只是不成想,这九重天上竟然一直在打此阵的主意,这才有了万年前的那场之战。我族起初意图息事宁人,神界却要赶尽杀绝,为避免族民被屠尽,我不得已唤醒了沉睡已久的魔神蚩尤,当时神界的上古众神多数也已归隐,神界新主若请不出黄帝这般的存在,自然不是魔神蚩尤的对手。”齐天乐冷笑一声,“因魔神蚩尤的加入,神界难敌我族,我本已做好与神界谈判,带领魔族退出三界,不再扰乱三界众生,哪知神界竟挑拨起人界与冥界同时与我族为敌,甚至将龙族也拉拢在内……” 龙族新王皱紧了眉头:“如此而言,万年前的战事确实是神界挑起,那现在,你们又是为何再度开战?” “若非神界新主的恳求,我族才不会插手此事。”齐天乐耸肩。 “神界新主?”龙族新王震惊道,“你们应神界新主之约?” 齐天乐点头:“在你诞生之前,我收到神界新主的托梦,要我率领魔军一往九重天,救三界苍生。” “……” “不信?”齐天乐一笑,“我也不信,因三界的敌视,我只身想去九重天太难,他想来魔族却很容易,偏要以托梦的形式。此梦一直持续了百年,你说一个神界的主神天天跑到我魔族之王的梦里和我闲聊,我也很烦。但是,千年前,我族发现有人界生灵使用了魂归之阵,虽然是极小的规模。” “你指的是——”龙族新王依稀记得,在他的另外一个分身不久前在人界修仙门派的经历。 “昆仑派的创始人所用之法便是魂归之阵。”齐天乐强调,“我在昆仑派潜伏多年,便是为了调查此事,发现此阵竟然是从龙族手中流出的。” 龙族新王一怔:“凤肆?” “是他。”齐天乐点头,“龙族极少插手三界事物,尤其是在之战后差不多已沦为神界的阶下囚,凤肆如何拿到的我族禁术魂归?这也是我为何要与龙族联手的原因。” “那你调查出了什么?” 齐天乐神色凛然:“九重天上出了问题。” “什么问题?” “人界重现魂归之阵,我族都得到了消息,九重天上却丝毫没有动静,问题太大了。” 齐天乐话说到这个份上,龙族新王再不明白,就太傻了。 “神界的新主,怕是在万年前的之战中意识到了上古大神与如今众神的实力差距……”龙族新王轻声道,“一个蚩尤,便将三界逼到殊死一搏的份上,他作为众神归隐后的新主,连我一个小小部族的王所能做到的事情都难以做到,如何服众……” “服不了众,神界在三界中的地位就会大降,恰恰违了他发起之战的本意。” 万年前的那场之战,一是为了魂归之阵,二则是为了新主立威,却不曾想齐天乐唤醒了魔神蚩尤,一位上古魔神,便让神界束手无策,更讽刺的是,神界的新主竟然请不动上古大神前来助阵,莫说三界,其在神界的威信怕是都大不如以前。魔神之战后,冥界之主酆都大帝也正是意识到神界新主绝不会善罢甘休,避免冥界遭至血洗,才会主动提出退位,并将权利交给了东岳帝君。 想到冥界,龙族新王目露哀伤,东岳帝君之死,他此生大概都会愧疚于心。 “对于冥界,你不下手,神界也会出手的。”齐天乐仿佛看出了龙族新王的心思,“不然,何以你在冥界出此狠手,神界都不曾出手相助。”说完又嗤笑一声,“怕是神界也已无人能出手相助了。” 龙族新王明白齐天乐的意思,看九重天上的这般情形,怕是大部分神已遭至不测,不然神界新主也不会托梦于齐天乐。 “我还是不明白,神界新主为何一定要托梦于你?” “大概他是觉得,既然此阵由魔族而出,魔族必定能解吧。”齐天乐叹道。 “你的意思是,此阵,乃是神界新主所为?”龙族新王垂眸。 “我可没说。”齐天乐望向在吞噬了黑龙后,渐渐消隐的触手,“我信你了。” “什么?” “此阵有自己的意识。” “如何才能让一个阵法有自己的意识?” 面对龙族新王的提问,齐天乐没有回答,二人相视一眼,心中都有了答案。 怕是神界新主已被阵法反噬,完全成为了此阵的一部分。神界主神的意志残存在阵法之中,可继续操控阵法,辨识三界生灵。 “如果,该阵不解,会怎样?”龙族新王又问。 “九重天没了食物,就去八重天,八重天没了,便去七重,九天之上都没了,便是人界,冥界……”齐天乐神色严肃起来。 “可能解?” “若是找不到施法者,难。” 龙族新王闭上了眼睛。 神界的错误,不能让三界生灵承担,魂归之阵必须要破坏掉。 “一会儿我会破开禁锢,”龙族新王突然道,“你速度带着魔军离开。” 齐天乐皱眉:“你想做什么?” “三界之内的力量既然无法铲除它,就只能一借三界之外的法子了。”龙族新王如是道。 齐天乐想起万年前,一举斩下魔神蚩尤的头颅的龙之王就是借助了三界之外力量。 “我需要做什么?”并不打算阻止龙族新王,齐天乐问道。 “无需——”龙族新王正欲拒绝,又想起什么般嘱咐道,“你记得去见一下普化天尊,叮嘱他莫要忘记我所托之事。” “不好。”齐天乐转身离开,“我最烦和神仙打交道,这种托人之事,你自己去办。” 龙族新王笑笑:“我尽力。” 说罢,化身为龙,腾空而起,周身的黑气大涨,凝成一股,重重击向九重天的地面,破开一处裂隙。 齐天乐在离开九重天时,回首望了一眼正在高空盘旋的银色巨龙,只见其已被黑气包裹,仿若堕魔。 三年后。 初夏,青葭村静水湖。 一位青衫姑娘半蹲在石头上,手里扬着鱼竿,正悠哉悠哉的垂钓。 忽而,浮标一沉,姑娘面露喜色,大力一提,将鱼甩上岸边。 是一条又肥又大的红色锦鲤,青衫姑娘笑得格外灿烂,心说今日晚饭可以加餐了。 哪知不待她将鱼放进鱼篓,那鲤鱼忽然扑腾着从她手中挣脱,摔在地面上,一蹦一跳地往湖里扑。 青衫姑娘扑身去抓,那鱼身又滑又腻,根本抓不到。 眼见鲤鱼要重回湖中,青衫姑娘一挽双袖,抄起脚边的一块石头就往鲤鱼头部砸去—— “住手!”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青衫姑娘愣住,望向四周,没人。 也是这个空档里,鲤鱼扑通一声跃回湖中。 青衫姑娘气得跺跺脚,甩了鱼竿继续,无奈一下午都没有鱼再上钩。 等日头渐偏,青衫姑娘终于放弃,提了鱼篓打算回家。 没走出几步,有一个比她要高些的少年跑来,提着刚打到的野味,兴奋道:“姐!看我打到了什么!” 青衫姑娘定睛一看,是两只野鸡,开心道:“家里还存着晒干的蘑菇,晚上给你做小鸡炖蘑菇!” “好!”少年跑到姑娘身边,将鱼篓接过,掀开一看,笑了,“都说了这静水湖里没有鱼,多少年了都没人钓上来,你非不听。” “哪有,我刚才真的钓上来好大一条肥鲤鱼。”姑娘有声有色的描绘着。 “好好好,你说钓上来了,那就有。”少年随口应着,“赶明儿,我去山里的湖里抓几条,你拿去给芳芳姐熬汤,她好不容易怀了身孕,可要好好养着。” 提到郝芳芳,青衫姑娘叹口气:“芳芳虽然是比别家姑娘娇贵一些,但身体一向壮实,怎么嫁了人身子骨变得这么差,三天两头生病。”说完又气愤道,“一定是何青石那家伙总惹芳芳生气!” “全村除了你之外,就数青石哥最疼芳芳姐了。”少年一手提着野味,一手提着渔具,放缓脚步随在青衫姑娘身边,“三年前咱们村闹了一场时疫,要不是爹请来了京城里的大夫,咱们村怕是没几个人能活下来。芳芳姐多半是那时候落得病根,姐你就不要责怪青石哥了。” “哼,那也是何青石没照顾好芳芳。”一提到三年前的事情青衫姑娘就头疼。据亲朋好友讲,为躲避那场时疫,青葭村举村迁移至深山,她一时不小心跌落摔下山崖,头部受伤,昏迷许久,醒来时就失去了记忆,只记得自己叫作闻人七,青葭村人氏,父亲闻人翰与小弟闻人不予,其他全部忘记。 这三年,在郝芳芳的悉心照料下,她与昔日旧友重新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对何家人有着一种莫名的敌视,小弟告诉她,她原本就与何家兄弟不是很和气,但是何家两兄弟倒是对她格外照顾,闻人七将此归为郝芳芳的功劳。 在闻人姐弟走远后,静水湖畔的垂柳下,浮现出一个娇美的身影,在她的肩膀上,攀着一条银白色的小蛇。 小蛇吐着蛇信:“你别没事就捉弄这个姑娘,今天遭报应了吧,要不是我喊那一句,你怕是要被带回去熬鱼汤了。” 那一身华衣的锦鲤妖轻哼一声:“你以为我是为了谁?” 白蛇游到锦鲤妖跟前,认真道:“这儿总共就咱们两个妖精,你莫不是为了我?” 锦鲤妖拍拍白蛇的脑袋:“三年了,你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吗?” 白蛇摇首,一脸困惑:“你总说要我想起什么,可我不过是误食了普化天尊座下的灵果化形的小妖,能想起什么?” 锦鲤妖不说话了,她答应了那位大神,绝不能讲出三年前的那场差些颠覆了三界的混战,可她知晓,那位闻人七姑娘,对于洛白而言,到底有多么重要。 这青葭村村民的记忆,似乎也被清洗,河神洛白完全从他们记忆中消失——事实上,昔日的河神洛白,确实已经不再。 “想不起来,便慢慢想,反正时间还长着呢。”锦鲤妖一耸肩,“今生今世想不起,还有来生,不急。” 白蛇歪着脑袋,对锦鲤妖的话依旧无法理解。 “小白,咱们晚上去捉弄捉弄那家姑娘吧。”锦鲤妖突然提议。 “不去,要去你去。”他还要修炼,早日化形。 “你真不去啊,你知道的,我下手向来没个轻重。” “……”白蛇攀住同伴的胳膊,“今天最后一次。” 锦鲤妖哈哈一笑,化为一股青烟,朝着闻人姐弟离去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