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工狂妃》 第1章 狗血的穿越 又来?凌玄翼厌恶地皱起了眉,薄唇勾起一个嘲讽的角度:“能不能有点新意?” 云微寒也同样皱起了眉,眼前的男人穿着长袍,长袍上绣着几条盘龙,头上戴着金冠,腰间系着玉带。这样的服饰…… “还不快滚?”凌玄翼冰冷的眼神扫向那个美貌的女人。 云微寒愕然,抬起头来看向背光而立的男人。 刚要起身下床,突然,脑海中一个个片段闪现出来。她捂着头,忍着脑海中的疼痛,整理着零落的记忆。 凌玄翼看到那女人居然捂着头装作娇弱的样子赖在他的床上不肯离开,不耐烦地走了过去。 他伸出大手,抓向她纤细的肩膀,准备把她扔出去。 小麦色的大手刚落到云微寒的肩膀上,就被一只洁白纤细的小手握住了手腕。 没等凌玄翼发飙,云微寒已经用力一拧一甩,将高大的男人狠狠扔到了床头的地毯上! 凌玄翼脸上充满了惊愕,他承认自己刚才根本没有把这个女人放在心上,有些轻敌。 但是即使如此,能够反应这么快,并且这么干脆利落地把自己扔出去的女人,他还从没见过。 云微寒却感觉这具身体的素质很差,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几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量。 也许是用力太大,她感到体内不同寻常——这种感觉,她可不陌生。 对面的男人似乎也发现了问题。他迅速抓起一个茶壶,将水全部倒进了博山炉中。 然后,他俯下身来,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 “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男人的姿势和声音,都像是情人间的亲密;可是他所说的话和手上的力道,却是像要把手中的女子捏死一样。 啪的一声,纤手打在男人手上,用力很大,发出响亮的声音。 凌玄翼猛地眯起眼睛,一股杀气从他身上漫延出来。 云微寒却毫不在意,学着他的语气神态,不屑地说道:“把你的手拿开。”她瞥了男人一眼,“怎么,你点了那种香,然后凑到本小姐跟前,就以为能勾引本小姐不成?” 凌玄翼狠狠甩开她的下巴,站起身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仔仔细细擦了擦自己的手指,然后傲慢地丢在她面前:“勾引你?本王连碰你都嫌脏。谁知道你是从哪里出来的?” 云微寒站起身来,虽然个子只到他的肩膀,气势却丝毫不弱。 她冷笑道:“你不勾引我,摸我的脸做什么?你不勾引我,凑我那么近做什么?” 凌玄翼对这个倒打一耙还满脸理直气壮的女人简直无语:“你想想清楚,刚才是你躺在本王床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还穿着这种衣服,你不是来勾引本王是来干什么的?” 云微寒低下头打量自己,如果按照他所说的,大概真的是自己,不,是这具身体来勾引他?脑海中并没有相关的记忆。不过,就算真的是这具身体主动勾引,云微寒也不是会轻易认输的人。 她哼了一声说道:“本小姐一觉醒来,就在这里,焉知不是你把本小姐打昏绑架过来的?” 凌玄翼怒道:“胡搅蛮缠!” 看着眼前抬着下巴一脸骄傲的女人,凌玄翼突然改变了主意。 虽然知道这是某些人设下的局,但是对于天泰朝宏昌帝来说,一个自控力差、贪恋女色的定南王,会更让他放心。 云微寒并没有反抗,反而用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凌玄翼心中冷笑:他就知道,这样的女人…… 没等他想完,云微寒搭在他脖颈上的双手同时用力,重重捏在他的颈动脉上! 不到一秒钟的时间,男人的头就滑了下来。 同样被毒药弄得全身无力的云微寒艰难地推开男人的身体,重重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感觉到一股血腥气,脑子微微清醒了一点。 弯腰捡起地上的男子外袍披在身上,她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门外。 看到一个女人披着自家王爷的外袍从房间里走出,外边的侍卫互相看了几眼,听听房间里没有动静,赶忙叫了几声。 被侍卫弄醒的凌玄翼狠狠一掌,将床头柜拍成了碎片…… 这该死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刚刚完成了一个ss级任务,回到自己的别墅休假,准备去环球旅行一下,怎么一觉醒来就来到了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还躺在一个男人的床上,真是够狗血的。 按照原主残存的记忆,她是来皇家别苑参加仲夏节的。六月初六仲夏节是大夏朝的情人节,每年仲夏节皇家别苑都会举办长达三天的宴会,所有五品以上的官员子女只要是没有成婚的都可以参加。 而今天是仲夏节的第一天。 和妹妹一起用过午饭后,她就昏昏欲睡,然后就再也没有了记忆。 现在看来,恐怕她是被人设计了,然后塞到了刚才那个什么王爷的床上。 原主对身边的世界似乎不怎么留意,在她的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的年青男子,那是她的未婚夫、今科状元虞显之。 一想到这个虞显之,她的心底就隐隐泛着期待和喜悦,看来,这具身体还留下了一些原主的感情。 在池水里泡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平静。云微寒从湖边假山旁的阴影中爬上了岸,向着自己印象中的住处走去。 第2章 诬蔑 路上的行人不多,偶尔碰到几个丫环模样的都用奇怪的眼光打量着披着男子外袍的云微寒。 云微寒没有心思在乎别人的眼光,她现在只想回到自己住的地方,躺下来休息一会儿。 突然,一个苗条的身影向着她跑了过来,口中喊道:“大小姐,大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云微寒想起来,这是自己的贴身丫环青豆。青豆的声音很大,在这个阳光几乎都要变成白色的夏日正午犹为刺耳。 云微寒觉得有些不对,她冷冷地看着青豆,越过她向前走去。 “大小姐,你怎么穿着男人的衣服?”青豆吃惊地喊道,“难道?你这么久才回来,是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不等云微寒回答,她就哭着喊道:“大小姐,你是不是被别的男人给骗了?你怎么不听我的劝呢?我都说了让你不要出去了,你非要出去,还不肯带着我,这下可惨了。” 云微寒现在能够确定,这个丫环不怀好意。她没有理会身后大声哭诉的青豆,自顾自向前走去。 青豆在身后追着她,一边哭一边跑,还一边大喊着:“大小姐,大小姐,你怎么不说话啊?就算是被男人骗了身子,也不能想不开啊。” 云微寒不耐烦地扭过头,看着这个使劲大嚷着她已经失身的丫环,目光中满是寒意。 “滚。”不理你你还没完没了了? 青豆愕然地站在原地,看着和平时大不相同的大小姐,一时竟有点畏惧。 一队丫环簇拥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走了过来。 “青豆,这是皇家别苑,你大吵大闹,成何体统?”少女开口问道。她身材高挑,气质温柔,一身浅蓝色襦裙绣着精致繁复的花纹,配上秀美端庄的面容,整个人都那么高雅出众。这是云微寒的妹妹云轻染。 “二小姐,你一定要帮帮大小姐!”青豆仿佛看到了救星,扑到云轻染面前叫道,“大小姐被男人骗了身子,她……她也是被人骗了才会这样的,千万不能让虞状元知道啊。” 周围传来一连串的吸气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不少年轻男女涌了过来,身边都有不少丫环仆人,将整条小路堵得水泄不通。 来到皇家别苑参加聚会的年轻人本来就分别居住在距离不远的小院中,此时正是大家午睡起床的时候。本来一片安静,却听到青豆尖利的声音,喊着大小姐被人骗了身子这样惊爆性的话题,谁不好奇地过来看一眼? “二小姐,你快快想想办法,帮帮大小姐吧,她只是一时糊涂,现在已经知错了。”青豆哭得眼泪哗哗的,好像为了自己小姐做出的错事痛心疾首。 “青豆,你……别说了。”云轻染满脸羞涩,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听到这样的话题,怎么能够不害羞呢。 反观青豆口中被骗失身的当事人云微寒,此刻正挺立原地,披着一头黑亮的长发,面无表情。她身上的外袍明显是男子的服装,又宽又大,下摆都拖到了地上。 “这个云大小姐,除了那张脸,哪里能配得上顾状元?现在居然还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真是丢人。” “可不是,听到她做的事情我们都脸红,她居然一点点都不觉得羞耻。” “这么公然地穿着男人的衣服在外面晃荡,云大小姐这是失心疯了吧?” 几个小姐低声的议论传入了云微寒的耳朵,云微寒置若罔闻地向前走到挡在路上的云轻染面前。 云轻染抬起微红的脸颊,低声说道:“大姐姐,你……你这样做,如果虞状元知道了,可怎么办啊?” 云微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道:“那你有什么高见?” “不如姐姐去向虞状元认个错,看看他能不能原谅你?”云轻染柔声说道,“虞状元宽宏大度,一定会体谅姐姐只是一时犯错,给姐姐改过自新的机会。” 云微寒勾起嘴角,看着这个高雅温柔的妹妹,可真是个好妹妹啊。今天发生的一切,包括原主被塞到那个王爷的床上,难道都是她的手笔? “好妹妹,你怎么就这么有把握,我一定做下了对不起虞状元的事情呢?”她凑到云轻染面前,冷笑着问道。 “大姐姐,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担心虞状元知道了,会影响你们的婚约。”云轻染仿佛被她的动作吓到了,小小的瑟缩了一下。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看到云微寒明明披着男人的衣服,还对着关心她的云轻染这么咄咄逼人,不由一个个怒视着云微寒,七嘴八舌地指责起来。 白莲花的威力果然巨大,只需要一个表情、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神,就能够招来一群爱莲者的保护。 “大小姐,你就不要再跟二小姐过不去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把你已经失身的事情好好处理了,不要让虞状元跟你退婚啊。”青豆赶忙跑过来拽着云微寒大声说。 “你怎么知道我失身了?你看见了?”云微寒转过头来不解地问道。 “大小姐!”青豆委屈地叫道,“今天是你自己说要去和男人私会,不听我的劝阻非要自己出去,过了两个时辰才回来,身上还披着男人的外袍。这还不够吗?” “真是,披着男人的衣服,不是去私会男人是去干什么了?” “证据确凿还不承认,还想要给虞状元戴绿帽子不成?” “云大小姐这张脸还是很诱人的。” 旁边的人们开始议论。 “虞状元来了,虞状元来了。”有人吆喝着,围观的众人赶快让开了一条通道。 云微寒回头一看,一个身穿青色鹭鸶官袍、腰系素银腰带的青年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中走了过来。他长身玉立,姿容闲雅,眉如远山,目似朗星,在人群中如同鹤立鸡群。果然人才出众,难怪原主的身体中直到现在还残留着对他的爱慕。 不过,看到他铁青的脸色,云微寒就知道,这位虞状元的心情不怎么美好。也是,不管是谁,听说自己的未婚妻已经失身,而且还被这么多人围观,都不会高兴的。 第3章 不想解释 虞显之在距离云微寒十步之外停住了脚步,目光落在她披散的青丝和身上的男装外袍上。 青豆大惊失色,她颤抖着将云微寒挡在身后,对着顾显之乞求道:“虞状元,大小姐她……什么事也没有做过,真的什么事也没有做过。” 她看着虞显之难看的脸色,又转过头去向着云轻染哀恳:“二小姐,你帮大小姐说句好话吧。大小姐真的只是一时不慎被人欺骗了,绝对不是故意和男人……啊,没有,没有,大小姐没有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她泪如泉涌,竭力想用自己的身子挡住顾显之冰冷的视线。可是云微寒比她高,身上的男装外袍又那么宽大,哪里是她能够挡住的? 看着青豆身后露出的绣着江水海牙的袍服,虞显之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淡淡说道:“青豆,你起来,让我和大小姐说句话。” 云轻染款款走来,向着虞显之敛衽郑重行礼道:“虞状元,大姐姐心性纯然,如同稚子,只怕是一时被人欺骗……还请虞状元多多宽容。” 原来原主还是一个头脑简单总是被人欺骗的傻姑娘吗? 虞显之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对着云轻染点点头道:“二小姐不必如此,虞某自有决断。” 云微寒敏感地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怜惜,看来虞状元对于云二小姐也是很有好感,白莲花的威力果然是男人所不能抵挡啊。 在原主心目中,虞显之不但容貌出众,才华高绝,而且智慧过人,她对虞显之的爱意简直都要从心中满溢出来。 云微寒也想知道,这样一个能够高中状元的世家子弟,到底是一个真正有大智慧、能托付终身的男人,还是一个只能看到表面、被人摆布的肤浅蠢货,或者是一个表里不一、虚伪自私的伪君子。 “你看看云二小姐,同样是云家嫡女,这教养这气质,比云大小姐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真是,云大小姐真是丢脸,还是姐姐呢,害得自己的妹妹替她赔礼求情,自己却一点都不惭愧。” 在众人的纷纷议论中,云微寒依旧挺直腰杆,面色淡然。 “云大小姐,你有什么解释吗?”虞显之虽然脸色难看,但是语气还是尽量控制得很平静。 不等云微寒说话,青豆已经扑到虞显之脚下不停磕头:“虞状元,大小姐只是一时糊涂。这事都怪我,怪我没有拦住她,才让她出去和男人私会,才害得大小姐失身。你要责罚就责罚我吧,不要怪大小姐。” 云微寒冷眼看着青豆的表演,她的演技虽然不错,但是破绽还是多得很,只看观者想要看到什么、想要相信什么了。 一个贴身丫环,与自己的主人荣辱与共,即使自己的主人犯了杀头大罪,也只能咬着牙帮主人善后保密。可是,青豆从一开始就在大声张扬,生怕别人听不到自己主人的丑事。就这一桩,明眼人就能看到其中有问题。 只是,虞显之能看出来吗?或者说,他愿意看出来吗?他会选择什么?云微寒静静站在原地,看向那个青袍银带的俊美男子。 虞显之皱起了眉头,他微微后退一步,对着青豆说道:“你起来,不用这样。” 青豆泪眼模糊地看着虞显之,口中仍然不停乞求他的宽宥。云轻染也面带关切地看着这一切,好像正在为姐姐担心。只有云微寒,直到此刻,也没有对着虞显之说一句话。 虞显之露出诧异的神色,他的目光在云微寒身上的外袍上再次流连了一会儿,最后停留在她的脸上。 弯弯的眉毛轻灵秀气,覆盖在一双剪水双瞳之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仿佛一双振翅欲飞的蝶翅,在雪白的面颊上投下两块阴影。秀美挺立的鼻梁下,一双粉嫩的唇正泛着诱人的光泽。她静静地立在那里,没有任何为自己辩解的意图。 这样一个花容月貌的美人,可惜,却不是一个合适的妻子。头脑简单、生性懦弱,每次遇到她,都能够感觉到她痴迷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这样的人,怎么够资格做虞家的宗妇? 虞显之不为人注意的握了握拳头,再次松开,看向安静得超乎寻常的云微寒,冷冷问道:“云大小姐,难道你真的没有什么想说的?” 云微寒看着这个原主爱入骨髓的俊美男子,心中暗暗叹息。这样一个俊美的男子,可惜却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他根本就没有揭穿青豆、为自己洗刷清白的意思,反而接连两次要自己当众解释。 云微寒轻笑一声,声音带着微微的嘶哑:“青豆,你是我的贴身丫环吧?” 青豆看着她,不解地点点头。 “那你的卖身契在我手里吗?”云微寒问了一个听起来毫不相干的问题。 青豆迟疑了一下,看了看云轻染,又看看云微寒:“不在,咱们云家所有奴仆的卖身契都在夫人手中。” 云微寒“哦”了一声,继续问道:“你签的是死契对吧?” 青豆再次茫然地点点头。 云微寒好像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奴婢是贱籍,杀了也不过是赔偿点银子罢了。何况,你还是我们云家自家的奴婢。” 青豆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大小姐,你,你要杀我?为什么?” “散布谣言,污蔑主人,留着你有何用?”云微寒直直地向着青豆走去。 “云大小姐要杀人灭口啊。”有个年轻的声音在人群中叫道。 云微寒心中嗤笑,青豆都已经把所有想说的都说出来了,现在杀人灭口还来得及吗? 她只是不想跟这种人争辩,更不愿意向虞显之证明。她不相信以他能考上状元的智商,看不出来其中的问题。 明知道其中有问题还非要质问自己,虞显之的态度一望可知。当他一再要自己解释的时候,她体会到了原主残留感情带来的心痛感觉。 这个男人,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主动帮她证明清白,也许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光明正大退婚的借口。 第4章 名声?我不在乎 云微寒走到青豆面前,宽大的袍角随着她的走动飘起,露出她洁白的脚踝,引起围观者中高高低低的吸气声。 她缓缓在跪着的青豆面前蹲了下来,一双雪白的纤手搭上了青豆的脖子。 “捏死你,量来母亲也不会让我为一个卑贱的奴婢偿命吧。”她微笑着说道,手指却慢慢用力,越捏越紧。 青豆惊惧地睁大了眼睛,她以为大小姐只是开玩笑的,没想到她真的要下手掐死自己。青豆两只手扒在云微寒的手上,拼命用力想要掰开她的手,却发现那双嫩滑的手此刻却如同一双铁钳,根本没办法扳动分毫。 云微寒面无表情地看着青豆的脸变得通红,全身都开始抽搐,才猛地放开手。 青豆张开嘴大力地呼吸,刚才她真的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没想到大小姐真的敢杀她。她望向云微寒的目光充满了恐惧,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大小姐。 云微寒目光冰冷地看向青豆,全身散发出浓烈的杀机。在她的注视下,青豆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她感到大小姐随时能够再次当着大家的面杀死她,不是开玩笑,是认真的。 云轻染疾步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大姐姐,你怎么能这样对待青豆呢?她对你一片忠心,为你……的事情到处求人,你不但不感谢她,还要杀死她?” 云微寒冷笑着看向她:“二妹妹,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关心我的丫环呢?难道是因为她的卖身契在母亲手里,所以你使唤起来更方便吗?”青豆和云轻染的眼神来往已经说明了问题,云轻染才是那个指使她诬陷自己的人。 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捏在了青豆的脖子上:“看来,这个丫环非死不可了。” “大姐姐,你,你一个女儿家,怎么能这么暴虐?”云轻染的声音充满失望,“青豆就是有什么做得不对,你按照家法惩罚她就是,怎么动不动就要亲手掐死她?” 青豆的眼睛中流露出希望,看着云轻染乞求道:“二小姐,你给大小姐说说好话,让她饶了我吧,我只是为大小姐着急而已。” “大姐姐,你就饶了青豆吧。”云轻染咬着下唇说道,“再说,你现在杀了青豆,不就更证实了她说的都是真的?” 云微寒笑了起来:“那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可惜,这些我都不在乎。” 她两只手放在青豆脖子上,转回头看着青豆惨白的脸,轻轻说道:“最后一次机会,说出真话。否则,下次我就不会再松手了。” 青豆的眼珠转向云轻染,眼神中满是乞求。云轻染回了她一个眼神,对着云微寒张嘴就要求情。 云微寒嗤笑了一声,两只手猛然用力,咔嚓一声,青豆的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斜下来。 她拎起青豆的身体,甩到跟前的云轻染怀里:“看你和青豆的关系比我好多了,就送给你吧。” 云轻染抱着青豆的身体,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青豆已经死了。她不由发出一声尖叫,猛地把怀里的尸体推到一旁,自己也整个人软倒在了地上。 云微寒拍拍手,回头看向脸上写满了惊讶、恐惧、厌恶、鄙视的人群,目光扫过面无表情的虞显之,一句话也没有说,披着宽大的男装外袍飘飘荡荡走进了小院。 清除了药性的凌玄翼站在高台上,饶有趣味的看着这一幕闹剧。披着自己的外袍,被众人围观攻击却坦然自若,还真是个有意思的丫头。 而且,从没见过哪个千金小姐敢于且能够徒手扭断别人脖子的……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嘴角微微有些抽搐。 身手不错、胆量不小,也许可以考虑考虑她? 凌玄翼打了个响指,一个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阴影中。 “去跟着她。” …… 也许是被云微寒的凶残吓到了,所有伺候她的丫环都战战兢兢的,再也没有出什么岔子。 云微寒坐在浴桶里,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上来就差点和男人上演真人表演。为了抑制春药的药性用尽了体力,泡了那么久的冷水,回来又被围攻,还要用力扭断别人的脖子。真是够累的。 她用软巾轻轻擦拭着自己的身体。别说,这个身体虽然没有什么力量,但是肌肤雪白、起伏有致。难怪那个什么王爷嘴里说着“滚”,最后还是控制不住。 睡了一觉起来,云微寒觉得自己精神焕发,神清气爽。不管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吃早饭的时候,云轻染亲切地提醒她:“姐姐,今日是淑妃娘娘主持的百花宴,我们吃了饭就赶快去吧,可不要迟到了。” 她神态亲切,语气自然,仿佛昨天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来参加仲夏节的男男女女住的都不远,所以很快她们就在路上遇到了不少同路人。 大部分人用奇异的眼光打量了云微寒之后,一笑而去。可是,也有一些人,完全看不得云微寒的存在。 “轻染妹妹,你怎么还和这样不知廉耻、失贞失节的女人在一起呢?这不是败坏你的名誉吗?”一个衣着华丽、面色高傲的少女快步走过来,对着云轻染说道。 云轻染温柔一笑:“赵姐姐,你不要这么说。” “哼,你就是这样,总是这么好心。可是有些人根本不值得你这样对她。”少女挽住云轻染的胳膊,将她拉得离云微寒远了一些,厌恶的目光投在云微寒身上。 云微寒认出来这是户部侍郎的嫡幼女赵蓉,她痴迷虞显之,一直对于云微寒存有很深的敌意。 云微寒懒得理她,对她的目光也视若无睹。 “轻染妹妹,你说,有的人脸皮怎么这么厚呢?做出了那种丑事,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大家面前,如果是我,恐怕早就自杀了。”赵蓉对云微寒的态度十分不满,明明做出了见不得人的事情,居然一点羞愧的意思都没有。 云微寒走在路上,除了身后的两个丫环外,所有的人都离她几米开外,跟她保持距离。仿佛她是瘟疫源头一般。 第5章 盘问 今天的百花宴在皇家别苑的摘星台上举行。 摘星台极高,只台阶就有数百级。 大部分千金小姐都是由自己的丫环搀扶着走上去的,云微寒也不例外。倒不是她自己走不上来,只是有人搀扶总比自己累得满头汗要好,毕竟这具身体还是挺娇气的。 仲夏节是情人节,在这期间,从民间到官方都会对年轻男女稍微宽容一些。所以,现在就能够看到某位小姐身边围绕着几位公子,或者某位公子身边围绕着几位小姐,一边说笑,一边慢慢走上台阶。 只有云微寒身边没有任何男子来献殷勤,惟有两个丫环安静地扶着她一步步走上台阶。 不过也正因此,她很快就走到了摘星台上,而台阶上还有一群衣衫鲜艳、钗环华贵的小姐们正在说笑。 云微寒回头望去,发现台阶上最大的人群中心正是自己那位名义上的未婚夫虞显之。在他身边围绕着一群男男女女,对他都是一脸仰慕的表情。 虞显之依旧是一袭青袍,头戴玉冠,可是却这简单的衣饰完全不能掩盖他的耀眼夺目,所有人的目光第一眼都会落到他的身上。即使如此,他的脸上却是温润的笑容,毫不失礼。 而自己的妹妹云轻染,正含着微笑走在他身侧,一副温柔娴雅的姿态。 看到云轻染望向虞显之的眼神,云微寒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她会指使青豆诬陷自己了。她以为,只要自己失贞的名声传出去,虞显之就必然要取消婚约吧。 可是,就算自己和虞显之的婚约取消了,她凭什么就认为她能成为虞显之的未婚妻? 云微寒望向虞显之和云轻染的眼神变得幽深了。单从外表来看,他们两个还是很般配的。只是,云轻染明显是单恋,虞显之根本就不曾多看她一眼。或者说,虞显之对每一个人都是那样不远不近,友善而保持距离。 仅仅是单恋姐姐的未婚夫,就要以失身的罪名置姐姐于死地,看不出来,这云轻染还真是一朵毒莲花啊。 可惜,自己却不是原来那个懦弱胆小的云微寒了,来自现代的金牌特工,怎么会把这一点点舆论压力放在心上?真正内心强大的人,是不会在意别人的认同或者排斥的。 不过,云轻染,你这番苦心,我是一定要好好回报你的。 云微寒深深地看了云轻染一眼,向着摘星台里面走去。 摘星台上画阁高耸,飞檐高翘。画阁墙上所有的窗户都开着,六月的暑热被穿堂凉风吹得消失无踪。 云微寒找了个座位坐下,丝毫不在意众人奇异的目光和窃窃私议的话语。 等人来得差不多了,才听到外边太监尖利的嗓子喊道:“淑妃娘娘驾到!” 所有人等立刻都站起身来相迎。 一个宫装丽人坐着华丽的步辇来到了摘星台上,抬步辇的十几个小太监累得满头大汗。 淑妃在身边宫女的扶持下,从步辇下来,莲步姗姗向着众人走来。 淑妃已经三十多岁,看起来却只有二十出头,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永远含着笑意,脸上也永远是和煦的笑容,看起来十分亲切。一身鹅黄配葱绿的华丽宫装,衬得她的脸颊娇嫩无比。 众人赶忙行礼,淑妃满面笑容,十分亲切地让大家平身。 进入高阁之内,淑妃一把拉住云轻染,笑道:“轻染,过来陪本宫说话。” 云轻染亲热地扶着她的胳膊,陪着淑妃走到了最中间的高台上。 云微寒才猛然想到,原来这个淑妃是云轻染的亲姨妈……有了这么一个在宫中经营了十几年的淑妃做后盾,难怪原主能被塞到什么王爷的床上了。 云微寒心中升起了强烈的危机感,既然淑妃是云轻染的后台,今天恐怕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果然,大家刚刚坐定,淑妃就问道:“听说昨日有人在吆喝,哪位小姐失身了?”她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冷意,“本宫负责此次仲夏节事项,决不允许有人在此期间做出违背人伦、不知廉耻的事情。是谁做出这等丑事,还不自己站出来?” 云微寒心中冷哼,果然是冲自己来的。她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可是众人的目光出卖了她,淑妃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云微寒,冷冷问道:“云大小姐,可是你做出这等丑事?” 云微寒不紧不慢地起身一礼:“回禀娘娘,不是小女。” 这样一个回答,令大家一片哗然。 “姐姐,你千万不能欺瞒娘娘,那可是有罪的啊。”云轻染连忙说道。 你想得可真美,让我自己承认自己失身?然后你就正好把我的罪名扣死? 云微寒说道:“小女没有欺瞒娘娘。娘娘问的是谁做了这种丑事,失身失贞,小女确实没有做过。” 云轻染眨着眼睛,迷茫地问道:“可是姐姐昨日不是穿着男人的外袍回来的吗?很多人都看见了。” 云微寒看了她一眼:“是你问我还是娘娘问我?” 云轻染委屈地低下了头,淑妃的脸色更难看了:“轻染问的,和本宫问的有什么区别?”我就知道你们是一伙的,云微寒心中冷笑。 “她是妹妹,我是姐姐,从没听说妹妹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盘问姐姐的。”云微寒毫不畏惧。 淑妃手上长长的甲套重重敲了桌案一下,满面冷肃:“那么本宫可有资格问云大小姐?” 云微寒微微躬身道:“娘娘自然是有的。” “那好,云大小姐,请你告诉本宫,你昨日到底做了什么事,会公然披着男人的外袍在外行走?”淑妃目光冰冷地看着云微寒。 “回禀娘娘,昨日小女一时无聊,便在外边随便看看风景,不慎落入水中。一位过路的公子将他的外袍借与小女,小女才得以返回住处。”云微寒早已想好借口,此时便不慌不忙地说了出来。 淑妃脸上掠过一丝诧异,很快就消失不见。她当然知道昨日云微寒去了哪里,只是没想到云微寒居然敢大胆到当面撒谎。但是,明知道她说的是谎言,她也无法揭穿。 第6章 验身?我拒绝 淑妃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云大小姐,你也是闺阁千金,为何独自出门,连个丫环都不带?现在说是落水,有谁能证明你不是和男人私会,行苟且之事?” 云微寒低着头,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小女的贴身丫环青豆,最是喜爱妹妹,有事无事便喜欢在妹妹跟前伺候。小女叫她跟着出门,她却说她宁愿去伺候二小姐,根本不愿意伺候小女。所以,小女只好自己一个人出去了。”一连串的“小女”让云微寒自己都差点晕掉了。 不过,反正青豆人都死了,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云微寒心道,不管是不是真的,我就是要让人知道青豆只听你的话,不听我的话。那么,青豆为什么要故意张扬,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云大小姐已经失身,这个原因就很好猜了。 云轻染睁大了眼睛,惊讶地说道:“大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青豆是你的丫环,怎么会在我跟前伺候?”她根本没想到,云微寒敢这样当着淑妃的面公然撒谎。如果是以前的云微寒,早就吓得只会哭泣喊冤了。 “妹妹,青豆说了,妹妹的母亲才是管家太太,手里拿着她们一家老小的卖身契,当然是跟着妹妹你才有前途,跟着我这个有名无实的大小姐,一点好处都没有。她说的也没错,跟着我确实没什么前途。”云微寒用衣袖捂着眼睛,好像十分伤心的样子。 云轻染见众人的目光开始变化,顿时明白自己被云微寒带得偏离了话题。原本是讨论云微寒是否失身的,现在怎么变成了讨论云微寒在家里是不是没有地位、不被丫环尊重了? 她暗地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立刻双眼泪花闪烁:“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是咱们家的嫡长女,母亲向来对你比对我还好。如果母亲听到你这样说,该有多伤心啊。”她捂着胸口,一脸受伤的表情。 淑妃冷冷道:“丫环已经死了,随便你说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是真是假。” 云微寒抬起头,露出被冤枉的表情:“小女说的都是真话,娘娘为什么不相信小女呢?” “是真是假,很容易辨别。”淑妃露出一个阴阴的笑容,“丁嬷嬷,带云大小姐下去验身。” 云微寒闻言,猛抬头看向淑妃的脸。即使不看她的表情,云微寒也知道她这个举动绝对不怀好意。 如果她相信淑妃手下的嬷嬷会公正地检查汇报,她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这些老嬷嬷只要随便一个小动作,她就会真正变成一个失过身的女人。到时候,她就是一个不但失身、而且试图欺骗淑妃娘娘失败的丧家之犬,人人喊打,即使不想死,恐怕也要被逼着去死了。 淑妃身边一个满脸傲色的中年妇人走到云微寒身边,抬着下巴说道:“云大小姐,请随老奴来。” 云微寒的下巴抬得比她还高:“我拒绝。” 围观的众人正兴致勃勃地猜测验身结果,却被她这干脆利落的三个字惊呆了。她拒绝?这不就等于不打自招了?不敢验身显然是已经失身了。 虞显之的眸光暗了暗,果然如此吗?亏得自己心里还有些内疚,看来自己还是太过优柔了。 淑妃气极反笑:“好,云大小姐这是承认自己已经失身了?”命人给她验身本来就是一个陷阱,无论她答不答应,结果都是一样。 “小女没有承认。”云微寒不卑不亢地说。 “不承认为何不敢让丁嬷嬷给你验身?”淑妃逼问。 “因为小女害怕本来还是清白的身躯,验身之后就真的成为失身了。”云微寒毫不遮掩地回答。 啪!淑妃狠狠一掌拍在身边的案几上,美丽的脸庞上冰霜凝结:“云微寒!你这是在说本宫意图陷害你?” 云微寒微微低头,语气却没有一丝退缩:“小女不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小女不敢有丝毫损伤,犯下不孝之罪。还请娘娘体谅小女这份孝心。” 淑妃凤目怒睁,蛾眉高挑,美目中燃烧着怒火。她没想到云微寒敢于公开质疑自己,这哪里还是那个懦弱胆怯的云微寒?不过,她再胆大,也跳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淑妃咬着牙道:“大胆云微寒,本宫让人给你验身,本是为你正名。如果你清清白白,怎么会不敢让嬷嬷验身?看来你不但失身,而且还试图蒙骗本宫。这样大胆妄为、不知廉耻的女子,今日本宫若不惩戒你,岂不是让天下女子都学你这般?” 云微寒看她已经撕破了脸,索性也不再低头,昂昂然道:“娘娘真是有意思,毫无证据便指责小女已经失身,真不愧是妹妹的亲姨母。妹妹昨日未能完成的目标,全都靠娘娘来实现了。” 她冷笑一声道:“我如果让你的人验身,就会被你们的伎俩算计,成为真正失身之人;我如果不同意,你就可以指责我心虚不肯让你验身。你们的所作所为,无非是想逼我一死。可就算是一死,我也是清清白白!”说着,她就一头向着不远处的柱子撞去! 既然用嘴巴不能辩白,就用行动来证明吧。相信一个要去死的人不会撒谎,这是大家共同的心理。而控制力道和速度则是她的强项,一个苦肉计就能消除大部分的劣势,何必在意一时的皮肉之苦呢? 就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之中,那个身姿窈窕、容貌清艳的少女,一头撞上了画着金粉云龙图案的大柱子! 砰地一声,闷闷的,却似乎在每个人的心头重重敲了一下。 看着那个少女的身体翩然倒地,额头上淌出的血迹迅速流满了她的脸颊、脖子,所有人的心情都十分复杂。 难道真的是他们错了?是他们逼着这个原本怯懦的少女,不得不一死以证清白? 大家的目光慢慢投向坐在高台上的淑妃和云轻染。 淑妃的脸色十分难看,她没想到今天的云微寒每一句话、每一个反应都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让她一步步走向沼泽之中。如今,她骑虎难下,无所适从。 第7章 白莲花的污浊 云轻染反应过来,口中发出一声悲伤的尖叫:“姐姐!你怎么这么傻?娘娘只是想帮你证明清白,你为什么反应这么激烈?” 她拿着罗帕捂着自己的眼睛,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只是,众人看向她的目光再也不像当初那样充满了同情和认可,而是开始带着怀疑、审视和不屑。 云微寒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装死,却听到云轻染又在表演。她在心中哀叫,难道没有一个人记得要给我叫医生吗?难道我明明计算得很好,没有把自己撞死,却要因流血过多而死吗? “还不赶快去请御医?”一个低沉的男声喝道,这才有人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云微寒听见这句话,心里才松了口气,这位大哥真是善解人意,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王爷!”淑妃的声音充满了惊喜,“王爷,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本王?”刚才那个男声回答。他的声音低沉而华丽,像是竖琴在低音区的表现。 “怎么会呢?此次仲夏节特意邀请王爷前来,不就是希望王爷能够赏脸吗?若是王爷能够在仲夏节找到心上人,就更是一段佳话了。”淑妃的声音甜美,语气亲切,和人交谈毫无距离感。难怪能够从后宫众多佳丽中脱颖而出,生下一儿一女,成为四妃之一。 “佳话?”男声带着嘲讽说道,“我看,如果这位小姐就这样流血而死的话,才是一段佳话吧。” 淑妃闻言皱眉,对着身边的宫女吩咐道:“还不赶快去看看云大小姐?”宫女连忙跑过去,用布巾按住云微寒头上的伤口,口中轻轻呼唤道:“云大小姐,云大小姐?” 云微寒闭着眼睛,保持装死状态。如何装死,也是一门课程,可不是仅仅闭着眼睛这么简单。如果明明闭着眼睛,眼皮却明显看到眼球滚动,呼吸长短不一,心跳随着外界的刺激改变,很容易就会被看出来。云微寒装死却是经过专业培训的,看起来就跟真的晕倒一模一样。 那宫女看她毫无反应,不由探手在她鼻前试了试,发现她仍有呼吸,才松了口气。她回头对身后的两个小宫女说道:“来,扶云大小姐起来。” “不要动她。”还是那个竖琴般的男声阻止道,“你给她按着伤口,别让她流血太多就行。” 宫女看了看淑妃的脸色,口中应道:“是。” 云微寒心道,这个王爷还是挺懂行的,知道头部撞伤可能影响颈椎,千万不能随便挪动头部和颈部。 过了好大会儿,御医才气喘吁吁地赶来,给云微寒检查包扎了伤口。 直到此时,云微寒才悠悠醒转,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 “云大小姐,你醒了?”宫女叫道。 “我……没有死吗?”云微寒睁开双眼,虚弱地问道。 云轻染扑过来,口中喊道:“大姐姐,怎么能想不开啊?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没有必要去死啊!” “滚!”云微寒捂着头尖叫道,“你不就是看上了虞显之我不肯让给你吗?你就指使丫环陷害我,非要逼我一死?这是我娘给我定下的婚事,我怎么能随便让给你?从小到大,你看中我什么东西都是不由分说拿着就走,难道我的未婚夫你也想这样抢去吗?” 既然撕破了脸,云微寒就没打算再跟她和睦相处。借着这个死而复生的机会,用一副歇斯底里的语气,把云轻染内心隐藏的丑陋通通揭开,让大家看看这朵白莲花在水面下的污浊! 云微寒尖利的声音在画阁中回荡,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下子大家明白了为什么云轻染和淑妃非要抓着云微寒不放,一定要落实她失身的罪名了。 听了云微寒的话,云轻染的脸色变得一片惨白。 她没想到这个从来只会缩在角落哭泣的姐姐,今天居然会这么大胆,什么话都敢说。不但敢顶撞淑妃,而且还看出了她是这次事件的幕后主使,并且还公然说了出来。 她忍不住看向虞显之,想知道他听了云微寒的话之后是什么表情。 虞显之看向云轻染的目光带着厌恶。他对云轻染眼神中的含义并非毫无察觉,对于青豆公然宣扬云微寒失身之事也有怀疑。但是他从来没仔细想过,这两者之间居然有着如此密切的联系。 云轻染平时表现得温柔娴雅,落落大方。不止一次,他曾经想过,如果自己的未婚妻不是云微寒,而是她的妹妹云轻染,也许他的人生会大不相同。 可是现在虞显之却觉得自己真是愚蠢,居然会曾经对云轻染有过一点怜惜和好感。果然爷爷说的没有错,自己还是太嫩了,只知道读书而对人心世态缺乏了解。 淑妃的脸色再次阴沉下来,可是云微寒的话中根本没有提到她,只是姐妹之间的意气之争。如果她贸然为云轻染出头,就更加证明了自己根本就是故意找云微寒的麻烦了。 她看着在两个宫女的搀扶下颤巍巍站起来的云微寒,她的身上到处是斑斑血迹,令人看了触目惊心。这个时侯,已经不再适合提起验身之类的话题了。 云微寒被宫女搀扶着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一只手扶着头,口中不停发出低低的呻吟,表示自己的痛楚。 所有人都用复杂的目光望着她,没有一个人说话。 一阵脚步声打破了画阁中沉静的气氛。云微寒听到这阵脚步声向着自己走来,一脸痛苦地抬起头来。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缓缓从画阁前方走过来,他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蟒袍,腰系玉带,行动之间气势十足。 再仔细看看他的脸,长眉入鬓,青丝如漆,目光深邃,高鼻薄唇,实在是一个少见的美男子。只是,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云微寒在脑海中飞快地回想着。 ……这不是自己一穿过来就看见的那个什么王爷吗?他过来干什么?是不是也认出了自己? 云微寒控制着心中翻滚的情绪,面带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凌玄翼在云微寒面前停了下来。他看了云微寒两眼,说道:“这位小姐,本王曾经见过。” 第8章 继母大人 云微寒瞬时紧张了起来,他难道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揭发自己是从他床上下来的?那自己这次的苦肉计可就弄巧成拙了!不但不能洗刷自己的清白,反而要成为自己玩弄心计、欺骗群众的证据了。 凌玄翼似乎知道她的想法,薄唇勾起小小的弧度,目光在云微寒脸上流连了一会儿,却是一言不发。 云微寒睁大眼睛,狠狠瞪着他,试图把自己的威胁无声地传达给他。你要是敢说出来我的事情,我就说你不举,所以我才能保住清白的。 淑妃想起自己派人将云微寒随便塞到男子居住的地方,其中最显眼的大殿就是定南王的居处,难道……云微寒正好被放到了定南王床上? 她赶忙问道:“王爷,你怎么会认识云大小姐的?” 如果定南王都出来指证的话,这个丫头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就算是再撞一百次柱子,也不会有人相信她的清白。 定南王凌玄翼看着云微寒眼神中极力掩饰的紧张,突然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令得一直盯着他看的云微寒不由呆了:这个臭王爷笑起来,还真是挺好看的。 刚想完,云微寒就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被男色所迷? 凌玄翼看着她的表情,嘴角的微笑更大了。他缓缓说道:“昨日这位小姐从荷花池爬出来,正好本王路过,就将身上的外袍脱给她暂时遮蔽。倒还不知道,这位小姐姓云。云小姐,要记得把本王的外袍洗干净送还本王,本王可不想被人认为是你私会的对象。” 云微寒听了他的话,刚松了一口气,又听到他语带不屑说不想做她私会的对象,不由偷偷地瞪了他一眼。现在倒是嘴硬,真不知道那天想扑倒她却被捏晕的是谁。 淑妃脸上的微笑有些僵硬,难道这个死丫头说的是真的? 不管是不是真的,定南王的话一出,谁也不能再表示一点点怀疑。 淑妃对定南王只有拉拢之意,不敢有一点得罪,所以赶忙道:“王爷真是善心。” 她扭头看着云微寒,脸上浮现出惋惜不已的神色:“云大小姐,本宫虽然急躁,也不过是想弄清楚事实真相。这么一件说清楚就好的小事,有必要闹这么大吗?你的脾气怎么就这么烈,这让本宫如何对云大人和妹妹交代啊。” 不等云微寒回答,她就叫道:“来人,用本宫的步辇送云大小姐回去休息。” 云微寒也不多言,向着她行了个礼,就被两个宫女左右搀扶着走了出去。 云微寒被送回了住处,略微休息之后,傍晚时分就在两个丫环的服侍下坐着马车出宫回到了云府。 终于离开了皇家别苑这个是非之地,但是云微寒的表情并不轻松。 云府还隐藏着一个重量级对手。既然淑妃和云轻染都已经出手,云夫人怎么会按兵不动? 云微寒闭着双眼,靠在车厢壁上,检索着原主的记忆,思考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战斗。 马车停在云府的角门外,两个丫环扶着头上缠着布巾、面色苍白虚弱的云微寒走了下来。三人穿过垂花门,来到了云夫人居住的内院正房。 “拜见母亲。”云微寒在两个丫环的搀扶下,在正房中向云夫人下拜行礼。 单看长相,很难看出来云夫人是淑妃的同胞妹妹,因为两个人的长相差距实在太大了。 淑妃的长相清纯甜美,加上注重保养,三十多岁的人看起来仍旧像二十出头。云夫人的长相却只能说是清秀,年龄也非常真实的体现在脸上。 和淑妃相同的是,她的脸上也永远挂着得体的微笑。也许是因为容貌的平凡,这样的微笑更容易让人放下戒心,接受她的善意。 只是此刻,云夫人的脸上没有了平时和煦的微笑,而是十分凝重。 她看着下拜的云微寒,冷冷地喝道:“跪下!” 云微寒咬着牙,恨不得上去给这个女人一个窝心脚。一见面,不由分说就要让她下跪责骂,真是不明白在原主心里为什么对这样的后妈居然没有太大的恶感! 只要是现代人,就对于下跪这种行为有着深深的抵触心理。云微寒更是如此,她可不想像原主那样乖乖听话跪在别人脚下挨骂。 她并没有依言下跪,反而抬起头来问道:“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让母亲这样恼怒?” 云夫人的脸色更难看了,她重重地将手中的茶杯放在身边的炕桌上,手腕上的钏镯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云夫人身后的大丫环白兰上前一步,板着脸说道:“大小姐,你是想不听夫人的话,犯下忤逆的罪名吗?” 云微寒不卑不亢地说道:“何为忤逆?只不过是问问母亲为何命我下跪罢了。如果母亲没有理由,就是想让我下跪,也不妨直说。我天泰朝以孝治天下,即使母亲不慈,做女儿的也要尽力满足母亲的要求的。” 云夫人气得眉毛都要竖起来了,只是几句话,她就理解了她的同胞姐姐、淑妃娘娘的感受。云微寒果然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拿捏的软糯性子了。这样的言行,在以前的云微寒身上是绝对不会出现的。 午饭时,淑妃的心腹小太监来到云府,讲述了皇家别苑发生的事情。重点在于大小姐云微寒的变化,她言辞锋利、行为果断,不仅打破了淑妃娘娘、云轻染的计划,而且还令她们在众人面前十分丢脸。 云夫人当时就决定,傍晚云微寒一回府,就要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在云府还是要乖乖地听话,别以为在皇家别苑能够嚣张,就梦想着拿捏她这个继母了。 没想到,她只是说了个“跪下”,就被云微寒暗中指责“不慈”。 云夫人眼神冰冷地看向面前亭亭玉立的少女。 她身姿曼妙,头上包着布巾,布巾上还能够看到渗出的血迹。面容有些苍白,嘴唇也少了血色。因为她微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她的眼神,让人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即使如此,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的少女脸上却是满满的坚定。 第9章 罚跪 云夫人心中冷笑,这是韬光隐晦了十几年,觉得终于到了能够挺身而出的时候了吗?真是看不出来,云微寒之前畏缩胆怯的模样居然一直是她的伪装! 只是,就算她真正的性子是犀利果断又如何呢?皇家别苑发生的事情云夫人都已了解得清清楚楚,她们的目标已经完成了一半,云微寒和虞显之的婚约取消势在必行。她这个时候才开始改变,已经晚了。 云夫人冷冷道:“云微寒,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毫无理由地让你下跪就是不慈了?” 云微寒没有看她,低着头说道:“我相信母亲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惩罚女儿的不慈之人。” 听了她的话,云夫人一巴掌拍在炕桌上,厉声斥道:“你知道就好!你以为你在皇家别苑做的丑事我都不知道吗?” “你一个大家千金,不守闺训,独自出门,一个丫环都不带。一个时辰之后才回来,却披着男人的袍服!在仲夏节中发生这样的丑事,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天泰朝,你还要不要名声?你不要名声,云府还要不要名声?你父亲身为六卿之一,为官不易,你知道你的行为会让他蒙羞吗?你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他们的婚嫁也会受到影响,你知道吗?” 云微寒满面不解地看着云夫人:“母亲,我做了什么败坏云家名声的事情?淑妃娘娘都没有说什么,还有位王爷也为我作证。难道母亲是说娘娘和王爷都错了不成?” 云夫人发现,淑妃娘娘说的一点都不错,现在的云微寒当面撒谎毫不眨眼,完全不是当初那个简单好哄的丫头了。 她按捺下心中的情绪,恢复了平静的语气,缓缓问道:“我给你的大丫环青豆呢?” 云微寒看见她这么快就平静了情绪,也不由在心中暗暗警惕。云夫人对于皇家别苑的事情既然了如指掌,怎么会不知道青豆死在了自己手下?现在明知故问,显然是有她的用意。 她低着头简略叙述了当时的情景,然后说道:“青豆背主妄言,公然污蔑于我,已经被我处死了。” 云夫人皱着眉头道:“如你所言,青豆言行确实蹊跷,死不足惜。但是你作为云家大小姐,所作所为却也有不少错处。” 这才是云夫人最擅长的手段。 在云微寒的记忆里,这位继母大人的手段历来如此。慈祥的表情、亲切的关怀,但是配上细致的分析和坚定的惩罚,一步步将一个少女摧残到毫无自信、畏首畏尾的地步。 根据记忆中的一次次经验,云微寒知道,接下来云夫人就会详细分析她的错误。 果然,云夫人的脸上满是凝重,缓缓说道:“其一,你不守闺训,独自出门,不带丫环,才给了她诬陷你的机会;其二,你行为不谨,失足落水,身披男子外袍,才会让外人相信她的污蔑之词;其三,你当场处死青豆,虽然她该死,但是你这行为未免让人认为她所言为真,有损闺誉;其四,你在皇家别苑采用这种手段处死青豆,虽然是自家奴婢,却也不免让人觉得我云家女儿嚣张残暴。” 即使站在云微寒的立场上,也不得不为云夫人的逻辑严密点赞。 她的言辞处处都在指出,这一场是非的根本源头都是云微寒自身的行为不谨。既然云微寒不敢说出她是被人算计、在别的男人床上醒来,只能咬牙承认自己一个人偷偷出了门。那么这一系列的分析和批评就没有说错。 这些分析不管谁听了,都会认为云夫人这个继母在非常用心地在教导前妻留下的女儿。 云夫人的重点却并不在于此。她真正的目的在于最后的一个步骤,那就是惩罚。 云夫人看着眼前垂手而立的少女,面色肃然道:“无规矩不成方圆,你做错了这么多,我也不能不罚你。只有让你记住这次的错误,以后才不会重蹈覆辙。” 她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沉声说道:“就罚你在正院门口跪上两个时辰。”她回头道,“白兰,给大小姐准备一个软垫,别把膝盖跪坏了。” 云微寒知道,这才是云夫人真正的目的。云夫人从来不在意肉体惩罚,而是重在精神摧残。 在原主的记忆中,这是她最常遭受的惩罚。从她四五岁开始,就因为各种缘故隔三差五要在正院门口罚跪,每个月最少一次。 女孩子的面皮本来就薄,名声更是珍贵。在正院门口人流量最大的地方罚跪,一跪就是两个时辰,她还有什么尊严可言? 云微寒的脑海中,那个垂着头、含着泪的小小身影,跪在正院门口,任由来往的丫环婆子们打量、议论,让人看了分外心疼。 十几年来,原主的胆量、勇气、自信还有地位就是这样一次次的被摧毁的。一个嫡长女,动辄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罚,她在外面的名声会越传越差,在家中的地位会越来越低。即使是下人,都会在提到她的时候瘪瘪嘴,根本不会在心中敬服她。 为了避免这种羞辱,原主变得什么都不敢做、小心翼翼、畏畏缩缩。即使带出去,也被人说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就这样,云夫人成功地将云家真正的嫡长女养废了。偏偏她还总是装作一副慈母样子,让原主这个缺乏关爱的小丫头在心中对她还总是保留着一丝丝好感。 云微寒真想跳起来狠狠扇这个女人两个大嘴巴,口蜜腹剑的贱人!可是她只能紧紧捏着手指,压制着心中的暴戾。 云夫人叹了口气:“微微,你不要怪我狠心。从你一岁的时候,我就开始把你养在身边。在我心中,你和我的亲生女儿没有任何区别。正因如此,我才要对你严格要求,你日后嫁入虞家才不会被人挑剔。” 又是这样,用一个名叫“虞显之”的大饼来引诱她,让她乖乖听话。 可是,原主就偏偏吃这一套。 但谁也不会想到,现在的她已经不是那个任由别人哄骗、痴迷于美男虞显之的那个云微寒了。 第10章 破落的小院 云微寒心中冷笑:想让她再次被连哄带吓的给收拾了,乖乖地到正院门口去罚跪,做梦。不仅这次不会,以后再也不会! 她按着头上的伤口,口中无力地说道:“母亲,我头好痛,只怕是坚持不住了。母亲若是实在想罚跪,就等我伤口养好了再说,行吗?否则不知道的人看着我伤得这么重,母亲不但不给我医治,还趁机罚跪,只怕会以为母亲有意虐待于我呢。” 说着,她就摇摇欲坠,倒在了身边小丫环的身上。她的动作如此干脆,一点也没有用心掩饰的模样,根本不在意云夫人是不是会相信她是真的晕倒。 云夫人脸上笃定的表情立刻变成了恚怒。 她当然知道云微寒是在装晕,但是她也知道,只要她执意要罚云微寒到门口去跪,云微寒绝对会立刻在大门口晕倒。到时候,真如云微寒所说,她头上还带着血迹的布巾、苍白的脸孔,都会是自己不慈的证据。 云夫人已经十几年没有这么恼怒过了,她目光闪烁,咬着牙说道:“白兰,送大小姐回去,明日给她请个大夫好好看看。”“好好”两个字,被她用力说出来,带着阴狠的气息。 云微寒知道这次自己是把云夫人得罪狠了。但是,她们两人之间的矛盾本来就不可调和,又何必委屈自己呢? 云微寒的小院在整个云府的最西北角,与罗府的主体建筑群隔了一个大大的花园。这样一看,云夫人慈母的面目立刻就被撕下了一半。也就只有原主这种头脑简单的小姑娘,才会相信什么“你身体不好所以住在这里不受人打扰好养病”这样的说法。 云德邻、云夫人王氏、云轻染、云浅薰一家四口住在一起,只有云微寒一个人孤零零住在相隔十万八千里的花园后边,靠近后角门的地方。这样的安排不是很明显吗?云夫人根本不想看见她,也不想让云德邻想起他这个嫡长女。 云微寒被两个丫环搀扶着,刚刚走到自己住的小院门口,一个中年妇人就激动地迎了上来。这是原主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她的奶娘李妈妈。 “小姐,你……你的头怎么了?”李妈妈的脚步突然加快了,脸上的激动变成了担忧和愤怒。 “奶娘,我没事,一点小伤。”云微寒连忙安慰她。 李妈妈没有说话,但是一双眼睛里却满是痛苦和不平。她不用想也知道,小姐受伤一定和云轻染有关。 这次云轻染主动提出要和小姐一起入宫参加仲夏节,她就觉得不对。云轻染恨不得小姐永远不在他们一家四口面前出现,怎么可能这么好心要带小姐入宫呢?可是小姐对于她的劝阻却不以为然,一听说能够见到虞状元,就喜不自胜地同意了。 果然,小姐再次受伤回来,面色惨白…… 李妈妈心中充满了痛苦和愤怒,但是却不能在外边说一个字,万一传到那人耳中,受苦的还是她的小姐。 白兰带着两个丫环将云微寒扶到小院门口就行礼离去了。云微寒郁闷地想,看来,所有的下人都知道,云夫人对自己的礼遇只是一个表面,连这两个丫环都不会把人扶到屋子里再走。 李妈妈伸手小心地扶着云微寒的胳膊走进小院。 虽然在原主的记忆中看到过小院的面貌,但是当亲眼看到时,云微寒依然还是颇受冲击。 云德邻是大夏礼部尚书,六卿之一,深受当今明德帝重视。云府也是一派富贵气象,无论是从外边看到的蓊蓊郁郁,还是走进来看到的雕梁画栋,都说明主人身份的不凡。 可是,就在这么一个气派十足的大院之中,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偏僻荒凉的角落,而且居住的还是云府嫡长女。任何人只要到这个小院中看一眼,都不会再为云夫人这个继母美言一句。 因为这个小院实在是破败不堪,恐怕云府稍有体面的下人都不会居住在这样的环境里。 小院面积不大,只有三间正房和两间厢房,整体看来十分破旧。破到了仿佛只要风雨降临,就会嘁哩喀喳全部倒掉的地步。 云微寒的目光在小院中逡巡了一遍。 这就是云微寒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即使在这样破败偏僻的小院中生活了十几年,原主心中对于继母仍旧没有丝毫的怨恨之意,这不得不说继母大人的手段高超。 只是,现在的云微寒可不再是过去那个被人随便一哄就相信的傻姑娘了。 云微寒迈动脚步,在李妈妈的搀扶下进入了正屋。 正屋里面的墙皮都多半剥落,陈设十分简陋。云微寒实在不知道原主是如何忍受的,但是她知道自己不会再忍受! 如果是穿越过来就是一个贫困农家也就算了,偏偏是一个富贵人家,而她这个嫡长女却生活得还不如个奴才。这如果都能忍下来,她也不要说自己曾经是金牌特工了,干脆去剃了头去庙里出家得了。 虽然云微寒不停安慰李妈妈,说自己的伤口不碍事,李妈妈仍然把她当成了重病号。 李妈妈非要扶着她进屋,把她按到椅子上让她安坐不动,然后亲自给她洗脸擦手、端茶倒水,一双眼睛里都是关切。 云微寒生母生下她不到半年就去世了,是李妈妈从小把她奶大,并且一直伺候到现在。李妈妈对她的感情,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主仆之情了。 李妈妈自己的儿子在外边做点小生意,已经不缺吃穿。她本可以早早离开云府,回家安享天伦,但是看到自己拉扯大的小姐在云府的处境,她根本不放心离去。 “青豆呢?”李妈妈突然想起来,“怎么不见她跟着小姐伺候?” “死了。”云微寒靠在椅背上,淡淡地回答。 李妈妈吓了一跳:“死了?怎么死的?”她盯着云微寒头上的伤口,“是不是和小姐你受伤有关?” 云微寒想了想,确实有一定关系,所以她点了点头:“嗯,她犯了大错,害我受伤,所以被处死了。” 第11章 小姐终于看透了 云微寒并不想把自己在皇家别苑的遭遇讲述给这位忠心耿耿的奶娘听,主要是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和原主完全不同的行为方式,以免她产生怀疑。毕竟,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原主的,应该就是她了。 李妈妈并没有多问,只是骂道:“这小蹄子,一心一意只要巴结那娼妇母女,我就知道她不会安生了。居然害得小姐头上受伤,如果小姐留了疤,出嫁时候可怎么办?” “这杀千刀的小蹄子,真是该死。” 她骂了几句,突然一拍腿说道:“看我,真是老了,就知道在小姐跟前唠唠叨叨,却忘了赶紧去给小姐抓药。” 李妈妈站起身来,走到破旧的梳妆台前,拉开妆匣,数了数其中的散碎铜钱,计算了一下,拿了几十文装了起来。 云微寒小声问道:“奶娘,抓药还要我们自己出钱吗?”按说云府这样的大家庭,所有成员的正常花销都应该从公账上走,云微寒受伤这种事情,应该由云家出钱去请大夫抓药才对。 李妈妈苦笑道:“小姐,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难道你到现在还觉得那个女人真的把你当成女儿看吗?” 云微寒茫然地望向李妈妈,李妈妈的眼圈红了:“小姐,你就听听我的话吧,不要轻信那对母女,她们不可能对你有好心的。” 她的眼里泪光闪烁:“小姐五岁的时候发高烧,我抱着你在她院门前哭求,她答应得好好的,说立刻派人去请大夫。可是,直到天明,都没有一个大夫来。她说是下人办事不力,责罚了几个下人,可是小姐你差点没命啊!” “八岁的时候,小姐你掉进花园的水池里,昏迷了一天一夜。她请来的大夫一口咬定你没救了,要我给你准备后事。要不是我不肯放弃,背着你偷偷跑到外边求医,小姐的命就要被她生生耽误了。” “十二岁的时候,小姐你被三小姐从假山上推下来,小腿骨折。她请来的大夫随便给你包扎了一下就走了,根本就没有给你接正骨头。要不是我怀疑大夫不对,偷偷跑去哀求虞夫人,她请来御医给你检查,你的腿就会一长一短……” 李妈妈一边说,一边流泪。这样的话,她已经不知道跟小姐说过多少次了,可是她的小姐就是听不进去,总是说,这些都是意外。 现在,小姐又被害得头部受伤,可是也看不见她对那人有一点不满的神色,难道小姐还是看不明白那个人的真面目吗? “奶娘,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别着急。”云微寒站起身扶着李妈妈说道。 李妈妈猛地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云微寒,似乎不敢相信她居然会这样回答自己。 “云轻染想要嫁给虞显之,所以指使青豆诬陷我,幸亏我这次运气好,才逃出一命。不过,和虞家的婚约,估计是保不住了。”云微寒将李妈妈扶到椅子上,自己也在她身边坐下,简单概括了一下这次的事件。 “这小贱人和她的娼妇娘一个样,都喜欢抢别人的男人!”李妈妈恨恨地说道,“当初夫人就是知道了那不要脸的娼妇和老爷偷情,被生生气死的。现在这小贱人居然又抢到了小姐你的头上,真是一对不知廉耻的贱人母女。” 云微寒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恩怨,看来云府的水可够深的。 李妈妈拍着椅子骂了一通云夫人和云轻染,突然又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小姐,你是说,你现在看透了她们母女的真面目了?” 云微寒点点头。 “以后再也不会相信她们的话了?” 云微寒再点点头。 李妈妈顿时仰面向天,双掌合十道:“老天保佑,我家小姐终于明白了,呜呜呜……” 这些年来,她看着小姐傻乎乎地被这对母女玩弄欺凌,不知道有多担心。她总是担心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小姐会被她们害死,或者被她们害得生不如死。 每天她都在祈祷,希望小姐能够平平安安,直到嫁入虞家,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现在小姐自己醒悟了,以后就不会再轻信那对母女的话,就会少吃很多亏了。 李妈妈擦擦眼泪,站起身来刚要走,又想起一个问题:“小姐,你刚才说什么?你和虞家的婚约可能保不住了?” 云微寒点点头。 她也不想刺激这个忠仆,但是这个事实隐瞒不了多久。虞家迟早会派人来退婚的,到时候再让她知道,说不定更糟糕。 李妈妈不敢置信地看着云微寒:“怎么会?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小姐,你……骗我的对不对?” 不等云微寒回答,她已经坐倒在椅子上,刚刚停下来的眼泪再次喷涌而出。 这个消息对李妈妈的打击太大了。无数次,她暗自庆幸,幸亏夫人在世的时候给小姐定下了一门好亲事。 虞公子长得好、家世好、才华出众,现在又高中了状元。小姐的婚期越来越近,离开这个冷漠的家庭、过上自己幸福生活的日子即将到来。 在这漫长的等待即将结束的时候,小姐却告诉自己,婚约可能要废除了…… 看着李妈妈绝望的表情,云微寒心中也有些难过。她倒不太在乎这桩婚约,虽然虞显之确实有很多优点,但是她真的看不上那种没有担当的男人。 她只是为了这个将云微寒视为自己女儿的中年妇人的痛苦而难过。 难道李妈妈从来没想过,以云微寒的性格为人,虞家迟早是要和她退婚的吗? 虞家是比天泰朝历史还要悠久的世家大族,在天泰朝建立之前,就已经传承数百年。 虞家子弟科举出仕的每一代都有不少,是文官集团的中坚力量。 而虞显之是虞家嫡长孙,他的妻子对于虞家来说意义重大,以后是要主持虞家内外交际的。虞家怎么会甘心让云微寒这样一个性格懦弱的女子成为这一代的宗妇? 他们之前没有提出退婚,只是因为虞家是一个非常注重名誉的家族而已。他们不想背负主动毁约的道德包袱,所以一直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第12章 破局 云微寒知道,这次虽然云轻染和淑妃没有能够成功的扣死自己失身的罪名,但是,到底自己的行为还是有说不清楚的地方,对于等待已久的虞家来说,这已经足够。 也许,李妈妈并不是不知道云微寒的性格弱点,只是,身处黑暗之中的时候,这桩婚约就是她眼中唯一的光明,唯一能够将云微寒拯救出火坑的机会。 所以,听到婚约不保的消息时,她才这么绝望吧。 云微寒坐在她身边,默默地听着她哭泣,一言不发。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劝慰李妈妈,只能用这种方式表示自己的存在。 门口传来小丫环的叫声:“李妈妈,李妈妈。” 李妈妈赶忙擦干眼泪,快步走了出去。回来时候,她已经拎了一个食盒。 李妈妈对着云微寒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小姐,吃饭吧,不想那些事情了。” 云微寒“嗯”了一声,看着李妈妈将食盒中的饭菜端出来一一摆好。 一个炒青菜,一个土豆丝,一个水蒸蛋,一个笋瓜炒肉片,还有一碗汤。 这是云微寒努力辨认之后得出来的结果,四菜一汤,说起来也还过得去了。如果青菜没有炒焦、土豆不是那么奇形怪状、蒸蛋不要一股怪味、肉片不要那么老的话。 噢,还有一碗她看了一眼就根本没敢尝试的汤。 云微寒看了看李妈妈,原来她们一直吃的都是这样的饭菜? 李妈妈小声骂了一句,羞愧地低着头说:“小姐,都是我无能,厨房里才这样欺负我们。” 厨房里需要打点,她们哪里有多余的钱去打点他们?厨房管事陈妈妈又是云夫人的陪房心腹,自然对她们处处刁难,能有口饭吃都算是不错了。 云微寒摇摇头:“这怎么能怪你?”这种大宅院里,你要么有靠山,要么有银子。像她现在的身份,当家夫人看你不顺眼,就算是有银子估计也没办法过得舒心。 “奶娘,我们先吃吧,总不能饿肚子。好歹吃饱了再说。”云微寒拿起已经冰凉的米饭,给李妈妈盛了一碗。 李妈妈苦笑着接了过来,坐在她对面,两人默默吃饭。 吃完饭,李妈妈对云微寒说道:“小姐,我把碗筷收拾好送到厨房之后,就直接去外边给你请个医生来看看。” 云微寒想起刚才看到她拿的铜钱,不由皱眉道:“奶娘,那几十文钱够吗?” 要请医生出诊,还要买药材,这里的物价有这么便宜吗? 李妈妈叹息道:“差不多吧,我们的钱不多了,要省着用。” 云微寒不解:“我们的钱都花到哪里了?不是每个月我都有五两月钱吗?” 印象中,云微寒并不是一个生活豪奢的人,在这个大宅院中,主要的花销也不过是打点一些关键位置的下人,五两银子难道都没有剩余吗? 李妈妈再次叹息,缓缓说道:“小姐,你的月钱……从来没有按时发过,经常是两三个月甚至四五个月才发一次。” 云微寒眯起了眼睛:“夫人知道吗?” 李妈妈笑得十分苦涩:“这个家里,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她跟小姐说过几次,小姐却只是说我们省着点花用好了,不要去惹事。李妈妈不服气,也曾去找过管事的妈妈,最后是被骂的狗血喷头赶了出来。 想也知道,管事妈妈是受到谁的指使才这么大胆的。 云微寒若有所思,她从记忆里搜寻了一会儿,问道:“管月钱的是那个瘦长脸、下巴上有颗痣的于妈妈?” 印象中有这么一个人,和她这个大小姐说话鼻孔从来都是向着天,十分傲慢。 “是她。她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陪房,最得夫人信任。听说都快要被儿女接出去养老了。”李妈妈点头说道。 云夫人的心腹,很好。这样才有分量,能震得住人。 云微寒站了起来:“这个时侯,她应该在什么地方?”坐言起行,从来就是她的风格。 李妈妈惊讶地看着云微寒:“应该在正院吧,这个时侯正是夫人用饭的时候。等夫人用完晚饭,这些管事妈妈就会在花厅向夫人汇报今天的事项。” “好。剩菜不要倒,装好提上跟我来。”云微寒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路线,就向着门外走去。 还有厨房这帮子刁奴,也要一起收拾收拾。 “小姐,小姐,你去干什么?”李妈妈赶忙拉着云微寒的衣袖,“你是不是去找于妈妈要月钱?” “当然。”云微寒的声音不高,却含着一股煞气。 正发愁怎么打开局面呢,这于妈妈不就是最好的目标吗? 她可不是云微寒那个被继母从小吓到大、刻意养成了懦弱胆小性格的小姑娘,她是曾经双手染过无数人的鲜血、收割过不知道多少人命的金牌特工,绝对不会接受云微寒那种任人欺凌的生活。 既然她的身份是云大小姐,云府嫡长女,就只需要堂堂正正地用身份欺压她们,用暴力碾平她们! 云微寒战意高昂。 拿了我的给我交出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谁敢不还,门牙敲完! 看着这样的大小姐,李妈妈又是惊喜又是害怕。惊喜的是,小姐总算不再是过去任人欺凌的软性子了;害怕的是,于妈妈是夫人的心腹,小姐恐怕不是她的对手。 可是云微寒却不管她的心思,径自穿过花园,向着正院走去。 夜幕已经降临,云府的正院灯火通明,丫环们流水一般捧着杯盘在院中穿梭。时不时还能听到正房中传出来的笑声,一片和美气象。 云微寒在正院门口停下了脚步,看向绣帘遮挡的正房。此刻,想必云德邻夫妻和他们心爱的小女儿云浅薰正在一起吃饭,乐享天伦吧。 他们恐怕根本没有想过,在这个大宅院的西北角,破落的小院子里,还住着一个云府嫡长女。 如果没有云德邻的默许,就算是云夫人刻意想要淡化云微寒的存在感,恐怕也很难做到。说到底,云德邻的忽视才是云微寒这个嫡长女受尽欺凌的根本原因。 他们一家人在这里和和美美、富足悠然,而云微寒却在小院里吃不好,住不好,受奴仆下人的刁难。 云微寒在心中冷哼了一声。从现在开始,她要让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云府还有一个真正的嫡长女! 第13章 殴打 云微寒大踏步迈进了正院。 守门丫环早就看见了她,只是故意装作看不见。此刻见她竟然直接向里闯,连忙上前阻拦:“哎哎……” 没等她说完,云微寒抬腿就是一脚,正踹中她的小腹,将她咕噜噜踹出去老远。 “狗奴才,谁叫‘哎哎’?”云微寒跟着过去又是一脚,“谁教你的规矩?见了主子既不行礼,也不问好,倒是对着主子叫‘哎哎’,你是皮痒了吗?” 今天她就是来立威的,既然有人送上来给自己开刀,自然是要笑纳了。 守门丫环也是机灵的,连忙大声哭叫道:“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 这个时侯正是正院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她这大声的一哭一喊,立刻招来了管事妈妈。 几个管事妈妈正在正房旁边的暖阁里,喝着酸梅汤,由几个小丫环扇着风聊天。忽然听到外边有人哭叫,不由互相对视一眼。 正院的管事胡妈妈就站了起来:“这干小蹄子,一天不收拾就发浪,这个时侯敢大哭大叫,我看是要挨几板子才甘心。” 身后几个妈妈都笑嘻嘻地跟了出来看热闹。 胡妈妈走到近前,才发现是大小姐在骂守门丫环,不由吃了一惊。 这个平时毫无存在感的大小姐,见了人从来是细声细气,被人欺负了也只会偷偷流泪,如果不是她的奶娘李妈妈护着,她恐怕连饭都吃不上了。今天居然敢打骂丫环,还是正院的丫环,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胡妈妈咳了一声,正色说道:“大小姐,这下人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对,你告诉老奴,老奴自然会管教她们。何必要亲自动手打骂,失了自己的身份呢?” 云微寒回头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冷笑了一声说道:“原来这是妈妈管教的人啊?你来得正好。” 她站到胡妈妈面前,抬起下巴问道:“我正想问问妈妈,见了主子不问好、不行礼,对着主子叫‘哎哎’,这就是妈妈教给她们的规矩吗?” 胡妈妈看着这个与平时完全不同、气势逼人的大小姐,不由提高了警惕,口中却对着躺在地上的丫环骂道:“死蹄子,我平时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见了大小姐为何不行礼问好?” 丫环爬起身跪在地上,抽泣着道:“妈妈,实在是我还没来得及行礼问好,就被大小姐一脚踹倒了。” 不等胡妈妈说话,云微寒上前又是一脚,将刚刚起身跪着的丫环跺翻在地上:“好你个刁奴,你还挺会给自己辩解的。你没来得及?你是干什么的?你就是只看门狗,一双狗眼就是要盯着门口的。主子走到了门口你还没看见,还来不及行礼,要你的狗眼何用?” 胡妈妈看云微寒当着面打骂自己手下的丫环,脸色有些难看。这样的行为充分表明了大小姐对她的忽视和轻蔑,就差在她脸上抽耳光了。 但是,胡妈妈人老经验多,敏锐地感觉到今天的大小姐和往常不同。她说话利落,动作干脆,对丫环连打带骂。这样反常的大小姐,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大事,她可不想当出头鸟。 忍得一时气,总胜过冒险出头惹出事端。日后总有机会让大小姐明白得罪自己的下场。 胡妈妈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对着云微寒说道:“大小姐息怒,她不懂规矩,老奴一定好好罚她。大小姐别因为她气坏了身子,那就不值当了。” 云微寒看她还算识趣,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妈妈要怎么惩罚她?” “就罚她在正院门口跪两个时辰,再扣一个月月钱如何?”胡妈妈更加谨慎了。 “好,本小姐就给胡妈妈这个面子。”云微寒转了个身,看向胡妈妈身后几个看热闹的管事妈妈。 今天的目标并不是胡妈妈,不需要在胡妈妈身上花费太多精力。毕竟她和胡妈妈的交集并不多。而频繁克扣她月钱的于妈妈才是她今天的重点目标。 “说起来月钱,本小姐倒是想起来了。”云微寒大步走到几个管事妈妈面前,一把揪住正在幸灾乐祸的于妈妈,啪的一巴掌就扇在了她的左脸上。 于妈妈看着胡妈妈吃瘪,正在心里偷笑。 她和胡妈妈都是云夫人从娘家带来的陪房,她负责月钱发放,胡妈妈负责正院管理和丫环培训。两人都是云夫人的心腹,但是又不停地互踩,想要成为云夫人眼前第一人。 这次看到胡妈妈居然被软脾气的大小姐吓得唯唯诺诺,心里一边偷笑,一边鄙夷。就这点胆子,连这个名义上的大小姐也不敢扛,还敢和老娘争宠? 谁不知道这个大小姐有名无实,下人也不把她当回事。胡妈妈平时多么威风,居然在这样一个小丫头面前服了软,以后看她还怎么敢在自己面前摆架子! 于妈妈想着以后这就是胡妈妈的一个话柄,心中不由偷乐。没想到,这历来谁都能欺负一下的大小姐突然就走到了自己面前,给了自己一个大巴掌!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于妈妈愕然地捂着脸,整个人都蒙了。 云微寒抓着她的头发猛地往外一拽,于妈妈整个人都踉踉跄跄的向前栽了好几步。 于妈妈这才反应过来,杀猪一般叫道:“啊,好疼。大小姐,你这是干什么?快放开!” 云微寒不但没有放开,反而更加用力地把她的头发往自己跟前一拉,将她的整个脸都拉到自己面前:“于妈妈,你可是好大的胆子啊。” 于妈妈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用力和云微寒争夺,口中说道:“大小姐,你是不是失心疯了?怎么无端端的就打人?” 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尊重,云微寒抡圆了胳膊,再次重重一掌扇到她的脸上! 于妈妈本就在用力拽回自己的头发,云微寒却猛然松开了手,又加上一个重重的巴掌,她的整个脑袋都猛然向右转去。 随着她的一声惨叫,两个白色的小颗粒从她的口中飞出,划出一道弧线,落到了正院的花圃中。 于妈妈整个人都重重摔倒在地上,捂着脸不停呻吟,嘴角的血迹丝丝缕缕地流了下来。 正院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小丫环、大丫环、仆妇、管事妈妈总共四五十号人,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除了于妈妈的呻吟声,正院里一片安静、鸦雀无声。 第14章 我有娘生没爹教 就在将近一百只眼睛的注视下,云微寒缓缓走到于妈妈面前蹲了下去。 她轻轻笑了一声,一只手拽起了于妈妈的头发:“狗奴才,想起来我为什么打你了吗?” 于妈妈捂着脸,眼睛中满是怨愤和恨意:“老奴不知道。” “是吗?看起来还是需要我好好提醒提醒你啊。”云微寒的声音很温柔,可是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也不停顿,啪啪啪,正反扇了她三个耳光。 于妈妈发出凄厉的叫声,在寂静的夜色里传得老远。 正院中所有的人都被眼前的情景吓住了,一时居然一个上去阻拦的人都没有,都眼睁睁地看着云微寒扇于妈妈的耳光。 “云微寒,你在干什么?”随着一声怒斥,云德邻夫妻终于出现在了正房门口。 云微寒就在正房门口殴打于妈妈,这一连串动静,正房里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云德邻越听越怒,云夫人越是温言相劝,他的怒火就越大。 他站在正房门口,看着正院中央揪着于妈妈头发的少女,一时间竟然气得全身发抖。 谁家的女儿不是斯文秀气、小步走路、细声说话?哪有一个女孩子如此暴戾,抓着管事妈妈头发来回扇耳光的? 以前,他嫌云微寒生性懦弱、举止畏怯,上不得台面,和她的生母相去太远,根本不想看见她。 可是现在看着这个从容不迫地殴打管事妈妈的女儿,云德邻宁愿她还是一个懦弱怕事的胆小鬼。 云微寒听到这声怒斥,才放开了于妈妈,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蹲身行礼道:“女儿拜见父亲大人,拜见母亲。”听到云微寒称谓的细微区别,云夫人微微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云德邻今年四十岁,正处于男人的黄金时期。当年的俊美探花郎,如今的六卿之一,事业的成功和家庭的美满,让这个男人全身都散发着成熟的魅力。 他的身材到现在也没有变形,依然是和年轻时候一样挺拔修长。俊朗的五官依然熠熠夺目,三绺长髯更给他增加了几分成熟男人的气概。 看着这张即使满面怒色依然十分出众的脸,云微寒有点理解现在的云夫人、当初的安平侯府嫡出幼女的选择了。 云德邻看着目光放肆的云微寒,皱着眉头再次问道:“云微寒,你这是干什么?” 云微寒干脆利落地回答道:“讨债。” “讨债?谁欠你的债?于妈妈欠你的债?”云德邻看了看的于妈妈,再看看满脸怒意的云微寒,疑惑地问。 “没错。”云微寒的回答十分肯定。 她倒要看看,把事情闹大了,这个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一眼嫡长女的渣爹,会是什么态度。 云德邻已经有些明白,他不赞同地看着云微寒:“就算她欠你的债,你也不该在你母亲的院子里如此殴打管事妈妈,这成何体统?” 云夫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内疚:“老爷,都是妾身没有把微微教导好。这事情不能怪她,她还是个孩子。” 云微寒冷笑道:“女儿饭都吃不上了,还要体统做什么?体统能吃饱肚子吗?” 云德邻沉下了脸,目光冰冷地看向云微寒,长期居于上位的威压散发出来,吓得院子中的下人纷纷跪倒,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站在云德邻身边的云浅薰悄悄地向后退了一步,挨着云夫人不敢说话。 云微寒却毫无惧色,依然昂着头面不改色地看着云德邻,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任何改变。 云夫人轻轻拢住了云浅薰,温声说道:“老爷不必动怒,不管怎么说,主子惩罚奴才都是天经地义的,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云德邻哼了一声道:“哪有一个姑娘家亲自动手责罚奴才的?这还有一个小姐的样子吗?” 云微寒接口道:“吃的没有小姐样子,住的没有小姐样子,花用也没有小姐样子,如何能将我养出一个小姐样子?” “放肆!”云德邻大怒,“谁教你顶撞父亲的?” 云微寒冷冷道:“对不起,我有娘生,没爹教,实在是没有办法。” 云德邻怒极:“好,好,你真是长本事了,这是指责我偏心不管你了?” 云德邻的三绺长髯都气得飘了起来,俊朗的面孔都有些扭曲。 眼前的少女和她的生母长得十分相似,同样是容貌清艳、目光清亮,当她看着云德邻的时候,云德邻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当初和裴如兰初次见面的情景。 原来这么多年刻意不去回想,那些关于她的记忆也从未褪色,依然像发生在昨天的事情一样鲜活。 那个在梅林中弹琴的女子,雪白昭君套中露出的一双眼睛波光潋滟,让他猝不及防地栽了进去,再也无法自拔。 所以,当他高中探花之后,虽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远远无法和她相配,仍然鼓足了所有的勇气请了师母前去说合。让他欣喜若狂的是,裴首辅居然答应了他的求亲。 云德邻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当时他还是太年轻,不明白天上不会掉馅饼的道理。 云夫人见势不妙,赶快上前给他轻轻拍着背,温柔地说道:“老爷,孩子们的事情,何必动怒?好好教导就是了。” 云微寒却不给她打岔的机会,她朗声叫道:“奶娘,把我们今天晚上吃的饭菜送上来,让父亲大人好好看看他的嫡长女吃的是什么美食!” 李妈妈拎着食盒站在正院门口,看着小姐大发神威教训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心里又是痛快,又是害怕。 可是后来听到小姐句句顶撞老爷,李妈妈恨不得冲上去捂着她的嘴。夫人已经把小姐看作眼中钉了,如果再惹得老爷厌恶,小姐以后可怎么过下去啊? 就在她焦急不安的时候,忽然听到小姐叫她,李妈妈赶忙收拾情绪,拎着食盒走到云德邻面前。她躬身行礼后,打开食盒。 正院廊下的灯光十分明亮,将食盒中几盘剩菜照得清清楚楚。 烧焦的青菜、粗细不一的土豆丝、看不出内容的混浊汤水、冰冷粗糙的米饭……云德邻的目光一转,就已经看清楚了食盒中的东西。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看食盒,没有说话。站在他身边的云夫人却觉得额头上开始冒汗,这死丫头怎么突然来这一手? 第15章 立威 云微寒看着不再开口的云德邻,冷笑着说道:“住的如何,父亲大人可以亲自去看看。我很想知道,哪家府里的嫡长女会独自居住在后角门边上的小院中?” “至于花用,就要问问于妈妈,是谁给她的胆子,让她克扣我的月钱?一年的月钱能拿到三四次就算是这奴才给了我面子了!” 她越说越怒,一脚踢在正在悄悄爬起身的于妈妈屁股上,又将她踹趴在地上。 于妈妈惨叫一声,看着廊下云德邻铁青的脸色,赶快辩解道:“老奴没有克扣过大小姐的月钱,从来没有。” 云德邻没有看脸上已经看不出原来面目的于妈妈,而是对着台阶下说道:“云风,去把于妈妈发月钱的账本拿来。” 于妈妈伸出手刚想阻拦,却被云德邻眼中的寒光吓得缩回了手,跪在一边拼命地想着该如何逃过这一劫。 云德邻的小厮云风是一个非常利落的青年,很快就拿来了账本。 云德邻沉着脸接过账本,翻了几页,看到本子上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大小姐月钱:五两。领取人:李。” 他把账本递给云风:“给大小姐看。”他倒要看看这个女儿,今天能闹到什么程度。 云微寒接过账本,翻到写着自己领取月钱记录的一页,脸色没有一点波动。 难道一个“李”字,就证明了这是奶娘领了月钱吗?这个“李”字和记录的字迹完全相同,根本就是于妈妈自己写的,能证明什么? 她回头问李妈妈:“奶娘,这个月的月钱你领了吗?” 李妈妈低头道:“我去领了,可是于妈妈说等几天再发。后来,我去了好几次,于妈妈都不肯见我。所以到现在也没领到。” 云微寒把本子拿到她面前:“那这个‘李’字,是你写的吗?” 李妈妈看了几眼,摇了摇头:“不是。” 云微寒转头看向跪在一边的于妈妈:“于妈妈,你自己说说,你把我的月钱发给了谁?” 于妈妈迟疑了一下:“发给李妈妈了。” “证据呢?”云微寒抖了抖手中的账本,“我可看了,所有其他人领的月钱,都是自己签名或者按的手印,唯独我这里是你自己写的一个‘李’字。怎么,从一开始就想着把黑锅扣在李妈妈身上?” 于妈妈嘴硬道:“或许是当时人多没来得及让李妈妈签名,回头事多老奴就自己补上了。这也不算什么。” 云微寒抡起厚厚的账本啪的一声拍在了她的脸上:“你每次给母亲回事都是这么说的吗?都是说‘或许’如何?还有,算不算什么,不是你说了算,是主子说了算。” 她冷笑着看着嘴角再次鲜血淋漓的于妈妈:“我竟不知道,是谁教你这狗奴才这样做账的?自己发钱自己签名,然后信口指出是某人领了钱,这云府的银子竟是你这狗奴才随意挥霍的了?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云德邻看了看一味惨叫却说不出什么有力证据的于妈妈一眼,微微抬了抬下巴:“拉下去,打二十板子。” 这么多年来,在云夫人的默许下,于妈妈一直在克扣大小姐的月钱。即使李妈妈来闹过几次,也没有人给她们出头,于妈妈已经完全不把这个空有其表的大小姐放在眼里了。没想到今天居然会撞到云德邻手里。 二十板子下去,不死也得残废啊。于妈妈顿时发出一声哀嚎:“老爷饶命,老奴再也不敢了。求老爷饶了老奴吧。” 云夫人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于妈妈是她的心腹陪房,打了于妈妈不就等于打了她的脸吗?她迟疑地说:“老爷,看在于妈妈伺候了十几年的份上,能不能……” 云德邻深深看了云夫人一眼,云夫人顿时低下头来不再说话了。 云德邻继续说道:“云风,带人去查于妈妈的家。”他的语气平淡,却将于妈妈彻底置于死地。 于妈妈本以为夫人给自己说情,好歹能免了这顿打,没想到不但没用,反而更糟糕了。这一查,那些金银珠宝让老爷夫人看见,自己就真的死定了。 发放月钱是云府的头等肥差,她管了这桩差事十几年,家里早就富得流油。两个儿子都除了籍,在乡下有房有田、呼奴使婢,十分体面。于妈妈现在十分后悔,早应该听儿子的话,辞了这差事回家当个老太太,哪还有今天这种悲惨遭遇? 于妈妈拼命大叫:“夫人,夫人,你救救老奴吧,看在老奴服侍了你十几年的份上。” 云夫人被丈夫那一眼看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好像自己这十几年的所作所为都完全被丈夫看穿了,心里正在发虚,哪里还敢替她求情。 于妈妈见云夫人低着头不理睬自己,不由嚎啕大哭道:“夫人,夫人,老奴可是对你忠心耿耿啊,什么事情都是按照夫人的指示去做的,夫人怎么能不管老奴呢……” 站在廊下的云德邻脸上的肌肉微微一动,吐出两个字:“杖毙。” 所有下人都把头深深低下,额头抵着冰凉的土地,听着于妈妈被人按着嘴巴拖了出去,凄厉的叫声在夜风中久久回荡。 胡妈妈身上全是冷汗,把内衣都打湿了,可是她仍然保持着最恭谨的跪姿,不敢动一动。今天晚上幸亏她小心谨慎,没有跟大小姐顶着干,否则,这拖出去杖毙的也许就是她了。 被云微寒踢过的看门丫环恨不得把自己缩到墙缝里,暗暗祈祷老爷千万不要想起自己。 云夫人低着头,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表情。 云微寒站在院子中央,看着廊下那个一语定人生死的中年男人。云德邻的雷厉风行,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她原以为云德邻恼怒自己的顶撞,以及考虑到云夫人的面子,会对于妈妈从轻发落。云微寒猜测,云德邻可能会让于妈妈如数赔偿自己的月钱,然后略施小惩。 没想到云德邻居然做得这么彻底、狠辣,看来能够在四十岁的年龄当上六卿之一的人,果然不同凡响。 “把厨房管事的打二十板子,今天给大小姐炒菜的厨子拎出去发卖了。”云德邻又是一句轻飘飘的话,不知道会有几家欢喜几家哭泣。 第16章 夜探香闺的不速之客 云微寒没有多余的同情心给那些看人下菜的下人。 也许是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心理,越是身份卑微的人,越是喜欢欺负原主。在他们做出这些行为的时候,就应该想过可能会承担相应的责任。现在受到惩罚,已经迟了。 云微寒在心里说道:你受过的欺负,我会一一给你讨回来。 她站在一旁,微微抿着嘴角,看着院子里所有的下人都趴伏在地上,有胆小的已经在不停地颤抖。 这次立威,托这个便宜父亲大人的福,绝对非常成功。相信从此以后,云府没有人敢再怠慢自己这个大小姐了。 “夫人,这几日给微微挑个合适的院子,收拾干净了让她早点搬过去。”云德邻说道。 云夫人已经收拾好心情,面上带着温润的笑意,点头道:“老爷说的是,妾身明日就派人把枕霞院收拾出来,也好让微微和轻轻两姐妹一起做个伴。” 云德邻没有看她,只是淡淡说道:“明日请个好医生来给大小姐看看头。”他的目光落在云微寒头上的布巾上,沉声道,“我相信夫人一定会把这些事情处理好的。” 云夫人身体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仍旧含笑说道:“请老爷放心,妾身一定不辜负老爷的信任。” 云微寒不明白,这位忽视了自己嫡长女十几年的礼部尚书云大人,此刻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在发布这一连串的命令。 云德邻抬头看向院子中央唯一挺立的云微寒:“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云微寒屈膝行礼:“女儿多谢父亲主持公道。”既然云德邻能够做到这个地步,不管他是怎么想的,自己都应该向他表示感谢。 看今天的情形,云府真正的大老板是云德邻,而不是云夫人。没看见云德邻只需要一个眼神,云夫人立刻噤若寒蝉,连自己的心腹妈妈都不敢救吗?只要讨好了大老板,云夫人就是再厌恶自己,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对待自己。 云德邻缓缓走下台阶,来到云微寒面前。 他的声音低沉:“谢倒不用了。既然你要求大小姐的待遇,就要做出一个大小姐的样子。今天你的所作所为,实在有失大家千金的身份。” 云微寒吸了一口气,抬头直视着他的目光。 “所以,回去抄写《女诫》五十遍,看看一个大家千金到底该如何行事。”云德邻一拂衣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正院。 回到小院之中,关好院门,李妈妈就一把抱住了云微寒,声音哽咽地说:“小姐,小姐,你终于熬出头了!” 云微寒能够理解她的激动,更是感动于她的忠诚。她反手抱住了李妈妈,笑道:“奶娘,我们以后不用过那种苦日子了。你照顾我这么多年,以后该我照顾你,给你养老送终。” 李妈妈抹着眼泪,却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我的小姐长大了,真的长大了。夫人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会非常欣慰的。” 云微寒扶着她的胳膊,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这只是一个开始,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会把一个嫡长女所应拥有的荣光全都拿回来。 洗漱之后,云微寒终于能够躺在自己的床上睡觉了。 刚来到这个世界不过两天,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云微寒真的是身心俱疲。所以,一沾到枕头她就陷入了沉睡之中。 云微寒的小院位于云府西北角,人迹罕至,夜半尤为寂静。这让深受现代社会光污染和声污染之苦的她睡得十分舒服。 月光如水。 一道黑影闪过,如同微风吹动树影般,没有任何痕迹。 下一刻,黑影就出现在云微寒的卧室中。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床头,垂首看着床上睡得正香的女子。 看了片刻,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掀开半透明的罗帐,向着云微寒摸去。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云微寒的脸时,床上的女子动了。 云微寒的手闪电般擒向黑影的手腕! 黑影轻飘飘地闪过了她的擒拿,发出低低的笑声。 云微寒毫不气馁,手一抖,身上的薄被兜头向着黑影罩下。同时,趁着黑影的视线被被子阻隔,脚尖绷直撩向对方的小腹。 黑影虽然被被子兜头盖上,视力却仿佛丝毫不受影响。在她的脚尖距离他小腹只有三寸距离时,一只大手紧紧抓住了她纤细的脚踝。 大手用力一甩,云微寒被凌空抛起。 云微寒借着他的力道,向后两个空翻,才化解了他的力量,整个人稳稳落在床上。 她单膝跪在床上,两手轻轻按在两旁,脸上的神色有些凝重。短暂的交手已经让她知道,来人的身手远在她之上。这样的人半夜来到自己房中有何企图? 黑影向前走了一步,把头上的被子拿下来扔到床上,把自己的脸暴露到了淡淡的月光下。 云微寒不由眯了眯眼睛:长眉斜飞,目光深邃,薄唇微抿,气势逼人——这不正是那位王爷? “云大小姐身手不错,也很警惕。”凌玄翼轻声说道,“很好,本王这次没来错。” 不等云微寒发问,他就将手中的一个玉盒丢了过来:“内造雪肌膏,每天一次,不留疤痕。” 云微寒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你……”就看见他就一抖披风,轻巧地飞出了窗外。 看着地上明亮的月光,她简直要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如果手中没有那个玉盒的话。 一个个疑问从她心底冒了出来。 这位王爷夜闯闺房,就只是为了给自己送药,害怕自己脸上留疤?自己跟他根本不熟好不好,为什么摆出这么一副殷勤关切的姿态? 明明刚刚穿过来的时候,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堆垃圾。到底是什么让他的态度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先是在摘星台为自己作伪证,现在又半夜跑来送药膏。 云微寒可不相信他是对自己一见钟情,她根本没有从他的眼神和肢体语言中感觉到他对自己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想起刚才落于下风的感觉,她咬了咬牙,在心底哼了一声。这具身体真是太弱了,根本无法发挥自己十分之一的实力。否则怎么会让这男人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来夸奖自己! 第17章 该来的总会来 第二天早上,厨房送来的早餐精致美味,色香味俱全,用的都是最上乘的食材。 云微寒在院子里锻炼了一会儿,云风就带着两个小厮送来了两个盒子。一个盒子里面是二百两银子,说是于妈妈这些年克扣她的月钱;另一个盒子则是一些质地不错的首饰钗环,也是这些年公中打造的。 接下来,针线上的管事妈妈陪着笑脸送来了好几套时新样式的夏装,不停道歉,并且许诺做秋装的时候一定给大小姐多做几套。 整个上午,小院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几乎所有得罪过云微寒、克扣过云微寒的人都用自己的办法补偿她,试图抹平这份恩怨。 昨天晚上云德邻的处置吓坏了这些下人,他们只不过是见风使舵、跟红顶白而已,如今老爷愿意为大小姐出头,自然要第一时间来向大小姐示好。没有人想落得于妈妈那样被杖毙的下场。 李妈妈从最初的惊讶、激动变成了现在的坦然、从容,对每一个人都不卑不亢地应对。 云微寒的情绪却没有太过激动,这些下人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她一直在思考的是,云德邻这样力挺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如果说他是看在父女之情的份上,云微寒并不太相信。 云微寒虽然只见了云德邻一面,却一眼看出了这个俊美男人眼神中的冷酷和精明。 这种人,是可以把所有他前进道路上的阻碍毫不留情地踢开的。即使是父母妻子,如果阻碍了他的步伐,也会被他无情地抛弃。 云微寒皱着眉头,坐在窗前静静思考。 所知信息太少,无法进行有效的推理,不能得到有用的答案。 如果云德邻是因为虞家的婚约才对自己另眼相看的话,相信他很快就会失望的。 因为,随着皇家别苑仲夏节宴会的结束,虞家退婚的时间就要到了。 到那个时候,他会不会再次翻脸,将这个没有了价值的嫡长女又扔到脑后? 下午,云夫人让白兰带着一位老大夫来给云微寒诊脉开药。老大夫说云微寒气血两虚,需要好好休养。 他开了一个方子,让白兰照单抓药,并且留下了一个小玉盒,让云微寒每天在伤口上抹一次。 当李妈妈满面担忧地问到她的伤口会不会留疤时,老大夫犹豫着说道:“这个,老朽也不能断定。只能说,如果小姐好好休养,按时服药,每天涂抹伤口,很可能不会留疤。”他解释道,“小姐的伤口太长了,老朽无法保证。” 送走了白兰和大夫,李妈妈看着坐在桌子旁若有所思的云微寒,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小姐……” 云微寒抬起头看着她,等她说完。李妈妈犹疑着说道:“这位黄大夫是咱们府最常请的大夫,给夫人看病十几年了……” 看着李妈妈的表情,云微寒明白了她的意思。李妈妈是说,这位黄大夫恐怕是云夫人的人,说不定云夫人通过他的手对自己做些什么呢。 云微寒点头道:“奶娘,你去替我抓药吧。一个简单的补气益血的方子总没有什么好动手脚的地方,至于他留下的药膏,你就帮我放起来吧。每天你随便用一点,别让人起疑心就行。” 至于她的伤口,那位王爷送来的雪肌膏真的很好用,搽上去感觉凉凉的很舒服,只用了一次就让她确定那绝非凡品。 李妈妈脸上浮现出喜色,她生怕小姐不肯听自己的话,一意孤行又上了那个女人的当。看来小姐真的想明白了。 云轻染回来的时候,云微寒并没有去迎接,她的理由是头部受伤、需要养病。小院中浓浓的中药味道也证明了她的说法。 就在云轻染回来的第二天上午,一个大丫环来到了云微寒的小院中。云微寒认得她是云夫人身边的贴身丫环之一。 大丫环非常恭敬地行礼道:“大小姐,前院有客,夫人让您赶快收拾了出去见客。” 云微寒微微抬起头来:“可知道是哪里的客人?” 大丫环躬身回答:“大小姐,奴婢不知。” 云微寒猜测是虞家的人来了。这么快就来了,他们竟是一天也不想拖,想来等这一天应该等了很久了吧。 不过,该来的总会来的,逃避不是解决的办法。她不但要勇敢面对,而且还要应对得漂亮。 云微寒带着微笑款款起身,将头上的布巾拆下:“奶娘,帮我梳个漂亮的发髻吧。” 李妈妈并没有多想,她手脚利落地帮云微寒挽了一个飞仙髻,从刚刚丰满起来的首饰盒里挑了几枝金钗珠花插好。端详了一下,又调整了一下位置,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小姐真是太美了。” 云微寒笑道:“我也这么觉得。”李妈妈不由失笑,觉得小姐的性子活泼了许多。 在李妈妈的帮助下,她挑了一套针线房刚刚送来的夏装穿上,带着两个刚刚拨过来的小丫环向着正院走去。 正院门口的小丫环一见到云微寒,赶忙上前行礼:“见过大小姐。”云微寒微微颔首,从她身边走过。看来那天的立威卓有成效,现在再也没有人敢对她视而不见了。 两个丫环掀起绣帘,云微寒款步走入正房之中。 今天是休沐日,所以云德邻正好也在家。此时,他正坐在主位上,面带微笑地和虞显之交谈。中年帅哥和青年帅哥凑在一起,很是赏心悦目。 而另一边,虞夫人和云夫人也带着微笑在寒暄,只是两个人的眼睛里都没有笑意。云轻染陪在一侧,脸上的温柔笑容和云夫人如出一辙。 云微寒一进正房,屋里的五个人都抬起头来,眼中都流露出惊艳的神色。 云微寒生得美,但是因为她之前畏畏缩缩的神态和并不合乎自己气质的打扮,往往成为人群中被人忽视的一个。 但此时的云微寒,就如同蒙尘明珠被擦去了表层的尘埃,开始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盘着飞仙髻、穿着鹅黄色绫纱襦裙的云微寒,身形挺拔,腰背笔直,目光清亮,神色从容。这落落大方的姿态配上她清艳绝伦的容颜,让人完全不能相信这是之前那个只会哭泣的女孩。 第18章 退婚 云轻染眼中的惊艳转为深深的嫉妒,她不能接受云微寒比她更加美丽优雅这个事实。只是,很快地,她就低下头去藏起了脸上的表情。 云夫人的神色略微僵硬了一下,立刻就恢复了春风满面的表情。 而云德邻、虞夫人和虞显之的神色都有些复杂难明。 纤细的腰肢微微摆动,踏着少女特有的轻盈步伐,带着一缕淡淡的体香,云微寒走到了近前。她敛衽行礼:“女儿拜见父亲大人、母亲。”一转头,又对着虞夫人深深一礼:“小女拜见虞夫人、虞状元。” 云德邻满意地点点头,不卑不亢、落落大方,这才是嫡长女应该有的气度。 不等云夫人发话,虞夫人已经起身拉着云微寒的手,笑着说道:“这孩子,真是越长越漂亮。才多久没见,我都差点不敢认了。” 云微寒微微低头,口中说道:“夫人取笑了。” 虞夫人对自己的亲热劲儿,倒不像是装出来的。她想起来奶娘说过,原主有好几次都幸亏虞夫人出头,才渡过了难关,平安活到了现在。现在看来,虞夫人对原主倒是有几分真情。 想想真是可悲又可笑,亲生父亲对她视若无睹,倒还靠着一个外人护住了这条性命。 虞夫人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云微寒,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云微寒看着她的眼神,更加确定他们母子今天是来提退婚事宜的。 虞夫人叹了一口气:“微微长得越来越像你母亲了。” 她带着缅怀的神色看着云微寒,似乎想起了那段青春岁月,再次看到了那个名满京华的首辅掌珠裴如兰。 云夫人的笑声打断了虞夫人的出神,她走上前来,含笑说道:“虞夫人看见微微,就舍不得撒手了。既然这样,干脆把微微领了回虞家去吧。” 虞夫人神色一顿,放开了云微寒的手。云微寒面色淡然地微微一礼,退到了一旁。云夫人眼中露出了一丝得意。 云夫人早已收到宫里传来的消息,猜测虞显之一定会提出退婚,只是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虞夫人既然陪着他过来,显然已经同意了他的选择。 以前,虞夫人动辄就用云微寒准婆婆的名头来插手云家的事情,如今看她还能说出来自己是云微寒婆婆这样的话不能? 云夫人心中暗笑,云微寒一向对虞显之痴迷,对虞夫人爱戴。这次这两个人当面退婚,相信这种被最在乎的人抛弃背叛的感觉,云微寒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虞夫人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道:“云大人,云夫人,这次我过来,是想和两位商量一下两个孩子的婚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虞夫人身上。 云夫人接口道:“是啊,两个孩子都大了,也该准备成亲了。只是不知道亲家可曾选好了吉日?” 虞夫人被噎得差点说不出话来,脸上红红白白一片。过了半天,她才缓缓道:“家里老爷子请高人推算了,显之这三年都不宜成亲。微微今年已经十六岁,女子年华宝贵,所以还是……断了这份婚约吧。” 云德邻浓眉皱起,满面冰霜。什么不宜成亲,一听就是个借口。就是虞显之中了状元,有了更好的选择罢了。 云夫人怒道:“虞夫人,你们这就未免有点欺人太甚了吧。这十几年,满京城谁不知道虞家嫡长孙是云家的贵婿?令郎高中状元,就要撕毁婚约,说什么三年之内不宜成亲,真当我云家是傻瓜吗?” 云德邻也冷冷地看着虞夫人母子,显然对于云夫人的话深以为然。 更重要的是,这份婚约一旦解除,云家和虞家这个数百年传承的书香世家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以前,云德邻看见云微寒性格懦弱,知道她即使嫁入虞家,也无法给云家带来更多利益。所以只要她和虞家的婚事能够顺利完成,云家成为虞家的姻亲,得到一些人脉资源就足够了。 可是就在这两天,他发现这个嫡长女突然化茧成蝶、大胆果断,完全有可能成为云家在虞家的利益代言人。真是让他又惊又喜。 谁知道正在他思考如何利用这次联姻扩大云家的利益的时候,虞家居然会提出退婚! 就在这时,一直坐在一旁的云轻染咬着下唇,满脸乞求地说道:“虞状元,那天姐姐真的没有失身,你千万不要误会姐姐啊。”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突然出声的云轻染,包括云夫人。 在场的人都知道仲夏节在皇家别苑发生的事情,但是大家都默契地没有提起过。没想到,来退婚的虞夫人母子没有说起这件事,倒是云轻染一句话捅破了这层遮羞布。 被大家的目光注视着,云轻染似乎有些胆怯,但是又鼓起勇气说道:“虞夫人,虽然姐姐拒绝淑妃娘娘派人验身,但是我相信姐姐是清白的。你们千万不要因为这个误会姐姐。” 听到云轻染看似为她辩白实则故意抹黑她的话,云微寒并没有太大反应。云轻染的用意她很清楚,但是虞夫人可不是那些能够被她几个楚楚可怜的表情就骗住的人。 果然,虞夫人面色不悦地看着云轻染说道:“云二小姐,你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将‘失身’、‘验身’这样的话挂在嘴边上,我真是不知道云夫人怎么教导你的。” 云轻染顿时玉面羞红,美目含泪,缩到了云夫人身边,不敢再说话。 云德邻和云夫人都狠狠瞪了她一眼,嫌她在这种场合不懂分寸、丢人失礼。 云微寒站起身来,口齿清晰、语气平静地说道:“既然如此,我同意退婚。” 虞家看不上自己,自己还未必看得上虞家呢。虞显之这种夫婿,根本靠不住,能在结婚之前就发现这翩翩君子外衣下的那些龌龊,应该是她的幸运。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这个肌肤雪白、容貌清艳的少女身上。她俏生生立在原地,似乎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话,放弃了多么重要的东西。 第19章 小象的故事 虞夫人叹了口气:“微微,是我言而无信,对不住你,对不住如兰姐姐。” 当初和好姐妹的约定言犹在耳,今天却是自己来主动毁约。云微寒在云府的处境十分困难,婚约取消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虞夫人十分清楚。 所以,她的心中十分羞愧。可是,作为虞家的宗妇,甚至作为虞显之的母亲,她对于当初自己定下的这份婚约其实也早已有了毁弃的念头。 当初裴家也是足以和虞家匹配的世家大族。裴如兰是裴首辅的独生女,裴首辅一旦去世,她就会继承裴首辅的大部分政治资源和人脉。这也是为什么虞家肯认可她和裴如兰定下的婚约的主要原因。 可是,谁知道世事无常,裴首辅居然会为了废太子撞柱强谏,得罪了宏昌帝。宏昌帝一怒之下,将裴家满门抄斩,裴首辅的门生弟子也纷纷受到株连,被罢官贬斥的不在少数。 裴如兰本来就产后体弱,经此刺激竟然一病不起,留下了一个不到一岁的小女娃。虞家当家人不想背负背信弃义的恶名,决定等这个小姑娘长大后,再看她是否能够担当起虞家宗妇的重任。 只是看来看去看了十几年,云大小姐和虞家宗妇的距离始终是那么遥远。 虞夫人心中百感交集,种种回忆在她脑海中翻滚,却说不出来更多的话来。在这种伤害面前,任何抚慰和解释都只能显得虚伪。 “夫人不必自责。只能说我与虞状元没有这个缘分,强求无益。”云微寒轻声说道。 她抬起头,美目看向虞显之:“只是有些话,不吐不快,想与虞状元私下谈谈,不知虞状元能否赏脸?” 虽然自己对这个人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原主对他的那份爱,深沉得让她无法忽视。在结束这段关系的最后时刻,云微寒觉得,她应该把原主的一些感情告诉虞显之。这也是她能为原主所作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虞显之春山般的长眉微微皱起,侧头看了看自己的母亲,点点头道:“如大小姐所愿。” 云德邻阴沉着脸,却也没有阻拦,任由云微寒行礼告退。虞显之也向着云德邻夫妻一礼,跟在云微寒身后走了出去。 主院旁边就是一个小花园,两人一先一后来到荷花池上的水上回廊之中。两个小丫环远远跟在身后。 夏日难得的微风吹过,带来淡淡的荷香。 云微寒站在回廊拐角,看着清澈的水面上朵朵绽放的莲花,轻轻地说道:“从前,有一头小象……对了,你知道大象吧?” 虞显之穿着青袍的身形挺拔修长,站在距离她几步远的栏杆旁边。听了她的问话,点了点头道:“南疆更南,有极热之国,其国有巨兽,大耳长鼻,两牙突出,力大无穷,名为大象。” 云微寒笑了:“差点忘了你是状元,怎么会不知道呢。”她继续刚才的话题,“从前,有一头小象,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妈妈,被人类捕获。人类为了驯养它、让它听话,就把它拴在树桩上。” 虞显之没有说话,安静地站在一旁倾听。 “小象开始的时候,每天都不停挣扎,但是每次都失败。它的力气还太小,不能把树桩拔出来。而每次挣扎失败,人类都会狠狠地鞭打它,惩罚它。” “终于,随着时间的流逝,小象变成了大象,却再也不敢反抗、挣扎了。它根本不知道,现在的树桩对于它来说完全不算什么,只要稍微使劲就能拔掉树桩、得到自由。” “大象每天被人类驱赶着,背着人类和货物,或者上街表演,来给人类挣钱,养活欺凌压榨它的人类。它根本不知道自己拥有什么样的力量,不知道对于它来说,人类是弱小卑微的。” 回廊里很安静,只有云微寒低低的声音:“每次别的动物看见庞然巨物的大象被小小的人类挥舞着鞭子驱赶、恐吓,都会觉得这只大象真是胆小懦弱,怎么会被这样弱小的人类欺凌而不敢反抗呢。” “谁也不知道,在小象成为大象的过程中,它都经历了什么,才会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力量,只剩下了服从的本能。” 虞显之沉默不语。 云微寒幽幽的声音再次响起:“当小象被人类鞭打、惩罚的时候,也许在它心里,一直有着一个希望,一线光明。才能够支撑它度过漫长而黑暗的时期,坚持到自己长大。” “然而,当它终于长成了大象,才知道那一线光明,原来只是一个幻觉。” 过了好久好久,云微寒才说了一句:“她曾经视为生命的人,终于也要弃她而去了。” 虞显之涩声道:“对不起。”除了这一句话,他已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而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说出去竟然好像除了给自己减轻罪恶感之外,并不能起到什么任何作用。 云微寒讲的故事,他听得很清楚,也很明白。 以前,他一直觉得云家大小姐懦弱畏缩、上不得台面,每次看见她那双痴迷的眼睛,都觉得全身难受。 可是现在,看着那个孤单单站在拐角看着水面的背影,听了她低声讲述的故事,虞显之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个孤独的灵魂,就像失去了群体被人类虐待的小象一样,心中充满了孤单、思念和恐惧,被一个个人类伤害。 而他,却是伤害她灵魂最深的那个人。 平时无论和什么人都能侃侃而谈的虞显之,这一刻,除了“对不起”之外,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用说对不起。”云微寒转过身来,脸上并不是虞显之想象中绝望失落的表情,而是双眼发亮、跃跃欲试。 虞显之愕然地看着云微寒的表情,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待会儿也要和你说‘对不起’,所以就谁也不要说了,我们扯平。”云微寒走到虞显之面前,勾起嘴角,捋起了衣袖。 就在虞显之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云微寒狠狠一拳,捣在虞显之的小腹上! 这一拳,云微寒用了自己全身的力量,将虞显之直接砸成了一只虾米。 第20章 一拳了恩怨 虞显之抱着小腹,接连退了好几步,一直到撞上了回廊另一边的栏杆才停了下来。 他蜷缩着身体,口中发出轻轻的吸气声,额头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样子十分窘迫。但是,虞显之却没有发出任何喊叫和斥责,只是抱着小腹靠着栏杆慢慢喘着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轻声说道:“打得好。” 云微寒对他的反应也有些诧异,她原以为虞显之会恼怒的,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说。她拍了拍手,把袖子翻下来一点点整理好,勾起嘴角道:“没错,一拳了恩怨。从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 虞显之的眼睛亮了,他轻轻笑道:“我想,这个可能比较难。”这就是从小象成长为大象之后的云微寒吗?确实,比畏怯的小象更有力量,也更有魅力。 云微寒皱起了眉头:“不是已经退婚了吗?还有什么关系?”她打了虞显之这一拳,就是存着从此陌路的打算。 虞显之慢慢挺直了身体,右手还在小腹上轻轻揉搓着:“我娘说了,她同意退婚已经很对不起你了,她害怕你在云家被人欺负,一定要认你做干女儿。” “所以,你以后可能要叫我一声‘哥’了。”虞显之笑得十分灿烂。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以后还能和云微寒经常见面,还要让她叫自己“哥哥”,他并不觉得反感,反而有种隐隐的期待。 云微寒斜睨了他一眼:“你这样的哥哥能有什么用?一拳就能打飞。” 不过,她也十分感激虞夫人的好意。虞夫人连退婚都找了一个尽量不伤害自己名声的借口,还担心没有了婚约自己被欺负,要认自己做干女儿,真算是用心了。 反正她对虞显之没有什么想法,如果大家都不在意,她也不介意抱抱虞家的大腿。 虞显之发出低低的笑声,扯动了肚子,不由轻轻牵动了一下嘴角。没想到,云大小姐的拳头还挺厉害,肚皮上一定淤青了。 云微寒奇怪地看了虞显之一眼。她怎么感觉被揍了一拳之后,虞显之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自在了起来?难道他也和自己一样,觉得这样就恩怨两清了,放下了心头的包袱? 不管他怎么想,云微寒自己是觉得完成了自己对于原主这份感情的交代,所以她转身就往自己的住处走去。她已经露过面,也表明了自己同意退婚的态度,没有必要再去前院看着他们互相之间的算计了。 没想到虞显之也跟在她身后。云微寒诧异地看着他:“虞状元,你走错方向了。” 虞显之的脸上是温润的笑意:“没有错。” 云微寒警惕地看着他,这个人怎么回事?刚才打了他一拳,他没有生气,还能说是他心中有愧。现在已经退婚了反而开始笑脸相对,跟在自己身后不肯走,算是什么意思? 虞显之微笑着看着她,以前都是她跟着自己,用痴迷的眼光看着自己,那个时候自己觉得这个女人很讨厌。可是现在却是自己跟着她,心里对她有种探索的好奇,而她用警惕和拒绝的眼光看着自己。 为什么这个时候,自己不是厌恶得想要扭头就走,反而兴致盎然? 云微寒看了虞显之一会儿,最后哼了一声,扭头就走。爱跟就跟着吧,反正脚长在他身上。难道自己还有什么害怕他看见的吗? 虞显之却不放过她,他快走两步,和云微寒并肩而行,轻声说道:“大小姐,你在皇家别苑撒的谎,其实有一个漏洞。” 云微寒嘁了一声,那又怎么样?你都已经退婚了,理由还是你自己三年不结婚,现在说这个不是太晚了?有本事你当场就揭穿啊,现在才说不是马后炮吗? 虞显之并不在意她的反应,他兴致勃勃地说:“你说你是落水之后,遇到一位公子脱下外袍给你的。可是当时你身上的男子外袍明明全部湿透了,显然是穿着这件外袍在水中呆了一段时间才会这样。” “所以,你是先遇到那位公子,穿了他的外袍,然后才落到水里,过了一段时间才出来,走回住处的。” 云微寒根本不理他,只管自己向前走。 可是虞显之身高腿长,一直走在她的身侧,一边走一边说:“那件外袍是江水海牙蟒袍,只有王爷才能穿。而当时在皇家别苑的王爷,只有刚刚来到京城三个月的定南王。” 噢,他是定南王啊。 “所以,后来在摘星台,定南王说他见过你,将衣服借给你,是没有错的。但是,他说看见你从荷花池爬出来,才把衣服给你,是在配合你撒谎。” 云微寒扭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虞显之:“既然你这么聪明,当时怎么不揭穿我?” 虞显之好像没有听出云微寒语气中的讽刺:“我只能得出结论,你和定南王见面在前,你穿着他的外袍落水在后。可是究竟你们见面做了什么、为什么你会穿着他的外袍落水,我不知道。在当时的情境下,如果我把这个推测说出来,大家只会以为你和定南王有私情,对你更加不利。” “那不正好证明我并不清白?而你等这个时机很久了吧?”云微寒头也没回,淡淡地说道。 虞显之认真地摇摇头:“我只是想和你退婚,并不想逼死你。” 云微寒在心中冷笑,所以明知道她是被人诬陷也选择袖手旁观,只要不往上添一根柴火,他就没有道德上的愧疚。即使自己为了摆脱困境,不得不选择撞柱,他仍然觉得自己没有参与逼迫自己的行动。 而现在自己表现出了令他感兴趣的特质,他就开始向自己开屏,想要在退婚后继续保持一种特殊的关系? 可惜,她对这种看似翩翩君子实则自私透顶的男人没有任何兴趣。难道他以为自己刚才讲一个故事给他,是想向他表白什么吗?那只是她给原主那份感情的一个了断。 她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一拳了恩怨! 虞显之哪里知道在云微寒心中,自己的形象会这么差?他只觉得这次退婚比他想要的还要完美。虽然还是不可避免地伤害了云微寒,但是自己母子都在极力降低这种伤害。 而云微寒的性格也完全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她并没有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反而非常利落地同意了退婚。 一拳了恩怨,出乎他的意料,但是又让他心中的负罪感减少了很多。 第21章 跪祠堂 虞家人一走,云德邻的脸就黑了下来。他双眼闪着寒光看向云微寒,厉声喝道:“孽障,你给我跪下!” 云微寒咬了咬牙,慢慢站起身来,缓缓地跪在了地上。 膝盖跪在冰冷的地板上,传来微微的刺痛。 虽然她早已料到退婚之后,渣爹不会给她好脸色,却也没想到云德邻此刻的目光竟然好像要吃了她一样,透露着深恶痛绝! 这样的目光,根本不是看着女儿,简直是看着一个仇人。 一股心痛的感觉传来,这是原主残存的不甘。她一直是一个受害者,为什么没有人来抱着她安慰她,反而还要让她来承担这份罪责? 而云微寒自己的心里,则充满了屈辱感。前世她纵横全球,潇洒恣意,从来没有跪在别人脚下被人辱骂的经历!没想到,来到这个世界,却不得不忍受这样的屈辱。 在这一刻,云微寒才深深地认识到在这个世界她有多么弱小。 “今天虞夫人来退婚,谁让你擅自同意的?”云德邻的脸色非常难看。虞夫人提出的理由,说明虞家并不想和他撕破脸。那么,即使婚约不能挽回,好歹他也能通过谈判获得一些政治资源。 可是云微寒就那么直接同意了,让他在之后的谈判之中分外被动。 “父亲,虞家既然来退婚,就不可能改变主意。既然如此,不如干脆利落地同意退婚,还不至于闹得那么难看。”云微寒低着头解释。 “哼,我看是姐姐自己心虚,生怕如果不同意,虞家就会拿出你失身的证据吧?所以还不如自己识趣地同意,免得脸面难看。”云轻染酸溜溜地说道。 她虽然成功令虞家退婚,却不曾落到好处,反而被虞夫人夹枪带棒一顿挖苦,灰头土脸地不敢作声。 凭什么虞夫人退了婚还这么护着她?她云轻染被多少贵族夫人夸赞不已,在虞夫人眼里竟然还不如那个上不得台面的蠢货姐姐? 没想到她这一插嘴,竟然惹来了云德邻的怒斥:“云轻染!我看你这么多年的规矩是白学了。今日虞夫人说的还不够?如此嫉妒轻狂,哪里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回去抄写一百遍《女诫》,这个月不许出门。” 云轻染的脸一下子白了,她求救地望向云夫人,云夫人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说。她才颓然低头道:“是,女儿知错了。” 虽然云轻染被斥责惩罚了,但是她的话却启发了云德邻。 退婚损失最大的是云微寒,因为这就意味着毁了她的美好未来。可是云微寒一点也没有挣扎反对,难道她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落下了什么把柄在虞家人手里? 云德邻阴沉沉的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云微寒头上:“孽障!你老实说,你有没有做什么对不起虞家的事情?” 云微寒知道云德邻还是起了怀疑,但是自己却不能告诉他自己被人塞到什么王爷床上的真相。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这么说不但不能取信于他,反而还会更加证明她已经失去了清白。 “没有,请父亲相信,女儿绝对清清白白。”她摸了摸头上的伤口,“否则,女儿也没有必要选择撞柱自明。” 云德邻没有说话,也没有叫云微寒起身。云微寒低头跪在原地,感觉到双膝慢慢开始从疼痛变得麻木,也只能咬着牙忍受。 良久,头顶上才传来云德邻冷酷的声音:“云微寒,你身为云家嫡长女,行为不谨,有损云家清名。罚你去跪祠堂,对着云家的列祖列宗好好反省自己。” 云微寒猛地抬起头,看着坐在正中间的云德邻。跪祠堂?被人陷害退婚的受害者,却要去跪祠堂? 一种痛苦不甘的情绪抓住了她的心脏,这是原主残留的情感。尽管生父多年对她不闻不问,她依然对这个父亲充满了孺慕之情,她始终期待有一天父亲会将他纳入保护之中。 可是,这种幻想终于被彻底打碎了。 云德邻看着她,一双眼睛发出冰冷的光芒,流露出不可违背的意志。 完全不需要任何证据,他只是一句话,就足以定下罪名。他就是云家的天,不许任何人违拗。 看着他冷漠的眼神,云微寒咽下了口中的话。她知道,云德邻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再因为谁的言辞而改变主意。虞家已经退婚,她又有什么筹码让他另眼相看呢? 不管云轻染幸灾乐祸的表情,她低下头,平静地说道:“是。” 云德邻一挥手:“送大小姐去祠堂,明天晚上再放她出来。”两个婆子从屋外走了进来,行礼之后,一左一右扶着云微寒往祠堂而去。 云微寒甩了甩胳膊,摆脱了两个婆子的手,沿着青砖甬道向着云府的祠堂走去。 祠堂位于云府的东北角,是一个小小的院落,只有一间正屋,大门口还有一个看管祠堂的仆妇居住的小屋。 云德邻出身寒微,他的父亲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乡绅,爷爷是一个童生,再往上的祖先就都是种地的农民。直到云德邻高中探花,才开始编制家谱,修建祠堂。 所以云府祠堂供桌上的牌位也不过是十几个,其中最下面一个写着“云裴氏之灵”的牌位,正是这具身体的生母裴如兰的。 云微寒在供桌前的蒲团上跪了下来。 在两个婆子的目光中,她对着供桌深深磕了三个头,一言不发地跪在蒲团上。 如果说云夫人的所作所为,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的话。那么,云德邻的翻脸无情,确实有些让她有些心寒。 毕竟,他才刚刚以狂风扫落叶的气势收拾了那些欺凌云微寒的下人,转眼就因为退婚事件罚她跪祠堂。这之间的落差,足以证明云微寒对于他的感觉是非常正确的:他就是一个唯利是图的渣爹! 加上一个虚伪狠毒的继母,还有嫉妒阴狠的云轻染,以及刁蛮骄横的云浅薰,这样的家庭,还有继续呆下去的必要吗? 云微寒细微地调整了一下跪姿,将臀部放在自己的双脚上,减轻膝盖的压力。 原主残留在这具身体内的感情,首先是对于虞显之的眷恋和爱慕,已经因为虞显之的所作所为而逐渐消散,尤其是在云微寒当面讲述了小象的故事之后,终于彻底消失。 而另外一部分残留的情感,则是对于亲情的渴望,主要是对于云德邻这个渣爹的期待。这种期待在云德邻怒而杖毙于妈妈、惩罚厨房的下人之后,曾经令这具身体充满了愉悦的感觉。 受到这种愉悦的影响,云微寒曾经认真考虑过在这个家庭生活下去的可能。 然而,今天云德邻的突然翻脸,令原主残留的感情十分痛苦、不甘,也让云微寒对这个家庭失去了情感上的期待,产生了离开这个家庭的想法。 她本来就是一个向往自由、讨厌束缚的性格,在现代社会最喜欢的就是一个人在地球各个角落随意游走,这种完全没有亲情、只有压抑和伤害的家庭模式令她厌恶。趁着原主残留的情感日渐消失,云微寒开始计划自己日后的人生。 首先当然就是离开这个家庭。而要离开这个家庭,就要有足够的金钱和能力,在外界能够自由地生活。 原主的生母裴如兰作为当时首辅的唯一爱女,陪送的嫁妆是十分丰厚的。这些嫁妆在法理上,是只属于云微寒的。但是,目前云微寒却只拥有一份嫁妆单子而已,根本不能动用其中的物品。 从原主的记忆来看,恐怕其中不少好东西已经落入了云夫人的手中。包括一些地段很好的店铺,早在原主还很小的时候,就被云夫人以帮忙打理为名掌管起来。 这些当然是要拿回来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如果是这样,就只能自己去挣钱了,否则离开云家就只能是一种设想。 正在沉思的云微寒忽然听见祠堂外边有人争吵,其中一个明显是奶娘李妈妈的声音。 “老爷只说了让小姐跪祠堂,又没有说不许她吃饭!”李妈妈急道。 “我们奉命看着大小姐,没有得到老爷、夫人的允许,谁也不许进去。”一个粗噶的声音不耐烦地说道。 “那你们把晚饭给小姐送进去吧。”李妈妈顿了一下,“麻烦两位姐姐,这是一点小小心意。” “去去去!”另一个尖利的声音斥责道,“老爷没让我们给大小姐送饭,我们可不敢自作主张。” 李妈妈软语相求,两个婆子态度却十分强硬。云微寒听着李妈妈焦急的话语,心中的怒火开始慢慢燃起。 她曾经立誓,要拿回属于她云府嫡长女的所有荣光。难道不过几天,就要和原主一样看这些下人的眼色生活了吗? 云微寒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嚯地一声拉开了祠堂正屋的屋门。 果然是李妈妈,她手拎着食盒,脸上一片惶急,被一胖一瘦两个婆子拦在外面。 胖婆子用粗噶的声音说道:“还真以为自己是云府大小姐呢?已经被虞家退婚,还被老爷罚跪祠堂了,还不消停点?”她的声音充满讽刺,“还想让我们给她送饭,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谁!” “是吗?倒要请问,你是谁?”云微寒站在门口,凉凉地问道。 第22章 羞辱 “莫非是你云府老太太?云家都要听你的才能过活?”云微寒一步步走到胖婆子面前,“或者,我不是云府大小姐,你才是云府大小姐不成?” 云微寒的目光在胖婆子脸上掠过:“可惜父亲大人还生不出你这样又丑又蠢又老的女儿。” 胖婆子的脸涨得通红,厉声道:“大小姐,你居然敢违背老爷的命令,走出祠堂?” 云微寒对她的话置若罔闻,自顾自走到李妈妈面前,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食盒,对李妈妈说道:“奶娘,你回去吧,不用担心,我没事。” 李妈妈连忙点头,生怕自己留下来给小姐带来麻烦,匆忙离开了。 云微寒看也没再看两个婆子一眼,就走进祠堂,跪在蒲团上,打开了食盒开始吃饭。 原以为两个婆子一定要闹一闹的,或者要去回禀云夫人,给她找点麻烦,没想到两个婆子低低说了些什么,竟然安静了下来。这种反常让云微寒提高了警惕。 更鼓敲响,漏定人静。云府大部分人已经入睡,东北角的祠堂被花木掩映,分外幽深静谧。 看着云微寒挺直的背影,两个婆子关上了祠堂门,向着她走了过来。 啪!一只巴掌重重拍在云微寒纤细的肩膀上,云微寒被拍得趔趄了一下。 她回过头,就看见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老脸凑到了她的面前:“大小姐,请你跪到中间去。” 不等云微寒说话,她就两手抓着云微寒的肩膀向一旁拖去。 云微寒努力挣扎着,惊慌地叫道:“狗奴才,你还知道尊卑上下吗?居然敢对本小姐如此无礼!” 站在一旁的瘦婆子不由失笑:“大小姐,你还以为这是老爷给你撑腰的时候呢?” 胖婆子不耐烦地说道:“废话怎么那么多?来,帮我一起把咱们大小姐给弄到地上跪着去。”她哼了一声,“既然是来罚跪的,怎么还能跪在蒲团上?” 在祠堂跪上一天一夜还不够,还要让她跪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地面上。盛夏六月,衣着单薄,一天一夜之后,她的膝盖恐怕也要废了。 是谁让这两个婆子这么做的,根本不需要问,云微寒就能猜到。 傍晚拦阻李妈妈给她送饭的帐还没有算,现在居然又来公然整治她。真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了。 云微寒一边想,一边继续装作害怕的样子努力挣扎,胖婆子用尽全力抓着她的肩膀,冲着瘦婆子喊道:“快来搭把手,这大小姐长得娇嫩,力气还不小呢。” 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抓住云微寒的胳膊往旁边拽,云微寒挣扎着喊道:“你们两个狗奴才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 胖婆子哈哈大笑:“今天晚上你就是叫破天,也没有人会来这里的。” 云微寒笑道:“没人来?那太好了。” 她闪电般伸出双手,分别掐住两个婆子的后颈,用力往前一撞! 两个婆子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被撞得晕了过去。 如果按照云微寒的本心,根本就想直接将这两个娘们的脖子扭断。可是为了她的计划,现在只能先把她们弄晕。 “就让你们多活一天。”云微寒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体,用脚尖在她们脸上踢了踢。 两个负责监视的婆子都晕倒了,云微寒自然就自由了。 她插上门,把几个蒲团拼起来,勉强算是一个床垫,踏踏实实睡了一觉。 第二天天刚亮,她就把一切恢复原样,除了两个靠在墙角“睡觉”的婆子之外,看不出有任何异常。 祠堂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云微寒猜测是奶娘又偷偷来给她送东西吃。她从门缝向外看去,果然看见李妈妈正小心翼翼地推开祠堂大门。一边走,还一边四下张望,生怕两个婆子再次出现。 云微寒赶快打开门走了出去。李妈妈看见她,连忙把手中的小包塞到她手里:“小姐,你饿坏了吧?快吃吧,还热着呢。” 云微寒捏了捏布包,感觉到里面是热乎乎的饼子。她从昨晚就开始发凉的心又有了点温度,她向着李妈妈笑了笑:“奶娘你快走,别让人看见。” 李妈妈也知道轻重,点着头说道:“小姐小心。”就赶快溜了出去。 云微寒她三下五除二吃了一个饼子,把布包藏好,继续跪在蒲团上。 果然,没多久,两个婆子就先后醒来。她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昨晚夫人派人吩咐她们在夜半无人时做事,可是她们却没能成功。现在天色大亮,如果再动手……万一大小姐叫喊起来,事情败露,让老爷知道了可不是玩的。到时候夫人也没有办法,于妈妈还不是被活生生打死了? 两个婆子拿定主意,也不说话,只是退到门口静静地守门去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来,门外传来两个婆子问好的声音:“见过二小姐!” 云轻染来了?她不是被禁足了吗? 门外传来云轻染的声音,高傲而优雅:“我有话要跟大姐姐讲,你们都到大门外去,不许在这里停留。” 两个婆子犹豫了一下,却被云轻染带来的人拽着走了出去。 即使隔着门,云微寒都能感受到她语气中的恶意扑面而来。 云微寒低着头,勾唇微笑,看来青豆之死并没有让她意识到她的大姐姐有什么不同啊。 衣裙悉悉率率的声音,绣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祠堂门合拢的声音……还有插上门闩的声音。云微寒听着这一系列的声音,嘴唇勾起的弧度越来越大。 云微寒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看见花鸟八幅月华裙的下摆从她身边缓缓走过,最终停在了她的面前。 “大姐姐,我来看你了。”云轻染的声音分外温柔。 云微寒心中冷哼:我跪着,你站着,还故意站到我面前,占我的便宜。等会儿就让你知道,本姑娘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 她抬起头来,眼神茫然,看着站在面前的云轻染。 “可怜的大姐姐,这一晚上没睡觉的感觉如何啊?”云轻染蹲下来,看着满脸迷茫却仍然娇美清丽的云微寒,心中的嫉妒再也按捺不住。 “跪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的滋味很好吧?”她低声问道,脸上的表情十分温柔,写满了关切。 云微寒配合地露出惊诧、恐惧的表情:“二妹妹,你……你……这都是你让她们这么做的吗?” 她的声音颤抖着,连身子都微微抖动:“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云轻染伸出手,捏住了她的下巴,看着她惊慌失色的脸,满意地笑道,“当然是想告诉你,谁才是云府真正的大小姐。” 云微寒声音很小,却很清晰地说道:“云府真正的大小姐当然是我,云府唯一的嫡长女,云微寒。” 这句话刺激得云轻染狠狠推开了云微寒。 她咬着牙低声斥责道:“你?嫡长女?大小姐?以为父亲为了你处置下人,你就真的是云府大小姐了?” 云轻染看着被她推得坐倒在地上的云微寒,语气越来越激烈:“你算个什么东西?占着大小姐的位置,真是丢云府的脸。你那个死鬼娘去的时候,你怎么不跟着去死呢?” “长着这么一张狐媚子脸,天生就是勾引男人的贱货吧。可惜虞状元还是看不上你啊,虞夫人那么疼你,还不是要跟你退婚?被人退婚,给云家丢了这么大的脸,你怎么还好意思活着呢?” 她得意地看着脸色越来越冷的云微寒,笑着说道:“你知道吗,你这一退婚,你以后的婚事可就是我母亲做主了。你猜,我会让她帮你找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呢?” 云微寒看着她兴奋的表演,感受到她有些癫狂的情绪下隐藏的深深恨意。原来,她对云微寒有这么深的敌意,似乎已经埋藏很久,不仅仅是因为虞显之才开始的。 云轻染看着坐倒在地上呆呆看着她的云微寒,不由笑得更加畅快了:“庐阳侯府的世子爷最喜欢美人,喜欢她们被虐待哭泣的样子;李阁老的幼子天生痴呆,到现在还没有娶妻;吏部尚书最疼爱的孙子才华出众,却天生体弱,据说很难活过二十岁,吏部尚书大人现在正张罗着给他寻找一位门当户对的妻子呢。” “你说,该把你嫁到哪一家呢,我的好姐姐?云大小姐?云府的嫡长女?”云轻染从牙缝中吐出每一个字,带着嘶嘶的声音,仿佛一条毒蛇正要扑向自己的猎物。 云轻染期待着在云微寒的脸上看到恐惧、绝望和愤怒,可是令她失望的是,云微寒的眼神和表情都是一派平静。 云微寒缓缓站起身来,走到云轻染面前。她比云轻染要高上半头,所以离得近了,就带着几分居高临下俯视的滋味。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感情波动,声音也没有什么起伏,平平淡淡地说道:“不管我嫁到哪一家,反正妹妹你是进不去虞家的大门,又有什么好得意的呢?” 云轻染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云微寒说了什么,不由脸色大变。 第23章 火烧祠堂 云轻染今天之所以如此失态,最主要的导火索还是虞家对她的态度。虞家虽然如她所愿和云微寒退了婚,但是她所期待的下一步却完全没有展开的可能。 原本她以为,虞家提出退婚,云家当然不同意。虞家势必要给出理由,说云微寒行为不谨,那么云家就可以将她提出来,让她取代云微寒延续两家的婚约。她的名声形象要比云微寒好多了,没有理由虞家能够接受云微寒,而不接受她。 最重要的是,她的亲姨母是淑妃娘娘,淑妃娘娘膝下一女一子,二十年荣宠不衰。丧母无依的云微寒,怎么比得上她外祖家是安平侯府、康王是她表哥这样背景深厚呢? 淑妃娘娘也非常支持她的计划,愿意和虞家在朝堂上守望相助。 虞家能够娶到她,正是相得益彰。 没想到,她母亲还没有来得及提出来让她代替云微寒,云微寒就已经答应了退婚。而且她随便说了一句话,就被虞夫人劈头盖脑训斥。 云微寒和虞显之出去之后,虞夫人还提出,虽然婚约取消了,她还是很喜欢云微寒,要收云微寒做干女儿。 她比云微寒差在哪里?为什么虞夫人和虞显之眼里就是看不见她的存在呢? 所以,一等云德邻上衙理事,云轻染就不顾自己正在被禁足,硬是带人来到了祠堂。反正负责监督她的下人也都是母亲手下的人,没有人敢真的跟她过不去。 她知道母亲对于这个害得于妈妈被杖毙的罪魁祸首也十分不满,昨夜已经安排人整治云微寒了。她倒要看看云微寒的狼狈样子,并且还要当面羞辱她一番,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可是,云轻染根本没想到云微寒现在居然还敢讽刺她,说她不可能进虞家的门。 云轻染瞪起了眼睛,口中骂道:“贱人,你敢说我?” 她伸出手来,向着云微寒的脸上就是狠狠一巴掌。 云微寒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甩到一边,冷笑道:“谁是贱人?”她俯视着云轻染,轻声说道,“你才是贱人,你娘也是贱人。” 云轻染听了她的话,惊讶地几乎说不出话来,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懦弱的大姐姐居然还敢回嘴骂她、骂母亲! 云微寒凑在她耳朵边说道:“你是个觊觎姐姐未婚夫的贱人,你娘是个先奸后娶的淫妇,真不愧是母女俩,一样的淫贱。” 云轻染尖叫道:“你,你,你竟然敢辱骂我母亲?我打死你!” 说着,她再次挥起手来,向着云微寒的脸上扇去。 “为什么不敢?你以为你母亲算是个什么东西?”云微寒脸一侧,躲过了这个耳光,伸手就揪住了她的发髻,狠狠一拽,云轻染疼得尖叫起来。 云微寒拽着她的头发,硬生生把她拉到供桌前,一脚踹在她的腿弯处,云轻染身不由己地跪在了地上。 “啊!”云轻染的膝盖猛地跪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地板上,痛得再次尖叫。 云微寒蹲下来,抓着她的头发往后一拽,让她抬起头来:“看见我母亲的牌位了吗?你母亲在我母亲面前,不过是一个执妾礼的贱人罢了。不管什么时候,云府的大小姐、嫡长女都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云微寒!” “而你,就是一个先奸后娶的淫妇生下的女儿,就不要肖想云府大小姐的位置了。要怪只能怪你娘不自爱,明白了吗?” 她狠狠往下一按,云轻染的额头重重撞在地上:“进了祠堂,不知道跪拜祖先;看见嫡母牌位,不知道行礼。不愧是贱人的女儿,毫无教养。当姐姐的今天就教导教导你吧。” 云微寒按着她的头,连磕了六下,把云轻染磕得头晕目眩,神志不清。 云轻染狼狈地跪趴在在地上,头发散乱不堪,钗环落了一地。额头上火辣辣的痛,脑子里晕成一片,完全无法思考。 云微寒伸手从供桌上拿了一支粗大的白色蜡烛,口中却尖叫道:“妹妹,别打了,求求你不要再打我了!啊!”叫声十分凄惨。 隔着一个小院子,站在门口的两个婆子也听得清清楚楚,不用看也知道这是二小姐在收拾大小姐。可是,看看身边站着的十几个丫环婆子,都是二小姐带过来的,一个个都对祠堂里面传来的惨叫置若罔闻,两个婆子也闭上了嘴。 反正有二小姐顶着,她们俩也不会承担什么罪责。 祠堂里传来的声音忽大忽小,但都是大小姐尖叫讨饶的声音。下人们站在祠堂大门外,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也不知道。 过了好久,瘦婆子突然抽了抽鼻子,吸了几下,迟疑地问道:“什么味道?” 胖婆子也惊道:“好像是什么烧糊了……”两个婆子一起回头看向祠堂正屋,里面可是常年点着无数白烛啊!万一要真的是祠堂走水,她们两个可是小命难保。 祠堂走水可不是二小姐欺负大小姐那么简单的事情了。到时候,什么二小姐、夫人都不管用,谁也保不住她们俩。没看见于妈妈那样夫人用了十几年的心腹,老爷还不是说杖毙就杖毙了,夫人连句话也没敢说完整吗? 两个婆子脸色煞白,推开祠堂大门就往里跑。 云轻染带来的下人也有感觉情形不妙的,跟在两人身后往里跑。二小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们都是死路一条。 随着她们的接近,烧糊的味道越来越强烈,两个婆子的脸色越来越惨白。 胖婆子用力一推门,却发现门被从里面插上了,连忙一边大力拍门一边大声叫道:“二小姐!二小姐!” 看着一缕缕黑烟从门缝中飘出,门外的一群丫环婆子慌成一团。 不知道是哪个尖叫了一声“走水了”,才惊醒了手足无措的众人。云轻染的大丫环咏絮开始白着脸吩咐人前去禀告云夫人,指派有力气的婆子撞门,又着人敲锣示警。 五六个婆子拼了命地喊着一二三一起撞门,用尽力气,撞了十几次,终于将门板撞开,一股浓浓的黑烟立刻飘了出来,笼罩在祠堂的小院上空。 早有丫环抬了水桶过来,婆子们用打湿了的布巾蒙着口鼻进到祠堂里,四下摸索寻找两位小姐。幸亏祠堂正屋不大,七八个婆子很快将两位小姐抬了出来。 云微寒和云轻染都是满身黑灰、形容狼狈、昏迷不醒。 婆子们抬起两位小姐,分别送往她们各自的住处。 抬起云微寒的时候,她猛地一颤,尖声叫道:“妹妹,不要烧我娘的灵位!求你了,不要烧我娘……”说着,把怀里的一块黑色的木牌抱得更紧了。 两滴眼泪从云微寒的眼角滑落,将她脸上的黑灰冲刷出两道弯曲的痕迹,露出她脸颊上的红痕。 有婆子无声地叹了口气,在心中勾画出祠堂正屋发生的事件大概:二小姐打了大小姐还不够,还要烧掉原配裴夫人的灵位;大小姐不同意,抢夺二小姐手中的灵位。扭打之间,蜡烛烧着了祠堂中易燃的物品,造成了这次事故。 祠堂中的明火很快被扑灭,但是供桌上的灵位已经被烧得七零八落,令得在场的下人都心中忐忑,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惩罚。 云夫人扶着大丫环白兰的手急忙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片狼藉。 祠堂被烧,这可不是一件小事。祖宗祠堂,是一家一姓之根本。烧了祖宗祠堂,是大不孝!万一祖宗责怪,神灵降灾,谁能承担得起?如果有政敌以此为理由,弹劾云家德行有亏,祠堂走水是上天惩罚,事情就更糟糕了。 云夫人怒不可遏,命令将所有当时在场下人全都捆起来押在柴房里,等待老爷回家发落。同时派人去请大夫来为两位小姐治疗。 “啪!”一只茶杯迎面砸在咏絮的头上,茶水和血水混在一起流过咏絮秀丽的脸庞。咏絮咬着牙,脸也不敢擦,只是一味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轻轻在禁足期间,怎么会出现在祠堂?如果不是你们这些刁奴居心不良,挑唆拨弄,怎么会酿成这场大祸?”云夫人这几天发的脾气比她十几年发的都要多,惯常的笑脸不见了踪影,素日平和的脸上满是杀气。 “奴婢劝过小姐的,小姐执意不听,奴婢也没有办法。”咏絮任由血水顺着脖颈流淌,将身上的翠绿比甲染上了斑斑点点,带着哭音辩解道。 “掌嘴!”云夫人面色铁青,“让你服侍小姐,看的是你平素稳重知礼,谁知道居然是个黑心的!轻轻不懂事,你为何不让人回了我?就是你这样只知道逢迎的奴婢,带坏了我的轻轻。” 咏絮被婆子照着嘴巴狠狠抽了两巴掌,整个脸都火辣辣的。 她低下头,没有敢继续为自己辩解。 二小姐心情不好的时候去找大小姐发泄不满、欺负欺负大小姐,这十几年来已经是常事了,以前怎么没有见夫人说这是不懂事、没有说要回了她才可以去? 再说了,夫人如果真的不让小姐禁足期间乱走,那些负责看管小姐的婆子怎么会还是拗不过小姐,让小姐出了门?小姐强行出门,那些婆子怎么可能不回了夫人?那时候夫人怎么不派人把小姐带回去? 现在出事了,就开始把责任都推在她们这些听命行事的下人身上了。 但是咏絮知道,今天的事情闹大了,到时候为了将小姐摘出去,牺牲她们这些下人是必然的。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了。 她木然地垂下头,任由云夫人痛斥。 第24章 锦衣卫白大人 云夫人捏着手帕,坐在云轻染床前,看着黄大夫给女儿扎针。 云浅薰偎在她身边,口中嘟哝道:“姐姐真是的,连那个蠢货都收拾不了,等明天爹爹上衙了,我去给姐姐报仇。” 云夫人轻轻拍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说话。虽然黄大夫已经被她养得熟熟的,但是毕竟还是外人。一个女孩子家说这种话,不敬长姐,传出去也是麻烦。 随着黄大夫的几针下去,云轻染发出了轻微的呻吟,云夫人和云浅薰连忙凑过去,看着她缓缓睁开眼睛。 “好疼,啊……”云轻染一手捂着头上红肿的大包,“头好晕。” 云夫人连忙看向黄大夫:“黄大夫,小女怎么样?” 黄大夫将银针收起,接过药童递上的纸笔,开始开方子:“夫人,小姐并无大碍。她之所以头晕是因为头部受到强力撞击的缘故,老夫开个方子,小姐好好将养数日就无事了。” 云夫人示意白兰接过方子,给黄大夫封上诊金,才说道:“还要麻烦黄大夫去给我家大小姐去诊治一番。” 黄大夫自然点头应下,跟着小丫环走向云微寒的小院。 云浅薰撅起嘴道:“娘,干嘛还要给她诊治?就让她一直晕着好了。她把姐姐欺负成这个样子,你还给她看病?” 云夫人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说话。 想要把云轻染火烧祠堂的责任扣到云微寒身上,就要在云德邻下衙回家之前,解决整个事情。云德邻回来之后,只需要看到一个结果就行了。 而想要在他回家之前就解决整个事情,云微寒必须清醒地接受询问,然后背上这个黑锅。 所以,让黄大夫给她施针让她早点醒来,是非常有必要的。 没想到,过了一刻钟时间,小丫环却过来回禀:“夫人,大小姐的奶娘不许黄大夫给大小姐诊治。” 云夫人皱着眉头站了起来,白兰连忙上前扶着她。云浅薰扶着云夫人的另一边,不屑地说道:“要不是娘好心,根本就没人给她看病,居然还不让黄大夫给她诊治。真是人以群分,蠢货的奶娘自然也是个蠢货。” 云夫人不悦地说道:“浅浅,有些话自己心里想想就行了,不要说出口,被人听见了不好。” 云浅薰伸了伸舌头:“娘,我知道啦。不过白兰姐姐又不是什么外人,我在外边当然不会这样啦。” 云夫人带着人来到云微寒的院子里,果然看到黄大夫正面带怒色地说道:“无知妇人!若非云夫人请老夫来为两位小姐诊治,老夫岂会在这里与你这个无知妇人浪费时间。罢罢罢,你不让老夫诊治,日后你家小姐有什么不妥,终究怪不到老夫头上。” 他挥手示意药童收拾药箱离开,却正好看见云夫人已经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黄大夫,微微情况如何?可曾醒来?”云夫人满脸关切地问道。 黄大夫哼了一声道:“老夫正想问问夫人,可是有意羞辱老夫?你请老夫来为两位小姐诊治,却为何又让人将老夫拒之门外?” 云夫人脸上现出诧异之色:“黄大夫何出此言?谁敢将你拒之门外?”她的目光落在站在正房门口的李妈妈身上,威严地问道,“可是你不许大夫给微微诊治?” 李妈妈脸上闪过一丝胆怯,迅即变成毅然。她向云夫人行了个礼:“夫人,是我不许黄大夫给大小姐诊治的。” “大胆!你一个奴婢,居然不许大夫给主子诊治,居心何在?”云夫人厉声斥道,“你这是意图谋害云家大小姐!来人,将她给我拖下去!” 李妈妈不等几个婆子过来,就大声喊道:“夫人如果真心为了大小姐好,就不会让这个庸医来给小姐诊治!” 她显然是豁出去了,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大小姐八岁时候落水昏迷,就是这个庸医说小姐已经没救了,可是后来别的大夫还不是把小姐救醒了?大小姐十二岁的时候,从假山上摔下来骨折,就是这个庸医来给小姐正骨包扎,可是后来御医来检查,发现他根本就不曾将小姐的腿骨正位!” “夫人执意要这种庸医来给大小姐诊治,就不怕大小姐被他害死?”李妈妈被两个婆子扭着胳膊,却还是执着地对着云夫人问道,“或者说,夫人就是想要这样的结果?” 云夫人正要让人将她拉下去,就听见有人发出一声嗤笑:“云大人,你家的奴婢也算是牙尖嘴利了。” 居然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声音!云夫人大惊,后院之中,怎么会有男人出没? 她带着惊讶和怒容扭头看向声音的来处,发现在院子入口处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云德邻,另一个则是个二十多岁、长身玉立的青年。刚才的话,显然就是这个青年所说。 青年的面目极为精致,宛如好女,声音更是带着几分诱惑的轻佻。但是看他一身大红蟒衣、腰间鸾带飘动,配上冰冷的黑鞘长刀,典型的锦衣卫高官打扮;且云德邻和他并肩而立,神色间带着几分敬畏——云夫人就知道,这不是一个能得罪的人。 她将口中斥责的话咽了下去,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老爷,今日下衙好早。”门上怎么没有人来回报?居然让老爷带着外男一路走到这里,都没有一个人来回禀一声,这些奴才是越发没用了。 云德邻的脸色并不好看,他看了李妈妈一眼,李妈妈识趣地扑通跪倒:“老爷,求你救救小姐吧,千万不要把她交给那个庸医诊治啊!” 云德邻冷冷问道:“大小姐生了什么病?” 云夫人恨不得捂住李妈妈的嘴,可是当着云德邻的面,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妈妈说道:“大小姐没有生病,是被二小姐害的。二小姐跑到祠堂欺负大小姐,打了大小姐不说,还要烧毁夫人的灵位……” 李妈妈泣不成声:“大小姐拼命护着夫人的灵位,被二小姐推倒,祠堂也被二小姐失手烧毁。大小姐被救出来后,到现在还是昏迷不醒。” 她梆梆地磕着头:“老爷,你就看在大小姐也是你的骨血的份上,千万不要让这个庸医给她诊治啊,我怕大小姐被他害死啊。” 云夫人听得摇摇欲坠,自己想要隐瞒的一切都被揭穿,想到云轻染面临的惩罚,她就心痛得想要晕过去。 云浅薰和白兰赶忙扶着云夫人,白兰伸手给她顺着背心,云夫人才喘息着站定。 云德邻的脸色随着李妈妈的叙述越变越黑,听到祠堂被烧毁的时候,他的脸几乎都要黑成锅底了。 他狠狠瞪了一边面色惨白的云夫人,从她的反应中判断,李妈妈说的话都是真的,否则他这位十几年都很少失态的夫人绝对不会是这么一个模样。 云夫人被他这狠戾的目光看得瑟缩了一下。不等她开口辩解,云德邻已经吩咐道:“云风,派人送这位大夫回去。拿我的名帖去请太医来……” 站在云德邻身边的青年笑道:“云大人何必舍近求远,如果不嫌弃的话,白某倒愿意去看看令爱的情况。” 云德邻恍然道:“真是,居然忘了白大人医术超群了。”他伸手引路道,“能让白大人出手,是小女的荣幸才对。” 白大人也不客气,微一拱手,就跟着云德邻走进了小院。 云德邻的眼睛在小院中一扫,就被小院的破败刺激得眯了眯眼睛。 想到身边站着的这位身份特殊,云德邻没有发作,只是在经过李妈妈身边时,一脚踢在了仍旧扭着李妈妈胳膊的婆子身上:“滚!” 李妈妈得到解放,连忙在前面引路,掀开了门帘。 虽然很担心这位白大人太过年轻俊美,去给小姐诊治可能有点不妥;但是老爷既然没有意见,李妈妈也就没有反对。反正小姐的交代是尽量拖到老爷回来,现在也算是完成了她的吩咐了。 云德邻进了屋,就再次被恶劣的环境刺激得眯起了眼睛。 白大人倒是仿佛什么也没看见,只管跟着李妈妈走到里间。 云微寒躺在破旧的木床上,清丽的小脸苍白一片,面颊上几根红红的手指印格外明显。她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云德邻看着这张和裴如兰十分相似的脸。 失去了那天晚上大闹正院的锋芒,又多了几分柔弱可怜,和她那个首辅掌珠母亲越发相似了。 他闭了闭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麻烦白大人了。” 白大人也不客气,走到床前抓起云微寒的右腕,动作非常娴熟地开始把脉。 过了几分钟,他放下云微寒雪白的手腕,站了起来。 “小女现在如何?”云德邻轻声问道。 “令爱之所以昏迷,一是气怒攻心,血不归经;一是呼吸不畅,憋闷窒息。”白大人犹豫了一下,“令爱似乎曾经被人殴打……” 云德邻自然也看见了云微寒脸上的巴掌印,他沉声问道:“白大人可能将小女救醒?” “自然可以。”白大人微微捋起自己的衣袖,伸出一只骨节分明、五指修长的大手,食指点在云微寒的眉心,轻声喝道,“快快醒来!” 果然,云微寒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终于缓缓抬起,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第25章 正义凛然的大小姐 云微寒躺在床上,听着那位素昧平生的白大人用不可置疑的语气给自己圆谎,心中充满了疑惑。什么气怒攻心、什么呼吸不畅,简直太符合她设计的情景了。如果不是她自己策划了这一场事故,她都要相信这位白大人的话了。 而当那根微微散发着凉意的手指按在她的眉心时,她就知道,那位白大人确实是知道她在装晕。因为从来没听说谁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唤醒晕倒的病人的,除非是巫术。 即使如此,她还是很给面子的“醒”了过来。 云微寒缓缓抬起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过分精致的面孔:雪白的肌肤上看不到一个毛孔,琥珀色的眼珠正紧紧盯着她,眼神中的情绪难以描述。丹凤眼尾部微微上翘,带着天生的妩媚风流。嫣红的双唇简直像是涂了唇膏,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然而他身上鲜艳的大红蟒衣、冰冷的黑鞘长刀,以及眉目间的凉薄气息,又让人对他望而却步。 妖孽的面孔和冰冷的气质矛盾而又协调,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探究,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背对着云德邻,白大人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仅仅是一丝笑容,却如同春花绽放,让云微寒不由愣住。可是那丝笑容消逝得太快,快得让云微寒几乎要以为那是她的幻觉。 “小姐,你终于醒了!”李妈妈用帕子揉着眼睛,一边哭一边叫道,“差点把我吓死了,小姐,你怎么这么命苦啊,就算是到了祠堂都有人追过去欺负你。老天爷怎么不开眼,收了那些黑心肝的坏人啊。” 云夫人扶着白兰的手刚走进门,就听见李妈妈的咒骂,脚步一顿,脸上阴沉一片。 李妈妈今天的所作所为,处处跟她作对。以前李妈妈虽然对云微寒忠心耿耿,却始终缺乏几分机变,今天却总能针对她最关键的地方下口,令她十分难受。 云微寒仿佛想起了什么,惶惶然道:“奶娘,我娘的灵位呢?我娘的灵位呢?没有被二妹妹烧坏吧?快去看看,我娘的灵位在哪?” 白大人向后退了两步,让云德邻看清楚云微寒脸上的惶急和指痕。 李妈妈赶忙说道:“小姐,你放心,我已经将夫人的灵位放在桌上供好了。”她哭着说道,“小姐就算是昏迷的时候,也把夫人的灵位紧紧抱在怀里。夫人的灵位没有一点损坏,你就放心吧。” 云微寒松了一口气,这才看见云德邻和云夫人都站在自己床前,连忙要坐起身来:“父亲,母亲,你们来了。” 可是她刚一起身,就不由摇晃起来,李妈妈连忙冲上去扶住了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坐好。 “请恕女儿无礼,不曾迎接父亲、母亲。”云微寒微微蹙起蛾眉,声音柔弱,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脆弱。 这种小白花的形象,她并不陌生。作为一个金牌特工,她最擅长的不是杀人,而是伪装。她可以伪装成任何一种性格的人,一步步接近自己的目标,完成自己的任务。 “不必多礼。”云德邻站在里屋门口,目光却落在外屋桌子上点着香烛供奉的黑色灵位上。 他的目光幽深,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云夫人咬紧了牙关,强忍着心中的酸涩。她知道,在云德邻心里,裴如兰的地位是特殊的。 她努力说服自己,裴如兰再好,也已经死了。这十几年站在云德邻身边、被称为云夫人、和云德邻生儿育女的,是她王宝珍! 而选择她王宝珍、抛弃她裴如兰的,正是云德邻! 就算裴如兰千好万好,终归是输给了她王宝珍! 做完了心理建设,云夫人脸上恢复了平时的温柔,她走到云德邻身边,对着床上的云微寒说道:“微微,你可是醒了。真是把我吓坏了。” 云微寒明显瑟缩了一下才说道:“多谢母亲关心。” 云德邻收回了目光,站在一旁的白大人见状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云大人,今日看来也不适合再谈公务,白某就先告辞了。” 云德邻连忙道:“云某实在惭愧,还请白大人多多包涵。” 白大人摆摆手,云德邻连忙起身陪着他走了出去。 云夫人见云德邻和那个不知来头的白大人一起离去,整个人如释重负,立刻鲜活了起来。 白兰指挥着丫环搬来凳子,铺好软垫,伺候云夫人在云微寒床头坐下。 云夫人面色严肃地说道:“微微,你身为云家大小姐,在祠堂罚跪期间,居然懈怠疏忽,导致祠堂走水、祖宗灵位损坏,你可知罪?” 李妈妈面色大变,刚要说话,云微寒向她摇摇头,她才悻悻然闭上了嘴。 云微寒靠在床头,面色苍白,话锋却锐利如刀:“母亲大人,你是想让我替二妹妹背黑锅?可惜啊,我却不是任你摆布的三岁稚子了。” 她看着云夫人的表情,粉唇勾起一个嘲讽的微笑:“只要有脑子的人都会问,二妹妹正在禁足期间,为何会出现在祠堂之中?这个疑问,母亲又想如何回答?我不相信母亲你有这个能耐将所有知情人都打杀毒死。” 云浅薰跳到床前,一只手掐腰,一只手指着云微寒的鼻子叫道:“姐姐出现在祠堂又不等于说祠堂走水就是姐姐干的,说不定就是你故意这么做来陷害姐姐的!” 云微寒心道,没错,你说的确实是真相。可惜的是,云轻染和云微寒平时的表现给人印象太深,所以大家都会相信是云轻染的不小心导致祠堂走水的。 她慢慢伸出手,握住了云浅薰指着她鼻尖的食指,微笑着说道:“我不喜欢别人用手指着我。”说着,她就拧着云浅薰的食指转了个圈,疼得云浅薰拼命将手指拽了回去,使劲揉着食指,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次就放过你。下次再用手指指着我,我保证,它会断成两截。”云微寒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容,用最疼爱的眼光看着云浅薰。 这个三妹妹,是原主心中最害怕的人了。 她可谓是一个大魔头,浑身充满了幼稚而直接的残忍。丢毛毛虫、毁坏原主的衣物都是小事,推原主落水、从假山上摔下来,指着原主鼻子辱骂,甚至让下人制住原主亲自殴打原主……只要她不爽,想要在原主身上撒气,她就什么都干得出来。 云浅薰被她的笑容和目光弄得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站起来了,她莫名地产生了一种恐惧的感觉。这个蠢货大姐姐,似乎变了! 她缩在云夫人身后,不敢再看云微寒。 云夫人淡淡道:“轻轻在禁足期间擅自出门,确实犯下了大错。但是她只是想到祠堂看看你,这也是关心你,出于姐妹情深罢了。至于祠堂走水是谁的原因,当时正屋内只有你和轻轻两个人,谁也不能确定到底是谁不小心做的。” 她看着云微寒:“既然如此,你身为长姐,自然要承担约束不力、懈怠疏忽之责。” 云微寒忍不住笑了起来,和刚才那种假模假样的微笑不同,这次她的笑容十分真实,整张脸都变得生动起来,仿佛世间的颜色都倾聚在她的眉目之间,一时在场的人都看呆了。 “母亲大人,你是把我当傻瓜糊弄呢?”她收住了笑,双眼弯弯地看着云夫人,“难道是我请二妹妹不遵禁令跑去祠堂的么?如果说,二妹妹特意将所有下人赶到祠堂大门之外,还插上了祠堂正屋的门,都是有什么姐妹情深的话要跟我讲的话,那么……” 云微寒将脸侧过来,让云夫人看自己的脸颊:“我脸上的巴掌印是不是也是姐妹情深的证据?” 她指了指外屋桌子的方向:“二妹妹拿着白烛要烧毁我娘的灵位,也是姐妹情深的表现?” “这一切都是你一面之词!根本没有任何证据!”云浅薰从云夫人身后探出头来驳斥道。 云微寒脸上的笑意一下消失了,她肃然道:“是,二妹妹处心积虑,将所有下人赶走,所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有证据。但是,没有证据,却有人心!有天理!人在做,天在看,坏事做多了,自然会有报应!” 她的目光冰冷,神色庄严,那一刹那,似乎全身都散发着正义的光芒。 云夫人能坐到这里,试图让她背黑锅,就已经说明,她已经相信了云微寒暗示出来的“真相”,已经相信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云轻染。 在这种情况下,云微寒自然不吝于表现自己的坦荡和义愤。至于什么“人在做、天在看”、“报应”之类的东西,哪个现代人会真的相信?可是对于古代人来说,上天、报应这些东西,都是令人凛凛然生出敬畏的存在。 用这些神圣的存在来给自己的话增加可信度,云微寒毫无心理负担。 云夫人一时词穷,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轻轻可能行事有所不当,但是她生性善良孝顺,绝对不会做出火烧祠堂这样的事情。” 云微寒果然不肯再韬光隐晦、忍气吞声了,想要让她背黑锅,真是太难了。 但是,云夫人相信,只要是人就有所求,有所求就有突破口。云微寒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关注的无非就是婚事。而她的婚事,正掌握在自己手里。用她的婚事作为交换,让云微寒和自己达成一个协议应该还是很容易的。 第26章 你只属于我 云夫人脸上浮现出慈爱的笑容:“微微,虞家和你退婚是他们的不是。你如此容貌品行,一定能找到一个更好的夫婿。你和轻轻都是我的孩子,我对你们的心都是一样的,只要你们能过好日子,母亲不管怎样都是高兴的。” 云微寒理解了她的潜台词,如果云轻染能过好,她就也能过好。云夫人高兴了,就可能帮她找一个好夫婿。 果然是母女俩,云夫人和云轻染都把婚事当成了云微寒的软肋,以为捏着她的婚事,就能将她拿得死死的。 可惜的是,她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云微寒的身体里,藏着的是一个来自现代的金牌特工的灵魂。她久经世事,对于爱情和婚姻已经不再抱有美好的期待,更对于这种古代社会的婚姻模式十分不感兴趣。 要嫁给一个陌生的男人,为他打理后院,管理他的小妾和通房?如果是一穿过来就已经是这个情况,也许她也能收拾心情,用对待职场大老板的态度对待所谓的“夫君”。可是,既然现在她还有选择,她为什么还要自虐地跳进那种火坑呢? 云微寒垂下头,似乎因为云夫人提到婚事而感到羞涩。她低声说道:“母亲不要再说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必跟我提起。” 云夫人用帕子捂着嘴笑道:“微微害羞了。好吧,我不说了。轻轻醒了,让她来给你赔个罪,姐妹之间哪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呢?说起来这次祠堂走水,都是那些下人做事不用心才造成的,只是苦了你们姐妹俩,受了这种无妄之灾。” 云微寒低着头没有说话,云夫人见状就明白,云微寒是默认了她对于祠堂走水事件的解释。 她含笑站起身来,对李妈妈说道:“妈妈照顾大小姐辛苦了,有什么缺的尽管使人到正院去拿。千万要好好伺候大小姐,让大小姐好好休养。” 李妈妈恭立应了一声“是”,看着云夫人带着一众人等飘然而去,才关上院门返回屋里,愤愤地哼了一声。 “小姐,你怎么就这样答应她了?二小姐竟然想烧毁夫人的灵位,难道咱们就这样放过她了?”李妈妈看着斜靠在床头若有所思的云微寒,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答应她什么了?”云微寒回头一笑。 “呃……”李妈妈仔细想了想,云夫人说的那些话,小姐确实没有反驳,但是也没有一句表示答应啊。 “可是,到时候二小姐真的来给你陪个罪,这事情就算完了吗?”李妈妈担心地问道。 “呵呵。”云微寒勾出一个冷冷的微笑,“谁说赔个罪就一定会被原谅呢?”套用一句被人说烂了的话,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 李妈妈虽然不太明白小姐准备如何做,但是看着她笃定的表情,就觉得心安了不少。反正她感觉到,小姐现在再也不愿意忍气吞声了,这就好。 吃了晚饭,洗漱之后,李妈妈就到厢房去休息,云微寒躺在木床上,望着半旧的帐顶思考。 眼角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窗前。 云微寒皱起了眉头,又是他!这半夜三更跑进女孩子的闺房也会上瘾吗? “你怎么又来了?”云微寒嫌弃地问道。 也许是因为穿越过来第一个遇到的人就是他,当时两人又曾经近距离接触,他还被她打晕过——所以在她心里,始终没有把他当成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 定南王凌玄翼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侧头看着躺在床上的云微寒。 借着床头纱罩中微弱的烛光,他能清楚地看到她的脸。 她长得确实不错,尤其一双眼睛湛然如秋水,透着女子身上少见的坚毅和果决。但是,世间美女千万,没有道理这些人都和他一样盯上这一个啊?他就不相信,他们都有和他一样的慧眼。 只是虞显之也就罢了,白玉京……可不是个善茬。 云微寒被他打量得有些不爽:“王爷,你这半夜三更摸进女子闺房,就是为了看我的长相吗?” “是啊,本王就是来看看,你唯一稍有可取之处的那张脸,是不是也被火烧坏了。”低沉的男声从阴影中传出来。 趴在房顶的暗卫听了他家王爷的话,全身一抖,差点滚下来。爷,你明明担心死了,生怕云大小姐受伤,一整天什么也没干成,只在书房里踱步了。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溜过来,一张嘴却这么说话,哪家小姑娘听了能高兴啊? 云微寒被他这句话噎得差点憋住气:“我的脸烧坏没有和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你知道雪肌膏有多么难得吗?本王给了你,就是不想让你这张脸受到损害。”如果毁了容,就不可能嫁入定南王府了,那他的计划不就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了吗? 凌玄翼大步走到床前,一把掀开了罗帐。 云微寒早在他走过来的时候就猛的坐了起来,警惕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本王只是想检查一下,内造雪肌膏的效果如何。”凌玄翼的大手伸向云微寒的小脸。 云微寒一把拍向明显是来揩油的大手,可是,没看见他怎么动作,她的手就落入了对方的大手之中。 凌玄翼握着她纤细嫩滑的手腕,大拇指在细嫩的皮肤上揉搓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道:“云大小姐,本王没想到,你居然还挺招人的。” 连那位身边最受宠信的锦衣卫大都督白玉京都亲自出马,为你用心筹谋,你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云微寒挣了挣,想把手从凌玄翼手中挣出,却发现她的力气根本不能和对方相比。 她实在恨极了现在这具孱弱的身体! 云微寒只能咬着牙说道:“王爷,请自重!” 她曾经在夜晚偷偷摸进云德邻的书房,翻看邸报和相关资料,想要了解她所在的这个时代。 通过这些简单的资料,定南王的地位被她大致地勾勒了出来:天泰朝唯一一位异姓王,世代镇守南疆,手握重兵二十万。所统辖的范围大概与现代的云贵川相当,算得上是一方土皇帝。 根据她的认知,这种异姓王往往是当朝皇帝的肉中刺、眼中钉,不除不快。越是雄才大略的君主,就越不能容忍卧榻之旁有人酣睡。 虽然从邸报上来看,定南王和天泰朝皇帝之间一片温情脉脉,他的生母就是宏昌帝的妹妹文柔公主。但是,政治从来不讲亲情。为了君权,兄弟父子尚不能相容,何况是更远了一层的甥舅、表兄弟? 如今的宏昌帝已经年届六十,在古人的生命中已经是垂垂老矣,而储君之位至今未定。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本应身在南疆的定南王却亲自来到京城,只要有脑子的人都知道,他所图甚大。 宏昌帝共育有八子六女,其中席皇后所生嫡长子曾被立为太子。可惜在十五年前,太子被废为庶人,举家流放西北。后来,太子本人更是病逝在西北苦寒之地。 如今,宏昌帝还有四位皇子:三皇子宁王、四皇子庆王、六皇子康王,以及年仅十岁的八皇子。 定南王显然是要从这四位皇子中找到未来新君的人选进行政治投资,扩大定南王一系的政治利益。 要做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一定很忙,哪里还有这么多时间摸进女孩子闺房里来?而且还这么关心她的脸,甚至还像一个采花淫贼一样握着她的手腕摸来摸去?她真是不能理解他帅气的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 凌玄翼的另一只手伸出,缓缓摸向云微寒的额头。云微寒歪头想躲,却根本无济于事,还是被他轻松地抚在了额头的伤疤上。 他用食指在伤疤上轻轻滑动,感觉着指下皮肤轻微的不平。看来,雪肌膏的效果还不错,过两天这个伤疤就会完全消失了。 云微寒有些抓狂地想,这个男人到底想干什么?他们根本不熟好不好? 狗屁的检查伤口!用得着他来检查吗?他是谁啊? 最可恶的就是,这个男人的武力值远远超过她,让她想要反抗也无能为力。 云微寒压制着心中的怒火,沉声道:“王爷,你再这样我就要喊人了。” “喊啊,让大家都来看看,看看云大小姐的闺房深夜里居然藏着一个男人……”凌玄翼毫不在意。 “啊~”云微寒真的要疯了,她真的没有想到在这样的古代社会会遇到这种男人,“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凌玄翼收回手指,沉声宣告:“记住,你只属于我。” 第27章 行妾礼 云微寒看着他再次从窗口飞跃而出,崩溃地捂着自己的头倒在了床上:王爷你这么蛇精病你娘知道吗?我和你总共才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句话?莫名其妙你就来一个邪魅pose说什么“你只属于我”,你真的不需要再去吃点药吗? 第二天早上起来,刚吃完早饭,一个丫环就过来请她到正院去。 云微寒把自己打扮得娇弱苍白,怀中抱着云裴氏的灵位,扶着丫环的手慢腾腾来到了正院。 院子里的青石板地面显然刚刚用水清洗过,但是云微寒还是眼尖的发现了石板缝隙间残留的新鲜血迹。 从血迹涉及的面积来看,想必在她到来之前,已经杖毙了不少下人。 正院屋子里隐约传出女人的哭声。 院子里所有的下人都远离正屋,一个个垂手肃立,鸦雀无声,一片紧张气氛。 云微寒目光微闪,若有所思。 踏入正房,云微寒虽然早有准备,却也不由惊诧:云夫人和云轻染、云浅薰母女三人都跪在地上,满面泪痕,哀哀哭泣着。这是在演哪一出? 云夫人看见云微寒,收住了哭声,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站了起来。 云微寒抱着灵位向着坐在正位上的云德邻盈盈一礼:“女儿拜见父亲大人。” 云德邻的双眼带着明显的黑眼圈,显然一个晚上没有睡好。但是看到云微寒,却温声说道:“起来吧。” 云微寒看着正在等待自己行礼的云夫人,上前一步将云裴氏的灵位放在堂桌上,示意云夫人上前行礼。 云夫人的脸僵住了,她没想到云微寒在这里等着她。 作为续弦,在元配发妻跟前要执妾礼,她当然是知道的。但是,除了过年祭祀,她还不曾见过裴夫人的灵位,自然也就没有行过妾礼。 如今,云微寒竟然径直将裴如兰的灵位抱到正院,要让她行礼。 当着夫君和两个亲生女儿的面,向裴如兰的灵位行妾礼,云夫人想想都觉得满脸发烫。 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动作,云微寒诧异地开口问道:“母亲?你已经嫁入云家十几年,见到我母亲的灵位要行妾礼,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云夫人张了张嘴,想向云德邻求援,可是不用问她也知道云德邻的态度。作为礼部尚书,这种最基本的礼仪,他怎么会公然违背? 云浅薰本就被父亲刚才说的话弄得满腹愤怒,这会儿又看见云微寒有意折辱云夫人,早已按捺不住性子跳了起来:“云微寒,你什么意思?弄一个死人的牌位过来就想让我娘行礼?你以为你是谁?” 云微寒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我是你的长姐,云府嫡长女。倒是你,以为你是谁?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在父母长姐面前,大呼小叫,对父亲元配无礼,对长姐直呼其名,真不知道你平时是怎么学的规矩!” 云微寒本来身材高挑,只是以前总是忍不住含胸缩肩,举止畏怯,存在感很弱。现在,她腰背挺直,面色淡然,吐字清晰,言语有力,整个人都充满了自信,说出来的话也让人无法忽视。 云浅薰被她这一番话说得直跺脚,好在她还知道这是在云德邻面前,没敢像以前一样骂她“你算什么东西”。 云夫人看她这样不屑地训斥自己的小女儿,不由沉下脸道:“她父母尚在,轮不到你来教训。” 云微寒也不恼火,含笑点头道:“母亲言之有理,还请母亲完礼,也好让我向母亲行礼。” 云夫人等不到云德邻的援手,只好咬着牙走到堂桌前,恭恭敬敬三跪九叩,行了妾室见正妻的大礼。 云微寒端立一侧,含笑看着云夫人身后两个女儿惊讶和愤怒的表情。 她的目光和云轻染、云浅薰的目光撞在一起,云微寒没有回避,而是微笑颔首,姿态高傲。 云轻染姐妹不就是因为她们的亲娘是云府的管家夫人,所以才处处自高自大,不将嫡长姐放在眼里,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吗? 云轻染不是口口声声称裴夫人为“你的死鬼娘”吗?不是想让她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嫡长女吗? 现在,看着在那一块小小的黒木牌前卑微地磕头行礼的云夫人,她们才明白所谓礼法、嫡长的真正含义吧? 正屋里静悄悄的,只听见云夫人磕头行礼时的声音:额头碰在地上的撞击声,双手交叠俯伏时的衣袂声…… 云轻染和云浅薰原本就红着眼圈,此刻更是被羞辱得泪珠滚滚而下。 云轻染咬着下唇,感觉到嘴中淡淡的血腥味,心头仿佛燃烧着一把熊熊烈火。她暗自发誓:云微寒,今日之辱,来日必当十倍、百倍报之! 现在你能用礼法压我,辱我,等有一天我身登高位,只需要一个小手指头就会把你碾成粉碎! 有了这个决断,她的目光慢慢平静,呼吸也逐渐舒缓起来。 云夫人行完礼,云微寒微笑着上前将她扶起:“母亲辛苦了。” 一句话差点将云夫人好容易伪装出来的平静表情撕裂。 云夫人哼了一声,拂袖转身走到云德邻身边坐下。 云微寒敛衽向云夫人行礼:“拜见母亲。” 云夫人有心让她多蹲会儿,可是云德邻就坐在边上。 如果这样对待云微寒,等会儿又怎么说得出“云轻染和云微寒姐妹情深,所以云轻染才会因为担心姐姐,不顾禁足的命令跑去祠堂看望云微寒”这样的话呢? 她早就应该知道,这个丫头没那么容易就放过这个机会。如果这会儿她刁难云微寒,等会儿轻轻给她赔罪的时候,就该是她刁难轻轻了。 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云微寒能够接受轻轻的赔罪,为她说话,洗刷掉她火烧祠堂的罪名,不至于让轻轻真的被老爷送到那种地方去。 云夫人思及此处,不得不忍气说道:“起来吧。” 云微寒起身之后,就退后一步,垂首站在一旁,仿佛没有看见跪着的云轻染一样。 云德邻旁观了半天,也确实看出了续弦母女三人和嫡长女之间的矛盾。 他一语不发,脑子中却始终回想着昨天白玉京带着微笑说出的十六个字:“嫡庶长幼,伦理纲常,职在春官,不得不防。” 白玉京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是圣上的贴心之人。他所说的话,没有一个人敢于忽视。 昨天晚上,他坐在书房里,把白玉京的行为梳理了一遍又一遍,所有细节都掰开揉碎仔细思考。 白玉京以商讨圣上万寿节的安排为名去礼部找他,既不肯在礼部说话,也不肯到酒楼之中商谈,故意让他提早下衙回家;他派出云山提前回府报信,让云夫人准备酒宴、女乐招待贵客,云山却比他回来的还晚,后来说是路上遇到打架闹事,被巡街御史扣押讯问,耽误了时间。 进了云府,各道门上守门的下人都正好不在,随便抓一个下人询问,居然把他们带到了云微寒的小院前。 于是,他就看见云夫人非要一个庸医去治疗云微寒,而李妈妈拼死不许。再于是,白玉京就主动请缨要给云微寒把脉,还强调了她被人殴打。 云德邻如果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那他就不可能在四十岁就坐上礼部尚书的位置! 只是,白玉京的所作所为,是他个人的意思,还是代表了他身后那位的某些想法?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了一个晚上,各种设想和可能在他脑海中翻腾,简直让他无所适从。 他甚至想到了远在西北的那位……难道这天泰朝的天要变了? 但是,不管白玉京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他对于云微寒的支持是显而易见的。 所以,云德邻今日直接请了假,在家处理家务事。 云夫人见无人说话,云轻染还跪在地上,终于轻咳一声开口道:“老爷,轻轻……” 云德邻回过神来,抬起手拦住了云夫人的话头,沉声说道:“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云轻染火烧祠堂,不孝之极。这种孽障,如果不好好教训,日后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的目光是云微寒熟悉的冰冷阴沉,和那天罚她跪祠堂时一模一样,只是此时被这种冷酷目光注视的,是曾经被京城众人交口称赞的云家二小姐云轻染。 “将这孽障送去慈宁庵,让她为列祖列宗祈福,乞求列祖列宗饶恕她的罪孽,乃是对她的爱护!” 原来云德邻竟然要将云轻染送到城外的慈宁庵去,难怪她过来的时候云夫人母女三人跪在地上哭成一团呢。 云微寒垂下眼皮,站在一旁当背景。谁料云德邻竟然回头对她说道:“微微,你坐。” 这一下,云夫人母女三人的目光全部落到了她的身上。云夫人和云轻染还能勉强掩饰自己的情绪,云浅薰的目光里就是赤裸裸的嫉恨。 云微寒怎么会在意她们的眼光?她不急不缓地应了一声“是”,就从容地坐到了云德邻夫妇左下手第一个位子上。 云德邻的目光在她身上略微停留了一下。不管是前天被罚跪祠堂,还是今天被单独赐座,她始终荣辱不惊、不卑不亢、不疾不徐。这份气度,才是真真难得。 带着一种微妙的自豪感,云德邻再次将目光转到云轻染身上。 第28章 赔罪 云轻染穿着一身浅碧色的罗裙,衬得小脸一片苍白。温柔的大眼睛里弥漫着水雾,额头上还残留着红肿的痕迹,脸颊上更是挂着一颗将落未落的泪珠,整个人都楚楚可怜。 云德邻皱起了眉头。因为淑妃对云轻染十分喜爱,所以平日里他对云轻染多有纵容。一直以为她乖巧懂事,不需要太多约束。 没想到她居然敢在禁足期间跑到祠堂里,殴打长姐,更失手烧毁了祖宗牌位! 更重要的是,这一切都落到了锦衣卫大都督白玉京眼中,也就等于上达了天听。 是不是云轻染做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白玉京认为是她做的,也就等于圣上会认为是她做的。 万一圣上知道他对于火烧祖宗牌位的不孝女居然轻易放过……他终于彻底下定了决心。 云德邻冰冷的目光落在云轻染身上,冷酷得让她难以承受,让她全身都不禁微微颤抖起来。她终于明白了前天云微寒跪在这里的感受了。 云轻染很想大叫。她根本就没有做过这些事,没有殴打云微寒,没有烧裴夫人的灵位,更没有火烧祠堂!她为什么要为这种根本没做过的事情遭受惩罚!这真是太荒谬了。 从她清醒之后,就不止一次这么对母亲说过。她用尽全力为自己辩白,试图洗刷被云微寒安在身上的罪名。可是,除了浅浅之外,没有一个人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最后,云夫人才无奈地说道,她已经问过了那些下人,她们都听见了大小姐被打时候的惨叫。 而这种事情,在这十几年期间,已经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这一次,就算她真的没有打云微寒,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更关键的是云德邻不肯相信。如果他肯相信,就算云轻染真的做了这些事,也不会有任何惩罚;如果他不相信,就算云轻染真的是被陷害的,仍然要接受惩罚。 云轻染多么希望父亲能够像之前那样继续宠爱自己、信任自己啊。可是,事实是,他却要将她送到慈宁庵里去。 “慈宁庵是宫中贵人出家清修之地,一般人家的女眷就算是想入内修行祈福,也是找不到门路的。在慈宁庵祈福,说出去也不损害名声,只是生活有些清苦罢了。”云德邻沉下脸来,“难道这孽障犯下这天大过错,还想要锦衣玉食不成?” 云德邻考虑得很周到,他并不想把云轻染就此拍死,毕竟是他的女儿,更重要的是她还有一个生了康王的姨妈。万一有一天,康王有那个福分……这种事情,谁也不好说。 云夫人见事态已经不可挽回,云德邻所说的也很有道理,只能含泪点头道:“是妾身教导不当,让轻轻犯下这等大错。老爷说的是,让她去庵中为列祖列宗祈福,也是她的福分。” 云德邻满意地看了一眼妻子,说道:“既然如此,夫人就赶快去收拾行礼吧。我已经派人去慈宁庵送了名帖,明日就送她过去。” 云夫人刚要起身,就听到云微寒说了一声“且慢”。 云夫人看见云微寒站起身来,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父亲,母亲,妹妹年幼无知,并非有意烧毁祠堂和祖宗牌位。”云微寒一开口,在场的四个人全都愣住了,没有人想到她居然会替云轻染说话。 云夫人若有所思,看来,云微寒真的很在意她的婚事。 云轻染却差点维持不住平静的表情,忍不住对她怒目而视。 别人不知道当时祠堂正屋里发生了什么,作为唯二的当事人,难道云微寒和云轻染不知道吗?云轻染百分百肯定自己从头到尾就没摸过蜡烛,那么点燃祖宗牌位、火烧祠堂的,除了云微寒还有谁呢? 明明是云微寒栽赃陷害她,现在还摆出一副大度的模样,居高临下地为她说好话,谁稀罕!云轻染的眼圈再次红了。 她快要憋屈死了,她真后悔为什么当时要把那些下人赶走,早知道就应该让她们留下来,看看云微寒还敢不敢公然陷害她! 云轻染只顾自己委屈,却从来没想过,以前她是怎么对待云微寒的。用这种白莲花的姿态,踩着别人抬高自己,一直是她最擅长的事。只是这一次她成了被踩的那一个罢了。 “妹妹,父亲和母亲为了我们姐妹三个操劳不已。这次你犯了这样的大错,父亲仍旧处处为你考虑。父亲特意挑选了慈宁庵,既想让妹妹改过,又害怕损害妹妹的清誉,可谓用心良苦。妹妹可要好好跟父亲认个错,谢谢父亲的一片苦心才是。” 云微寒表情诚恳,语气温柔,声音中充满了姐姐对妹妹的关爱之情。 云德邻听得暗暗在心中点头。尤其是云微寒说他挑选慈宁庵是“用心良苦”,正好说中他的想法,让他心中升起一股被理解的愉悦。 这才是真正的嫡长女该有的气度。云德邻再次想道。 云轻染很想一巴掌拍在云微寒的脸上,让她不要在这里惺惺作态。 可是看看父亲和母亲的脸色,想想自己目前的处境,她还是压制住了自己心中一窜一窜的暴戾,带着哭音说道:“姐姐教训的是,我愧对父亲母亲的疼爱,让父亲为我劳心不已,实在是不孝。” 云清寒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妹妹知错能改,且不说父亲母亲,姐姐也是非常欣慰的。”她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妹妹当日对我母亲灵位的冒犯,我也不再追究了。我只希望妹妹能够在我母亲灵位前,也诚心认个错,这一切就当没有发生过,不会影响你我的姐妹情谊。” 她的声音有些伤感:“不管如何,我母亲毕竟是父亲的元配发妻,在名份上也是妹妹的母亲。妹妹不应该那样失礼。” 云德邻和云夫人现在都明白了,云微寒并不是要为云轻染说情,而是想要她对裴夫人的灵位认错赔罪。 在云德邻夫妻看来,既然云轻染试图烧掉裴夫人的灵位,必然也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云微寒说她“不应该那样失礼”,还是非常委婉的。 而作为一个女儿,要求曾经那样对待自己母亲灵位的人去给母亲赔礼认错,即使是云夫人也不得不认为,这种要求不能算过分。 只有云轻染知道,云微寒所谓的“不应该那样失礼”,指的只是她随口骂过的一句“死鬼娘”而已。 她已经无力辩解,只能深深地望了哀伤地看着她的云微寒一眼,向前膝行几步,跪伏在堂桌前。 云轻染长长的指甲已经深深地陷入了手心的皮肤里,借着这种痛,才能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忍下这口气。 父亲,甚至母亲都已经相信了她是火烧祠堂的罪魁祸首,她却没有一点证据证明不是自己做的。如果继续哭泣辩解,只会让父亲更加反感。事到如今,只有接受这个事实:她被云微寒设计了,输得很彻底。 她恭恭敬敬地跪在堂桌前,对着桌上黑色的小木牌说道:“云轻染年幼无知,一时冲动,对夫人无礼。今日十分后悔,特来向夫人赔罪。夫人九泉有灵,还请原谅我无心之错。” 云轻染一字一字说着这些话,内心的屈辱化作一串滚滚的泪水流淌出来,看起来倒是十分有认错的诚意。 说完之后,她趴下来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看得云浅薰握着双拳,小脸通红,全身颤抖,眼中泪花闪烁。 云德邻的脸色稍微舒缓了一些。云微寒站在一边,也十分有长姐风范地将她扶了起来:“妹妹诚心悔过,母亲一定会原谅你的。” 云浅薰冲过来,扶住云轻染的胳膊,恨恨地瞪了云微寒一眼。 云轻染跪了半天,双腿疼痛难当,半边身子几乎都靠在了云浅薰身上。 云德邻站起身来说道:“夫人给她收拾些行李。注意不要太奢华,那里不是享受的去处。庵主持律甚严,奢华之物多半会被拒之门外的。明日一早就将二小姐送过去。” 云夫人用帕子按着眼角,起身答应。 云德邻向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说道:“微微,你随我来。” 云微寒有些诧异,也只能匆匆向云夫人一礼,抱起堂桌上的灵位,就跟在了云德邻身后。 云德邻带着她来到了书房。 小厮端上两杯茶之后,就消失在门外。 云德邻坐在书桌后,身形放松靠在椅背上,眼神也十分温和地在云微寒身上扫过。 云微寒姿势恭谨地坐在他下手的椅子上,微微低着头,猜测着云德邻特意把她叫过来会说什么。她真的想不出来,云德邻和她能有什么好说的。 “今日大清早虞夫人就派人送帖子来,说是准备择日举办仪式,收你为义女。”云德邻斟酌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说。 “大清早就”派人来送帖子,云德邻想表达的意思很清楚:虞家对她还是非常关注的,应该是知道了祠堂走水、她昏迷不醒,所以用这种态度来表示对云家的不满和对她的看重吧。 难怪云德邻对她的态度有这么大的改变,原来是又看到了她身上的利用价值了。 第29章 离经叛道的念头 从云德邻的书房出来,云微寒抱着裴如兰的灵位,亲自送到了已经被粉刷干净的祠堂正屋之中。 向着裴如兰的灵位鞠了个躬,她在心中默默说道:“我既然占据了你女儿的身体,就会好好地对你尽女儿的义务。也希望你在九泉之下,不要责怪我偶尔的离经叛道。” 她已经想过了,就算是在一夫一妻制的现代社会,男人都靠不住,何况是在这个三妻四妾合理合法的古代呢?所以,她现在的目标就是挣到足够的钱,在外边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带着李妈妈出去过自己的小日子。至于婚姻家庭,她实在是没有兴趣。 这种想法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实在是太非主流了。她不敢对任何人说起,但是她的主意也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改变。 第二天早上,云微寒来到主院为云轻染送行。 云轻染和云夫人的眼睛都红肿得无法忽视。看到云微寒,云浅薰的眼睛射出仇恨的光芒,即使是云夫人和云轻染,也几乎掩盖不住眼神中的敌意。 云微寒若无其事,向着云德邻夫妻行礼之后,就端坐在座位上,语气关切地问道:“妹妹的行李可收拾齐全了?如果有什么姐姐能够帮上忙的,千万不要客气。”原主被她们母女三人欺负了那么多年,她也不介意随时恶心她们一下。 云轻染果然脸上一僵,但是在云德邻面前,却不得不站起身来说道:“多谢姐姐关心。妹妹此去,要有好多时日不能见到姐姐了,还请姐姐千万保重身体。”最后四个字她简直是从牙缝里一个个吐出来的。 云微寒一笑:“妹妹放心,姐姐在家里一切尽有。只是担心妹妹到了那里,生活清苦,多有不便。若有什么短缺,尽管派人来家里,姐姐一定帮你筹备。” 扯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云轻染被送上了角门外的马车。因为慈宁庵不许带服侍的下人,事事都要自己动手,所以云轻染只带了两个婆子。到时候两个婆子就在庵外住下,负责一些粗使活计。 云轻染乘坐的马车缓缓消失在街道拐角,云德邻自去上衙,云夫人捂着眼睛被两个大丫环扶回了正屋。云浅薰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成了实体,想要把云微寒烧成灰烬。 “娘,云微寒太嚣张了,她把姐姐害成这样,还尽说风凉话!”回到正屋,云浅薰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浅浅,你就不要再惹事了。娘身边就剩下你了,要是你也出了事,可让娘怎么活下去啊。”知女莫若母,云夫人一听她说话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忙阻止。 她这两个女儿,云轻染还算稍有城府,在人前都是温柔典雅的样子,博得了不少夫人小姐的赞誉。云浅薰则只有一派鲁莽,脾气直接,手段粗暴,如果不是她管家严格,云浅薰对云微寒的种种虐待传出去,名声绝对会臭不可闻。 现在,连云轻染都被云微寒整得被送去了慈宁庵,云浅薰哪里会是她的对手? 云夫人拉下脸来说道:“不许再去招惹云微寒,记住了没有?”云浅薰看了看她的脸色,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云夫人才算是放下心来。 云夫人觉得,自从云微寒去皇家别苑参加仲夏节回来之后,家里的情形就变得十分诡异。也许韬光隐晦了十几年,云微寒真的有些什么本事也未可知。在这个刚刚经历了祠堂走水事件的风头浪尖上,还是不要去招惹她的好。 可是在云浅薰的心中,却根本没觉得云微寒有多厉害。就算是她现在心眼多了,可她再厉害,在云家也是孤身一人。大不了自己多带几个下人,把她按得死死的,有什么好怕的? 姐姐说了,她根本就没有烧祠堂,没有烧那个死女人的牌位,可是为什么父亲母亲都不相信她呢?云浅薰相信云轻染没有说谎,她真的没有做,却被云微寒陷害,被送到那种清苦荒凉的地方受苦。 既然知道姐姐是被陷害的,她怎么能够坐视不管?父亲母亲不给姐姐出气,她来! 现在她也不过是仗着父亲对她的怜悯而已。可是三姐妹中自己年纪最小,最得父亲宠爱,等她收拾了云微寒,就算是云微寒到父亲面前告状,顶多也就是说她不懂事,然后罚她抄写《女诫》?禁足?只要能给姐姐出气,都不算什么。 云浅薰拿定主意,就和平时一样离开了云夫人的正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开始思考计划。 云微寒却根本不知道正有人在背后恨她恨得咬牙切齿,一心一意想办法想要收拾她。就算是知道,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她正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画画,身边是一个小小的冰盆。这种待遇是刚刚才从云德邻那里要来的,趁他还觉得自己有利用价值,就多要些好处喽。 李妈妈拿着一把大蒲扇使劲地给她扇着风,口中还说道:“小姐画得好。” “妈妈说,好在哪里?”云微寒头也没抬地笑着问。 “看着像真的一样,比那些外面卖的画好多了。”李妈妈毫不吝啬,对着画纸上只看见一个大致轮廓的人形大加夸赞。 云微寒心头一暖,这个世界上只有李妈妈一个人会这样对她吧,把她所有的一切都看得比别人好、比别人重要。 当初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学过各种各样的技能,其中就包括专门上过一年东西方的绘画课。当时的绘画老师根本不知道她的身份,还曾经夸过几次她有天赋,鼓励她在绘画领域苦下功夫。说她假以时日,很可能成为大家。 虽然后来她并没有能够真的在这方面继续努力,但是在工作之余,有兴致的时候,也会挥毫涂抹几幅,算是她的一个业余爱好。别说,这个业余爱好在她的工作中还帮了不少忙呢。 不过,本来就是半吊子的水平,又已经很久没有动笔,现在拿起画笔,深觉力不从心。也只有李妈妈,看她做什么都是好的。 云微寒之所以向云德邻讨要纸笔颜料,开始练习绘画,目的当然是想以此作为谋生手段,挣钱、存钱、离开云家,然后去过自己的小日子。 她仔细想过了,原主生母嫁妆里的那些铺子,她现在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去讨要。古代社会里,子女是不能有自己的私财的,她根本没有理由去索要那些嫁妆铺子的收入。除非是到了她出嫁的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地索回。 那些小说中穿越过来的女同胞,做生意做的风生水起的,她也无法效仿。因为她根本就没有那个人脉,上没有商业关系和资源,下连几个可以供她放心驱使的下人都没有。 她的厨艺一般,也没有一个个菜谱秘方之类的去卖。 她倒是有一肚子的冷兵器、热兵器、炸药之类的制作配方,可这些东西拿出去不是给自己招祸吗?这京城之中藏龙卧虎的,万一被哪位高人发现了她的真正身份,她还不被人关起来每天皮鞭拷打压榨那点存货啊? 想来想去,还是画画比较适合用来赚钱。 画画,只需要她一个人就能完成;而且虽然她功力不深,但是胜在技法新奇,多少能够吸引人的目光。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一幅画顶多卖个几两银子就是天价了。但是,如果她还有绝活呢? 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云微寒完成了她在这个世界的第一副作品。 她带着几分邀功的神态把画轴塞给正在旁边做针线的李妈妈:“奶娘,你看看。” 李妈妈欣然把针线放好,擦擦手,小心翼翼地展开画轴。 “呀!”李妈妈发出一声惊叹的叫声,“小姐,小姐,这是……这是我吗?” 画纸上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妇女,微微有些白胖,细眉长眼,嘴角带着一缕微笑,整个人流露出温和柔顺的姿态。 这只是一幅小像,所以只画了一个头像。但是从头发到眉眼到气质,都非常有真实感。这就是云微寒最擅长的画技——融合西方素描和东方工笔的人像写真,既有西方油画的真实质感,又有东方工笔的细腻传神。 和那些名家相比,这种写真当然不够高大上。人家是艺术家,她就是个画匠。但是如果放在这个时代,她这种写真的真实程度,绝对是独一无二。云微寒想,也许这是一条可以挖掘的生财之道。 “这,这,简直比铜镜照得还细致还真切啊!”李妈妈握着画轴的两端,脸上满是惊喜,“小姐,你这幅画能送给我吗?” “奶娘喜欢的话,当然可以啊。”云微寒帮她把画卷好,再次放在她手里,“以后再给你画更好的。” 李妈妈握着画轴,激动得说道:“这就很好了,很好了。”这样的画,等她百年之后,传给子孙后代,也能让他们看看她的模样。 “小姐,夫人如果知道你画画这么好,一定会很高兴的。我刚入府的时候听说,夫人以前是京城最著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小姐这么久没有画过画,拿起笔就能画这么好,一定是夫人在天有灵在保佑你。” 李妈妈絮絮叨叨地说着,扭头将画轴插到里间的插瓶里,洗干净手之后,点了香在正屋的供桌上插上,嘴里开始向着夫人禀告起来。 第30章 海棠春坞 夜色渐浓,胭脂河畔华灯簇簇,车马如织,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才刚刚开始。 云微寒穿着一身青衫,头戴文士巾,手中拎着几个卷轴,行走在胭脂河边的大道上。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溜出云府。 她身上的男子衣衫、饰品,都是她之前趁黑翻出云府围墙在成衣铺中购买的。 应该感谢云夫人把她放置在云府最偏僻的角落,而且还不给她配备丫环,所以她只需要借口早早休息,让奶娘离开,就很容易跳窗出来了。 而从她假睡出府到宵禁到来,其间最少也有一两个时辰可以供她实施计划。 已经不是第一次出府,云微寒的目标非常明确。 她步履从容,速度却不慢,径直向着海棠春坞走去。 海棠春坞是一个书画店,当然和它这个香艳的名字一样,里面出售的都不是非常正经的书画,带有一些艳情色彩,但是又不是春宫图。 海棠春坞距离胭脂河畔青楼聚集地只有一个街口的距离,门前的标志非常个性:左侧的粉墙上画着一副海棠春睡图,一个身材丰腴的女子躺在海棠花下的美人榻上,沉沉酣睡。头顶上是满满一架怒放的海棠,无数朵海棠花瓣飘落在她的头上、身上,衬着美人的娇颜,益发显得她一片神态娇憨。 这个女子的衣着并不暴露,神态也没有什么可供指摘之处,但是这种美人春睡的娇态,本身是只有丈夫才能看到的,画在这里就难免带有几分令人浮想联翩的韵味。 这就是海棠春坞的风格,云微寒总结为香艳暧昧,不仅刺激眼球,更引发联想。 反正她曾经专门在这里观察了一次,生意很是不错。 云微寒今天带来的画就是特意根据海棠春坞的这种风格画出来的,她想试试看能否卖上好价钱。 整了整衣冠,云微寒缓步迈入了海棠春坞的大门。 一进门,就是一个十分开阔的大厅。大厅四周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幅书画,固定在墙上的多头烛台上燃烧着粗大的蜡烛,将书画照得清清楚楚。 大厅里已经有几位客人在观赏墙壁上的字画,穿着统一服装的店小二沿着墙壁站了两排。 只看这副架势就知道,这海棠春坞绝对赚钱,赚的少了都不行。 云微寒刚踏入大厅,一位靠近门口的店小二就迎上来招呼,声音柔和而不谄媚:“客官来了,您想看点什么?” 云微寒举了举手中的画轴:“我有几幅画,想让你们掌柜的看看。” 店小二并没有因为她不是买东西的而变色,仍旧很有礼貌地说道:“请您随我来。” 云微寒跟着他来到大厅最里面的角落,这里用多宝格隔出了一个空间,多宝格后摆放着桌椅案几,一位老人正在书桌后翻阅账册。 “大掌柜,这位公子有几幅画想让您看看。”店小二上前禀报。 老人抬起眼看了云微寒一眼,站起身来道:“公子请坐。” 云微寒将画轴双手放在他面前的书桌上:“后生小子,涂鸦之作,敢请老先生评点一二。”店小二已经倒好茶水给她端了过来,云微寒退后坐在座位上,等待老人的评价。 老人将账册收好,在一旁的水盆里净了手,用布巾擦拭干净,才缓缓打开了一副画轴。 云微寒前世也算是个纵横全球的人物,经历过不知道多少大风大浪,即使在生死关头,也能够保持客观冷静的心态。只是此刻,看着老人缓缓拉开她的作品,竟然有些控制不住的紧张。 老人打开画轴,口中发出“咦”的一声,显然是对于她这种画风技巧有些诧异。 云微寒今天带来的是她画的一组四幅美女图,就是最著名的四大美人:西施、昭君、貂蝉和玉环。 西施春溪浣纱、玉环夏浴华清、貂蝉秋夜拜月、昭君冬雪出塞。四大美女配上四季,这是她受到现代挂历的启示进行的设计。虽然不算是多么新颖的创意,但至少令这四幅美女图之间建立了一个联系,看起来就成为一个体系,容易被人成套买走。 大掌柜随手打开的是貂蝉秋夜拜月的那副图画。说实话,和古代社会这些专业人士相比,云微寒的画技生涩,笔触稚嫩,技巧实在不算高明。 但是,她的画技中有太多新奇的东西,令得这位见多识广的大掌柜也不由惊讶起来。 中国古典绘画讲究的是神韵、意境,如唐代张彦远评价吴道子的画作时所说的那样:“意在笔先,画尽意在,虽笔不周而意周也。” 只要画家能够将他的审美趣味、意境神韵通过画作传达出来,即使是某些地方没有画出来,或者和客观现实不同,也不影响画作的优秀。 比如著名的李可染大师的《牧童》,画的是一个小孩子牵着一头牛,但是小孩手中牵牛的绳子甚至都没有画出来。可是当你看着那副画的时候,会发现这根本不影响你对于画中意境的感知。 西方绘画却截然不同,讲究的是比例、线条、体积、明暗、光线,甚至质感、空间、结构,更注重写实。 云微寒担心西方的那些绘画技巧在这里并不能被人接受,所以她在画画的时候,使用的是西方的透视方法勾勒打底,然后用东方的工笔技法绘制上色。 这就使得她画出来的美人图看起来特别逼真立体,但是却少了几分国画的韵味意境。 大掌柜浸淫这一行数十年,一眼就看出了这幅美人图的特别之处。他微微皱着眉头,看看画,又看看坐在对面的云微寒,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会儿,他叫了一声,刚才的店小二就走了进来,在他面前躬身一礼,然后非常熟练地将四幅画轴全都挂在了一边的墙壁上。 四幅画轴一起挂起来,因为云微寒特意设计的画框以及相同的画技,确实比单幅增色不少。 在春山绿水中浣纱的西施带着少女的娇俏、钗环尽卸面色绯红的玉环尽显熟女的妩媚、沐浴在月光中的貂蝉面带忧色、抱着琵琶的昭君在漫天风雪中眼神苍凉……不得不说,即使是个画匠,云微寒也是个不错的画匠。 大掌柜难得的有些矛盾,一方面觉得这些画作技法新奇、人物立体、栩栩如生,另一方面却又觉得少了几分含蓄和韵味,过于匠气。 他再次看向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的云微寒: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面貌俊美得有些过分,细嫩的肌肤和精致的五官,怎么看都不像是只穿普通青衫的身份。说不定就是哪家贵族公子,想要试试自己的画作能卖多少钱。 既然如此,不如结个善缘。想清楚之后,大掌柜清清嗓子说道:“公子的画作,技法新奇,令人赞叹。不知道公子是想要出售,还是……” 云微寒面上淡定,实际上内心一直忐忑,生怕被人一巴掌拍死,绝了这条好不容易想出来的生财之道。 听到大掌柜的这么说,她的嘴角也忍不住翘了起来:“如果出售的话,不知道大掌柜的给个什么价钱?” 大掌柜思索了一下问道:“公子可有名号?能否署在画上?” 云微寒明白他的意思,是问她在这方面有没有一定的名声,如果有名声的话,署上名号,这画作的价格自然也就会得到提升。她只能摇摇头,她是一个完全的新人,署不署名号完全没区别。 大掌柜的也不意外,这个少年一看就不是卖画为生的人,当然不会有这方面的名声。他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只能按照新人的价格,每幅画五钱银子。不过,这四幅画一则技法新奇,二则自成一体,所以可以给公子三两银子。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云微寒虽然有些失望,但是也知道这才是现实。她又不是什么著名大家,一幅画能卖几百两银子。能拿到三两银子,已经不错了。外边的普通人家,一家五口一个月也不过就是二两银子的花销。 再说了,有了这个开头,以后说不定就能慢慢拿到更高的价钱了。 她躬身道:“多谢大掌柜。” 大掌柜让店小二收起画轴,给她拿了三两银子。云微寒接过小小的一块银两,轻轻捏了捏,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亲自挣到的第一笔钱。万事开头难,有了这么一个好的开头,以后会挣的更多。 云微寒站起身来,对大掌柜说道:“小子对于人像绘画,略微有些心得。如果大掌柜有这方面的生意,还请关照小子一二。” 大掌柜点点头,对于她这个说法倒是有些认可。虽然她的画缺乏意境,但是却分外逼真,如果有的客人需要这方面的画手,倒是可以给他推荐一下。 云微寒装好银子,带着笑容离开了海棠春坞。 她刚刚离开,街角一辆毫不起眼的黑漆马车中就走下一名青衣小厮,迈进了海棠春坞的大门。不一会儿,小厮就抱着四幅画轴上了车。 凌玄翼坐在宽大的车厢里,一边看着美人图,一边听着贴身小厮寻常讲述从海棠春坞大掌柜那里得到的消息。 “她很缺钱?”凌玄翼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第31章 幸亏我会爬树 六月二十六是虞夫人和云家商量好的认亲之日。 云德邻非常重视这件事,叮嘱云夫人好生操办。 云夫人看起来倒是非常认真,仔细为云微寒准备了各种衣裙首饰,选配了丫环车马,不敢有一丝疏忽。而且到了时日还要亲自带着云微寒和云浅薰去参加认亲仪式。 六月二十六日清晨,云家人就坐着马车出发了。 云德邻不去,云夫人和云浅薰同车,云微寒带着两个云夫人刚刚挑选出来的丫环自己一辆马车,其余婆子丫环坐了三辆车。还有十来个家丁骑马跟在车旁充当护卫。 因为虞夫人举办认亲仪式的地点不是在京城中的虞家主宅,而是在城外小汤山虞夫人自己的私人别业。而且邀请的都是关系比较亲近的女眷,男人一律没有邀请。 云微寒猜测,这是因为虞家想要告诉大家,虞夫人认云微寒为义女是她的私人行为,这并不标志着云家和虞家之间形成了什么政治上的联盟关系。 虽然云微寒不喜欢虞显之这种伪君子,但是虞夫人这么多年的照拂她还是铭记在心的。现在,虞家的支持至少能够让她在云家得到渣爹的重视,她也就不介意来抱抱虞家的大腿。 马蹄的的,车队浩浩荡荡地从京城东门出来,向着虞夫人的别业行去。 路上的行人并不多,马车行走在树荫浓密的乡间小道上,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投下斑驳的光影。 云微寒坐在马车里,感觉到车速似乎放慢了下来。她皱起眉头,让丫环问车夫为何减速,车夫回答说是道路不平。 云微寒闻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她隔着袖子摸了摸藏在里面的匕首。 果然,马车越来越慢,落到了车队的最后。但是整个车队包括那些护卫都仿佛没有看见一样,照常向前行去,只丢下这辆马车孤零零的在乡间小路上转了个弯,绕进了一条偏僻的小道。 马车停住了,丫环掀开车帘一看,立刻尖叫了起来:车夫早已不见,外面是一群衣衫褴褛的粗鲁壮汉。他们围着马车,眼睛中闪烁着令人恶心的欲望。 一个粗鲁的男声叫道:“车里的小娘子,快出来给爷快活快活。” 云微寒在心中叹了口气,她不去找云夫人算账,云夫人却不会放过她。 幸亏第一次偷偷溜出云府就准备了一把匕首,现在才不至于赤手空拳。 一只大手刺啦一声拉开了车帘,男人猥琐的笑声响起:“让爷看看小娘子是不是香香嫩嫩……” 话还没说完,他就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啊,我的手!啊啊,痛死我了!” 他抱着手跳了起来,鲜血顺着胳膊淌了一身。 如果这把匕首足够锋利的话,云微寒一定会直接切下他那只右手,而不是只在他手心里扎一个窟窿。 即使只是扎了个窟窿,那个男人已经痛得面色苍白,连哭带叫起来。 这下那些正在含笑旁观的大汉们都变了脸色:“不是说车里就是一个娇小姐吗?怎么下手这么狠?” 云微寒不顾身后两个抱在一起颤抖的丫环,自己掀开车帘,缓缓下了马车。 这处是一个小树林,林间小道被十来个壮汉堵得死死的,将她们的马车包围了起来。他们一个个身材高大粗壮,满脸横肉,手中还握着短刀长棍,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云微寒穿着一身月华紫色的绫纱襦裙,面容清丽娇艳,步履如莲地向前走了两步。一时间,整个小树林仿佛都亮了起来。 所有大汉都看清楚了她的容貌,一时间树林里一片寂静。有人不停地吞咽口水,有人的呼吸已经急促起来…… “好生美貌的小娘子!”一个大汉双手一拍,惊喜地叫道,“爷一定要好好疼你。” 云微寒目光一扫,已经将他们的丑态尽收眼底。 她冷冷开口道:“是谁指使你们的?” “小娘子这般美貌,我们一见就喜欢得不得了,还用得着谁指使吗?”另外一个大汉向前两步,走到云微寒面前,伸出大手向着她的脸摸去,“小娘子放心,等会儿哥哥们都会好好疼你的。” 一群男人发出淫邪之极的笑声,俨然已经将云微寒看成了网中之鱼,一个个摩手搓掌,恨不得立刻就把她这样那样。 “别浪费时间了,快点,要先奸后杀才能拿到剩下的银两。”站在中间的大汉看起来是个首领,他催促道,“夜长梦多,万一被人捉住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先奸后杀?她们有这么恨自己?云微寒心中冷哼,只要这一次她活下去,一定要让她们自己尝尝这种滋味。 云微寒心中没底,如果是原来的她,别说这十来个壮汉,再来十几个,她也不放在眼里。可是现在这具身体太过娇弱,即使是每天她都有意锻炼,也很难在短期内有太大提升。 但是,别人都逼到眼前了,她也只能全力以赴。 大汉的大手即将落到云微寒雪白的脸颊上,他的嘴巴大张,露出焦黄的大牙,眼神中满是兴奋和淫色。 云微寒动了。 她向前一步,整个人撞到了大汉怀里。 大汉的嘴巴咧得更大了,后面的几个粗汉也叫了起来:“小娘子看上大牙哥了啊,都开始投怀送抱了。” 只是,不等大汉把得意的话说出口,就感觉心口一痛,闷哼一声,整个人就倒在了地上。 云微寒从他胸前抽出匕首,看也没看他一眼,一脚就把他踢到了一边。人死了,就不要再挡在路上。 大汉们的眼睛都不可思议地睁大了。 “你敢杀了大牙哥?”一个大汉喊道,“臭娘们,看我不弄死你!” 似乎是被唤醒,几个大汉一起向着云微寒冲了过来,举起了手中的武器,脸上充满了愤怒。 藏在树上的暗卫心急如焚,他家主子怎么还不来?既然主子让他保护云大小姐,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欺负吧?可是这英雄救美的机会,主子已经等待很久了,他不敢抢啊。早在车夫减速的时候,他就已经发出了信号,按说主子也该到了啊。 暗卫摸出几把小刀,扣在手中,时刻准备射出去。 云微寒看着几个男人向着自己冲过来,却没有落荒而逃,而是站在原地,双眼紧紧地盯着他们的步伐。 根据他们的步伐,推断他们冲到自己面前时候的位置,选择合适的突破目标。 这具身体的力气和耐力都不够,好在敏捷灵巧方面还可以。云微寒瞅准目标,脚步往右侧一偏,再次撞入右边大汉的怀里,匕首再次狠狠插入他的心脏位置。几乎在同时拉着瞬间立毙的大汉一个转身,让带着风声的长棍落在了他的身上。 借着长棍传来的力道一个翻滚,她从几个大汉的缝隙中滚了出去,而滚出去的同时,匕首已经刺伤了又一个大汉的脚踝。 趁着大汉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她飞快地跑到一个早就瞄好的大树下,嘴巴叼着匕首,两手把裙子一掀掖到腰带里,手脚并用地爬到了树上。 坐在离地五六米的树杈上,云微寒抹了把汗,幸亏爬树的技术在这些天溜出云府的实践过程中越发熟练了,否则落到那些大汉的包围中就惨了。 “干他娘的!臭娘们,老子今天非轮了你不可!”暴怒的大汉们在树下大叫。 云微寒并不理会他们的叫嚣,任由他们不断骂着各种粗话。 她忙着用匕首砍下一根长长的树枝,削成一根一头尖尖的长棍,谁敢爬上来,她就敢给谁脸上穿个洞。 嘣的一声,云微寒的汗毛差点竖了起来。弓弦声! 一声惨叫传来,在树下骂的正起劲的一个大汉被一箭射穿眉心,带起一溜血花,整个人飞了起来,被钉死在不远处的树上。 云微寒暗暗警惕,这弓箭手的力气真大!绝对是冷兵器时代的狙击之王! 接下来,只要弓弦声响起,就必然会有一个大汉眉心中箭而死。 云微寒握着自己辛苦削好的长棍,愣愣地坐在树杈上,看着慌忙奔逃的所有大汉都被那个暗中的弓箭手一一爆头,心中满是激动和仰慕。 太厉害了! 如果能够见到这个了不起的弓箭手,她一定要向他请教,再问问他收不收徒弟。 前世她也曾经是弓弩爱好者,甚至还专门为了出任务定制过一把小巧的袖弩。只是人家这种神乎其技的箭术,实在是她无法望其项背的。 来到古代才发现,现代人在很多方面都比古代人差太多了。 比如画技,比如箭法,她在现代社会都曾经被人不止一次夸奖过的特长,在这里根本什么都不算。古人能够将自己的身心全部浸淫在技术研习中,所以才能达到“近乎道”的程度。 现代社会诱惑太多,人心浮躁,很难在某个专业方向那么投入。 身边的树枝微微一晃,一个身影出现在云微寒身边。 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肩背一把造型古朴的深黑色巨弓,腰间挎着一个箭壶。身上的煞气还没有消散,显得硬朗的脸部线条尤为肃杀。 第32章 你喜欢我吗 云微寒警惕地握紧了匕首,抬头一看,不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王爷,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的目光落在凌玄翼身后的巨弓上,“原来是你!” 虽然知道他是个高手,但是毕竟两次交手都是点到即止,所以在云微寒的心中并没有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但是刚才的一幕却截然不同。箭影闪过,血花飞溅,所有人都飞起老高,眉心中箭,爆头而亡。 暴力到了极致,有时候居然会给人一种震颤心尖的美感。冷兵器时代的血腥暴力,给了这个男人魅力加成。至少在云微寒心里,能够拥有这种强大个体力量的男人,才是真正有魅力的男人。 云微寒看向凌玄翼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敬服。 凌玄翼敏感地发现了云微寒眼神中的变化,顿时觉得他自己的眼光真的不错。 哪家小姐能在刚才那种情况下不但全身而退,还杀死杀伤对方好几个人?哪家小姐看见满身煞气的他,眼睛里不是畏惧,而是兴奋和敬服?亏得他还担心场面太血腥会吓到她,怎么忘了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她就亲手扭断了那个诬陷她的丫环的脖子呢。 “怎么?喜欢这张弓?”凌玄翼看到她的目光总是在他的撼天弓上流连,勾起了嘴角。 他取下背上的撼天弓递到她面前:“想摸摸吗?” 云微寒看着他手中黑色哑光的巨弓,眼睛几乎都挪不开了。 但是她还是摇了摇头,非常诚实地说:“我看看就行了。”根本就拉不开嘛,一看就是只有他这种人才能用的。 凌玄翼背好撼天弓,双手抱在胸前,注视着云微寒:“你出门都只带这么少人?”好歹也是礼部尚书的嫡长女,出门就只带两个丫环?没有仆妇,没有护卫,连一个普通官员家的女儿都不如了。 作为一个现代人,对于服侍自己的人手多少,云微寒还真没有什么概念。 “人都被你杀光了?”她向下探头望去,发现几个黑衣人正在下面清理现场。 “没有。”凌玄翼非常自然地伸出胳膊抱着她,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还有两个是你杀的。” 云微寒双脚落到地上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下来的。她回头看凌玄翼的表情,王爷,我们很熟吗?而且,你这是在跟我开玩笑? 凌玄翼指了指一旁被绑起来的两个大汉:“他们俩,一个手受伤,一个脚受伤。”他顿了一顿,用下巴点了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抓回来的车夫,“还有你的车夫。你自己问还是我帮你问?” 云微寒挑了挑眉毛:“其实不用问我也能猜到是谁。” 这件事做得太明显了,除了云夫人母女还有谁呢?也许是觉得她会就此死去,所以连很多细节都毫不在意了。 凌玄翼想起暗卫平时的报告,心中也有些了然。他点了点头道:“那么,这些人本王就帮你处理了算了。” 车夫本来就缩成一团全身发抖,听了他的话更是吓得趴在地上拼命磕头:“大小姐,大小姐,你饶了我一条狗命吧。这都是夫人吩咐我做的,我也不想啊。大小姐,您饶了我吧!” 云微寒轻声说道:“我饶了你,谁却来饶我?” 如果刚才那些大汉抓住她,她的下场会是什么?比死更惨吧? 如果她一个金牌特工因为身体的孱弱而落到那些龌龊恶心的男人手里,被他们……她握紧了血迹斑斑的匕首,一步步走到车夫面前。 车夫抬起头来,脸上满是鼻涕和泪水,和泥土绞在一起,狼狈得无法形容。他哭着说道:“大小姐,我也不想害您,可是我不敢不听夫人的话。我可以帮小姐指证夫人……” 云微寒懒得听他多说,一匕首割断了他的颈动脉。看得站在马车旁发呆的两个丫环面色惨白,颤抖得如同秋风中枝头的黄叶。 她不需要证人,证人意味着有一个主持公道的裁判,可是她没有。她只需要知道谁是她的敌人就行了,公道靠自己去讨回。 凌玄翼看着她干脆利落的动作,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果然,她和那些看见点血就尖叫的女子完全不同。他一挥手,两个黑衣人就过来带走了那两个大汉。 “你这是要去哪儿?本王送你过去。”凌玄翼站在树下,六月的阳光将茂密的树叶照得几乎透明,连他原本有些小麦色的皮肤都被照得明亮起来。 云微寒看向他,看着他浓黑的长眉下那双深邃的眼睛。他的眼珠不是一般的棕褐色、琥珀色,而是黑得有点发蓝,配上那高挺的鼻梁,也许有些异族血统? 此刻,那双黑得发蓝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那样专注的眼神,一瞬间竟然给她一种被喜欢的错觉。 云微寒猛地扭过头,不看他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凌玄翼觉得她这样有点慌乱的样子让他心生愉悦,他再次默默地勾起了嘴角。 过了一会儿,云微寒再次扭过头来,看着凌玄翼问道:“还没有请问王爷,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凌玄翼很随意地说道:“本王说过,你只属于我。”所以绝对不允许其他人伤害你一分一毫。 云微寒皱起了眉头,又是这一句听起来非常蛇精病的话。 她突然问道:“王爷,你是想说,你喜欢我吗?” 凌玄翼愣了一下,他只是觉得这个与众不同的云大小姐非常适合站在他的身边,能够成为帮助他完成计划的那个女人。别的女人,都不行。 这是喜欢吗?从小就痴迷武学、八岁就在军营中生活的定南王为难地发现,他——不知道啊!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对男女之情完全一片空白的凌玄翼认真地思考起来。 看着皱起眉头思考的凌玄翼,云微寒的目光有些复杂。 不是喜欢她就好,他是身份尊贵的定南王,必然妻妾成群,她可没有那个兴趣跟他的女人在后院里斗成乌眼鸡。 可要是他真的喜欢了她,云微寒打赌,云德邻绝对会把她洗洗干净双手奉上。 看看他那神鬼莫测的身手,到了他的地盘再想逃走,出去过自己的小日子,那可就难比登天了。 云微寒松了口气,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却隐隐有一丝莫名的失落。 她转过身向着一旁的马车走去。 “且慢。”凌玄翼突然说道,“云大小姐,本王的庄子也在附近,你还是先随本王回去更衣吧。” 云微寒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裙摆还掖在腰带里,露出了两条浅紫的裤腿和小巧的绣鞋,身上更是沾满了尘土树叶,看起来十分狼狈。 她拽好衣裙,摸摸头上已经歪斜的发髻,看看两个仍然呆立在马车旁边处于失魂状态的丫环,实在是非常无语。云夫人是怎么挑的人,这么没眼色,还真是不容易。 云微寒敛衽一礼:“今日多亏王爷相救,十分感激。以后如果有什么我能够帮到王爷的,还请王爷尽管开口,我无不遵从。”她顿了一顿,“我就不去王爷处打扰了,车上带有替换衣服,我先去更衣了。不过,王爷能不能借给我一个车夫?” 凌玄翼抬了抬下巴,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站到了云微寒的马车旁。他心中哀嚎着:爷,我是暗卫,不是车夫啊。 虽然凌玄翼没有说话,但是云微寒能够感受到,他的心情好像有些不好了。 云微寒忍住心里不知道为何出现的一点心虚,匆匆返回了马车旁。 两个丫环看见她过来,才仿佛回过魂一样:“见过大小姐。” “上来,给我更衣。”云微寒懒得跟她们多说,扔下一句话就钻进了车厢。 虽然这两个丫环胆子小、没眼色,但是服侍人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她们很快就帮云微寒换了一套全新的衣裙,梳好了头。连脸都洗干净重新上了粉。 “如果不想死,嘴巴就闭紧点。”云微寒冷冷的一句话,两个丫环就仿佛要被砍头一样扑通跪倒在车厢里,颤抖着发誓绝对不敢乱说话。 新任车夫默默地发动马车,云微寒毫不意外地发现,他连要去哪里都没问,直接就绕回了原来的路上向前行驶。 马车起步的时候,云微寒终于还是忍不住掀开窗帘的一角,看向刚才凌玄翼站立的地方。 阳光依然灿烂,只是树下那个背着巨弓的男子已经不见了。 在原路上向前刚走了不到一盏茶时间,就看到几辆马车停在路边,看着样式和标志,正是云府的马车。 云微寒才不相信云夫人会好心地停下来等她。在她的设想里,云夫人应该尽快赶到虞夫人的庄子,然后才假装刚发现她失踪了。然后就让虞夫人家的下人出来寻找,当然,很快就会发现云大小姐已经被人先x后杀,死状极其凄惨。 这才应该是云夫人给她安排的结局。 那么,为什么他们还在这里呢? 马车越来越近,云微寒才发现,原来仅能容两辆马车擦身而过的小路被横倒的树木挡得严严实实,根本无法通行。 十几个护卫正在一点点搬动倒在路中间的大树,一个个累得满头大汗。 不过,横在路上的大树有三棵,他们这半天才搬走了一棵而已。 云微寒的嘴角翘了起来,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把路给堵了起来。 想得还挺周到的,给王爷点个赞。 第33章 虞三娘的敌意 云微寒的马车无声无息地跟在了车队最后,仿佛从来没有消失过一样。 护卫们折腾了多半个时辰,搬开了所有横倒的树木,车队才得以继续向前行驶。 沿着小路又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小汤山脚下。 小汤山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山中有几处难得的热汤(即温泉)出口,所以地价很贵。能够在这里买地置业的,都是天泰朝最顶尖的权贵。 虞夫人的别业在小汤山山腰,占地颇广,透露出虞家数百年传承的世家底蕴。 能够在这里举办认亲仪式,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证明了虞夫人这个宗妇在虞家的影响和她对云微寒的看重。 车队在庄子前的空地上停了下来,护卫上前递了拜帖,早有两个管事妈妈候在门房处,见了拜帖就迎了出来。 云夫人和云浅薰缓缓踩着踏板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丫环们早就候在一边,连忙上去搀扶伺候,将她们簇拥在中间。 云夫人衣着华贵,头上戴着只有二品夫人才能戴的凤钗,将她原本平平的容貌衬托出了几分大方和威仪。 云浅薰则尚未及笄,梳着可爱的包包头,戴着淑妃送给她的特制宫花,配上还有几分婴儿肥的面孔,看起来十分活泼可爱。 云浅薰站在云夫人身旁,神态天真地问道:“大姐姐呢?怎么还没来?” 没等她继续问,一个高挑的身影就从她身边走了过去。湖绿色的衣摆轻轻摇动,腰背笔直,脚步轻盈,不是云微寒又是谁? 云微寒回过头,雪白的侧脸上浮现出一个笑涡,用非常小的声音对着云浅薰说道:“你二姐姐呢?怎么没来?” 云浅薰的眼睛瞪大了,二姐姐?二姐姐不是被她害得送去慈宁庵了吗?她还敢提这件事?“你,你明知故问!”她恨恨地说道。 云夫人听得清楚,心知这是刚才的谋算已经失败,而云微寒也已经知道她们是主使。她故意提起云轻染,已经显露出满满的恶意。接下来,不知道她还会有什么招数等着呢。 云夫人心里沉甸甸的。这是她和大哥安平侯商量之后决定的计划,虽然简单粗暴,但是对付一个闺阁弱女已经足够。可是,为什么十几个大男人都能让她全身而返?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云夫人觉得,好像自从云微寒从皇家别苑回来之后,所有的事情就都变得诡异起来。 她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向云浅薰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多说。云浅薰看看虞家的两位管事妈妈,尽管面有不甘,还是闭上了嘴。 两个管事妈妈走到近前,姿势标准地行礼问好:“见过云夫人、云大小姐、云三小姐。” 云夫人面带笑意地请两位妈妈起身,打赏了她们每人一个荷包。 即使收到打赏,两个管事妈妈的神色也没有什么变化。她们神态自然,谈吐大方,身上带着世家大族所特有的自信和矜持。 “我家夫人正在内宅等候,还请云夫人、云大小姐和云三小姐随我们来。” 两个管事妈妈唤来三乘小轿请她们母女三人坐了进去。每乘小轿由两个健壮仆妇抬着从庄子的侧门入内,一路走到内院垂花门前,才将轿子放下。 云微寒下了轿,就看见虞夫人正站在垂花门前,身边是两个少女。一个和她年龄相仿,大约十五六岁,一个才不过八九岁的年纪。 三人身后是一排打扮得整整齐齐的丫环,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 云夫人和虞夫人寒暄几句,双方小辈互相行礼认识之后,一起进入了内院的正房之中。 虽然在路上耽误了一些时间,但是云家人出发得比较早,所以此刻正房之中还只有一位来观礼的夫人。 虞夫人非要拉着云微寒坐在自己身边,她握着云微寒的手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这些天我总是想起和如兰姐姐一起在闺中玩耍的时光。好像是一眨眼时间,微微都这么大了。” 刚才陪着虞夫人出门迎客的一个少女坐在下手,故作幽怨地说道:“母亲,你一看见微微姐姐就把三娘和七娘忘记了。” 云微寒记得当时虞夫人介绍说这两个是她的女儿,虞三娘和虞七娘。虞夫人并没有嫡女,她生了三个儿子,虞显之是嫡长子。那么,这两个女儿就是虞夫人的庶女了。 一个庶女能够在嫡母面前这样说话,看来虞三娘平时还是比较受宠的。 果然,虞夫人笑道:“羞不羞,这么大人了还喜欢吃醋。快来人去给三娘端一杯醋来,让她好好尝尝。” 虞七娘诧异道:“姐姐什么时候喜欢吃醋了?酸溜溜的,有什么好的?”她说话还带着小孩特有的奶音,配上认真迷茫的表情,令人忍俊不禁。 另外一位夫人就笑着夸了虞七娘几句。 云夫人对于虞夫人本来就不喜欢,更不喜欢虞夫人要认云微寒做干女儿。如果依照她的本心,她根本连来都不愿意来。 可是,云德邻之前的叮嘱还在她耳边回响:“珍珍,我希望你从云家妻子的立场出发,配合虞夫人办好这件事。” 云德邻的态度很明确,不希望她让人看出来云家内部的龃龉,不希望这次难得的搭上虞家的机会被破坏。 云夫人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和虞夫人说着话,心里却在想:如果刚才在路上,云微寒真的出事了就好了。 不管云德邻有多么看重云微寒能给他带来的价值,只要人一死,他很快就会衡量出轻重。死人永远也争不过活人。 因为人死了,就什么价值也没有了。 可是,云微寒偏偏毫发未损地出现了,云夫人不得不违背本心地和虞夫人周旋起来。 虞夫人筹备的是晚宴,因为庄中的汤泉十分有名,所以邀请来观礼的客人在此过夜,顺便泡泡汤泉,明日再离去。这也是小汤山聚会常见的流程。 不过,中国人历来做客都讲究在午饭之前到达,否则就算是比较失礼的行为。所以一时间也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客人。 这些夫人都带着家中适龄的女孩子,于是正房中的少女慢慢地多了起来。 虞夫人看着座中的十几个少女,挥手道:“三娘,七娘,你们两个陪着姐姐们到水阁上去玩耍去吧,在我们跟前一个个拘束着做什么。” 虞三娘、虞七娘起身应了,带着一群少女出了正房,向着后院的水阁而去。 虞三娘非常自然地走在云微寒的身边,亲热地挽着她的胳膊,向她介绍着周围的景色。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在走到一个路口的时候,她指着红色长廊的另一头低声说道:“微微姐姐,大哥的琢玉轩就是从这里过去,第一个院子就是。” 云微寒侧目看了她一眼,她的表情没有一点异样,好像就是纯粹的介绍。 到底是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至少这分镇定功夫要比云轻染姐妹高多了。 云微寒前世的工作经验告诉她,千万不要忽视细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细节决定成败是没错的。 因为特工工作需要在伪装与反伪装之中不停斗争进行,从而得到己方需要的情报,完成任务。很多特工在伪装上下了很大功夫,但是暴露却往往只是因为一个小小的细节。 凡是违和的事物、言行,都会引起特工最大的关注。 云微寒看到虞夫人庄中的仆妇丫环一个个都规矩很好,没道理家中的小姐反而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这种违和,往往暗示着对方的举动后面还隐藏着更深的目的。 从第一眼看见虞三娘,云微寒就隐隐感受到她的敌意。这种敌意隐藏的很好,但是却瞒不过云微寒。 因为,对于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来说,只需要看到一个人的面部表情、肢体语言,就能够得到很多对方可能刻意隐藏的信息。 在虞夫人介绍她们认识的时候,虞三娘虽然笑得很甜美,但是她的浅粉色裙摆下露出的小小鞋尖告诉云微寒,她的姿势是脚尖侧向对着云微寒,而非正对着她。这是一种本能的排斥动作。 当然,只是一个小动作并不能准确判断对方的真实想法,所以接下来云微寒稍微留意了一下虞三娘对自己的各种细微反应。 虞夫人提起自己的时候,虞三娘的笑看起来很真诚,却根本没有到达眼底。她微笑时,眼角的肌肉没有丝毫变化。这是一种典型的假笑。 出门之后,虞三娘主动来挽着她的胳膊,表现很亲密,但是她当时的动作实际上有一个非常细微的变化:她的上半身曾经向后微微仰了一个极小的幅度,马上就克制着向她靠拢过来。 这一系列的微动作说明,虞三娘对于她的真实态度,绝对不是看起来这么友善亲切。她在心中排斥甚至厌恶着云微寒。 在这种心态下,她特意向云微寒指出虞显之的住处,用意就很值得玩味了。 云微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口中随意应答着虞三娘,心中却在猜测虞三娘对她产生敌意的原因。 她和虞三娘是第一次见面,虞三娘的敌意从何而来? 第34章 虞显之暗恋我? 虞三娘挽着云微寒的手,言笑晏晏,根本看不出来一点厌烦。相反,她表现得好像是特别喜欢云微寒一样,语气轻松而自然。 如果不是云微寒一再从她的眼睛、肌肉、肢体语言等细节上得到确认的话,一定会以为是自己想太多。 既然确认了虞三娘心里隐藏的敌意,云微寒对待她伪装出来的热情也就淡淡的。她还没有兴趣去和一个小姑娘拼演技。 虞三娘似乎有些受伤,但是还是维持着世家小姐的风度,将她一路带到了后院的水阁上。 一拐弯看见水阁,一众少女就不由发出轻声的赞叹。 庄子位于山腰,却能够引入活水,在后院生生造出一个面积大约几十亩的人工湖。这其中耗费的人力物力应该不是一个小数目。大概也只有虞家这样积累数百年的世家才能这样举重若轻吧。 云微寒抬眼望去,湖畔垂柳依依,湖面上波光粼粼。无数粉的、红的、白的莲花正在盛开,莲叶接天。景致十分优美,只是看着就觉得暑气消除了大半。 水阁建在湖面上,三面环水,由一条宽宽的木板栈桥通到岸上。 水阁里镂空的花窗被仆妇们全部打开,清风徐徐透过细细的碧色烟罗窗纱吹到水阁中,夏日的暑气被一扫而尽,令人心旷神怡。 少女们情绪高涨,三五成群地笑闹起来。 她们平日里在家中被家长管束,很少能自由地和同龄人玩耍,今天有了这么一个难得的机会,身边没有一个长辈,一个个叽叽喳喳地说得很开心。 云微寒算是今天的主角,不过原主的名声并不太好,大家都知道云大小姐是一个空有漂亮面孔的绣花枕头。她性格懦弱,脑子简单,什么特长都没有,唯独对虞显之这个未婚夫非常痴迷。 如今云大小姐和虞大状元已经退了婚,可是虞夫人却要大张旗鼓地收她做干女儿,让这些和虞夫人交好的家庭颇有些不解。 如果看得上云大小姐,就不要退婚;如果看不上云大小姐,为什么还要收她做干女儿? 这种不解对她们带来的小姐们的影响,就是很多女孩子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云微寒,一时间云微寒竟然有些被冷落了。连云浅薰都在角落里和几个小姑娘笑得开心,不曾和自己的姐姐说上一句话。 云微寒坐在中间的主客位子上,并不是很在意身边的冷清,仍旧带着一缕微笑看着水阁内的少女们。 她对于和这些同龄的小姑娘聊天也不是很热衷,毕竟她的心理年龄和生长背景和这些小姑娘差别太大了。 当然,如果还是上辈子的身份,上级命令她要接近这些少女,得到重要情报的话,她立刻就能找到很多共同语言。 不过,既然已经不再是那样的身份,又何必委屈自己呢? 虞三娘看着水阁中的情景,想想嫡母的嘱托,还是站起身来说道:“各位姐姐妹妹,难得咱们这么多人一起玩儿,分头聊天还有什么趣味。不如咱们找个什么好玩的游戏一起玩吧。” 这个提议引发了大家的热情,有人说联诗,有人说划船,有人说抚琴,竟是各有主张。最后还是虞三娘提议大家在水阁中玩投壶,得到了大多数人的同意。 这些东西在庄子里都是早就准备好的,仆妇们听了吩咐,立刻就分头去了。 虞夫人听说这些小姑娘要玩投壶,也很高兴,让厨房送了精致的席面过来,还特意给她们准备了甜甜的果子酒。 仆妇们抱来了壶矢,将水阁中的桌椅稍微挪动了一下,腾出了一个空地作为投壶的场地。 因为是小姐们要玩,所以特意选了两个非常漂亮的明蓝缠枝花纹镶金边的投壶。壶口不大,微微外敞,壶颈细长,壶腹胖大。 投壶用的木矢也做得十分精致。这种木矢没有弓箭用的箭矢那种尖锐的金属箭头,长度大概有一尺多不到二尺,重量也非常适合闺中女子。 在场的一共十五个小姑娘,一个身材瘦弱的小姑娘自告奋勇地担任了负责主持计分的司射,另个一稍胖点的小姑娘则做了负责监督失败者喝酒的司正。还有一个就是虞七娘,她年纪小,就坐在一边看着各位姐姐投壶。 剩下的十二个小姑娘要分成两队,每队六人。然后两队队员一一上前投壶,由司射统计分数,失败者要喝酒。 虞三娘提出投壶本来就是为了不让云微寒被孤立,所以此刻直接上前挽住她的手道:“微微姐姐,咱们一队吧。” 这倒让云微寒有些诧异了。她原来以为虞三娘提出玩投壶,是因为知道原主一无所长,所以故意想要让她难堪的。 她都已经做好了准备,等着分队时候被人嫌弃挑剔,然后看虞三娘怎么处理,正好试探一下。 虞三娘这么热情,完全不给人挑剔嫌弃她的机会,这可不符合常见的宅斗剧情发展规律啊。 云浅薰斜着眼睛看了云微寒一眼,张了张嘴想说话,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挑选了另外一队加入。 云微寒无可无不可地陪着她们玩了半天投壶,表现平平。既不曾全中,也不曾全失。队友们对她的表现也就没有什么意见,毕竟这已经比她们最初设想的好多了。 最后无论输赢,大家都喝了点果子酒。然后在水阁中摆了酒席,一边吃一边说笑,彼此之间的关系倒也拉近了许多。 连云微寒身边也有几个小姑娘跟她说话聊天了。 吃完酒席,时间也到了午后,脸蛋红扑扑的小姑娘们一起离开了水阁,回到各自的小院中去休息。 庄子很大,内院外院都有不少小院专门留给客人休息住宿。这次虞夫人邀请的女眷有十来家,每家一个小院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虞三娘也喝了几杯果子酒,热情地拉着云微寒的手说道:“微微姐姐,我一见你就觉得好生喜欢,姐姐和我一起休息去可好?” 她温柔秀雅的鹅蛋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衬着一双杏子眼,看起来分外亲切。 经过了刚才的并肩作战,云微寒对她的态度没有开始那么疏远了。虞三娘干脆将头靠在云微寒的肩膀上,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嘴里还是念叨着:“微微姐姐,我们一起休息去,你陪着我好不好?” 她的两个丫环赶忙上来搀扶,虞三娘却拉着云微寒不放。两个丫环无奈道:“三娘子喝醉了。” 云微寒也十分无奈的样子:“好好好,我跟你一起回去休息。”虞三娘笑得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好像十分开心。 走了一刻钟,来到了虞三娘的院子里。 小院布置得十分精致,一入门就是一架藤萝,绿意盎然。穿过藤萝架,沿着回廊走入了虞三娘的闺房。 云微寒的丫环和虞三娘的丫环一起伺候各自的主子更衣,让二人一起躺在宽大的拔步床中休息。 床很大,两个人完全互不影响。 墙角的冰盆散发着凉意,丫环拿着扇子给她们两个扇着风,感觉十分舒适,云微寒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云微寒翻了个身,虞三娘已经不见了。只有两个丫环在床边小声地聊天。 “听说晚上三位公子都会来参加认亲仪式呢。”一个丫环声音中充满了期待。 “小蹄子,你想说的是大公子吧?谁不知道你心里天天念着的就是俊美状元郎……”另一个丫环轻声取笑她。 “姐姐不要开玩笑了,我们是什么身份,哪有资格惦记大公子那样神仙般的人物?”声音中有些黯然。 “你知道就好。我们都是奴婢,是地上的泥;公子那等人物,是天上的云。”丫环的声音顿了顿,“再说,你没看见吗?床上那位,二品官员家的嫡长女,还不是也被认为配不上大公子,才被退了婚呢。” “可是,可是,我怎么听说大公子对那位还是很有情意呢?”丫环压低了声音问道。 “怎么会?有情意怎么还会退婚?你听谁瞎编乱造的?”说起八卦就兴奋大概是所有女人的本性。 “我干娘家的哥哥在大公子院子里服侍,我听他说,这认亲仪式原本定在八月里,是大公子催着夫人提前举办,要早点让人知道那位是虞家的干女儿,不让她在家里受欺负呢。” “真的假的?大公子还这么关心那位?连人家在家里受欺负都要管?” 两个丫环的头凑到一起,声音不知不觉地有点变大了。 “可不是吗!我听干哥哥说,大公子可能在人家家里安插了人,听说前些日子人家家里出了什么事,好像是什么地方走水了,那位昏迷不醒了好久,可把大公子急坏了。急的他连着往夫人房里跑了好几趟,催了夫人好几遍呢。” “哇,这么说来,大公子岂不是还是很喜欢这个未婚妻的吗?那为什么还要和人家退婚?真是不明白。” “你要是明白了,你就不是丫环,你也能当夫人、当老爷了。” “死丫头,怎么说话的,让人听见了仔细你的皮。” 两个丫环互相打闹了一会儿,才又开始聊起了家长里短。 云微寒轻轻翻了个身,慢慢坐了起来,两个丫环忙凑上来掀起罗帐,伺候她穿衣。 这就是虞三娘装醉耍赖也非要她过来休息的目的吗?就是想告诉她:虞显之暗恋她? 第35章 认亲仪式 夜色初降,庄中各处张灯结彩,所有下人都穿上了崭新的服装,整个庄子的气氛仿佛都热烈了起来。 今晚的认亲仪式将在后院临湖的花厅举行。 此时,花厅中丝竹悠扬,几位乐师正在演奏着。 花厅正中间的首席上,虞夫人坐在主位,虞三娘和虞七娘坐在下首,两姐妹正含笑和嫡母说着什么。 次席上坐着的是云夫人和云浅薰,毕竟是云微寒的家人,也是这次观礼的主宾。 其他每张席位上,都是来观礼的夫人带着自家的女儿或者侄女。 经过了一个上午的相处,各家夫人小姐对于云微寒的印象好了很多。至少云微寒言行举止落落大方,虽然不是非常热情活泼的性子,但是也绝对不是什么懦弱畏怯的模样。 不少夫人都在心中暗暗感慨,人言不可全信。 眼见时辰将至,花厅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大家的目光都转了过去。 原来是虞夫人的三个儿子来了。 今天的认亲仪式根本没有邀请男宾,但是虞夫人的三个儿子却将是云微寒的三个哥哥,关系非常密切,虞夫人更是存着让他们以后多多照拂云微寒的心思,所以就让他们也赶了过来。 三个俊美的少年大步走进来,各家夫人小姐的眼睛都亮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老大虞显之。他今天晚上明显是精心打扮过了,原本就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此时简直是熠熠生辉。 他身上依然是一袭青袍,但是随着他的走动,却在灯光下闪烁着如同流云的暗纹。头上的玉冠和腰间的玉佩都是上等的美玉,更难得的是看起来像是由同一块玉石制成。这就是属于权贵圈中那种低调的奢华。 比他的打扮更吸引人的是他俊美的脸。春山眉含着温柔,秋水眼透着情意。总是含着微笑的嘴角,弯着令人心醉的弧度。不少少女一看他的脸,就满面羞红,心神不宁。 紧跟其后的是老二虞宗之和老三虞从之。他们虽然不如虞显之的长相那么耀眼,但也都是白皙俊美的主流美男长相,兼之世家教养出来的出众风度,三个少年站在一起,简直是让人眼花缭乱。 三个少年在满屋女人的热烈目光下,泰然自若地走到主位,向着虞夫人行礼问安。 虞夫人早有准备,吩咐下人抬来屏风,在她的席位旁边不远处设了一桌席位,用屏风挡住,让兄弟三人入席。 虽然看不见了三个少年,席中却有不少夫人在盘算着家中的女孩子有没有合适他们的,这样俊美又有教养风度的少年也是很抢手的啊。 虞夫人的大丫环弯下腰:“夫人,时辰快到了。” 虞夫人点点头:“请小姐出来。” 大丫环刚刚抬脚,就听到门口的司仪突然高声叫道:“定南王到——” 饶是虞夫人经历过各种场面,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贵客惊到了。她根本就没有邀请过定南王,虞家和定南王也没有什么交情,怎么定南王居然会突然来了?这种行为太失礼了。 想到明日京城可能就要传开关于虞家和定南王之间关系的各种猜测,虞夫人有些头痛。但是,定南王是超品王爵,地位高贵而超然,就算是不请自来,她也没办法将人拒之门外。 不但不能拒之门外,还要恭恭敬敬地上前迎接。 虞夫人面上带着恭敬的表情站起身来,走到了花厅门口。整个花厅中的夫人小姐也都连忙站起迎接。 挂满了红色灯笼的朱廊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步履矫健地走了过来。 花厅前的灯光十分明亮,将他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和虞显之兄弟的文雅风流不同,凌玄翼的五官线条格外硬朗。 他的眉毛又黑又直,斜飞入鬓;眼神也不是虞显之那种温柔蕴藉,而是深邃犀利。鼻梁高挺,嘴唇微薄。总体来说,定南王凌玄翼身上散发着与整个京城权贵圈格格不入的锐利锋芒。 他就像是一柄利剑,令人感觉危险,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要触摸。 凌玄翼穿着标志着王爷身份的江水海牙蟒袍,带着束发金冠,向着虞夫人举手道:“本王不请自来,希望夫人不要怪罪。” 虞夫人上前行礼道:“王爷光降,蓬荜生辉。只是之前不知道王爷要来,若有招呼不周之处,还请王爷多多包涵。” 虞夫人对于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心中不满,也只能在言语中稍作表示。可是凌玄翼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好像没听懂她的话一样,让她倍感无力。 虞夫人只能在心中想道:南方蛮夷,果然是不懂礼节,不知委婉为何物。当初文柔公主在京城时,在皇室中也是以温柔知礼而闻名,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儿子? 不管她如何腹诽,也只能让儿子们上前将定南王迎到花厅中,在屏风后另外设了上座。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花厅终于归于平静,门口的司仪终于放声叫道:“吉时已至,有请云大小姐!” 丝竹声再次响起,两个丫环搀扶着云微寒,缓缓从花厅入口走了进来。 云微寒一头乌黑的头发被挽成了高高的元宝髻,发髻上簪着珠玉相间的钗钿。额前的头发剪成了稍短的齐刘海,两鬓垂下两绺发丝,衬得肌肤益发晶莹雪白。 原本就精致的五官经过巧手修饰之后,更是达到了十分的美貌。尤其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每次转动,仿佛都能听到水波流转的声音。花瓣一样的双唇涂了胭脂,诱人得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观礼的夫人小姐们都不由啧啧称赞,更有一些见过裴如兰的夫人们开始唏嘘起来,想起当初名满京城、风华绝代的女子,一个红颜薄命的女子。 “哎,这么多年了,竟是从没见过能够胜过裴如兰的女子,如今却是她的女儿风采更胜其母啊。”一位夫人感慨道。 云微寒莲步姗姗,从花厅门口缓缓走了进来。 身上的轻纱随着她的步伐,闪烁着明明暗暗的星光——居然是星光纱,天泰朝每年只能制出数匹,多半都进贡到了皇宫大内。一些权贵之家偶然得到,往往都是收藏在最珍贵的库房之中,等到家中最娇贵的女儿及笄或者成婚时才会拿出使用。 虞夫人能够将星光纱用来给云微寒做衣服,再次证明了她对于这个干女儿的重视。 然而世间从来不缺乏眼尖的人,很快就有人再次发现了云微寒衣裙上隐藏的信息。 “那裙摆上的缠枝花鸟看起来颇有意境,不像是绣娘的手笔。” 大家的眼睛集中到了云微寒的裙摆上。确实,虽然是常见的缠枝花纹和花鸟图案的搭配,但是笔法的流畅生动、花鸟的神态气韵,都不是一般绣娘所画的花样所能比拟的。 “呀,我看却是虞状元的真迹。” 一句话提醒了尚在猜测的众人。这些夫人虽然是女子,但是大半也都是出身世家公侯,眼光是有的。一时间纷纷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 虞显之少年成名,不仅仅是因为他中了状元,而是因为他从小聪颖,才华出众。他最有名的就是书画双绝,但是因为他出身高贵,并不以此为生,所以流落在外的作品并不多。很多喜欢他作品的人高价求购而不得。 在座的各位夫人和虞家交往较多,对于虞显之的画风也比较熟悉,很快就辨认出了云微寒裙摆上的缠枝花鸟图案竟然是虞显之亲笔所绘。这说明什么?说明虞显之对于这个前任未婚妻并不讨厌,两人的退婚确实是情势所逼。 虞三娘的脸上带着笑容,仿佛很为云微寒欣喜。只是,她的目光在云微寒的衣裙上停留了很久。 云浅薰更是瞪着眼睛、噘着嘴巴,将自己心中的嫉妒、厌恶、憎恨表露无遗。幸亏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云微寒身上,没有几个人看到她的表情。 云微寒在司仪的指挥下,向着虞夫人行了大礼,改口叫道:“女儿拜见母亲。” 虞夫人端坐受礼,欣然点头道:“微微叫我‘娘’就好。” 等礼成之后,虞夫人立刻将她拉到身边坐下,取了一对血红色的玉镯给她带在手腕上。 “从此之后,微微就是我的亲生女儿。”虞夫人朗声说道,“我的嫁妆里也有微微的一份。等微微出嫁之时,就交给她。” 这句话一说,整个花厅都静了片刻。即使是和虞夫人交好的夫人们,也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大手笔。虞夫人当初嫁入虞家也是十里红妆,即使是四分之一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虞三娘低下头,手指在桌下握成了拳头,指甲扎在手心,她却恍若未觉。 虞夫人叫出自己的三个儿子,让他们和云微寒一一相认。 虞显之十九岁,虞宗之十七岁,比云微寒大;虞从之十五岁,比云微寒小。四人互相行礼拜见,云微寒算是多了两个哥哥一个弟弟。 虞三娘和虞七娘也正式行礼,拜见了姐姐。 礼成之后,花厅开宴。虞氏三兄弟陪着定南王到外院去吃酒,女眷们在花厅饮酒谈笑。如果想去泡温泉的,也有下人带路前去。整个庄子陷入了欢乐的气氛中。 直到亥时过,虞夫人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自己的房间,由贴身大丫环伺候着摘去钗环,更衣入睡。 可是,刚睡着没多久,就有人匆忙敲开了虞夫人的院门。不一会儿,大丫环就神色沉重地唤醒了虞夫人:“夫人,有下人来回报,看见云大小姐刚才偷偷溜进了大公子的琢玉轩。” 第36章 你不是云微寒 虞夫人揉了揉眉头,叹了口气,说道:“是谁看见的,让他在偏厅等我。” 丫环们赶忙进来伺候虞夫人梳洗,一群人点着灯笼,簇拥着虞夫人来到偏厅。 偏厅角落里站着一个穿着仆役服装的中年男子,看见虞夫人入内,连忙上前跪倒:“小的于六福叩见夫人。” 虞夫人看了看他,想起来这是庄子里的花匠。她皱着眉头问道:“你刚才看见什么了,仔细给我讲一遍。” 于六福说道:“回禀夫人,小的刚才在酒席散去之后,去将花木丛中的灯笼一一检查,却看见云大小姐沿着长廊,走去了琢玉轩。小的觉得此事重大,所以才冒死前来禀告夫人。” 他外表忠厚,说起话来却是条理清晰、口齿伶俐,几句话就把他为何不休息却看见云微寒的原因交代得清清楚楚。 虞夫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才继续问道:“你确定那是云大小姐?没有看错?” 于六福伏地磕了个头:“小的看得清楚,云大小姐那件衣服非常特别,就是在暗处也能看见闪闪的星光。” 虞夫人点了点头:“那你看见她进了琢玉轩吗?” 于六福摇头道:“小的只是看见云大小姐沿着长廊走了过去,但是那个方向只有大公子的琢玉轩,没有别的去处,所以猜测云大小姐去了琢玉轩。” 虞夫人站起身来:“将他安置了。”两个仆妇带着于六福要出门,于六福面色惊疑,也不敢多说,只好磕了个头,跟着她们走了。 虞夫人看着于六福的背影,冷哼了一声,吩咐道:“走,去琢玉轩看看。” 一众丫环仆妇点起灯笼,簇拥着虞夫人出了门,沿着长廊向着琢玉轩走去。 已经是后半夜了,庄子中静悄悄的,只有一盏盏红色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摇曳。 …… 虞三娘在夏日清晨中醒来,窗外正对的藤萝架上,一朵朵粉色白色的小花正开得热闹。 两只不知名的鸟儿在藤萝架上鸣叫着,声音宛转清脆。 她略微有些阴沉的脸色慢慢缓和起来,这已经不是绍圣八年的时候了,现在是宏昌三十三年。 她也不再是那个惨死在烈火中的柔妃虞熙媛,而是刚刚十五岁的虞三娘。 一切都还没有来得及发生。 虞三娘握紧了自己雪白柔嫩的手,这一次她要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 不管是谁,只要挡在自己的路上,她都不会手软。 洗漱之后,她照例带着丫环去给虞夫人请安。 她回来这两年,不管春夏秋冬,无论刮风下雨,都每天准时去给虞夫人请安。晨昏定省,从不缺席。对待嫡母,更是温柔孝顺,曲意奉承,在虞家落下了一个美名。 上辈子她就是因为年幼无知,对嫡母的能耐认识不够,以至于她看中的夫婿人选却眼睁睁被虞夫人说给了别人。 所以她后来才会上了那个负心人的当,听信了他的甜言蜜语,用整个虞家成就了他的万里江山! 可是最后坐在那个负心人身边的,却是另外一个女人! 而她,只被封了一个柔妃的封号,最后还是被那个女人一把火烧死…… 虞三娘的眸中流露出浓浓的恨意。 他们欠下的债,她都会一一讨回!所有的人,只要对不起她的,她都不会放过! 走到正院时,虞三娘已经恢复了平时亲切大方的模样。 她在正房外站了片刻,猜想此时虞夫人必然在头痛,不知道如何处置这个刚刚大张旗鼓认下的干女儿。 虞三娘在心中冷笑,和她们这些庶女相比,云微寒这个干女儿当然是更受重视。但是,如果和她亲生的儿子相比,到底谁更重要些呢? 想都不用想也能知道,当然是儿子更重要些。 上辈子就是这样,云微寒在认亲仪式的当夜,偷偷摸到虞显之的住处意图献身。事发之后,虞夫人为了平息事态,将原本准备说给虞三娘的亲事,说给了云微寒。 这就是虞三娘悲惨命运的起点。 但是,这辈子,她已经看不上原来的那个官家子弟了,就让他继续和云微寒凑成一对吧。反正,上辈子云微寒嫁过去之后,过得也很凄惨。 而她,虞三娘,将会成为唯一能够和那个人并肩的女人。 果然,等了会儿,丫环掀起帘子让她进去的时候,虞三娘看到的就是面色憔悴的虞夫人。看来昨天晚上,她睡得不怎么好。 虞三娘上前行礼请安,眼神中流露出关切,柔声问道:“母亲脸色不好,可是昨日接待宾客、操持宴席累着了?” 虞夫人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幽深,淡淡地说道:“还好。三娘昨晚睡得可好?” 虞三娘想起梦中那漫天的火焰、肌肤的剧痛以及内心的冰寒,微微抿了抿嘴笑道:“女儿昨夜睡得很好,多谢母亲关心。” 虞夫人脸上的微笑有些冷,她招了招手,仆妇扭上来一个小厮。 虞夫人看着虞三娘问道:“三娘,你可认得他?” 虞三娘回头看见了那个小厮,瞳孔猛地收缩,脸上却现出诧异的神色:“母亲,女儿从未见过他。” 虞夫人冷哼道:“是吗?”她保养得当的脸上浮现出冷笑,“那这一个,你总该认识吧?” 虞三娘看着被仆妇扭上来的丫环,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口中却回答道:“是的,这是女儿院里的丫环秋鸢。可是她做错了什么事?” 虞夫人再次示意,又是两个仆妇扭着于六福走了进来:“他呢?” 虞三娘满面茫然地摇头,心中却是大惊。她安排的几个人原本以为根本就不显眼,怎么会都被虞夫人抓了出来? 这不可能!上一辈子为了遮丑,虞夫人根本没有追查云微寒是怎么摸到虞显之住处的,直接雷厉风行地给她说了一门亲事将她嫁了出去。这辈子,为什么却不在乎云微寒的脸面,不在乎虞显之的名声,将这件事情一查到底了? 虞夫人对她的表演根本就不在乎,她冷冷地说道:“三娘,你一定要我把你所做的事情都说出来才肯承认吗?” 虞三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叫道:“母亲,女儿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也不敢为自己辩白。让母亲这般生气,便是女儿的不孝。如果女儿做错了事,还请母亲责罚,千万不要因为女儿的无知气坏了您的身体。” 虞夫人脸上的冷笑愈发浓烈,作为一位书香世家的宗妇,她很少有这样情绪鲜明的表情。 “三娘妹妹真是好演技。”门帘一挑,一个身形高挑的少女缓步走了进来,她斜睨着跪在地上的虞三娘,脸上挂着优美的微笑。 虞三娘看见她,不由愣了:“云——微微姐姐,你怎么……你也来给母亲请安么?” 听了她磕磕巴巴的话,云微寒的红唇勾起了一个非常愉悦的弧度:“三娘妹妹,你是想问,我怎么还能出来,没有被娘关起来吧?” 她走到虞夫人身旁,亲昵的靠在虞夫人身上:“娘,你别太生气了,为了这种阴险小人气坏了自己的身体太不值得了。” 虞夫人的脸色略有缓和,她拍了拍云微寒的手:“娘真是没想到,养了这么多年,居然养出来这么一头白眼狼。平日里看着比谁都孝顺,背地里却做出这样龌龊的事情来。” 云微寒波光流转的眼睛向着愣在当地的虞三娘一扫:“娘,你看看,三娘妹妹很意外呢。她以为,我偷偷摸进大哥的住处,早该被娘恨死了吧。” 虞夫人笑了:“就你是个鬼精灵,心眼儿多!” 云微寒哼了一声:“碰到这种黑心的,如果不多个心眼,恐怕我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呢。” 她翘起下巴看着跪在面前的虞三娘:“你真以为我云微寒就是一个绣花枕头大草包,随便一忽悠就会按照你的计划去做傻事?” “装醉非要我去你院子里休息,然后让两个丫环在旁边瞎编乱造,说大哥哥对我旧情难忘,多么多么关心我。你以为这样就能勾起我的想法,让我做出丑事来?” 虞夫人冷笑道:“何止如此,她还安排人收买了显之院子里的小厮,将琢玉轩看门的灌醉了,就等着你摸进去,然后被我捉到呢。” “连来报信的人都安排的妥妥的。我真是小看了你,不知道你一个女孩儿家,身居闺中居然能把手伸得这么长,真是好本事啊。”虞夫人的脸色越来越冷。 虞三娘已经被云微寒的话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云微寒一直是个没有脑子、只有脸蛋的草包,脑子里就只有一个虞显之。为了得到虞显之,她什么都敢做、什么都肯做。 不可能当她知道虞显之对她旧情难忘的时候,还这么冷静!还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圈套,居然还能串通虞夫人来破了这个局。这不可能! 虞三娘看着坐在虞夫人身边的云微寒,她清艳绝伦的脸上带着轻松,眉目间充满了自信,完全不是那个印象中的草包云微寒。 她失声叫道:“你,你不是云微寒!” 第37章 事有反常必为妖 “你不是xxx”,这是云微寒上辈子最熟悉的句式之一。如何应对这种指控,也是她曾经培训过的重点。 所以听到虞三娘的话,虽然她内心非常震惊,波澜起伏,但是面色却仍旧淡定。 云微寒挑起眉毛看着虞三娘:“没被你骗住就不是云微寒啊?看来在你心里,我还真不是一般的蠢呢。” 虞夫人恢复了平时的雍容表情:“她以为天下就她一个聪明人。不必跟她废话,来人,将三娘送回去。等会儿送完客人,再好好处置她。” 几个仆妇不由分说地过来“扶着”虞三娘,将她带了出去。 “微微可曾用了早饭?”虞夫人看着几个丫环开始摆饭,回头问云微寒。 云微寒搂着她的胳膊道:“没有呢,就等着来娘这里蹭饭呢。” 虞夫人眼中的笑意真实了很多:“正好,微微陪娘一起吃吧。” 云微寒扶着虞夫人来到餐桌旁,很有胃口地喝了一碗碧玉粳米粥,吃了两个奶香绞丝卷。看得虞夫人弯起了嘴角,也多吃了一个水晶烧麦。 云微寒看着对着自己笑的虞夫人,心中有一种淡淡的温暖。 只是过了一个晚上而已,在她心目中虞夫人的分量却一下子增加了不少,列入了她在这个世界上亲人名单,仅在奶娘李妈妈之后。 因为在她尝试着相信这个人的时候,这个人给了她可以信赖的肩膀。 昨天下午,听了两个丫头“无意的私语”之后,云微寒很是推测了一番虞三娘的意图。 结合最开始她感觉到的敌意,云微寒猜测虞三娘也许是不想自己分了虞夫人的宠爱。 关于虞三娘的计划,她想到了两种可能: 第一个可能是虞三娘希望她得知虞显之对她“旧情难忘”,所以为了能够和虞显之重修旧好,让她自己主动放弃这次认亲。 因为一旦认亲之后,虞显之就是她伦理意义上的哥哥,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她的夫君了。 第二个可能是虞三娘并不奢望她有那个勇气破坏认亲仪式,但是却有意诱导她私下去找虞显之,倾吐衷肠。 因为失去了未婚夫妻的名分之后,云微寒平时就很难再见到虞显之。而虞显之来参加认亲仪式的这个晚上,就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突然得知虞显之还是很关心她,以原主的痴迷程度,绝对会想办法去见他,想要试图挽回些什么。 这样,虞三娘故意给她指出通往琢玉轩的路也就有其原因了。 云微寒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只要她按照虞三娘的诱导,偷偷摸去琢玉轩,虞三娘一定就能让虞夫人知道这件事。 而虞夫人知道这件事后,就会觉得她对虞显之仍然存着那种心思。即使虞夫人不会因此和她断绝关系,也会为了保护虞显之而疏远她,她也就不能再威胁到虞三娘在虞家的地位。 云微寒虽然想到了这些,但是她手中没有一个可用的人,无法针对这种情况做出应对。可是她生性睚眦必报,又不想放过虞三娘。所以,她冒了一次险,找机会告诉了虞夫人。 她也想通过这件事情试探一下,虞夫人对她的感情,到底能够深厚到什么程度。 如果这次认亲只是为了退婚而做出的一个形式上的弥补,虞夫人对她也不过是面子情,那么她也正好在黑名单上,写上继渣爹、继母、云轻染、云浅薰、虞显之之后的第六个人。 她不讨厌被人利用,但是她讨厌被人欺骗,尤其是欺骗感情。 对于她来说,她的感情是无比珍贵的,绝对不允许别人用欺骗的手段得到。 没想到,虞夫人当时只是想了一想,就找了一个和她身高差不多的丫环,让她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溜到琢玉轩去。果然,于六福就跳了出来。后面的事情根本不用云微寒出手,虞夫人就弄得清清楚楚了。 看到虞三娘的下场,云微寒很高兴。但是,让她更高兴的是虞夫人对她的信任。 吃了早饭,云微寒跟着虞夫人在正房送客。昨天云微寒还是客人的身份,但是今天她却已经是主人了。 她陪在虞夫人的身边,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并没有因为昨天晚上艳惊四座而得意,也没有因为攀上虞家而骄矜,仍旧是举止从容、落落大方。 云夫人远远地看着和各家夫人小姐相处得一片融洽的云微寒,知道从今天开始,云微寒的美名将在天泰朝的权贵圈中传扬,之前她处心积虑营造的局面,已经被云微寒轻而易举地粉碎了。 万一云微寒竟因此找到一个乘龙快婿,一飞冲天……也许,大哥说的才是对的。 想想在慈宁庵受苦的大女儿,看看身边只会撒娇耍蛮的小女儿,云夫人的心越来越冷。有些东西,如果你不去抢,永远都不会属于你。 她换上一脸和煦的笑容,带着云浅薰走到近前,向虞夫人道别。至于云微寒,之前就已经说好了要在庄子里和虞夫人住上几天的,也就不会和她们一起回去了。 临别的时候,云夫人拉着云微寒的手,像一个真正的慈母一样叮嘱道:“微微,在庄子上松散松散是好事,但是女孩子家千万不要贪凉,注意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事就派人到家里告诉我和你父亲,不要让我们担心。” 云微寒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听完云夫人的话之后,她轻轻将手拽了出来:“我知道了。母亲和妹妹回去路上要小心些。我听说这附近的小路上时有歹人出没,母亲和妹妹千万要保重。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且不说,就是妹妹在慈宁庵也难以静心了。” 云夫人的笑容僵硬了一下,迅速又恢复了:“微微的关心我会放在心上的,既然如此,你就在这里好好陪陪你干娘,我和你妹妹就先走了。” 云浅薰跟在云夫人身后行了礼,母女二人坐上马车离开了。 虞夫人就站在云微寒身边,对于她们三人的交谈、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这话语间隐含的信息让她也不由无声叹息。 送走了所有的客人,庄子里终于恢复了宁静。 虞夫人命人将虞三娘带了上来,云微寒和虞显之作为当事人,也坐在一旁。 虞三娘面容沉静,似乎做了坏事被揭穿的根本不是她一样。 她姿态优雅地敛衽行礼:“女儿拜见母亲。” 虞夫人倒是对她这幅从容模样略有惊讶,她打量了一下虞三娘道:“看来,你是已经有了决定,说说吧。” 虞三娘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向着虞夫人磕了一个头道:“女儿做错了事情,羞愧万分。不敢恳请母亲原谅,只希望母亲不要厌弃女儿,给女儿一个机会,让女儿改过自新。” 云微寒在心中对虞三娘的心理素质暗暗称赞,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居然能够在做坏事被抓住后,这么沉着冷静,实在是令人刮目。 虞夫人面色毫无改变:“你做错了什么事情,自己说。” 虞三娘转过头对着云微寒又要磕头,云微寒连忙站起身来避开道:“我却当不得妹妹这样大礼。”不管怎么说,她和虞三娘都是平辈,在虞夫人和虞显之面前坦然受了这一个头,并不合适。 虞三娘不管云微寒的避让,仍旧认真地磕了一个头:“姐姐,是三娘心胸狭隘,一时吃醋拈酸,嫉妒姐姐得了母亲宠爱,将我这个在母亲面前认真侍奉了多年的女儿比了下去,所以才会差了念头,生出了那样龌龊的心思。幸亏姐姐天资聪慧、心性光明,不曾中计,否则三娘真是罪孽深重了。” 云微寒摆手道:“你不要这样对我说话,说得我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虞显之含笑看着站在椅子边上揉着胳膊的云微寒,她真的好像汗毛倒竖了? 虞三娘转头对着虞显之又是磕了个头:“大哥,三娘行差踏错,将你卷入其中,实在是对不住你。” 虞显之倒没有避开,他坦然受了虞三娘的大礼,却没有说出什么原谅的话。 虞三娘也没有失望,她重新转过来,向着虞夫人跪着说道:“女儿对不起母亲这么多年的教导,心胸狭小,行事阴暗。更不应该对自家姐妹下手,违背了虞家家训,犯下了大错。女儿此刻非常后悔,愿意接受母亲任何惩罚,毫无怨言。” 虽然她的态度十分诚恳,认错也十分彻底,但是虞夫人和云微寒都不是那么容易心软的人。 虞夫人早已想好了对她的处置,听了虞三娘的话,她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今日就送你去虞家家庙去吧。在家庙里,每日好生反省自己,抄写《虞氏家训》三遍。待得半年之后,如果你真的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便接你回家。” 虞夫人的眼睛冷冷地扫过虞三娘:“你那点心眼,还是留着自己慢慢用,不要总是以为天下就你一个聪明人。” 虞三娘微微咬着下唇,俯身磕头道:“女儿知错了。女儿不孝,令母亲失望,还请母亲保重身体。女儿在家庙里也会为母亲祈福的。” 虞夫人一挥手,两个仆妇绷着脸将虞三娘带了下去。 虞三娘一走,云微寒才坐了下来,她伸手抚着自己的胸口说道:“娘,我怎么总觉得她怪怪的,浑身难受就是说不出来哪儿不对。” 虞夫人冷冷一笑:“事有反常必为妖。” 第38章 真正的宝物 虞显之也赞同地点点头:“娘说得没错,三娘身上有种奇怪的自信,似乎不管发生什么波折,她都能掌控局势一样。” 他这么一说,云微寒也发现虞三娘身上违和的是什么了,就是那种莫名的自信感。即使是被揭穿,被惩罚,即使是把姿态摆得很低,依然能够从她身上传出一种“一切皆在掌握”的感觉。 她这种自信感的来源是什么呢?她所坦承的动机究竟是不是真的? 虞夫人摆了摆手道:“一时也找不到原因的事情就姑且置之一旁吧。”她肃然道,“显之,定南王有没有说,他这次不请自来是为了什么?” 云微寒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她怎么觉得他是冲着自己来的呢。这种想法,是不是有些自作多情?毕竟人家可是根本没说喜欢她啊。 虞显之摇了摇头道:“定南王只是夸赞咱们庄子漂亮,其他一句能相信的话都没有。” 虞夫人扶额道:“这位好端端地跑到咱家庄子来干什么呢,真是难以猜测。”她问道,“那他什么时候走?” 定南王虽然地位尊贵超然,可是作为天泰朝唯一的一位异性王爷,身份也十分敏感,虞家一向是中立文官的代表,一点都不想跟他扯上任何关系。 虞显之苦笑道:“他说很喜欢咱们家庄子,想多住几天。”他无奈地说道,“我也没办法拒绝,只能答应了。” 面对这样的定南王,即使是虞夫人也无能为力。 云微寒不由暗暗庆幸,自己身在内宅,不用和他打交道。 可是,很快她就知道,她错了。真的,她不应该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揣测定南王。 因为她没想到堂堂王爷除了能在半夜摸进女子闺房,还能在光天化日之下从天而降。 当时正是夕阳西下之时,云微寒坐在水阁旁边的一个平台上乘凉。 平台的栏杆上爬满了藤萝,绿意盎然的叶片之间点缀着白色的小花。丝丝缕缕凉风从水面上吹来,将小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香气吹向各个方向,让人倍感清爽。 云微寒斜倚在美人榻上,榻前的案几上摆放着冰镇过的瓜果和果汁。 她觉得这样的生活真是惬意。如果这种生活不是别人给予,而是自己挣来的就好了。 就在她闭上眼睛舒服得想要叹息的时候,眼前一暗的感觉让她猛地睁开了眼,果然,凌玄翼就坐在她对面的绣凳上。 他穿着绣着苍绿葡萄纹的石青色织金过肩蟒罗长袍,长发用一根古意盎然的玉簪挽起,整个人微微向后斜靠在平台栏杆上。大概是绣凳有些矮,他的两条长腿斜斜伸出去,几乎要将整个平台占了多半。 云微寒看了看远远站在岸边的丫环们,挥手制止了她们的躁动。然后才无奈地坐起身子,向着凌玄翼问道:“王爷,你就不能走点正常的路?” 凌玄翼不以为然地说道:“你说本王如果光明正大地来找你,她们会允许吗?” “所以你就光明正大地跳下来?”云微寒抬头看看水阁顶上,“你这样要被归入恶客之列的。” 凌玄翼哼了一声道:“看来,本王从那两个歹人口中问出的东西是不用告诉你了。” 云微寒一听,立刻笑颜如花地说道:“王爷功夫这么好,根本不需要走寻常路。如果我能有王爷一半的功夫,我也随意而行,想去哪儿去哪儿,想找谁找谁。” 凌玄翼表示笑纳了她的恭维,这才坐直了身体,向前凑了凑说道:“那两个歹人招出了雇佣他们去围堵你的人,本王派人去仔细查了,你猜是谁干的?” 云微寒有些愕然,既然他这么问,那么答案显然不是云夫人母女。不过,她想不出来除了她们,她还有什么仇人能恨她恨到这个地步。 凌玄翼压低声音道:“是安平侯,你继母的亲哥哥。” 云微寒也不知不觉向前倾身问道:“安平侯?他可是朝廷重臣,有必要为了这种后宅之争亲自出手吗?王爷,你能确定是安平侯亲自参与,而不仅仅是我那位母亲回去找了娘家其他人帮忙?” 凌玄翼继续低声道:“本王派人从那两个歹人招出来的人查起,又找到两个中间人,最后才找到真正的雇佣者,乃是安平侯书房中最得用的小厮。” 云微寒这才相信他不是开玩笑,书房一般是男主人的机密重地,能够在书房使用的小厮都是最可信的。这样的人出去买凶对付自己,确实意味着是安平侯插手了这件事。 她皱起了眉头,仅仅是女人在后宅争斗,安平侯这样的朝廷重臣为什么会插手?虽然好像她占了上风,云轻染被送去了慈宁庵,云夫人肚子里憋了不少气,但这些都还不够。 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和她有关,促使安平侯插手此事。只是,她信息不畅,根本不知道而已。 云微寒的目光落在凌玄翼脸上:“王爷,你别卖关子了,说说他对付我的原因吧。” 凌玄翼悠然地向后倒去,继续靠在栏杆上,眼皮微微下垂,斜斜地看着云微寒:“你看,本王帮你这么多次了,你有什么回报呢?” 云微寒愣了愣,说的也是啊。算算定南王真是帮了自己好几次了,摘星台上帮自己圆谎,晚上给自己送雪肌膏,尤其是昨天还将她从的悲惨命运中拯救了出来。现在又告知她幕后黑手的存在……可是,她又有什么能帮上他呢? 他地位高贵,什么都不缺,本身武功又深不可测,她实在想不出来能帮他什么。 云微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本来就是一个互动的过程,不应该某一个人单方面的付出。可是,在她这里,好像一直都在单方面接受定南王的帮助啊。 凌玄翼看着她的表情变化,心中暗暗一笑,嘴里却嫌弃地说道:“算了,就你这样,一看就知道帮不上本王什么忙。” 云微寒眉毛一抬,本来想瞪他一眼,但是又想起人家帮自己的几次大忙,两条眉毛又耷拉了下来。 凌玄翼觉得面前这个少女刚才的动作很像他最喜欢的那头玉爪海东青。想要乍翅,却又认出了自己的主人,不甘不愿地收回了利爪。 他用轻描淡写地口吻说道:“那这样吧,你欠我一个要求,以后本王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让你去做,你必须接受。” 云微寒补充道:“必须是我能力范围内的。”凌玄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既然达成了协议,云微寒就理直气壮地问道:“王爷,那你该给我说说,他到底为什么要对我出手了。” 凌玄翼挑了挑眉毛:“本王有些口渴。” 云微寒连忙将冰壶中的果汁倒了一杯,双手奉上。 凌玄翼慢慢饮尽了果汁,刚坐直身体想要说什么,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一身白衣的虞显之匆忙推开水阁的花门,来到了平台之上。 他表情有些紧张,看着凌玄翼的目光虽然极力压抑,还是流露出怒气。 “见过王爷。”虞显之平定了一下气息,先是对着凌玄翼行礼问好。 云微寒也连忙起身向他行礼:“大哥,你快坐下休息会儿。这么热的天,怎么这么行色匆匆?” 虞显之对她挤出一个微笑,表示没有什么事情。然后扭头对着凌玄翼道:“王爷,内宅不是您驻足之地,还请随我到前院休息。” 凌玄翼挑了挑眉毛,站起身来道:“好吧。” 云微寒心里着急,虞显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他要讲原因的时候来。这不是让她吃不好睡不好的节奏吗? 想到还未揭晓的答案,她望向凌玄翼的眼神就充满了不舍,让两个男人一个暗自得意,一个心生怒火。 虞显之将凌玄翼带到自己的琢玉轩,坐在假山顶上的小亭中,下人们送上瓜果酒水之后,就全部退下了。 没等虞显之开口,凌玄翼手中把玩着案几上精美的水晶杯问道:“虞状元,据说这种水晶杯在京城有市无价,被当成可以传家的宝物?” 虞显之盘算了半天的话还没开口,只好点头道:“确实如此。水晶杯晶莹剔透,工艺难得,一般人家一年的收入,也很难买到一个。” 凌玄翼拿起旁边的酒壶,往水晶杯里倒了浅浅一层红色的酒水,递给了虞显之。 虞显之接过杯子,有些愕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突然,他手肘一麻,手指无意识地一松,水晶杯直落向地面。 轻风拂过,凌玄翼已经站在他的身边,一只手捏着本应坠落在地的水晶杯。 “你看,既然是宝物,就不应该放手。”凌玄翼俯视着坐在石凳上的虞显之,深邃的眼神中带着冷意,“她如此美丽,又如此脆弱,一旦你放手,她就可能粉身碎骨。” 凌玄翼随手将水晶杯放在案几上:“不过,既然你已经放手,她就不再属于你。如果不是我接住她,可能她早就碎成了千万片。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她早已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她了。” 他将水晶杯向着虞显之推过去:“把这种几十金就可以买到的东西当宝,却把真正的宝物当成草。你这辈子,只能老老实实地当哥哥,就不要插手你不该插手的事情了。” 第39章 找茬 虞显之的脸色变了,他听懂了定南王的话。 他单手握着水晶杯,修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王爷,请慎言。我和微微是兄妹关系,请不要用你的想法来揣度别人的内心。” 凌玄翼悠然地走到他对面坐下:“人最可悲的是看不清楚自己的心。”不知道什么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然后等到失去之后只能守着后悔空度岁月。 他当然不是凭空想象,虽然没有刻意派人监视虞显之,但是南风——南疆定南王一系的情报组织——在虞家的眼线传来的情报中例行记载了他的很多举动。 透过这些举动,已经足以让旁观的凌玄翼感受到虞显之对于云微寒突然改变的态度。而认亲仪式上,虞显之看着云微寒的眼神,更是直接证明了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虞显之按捺着心中燃烧的怒火,将水晶杯推到一旁:“王爷,既然说到微微,我就直说了,希望你不要纠缠她。” 凌玄翼笑道:“难道本王还配不上她?” 虞显之终于一把将水晶杯挥到了地上,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配着他透着阴寒怒意的声音:“定南王历来只娶宗室女为正妃!难道你要微微给你做妾!” 凌玄翼根本不在意他的愤怒,只是伸出一根食指指着虞显之道:“你以为本王和你一样?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做不了主的人,也配叫男人吗?”他笑得恣肆,完全不顾虞显之眼神中的震惊。 虞显之有片刻的沉默。 凌玄翼站起身来:“本王不怕帮你看到自己真正的内心,因为对于你这种人来说,离开了所谓的伦理纲常,连路都不会走、饭都不会吃了吧。” 他向着山下走去,带着嘲讽的声音飘了过来:“知道了自己真正的感觉,却不敢破坏自己的立身之本,一定非常痛苦——你也该尝尝她品味了十几年的绝望滋味,知道知道什么叫做‘求之不得’。” 虞显之双手握拳,看着他高大的背影翩然远去,一个人定定地坐在凉亭中,半天没有动一动。 藏在凌玄翼身边的暗卫心中啧啧不已,王爷护短的性子发作起来真是不可理喻,连人家认识他之前的暗恋也要打抱不平。不过,您嘲笑虞状元婚事不能自主的那一句,是不是把历代定南王都给扫进去了?这样说真的合适吗,爷? 云微寒郁闷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怎么也猜不出安平侯出手对付她的原因。她第一次期盼着定南王在半夜时候出现在自己房中,可是一夜睡醒也没有什么动静。 第二天起来就听说定南王昨天就已经离去,云微寒也只能在心中咒骂他说话说一半的不道德行为。 虞显之身有公职,虞夫人是虞家宗妇,根本不能离开太久。所以云微寒也就在小汤山庄子里住了两三天,就坐着虞家的马车返回了云家,不过身边带上了两个虞夫人送给她的丫环。 两个丫环相貌都很清秀,举止言谈一看都是经过专业调教出来的。高一点的叫清瑟,矮一点的叫缓筝,都是十六七岁的样子。 虞夫人看见云微寒从云家带来的两个丫环实在不能用,所以特意挑了两个得用的丫环送给了她,连卖身契都一并交到了她的手里。云微寒算是有了两个能放心使用的人手。 云微寒回到云府,自然还是先去拜见云夫人。 云夫人一副慈母模样地询问了云微寒这几天的饮食起居,然后才说道:“这几日,我已经将枕霞院给你收拾好了,所有下人也都配备齐全,只等你回来呢。” 云微寒含笑道:“谢谢母亲,让母亲操劳了。” 枕霞院和云轻染的宝纹院、云浅薰的天香院并列在内院东侧,从北到南排列。枕霞院是三座小院中最北边的一个。再往北,隔着甬道,就是花园;往东,一墙之隔,就是丫头仆妇们居住的下院。 云微寒从花园西北角搬到了内院之中,虽然枕霞院的位置和宝纹院、天香院相比稍微偏僻了一点,但是和之前相比已经完全不能同日而语了。 云微寒带着清瑟、缓筝走到枕霞院,只用了一盏茶时间。 李妈妈站在枕霞院门口,看见云微寒就红了眼眶。 她迎上来上下打量了一番云微寒,看见她气色红润,周身无恙才放下心来。 “奶娘这几日身体可好?天气热了,饭食用的可香?我不在家,有没有人欺负你?”云微寒拉着奶娘的手细细问道。 李妈妈笑着说道:“我好着呢,就是担心小姐在外边不适应,害怕你吃不好住不好,现在看见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清瑟和缓筝互相看了看,知道了这位奶娘在小姐心中的地位不是一般下人,暗暗记载了心中。 进了枕霞院,云微寒四处一看,发现明显是刚刚修葺过,花木扶疏,朱廊画壁,看起来倒也有了千金小姐居处的感觉。 院子里垂手站了十几个丫环仆妇,一个丫环为首,带着她们向着云微寒行礼道:“见过大小姐。” 云微寒微微颔首,看起来云夫人这一次下了血本啊。 她站在廊下,看着一群低着头站在阳光下的下人,嘴角挂上了一丝冷笑。这里面,有多少是云夫人的人,或者说,有没有一个不是云夫人的人? 她抬了抬手,示意清瑟去处理。 清瑟了然,上前一步,缓缓问道:“你们谁是管事的,有没有花名册?” 看到并不是大小姐,而是一个面生的丫环发话,院子里的下人们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还是刚才那个领头行礼的丫环上前回答道:“夫人安排我和绿荷来枕霞院管事,我是一等丫环蓝田。花名册在这里。”她将手中的簿册双手捧起,递给了清瑟。 清瑟打开花名册,对着记录一个个核对了人员,确认无误之后才合上花名册,向云微寒回话道:“小姐,一共有一等丫环二人,二等丫环二人,三等丫环四人,粗使婆子四人。共计十二人,与花名册上吻合。” 云微寒翻了翻花名册,随口问道:“两个一等丫环?都是谁,让我看看。” 蓝田和另外一个丫环上前一步,向着云微寒行礼道:“奴婢蓝田(绿荷)拜见大小姐。” 云微寒眼皮也没抬,就说道:“以后枕霞院下人都归清瑟和缓筝统辖,你们两个也不例外。” 蓝田咬了咬下唇,轻声说道:“大小姐,夫人说了,枕霞院以后是奴婢和绿荷负责,要奴婢们帮助大小姐打理枕霞院的事务。这两位姑娘,却不知是什么身份?” 云微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蓝田长得不错,身段窈窕,容颜秀丽,头上的钗环虽然是丫环们只能佩戴的银制钗环,但是如果仔细看的话,能看出来做工精细,绝非常见货色。 “哦?你确定夫人是让你来帮助我打理枕霞院,而不是让你代替我打理枕霞院?”云微寒柔柔的声音响起,却听得蓝田脸色白了一分。 不过,想起夫人的叮嘱,蓝天还是非常恭敬地说道:“大小姐,夫人派奴婢来,奴婢自然要尽到自己的本分。否则夫人那里,奴婢无法交代。” “刚来到枕霞院,就开始违背主子的意思。你这样的丫环,我哪里使唤得起?”云微寒收起了笑容,“来人,将这位蓝田姑娘送回夫人那里。就说她的架子比主子还大,主子说一句,她回两句。这样伶俐的丫环,我用不起。” 蓝田失色道:“大小姐,奴婢不敢!”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请大小姐恕罪,奴婢冤枉啊。” 云微寒目光一转,看向静静地站在一边的绿荷,问道:“绿荷,你说,她冤枉不冤枉?” 绿荷头也没抬,轻声回答说:“主子说她不对,当然就是她不对,有什么冤枉?” 云微寒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我就是个蛮不讲理的,毫无理由地就指责你们,你们只不过是碍于主奴的身份差别,才不敢为自己辩解的?” 绿荷笃定的神色也变了,她没想到这位大小姐居然这么难以讨好。 她只好也跪在蓝田身边说道:“请大小姐恕罪,奴婢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云微寒继续冷笑:“好,又是一个觉得自己被冤枉的。你们两个不愧是一等丫环,一样的有主意,想着欺负我年轻脸嫩,不敢和你们理论是不是?” 蓝田、绿荷只剩下磕头,不敢再说一句话。 在场的下人们也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大小姐从开始就没打算留下这两个大丫环,故意找茬要将她们赶走。 云微寒冷下脸来说道:“你们两个是自己回去禀告夫人,还是让我派人把你们送回去?” 蓝田和绿荷互相看了一眼,只好一起磕了个头道:“奴婢知错,请大小姐饶恕。奴婢这就自己回去禀告夫人,请夫人责罚。” 看着两个丫环垂着头走出了枕霞院,云微寒肃然道:“现在,谁不想留下的,立刻就可以走。我概不追究。可是,如果留下来之后,还给我弄什么小动作,搞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到时候可别怪我心狠!” 剩下的所有丫环仆妇都低着头道:“奴婢不敢。” “以后,你们就听清瑟和缓筝两个人吩咐,如果阳奉阴违,我可不会轻饶。” “是。”所有人都齐声回答。 第40章 王爷又来了 云微寒本已做好应付云夫人责难的准备,没想到蓝田和绿荷去后,竟然一片宁静,云夫人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这种反常让云微寒有些警惕。她和云夫人现在跟撕破脸也差不多了,云夫人这种安静,多半意味着她正在背地里安排什么。 她只能叮嘱清瑟和缓筝二人将枕霞院看得紧些,不要被人找到漏洞。清瑟和缓筝是世家精心调教出来的大丫环,对于后宅的鬼蜮伎俩非常了解,自然也非常小心。 云微寒这些天主要都在在书房中画画。 这次换了新院子,她也有了一个专门的书房,有了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 不过,她正在画的不是人物肖像,而是一副零件设计图。 自从在去小汤山的路上遇到匪徒之后,云微寒就开始产生了危机感。这具身体的强度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提高,可是谁能保证下一次她会不会还遇到这种情况呢?总不能每次都会有一个定南王从天而降来拯救她吧。 唯有借助外物了,云微寒想起了前世她专门请冷兵器专家给自己量身定制的袖弩。 那把袖弩非常小巧,不过十二厘米长度,可以装载六根短箭。但是发射机括强劲,射程可以达到二百米,速度每分钟可达四根。她当时经过刻苦锻炼后,能够在移动中射中敌人头颅的几率是百分之六十。 更重要的是,六根短箭都是经过特殊设计的,箭身刻有专门设计的血槽,射中人体后会将大量空气引入人体内,形成泡沫堵塞血管。只要射入人体任何部位八厘米左右,就可以使人顷刻毙命。 那把袖弩是著名冷兵器专家的巅峰之作,其体积和性能之间达到了最高的平衡。云微寒当初支付的设计费相当高昂。 而且由于是量身定做,所以很多数据都是要反复测量、不断修改的,她亲身参与其中,对于袖弩的图纸和数据了然于胸。现在想起来仍然历历在目。 云微寒关了书房门,自己拿着毛笔细细描绘着零件设计图,标注着各个部位的尺寸。 虽然有些数据和现在的身体并不吻合,但是她也没有能力进行这些细节调整了。 夜色降临,云府西北角的围墙上翻出一条黑影。 黑影身材纤细,动作熟练,正是不止一次趁夜翻出云府的云微寒。虽然搬到了枕霞院,但是枕霞院距离花园也只隔了一条路,在花园浓密的树木掩盖下,溜到她熟悉的角落并非难事。 她穿着一身从外院小厮处偷来的衣裤,脸上也经过简单的修饰,即使让人看见她的容貌,也只会觉得这是一个俊秀的少年,而不会觉得她是个女子。 云微寒在小巷中七拐八弯,来到一个铁匠铺中。 铁匠铺老板一见到她,就大声招呼道:“小哥儿,你要的东西做好了。”他表功地说,“这东西虽然小,可是费了劲了。” 云微寒接过他递过来的一个拇指肚大小的金属零件,翻来覆去地对着灯光检查了一番,满意地说:“师傅,您手艺可真不错。” 没有精准的测量仪器,居然也能够完全按照自己的图纸要求做出来,这样,那把袖弩就完全可能再现了。 她掏出一块碎银子丢给铁匠:“做得不错。我的图纸你没有给别人看吧?” “没有没有,小哥说的哪里话,我做这行二十多年了,规矩都懂得。”铁匠毛发虬结的头颅使劲摇晃着。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你看,就在这儿。” 云微寒接过图纸看了一眼,捏成一团,顺手一扔,就丢在了一旁的火炉里。 将零件揣在怀里,云微寒离开了铁匠铺。 她的目标是另一家铁匠铺。 袖弩不属于这个时代,是现代科学在冷兵器数千年经验基础上提炼出来的精华的体现。她不敢将整个设计图拿给哪个铁匠铺,只能将它分解成一个个零件,在不同的铁匠铺打造完成,然后自己进行组装。 趁着云德邻和云夫人都没有找她麻烦,在这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里,她必须尽量提高自己的实力。 走过一条小巷,云微寒的脚步加快了。 她感觉有人在跟踪自己。 她在不同的小巷中绕来绕去,忽快忽慢。然而身后被人跟踪的感觉仍然没有消失。 云微寒心下诧异:什么人跟踪自己?为了什么目的? 这人的跟踪技巧十分高明,目前的云微寒竟然无法摆脱。 如果任由他跟踪下去,她能不能打造零件且不说,一旦被他发现云府,连身份都要曝光了。 想到这里,云微寒决定,一定要把这个人抓出来,以绝后患。 她低头疾走,余光不停在周围扫描,在脑中将自己走过的路绘制成平面图,寻找着合适的地点。 突然,她闪进一条幽深的小巷中,贴在巷口墙壁的黑影里,开始收敛气息,静静等待。 果然,等了足足两刻,才听见轻微得几乎听不到的脚步声。 瘦小的男人发现云微寒进了这条小巷就没有了动静,一点气息也感受不到。 他轻轻爬上墙头往巷子中观看,黑影中的巷子一片静谧。 他等了好久,也不见那个小厮现身,心中暗急。 主子不是个好说话的,这么简单的任务如果都做不好,回去可是少不得要受皮肉之苦。 思及此处,他忍不住放轻脚步,向巷子里走去。 或者这小厮家就在这条巷子里,或者他就藏在巷子里某处。总要给主子一个交代。 云微寒听着脚步声,心中暗暗计算,“三、二、一!”她猛地从藏身处扑出,右手成爪,准准地掐在来人颈上动脉处! 来人被掐住脖子,透不过气,想要发声也不能够。 云微寒用力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拖到小巷深处。 严重缺氧几乎昏迷的男人听到有人在他耳边问道:“说!谁派你跟踪我的?” 男人拼命摇头。 云微寒低声道:“我松开你,你若喊叫,我多的是花样让你后悔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微微松开颈动脉上的手指,却没有放开对男人脖颈的钳制。 男人急促的喘了几口气,目光畏惧地望向她:“我,我只是路过的……” 他的伪装并没有得到同情,云微寒目光一凛,欺身上前,左手捂住他的嘴,右手狠狠一拳就捣在了他的胃部! 满嘴秽物被捂在嘴里,男人只能痛苦地吞咽下去。 云微寒阴森森地说道:“我不想听谎话!” 她放开手,看着男人弯腰疯狂呕吐。 然后,男人的身体就倒了下去…… 用脚尖翻过男人的身体,看着男人嘴角流出的黑血,云微寒的心情有些沉重:居然是死士! 能养死士的绝对不是一般人。 这样的人盯上自己,除了自己打造的零件之外,别无他由。她必须小心行事了。 定南王府。 凌玄翼看着手中的图纸,漆黑的浓眉拧到了一起。虽然只是几个看不出用途的小物件,但是他能感觉出来这些东西是同一个物体的一部分。 尤其今天的这个小物件,看起来是一个机括的一部分。虽然看不到整个机括的全景,但是对武器非常了解的他已经能够感觉到,这种机括和目前天泰朝所有武器上使用的机括都不相同,可能更小也更有力。 这些天她就在忙这个?难怪她一直没有去海棠春坞。 不过,她也太莽撞了,这样的东西也敢拿到铁匠铺做。她一定不知道,京城的铁匠行业也是被几个势力控制的,其中就有她的死对头,安平侯府。 不能再让她到处乱撞了。 凌玄翼在暗卫的带领下,来到了枕霞院。他推了推窗户,发现里面插上了,脸色有些不悦,这个女人是不想让他进去吗? 暗卫感觉到主子身上散发的冷意,往角落里缩了缩。自从云大小姐带了两个大丫环回来后,枕霞院就被管得井井有条,以前那种睡觉不关窗户的情况根本看不见了。绝对不是针对你啊,爷。 凌玄翼按下震断木栓的冲动,冷着脸飞身上房,用脚尖点了点房顶。识趣的暗卫立刻趴下来轻手轻脚地开始拆瓦。 房顶上传来的声音虽然小,但是仍然惊醒了睡觉非常警惕的云微寒。 她不动声色地把手伸进枕头下,握住了匕首。 高大的身影从房顶飘飘落下,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看到熟悉的轮廓,云微寒放松了下来。 凌玄翼走了两步,就看着云微寒掀开罗帐钻了出来:“喂,上次你喝了我的果汁,可是话却只说了一半,太过分了。” 凌玄翼被她熟稔的口气取悦了,他毫不见外地在窗前的美人榻上坐了下来,低声道:“那你过来,我说给你知道。” 云微寒踩着绣鞋跑到美人榻上坐了下来:“快说,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对我出手。” 凌玄翼感觉到她就在身边两尺之内,嘴角不由翘了上去:“因为,有人要从西北回来了。” “有人要从西北回来了?”云微寒愣了,她重复了一遍,“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西北?废太子?” 说起西北,和她的命运关系最密切的就是废太子了。 因为太子被废为庶人,全家流放西北。她的外祖父、当时的首辅裴鼎在金殿力谏不果,怒而撞柱,惹恼了宏昌帝,才会被满门抄斩。她的母亲才会失去娘家的支持,黯然身死。她才会成为一个虚有其名的云家大小姐。 第41章 我会负责的 “可是,废太子已经死在西北了。”云微寒想起自己看到过的邸报。 “但是,他还有儿子啊。”凌玄翼轻声道,“他的长子,就是皇长孙,今年也应该有十八岁了。” 比六皇子康王还要小一岁。 云微寒领会了他的意思:“你是说皇长孙要从西北回来了,所以安平侯才对我出手?”她凝眉思考,皇长孙回来,对她而言也许是件好事。因为她的外祖父是铁杆太子党,不管皇长孙怎么想,为了人心,他必须表示出对裴家的感恩。 不过,宏昌帝在这个关键时刻,将皇长孙召回来,真是很让人浮想联翩啊。难道,皇长孙竟然会成为皇太孙不成? 如果真的这样,皇太孙成为未来的继承人,她的身份可能也会有所提高。甚至为了笼络人心,皇太孙登基之后,说不定还要给她什么封赏。不过,这些都不是安平侯容不下她的理由吧。 那么,换个角度看,安平侯最在意的是什么呢……云微寒眼前一亮,康王!淑妃生下的六皇子康王,安平侯一定希望他能够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皇长孙回来,对于康王来说,是多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对于那些至今尚未站队的势力来说,是多了一个选择。 对于……渣爹来说,也多了一个选择。 作为康王的亲姨夫,原本云德邻是天生的康王党。即使他想选择其他两位成年皇子,也很难被人信任。可是如果皇长孙回归,借着云微寒这个纽带,他完全可能成为皇长孙阵营中的一员。 而因为云微寒和云夫人一系关系的恶劣,如果皇长孙得势,她绝对会反对云德邻支持康王。 “安平侯害怕因为我而失去父亲的支持?”云微寒喃喃道。云德邻毕竟也是六卿之一,这么多年也有自己的班底。 凌玄翼等着她自己想明白,这才微微点了点头:“不过,本王认为,这并不是上上之策。如果是本王,绝对不会采用这种粗暴而低劣的手段。” 云微寒斜了他一眼:“那你会把我怎么样?” 凌玄翼被她这一眼勾得心中痒痒的,他侧过头来,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对付一个女孩子,当然是把她娶回家里最好了。” 他的声音低沉,语气缓慢,仿佛带着什么暗示。随着他的吐字,成年男人的气息丝丝缕缕扑到云微寒的面上。 云微寒有些僵硬,她不动声色地向后仰了仰,试图离他远一点。这时的凌玄翼给人的感觉很有侵略性,仿佛一把利剑出了鞘,令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她总感觉,如果不躲开他,就会被他吞下去。 凌玄翼心中暗笑,看来,她对于这方面并不是不开窍。那么,她对于自己的这种无意识的亲近,就说明在她心里,他是和别的男人不同的,对不对? 带着这种愉悦的心态,他往后坐了坐,看着缩在美人榻角落里的云微寒,笑而不语。 但是当他的目光落在云微寒裸露在外的小脚上时,眼神有些变了。 即使是只有微弱的烛光,以他的眼力,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十个白白嫩嫩的小脚趾。原来云微寒爬上美人榻时,习惯性地踢落了绣鞋,双手抱着膝盖,而白生生的小脚就露在了外边。 云微寒被他看得莫名地有些发窘。她看了看自己身上轻薄的中衣,一点也不透啊。长袖长裤的款式,也不是很贴身,不是很失礼吧? 可是,凌玄翼的眼神太亮,好像有什么在发光。云微寒眨了眨眼,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露在外边的脚。 她屏住呼吸,轻轻地把脚挪下去,想要把鞋子穿上。现在的他,给人的感觉很危险。 可是,她不动还好,她一动,凌玄翼就动了。 云微寒完全惊住了,她几乎定在原地,睁大了眼睛看向凌玄翼。 凌玄翼也被自己的动作惊呆了,刚才的举动根本就好像不受控制一样,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已经把人家的脚给抓住了。 “臭流氓。”云微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另一只脚猛地踹在他的胸前,将凌玄翼踹得向后倒去,同时也把脚从他的大手中解救了出来。 云微寒赶忙穿上绣鞋,跑到离美人榻老远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凌玄翼苦笑着坐了起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云微寒红着脸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半天,凌玄翼才轻轻咳了一声说道:“呃,那个,你今天去铁匠铺的事情,我知道了。” 云微寒心里立马警惕了起来,但是声音却没有一丝变化:“什么铁匠铺?我去铁匠铺干什么?” 凌玄翼挥了挥手:“算了,你就不要在本王面前装了。你的事情,本王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而且,你也要相信,本王不会害你。”不要说是武器设计图,就算是万里江山,也不值得他伤害自己的女人。 云微寒沉默了一会儿。 虽然他没有什么华丽的言辞,但是很奇怪的就是,素来不容易相信他人的前金牌特工,却毫无理由地觉得他说的是真话。 “你如果想做什么东西,就交给本王好了。”凌玄翼终于恢复了正常,“不要四处去找那些铁匠铺。那些铁匠铺都是各种势力手下的,说不定你就撞到安平侯手里了。” 云微寒的目光闪了闪,想起了她遇到的死士。 她想了想,把当时的情形详细告诉了凌玄翼。 凌玄翼虽然已经得到了暗卫的报告,但是还是非常认真地倾听着。因为这意味着她的信任。 听完之后,他点了点头说道:“控制铁匠铺的几家,大部分都有军队的势力,也都有自己的死士。” “所以,你想做什么,就交给本王好了。本王也有自己的铁匠,而且非常擅长制作武器。”免得她被更多的人盯上,说不定再多几个来抢人的。 云微寒犹豫了一下:“你不问我为什么会这些?”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千金小姐,怎么会画这种武器的设计图? 凌玄翼注视着她,即使隔着一个屋子的距离,云微寒仍旧能够感受到他目光的幽深:“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我等着有一天,你能够亲口全部告诉我。” 一个千金小姐,怎么会能把他打晕?怎么会随手就扭断了一个人的脖子?怎么会不怕血光不怕杀人?怎么会画出和天泰朝完全不同风格的图画?又怎么会知道这种全新的机括设计? 这些,凌玄翼不是不想知道,但是,他能够等。不管她是谁,凌玄翼只知道,她是自己认定的那个女人。也正是由于她有这么多的与众不同,才会让他无法挪开目光。 云微寒沉默了一会儿。 她给了虞夫人机会,而虞夫人给了她温暖的回报。那么,她也应该给凌玄翼一个机会,希望他也能够对得起这份信任。如果他浪费了这个机会,这辈子,他都不会再得到第二次。 “好,过两天,我把完整的设计图给你。”她终于开口说道。 凌玄翼满意地勾起了嘴角,不是因为得到了新式的武器图。而是因为,他知道这意味着云微寒已经向他敞开了自己的世界,愿意让他去探索这个充满秘密的世界。 他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云微寒面前。 直到他距离云微寒不到一步时,他慢慢地蹲下身,单膝下跪,双手放在椅子两侧的扶手上。这样,他和云微寒的目光就能平视了。 云微寒有些紧张,她前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可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存在感实在太强。现在这个姿势,好像她正被凌玄翼抱在怀里一样,他身上的气息从四面袭来,让她有些晕眩。 “相信我,你绝对不会后悔。”凌玄翼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云微寒慌乱地点了点头,希望他赶快退开。 可是凌玄翼却并没有如她所愿,他反而再次向前倾了倾身体,轻轻说道:“至于你,我会负责的。” 云微寒的脸腾一下红了:“滚!”她猛地一脚向着凌玄翼踢去,却被他轻松地飘身闪过。 留下一串低低的笑声,凌玄翼推开窗户消失了,只剩下站在房间中跺脚的云微寒。 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云微寒愣了愣,用手摸了摸发烫的脸颊,感受着自己加速的心跳,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爬到床上,抱着被子滚了好几个圈,恨恨地捶了被子几拳:“老娘怎么会被男色所迷,表现得那么生涩,太丢脸了!” 可是,想想那个男人眼睛里的亮光,想起他扑面而来的强大气息,想到他说的那些话,云微寒又不禁自己一个人轻轻咬着嘴唇微笑起来。 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信任,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第42章 云浅薰的逆袭,失败! 第二天上午,云微寒在书房里画设计图,就听见外面一片喧哗。 侧耳一听,就听到了云浅薰的声音:“大胆奴才,居然敢拦着本小姐!来人,给我打她们!” 清瑟不卑不亢地说道:“三小姐,您要见大小姐,还请允许我们通报一声。” “这是我家,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用得着你们这些奴才管吗?”一听就知道云浅薰是来找茬的。 “把这个敢拦着本小姐的奴才拉下去狠狠打。”云浅薰命令道。 云微寒放下笔,收好东西,从屋子里走了出去。云浅薰安静了这么多天,突然嚣张了起来,是有什么倚仗吗? 清瑟被几个婆子扭着,脸上有些愤怒。她在虞家哪里见过这么蛮不讲理的人?世家大族里,即使背后恨不得杀死你,见了面也要讲个规矩,哪有云浅薰这样的。还是小姐呢,真丢人。 “谁允许你动我的人?”云微寒掀开门帘,走到了廊下。 “你的人?”云浅薰站在院子里,眼睛里满是得意,“你的人又怎么样?打的就是你的人。” 云微寒看着她脸上的表情。这种表情非常熟悉,以前她欺负原主的时候就是这样:嚣张、得意和不屑混合在一起,斜着眼睛向下看人。 收敛了一段时间,是什么让她再次恢复了原来的底气? 云微寒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下人,果然一个个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指望她们来对抗云浅薰是不可能了。 她刚向前走了一步,李妈妈就从后面拉住了她的衣服哀求道:“小姐,你别去啊,她们人多,去了她连你都打啊。”小姐以前被她打了不知道多少次,李妈妈真是害怕再次看见。 云浅薰叉着腰哈哈大笑:“没错,你敢拦着我连你都打。反正又不是没打过。” 云微寒轻轻推开了李妈妈的手,安抚道:“奶娘你不用担心,看我的吧。” 想打她?也得看看她云浅薰有没有那个本事。 不过,她还是试探着说了一句:“云浅薰,你不怕我告诉父亲让他责罚你吗?” 云浅薰笑得更大声了,她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捂着肚子说道:“父亲?责罚我?你以为你是谁?淑妃娘娘说了,要将姐姐许给康王殿下做正妃。你觉得,父亲还会向着你吗?” 她指着云微寒说道:“你不是把姐姐害到慈宁庵去了吗?父亲已经派人去接姐姐回来了。看姐姐回来了怎么收拾你,以后有你好受的。” 淑妃出手了,让康王娶云轻染,这样就算是皇长孙变成皇太孙,云德邻也难以从康王集团抽身了。 而作为裴鼎外孙女的她,以后就会成为这个集团的眼中钉,再次成为被人碾压欺凌的对象。即使有虞家的支持,也很难改变她的日常生活。 这些念头从云微寒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 但是,她云微寒是任人宰割的那种人吗?是离开外力就站不直的那种人吗? 云微寒笑了,她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下来,走到了云浅薰的面前。 “云浅薰,看来你的规矩要重新学一学了。”她下巴微微抬起,“见到长姐,行礼都不会吗?” 云浅薰现在最讨厌云微寒的就是她这种突然出现的嫡长女身份的优越感。每次看到云微寒端起长姐的架子教训她或者姐姐的时候,她都有一种冲上去扇她脸的冲动。 要不是父亲突然莫名其妙地给她撑腰,云浅薰早就收拾她了。 现在好容易有了机会,父亲已经派人去接姐姐回来,母亲说以后父亲再也不会帮着云微寒了,云浅薰根本就不能忍耐,立刻就带人到枕霞院来了。 看见云微寒又端起了长姐架子,云浅薰憋了好多天的怒气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她一手指着云微寒叫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当我姐姐!给我抓住她,今天我非要扇烂这贱人的嘴不可。” 云浅薰带着的都是跟她很久的丫环婆子,对于这个程序已经非常熟悉了。她们也不顾忌什么主仆之分,立刻就有两个婆子气势汹汹地走过去抓住了云微寒的胳膊向后扭去。 “你们好像都有点眼熟啊。”云微寒也不反抗,任由她们抓住,笑吟吟地说道。可不是眼熟吗?每次都是这些人帮着云浅薰来欺负原主的。 “这会儿套近乎?晚了。”云浅薰故意一步步慢慢走向云微寒,眼睛里满是兴奋。 她期待着云微寒的脸上再次出现那种畏惧到极点的表情,如同之前每一次她欺负云微寒时候所看到的一样。 可是令她失望的是,直到她走到了云微寒近前,云微寒仍旧面不改色。 云浅薰看着她平静无波的面容,几乎是立刻暴怒起来:“摆这幅大小姐模样给谁看呢?我看见你这张脸就想吐!就你这种贱货也配穿星光纱,也配让虞状元给你裙子上画画?” 想起那天云微寒艳惊四座的形象,云浅薰嫉妒得眼睛都要红了,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来向着云微寒的脸抓了过去。 染着红色凤仙花的尖尖指甲恶狠狠地刺向雪白娇嫩的肌肤。 看着被两个婆子扭着胳膊站在面前的云微寒,云浅薰嘴角带着恶毒的笑意,她一定要撕了这张脸!看她还能不能到处出风头。 “三妹妹,你年纪不大,忘性不小啊。”云微寒的声音响起,她双手一抖,两个婆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甩到了一旁,云微寒的手紧紧握住了云浅薰的手腕。 “我告诉过你,不要用手指着我。”云微寒的脸上带着笑容,眼睛却一片冰冷。这就是原主遭受了十几年的折磨吗? 她用力往下一扭,云浅薰的胳膊被生硬地转了一个角度,发出雪雪的呼痛声。 不过,云浅薰嘴里可不认输,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学来的市井之言,竟然满口粗话,大声乱骂一气。 云微寒被她滔滔不绝的脏话气得笑了:“好一个大家千金,真是教养得好。”她脸上挂着笑容,右拳却猛地砸出,砰地一声正中云浅薰的鼻梁。 鼻血四溅。 云浅薰的脏话立刻停止了,她空闲的那只手捂住了鼻子,鲜血从手指缝中流出,却仍旧瓮声瓮气地说道:“有本事你打死我!贱货!” 云微寒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股肃杀的气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她冷冷地说道:“看来你真是想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云微寒双手抓住了云浅薰的双肩往下一按,右膝向上猛提,狠狠撞在她的小腹! 云浅薰哪里经历过这种痛苦,当即发出一声惨嚎。 这一切说起来漫长,可是实际上却不过是几句话的时间而已。 连扭着清瑟的婆子都没来得及动手,云浅薰已经被云微寒按在膝盖上狠狠撞了三下,然后随手扔在了地上。 云浅薰弯着腰躺在地上,口中的呕吐物无法控制地涌出,沾了一脸一身。 “你们都是死人啊!”云夫人尖利的声音在枕霞院门口响起,她老远看见好像是云微寒在打云浅薰,走到近前的时候,云浅薰已经躺在地上只会狂吐一气了。 “你们这些废物,让你们跟着小姐是干什么的?一个个眼睛瞎了还是手断了、脚折了?看着小姐被人打都不会动弹?”云夫人气急败坏地吼道,丫环婆子们都把头低到胸前,一个字也不敢说。 “来人,把这个不孝不悌、残害手足的恶毒女人抓起来!”看见云微寒仍然若无其事地站在院子中央,连过来行个礼都不曾敷衍一下,云夫人恨得牙齿都痒痒的,恨不得扑上去咬掉她身上几块肉才解气。 大女儿被她害得送去慈宁庵,好容易才说动姐姐淑妃将她弄回来;小女儿又被她毒打成了这个样子!云夫人恨得眼睛都要冒火,指挥着手下的婆子上去抓云微寒。 自从遭遇了小汤山劫道事件后,云微寒就不想再和云夫人虚与委蛇了。 看着围上来的二十来个婆子,她拳脚并用,一时间只听见院子里重力击打肉体的声音。不过十几息时间,二十几个人都倒在了地上,哀哀呻吟不已。 这些下人都是为虎作伥之辈,根本不值得饶恕。她拳头专砸鼻梁,飞脚专踹小腹,都是不致命却很难受的地方。 看着倒了一院子的下人,云夫人的脸色惨白,她不由后退了几步,四处张望着,想要找到一个安全的所在。 云微寒冷笑着向前走去,云夫人强作镇定地说道:“微微,你冷静点,有什么话好好说。浅浅有什么做得不对的,我一定好好教导她。” 云微寒笑道:“母亲说的是,妹妹年纪小,不懂事,我做姐姐的也该教教她。否则出了门,丢的可是云家的脸。” 云夫人根本就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顾得点头称是:“对,对,微微说得对。”脚下却一直向后退去,可是看到越来越近的云微寒那双冰冷的眼睛,她不由双腿一软,不知道绊到了什么地方,整个人向后摔倒在地上。 云微寒失笑,她缓缓走到云夫人脸前蹲了下去。 家常半旧碧罗裙的下摆擦着云夫人的脸颊。 云微寒伸出了右手,云夫人紧张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疼痛。 没想到,云微寒只是轻轻拍了拍云夫人的脸:“母亲的脸都弄脏了。我扶你起来。” 她双手抓着云夫人的肩膀将她扶了起来。 云夫人忍着双肩锥心的疼痛,勉强站稳,就听见云微寒用极小的声音说道:“母亲,就你这点胆子,也敢买人将我先x后杀?” 她苍白着脸,不敢看云微寒的表情,虽然知道云微寒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将她怎么样,可是身体却控制不住颤抖着。 第43章 舌战纵横 清瑟、缓筝和李妈妈看云微寒的眼神,就像看见了什么神人一样。 李妈妈扑过来抓住云微寒的手,云微寒有些紧张。她害怕李妈妈发现她不是原主,那样的话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李妈妈了。 李妈妈满脸担忧地揉着云微寒的手:“小姐,你的手疼不疼?看着你打到她们脸上,我都觉得手疼。” 呼,云微寒松了口气。 她看了看清瑟和缓筝,两个丫环连忙很有眼色地过来扶着云微寒道:“小姐休息一下。这起子下人也都是油滑得很,都不知道到哪里钻沙去了。” 李妈妈被转移了注意力,也生气道:“是啊,院子里乱成什么了,也不知道出来打扫收拾。该好好给他们紧紧皮了。” 云微寒回到书房继续画图,等待着接下来的发展。云浅薰被她打成那样,云夫人吓了个半死,在她们自认已经该翻身的时候,怎么会轻轻放过她呢? 果然,傍晚时分,云夫人派人来通知她到正房去。 正房中除了云德邻夫妻之外,还有面貌焕然一新的云轻染。 云浅薰没有撒谎,云德邻的动作很快,一定是大清早就派人去慈宁庵将她接了回来。云德邻果真是个墙头草,决定他的态度的不是是非对错,而是利益。 云微寒规规矩矩地给云德邻夫妻行礼,云轻染也微笑着上来给她行礼。两个人都是目光明亮,面带笑意,完全看不出来她们曾经有过什么过节。 云微寒暗暗夸赞云轻染的进步神速,以前她通身的白莲花气质,虽然楚楚可怜,但难免少了几分大气。在慈宁庵呆了一个多月,她整个人都变得稳重大方了不少。至少,演技更高妙了。 刚坐下,云夫人就皱着眉头发难了:“微微,你做姐姐的,管教妹妹也该有个分寸,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呢?女孩子家,皮娇肉嫩,万一留个疤,以后怎么嫁人?” 云微寒并不准备跟她长篇大论辩论是非,因为在最终裁判云德邻面前,决定结果的不是是非,是利益。 她坐在椅子上,整个人连欠欠身都没有,从容说道:“如果母亲不想让我这个姐姐教导她,以后就让她少在我面前出现。否则,我不能保证以后会不会把她打得更狠。” 云夫人放纵云浅薰去找云微寒,本也是存心的。她知道云微寒今非昔比,估计不会再被欺负,到时候闹大了,正好借着云轻染要成为康王妃的东风收拾了云微寒。 只是她没想到云微寒下手这么狠,云浅薰一下午吐了无数次,最后吐得都是苦水了。黄大夫说她可能是内脏受伤,只能慢慢将养,如果养不好,说不定会有损寿元。 云夫人已经把云微寒恨入了骨髓,见她这样顶撞自己不怒反喜。她不怕云微寒凶狠,只怕她太滑溜抓不住把柄。 果然,云德邻听到云微寒的话,脸色阴沉了下来:“你就是这么跟你母亲说话的?你的规矩呢?” “规矩?这个家有这个东西吗?”云微寒笑着问道,“请问父亲,按照云家的规矩,烧了祖宗灵位的该如何处置?对着长姐满口脏话、粗言秽语的该如何处置?” 她眼睛扫过云夫人,笑得非常甜美:“还有那不守妇道、先奸后娶的淫妇该如何处置?” 云夫人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整个人的脸立刻涨得通红:“老爷……我,我,我还怎么活啊!” 不等云德邻说话,云微寒就接口道:“你还不是好端端活了这么多年,继续厚着脸皮活下去就行了。” 云德邻脸也红了,他这辈子做过的最经不起推敲的事情就是在原配裴如兰热丧期间迎娶王宝珍了。 可是当时的情形,如果他不当机立断和裴家划清界限,并且迅速搭上了安平侯府的话,首辅裴鼎那么多被贬谪罢免的弟子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这是云德邻内心深处最不想被人碰触的地方,因为这意味着他的无能和卑劣。他恼羞成怒,抓起手边的茶杯就向着云微寒砸去:“孽障,你说什么!” 云微寒侧头躲过茶杯,依旧气定神闲:“父亲没有听清楚吗?我是说,既然能够在先奸后娶之后坦然活到现在,就继续厚着脸皮活下去好了。” 云德邻猛的一掌拍在炕桌上:“我看你真是反了!来人,给我掌嘴!” 云夫人用手帕捂着嘴角,掩饰着自己的笑意,但是眼角周围牵动的肌肉透露出她的愉悦心情。 云轻染坐在座位上,一语不发。 两个身高体壮的婆子掀帘而入,手中拿着三寸宽的木板,上来就要抓云微寒起来。 云微寒哪里把她们放在眼里,她扭住两个婆子的胳膊关节,一甩一送,两个婆子就滚做了一团。 云德邻怒不可遏,嘴唇都开始哆嗦了,眼神狰狞,哪里还有俊美探花郎的风采:“云微寒,你真是反了!” 云微寒依旧坐在座位上,轻轻抚了抚刚才弄乱的衣袖:“也许有的人真的反了,只是不是我而已。” 云德邻虽然在盛怒之中,但是他的政治敏感性仍旧让他准确地捕捉到了云微寒的言外之意。他深呼吸一口,努力平息了自己的情绪:“你这个孽障,想说什么?” 云微寒冷笑道:“我只想说:你们真是打得好算盘,真以为皇长孙和康王未来如何,竟是由你们这些臣子来左右的不成!妄自揣测圣意,到底是谁要反了?” 云德邻被她一句话惊得仿佛一道惊雷劈在了头顶,从后颈到尾椎一溜汗毛全都竖了起来:“你,你说什么?” 云夫人也怒道:“国家大事,岂是你一个黄毛丫头能够乱说的,莫不是要给云家招祸吗?” 云微寒继续冷笑:“你们的行为连我一个黄毛丫头都看得清清楚楚,别人难道都看不出来?为什么淑妃娘娘以前不提,却在这个关口提起了妹妹的婚事?父亲,一个康王妃就能让你眼花了?” “难道父亲就没有想过,为什么皇长孙会在这个时候被召回京城吗?” 云德邻脸上的怒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猜疑。皇长孙被召回京城的旨意刚刚颁发不过一天,这个身处深闺的丫头居然已经知道,而且将淑妃提亲的事情和这件事联系起来考量。她的消息为什么这么灵通,又是谁给她讲解了当前的局势? 他慢慢冷静了下来,从罗汉床上下来道:“孽障,你跟我来!” 云微寒见他已经被自己说动,起身向着云夫人含笑一礼:“母亲,女儿告退。” 云夫人气得眉头乱跳,也只能咬着牙看着她跟在云德邻身后走了出去。 云微寒踏出屋门,听到背后传来杯子砸碎的声音,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云微寒跟着云德邻来到外院书房,这是云府的机要重地了,十二时辰都有四个护卫守着。云微寒当初为了了解这个时代,曾经摸进书房翻阅邸报文书,可是花费了好一番心思。 云德邻屏退书房的小厮,关门闭窗,坐在书桌后问道:“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情的?” 云微寒正色道:“我干娘告诉我的。” 想起虞夫人送给云微寒的两个丫环,云德邻点了点头:“虞家……有什么动静?” 云微寒摇头道:“这个干娘没有说。” 云德邻用手指敲击着书桌,双目凝视着站在面前的女儿,脑子里不停地思考着。 他这辈子,最重视的就是站队。永远在最关键的时刻站到胜利者的队伍里,这是他四十岁就坐到礼部尚书位置上的秘诀。 他何尝不知道,在这关键时刻皇长孙被召回京城,背后隐藏的含义令人惊惧。难道圣上竟然想要将皇位传给皇长孙?难道圣上在人生的最后时间里,想起了他的嫡长子,客死在西北的废太子? 如果是这样,整个天泰朝朝廷的势力就会在几年之内开始一场大清洗,有人上位,有人陨落。 如果那样,眼前的这个女儿就是攀上皇长孙最好的桥梁。为了废太子而死的首辅裴鼎唯一的后人,皇长孙一旦登基,必然要重重封赏。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呢? 看着云德邻不停敲击书桌的手指,云微寒上前一步,轻声问道:“父亲,你可曾听说,天泰朝哪一任承恩公担任实职的?” 云德邻的手指一下子静止了。 历代天泰朝皇后的生父,按例恩封承恩公。承恩公是公爵爵位,沿袭三代之后,降级继承。而承恩公,历来不参与政事,只是一种荣誉而已。 云微寒看到过云德邻眼睛里的野心,那是一个想要站在金字塔尖、成为当朝首辅的男人,他会甘于挂着一个承恩公的虚名,早早在家颐养天年? 云德邻抬起头看着云微寒,眼睛中闪烁着不明的光芒。他竟然没看出来,这个女儿还具有纵横家的天赋! 他收起了手,向后靠在椅背上,摆出一副从容的姿态:“微微,不管你说的多么有道理,淑妃娘娘亲口提出的亲事,我都没有办法拒绝。” 云微寒点点头,理解他的说法。淑妃虽然是云夫人的姐姐,但她更是宏昌帝的妃子。她是君,云家是臣。淑妃提亲,实难拒绝。 “那么,就只有委屈你了。”云德邻轻声说道。 第44章 码头屠杀事件 “你且到庄子上去住上一段时日吧。”云德邻拿出一副舆图,上面用蓝色标出了十几处庄子的位置,“微微这么聪慧,应该知道什么叫‘避其锋芒’。” 说得好听。被送去庄子里,就表示她犯了错,这对她的名声来说是很不利的。 当然,现在的云微寒名声本来就不怎么样。即使虞夫人郑重地举办仪式认她为女,也改变不了她被人退婚的事实。 上等人家说亲绝对不会考虑被人退婚的女子,否则将来太容易落人口实。别人嫌弃看不上的女孩子,你巴巴地娶回家里,不就说明你不如别人? 但是,对于云微寒来说,这种名声完全是浮云,根本没有意义。因为她的名声而嫌弃她的人,根本没有交往的必要。 而且,在她心里,和被禁足、被责打、被罚跪相比,远离这个令人厌烦的家庭,去庄子上居住反倒是个更好的选择。 她之所以故意用那种纵横家的方式来劝说云德邻,还不是为了不承担殴打云浅薰的后果,并且不和云德邻正面冲突?既然达到了目的,就不太计较什么好听不好听了。反正挨打躺在床上休养的不是她。 云微寒接过舆图,仔细观看了一会儿,指了一个蓝圈说道:“就是这里吧。” 云德邻一直在观察她的动作,看到她果然能看懂舆图,眼神暗了暗:“这里?噢,通城边上的小庄子。”他叹了一口气,“这是你娘陪嫁的庄子。正好,地契和庄里下人的卖身契也都给你吧。” 他起身从背后的柜子里找出一个盒子,翻出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叠契书。然后,又拿出几张银票,一起递给了云微寒:“这里还有八百两银子,是我给你的零花钱。一会儿公中再给你拿二百两。你明日就到庄子上去吧。” 虽然知道云德邻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想要笼络她这个未来可能搭上皇长孙的桥梁,云微寒还是非常愉快地接受了这个信封。 马蹄的的,三辆马车在官道上缓缓前进。 云微寒带着清瑟、缓筝坐在最前方的马车上,神色轻松地看着路边的景物。 终于离开了那个压抑的云府,不用再和那些丑陋的人打交道,整个人都舒服多了。 即使在出门上车时,云轻染意味深长的眼神,也无法使她内心有任何波动。可能在云轻染看来,这标志着她的胜利。因为上一次,是云微寒将她赶出了云府,这一次却颠倒了过来。 她会这么想,是因为在她心里云府是她的根。可是在云微寒心里,云府就是一块腐烂的大肥肉——外表诱人,内部污臭,她恨不得早日和云府完全脱离关系才好。 云微寒之所以选择这个庄子,主要是看中了通城作为入京水陆要道交汇的关键位置。那里想必信息流通,人员繁杂,能够有更多的机会了解这个社会。说不定还能找到离开云家的落脚点。 一百多里的距离,对于骑术好的人来说,一个时辰就能够到达。但是对于三辆普通马车来说,几乎要走上一天。 中午在管道旁边打了个尖,暮色降临的时候,才来到庄子。 庄子位于通城西北十几里外的秀凤坡,距离大通河码头不过十来里地,交通非常方便。 庄头一家七口一直守在庄子里,都是裴家的家生子。见到云微寒,态度十分恭谨。 主院也一直打扫得干干净净,可以看出来庄头一家做事很认真,不曾偷懒耍滑。虽然乡下庄子不是那么精致,但是胜在宽敞大气,韵味自然。 所有铺盖用具都装在马车上带了过来,略一收拾就能够休息了。 在庄子里住了十来天,自由的空气和自在的生活确实很能让人放松,即使是最初带着忧色的李妈妈都慢慢高兴了起来。 这天早上刚起床,云微寒就看到自己外间的桌子上摆了一个小木盒。她心中一动,赶忙过去打开了木盒。 一把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黑色袖弩正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铁黑的色泽、流畅的线条、凌厉的弩身,正是她前世曾经定制过的小巧袖弩。 云微寒对着空气举了举手:“多谢啦。” 根据凌玄翼对她行动的了解程度,她早就猜出来自己身边有他的手下潜伏跟踪。不过,这人的隐藏功夫真是了不起,她一点儿都感觉不出来。 所以,上次画完设计图,她就试探性地对着空气说,让他把图纸送给凌玄翼。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放在桌上的图纸果然不翼而飞。 现在,成品袖弩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她当初放图纸的地方。 来不及感慨这位潜伏者的功夫,云微寒兴奋地将袖弩拆开,伸出细白的手臂,将袖弩一步步装在了左臂上。 熟悉的咔咔声和金属冰凉的触觉,给了她一种安全感。 拨动着切换弩箭的机括,云微寒仿佛又看到了前世的自己。那把袖弩曾经伴随她将近八年的时光,不止一次在危机关头帮助她死里逃生。如今,再次抚摸着熟悉的袖弩,云微寒的眼神飘了很远。 清瑟和缓筝听见动静,推门走了进来。 云微寒听见她们的脚步声时,已经放下了衣袖,将左手前臂的袖弩完全遮了起来。 两个丫环服侍她梳洗更衣,云微寒照例先到院子里锻炼了多半个时辰,才用了早饭,再次沐浴更衣。 刚换好衣服,庄头的小女儿来了。那是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只有一个小名叫二丫。 她看向云微寒的眼睛里带着羡慕和敬畏:“小姐,我爹说,大通河今日逢集,乡下地方没什么好玩的,只是略微热闹有些野趣,如果小姐无事也可以去逛逛。” 庄头是裴家的家生子,因为随着裴如兰嫁到云家而逃过了裴家的灭门大祸,对于裴如兰始终有一种感恩的心态。见到云微寒之后,一直十分殷勤,每日派女儿前来请安问候,听候差遣。 云微寒看看清瑟、缓筝都眼睛发亮,就笑着赏了二丫一个荷包,说道:“也好,你就带我们到大通河边上去逛逛吧。听说大通河码头是京城附近最大的码头了,一定很热闹。” 两个平时稳重的丫环此刻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看起来才像是真正的少女一样。 李妈妈不愿意跑动,要在庄子里看家。于是云微寒就带着两个丫环和二丫一起坐了马车,去大通河码头边上的集市逛逛。 大通河码头距离庄子不过十来里地,马车走了没多久就到了。 集市就在码头边上,是周围村民自发形成的。逢九而集,今日正是八月初九,周围几十里地的村民都来到集市上进行交易。 马车不能进入集市,车夫带着车停在外边,云微寒带着三个女孩子一起步行入内。 云微寒带着幕离,一张脸在白纱下若隐若现,看不清楚。 但是她的衣着和气派,身边的两个丫环的姿色和举止都告诉大家,这是一个官家小姐。集市上的村民用新奇、艳羡和敬畏的目光看着她们,所有人都主动离她们三尺远,不敢太过靠近。 清瑟和缓筝都是虞家的家生子,从小就在虞家大宅中长大,很少有机会到外边玩耍,更没有见过这么多人的集市。这会儿两个人的眼睛都不够用了。 云微寒也兴致勃勃地和她们一起挑选着各种带着农家野趣的小物件,准备回头派人给虞夫人送一些过去把玩。 到了中午,她们就在码头旁边最大的迎客酒楼用饭。 迎客酒楼三层有几个包间,云微寒要了一个,点了几个招牌菜,四个女孩开始吃饭。 云微寒自己一个人坐在上方,清瑟、缓筝和二丫坐在下首另设的一个小桌子上。 正吃饭的时候,忽然听见下方一阵哭喊喧闹。云微寒侧头一看,码头方向冒起了浓烟,从三楼往下看,几乎有上千人在狼奔豕突,哭号震天。 清瑟叫道:“走水了!” 几个人挤到窗口往下看,码头一片凄惨景象。因为人多,奔逃的人流发生了踩踏事故,不少人躺在地上呻吟哭喊,可是在这个时候,还有谁会在意呢? 几个女孩互相看了看,脸上都是同情。可是除了同情,她们什么也做不了。 “幸亏我们在这里。”过了一会儿,缓筝才低低说道。 是啊,如果她们在集市上,说不定从码头上奔涌而来的人流也会把她们撞倒在地,生死不知。 清瑟拍了拍胸膛,长出了一口气:“真是三清道祖保佑!” 云微寒却注视着码头,眼神中满是凝重。 在浓密的黑烟中,一个个矫健的黑衣人手持利刃,正在实施一场屠杀。一声声惨嚎响起,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屠刀之下。 光天化日之下,在距离京城一百多里的大通河码头,是什么人居然敢这么猖狂?他们是有目的地针对什么人,还是无差别攻击、纯属反社会行为? 清瑟和缓筝看着云微寒的脸色,也凑到窗前向码头望去。 看到浓烟中闪烁寒光的利刃,她们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如果不是被精心调教过,说不定就要尖叫出声了。 云微寒伸手关上了窗户,只留下了一条缝隙,肃然道:“都不要吵闹,不要引起别人注意。”这种混乱的时候,总是有一些人想要浑水摸鱼的。 第45章 哥哥是雪玉公子 从窗户缝隙向外望去,码头上的浓烟滚滚,惨叫声响了将近半个时辰。 所有能跑的人都逃跑了,从码头到集市方圆几里地空无人迹。满地都是各种杂物,隔不了多远就能看见躺在地上死活不知的人。 即使是曾经亲手执行过大规模敌对势力屠杀计划的云微寒,看见这些无辜人等也不由心生恻隐。 直到那些黑衣人不见了踪影,云微寒主仆四人才小心翼翼地下了楼,走出了集市。 上午热闹非凡的集市此时已经一片荒凉。风吹起地上的纸片、布条,看起来简直像是走进了恐怖片的片场。如果不是头顶上的太阳还亮晃晃的话,真要有几分阴森的气氛了。 更凄惨的是,停在集市外的马车不见了。主仆四人只能互相搀扶着步行回去,路上还遇到几波想要占便宜的小混混,被云微寒几拳几脚打倒在地才识相离开。 走到半路遇到了李妈妈和庄头。原来是李妈妈听车夫说了当时的情景之后,心胆俱裂,非要庄头来接云微寒。庄头从庄上找了几十个健壮的男丁,赶着车拿着棍棒赶过来,正好在半路碰上。 这一番惊魂吓坏了李妈妈,回到庄子里好一通折腾,洗澡沐浴、烧香祈愿的来了一整套。 晚上,云微寒躺在床上,又想起了今天大通河码头的屠杀,不知道这些黑衣人是什么身份、什么目的。 这时间、这地点,都非常不可思议。这么大手笔,目的想必也不会小了。 可惜,她没有一个情报系统,凭空猜测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如果是凌玄翼,恐怕早就推测出来事情真相了吧。 她翻了个身,准备睡觉,却听见房顶上传来轻微的声音。云微寒心中一动,难道刚想到他,他就来了? 但是,继续听下去,她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云微寒轻手轻脚地坐起身,穿好外衣,将袖弩用衣袖盖好,匕首揣好,这些天准备的一些小物件也一一放好。 房顶上的声音很小,但是绝对不是一个两个人的声音。她所居住的正房是整个庄子最高的地方,站在她的房顶俯瞰庄子,几乎是一览无余。 她一直在担心的问题终于来了:因为离码头太近,容易卷入今天的屠杀事件余波之中。 不知道站在她的房顶上指挥手下的,会是官还是贼。 如果是官方还好说,好歹她还有个礼部尚书老爹。可是如果是今天在码头大肆屠杀的那帮人,恐怕今天的庄子难留活口。 她收拾好自己,从耳房的小门无声溜出,沿着阴影一路绕到了东厢房廊下。 那里可以从地面仰望看到正房屋顶。 她把身子藏在粗大的廊柱后,整个人都隐藏在阴影里,抬起头来向着正房屋顶望去。 屋顶上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他背负双手,昂首而立,双腿微微分开,看起来很是傲然。 不时有黑衣人从各处房顶飞跃到他近前,单膝下跪低声禀告什么,然后又抱拳行礼而去。 云微寒的心不停地下沉:这些黑衣人,和在码头杀人的黑衣人看起来一模一样。 他们在寻找什么?会不会再对庄子里的人下毒手? 她握紧了拳头,心中少有地紧张起来。 后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吵闹的声音,云微寒看见一群黑衣人从各处房顶、树梢跳下来,向着后院方向而去。 犬吠声、叫喊声,甚至还有武器交击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整个庄子都被惊醒了。 有的房间亮起了灯火,也有的房间分外寂静。 云微寒叹了口气,躲是躲不过去了,除非她现在扔下所有人自己逃跑,还有一线生机。但是,这种事情她还做不出来,至少李妈妈她不能扔下。 她藏身黑影中,向着后院无声无息地摸过去。 后院的门打开着,三四个穿着护卫服侍的男人正护着两个人,和一群黑衣人对峙着。 借着淡淡的星光,她看到被护在中间的两个人是一个妇女和一个少年。 黑衣人足足有一二十个,将他们包围在中间。他们手中的大刀闪烁着寒光,随时都准备扑上去动手。 云微寒皱着眉头,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吗?她倒不是要不自量力地想要救人,只是如果这些黑衣人达到目的之后,是不是就会将整个庄子的人灭口?她能不能和这几个人合作保全庄子? 正在她犹豫之时,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来,庄头带着十几个年轻汉子举着火把来到了后院。 “你们是什么人?”庄头说话的声音控制不住的有些颤抖,但是今晚如果他不出来,说不定全庄都要死在这里了。出来说不定还有条活路。 “聒噪,老头你是想死了吧?”一个黑衣人阴声说道,“居然敢出来碍大爷的事儿!” 他举起手中的大刀,向着庄头砍去。 跟着庄头出来的都是最精壮胆大的年轻人,手里都握着长棍,见状连忙上前架住了大刀。这下,更多的黑衣人转过头来,目光中流露出杀意。 云微寒知道,如果真的动起手来,虽然人数差不多,但是这些庄汉绝对不是黑衣人的对手。 她叹了口气,从黑影中走了出来。 “你们的头儿呢,让他出来跟我说话。” 火把跳动的光焰中,一个纤细少女从暗影里缓缓走出。她神色镇定,目光冰冷,姿容清艳,像是从梦中走出来的精灵。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包括扶着中年妇人的少年都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女。 “哈哈,小姑娘长得不错,胆子也不小。你想见我们老大?好啊,等会儿哥哥把这些碍事的都杀了,就送你去见老大。”一个黑衣人反应了过来,淫笑着说道。 “狗贼,居然敢这么对我们小姐说话!”庄头怒骂道,“今天老头子非要敲死你不可!”他挥舞着手中的木棒,嘴巴上的胡子气得飞了起来。 云微寒没有生气,她慢慢地举起了左手:“是吗?”纤细的手指按在左手手腕上。 在场的人都听到嘣的一声响起,还带着清脆的金属音,刚才说话的黑衣人就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 “这样,可以见到你们老大吗?”云微寒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拍死了一只蚊子那么简单。 一道白影闪过,白衣男子已经站在了云微寒面前。 他身材修长,腰肢纤细,但是脸上却戴着一张面具。 那是一张白玉水晶制成的面具,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露出嘴巴和下巴。 即使如此,从他嫣红的双唇和优美的下巴线条来看,这个男人的长相也是妖孽级的。 他的出现毫无征兆,而且就站在云微寒面前不到五步的地方。 云微寒控制住了自己后退的冲动。对于这些高手来说,这点距离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他想出手,云微寒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来得及使用袖弩。或者说,如果刚才他直接扑过来攻击她,她这个时候估计就已经躺在地上等死了。 “你想救这两个人?”他向着背后摆了摆手,所有黑衣人立刻收起武器,规规矩矩地站直了身体,一个字也没人敢说。 “不,我只是想救我这庄子里的人。”云微寒抬起眼睛直视着他。 “你觉得你有这个能耐?”白衣人的红唇微微翘了起来,嘴角的笑容说不出来是什么意味。 “总比坐以待毙强。”云微寒很老实地说。 白衣人笑了出来:“你知道我是谁吗?” 云微寒摇了摇头。 “在下就是江南雪湮楼楼主,雪玉公子。不知道你可曾听闻?”白衣人的声音带着笑意,仿佛在和云微寒聊天。 “我一介闺阁女子,对江湖中事一无所知,更不曾听说过雪湮楼和雪玉公子。但是,只看公子的气度,就知道公子并非凡人。”云微寒害怕她再说不知道,会让人以为她故意抬杠,只好用最坦诚的态度开始恭维对方。 雪玉公子放声笑了起来,声音在夜色里传得老远。 “好妹妹,得你这一句话,哥哥今日心怀舒畅,这场富贵就送给你吧。”笑完之后,雪玉公子对着云微寒点点头,扔下一句话,就飞身而去。 其余黑衣人对于他们老大的这种抽风行为一点惊诧都没有,刷刷刷地全都消失了。 那几个护卫似乎完全不能相信,追着他们砍杀了无数兄弟的凶残至极的雪玉公子,就被这么一句毫无技术含量的恭维打发了。 如果早知道,他们何必以命相搏,多夸夸雪玉公子不就好了吗! 就在双方都带着惊疑对视的时候,少年扶着的中年妇人终于向后一仰,晕了过去。 “娘!娘!”少年叫了两声,回头向着云微寒问道,“这位小姐,能否允许我等在贵庄借住数日?我娘旧伤发作,恐怕有性命之忧,还请小姐行个方便。” 云微寒向着他点了点头,对庄头说道:“你带这几位去休息下,庄里有大夫给这位夫人请来看看。” 少年露出感激的神色:“多谢小姐,贺某铭感五内,日后必有报答。” 云微寒颔首道:“不必客气,还是赶快扶着令堂去休息一下吧。我就暂时失陪了。” 她走到被黑衣人丢下的那具尸体旁边,弯腰从他的身上拔出自己的弩箭,在他衣服上不紧不慢地擦干净,扭头消失在了黑影中。 第46章 皇长孙殿下 云微寒看起来十分镇定,实际上内心里也充满惊疑。 这个雪玉公子在码头上杀了那么多人,就是为了这对母子吧?可是,他又怎么会用这种近乎儿戏的态度放弃了即将达成的目标? 她那句恭维,实在是泛泛而谈;再说了,再高妙的恭维也没有让人放下屠刀的能力! 云微寒在黑影中缓缓行走,想起刚才发射弩箭只射到了对方的胸部,而不是眉心,真是应该好好练练箭术了。幸亏弩箭上的血槽,才能让那人立毙当场。 就在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走回正房的时候,突然感到空气中传来的震动声。 随着大地的颤动,奔雷一般的声音席卷而来。 骑兵! 云微寒突然反应过来了,是骑兵队伍! 这是官兵来了吗?听这声势绝对是精锐之师。难道刚才的雪玉公子就是知道了他们即将到来才飘然远遁的吗? 马蹄声轰然而止,在庄子外停了下来。庄头连忙带着人赶去开门。 只是,不等大门打开,一道人影已经从围墙上飘过,掠到了正房门口的云微寒面前。 凌玄翼身上的披风因为他的高速而向后飘起,玄色缎面配着大红的里子烈烈飞舞,手中握着的长剑剑穗也向后飘飞着。那张散发着煞气的俊朗面孔,在一眼看见立在正房廊下的少女时,顿时变得柔和了几分。 云微寒看着这个好像突然从无边夜色中飞出来的男人,心头微微悸动。 是收到了消息就赶忙带着他的骑兵赶过来的吗?在这个通讯落后的时代,收到消息、布置应对、召集人手、狂奔而来,能在这个时候到来,已经是极限了吧。 再说,作为天泰朝手握重兵的异姓王爷,他的身份本来就敏感,现在还要在晚上调动骑兵,该顶着多大的压力啊。 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吗? 一种两世为人也很陌生的情感在她心头涌动,让她一时只是定定地望着站在眼前的高大男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凌玄翼看着抬头仰望着他的云微寒,看着她闪闪发亮的双眼。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他的脸,没有任何其他存在。 这让他的心中满满的,说不出是什么,却很想把她狠狠揉进自己怀里,让她和他合成一体。 凌玄翼左手手指动了动,最后还是默默地握成了拳头。 两人就这样对视,谁也没有说话,但是却有一种亲密无间的气氛笼罩在两人身上。 还是李妈妈匆忙赶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这种无言的气氛。 当着李妈妈的面,云微寒只能屈膝一礼道:“多谢王爷深夜驰援,小女感激不尽。” 李妈妈一听这是位王爷,还是来援救她们的,连忙带着清瑟、缓筝以及满院下人下跪磕头。 凌玄翼斜着眼睛看了一脸正色的云微寒一眼,傲娇地说了一句:“免礼吧。”就跟着庄头去休息去了。 云微寒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好几圈,还是没有办法平息心中那种胀满的情绪,最后只能遵从本心趴在被子上嘿嘿傻乐了一会儿,才安然入眠。 第二天起床,云微寒叫来了庄头,询问他昨天两波客人的安排和情况。 庄头会禀道:“小姐,因为王爷的手下众多,小的只好将他们安排到了外院主院之中,还请小姐饶恕小的自作主张。” 主院前后五进,房屋众多,便于安排凌玄翼带来的骑兵。云微寒也理解他的作法,点头道:“你做得没有错。那位夫人和公子呢?” “小的给他们安排了一处三进的客院。只是,那位夫人是旧疾发作,庄里的大夫只能缓解,无力诊治。贺公子说了,非常感激小姐的救命之恩,想找个机会当面拜谢。” 能够被人用这么大阵仗追杀的,本身也应该不是寻常人。 云微寒目光微闪,点头道:“你做得很好,昨天一天也辛苦了。”她示意清瑟拿出五十两银子给庄头,“危急时刻能够挺身而出,配得上这个庄头的身份。这些银子你拿着,四十两奖励给昨日去集市接我的、还有半夜跟你出来保护庄子的那些男丁,剩下十两是你的。” 庄头恭恭敬敬地行礼,接过了银子出去了。 云微寒换上比较郑重的服装,带着清瑟、缓筝先来到外院拜访凌玄翼。 两人按照官方礼仪打了招呼,云微寒就作为地主询问了凌玄翼昨夜休息如何、今晨早饭如何这种问题,凌玄翼端起王爷架子,很高冷地点头表示认可。 官方礼仪结束之后,云微寒就起身告辞。 凌玄翼瞥了她一眼问道:“云大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云微寒温声道:“昨夜有母子二人带领护卫投宿庄中,那位夫人身体不好,我想去看看她。” 凌玄翼道:“既如此,本王与你同去。” 说着,也不等她答应,就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云微寒笑而不语,由下人带路来到贺公子母子暂住的客院前。 开门的护卫见到是她,客气地行礼问好,前去通报。 不一会儿,从画着春山江水旭日的影壁后,匆匆走出来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 昨夜光线暗淡,云微寒的全部心思都放在雪玉公子身上,全神警惕着他突然发难,所以并没有仔细看这位贺公子。 此时正是上午,初秋的阳光照在影壁前,一身秋月白长袍的少年大步走来。 云微寒看得清楚,这少年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生得十分讨喜,脸上更是挂着开朗的微笑。 看见云微寒,他笑得露出了一嘴洁白的牙齿:“云小姐,本应我去拜访你才对,怎么劳你亲自上门,实在惭愧。” 云微寒笑道:“贺公子客气了。昨夜还同在生死边缘挣扎,今日又何必如此见外。” 听了她的话,贺公子笑得更加爽朗:“是极是极,云小姐说得有道理。” 云微寒还要再说什么,就觉得眼前一黑,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挡在了她的面前。她望着眼前在云雾中伸爪飞舞的绣蟒,心中无语。 倒是贺公子对凌玄翼这稍带突兀的动作恍若未觉,反而拱手道:“这位王爷,恕在下眼拙,未曾行礼,实在是失礼了。” 凌玄翼虽然挡在云微寒面前有些突兀,但是礼数倒不曾缺少。他也拱手道:“客气客气,不必多礼。” 云微寒从凌玄翼高大的身影后绕出来,看看见到穿着王爷蟒袍的凌玄翼仍然从容拱手的贺公子,再看看对贺公子的拱手平静还礼的凌玄翼,有什么东西从她心里一闪而过,却来不及抓住。 三人走入正房,贺公子坐了主位,凌玄翼坐了客位,倒是她这个主人只能在下首相陪了。 护卫上了茶之后就退下了,房间中只剩下他们三个。 云微寒欠了欠身问道:“贺公子,令堂身体可好?” 贺公子听她问候母亲,连忙正坐道:“多谢云小姐关心,家母这是多年痼疾,难以根治。幸亏有小姐收留,得以好好休息,今日已经好多了。” 云微寒点头道:“那就好。只是庄子偏僻,也没有什么好大夫,恐怕令堂要受苦了。待会儿我想去看看令堂,也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她休养。” 贺公子笑道:“家母多次提及小姐恩义,想要亲自去拜访小姐,只是身体沉重,难以成行。如果小姐前去,她不知道该多么欢喜呢,怎么会打扰。” 凌玄翼看着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虽然知道都是些客套话,但是还是有点黑脸。 云微寒看到他脸色不虞,笑着介绍道:“贺公子,这位是定南王。” 贺公子站起身来,正式抱拳道:“多谢王爷驰援,贺某永铭五内。” 凌玄翼微微侧了侧头道:“本王并非为你而来,你也不必铭记本王什么。” 贺公子涵养极好,即使被人当面如此对待,仍然笑得十分阳光:“不管王爷是什么初衷,我得到了这份庇荫,便当铭记这份恩义。” 就在两个男人相看两相厌之时,门口传来重重的脚步声,金属甲片厮磨碰撞的声音传来,有人不待禀报就掀帘而入。 云微寒皱着眉头望向门口,凌玄翼眯起了双眼,贺公子的脸上却还是带着微笑。 来人顶盔贯甲,头顶上的红缨微微抖动,头盔几乎将整个脸都挡住了,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一个下巴尖。 他上前一步,向着贺公子抱拳,身上的盔甲刷刷作响:“锦衣卫指挥使白玉京奉圣命,护送皇长孙回京!” 贺公子站起身来,抱拳回礼道:“有劳白大都督了。” 白玉京连看也没有看凌玄翼和云微寒一眼,肃然道:“圣上有命,请皇长孙速速启程!” 贺公子面带歉意地对着云微寒一笑:“云小姐,贺某这就走了。小姐的恩义,贺某不会忘怀,来日必当有报。” 云微寒站起身来敛衽行礼:“小女不知贵人降临,多有失礼,还请殿下原宥。” 原来是皇长孙……难怪会被雪湮楼这样大手笔的追杀,难怪见了凌玄翼也不卑不亢……只是,这时间好像有点不对……原来,宏昌帝老早就暗中召他回来了,看来风雨真的要来了。 第47章 风雨将至 云微寒计算着从西北过来所需要的时间。 八月初九已经到达通城,那么,至少在六月初,宏昌帝就已经命令皇长孙返回京城了。然后在一个多月之后,才公开颁发旨意,召其回京。 这样的行为,显然是为了保护皇长孙的安全。而到底是谁会危及他的安全,简直不能细想。 但是,即使宏昌帝有心防备,皇长孙还是在离京城咫尺之遥的大通河码头遭受袭击,差点死在雪玉公子手里。是谁泄露了他的行程?又是谁雇佣的雪湮楼出手追杀他? 云微寒相信,宏昌帝昨天得知这场屠杀事件后,一定也在思考这两个问题。 不管皇帝会得出什么结论,夺嫡的风雨已经扑面而来了。 看着全副武装的数百名锦衣卫护送着皇长孙离去,云微寒侧头问身边的凌玄翼:“你早就认出他来了?” 凌玄翼哼了一声:“贺家人,没一个好相与的。”年纪轻轻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有意思吗? 云微寒笑着看他,没有提示他的生母就是贺家宗室公主。 两人返回庄中,找了个亭子坐下,屏退左右,云微寒才带着几分忧色问道:“你身份敏感,这次深夜驰援,又与皇长孙在此处相遇,我怕有心人拿这个做文章。” 她害怕那些黑暗中的人造谣,说定南王支持皇长孙夺嫡。毕竟定南王星夜带着骑兵赶到皇长孙出事的地点,就是一个实打实的证据。 到时候就算是她不在乎名誉,愿意让凌玄翼说出他是为了救心上人而来,恐怕也有很多人不会相信的。 万一宏昌帝相信了这种谣言,凌玄翼会不会吃亏? 凌玄翼看着她担忧的神色,薄唇微勾:“你以为我南疆二十万重兵是吃素的?” 只要他不去谋反,在这种皇位交替的关键时刻,他的那位好舅舅绝对会无限容忍他的各种嚣张霸道。 所以,不管什么年代,都是拳头大的有道理。云微寒点点头:“你还是小心点,这个世界上不乏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人。” 有一种人宁肯自己吃点亏,也要把与他无关的人踩到泥地里,原因就是纯粹是看不得别人好。这样的人,不能用常理常情推测,还是要提防一二的。 凌玄翼笑了:“云大小姐,你先别替我担心,还是想想你自己吧。” 云微寒略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我怎么了?” 凌玄翼看着她难得的迷糊神色,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 这是他昨天晚上看见完好无损的云微寒后,第一时间就想要做的一个动作。但是当时虽然是半夜,庄子里却灯火通明,一边是庄头带着十几个壮年男丁,一边是李妈妈带着清瑟、缓筝,根本不适合动手,他才勉强忍了下来。 现在看着她一边替他担心,一边却忘记了她自己可能面临的局面,凌玄翼的心软软的,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你现在可是皇长孙母子的救命恩人啊。”凌玄翼用大拇指在她的脸上轻轻揉搓着,感受着指下嫩滑的肌肤。 粗糙的手指滑过雪白的脸颊,云微寒脸上升起两朵红云。她伸手将那只不守规矩的大手推开:“那又怎么样,顶多是奖励点什么东西罢了。” “你又忘了安平侯还盯着你呢。”凌玄翼顺手握住了她的小手,轻声提醒。 皇长孙这次是真的回来了,安平侯会甘心六卿之一的云德邻倒向皇长孙吗?上次是粗暴的手段,虽然凶残,但是显然并没有把云微寒放在眼里。可是,当皇长孙是被云微寒所救,云微寒受到皇家封赏之后,安平侯会采用什么手段对付她呢? 后宅阴私手段,凌玄翼虽然不熟悉,但是他母亲这么多年来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他却是非常了解。 他不希望云微寒掉以轻心。当然,他也在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将这些敢于暗算他的女人的这些人一举粉碎。 云微寒点了点头。被人盯着算计的感觉真的太不好了,可是现在的她却无法和安平侯抗衡,只能多加小心了。 凌玄翼抬着头看着云微寒,右手却在石桌下把玩着她的小手。 粗粝的手指在粉嫩的指尖上揉搓着,慢慢地将小手包裹在大手里。 云微寒垂下头,一手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另一只手却调皮的翘起一根小指,轻轻挠了挠大手的手心。 凌玄翼猛地一颤,用力握住了小手,抬起眼去看对面的云微寒。可是只看见黑油油的头顶,和微微颤动的发钗。 凌玄翼哼了一声,既然这个小坏蛋故意捉弄他,他就看看谁能坚持得更久一些。 他学着云微寒,用稍微粗糙的手指在细滑的小手手心里挠了挠,满意地发现对面那个黑黝黝的小脑袋幅度极小的颤动了一下。 凌玄翼得寸进尺,手指顺着纤细的手腕向上摸去。 云微寒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凌玄翼发现自己摸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他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派人送来的袖弩。 这样危险的东西还是不要乱摸了,否则不小心碰到机括,他可不敢保证会不会自己把自己射一箭。 关键的是,那弩箭上的血槽太霸道了。他原以为这把袖弩最珍贵的是那个机括。以它作为参照改进攻城弩、床弩的话,足以提高它们最少三成的威力。 可是,袖弩做出来之后,他做了实验才发现,那长度只有三寸的弩箭霸道得令人恐惧。只要人身任何部位二寸半,就可以置人于死地。 凌玄翼收回手,和云微寒十指相扣,想起暗卫回报的昨夜的情景,不由责怪道:“以后再遇到昨夜那种危险,你就赶快躲起来,等着我来救你。不要逞强出头,明白吗?” 云微寒叹气道:“我也不想逞强出头,可是昨夜的情景,如果我不出来,庄头他们可能就会被全部杀掉。” 然后雪湮楼的人既然动了杀机,就很可能将庄子里的人全部杀掉灭口。她怎么可能丢下李妈妈自己一个人去逃命呢? “说到这里,那个雪玉公子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地就放过了皇长孙。我却不相信是我夸他一句的功劳。”云微寒蹙眉说道。 如果他们真的想杀皇长孙,就算是已经被大兵包围,也能够杀人之后逃跑。不知道其他人如何,但是云微寒相信雪玉公子绝对能够做得到。 果真如雪玉公子所说,他们这一撤,送了一场富贵给她。 “江南雪湮楼现在越发肆无忌惮了,居然敢接这种生意,真不知道雪玉公子是怎么想的。”凌玄翼摇了摇头,“不过雪玉公子此人历来性情乖张,喜怒无常,偏偏手段狠辣,功夫高强,谁也不知道他脑子在想什么。” “江南雪湮楼很有名吗?”云微寒好奇地问道。 “雪玉公子在江南算是暗夜君王一般的存在,雪湮楼兜售情报、提供杀手,名声很大,但是行踪十分诡秘。”凌玄翼握着云微寒的手,“这次算你运气好,不知道怎么投了他的眼缘。否则以你那点能耐,根本就是去送死。” 吃了午饭之后,凌玄翼带着他的骑兵离开了庄子。他毕竟身份特殊,不适合长期离开京城。 云微寒猜测,随着皇长孙回京,皇帝可能会颁下赏赐,云府应该会派人来接她回去。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云德邻的动作比她想象的还要快。 凌玄翼离开的第三天,云德邻派来的人就已经到了庄子。 来迎接云微寒回府的居然是云府大管家云秉忠。他是云德邻最得意的手下,居然亲自来迎她回去,看来京城的风向果然发生了变化。 谢过庄头这些日子的辛苦之后,云微寒乘坐着马车回到了京城。 在路上,从云秉忠口中,云微寒已经大致知道了皇长孙回京的情景。 锦衣卫大都督白玉京亲自护送,皇长孙乘坐半幅太子仪仗入城,声势浩大,引发了无数民众围观。 然后,宏昌帝下旨让皇长孙入太子旧居毓秀宫居住,一应礼仪、物品均按亲王品阶准备。 一时之间,谣诼纷纷,很多人都在说,皇长孙要成为皇太孙了。 而皇长孙在入毓秀宫的当天,就派人去云府送礼致谢。云微寒想也想得出当云德邻得知她救了皇长孙母子之后是什么样的心情。 “老爷听说大小姐救了皇长孙母子,十分欣慰。只怕来日宫中还有赏赐或者召见,万一小姐不在,岂不是令贵人不快?所以派小的来将大小姐接回去。”云秉忠双手下垂,微微低着头,十分恭敬地回答着云微寒的问题。 他低声说道:“另外,听说宫中不日将举办宴会,邀请各家千金前去。”他害怕云微寒不明白,又补充了一句,“皇长孙殿下还没有订婚。” 云德邻居然还抱着让她嫁给皇长孙的心思?他真的甘心当一个承恩公? “哦,原来如此。二妹妹和康王殿下的亲事如今如何了?”云微寒问道。 难道云德邻还敢在两个皇家子弟之间脚踏两只船不成?再说了,康王和皇长孙虽然年龄相近,可是错着辈分呢。姐妹两个嫁给叔侄两个,怎么也不太像话吧。 “回大小姐,老爷说了,长幼有序。等大小姐订了亲,才能考虑二小姐的婚事。”云秉忠毫不隐瞒。 又拿她做挡箭牌,这下王家恐怕更是恨不得立刻把她解决掉吧。 第48章 丹桂园群芳争艳 第二天早上,刚吃了早饭,就有太监前来传旨。 云府阖家在前厅摆了香案,叩首听传旨太监宣读宏昌帝的旨意,夸奖了云府嫡长女云微寒的“忠孝义勇”,奖励了她一堆衣料、香料、首饰,还有一枚宏昌帝亲赐的玉如意。 接旨之后,云德邻连忙请传旨太监入座上茶,奉上红包。 传旨太监笑着取出一张帖子,双手递给云德邻:“云大人,这是邀请令爱云大小姐参加八月十八宫里丹桂宴的请帖。皇长孙殿下亲自书写署名,整个丹桂宴也只有寥寥几位贵宾能有如此待遇。云大小姐真是好福分啊。” 云德邻喜悦非常:“小女愚钝,能得皇长孙殿下青眼,实在是三生有幸。” 他乐滋滋地送走传旨太监之后,立刻打开了制作精良的请帖。 果然是邀请云微寒于八月十八辰时入宫,在毓秀宫参加丹桂宴的帖子。 云浅薰已经拉着云夫人的手摇晃道:“母亲,八月十八没几天了,我要做新衣服,还要再买些新首饰。” 云夫人正笑着点头,云德邻却冷冷说道:“这帖子,没有请你去。” 云浅薰刚才还笑成一朵花的脸立刻僵住了,她不敢置信地望着云德邻。 云德邻把帖子交给云微寒,说道:“殿下只请了微微一个人。”他警告地看了看云夫人,“夫人这几天好生为微微准备入宫的衣服首饰,不要让我们云家丢脸。” 云夫人微笑道:“这是自然。妾身看方才的赏赐中,有几匹烟霞轻正好给微微制衣。明日妾身便请天衣坊的人来给微微量体裁衣。还有几家首饰行的都让他们送册子来,给微微挑选首饰。” 听着他们的对话,云轻染面色如常,只是袖子里的手指紧紧捏着锦帕。什么时候,那个人人嘲笑的云微寒成了交际圈里受欢迎的,而自己却成了被拒之门外的那个? 先是搭上虞家,现在又攀上皇长孙,真没看出来,云微寒这么善于钻营。不就是仗着那张脸长得好点吗?迟早有一天,她要毁了那张狐媚子脸! 云微寒欠身道:“如此有劳母亲了。” 云浅薰狠狠地白了她一眼。云微寒向她微微一笑,这姑娘典型的不长记性啊,这才几天就忘了疼了。 果然,第二天京城最好的天衣坊就派人来给云微寒量体裁衣,几家珠宝首饰行也纷纷送来了最新季的首饰图册供她挑选。 云夫人还命令云府的针线上人赶制了各种小件,比如香囊、锦帕、络子等,以备云微寒搭配衣物使用。 八月十八清晨,云微寒梳洗打扮之后,就带着清瑟坐车来到了皇宫前。 拿出请帖,经过御林军检查之后,云微寒和清瑟步行入宫。 看到她们的请帖,立刻有一个等候在门口的宫女上前行礼:“奴婢见过云大小姐。” 宫女容貌秀丽,举止闲雅,自我介绍道:“奴婢是毓秀宫宫女绿儿,奉娘娘之命专在此处等候云大小姐。” 云微寒跟她说了声“有劳”,清瑟笑着递给绿儿一个荷包。 绿儿大大方方接了荷包,谢过云微寒,带着二人向着毓秀宫走去。 云微寒跟在绿儿身后,穿过长长的甬道,拐了好几个弯,终于到了毓秀宫。 毓秀宫中种植了大量丹桂,到了中秋时节,桂花香味飘飘渺渺,沁人心脾。这次宴会的命名,也来源于此。 绿儿带着云微寒来到毓秀宫的一个侧殿前。因为废太子的庶人身份还未取消,所以皇长孙的母亲太子妃的身份还稍有尴尬,不适合在正殿待客,所以就暂时选择了一个偏殿。 守门宫女入内禀报:“娘娘,云大小姐到了。”立时,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门口。 云微寒原来懦弱胆怯小家子气,后来被虞家退婚,却又被虞夫人收为干女儿。听说虞夫人对她还极为看重。这让很多人对她十分好奇。 谁知道前两天居然有消息说,皇长孙母子在通城遇袭,居然是云大小姐救了他们。 随着皇长孙引人关注的程度提高,云大小姐也成为大家好奇的目标。 今日皇长孙和太子妃请客,太子妃这里请的全都是未曾订婚的及笄少女,虽然并未说明用意,但是想到皇长孙已经十八岁也未成婚,很多人都心知肚明了。 既然皇长孙母子曾经受过云大小姐的恩,那么请云大小姐来参加丹桂宴也是应有之义。就是不知道太子妃对她是否有那个意思,很多有意竞争这个位子的小姐们已经开始在内心中对比衡量起来。 云微寒走进殿内时,迎接她的就是各种含义不明的目光。 她目不斜视,步履从容地走向正中主位上的太子妃跟前,屈膝行礼道:“小女见过娘娘。” 太子妃的实际年龄也不过四十岁左右,但是面容苍老得看起来却足足有五十岁。看来这十五年在西北过得真的很辛苦。 她笑着伸出手来:“来来来,好姑娘,坐到本宫这儿来。” 云微寒握着太子妃的手,感觉到她手指上的硬茧和手心的粗糙,猜测她一定是做了不少针线活和家务活。 站得越高,摔得越疼。太子和太子妃,仅次于皇帝皇后的一对夫妻,身份如此尊贵,也难免有这种时刻。人生真是永远变化莫测,难以预料。 云微寒心中感慨,脸上却带着微笑,任由太子妃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太子妃的视力好像也不太好,她凑近了看着云微寒的脸庞道:“好孩子,这次多亏你了,否则我们母子说不定会如何呢。” 云微寒笑道:“娘娘和殿下洪福齐天,神灵庇佑,能有什么事呢。倒是小女沾了贵人的福分才对。” 太子妃见她不居功自傲,更无挟恩求报之态,非常满意地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你的这份儿心,本宫会一直记得的。” “姑姑,你一见到云大小姐就把我们都给忘了。”坐在太子妃另一边的少女凑上来撒娇道。 太子妃抬起手拍了少女一下:“就你调皮,哪里像个大姑娘的样子。”虽然是斥责,但是话语中却透出亲昵来。 云微寒抬眼看了看,那少女也正好望过来,两人目光交汇。云微寒对她一笑,少女却扮了个鬼脸,引得云微寒的笑容大了很多。 云微寒在脑海里翻阅自己那点少得可怜的资料库,太子妃出身魏国公府,娘家姓魏,那么这个少女就是魏国公府的哪位小姐了。 至于魏国公府众人的资料,她就完全没有了。 太子妃视力不好,没有看清楚两人的小动作,却向着云微寒介绍道:“这是本宫的内侄女,魏国公府的三小姐,魏明雨。” 然后她扭头对魏明雨说道:“这位是云大小姐,云微寒。你们年龄相近,以后多多亲近亲近。” 魏明雨笑嘻嘻地说道:“好呀,云姐姐,以后有空了你可要去找我玩啊。” 云微寒点头道:“好,妹妹无事时也可以来我家玩。” 太子妃看她们两个这样,高兴地拍了拍她们的手:“好了,你们年轻人一起玩去吧,可不要吵架啊。” 魏明雨搂着太子妃的胳膊摇晃着说道:“姑姑,你以为我们是三岁小孩啊,这么大了还吵架啊?” 太子妃被她晃得很无语:“你看你,多大了还像个猴子一样。小时候看起来还挺文静的,哭起来都细声细气,谁知道现在竟然是个疯丫头。” 魏明雨索性学了两下猴子抓耳挠腮的动作,太子妃不由大笑:“快走吧,你个疯猴子,再闹下去就受不了你了。” 云微寒也抿着嘴看魏明雨耍宝,这样的女孩子,在她来到这个世界后还是第一次见到。 魏明雨和云微寒在太子妃含笑的目光中一起走出了侧殿。 侧殿旁边的小路上,已经有不少少女在徘徊说笑。 这些少女都穿着华丽的衣裙,画着精致的妆容,一举手一投足都仿佛精心准备过一样。 云微寒对于皇长孙没有什么想法,自然也就不会像她们那样小心翼翼。她走在魏明雨身侧,一边走一边观看两边的景物,面色十分淡然。 侧殿旁边就是花园,也是丹桂园,其中最多的就是丹桂树。 此时,丹桂园中群芳争艳,数十个美丽少女散落在假山亭石、水榭楼台之间,三三两两,干什么的都有。 有人在下棋,有人在赏花,有人在作诗,有人在抚琴,还有人在水边独舞…… 云微寒简直想笑,这些小姑娘也真的做得出来。 下棋、赏花什么的也就算了,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嘀嘀咕咕念诗的,怎么看都有点傻气;跑到皇宫内悠然抚琴的,怎么看都有点做作;还有那位在水边翩然舞蹈的,你到底给自己的定位是什么? 她一边走一边偷笑,目光饶有意味地在众多女子身上扫过,权当是来看风景来了。 她把别人当风景看,没想到也有人正把她当风景看。 “那个姑娘,是谁家的?” 一袭明黄龙袍的宏昌帝坐在假山山腹中,信手一指。 “回主子,那是礼部尚书云德邻大人的嫡长女,云微寒。” 第49章 一句话,风向改变 “云微寒?”宏昌帝的声音含含糊糊,说起话来似乎总有一口痰在嗓子里卡着一样,“就是在通城救了韶儿母子的那个?” 身边的大太监陆七躬身道:“回主子,就是她。” 宏昌帝“噢”了一声,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裴鼎的外孙女啊”,然后就扭头对身边的人说道:“韶儿,你自己看上哪家小姐没有?” 贺清韶穿着一身天青色蟒袍,带着束发金冠,身上已经有了淡淡的威势。他肃立在一旁,听到宏昌帝的问话,毫不客气地摇了摇头:“只看长相能看出什么来?” 宏昌帝也不生气,反而乐呵呵地说道:“那你想怎么看?” 贺清韶凑过去说道:“还请皇祖父命人给她们拿些能比赛的玩意,让她们比一比。”他依然是浓眉大眼,笑容爽朗,只是所说的话听起来随意,细想却很有点意味。 宏昌帝笑了:“你这主意不错。” 不仅看比赛的结果,更重要的是看在比赛过程中体现出来的每个人的性格。 有的人心理素质差,赢不了;有的人心胸狭窄,输不起。有的人骄傲自大,有的人手段阴险。有的人赢了会得意忘形,有的人输了就沮丧低沉。 小小的游戏比赛,其实也能看出很多东西。 贺清韶用这个方式考量一众千金小姐,宏昌帝又何尝不是用这种小把戏考较他。 听了宏昌帝的话,贺清韶笑得有点腼腆,完全就是一个在祖父面前害羞而又得意的阳光大男孩。 云微寒在丹桂园中随意行走,虽然看见太监捧着各种博弈玩具送给各位小姐,她却没有任何兴趣。她又不是来争什么,何必与人较个高低。 倒是魏明雨看到有两位小姐在玩投壶,生了兴趣,拉着她坐在一旁看了起来。 两位小姐玩着玩着,竟然吵了起来。一个说对方投壶时候站得太近了,作弊;另一个说她输不起。 云微寒暗暗摇头,这两位以为丹桂园是她们家后院吗,居然还敢在这里吵架。 只是,这两位吵了一会儿,居然也没有个宫女或者太监来说一句,云微寒觉得有点奇怪。 魏明雨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今天是她姑姑回到京城第一次待客,这些小姐怎么就不知道做客的规矩呢?就算是有个什么委屈,回家再跟家人说不就行了,非要在这里闹得鸡犬不宁吗? 她站起身来,走到两个吵架的小姐跟前,含笑说道:“两位姐姐,我们一起玩投壶好不好?我方才见两位姐姐投壶姿势优美,投得又准,可是有什么诀窍?” 两个小姐互相看了一眼,都哼了一声。总算是想起来这里是皇宫,她们才悻悻然地闭上了嘴,各自走开了。 魏明雨见她们离开,就招呼着云微寒让她一起玩投壶。 云微寒这些天为了提高袖弩的命中率,偷偷摸摸地练了好几天射技,玩起这个来轻而易举。 玩了好几局投壶,魏明雨才悲伤地接受了云微寒比她投得准、投得好这个事实。 两人又在园中走了走,观赏了一下橘红色的丹桂,看看别人游戏,倒也轻松自在。 走着走着,魏明雨抚着一株丹桂说道:“我听说我那姑丈最是喜欢丹桂,总是在丹桂树下看书作画。听说以前的毓秀宫到处都是丹桂,如今却只剩下丹桂园这一片了。” 云微寒愣了一下,才明白她所说的“姑丈”指的是前太子。 她也学着魏明雨摩挲着树身,口中却道:“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 宏昌帝在假山腹中眯起了眼睛,望向魏明雨:“那个是谁家的?” 陆七躬身道:“那是魏国公家的三小姐,魏明雨。” 宏昌帝看着两个少女的动作,想起了已经病死在西北的太子贺嘉。那时候,贺嘉总是喜欢在丹桂树下作诗写字。闲暇时,也会摩挲着丹桂树陷入沉思。 那是他的嫡长子,生下来时他欣喜若狂。他这一辈子,这么多儿子,只对这个嫡长子用过那么多心。 他看着那个肉团团变成一个小小少年,变成一个英挺青年。 他亲自教贺嘉读书习字,骑马射箭;为他娶妻,看他生子。 他曾经以为这万里江山迟早是要交给贺嘉的。他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带着贺嘉上殿听政时候,贺嘉那激动而又努力控制的表情。 最后……他却死在了万里之外的西北。 这些年,也许是年纪老了,他越来越多的回忆起过去,其中占据大部分回忆的竟然是被他废为庶人发配西北的逆子贺嘉。 “皇祖父。”一声轻轻的叫喊打断了宏昌帝纷飞的思绪,“您没事吧?这假山腹中呆久了,难免气息不畅。皇祖父还是先出去吧。” 宏昌帝抬眼看到一张和贺嘉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孔,心中微微一酸,还好,他的贺嘉还有个儿子。还好,他还有时间来看看这个孙儿是否合适。 他站起身来,扶着陆七的手从假山腹中的暗道走了出去。 秋日的阳光虽然明亮,却少了几分灼热。 丹桂宴就摆在丹桂园中的空地上。 太子妃坐在上首,身边是魏明雨和云微寒。 太子妃端起酒杯说道:“今日丹桂飘香,秋日高爽,本宫请各位小姐入宫一聚,还望各位小姐不要嫌弃陪着本宫这个老婆子无聊。” 二三十个少女分别坐在桌前,一个个桃腮杏眼,手中端着酒杯,脸上含笑端庄。听得太子妃这般谦虚的说话,都纷纷表示参加丹桂宴是自己的荣幸。 客套一番之后,喝了几杯酒水,气氛才慢慢松弛下来。 宫女们上了瓜果菜肴,虽然看起来都很美味,但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顾得上吃喝? 云微寒倒是不太拘束,她拿牙签戳着面前的水果,把各种水果品尝了一个遍。还把她认为味道不错的水果挑出来装到盘子里,放在太子妃面前。 一位胆子比较大的姑娘站起来,自告奋勇要献艺,请太子妃品鉴。 太子妃含笑点头:“本宫非常期待。” 那姑娘跳了一支舞蹈。她身段婀娜,腰肢柔韧,舞姿优美,看得出来是练了很久的。跳完之后,太子妃喜笑颜开,连连夸奖,还赏赐了一只手镯给她。 有人开了头之后,后面效仿的人就多起来了。 有人挥毫作画,有人抚琴弹筝,有人跳舞,有人唱歌……云微寒坐在上席,简直是眼花缭乱。这些小姑娘长得都不错,还都有艺术特长,真是赏心悦目。 正热闹间,尖利的太监声音传来:“圣上驾到——” 所有人立刻起身行礼。 云微寒跪在路边,看到明黄色绣着金龙的袍角从面前慢慢走过,后面是天青色蟒袍,她猜是皇长孙跟着皇帝一起过来了。 皇帝落座之后,众人才起身肃立,一个个垂首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发出什么声音。 云微寒虽然很想知道宏昌帝的长相,却也不敢贸然抬头。 皇长孙拜见母亲之后,宏昌帝让他们母子在一旁入座,才开始说话。 “哪个是云大小姐?”尖利的声音问道。 云微寒向前一步,屈身行礼道:“小女云微寒叩见陛下。” 她的目光落在那双绣着销金飞龙图案的粉底朝靴上。 “唔,抬起头来,让朕看看。”老年人特有的暮气沉沉的声音传来。 云微寒站直身体,抬起头来,目光放在对方鼻子之下。 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过去:“你今年多大了?” 云微寒规规矩矩地回禀:“回陛下,臣女今年十六岁。” “十六岁了啊。”宏昌帝的脸上现出回忆的神色,“裴鼎也去了这么多年了。好孩子,你很好。” 站在宏昌帝身后的大太监陆七虽然面色不变,心中却掀起了狂澜。 跟了宏昌帝将近三十年的陆七,对于他这位主子的行事风格太了解了。这个时侯,能说出这么一句话,就已经等于宣布了裴鼎平反的日子即将到来了。 裴鼎一平反,废太子当初的所谓谋逆之举被洗刷就是紧随而来的下一步。 这两步,无疑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皇长孙才是陛下心目中的继承人。 可是,等待了几十年的宁王、庆王,以及刚刚长出翅膀想要高飞的康王,他们会甘心接受这个结果吗? 陆七微微闭了闭眼睛,他已经能够感受到即将到来的风暴了。 云微寒虽然不知道宏昌帝为什么突然提起外祖父裴鼎,但是也能听出来他是肯定的态度,也只能行礼道:“臣女不敢当。” 宏昌帝从手腕上抹下来一串木头珠子手链,示意陆七送给云微寒:“好孩子,这个手链赐给你,三清道祖将庇佑你一生。” 云微寒双手接过手链,按照学过的礼仪跪下叩头道:“臣女谢陛下赏赐。” 宏昌帝似乎没有了兴致,他站起身来说道:“韶儿,你在此处陪陪你母亲,朕就先走了。” 贺清韶连忙赶上,扶着他送到了毓秀宫门外。 宏昌帝走后,太子妃重新落座,看着云微寒手中捧着的手链,轻轻叹了口气道:“既然陛下赐给你了,你就好好戴着吧。” 有聪明点的小姐,已经想起来裴鼎是什么人了;而还有一些从来不关心历史的小姐,则嫉恨地望着云微寒,恨她为什么出尽风头。 第50章 清瑟失踪 虽然有几位小姐看着云微寒的眼神仿佛都带着小刀子,可是太子妃在场的时候,她们也只能咬着牙忍耐。 终于等到太子妃离场,几个小姐互相看了几眼,一起站起身来向着云微寒走去。 云微寒看着她们不善的目光,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是把她当成假想敌了? 四五个小姑娘把云微寒围在中间,刚才还笑得温柔端庄的脸此刻都挂上了不屑讥讽的表情。 “云微寒,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被退了婚的人,还不在家里好好呆着,出来四处乱跑也不嫌丢人现眼?” “就你这种人,难道还想嫁给皇长孙?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德性。” “我要是你,早就羞愧得没脸见人了。你的脸皮还真厚啊。” “虞状元都不要你了,你还不如去死了算了。” 几个人一人一句,恶毒的言辞从她们红润娇嫩的小嘴里喷涌而出。 云微寒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一点变化。不管是谁辱骂她,她都静静地看着对方的脸。 说来说去就是这些,陈词滥调。原主也许会在乎这些话,可是对于她来说,这些话连一丝风都吹不起。 等她们说完,云微寒才长叹一声说道:“嫉妒的嘴脸真是丑陋啊。” 云微寒冷静的反应本来就让那几位有些不舒服,觉得她们好像是跳梁小丑一样。现在听了她这句话,几个人简直要爆炸了。 她们都是性情冲动的人,否则也不至于看到云微寒出风头就按捺不住要来辱骂她了。脑子一热,就有人尖喝道:“你说谁丑呢?” 云微寒一看,难怪她反应比较激烈。这位小姐相貌顶多算是清秀,在丹桂园诸多佳人中,就只能算是容貌平平了。 云微寒粲然一笑,清丽的脸庞光彩照人:“其实一个人生得是丑是美,本人心里最清楚了。何必要我说出来呢?” 那小姐气得伸着手指着云微寒的鼻子骂道:“你生得美,你生得美虞状元还不是不要你?” 云微寒懒得跟她吵架,一手拨开她的手指,目光扫过身边的几个小姐,似笑非笑地说道:“据说今日遴选皇长孙正妃,这丹桂园中有专人暗中记录每个人的言行喔。” 几个少女脸色一变,互相看了看,有人低声道:“你怎么知道?我看你是编造出来吓我们的。” 云微寒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动作十分轻佻:“那你就试试看啊。” 尽管怀疑云微寒是在骗人,可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几个少女还是悻悻然地返回了自己的座位。 魏明雨本来还想起身帮忙的,看到云微寒几句话就把她们给吓走了,才又坐了下来。 她把头伸过来,低声问道:“真的有人在暗中记录?” 云微寒笑道:“我随便说说吓她们的。”不过,暗中有人观察是一定的。刚才在丹桂园里走动的时候,她就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她。 这丹桂园中间是一座极大的假山,所有的景致都在假山四周。如果假山腹中有人隐藏,丹桂园中每个人的举动都会落入他的眼中。 至于是谁,也许是皇长孙,也许是太子妃派的人,也许是皇帝的人,谁说得准呢? 她对皇长孙正妃的位子无意,也不想坐在这里接受那些或明或暗、充满嫉妒的目光扫射。 云微寒站起身来,围着假山开始漫步。 就在云微寒信步游走时,一个宫女小步走了过来。擦身而过的时候,一个纸团被塞到了云微寒手中。 云微寒心中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她盯着已经匆匆远去的宫女背影,记下了她的身体特征,才找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打开了手中的纸团。 纸团上面只有两个字:清瑟。 云微寒略一思索,就起身向着丹桂园出口走去。 这些入宫的千金小姐都只带了一个丫环,而且被要求留在毓秀宫门口的偏殿里,不能带入丹桂园中。 清瑟也在那里,现在有人偷偷给她送了这张纸条,是清瑟出了什么事? 云微寒步履匆匆走到丫环们等候的偏殿,一问才知道,方才有人将清瑟带走了。至于是谁,这些丫环也说不清楚,只知道是一位宫里的嬷嬷。 云微寒蹙眉走出偏殿,却见又一个小宫女迎了上来,低声说道:“小姐找的人奴婢知道,请随奴婢来。” 云微寒猜测这是一个针对自己的陷阱。 上一次虞三娘设计她,她能够告诉虞夫人;可是这一次,她却不能去求太子妃。 因为虞夫人和太子妃身份不同:虞夫人就是虞家的宗妇,什么事情能够当家做主;太子妃却身份尴尬,而且刚刚回到皇宫,也不一定有得力的人手。 清瑟落在别人手里,就是一个人质。万一抓不到幕后主使,清瑟的命说不定就没有了。 不过,云微寒却没有缩起头不管的打算。且不说她没有这种习惯,就算这一次她不去,被人惦记着以后还不是要继续算计她吗?还不如干脆去看看倒是何方神圣这样嚣张,在皇宫里都敢出手。 云微寒脑子里飞速运转,脸上却不动声色,跟着小宫女走了出去。 小宫女带着她专走偏僻的小路,绕来绕去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走到一处荒凉的宫殿前。 小宫女指了指那处宫殿:“你找的人就在那。” 说完她扭头想走,却被云微寒一把握住了手腕。 “还要麻烦姑娘带我过去。”云微寒笑得冰冷。 “我还有事呢。”小宫女挣扎着叫道,“你快放开我,我还有差事呢。” 云微寒却死死握住她的手腕:“既然能够兜这么大圈子来带路,想必你的差事也不怎么要紧。” 说得容易,让她跑了,皇宫这么大,怎么去找她?这人最少也是一个知情者,也许还能派上用场呢。 小宫女被她抓着手拖到了宫殿门口,急得连连挣扎,却被云微寒猛地用力,狠狠地砸到了宫殿大门上。 大门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缓缓露出了一条缝隙。小宫女惊叫了一声,向后靠在大门上。 灰尘从大门上扑扑簌簌地落下来,洒了小宫女一脸。 她连忙闭上眼睛,用袖子胡乱擦拭着脸。 云微寒上前一步,抓着她的衣领猛地推开大门,一把把她推了进去。 大殿里残留着几件大家具,到处都是灰尘和蛛网。看得出来,已经有很多年头没有人居住了。 满是灰尘的地上一片杂乱的脚印。 云微寒垂下眼皮,看着地面上的脚印,从中找到了一个明显比其他脚印小一圈的,看得出来是一个女子的脚印。 清瑟可能真的在这里。 不过,那些将清瑟弄到这里的人呢?他们想要什么? 云微寒揪着被灰尘呛得不停咳嗽的小宫女,沿着脚印的方向往前走。 身后传来一阵奔跑的脚步声,嘎吱嘎吱的关门声,有人把大殿门插上了。 云微寒将手中的小宫女往地上一扔,转过头来看着身后突然出现的一伙人。 五六个小太监簇拥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正带着得意的目光看着她。 那少年面貌俊美,穿着一身月白锦袍,带着束发金冠,看起来也算是一个翩翩美少年。 云微寒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这个年龄,能够在宫里出现,带着小太监,只有淑妃的儿子、六皇子、康王贺懿。 不过,他没穿亲王服饰,又明显要对付自己,云微寒也没有兴致说出他的身份跟他行礼。 她微微抬起下巴,漫声问道:“我的丫环呢?” 贺懿还没说话,一个小太监已经斥责道:“大胆!见了康王殿下还不跪下行礼?” 云微寒挑了挑眉毛:“康王殿下?你说你是康王殿下就是了?有什么证据?” 对面一群人都愣住了,从来没有人这样反问过。这种事情还要什么证据,难道还有人敢在皇宫内冒充皇子? 云微寒不耐烦地说道:“本小姐没时间和你们浪费,快点交出本小姐的丫环。” 贺懿觉得云轻染说的话有点夸张了,说什么她这个姐姐现在狡诈阴险,他就说嘛,以前那么一个草包怎么可能突然就变成心机深沉的人呢。你看看,她现在这副模样,被人弄到这么偏僻的地方,还趾高气扬的,哪里像有点脑子的模样? 他一挥手,两个太监就走过去,从大殿一角落满了灰尘的大床后,拖出了被绑得严严实实的清瑟。 云微寒理直气壮地命令道:“给她松绑。” 贺懿失笑:“云大小姐,你以为你是谁?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你已经落入了本王的掌握之中了吗?” 云微寒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这里是皇宫,你敢怎么样?皇长孙和太子妃请我来做客,你如果敢动我,看你怎么跟他们交代。” 贺懿俊美的脸微微扭曲了。 要说这几天他最不想听到的名字,就是这个凭空出现的皇长孙贺清韶了。 一个废太子、庶人的儿子,有什么资格返回皇宫!他都已经被父皇分封出府,为什么这个皇长孙就能入住毓秀宫?要知道,毓秀宫可是先太子的居所,储君之所居! 难道父皇居然还想要把皇位传给那个在西北吃了十几年风沙的土包子! 现在听见云微寒又用皇长孙来压他,贺懿内心的暴戾立刻疯狂生长起来。 第51章 到底谁是蠢货 康王贺懿看着面前这个清丽明艳的少女,想起云轻染在他面前哭诉的可怜情形,再想想贺清韶就是被她救了才能活着回到京城,内心的怒火更加高涨了。 他一脚踢在被按得跪在他面前的清瑟身上,冷笑道:“皇长孙?太子妃?我呸!这皇宫还轮不到他们当家做主呢。” 云微寒看着他暴怒的样子,在心里给他下了个定语:蠢货。安平侯捧他捧得这么紧,难道真的没发现这是个蠢货吗? 不是说皇宫是最能锻炼人的地方吗,这样单蠢的小可爱是怎么生存下来的呢,淑妃娘娘真是辛苦了。 她继续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说道:“我管你呢,快点把我的丫环放了,我就不跟你计较放过你。” 贺懿被她气得怒喝道:“你放过本王?那真是谢谢了!本王却不会放过你呢!” “那你想要怎么样才肯放了清瑟?”云微寒从袖子里摸出来几张银票,“给你五十两银子够不够?” 贺懿被她的反应撩拨得怒火勃发:“来,给云大小姐准备的东西呢?” 一个小太监捧上来一碗药,贺懿指着药说道:“你喝了这碗药,我就放了她。” 云微寒眨着眼睛问道:“我没生病,喝什么药啊。快点放了清瑟。” 贺懿冷笑道:“让你喝你就喝,你喝了本王就放了你的丫环。” 云微寒满脸迷惑地接过药碗,皱着眉头问道:“这是什么药?”实际上,一接过药碗她就闻到了一丝药味,知道了贺懿的打算。 让她喝了,还能有什么打算?无非是对这具身体的侮辱,然后再破坏她的名誉,达到他们的某些目的。 “药都好苦的,我不喜欢喝。”她的小脸皱成了一团,看起来有点滑稽,“有没有蜜饯?” 贺懿脸上浮现出嘲讽的笑容,对于云大小姐的愚蠢实在无语。她只是随口问问是什么药,就打算真的喝下去?还问他要蜜饯?她有没有脑子啊,白长了一张漂亮脸蛋。 “没有!”旁边的太监也看不下去云微寒的愚蠢,不耐烦地说道,“你喝不喝,不喝就不放人。” 云微寒向前走了两步,苦着脸端着药碗,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好像想找人求情。 但是贺懿脸上带着嘲笑,小太监们脸上全是嘲弄的笑容,只有清瑟挣扎着使劲摇着头,从被塞住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表示阻止。 她的脸上露出害怕的表情:“你们再逼我喝药,我就喊人了!” 小太监们哈哈笑成了一团。 “现在才知道害怕,这得有多迟钝啊?” “喊人?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一二十年都没人来过的冷宫,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来。” “随便喊吧,您随意。” 就在他们的笑声中,云微寒突然举起药碗,劈面盖到了贺懿脸上! 她的动作很快,加上在场的人都把她当成了一个蠢货,根本没人提防,竟然被她一碗正扣在贺懿脸上。 云微寒一只手按着碗底,任由药汁从贺懿的脸上向下淌去。 粘稠的药汁把贺懿的眼睛鼻子都糊上了,他本能地伸手拨拉,张嘴想要呵斥云微寒,却不防一张嘴就流了一嘴药汁。 贺懿想到他命人熬制这碗药的时候,叮嘱一定要加倍的分量,心里就毛毛的。他越是急着想说话,嘴里的药汁就越是咽得快。 边上的小太监都愣住了,看着贺懿双手扒着脸上的碗,拼命挣扎的样子才反应过来。 四五个小太监立刻向着云微寒扑过去。 云微寒一手抓着碗底向地上一摔,粗瓷大碗啪的一声四分五裂。 她入宫没有带袖弩和匕首,现在只能用瓷片了。 云微寒俯身捡起一块角度比较锐利的瓷片,一把揪过用衣袖拼命擦眼的贺懿,将瓷片按在了他流着药汁的脖子上。 “想要这个蠢货死,你们就尽管闹!” 云微寒手下用力,粗粝尖锐的瓷片毫不留情地刺入贺懿的脖子,丝丝的血迹出现在药汁旁。 贺懿根本不相信这个蠢货草包云大小姐敢挟持自己,他伸手就去推云微寒,嘴里还说道:“大胆,你是想造反不成,敢挟持本王,诛你九族!” 云微寒抓过他的胳膊往后一扭一拽。贺懿的整条胳膊被她扭得脱臼,无力地垂在身边。 贺懿疼得呲牙咧嘴叫起来:“云微寒,反了你了!” 云微寒抓着他另一条胳膊如法施为,也拽成了脱臼。 贺懿疼得满头都是汗,说话声音都变了:“云微寒,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等你诛我九族啊。”云微寒随口说道,“我的父族就罢了,反正没几个人;母族你可千万记得都杀了,安平侯府上下恐怕也有几百口人呢。” 续弦从法理上来说仅次于原配,原配的子女称续弦为母亲,续弦的亲戚是正儿八经的亲戚。云微寒叫云夫人王宝珍一声母亲,王宝珍的娘家安平侯府从法律上来说就是云微寒的母族。 如果关系好的,续弦和原配的娘家也会像正儿八经的亲戚一样来往。 云微寒随口一说,把贺懿噎得接不上话来。他也是习惯性地恐吓,根本没想过云微寒的母族可以追溯到安平侯府,他母妃的娘家。 他愣神的时间,云微寒已经揪着他的头发,用瓷片在他的眼睛上比划着问道:“说,你今天绑架了我的丫环,是想怎么对付我?” 贺懿吓得直往后缩:“云微寒,你注意点,弄坏了本王的眼睛用你的命都赔不起。” “怕什么,我还有九族呢。”云微寒轻飘飘一句话,“都赔给你。” 贺懿怒道:“本王没空陪你玩,快放开本王。” “谁有空陪你玩,弱智男。要不是你绑架了我的丫环,我会搭理你?”云微寒把瓷片放在贺懿的眼皮上,“叫他们放开清瑟。要不今天你就准备变成独眼龙吧。” 看到贺懿还在犹豫,云微寒冷笑道:“李承乾腿瘸了就失去了太子之位,你想想你眼瞎了还有什么希望?” 贺懿吓得全身一颤,连忙道:“好了好了,放了那个丫环。” 小太监们连忙解开了清瑟身上的绳索。清瑟含着眼泪、羞愧地低着头站到了云微寒身边。 “本王已经放了你的丫环,你也该放了本王了吧。”贺懿闷声说道。 云微寒嗤笑道:“蠢货,谁说你放了她我就放了你的?” 贺懿差点吐血,被他心里当成蠢货草包的云大小姐玩弄成这个样子,他简直恨不得想把云微寒按到地上猛跺。 “那你想要什么?”贺懿憋屈地问道。 “我就想知道,你准备让我喝了那碗药之后对我干点什么?”云微寒手中拽着贺懿的头发,贺懿个子高,云微寒个子矮,疼得贺懿直吸气。 他往后仰着头,扭曲着五官说道:“没想干什么,就跟你玩玩而已。” 云微寒冷笑道:“玩玩?喝药玩玩?”她用瓷片轻轻划着贺懿的眼皮,“你觉得那样好玩是不是?” 贺懿吓得猛地后仰,本来就已经被揪着头发向后仰,这一下直接扑通躺倒在了地上。 一个小太监趁机扑上去抱住了云微寒的腰,嘴里叫道:“快点救王爷!” 云微寒头也没回,弯身下蹲、双肘狠狠撞在身后小太监的胸前。小太监被撞得倒退了好几步,摔坐到了地上,嘴角渗出血丝。 清瑟则咬着牙捡起地上的一块瓷片,飞身扑到贺懿身上,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一只手拿着瓷片贴在他的脖子上,颤声喊道:“谁也别过来!” 云微寒意外地看着红着眼睛满面凶狠的清瑟,露出了笑容。看来,每个人都有未曾开发的潜力啊。 她不紧不慢地走到贺懿脸跟前,轻轻跺了跺脚,地上数寸厚的灰尘飞腾而起,扑在他的眼里、鼻子里,引发了贺懿一阵痛苦的咳嗽。 “玩玩也不错。”云微寒前世是金牌特工,做的都是些不能摆在明面上的特殊任务,自然不会是什么善人圣母。 她脸上挂着微笑,仍然是那个眉目如画的云大小姐,看在贺懿眼睛里,却和青面獠牙的鬼怪差不多了。 云微寒蹲下身来,用瓷片继续在贺懿眼皮上比划:“你原来是打算让谁和我玩呢?你?还是他们?”她用手指了指正挤在一团窃窃私语、焦灼不已的几个小太监。 贺懿终于相信了云轻染说的话都是真的,云大小姐一点也不蠢。 但是,他不相信云微寒敢将他怎么样。他是康王,是当今圣上的亲生儿子,还有可能是天泰朝未来的皇帝,就算玩了云微寒又能如何?何况他还没有成功呢。 贺懿平静下心情,冷冷地说道:“云微寒,速速放开本王,本王就不追究你今天的冒犯之罪。否则,只要你不杀了本王,本王就跟你不死不休。” 啪的一声响起! 一只白嫩的手掌狠狠抽在贺懿的脸上。 云微寒抬起头来,看着胸部不停起伏的清瑟,向她竖起一个大拇指:“干得好。” 居然是清瑟抽了贺懿一个耳光。清瑟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情,在得到云微寒的夸奖后平静了下来。她掐着贺懿的脖子斥道:“你以为我们跟你一样傻啊?弄成这个样子了,还想着放了你就能化解仇怨?我们已经不死不休了。” 第52章 微微,本官缺一个当家夫人 云微寒真想为清瑟这个清醒的头脑鼓掌。没错,都弄到这个地步了,还能说放了贺懿就当一切没发生过?不放他就不死不休?已经不死不休了好不好。傻瓜才会相信他会忘记今天的耻辱。 她伸手想拍拍贺懿的脸,但是看见他脸上的药汁和灰尘混合起来的肮脏样子,就改成了用瓷片戳了戳他的脸:“蠢货,你难道不知道从你把我的丫环绑架走开始,我们就已经是不死不休了吗?” 贺懿怒道:“本王又没将你的丫环怎么样。” 跟这种蠢货说这些简直是浪费,云微寒觉得自己也是被他的愚蠢传染了。 她伸手点了一个小太监:“你,把衣服脱了。” 小太监抱着胸往后一缩,好像云微寒要怎么他一样。 云微寒不耐烦地说道:“别浪费时间,我一不高兴手就痒,手一痒就想戳东西。” 她手上一用力,瓷片扎进了贺懿的脖子。贺懿连忙叫道:“听她的,听她的。” 小太监赶快脱下了外套,然后继续脱…… “停,停,把你的衣服拿过来。”云微寒接过他的外套,对着企图把自己脱光的小太监比了个手势,小太监才红着脸缩到了角落里。 云微寒把小太监的外套卷在自己拳头上,包裹了一个严实,满意地笑了:“好,这样就可以了。”就不怕把手弄脏了。 她示意清瑟起来,自己弯起腿,膝盖猛地跪在贺懿肚子上。贺懿发出一声闷哼,感觉他的肚子都要被砸穿了。 “既然你想玩,本小姐就陪你好好玩玩。”云微寒带着笑容说道。 不等贺懿说话,一只拳头就砸在了他的肚子上。 贺懿惨叫一声:“你敢打本王?你知道殴打皇子是什么罪名吗?” “皇子?谁能证明你是皇子?”云微寒又是一拳砸在他的下巴上,直接把贺懿的脸打得扭了过去。 “荒唐,难道还有人敢在宫里冒充皇子!”贺懿忍着口中的血腥味道说。 云微寒毫不在意地说道:“就算你是皇子又如何,你想治我殴打皇子的罪名,你去找谁说?你先说说,你在什么地方、因为什么事情,被我殴打,你敢说吗?” 贺懿一僵,他自然不会傻到跟人说他把云微寒骗到冷宫灌药的时候被殴打了。那他说他正在路上走着,无缘无故地云微寒就跳出来殴打他,不知道有没有人相信。贺懿很苦恼。 就在他极力思考的时候,云微寒又问道:“康王殿下,我倒想问问你,你带着太监给宫中女眷多少人灌过药?” 听清楚云微寒的话之后,贺懿吓得脸都白了:“胡说八道!你乱说什么?本王从来没干过那种事情。” “咦,你知道本王是谁?”贺懿恍然大悟,“你是故意的,云微寒,你故意假装不认识本王,然后才敢殴打本王对不对?” “切。”云微寒撇了撇嘴,“打你还要管你是谁?” “你们,每两个人一对,互相殴打。”云微寒命令五个小太监和那个带她过来的小宫女。 六个人没有办法,只好两两对打起来。 看着他们有气无力的动作,云微寒用瓷片戳了戳贺懿的脖子:“让他们用力。” 贺懿闭着眼睛喊道:“狗奴才,使劲打,谁敢不使劲,本王回头打死他。”六个人只好用尽全力打了起来,很快就打出了火气,一个个打得难舍难分。 “行了吧?”贺懿闭着眼睛问道。 云微寒听着他的声音有些不对,仔细看看,他的耳朵根居然变得红通通的,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刚才糊在他脸上的药汁估计他喝了不少,这会儿药效发作了。 云微寒嫌弃地站起身来,对着清瑟说了一声“走”,就向着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云微寒回头看着在地上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由于双臂脱臼却连连失败的贺懿,森然说道:“识趣些,不要再做蠢事。否则,本小姐不介意让圣上知道,你每天带着小太监捧着药在后宫里游荡!” 她转了转手腕上的木头手链:“看清楚了,这是今天圣上赏赐本小姐的,本小姐可不是你能随便欺负的人。” 贺懿虽然躺在地上,但是透过灰尘飞舞的阳光,还是能看到大殿门口云微寒雪白的手腕上那串手链。那真的是宏昌帝一直随身带着的手链,居然赏赐给了这个坏丫头。 他哼了一声,把头扭了过去没有说话。听着大门嘎吱嘎吱地打开,知道云微寒终于走了。 贺懿想哭,真的,这辈子他都没这么憋屈过。小腹下面想爆炸,可是两个胳膊却一点也用不上力。脸上粘糊糊的,被云微寒殴打的地方还火辣辣的疼。反正全身没有一个地方是舒服的。 他在无数次尝试坐起失败后,终于大喊道:“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过来扶我起来!” 云微寒带着清瑟走出了大殿。 清瑟低着头跟在她身后,看着云微寒淡定从容地走过一个个偏僻荒凉的小道,仿佛早已走过无数遍一样。 终于,清瑟忍不住开口说道:“小姐,对不起,我错了。” 云微寒头也没回地冲她摆了摆手:“回去再说。” 现在要赶快回到丹桂园,她消失了那么久,如果太子妃问起来也是个麻烦。教导清瑟的事情,留着回家再说也不晚。 走到毓秀宫门外的拐角时,云微寒整理了一下衣服,让清瑟帮她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之后,才迈步走了进去。 一来一回,加上又修理了贺懿一顿,现在都过了一个半时辰左右了。也不知道太子妃有没有派人找她。 刚进毓秀宫,一个中年嬷嬷就迎了上来:“云大小姐,娘娘有请。” 云微寒心头一紧,怕什么来什么。这嬷嬷在这里等得这么准,可不就说明太子妃早就在找她了? 她点点头,跟着嬷嬷走了进去。 嬷嬷带着她走入毓秀宫内院的一个侧殿中,太子妃正在和魏明雨说着什么。 见到云微寒上前行礼,太子妃含笑叫她起身,魏明雨很有眼力地起身出去了。 太子妃让云微寒在她身边坐下,云微寒略一推辞,看太子妃并不是客套,也就大方地坐了下来。 太子妃仔细端详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道:“一晃十几年过去,没想到你娘居然还走在了本宫前头。” 云微寒诧异道:“娘娘也认识我娘?”太子妃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怎么会不认识呢?你是不知道,你娘当初在京城中是什么情景,称之为风华绝代也不为过。”她微微眯起了眼睛,眼角的皱纹深深浅浅,“你如今,也已经有了她当年的五分模 样了。” 云微寒低下头:“小女福薄,却从来不记得娘亲的长相。” 太子妃抓起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本宫昨日略听人提起你如今的继母,可是安平侯府的姑娘?” 云微寒点点头:“母亲是安平侯和淑妃娘娘最小的妹妹。” 太子妃紧紧握了握她的手:“可怜的孩子,这些年一定受了不少苦。”她低声说道,“当初的事情,跟安平侯府脱不了干系。” 云微寒这次是真的有点惊讶了。太子妃就算是在西北呆了十几年,总也不会忘记了交浅言深的顾忌吧。虽然她无意中救了他们母子一命,可是在这种关键时刻,他们刚刚踏进皇宫,身边到处都是强敌环伺,怎么能这么冒昧地跟她说这些 呢。 要知道,贺清韶这个时候回来,相当于是要截胡,在牌桌上硬生生熬了这么多年的宁王、庆王、康王,谁都不会坐视不管的。 而云微寒的“母亲”,和康王的母亲,是同胞姐妹。 太子妃怎么就敢断定,她一定和她那位继母不和,不会把一些东西泄露出去呢? 太子妃虽然眼神不是很好,但是却很好的把握住了云微寒的情绪。 她微微一笑说道:“好孩子,本宫叫你微微好不好?”看到云微寒点头,她接着说道,“微微,你在云家的经历已经有人告诉本宫了。说起来,这个人你应该也认识。” 云微寒抬起眼睛看着太子妃,等待她揭开谜底。 太子妃却抿嘴笑道:“还是让他自己出来跟你说吧。”她向着内室唤道,“还不快出来,微微等着呢。” 内室门帘一掀,一个身穿大红蟒衣、腰系鸾带、斜挎漆黑长刀的身影走了出来。 他身材颀长,细腰窄肩,肌肤雪白,衬得一双眉毛像振翅欲飞的鸦羽一般漆黑。看见云微寒,他的桃花眼眯了眯,流露出一丝无意的风情。 云微寒认出正是那次帮她圆谎的锦衣卫指挥使白玉京。 她连忙起身行礼道:“拜见白大都督。上次白大都督帮了我的忙,还没有来得及当面道谢呢。” 白玉京挑了挑眉,桃花眼向着她眨了眨:“不知道微微想怎么感谢我呢?” 云微寒没想到他在太子妃面前也这么不羁,不过她也不至于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调戏就捂面而走,她含笑说道:“白大都督位高权重,想必什么都不缺,小女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白玉京慢慢走到她的面前,一双琥珀色的眼珠直直地望向云微寒的眼睛:“本官缺一个当家夫人。” 第53章 表哥表妹,天生一对 云微寒学着他挑了挑眉毛:“当家夫人?那点小忙估计还不够换一个当家夫人。”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白玉京冰冷得不似常人,而且周身散发着一种锦衣卫特有的阴煞气息,可是云微寒这两次见面都能从他的眼睛、肢体语言中感到一种善意。 受这种直觉的影响,即使今天第一次正式和他说话,云微寒还是不由地随意了起来。 果然,那个冰雕一样的俊美男子勾唇笑了起来:“那好吧,本官以后会多帮微微几次。” 云微寒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一次不够换一个当家夫人,多帮几次应该就够了吧? 如果不是太子妃还在身边坐着,云微寒可能就会像前世在酒吧那样搭着他的肩膀说:兄弟,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结婚,还是好好珍惜这难得的自由吧。此时,云微寒却只能笑道:“这种事情,白大都督找我就找错了。”她坐到太子妃身边说道,“今日丹桂园这么多贵女,那些好的娘娘一定心里有数。现放着娘娘在这儿不去求,却来找我,白大都督岂不是当 面错过真佛?” 白玉京果然走到了太子妃面前,躬身行礼道:“娘娘,微微说了,我们俩的事情要找您这尊大佛来求,还请娘娘为我们做主。” 云微寒没想到白玉京这么无赖。他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开玩笑,好像是真的要娶她一样。云微寒的眼睛冷了下来,他到底想干什么? 太子妃笑得开怀:“白大人,只要微微答应你,本宫一定给你们做主。” 云微寒才放下了心,要是太子妃真的不分青红皂白就要给她和白玉京赐婚,说不得今天她就要闹一场。 一个嬷嬷走了进来,在太子妃耳边说了句什么,太子妃站起身来道:“本宫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一下。微微,你代本宫陪白大人坐一会儿。” 云微寒心中不悦,太子妃这是公然给白玉京创造机会,他到底有何企图? 尽管心里不高兴,她还是含笑起身应诺,看着太子妃扶着嬷嬷的手走了出去。 绣着繁复花纹的门帘放了下来,挡住了午后的秋日阳光。幽深的房间内,云微寒和白玉京相对而坐。 但是,经过了这些插曲,云微寒都不肯正眼看白玉京一眼了。她眼观鼻、鼻观口坐在座位上,一语不发。 白玉京也不恼,他收敛起笑容,坐在云微寒对面。云微寒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连不去。 就在云微寒的耐心将要耗光的时候,白玉京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像叹息一样:“微微,我姓裴。” 云微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蹙眉道:“你姓裴?你……姓……裴?”她猛地抬起头来,眼睛睁得老大,“裴?” 白玉京冰雕一样的面容上显出一丝微笑:“裴。” 世间姓裴的人千千万万,但是如果有一个人能让太子妃提供机会跟她单独相处,郑重其事地告诉她,他姓裴——这个姓裴的人显然是和她关系密切的。 云微寒的脑子掠过各种念头,面上却冷静地问道:“你有什么证据?” 白玉京从脖子里拽出一个小小的玉牌,递给了云微寒。 那是一块质地细腻的羊脂玉牌,只有寸许大。由于长期贴身佩戴,泛着柔和温润的光泽。 玉牌正面刻着一个篆字“裴”字,背面刻着两个字阳文“玉京”。 云微寒低呼一声,从自己脖子里拽出一个同样的玉牌。相同的质地,相同的雕工,正面也是裴字,背面则是两个阴文“如兰”。 这是原主的生母留下的,她一直带在身上,云微寒也没有改变这个习惯。 两块玉牌放在一起,根本不需要专家鉴定,云微寒也能看出来,这是同一块玉石制作出来的。 她抬起头来,看着对面静静地望着她手中两块玉牌的白玉京:“我应该叫你什么?” 白玉京的脸上绽放了一朵灿烂之极的笑容:“微微,我是你的表哥裴玉京。我的生父,是你母亲的大堂兄裴如松。” 尽管早有准备,云微寒还是被他的答案震惊住了。 裴玉京?她的表哥?裴如兰的娘家侄儿?裴家不是被满门抄斩了吗?他是怎么逃出来的,又是怎么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坐上了锦衣卫指挥使的高位的?宏昌帝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吗? 看着云微寒震惊的样子,裴玉京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亲人,就是面前这个清艳娇美的少女了。一股柔情从他冰寒多年的胸腔中涌起,让他觉得素来冰凉的四肢似乎也有了一点温暖。 云微寒也注视着对面那个笑得如春花灿烂的俊美青年。这个时侯的他,哪里还有什么杀人如麻的锦衣卫大都督的威势,完全就是一个最最亲切的哥哥。 表哥,裴玉京。 难怪当初他突然来到云府,为假装昏迷的她圆谎撑腰呢。后来她还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位锦衣卫大都督会来帮自己,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是原主的表哥。 “哥哥。”不知道是原主残留的情感驱动,还是云微寒本身对于白玉京这个人的好感,她叫出来这个称呼的时候,心里没有一点不适,反而有一种非常亲近的感觉。 “微微,妹妹。”白玉京轻声说道,“这个世间,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 一瞬间,凌玄翼俊朗肃杀的面容在云微寒脑海中掠过。 她咬了咬嘴唇,将那张脸甩开,迟疑着问道:“哥哥,这么多年,你……还好吗?” 虽然他如今位高权重,锦衣卫指挥使的威名说出去可止儿啼,满朝文武恐怕没有一个不忌惮他。但是,这个位置的风险太大了,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很少善终。 他就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尖刀,皇帝让他杀谁他就要杀谁。可是这嗜杀的罪名,大部分却落在了尖刀身上,而不是持刀的皇帝身上。 历史上这样的尖刀,多半是在其恶贯满盈的时候,被持刀的手抛出来平息众怒,为皇帝本人刷声望。 就算是他运气好,没有被皇帝抛弃,但是一旦新君上位,第一个杀的仍然是他。 新君不可能让一个外人坐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也不可能放过一个了解太多皇室隐私的人。何况,只要杀了他,就能得到大量声望呢。 他简直是坐在高高的火山口上,看起来风光不已,实际上随时可能送命。 裴玉京是怎么逃出性命,又是怎样成为宏昌帝身边最锋利的尖刀的?云微寒虽然不知道具体过程,但是也能猜到,那绝对不是一帆风顺的事,也不是什么快乐的事。 裴玉京看着云微寒眼睛中的冰冷一变成为关怀,心里也不由暖洋洋的。他所经历的那些,没有必要告诉她。 他微笑道:“我很好,你不是看见了吗?” 云微寒没有再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骄傲,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把自己经历过的黑暗向别人倾诉的。 她关心地问道:“哥哥,他们知道你的身份吗?”她放低了声音,用手指了指上空。 “只有微微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裴玉京向她眨了眨眼睛,“我只是一个被锦衣卫从江南捡到的孤儿,从小就为锦衣卫做事,一直到圣上将我提拔起来。”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今天是太子妃请客,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来这里做什么?而且,他身份敏感,和皇子之间不宜交往过密吧。 裴玉京领会了她的意思:“圣上方才已经命我效命于皇长孙殿下了。” 云微寒被他这句话传达的意思惊得睁大了眼睛:“圣上……已经定了?”让锦衣卫指挥使听从皇长孙指挥,这不是已经选定了皇长孙作为继承人的意思吗? 裴玉京点了点头。正因贺清韶在京中基础薄弱,没有人手,为了让他安全快速地成长,宏昌帝才会让他效忠于贺清韶。今后所有锦衣卫的情报一式两份,分送宏昌帝和贺清韶。 至于贺清韶会不会因为突然获得大权而得意忘形,这恐怕就是宏昌帝的另一层考验了。反正裴玉京是不会贸然提醒他的,他也要等着看看这位皇长孙是否值得他真正效忠。 云微寒明白了。她对着裴玉京露出了微笑:“哥哥,你差点吓死我了。我还真以为白大都督要向我求亲呢,原来是你的障眼法啊。” 想要接近她这样的闺阁女子,裴玉京又不能公开自己的身份,只能以爱慕云大小姐为由了吧。估计他在太子妃乃至宏昌帝面前都是这么表示的,才会让太子妃为他们提供私下相处的空间。 裴玉京琥珀色的眸子暗了暗,口中说道:“所以,为了方便日后和妹妹联系,还是需要妹妹配合一二。” 云微寒笑道:“这个容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嘛。我会!哥哥使劲对我好,我就是不答应就行了。” 裴玉京伸长手轻轻刮了一下云微寒挺翘的小鼻子:“坏丫头!为什么不是哥哥使劲对你好,你感动不已以身相许呢?” 云微寒被他冰凉的手指刮了一下,忍不住脸红起来:“哥哥,你怎么欺负我?” 门帘掀起,太子妃扶着嬷嬷的手走了进来,两人连忙起身行礼。 太子妃视力不好,可是身边的嬷嬷却看得清楚,云微寒脸颊绯红,显然是白大人说了什么话。 裴玉京见太子妃回来,也就非常识趣地起身告辞。 只是,一踏出毓秀宫,他脸上的表情就恢复了冰雕般的冷漠。妹妹,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才是最亲近的。这种天生的血缘关系,比那些满口情爱的男人,要可靠多了呢。 第54章 红与黑 天色不早了,云微寒和太子妃略说了几句话,就和其他小姐一样提出告辞。 太子妃握着她的手叮嘱她以后要多进宫来说话,让人备了赏赐送云微寒出宫。 云微寒带着清瑟走出宫外,却看见一身大红蟒衣的裴玉京正骑着马站在云府的马车旁。 看见云微寒过来,裴玉京颔首道:“云大小姐,本官送你回家。” 裴玉京刚才骑马站在宫门外,令所有经过的官员都侧目而视,匆匆而过。生怕他手一挥,一群锦衣卫就扑上来把他们抓到诏狱里去。 没想到,这个浑身冰寒的魔头居然是在等一个女孩子! 谁家的千金这么倒霉,被这个魔头看上,恐怕以后是不会有什么好日子了。 云微寒用眼神和裴玉京打了个招呼,面上却是淡淡的:“小女不敢当。” 裴玉京眼神一冷,哼了一声,七八个锦衣卫非常自觉地靠了上来:“送云大小姐回府。” “属下遵命!”几个大汉一起暴喝的声音将宫门外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云微寒心中好笑,这个哥哥可真是做事做全套啊,现在就摆开了追求的架势吗? 云府的车夫被一群锦衣卫跟着,手都要打颤了。他战战兢兢地驾驶着马车,看着按着腰刀大步随行在车旁的大汉们,头上的汗珠一颗颗冒出来。 清瑟坐在车内,听着车厢外重重的脚步,眼神也充满了紧张:“小姐,这……会不会有事?” 云微寒摇摇头,没有说话。 马车好容易回到云府侧门,车夫擦了擦头上的汗,却正好碰到云德邻的马车也驶了过来。 云德邻一下车,看见一群锦衣卫围着自家的马车,心里猛地一惊。 他皱着眉头,看见云微寒在丫环的扶持下从容地下了马车,几个锦衣卫对着云微寒抱拳行礼,齐齐离去。对于站在不远处的云德邻好像根本没看到一样。 “微微,这是怎么回事?”云德邻先行入府,等到云微寒进了侧门,才忍不住问道。 云微寒带着茫然道:“我从宫里出来,遇到那位白大都督,他说要送我回来。被我拒绝后,非要派这么多人跟着我的马车一起回家。我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差点把我吓坏了。” 云德邻听了她的话,脸上现出奇异的神色。他抬起眼睛仔细打量着云微寒: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天吃住顺心,她的身条好像又抽高了几分,整个人身材高挑,纤秾有度。清丽绝伦的小脸上,花瓣般的粉唇带着微微的笑意,让人忍不住想要沉醉在她的 唇角。 这一刻,云德邻清晰地意识到,他的这个大女儿已经长大了,成为了一个能够吸引那些优秀男人目光的美丽女人了。 难怪白玉京这样冰寒彻骨的男人也会动心啊。 祠堂走水那天,白玉京突然来到云府,果然是有原因的。 只是,把微微嫁给他不一定是个好主意。白玉京的富贵就像冰山,随时可能融化。到时候不一定能得到好处,说不定反而要受到牵连。 可是,如果贸然拒绝,以他阴险狠辣的性子,说不定会做出什么来。 云德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云微寒才不管他内心的纠结斗争,自顾自回了枕霞院。 李妈妈看到太子妃赐下的物品,十分骄傲,又跑到供桌前向天祷告,咕咕哝哝说的都是小姐如今十分体面,夫人在天有灵可以放心了这样的话。 晚上睡觉的时候,云微寒想起了凌玄翼,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了。 估计皇长孙突然杀出,夺嫡局面突变,他这个定南王有许多布置要重新规划吧。 她翻了个身,抱着被子进入了梦乡。 她所不知道的是,就在此时,在与云府相隔不远的一条巷子里,凌玄翼正与人遥遥对峙。 夜色如同浓墨,黑得化不开来。 然而对于能够黑夜视物的他们来说,并没有任何妨碍。 凌玄翼一身黑衣,肩背长剑,和整个夜色融为一体。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闪烁着杀机。 杀气从他身上扩散开来,惊涛骇浪一般卷向对面的红衣男子。 裴玉京依旧是一身大红蟒衣,单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面色益发苍白得没有人气。滔天的杀气将他的衣袍吹得烈烈作响,他劲瘦的身体却依然笔直挺立。 “白玉京,本王还没有去找你,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本王面前?”凌玄翼的声音低沉,华丽的声线中带着肃杀。 “王爷,须知京城不是南疆,不是你恣肆之处。”和凌玄翼的低沉声线不同,裴玉京的声音清冷缥缈,如同九泉寒冰。 凌玄翼危险地眯起了眼睛:“白玉京,你偷袭本王的手下,将本王调出京师,就是想趁本王不在去接近她?你可知道,激怒本王的后果?” 裴玉京嗤笑道:“她和你有什么关系?虞显之好歹也算是她的干哥哥,你倒是拿一个名分出来,告诉我你有什么资格因此而发怒?” 凌玄翼眼中的杀机更重。暂时不能给云微寒公开的名分,正是他心中的一个症结,此刻被情敌用这种轻蔑的口吻说出,令他杀机大盛。 定南王凌家原本是南疆之主,只是前朝末年天下动乱时,天泰朝开国君主雄才大略,兵临城下,与凌家在南疆僵持数月,双方难分高下。 最后,凌家不得不与其订下城下之盟:凌家成为天泰朝定南王,永镇南疆;但为了保证双方的利益同盟,定南王正妃必须是天泰朝宗室女。 将近三百年的时间,十几位王妃都是贺家女子。这种利益捆绑的婚姻,鲜少能够幸福。 凌玄翼的母亲就是其中一个典型的例子。 他从小就暗自发誓,以后要么不娶妻,要么就娶自己心爱的女子为妻。他绝对不会再接受一个宗室女成为定南王正妃! 一个在几百年前就规定好的婚约,在他看来,就是一条捆在他脖子上的绳索。每次想到这个约定,就等于提醒他,他是一个囚徒。 他不能允许别人操纵他的生活。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不行。 如果他们非要让他成为一个被操控的傀儡,那么他就让他们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这种念头太过疯狂,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 但是,在遇到云微寒、认清了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之后,凌玄翼对这个约定的憎恨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就在他为解除这个约定努力的时候,白玉京居然跳出来,想要抢他的人?居然还敢讥讽他没有资格和名分? 凌玄翼缓缓抽出背后的长剑,剑尖遥遥指向裴玉京:“本王和自己女人之间的事情,不需要向你解释。” 裴玉京的桃花眼闪过杀机:“没有我的允许,谁也没资格说是她的男人。” 他按动绷簧,漆黑的长刀弹出,苍白的手握紧了刀柄,琥珀色的眸子遥遥锁定了凌玄翼。 凌玄翼脚尖一点,高大的身影瞬间消失,剑尖的一点寒光直刺向裴玉京。 裴玉京冰冷的面容闪过一丝冷笑。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凌冽杀气,他不退反进,疾步向前冲去。 裴玉京反手拖刀,刀刃擦过地面,冒出无数火花,留下一道长长的印痕。 一红一黑,两条身影快得都只能看到残影,瞬间擦肩而过。 就在那一瞬间,叮叮当当的金刃交击声如同暴雨打残荷一般响起,没有人知道他们交手了多少下。 两人再次出现时,已经互换了位置。 裴玉京站在原来凌玄翼所站的地方,握着长刀的手背上隐隐有血迹流淌。 殷红的血迹顺着他冰雪一般的右手缓缓流到长刀上,又嘀嗒嘀嗒地落到土地上。 凌玄翼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将长剑入鞘,森然道:“看在你这身衣服的份上,留你一条狗命。还不快滚!” 裴玉京苍白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怎么看都不像是因为输给情敌而郁闷伤心的样子。 莽夫就是莽夫,以为刀剑锋利就能得到女人的心吗? 有时候,情况恰恰相反呢。 他垂下睫毛,遮住了双眸。 红色的身影跳到墙上,向着云府奔去。 凌玄翼皱起眉头,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看着裴玉京消失的方向,他一顿足,难道这个男人脸皮厚到找微微告状的地步? 窗棂上轻轻的剥啄声惊醒了好梦正酣的云微寒。 她轻轻起身,穿上绣鞋来到窗前,轻声问道:“谁?” “微微……”窗外传来带着痛苦的低声呼唤,云微寒听出来是裴玉京的声音。 听着他声音有些不对,云微寒连忙推开窗户,看到的就是靠在窗前、带着血腥气的裴玉京。 虽然夜深人静没有别人,可是金牌特工的谨慎让云微寒还是没有叫出“哥哥”这个称谓,而是紧张地问道:“你受伤了?严重吗?” “还好,死不了。”裴玉京冰冷的脸上现出一丝笑意,“一看见微微就好多了。” 云微寒怒道:“都受伤了还有心思开玩笑,快进来让我帮你看看。” 裴玉京伸手搭在窗台上,作势要跳,随即闷哼一声又倒了下来,靠在墙上喘着粗气。 “这么严重?”云微寒的眼睛里满是急切,“来,我拉着你。快进来。” 凌玄翼站在围墙上,看见的就是云微寒伸手把那个阴森森的白玉京拉进房内的场景。ps:别急,不虐,不虐,大大们,我们不虐。 第55章 你们两个都给我滚 凌玄翼可不是看见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行迹暧昧就愤而离去的那种人。相反,遇到这种情况,他是一定要弄清楚事实真相的。 他忍着心头涌起的暴戾,要看看这个白玉京准备玩什么花招。 所以,云微寒刚刚把裴玉京拉到房间里,还没来得及关窗户,一条黑影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窗边。 “王爷,你也来了?”云微寒用力把裴玉京扶到椅子上坐了下来,回头就看见了站在窗边目光幽冷的凌玄翼。 凌玄翼的嘴角动了动,“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穿着白色丝绸中衣的云微寒身上。 仿佛被那曼妙的曲线刺激了眼睛,他哼了一声,疾步走到拔步床前的衣架上,抓起一件衣服就往云微寒身上套。 云微寒低呼了一声,伸手推开动作粗鲁的凌玄翼:“你干什么?” “秋天晚上这么冷,穿这么少不怕感染风寒吗?”凌玄翼口中说着,手下丝毫不停,将衣服裹在了云微寒身上。 云微寒的身高在女子当中算是高挑的,但是在他手里却像一个小孩一样,三下两下就被他用衣服裹好,推到了背后。 “你……”云微寒被他粗鲁的动作弄得有点疼,刚想说什么,就听见裴玉京发出了一声闷闷的声音,好像强自压抑着痛楚一样。 云微寒白了凌玄翼一眼,扭头在旁边的柜子里翻出来一个包袱。 “幸亏我这里还有点伤药。”她低着头整理着,“要不可怎么办呢。” 在她的头顶,两个男人的目光相遇,火花四射。 真不要脸,输了来这里装可怜。 你管,微微愿意照顾我。 咔咔咔,在云微寒看不见的地方,两个男人用眼神互相斩杀对方三百下。 云微寒拿着小包袱来到裴玉京身旁。 裴玉京一只手捂着肩膀上的伤口,从指缝中渗出的鲜血把他的手指衬得更加苍白。 云微寒放下小包袱,弯腰说道:“手拿开,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凌玄翼隔着云微寒,伸长胳膊,一把抓住裴玉京的衣领嘶啦一声撕开,露出他雪白的肩膀。 “我帮白大人包扎,你这种没有经验的人,还不知道弄成什么样子呢。”口中说着,凌玄翼一手拿过云微寒手里的包袱,“你先去那边坐着,伤口又不好看,女孩子家家不要看。” 云微寒被他一连串的动作搞得满头黑线,难道他第一天认识自己?当着他的面,人都杀过了,还怕看伤口? 想想刚才他站在窗边看着她扶着裴玉京时候的眼神,云微寒终于明白了,王爷在吃醋…… 她实在无语,都什么时候了还吃飞醋。这边还流着血呢,看那伤口又尖又深,明显是非常锋利的锐器所伤。还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会不会影响裴玉京的身体。 再说了,裴玉京是她的哥哥,他居然吃这种飞醋。等他知道了真相,看他还有没有脸见人家。 云微寒白了凌玄翼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她将外间炉子上煨着的热水拎过来,倒在铜盆里,将干净的布巾沾湿,借着微弱的烛光开始给裴玉京擦拭伤口。 “怎么会被刺得这么深?”云微寒也不理会站在一边放冷气的凌玄翼,一边擦伤口一边问道,“碰到高手了?” 裴玉京斜靠在椅背上,烛光下裸露出来的肩膀平直结实,肩头的曲线和雪白肌肤配合在一起,有种动人心魄的美感。 他低低笑道:“微微,你还能从伤口看出来高手不高手啊?”“我虽然眼力一般,但是也能看出来点东西啊。”云微寒一边清理伤口,一边说道,“这伤口如此锐利平滑,一方面说明对方的武器很锋利,另一方面也说明他的手很稳。这伤口像是剑刺的,他的分寸把握得 很好,既不曾让你胳膊废掉,又能够让你休息一段时间。” “在和你对战时候还能这么有分寸,这人当然是个高手。” 凌玄翼看着云微寒围着白玉京忙碌,好像忘了他的存在,本来一脸郁闷。可是听到云微寒夸他是个高手,又不由得意地翘起了嘴角。 裴玉京扁了扁嘴巴:“微微,我都被他刺伤了,你还夸他。” “被高手刺伤了总比被低手刺伤了要光荣那么一点点。”云微寒手脚利落地将布巾拧干,再次仔细擦拭伤口。 凌玄翼从背后给了裴玉京一个鄙视的眼神。 裴玉京的眼神却全放在眼前温柔的女子身上。 她漂亮的眉毛微微蹙起,细白的手指捏着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伤口上的污渍,仿佛他是一个脆弱的陶瓷娃娃。 他最爱她眼中的关怀和悲悯。有那么一个短暂的瞬间,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只飞蛾,向着那代表温暖的双眸飞扑而去,哪怕为此焚身成灰,也无怨无悔。 凌玄翼受不了他那种眼神,他上前一步,沉声说道:“行了,我来给他上药。” 云微寒刚想说话,凌玄翼就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比你的东西效果好,放心吧。” 云微寒想也知道,她这里准备的都是最普通的外伤药,当然比不上定南王随身携带的药好。 她点了点头,向边上挪了一步。 “拿些干净的布巾来。”凌玄翼吩咐道。趁着云微寒去拿东西,他用力把药膏抹在了裴玉京伤口上。 “哎哟!”裴玉京一点儿也不矜持,当时就发出一声惨叫。 云微寒吓了一跳,抱着布巾就冲了进来:“怎么了?”这半夜三更的,突然这样鬼哭狼嚎,把李妈妈她们惊起来,她可不好交代。 裴玉京苦着脸说道:“疼死我了。姓凌的,你刺了我一剑还不够,还要杀人灭口不成?” 云微寒扭头诧异地看着凌玄翼:“是你刺伤他的?” 凌玄翼黑着脸抓过她手里的布巾,在裴玉京肩膀上绕了几圈,打了个结之后才说道:“技不如人,还好意思说。” 云微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们两个,到底在搞什么?” 毕竟裴玉京现在在假装追求她,他们两个算是情敌,见了面有点摩擦也算是正常。可是小飞醋吃到动刀动枪,扎出一个血窟窿,那就过分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镇守南疆的定南王,一个是监察百官的大都督,她不相信他们都没有脑子到这个地步。 凌玄翼抱着双臂站在云微寒身旁,裴玉京斜靠在椅背上坐在云微寒对面。 两个男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眼神激烈的碰撞。 正因为他们都是这世间最优秀的男人,才绝对不会允许别的男人对自己的女人产生什么想法。 云微寒的思维还停留在现代社会谈恋爱的模式上,男朋友看见有人追求自己的女朋友,会吃醋会不高兴,但是不会拿出一把枪把人崩了。 可是这里是天泰朝,他们两个人都是位高权重,反掌之间可使无数人丧命的人。这样的人,习惯了掌握局势,习惯了予取予求,绝对不会把自己看中的人或者物让给别人。 看着两个没有丝毫悔意的男人,云微寒的眼睛里冒出了怒火:“你们两个有没有脑子啊?多大点儿事就要打生打死?嗯?功夫高强了不起?” 她信手把手中的布巾抽向身边的凌玄翼:“你是高手了不起?你也不看看他那身体,跟他较什么真啊?” 凌玄翼连忙后退,口中叫道:“微微,微微,你别生气。” 他高大的身影在房间里来回躲闪,看起来特别狼狈:“微微,你不知道白玉京做了什么,他太阴险了……” 云微寒追着他抽了几下,扭头对着正在幸灾乐祸看热闹的裴玉京喝道:“你也是,多大的人了,一点分寸都没有吗?玩归玩,闹归闹,把自己弄伤了算什么?” 她冲着裴玉京空抽了几下布巾:“你也不看你的小身板!整天脸色苍白没有血色,手脚冰凉没点热度,补血都来不及还要把自己弄得流血不止!你傻不傻啊你!” 凌玄翼撇了撇嘴,白玉京那是修炼的功法特别好不好,他身体不知道多好呢。 裴玉京挨了骂,反而笑得像朵花一样:“微微,你别生气,我以后不会了。” 凌玄翼哼了一声,看着那个让百官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大都督在云微寒面前俯首帖耳,深感不齿。 云微寒看看凌玄翼,再看看裴玉京,觉得自己有点脑仁疼。 “你们俩,不许再背着我搞这种事情!要是让我知道谁下黑手,我可跟谁没完!” 她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一巴掌把布巾拍在旁边的案几上,一双大眼睛来回扫视着两人,试图增加刚才所说话语的威慑力。 凌玄翼黑着脸,没有说话。最阴险就是白玉京了,他在京城是地头蛇,锦衣卫无所不在,下点黑手谁知道? 他们定南王一系的南风组织虽然也经营得不错,可是在京城跟锦衣卫比,缺乏地利和人和。 另一方面,定南王府的产业,要么就是明面上的店铺,要么就是暗地里的情报点,都是固定的靶子。可是锦衣卫呢?他们就是拿着皇粮到处打探消息、抓人杀人,没有什么不动产可供下手。 难道他真要跟锦衣卫打生打死?那就跟谋反无异了——现在还不到他和皇帝舅舅撕破脸的时机呢。 但是他又不想跟云微寒说这些,好像怕了白玉京一样。 裴玉京看着凌玄翼难看的脸色,唇角勾起。云微寒看着两个没有一点妥协迹象的男人,怒火中烧,她抓起旁边的布巾,像赶苍蝇一样抽向二人:“滚滚滚,你们两个都给我滚!” 第56章 孔雀开屏 赶走了两个臭男人之后,云微寒气呼呼地爬上床睡觉去了。 男人经常说不明白女人在想什么,其实女人也很难理解男人在想什么。 云微寒就不理解,那两个男人到底为了什么刀剑相向,身上捅了大窟窿也不肯吐出一个和解的字。她自认没有红颜祸水的资质,还不至于让他们势不两立。 她苦恼地翻了个身,恨恨地用小拳头砸了一下枕头,口中嘟哝道:“老娘管你们去死!” 嘴里这么说,第二天起床时眼睛下面却有了淡淡的阴影。 李妈妈看见了忧心忡忡,叫人用细棉布蘸着茶叶水给她擦拭,说这样能祛除黑眼圈。云微寒无可无不可地坐在位子上,闭着眼睛任由清瑟摆弄。 吃了早饭,云微寒让下人准备了马车,带着两个丫环出了门。 自从认了虞夫人做干娘,云微寒常常借着去看干娘的名义出府,到了后来,云德邻已经不怎么管她了。 马车在一个僻静的小巷中停下,一个青衫风流的少年从马车中走了下来。云微寒的化妆术也是经过专业培训的。不需要复杂的过程,只是将五官稍微修饰,加上走路的姿势、仪态、声线的改变,容貌并没有太大不同,但是整个人的气质就从清艳秀丽的女孩子变成了雌雄莫辨的 少年人。 她抱着几个画轴,向着隔了一条街道的海棠春坞走去。 这段时间,她闲暇之余,时不时画几幅人物肖像送到海棠春坞,倒是跟那边的大掌柜熟了几分。 大掌柜眼力过人,给她提了一些意见,让她的技巧也有了明显的进步。 前些日子,她画了几幅美男肖像送来,据说很快就卖掉了。所以,这一次她又画了几幅美男图送过来。 这些钱虽然不多,但是也是一个持久的进项,又是自力更生得来的收入,云微寒并不想放弃。 云微寒抱着画轴进了海棠春坞,店小二并不因为她是来卖画的而冷眼相待,一样笑面相迎:“韩公子来了,大掌柜正有事找你呢。” 云微寒化名韩微云,所以店小二称她韩公子。 云微寒向他微微颔首致意,径直抱着画轴进了多宝格后。 大掌柜看见她,露出欣喜之色:“韩公子,你来得正好。” 云微寒将画轴放在他的桌上:“大掌柜可是有什么事找我?” 大掌柜示意她坐下,才说道:“韩公子,有位贵人看了你的画,非常喜欢你的画风。想要让你去别业画几幅人物图。”他略略向前倾了倾身体,低声道,“报酬丰厚,一幅人物图二百两银子。” 云微寒惊讶地问道:“这么大方?”她一个无名之辈,只是画画人物图就能得这么多钱? 大掌柜笑得有几分暧昧,他从桌子里掏出了一张请柬递给云微寒:“韩公子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云微寒双手接过请柬,第一眼就看到请柬上烫金的大朵牡丹花,分外富丽堂皇。牡丹花下是一个艳红的小印,仔细分辨是“清河之宝”四个字。 翻来覆去看了两遍,这是一张空白的请柬,没有抬头,没有落款,更没有内容。 云微寒疑惑地看向大掌柜,大掌柜笑着摇头:“韩公子,看来你不怎么出门……”他起身走到云微寒身边,点了点“清河之宝”四个字,“这位,你都不知道吗?” 云微寒摇摇头。大掌柜轻声说道:“长公主。” 清河之宝,长公主,清河长公主……云微寒扒拉着原主的记忆,这位果然是个贵人,而且是个很有名气和个性的贵人。 清河公主是宏昌帝的大女儿,曾经为了天泰朝与北朝和亲,换来了十年的和平时间。最后北朝被天泰朝大兵打败,赶回草原深处。而清河公主也得以返回京城。 对于这个女儿,宏昌帝十分愧疚,曾经大张旗鼓为其选婿。最终为她选了一位世家子弟作驸马。驸马风流倜傥,人物出众,可惜的就是身体不好,不到五年就死掉了。 清河公主拒绝了宏昌帝再次选驸马的建议,过上了自由恣肆的生活。 她整日居住在城外的小汤山别业中,养了无数美男面首,时不时也会举办宴会,端的是京都权贵圈中一位特立独行的人物。 虽然很多人对于她的生活方式颇有微词,奈何宏昌帝对于这个女儿十分喜爱。更是在她被言官弹劾时勃然大怒,反而封其为长公主。 清河长公主请她画人物肖像……云微寒脑海里泛起了很多黄色的小泡泡。 不过报酬真的很诱人。 大掌柜笑道:“贵人说了,如果公子愿意,请于九月初三到小汤山清河别业去。恐怕是有好几位郎君等着让公子画像呢。” 云微寒终究还是没有顶得住银子的诱惑,拿走了清河长公主的请柬。 既然答应了别人,云微寒回去就开始着手实施计划。她先是让清瑟给虞夫人传信,说想去虞夫人的小汤山别业玩两天。 很快,虞夫人就派人来邀请云微寒,得到了云德邻的许可。 九月初二,云微寒坐车再次来到了虞夫人的小汤山别业。 只是,刚到别业门前,就看到一辆豪华马车停在门外。马车上还有着虞家的家徽,不知道是虞家哪位也来别业游玩了。 清瑟扶着云微寒下了车,低声说道:“那是大公子的马车。” 云微寒蹙眉,怎么这么巧?但愿虞显之不要误会她是追逐着他的脚步而来吧。 不管怎么说,虞显之是主人,她是半个客人;虞显之是哥哥,她是妹妹。从哪个方面来说,她都要先去拜见虞显之才行。 别业中的下人早已得到通知,将云微寒上次住过的小院收拾好了。 云微寒沐浴更衣之后,派人去前院向虞显之问候,得知他此时有空,便带着丫环去琢玉轩拜见。 虞显之站在琢玉轩门口,看到云微寒,露出一个微笑迎了上来。 云微寒敛衽行礼:“拜见哥哥。” 虞显之虚扶道:“妹妹请起。” 虞显之显然也刚洗过澡,一头漆黑的长发尚未全干,只用一根玉簪挽在头顶。白皙的脸上犹有红晕,整个人散发着温润如玉的气质。 云微寒只是扫了他一眼,就低下头去。和这个名义上的哥哥,她实在没有什么话好说。 虞显之倒是兴致不错。 虽然是名义上的兄妹,但毕竟也是孤男寡女,他并没有将云微寒带进室内,而是带她来到院子一角的一棵大树下。 这棵大树树干笔直,树冠亭亭如盖,树下摆放着桌椅、茶具、甚至还有笔墨纸砚。 虞显之示意云微寒落座:“妹妹怎么也会来别业的?” 云微寒规规矩矩地回答说道:“在家无聊,想出来玩玩。” 虞显之笑道:“这么巧,我正好接到一个请柬,邀请我到小汤山别业小聚,所以就先来咱家的别业落个脚,真没想到居然会遇到妹妹。” 云微寒低头不语。 虞显之皮相不错,原主才对他如此痴迷。可是到了云微寒这里,对于虞显之不但没有喜欢,反而还有淡淡的厌恶。诚然,虞显之并没有直接出手对原主做过什么,但是他的袖手旁观已经说明了他的冷漠和自私。他从来没有想过,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被污蔑丧失清白意味着什么。而这个女孩子,还是他名义上的未婚 妻,他都没有想过挺身而出。 只因为他需要一个退婚的理由。 这样的男人,长得再好,心却是冷的,血也是黑的。 如果不是认了虞夫人做干娘,她是绝对不想再和虞显之有任何关系的。 虞显之姿势优雅地分茶泡茶,将小小的茶杯用修长的手指推到云微寒面前:“妹妹,这是今年的新茶,咱们家茶庄里刚刚送来的,还不知道味道如何,你且尝尝。” 云微寒捏起茶杯,饮了一小口,轻轻放了下来。 “如何?”虞显之扬起眉毛问道。 “我不懂茶,只觉得挺香的。” 虞显之眉毛一跳,温声说道:“妹妹喜欢的话,走的时候我让人给你包些带走。” 云微寒低头道:“多谢哥哥。” 虞显之又找了一个话题:“妹妹平日在家,可读什么书?” 云微寒促狭地细声道:“女孩儿家,读书太多怕移了性情,只认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罢了。”你是状元郎,我是小文盲。 虞显之被她说得接不上话来。 他素来擅长和人交谈,不管是什么身份、什么年龄,只要他愿意,总能找到共同话题,和人谈得十分投机。 偏偏在云微寒这里,一个个钉子轮流碰。 他能感觉到,云微寒是真心抗拒他。她真的不是当初那个眼睛里只有他的姑娘了。 虞显之俊美的脸有些僵硬,但还是尝试着寻找话题,问云微寒要不要和他手谈一局。 云微寒看他这么殷勤,更加从心里不喜欢。 原主对他痴心一片的时候,他避之唯恐不及;现在原主不在了,她懒得理他了,他反而处处殷勤体贴。 云微寒没有兴趣去猜测他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在自己面前不断开屏,她只知道她对于那华丽尾羽后面的丑陋真容已经了然。 她微微摇头道:“哥哥,我累了,想去休息会儿。就不打扰哥哥了。” 虞显之略有黯然,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柔和的神色:“既然如此,妹妹就快回去休息吧。在这里如果有什么缺少的,只管跟他们说。下人如果不听话,就来找我。”云微寒“嗯”了一声,谢过他的关心,就离开了琢玉轩。 第57章 王叔,你金屋藏娇? 幸亏虞显之在外院,云微寒在内院,只要不是刻意相约,也很难碰到。 第二天,云微寒打听得虞显之已经出门访友去了,才换上了男装溜了出来,向着清河长公主的别业而去。 昨晚她已经派清瑟向下人问清楚了,清河长公主的别业在小汤山山巅,最为豪华。 虽然清瑟有些不放心,但是云微寒已经下定决心,自己一个人前去挣钱,清瑟也没有办法。 云微寒带着自己的绘画工具,沿着被修整得十分平坦的山路走了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清河长公主的别业门前。 她拿着请柬向门房展示之后,就有一个小厮过来带着她入内。 清河长公主的别业面积比虞家的别业稍微小一点,但是地段太好了,位于整个小汤山的山巅,俯瞰下方,视野极好。 和虞家奉行的低调奢华不同,清河长公主显然是一个非常高调的人,别业装修得极其华丽。金堂玉阶,朱梁画栋。奇花异草,琳琅满目。 小厮带着云微寒,并没有去到正房,而是绕了个圈,来到了后院的湖边。 湖上一艘画舫上,丝竹悠扬,隐隐传来男女笑闹之声。 画舫上的丫环看见小厮,上前问道:“何事?” 小厮笑着回禀道:“姐姐,这位公子是拿着主子的牡丹帖来的,还请姐姐回禀一声。” 丫环早就看见了小厮身边的云微寒,看得出这少年俊美非凡,绝对是自家公主会喜欢的那一种,当下不敢怠慢,立刻入内回禀。 过了一会儿,丫环出来道:“公子,长公主有请。” 云微寒谢过小厮,上了画舫。 她掀开绣着并蒂莲花的半透明纱帘,踏入了画舫之内。就看见雪白的长毛地毯铺满了整个房间,一群美貌少年正簇拥着一个美妇嬉笑玩闹。 那美妇看起来大约三十来岁,广颐高额,修眉凤目,贵气十足。 云微寒知道,这位就是清河长公主了。 她躬身一礼:“韩微云见过长公主殿下。” 她凤目抬起,看向站在画舫入口的云微寒,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韩公子……”清河长公主修眉微蹙,想不起来这个雌雄莫辨的美少年是什么来历。 云微寒忙道:“韩某是从海棠春坞而来,听闻殿下需要画像……” 不等她说完,清河长公主就想起来了。她用一种兴味十足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云微寒一番,一脸惋惜的神色。 云微寒被她看得全身发毛,心中暗道:长公主不会看上我吧? 清河长公主从头到脚打量完云微寒之后,对门口的丫环说道:“带韩公子去天清池安置。” 云微寒愣了,不是让她来画画的吗? 清河长公主看着她的反应,性感的红唇微启,露出珍珠般的牙齿:“韩公子,等到晚间人都齐了,本宫再安排你见见几位郎君。” 云微寒明白了,人家这是谱大,做什么事情都要从容安排。公主此刻估计玩得正开心,不想中途打断兴致。 她躬身一礼,下了画舫,跟着小厮去到天清池。 天清池是一个小院子,院子中心是一个汉白玉打底的温泉池子,足足有一个游泳池大小。 四间小木屋散落在温泉池子周围,加上周围茂密的树林,整个小院仿佛与世隔绝。 但树林中曲折的小路说明,在这附近还有类似的温泉小院。 小院和小院之间并没有围墙,甚至云微寒还能听到不远处有娇俏的女声唱着粘腻的小曲儿。 小厮把云微寒送到小院中,请她自己选择房间。并告知她到了饭点会有人送饭,如果有什么需要出了树林就能找到下人,尽管吩咐。 看来清河长公主这里真的很特别,没有随身伺候的下人,客人可以更加自由随意。 云微寒选择了一个东边的小木屋入内,放好了自己的物品,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儿。 木屋虽然看起来简单,内里布置得却很精美。 云微寒在屋里盘桓了一会儿,又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虽然看着温泉水有点眼馋,但是却不敢下去。她现在的身份,可是一个男画师,一泡温泉就露馅了。 看了会儿温泉,她又无聊地回到木屋里,斜靠在窗前的美人榻上小憩,不知不觉中居然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她听到有人在窗外说话。 “你以为舅舅真的对你另眼相看?傻侄儿,你真是天真啊。”低沉的男声带着几分嘲讽,华丽的声线有些耳熟。 “王叔何出此言?”这个声音听起来更年轻,还带着几分青涩。 “舅舅已经老了。他没有勇气再和年轻力壮的儿子们对抗,他选择了你,是因为你够年轻、够单纯,好把握、好控制。”华丽的男声讥讽的说道,“当初你的父亲是怎么回事,你难道不清楚?” “母亲说是因为奸人构陷……”年轻的男声带着几分犹疑。 “女人只会看细节,看不清大局。”华丽的男声不屑地说道。 听了这句充满性别歧视的话,云微寒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四周,想起来她是在清河长公主的别业内。 外边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在这里探讨什么家务事呢?她怎么听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呢?还没有彻底清醒的云微寒缓缓坐了起来。 “谁?”一声轻叱,一条黑影已经推开屋门掠到了云微寒床前。 云微寒双脚刚刚踏上男式布靴,就感到一股寒气逼面而来。她果断后仰,躲过了逼向颈间的寒光,整个人却平躺在了美人榻上。 一丝冰凉抵在了她的脖子上,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你是谁?在这里偷听多久了?” 云微寒看清楚了这张脸,绷紧了的身体才放松下来。她用一根手指轻轻推开贴在自己脖子上的剑尖,换上了自己的声音:“怎么,也想给我脖子上扎一个洞?” 凌玄翼有些震惊,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躺在美人榻上的少年,收回了长剑。 “微微,你怎么会在这里?还穿成这个样子?”他一边问,一边弯下腰一只手拉着云微寒的手,把她拽了起来。 云微寒坐起身来,穿好鞋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他道:“你跟你侄儿谈家务事之前,难道都不清场的吗?” 既然叔叔是凌玄翼,那么结合刚才她听到的谈话内容,那位侄儿是谁也就很好推测了——突然出来截胡的皇长孙贺清韶。 这两个人谈的东西,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听的。云微寒也确定,刚才她听到凌玄翼所说的话,字里行间对于他的皇帝舅舅可没有什么尊敬可言。 说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也不事先清场,真是太疏忽大意了。 凌玄翼皱眉道:“这天清池本来就是我的地盘,你是怎么进来的?” 长公主这里看似散漫无章,实际上戒备森严。天清池一直是他来别业时居住的地方,即使他不在,长公主也不会让人入住。所以他今天过来时就没有检查屋内,没想到微微居然会在屋里睡觉。 云微寒眨了眨眼睛:“长公主派人送我来的啊。” 云微寒想说也许长公主忘记了这是凌玄翼的地方,但是觉得这种说法太不可信了。那么,长公主就是故意的。 故意把她送到凌玄翼这里,是什么意思?云微寒有点不明白,长公主知道她和凌玄翼之间的事情? 她这么一说,凌玄翼看了看她的打扮,恍然大悟。不由在心中埋怨这个大表姐的促狭,居然不吭一声就把人给他塞了过来,也不事先打个招呼。如果不是微微身手利落,说不定刚才他就伤了微微了。 他挥了挥手:“算了,这件事回头再说吧。” 门口已经传来贺清韶的声音:“王叔,可有什么麻烦?” 凌玄翼拉着云微寒的手,从木屋中走了出去。 贺清韶看见凌玄翼居然拉着一个美少年从木屋里走了出来,而少年显然是刚刚睡醒,面颊酡红未褪,容貌清丽无比,不由有些失色。 他看看凌玄翼,又看看他们拉在一起的手,脸颊居然也微微泛起了红晕:“王叔,你这是……金屋藏娇?” 而且还藏了一个美貌少年!真是够惊人。难怪王叔二十四岁了还没有成亲,原来是这个原因。 凌玄翼哪里知道看起来阳光单纯的贺清韶此刻脑子里居然是这些东西,他拉着云微寒在院子中间摆好的椅子上坐下,对贺清韶说道:“别管她,我们继续说。” 贺清韶有些犹豫。 凌玄翼道:“这是我的人,绝对可信,你不必担心。” 云微寒脸颊微红,嘴角却微微翘起。她斜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表示自己不存在。 贺清韶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凌玄翼,说道:“王叔请讲。”凌玄翼冷冷道:“你母亲只以为当初你父亲是被人构陷,难道你没想过,如果舅舅信得过你父亲,再有一千人一万人构陷他也无济于事吗?” 第58章 要南疆,要自由 听了这么大不敬的话,贺清韶的脸有些发白,但是仍旧坚持说道:“王叔慎言。” 凌玄翼根本不在意,还是摆着遭人恨的邪魅狂拽王爷范儿,高高在上地说道:“不要把舅舅对你的偏爱当成依靠,你想要站稳脚跟、握紧舅舅给你的东西,必须有自己的倚仗。” 贺清韶点点头,这一点他早就想明白了。 他在西北长大,父亲去世的早,母亲靠着给人浆洗衣物、刺绣缝纫补贴家用。虽然当初也有一些忠心耿耿的下属跟去,但是到了西北边城,死的死,残的残,到最后竟都是些孤儿寡母。 母亲一边要帮着这些孤儿寡母生存下去,一边还要督促他读书习武。 在母亲一次次的回忆中,他早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凡事只能靠自己。 父亲贵为中宫所出的太子又如何?还不是一遭被人构陷就无法自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将他流放万里? 有忠心耿耿的首辅劝谏也不能挽回,最后还让忠臣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这一切都是因为父亲徒有虚名,身份尊贵而没有与之相配的实力。 就算是几个月前,突然有手持密令的锦衣卫来暗中接他们母子回京,他们的生活突然发生了剧变,贺清韶也没有迷失。 再然后,回到京城后,圣上居然那么器重他,对他另眼相看,让他入住毓秀宫,还让锦衣卫指挥使白玉京效命于他。 这一系列的动作,固然让他有一种身处云端的飘飘然之感,但是也让他心中充满了惶恐。 从来没有跟他相处过的皇祖父是看上了他的什么?他这么轻易给予的是不是也会同样轻易地收回?那几位羽翼已丰的叔叔会坐视不管吗?他又该用什么来和他们对抗? 贺清韶知道,这种惶恐是因为他目前的一切都来自于皇祖父,而不是他自身的能力。所以他才会担心有一天失去这一切。他的父亲就是前车之鉴。 如今,这位手握重兵、每位皇子都想拉拢的定南王居然把他约到这里,说了这样的话,贺清韶有一种预感,而这种预感让他全身都想要膨胀起来。 贺清韶抑制着身体内嚣叫的兴奋感,点点头说道:“王叔所言极是。” 凌玄翼干脆利落地说道:“我可以帮你。” 贺清韶站起来,郑重地行了个大礼:“王叔之恩,铭记五内。” 他缺的就是军队。有了定南王那二十万大军,就算是那几位叔叔不肯安分,他也不怕了。到时候,内有白玉京,外有定南王,一切都能牢牢握在他手中。 凌玄翼也正色道:“但是,本王也有条件。”贺清韶并不意外,或者说,听了这句话,他反而松了口气。放着三位叔叔不选,而选择了他——如果定南王无欲无求,他恐怕今后每天晚上都要辗转反侧,思考这位被众位叔叔努力拉拢的王爷到底想要什 么了。 凌玄翼肃容道:“本王要南疆,要自由。” 贺清韶的脸色也严肃了下来:“王叔,南疆不可能从天泰朝分割出去,否则我就是贺家的千古罪人。” 凌玄翼用意外的眼光看了贺清韶一眼,这小子比他想象的坚定。 云微寒躺在旁边的椅子上,听着他们两个男人的对话。 居然这么巧撞破了凌玄翼和贺清韶的谈判。 即使是在这种重大事件的谈判场合,这个男人还是那么霸道直接,每一句话都充满了令人服从的力量。 这是因为他本人有这个实力,已经不需要拐弯抹角,讲究什么谈判技巧了。 即使传闻中无所不在的锦衣卫将凌玄翼的话汇报给宏昌帝,云微寒相信,在这个关键时刻,宏昌帝也只能假作不知。 凌玄翼见贺清韶对于他提出的条件并未一口答应,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在心里高看了他一眼。如果贺清韶毫不犹豫答应他这个条件,凌玄翼就要考虑一下了。要么他就是为了得到定南王的军队支持,暂时信口答应;要么他就是为了皇位,什么都能放弃。不管是哪一种,他必然都要小心提防,免得 突然被他从背后捅刀子。 凌玄翼点了点头:“本王能够理解你的立场,但是本王的条件既然提出来了,你就回去好好想想吧。” 贺清韶目光有些黯然。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这个皇长孙的身份真是一文不值。 从这次见面开始,定南王就没有尊称他一声“殿下”,而是以叔叔的身份嘲讽批评他,以手握重兵的异姓王的身份俯瞰他。 而他提出的这个条件,更显示出了凌家的狼子野心。要南疆,要自由,不就是要脱离天泰朝的管辖吗?他如果答应了,青史上就会记上一笔,他贺清韶岂不成了背祖卖国之徒? 他暗暗握紧了拳,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也闪过寒光。 忍耐,成大事者必须忍耐。 思及此处,贺清韶抬起头来,笑着说道:“既然这样,侄儿就先行告退。等想好了,再找王叔好好谈谈。” 他的目光扫过闭着双眼靠在椅背上的云微寒,意味深长地说道:“侄儿就不打扰王叔了。” 凌玄翼也转头看了云微寒一眼,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好,本王等你回复。” 贺清韶行礼离开,凌玄翼也在云微寒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云微寒睁开眼睛问道:“你就这样跟他说话?不怕他有一天上去了跟你算账?” 凌玄翼鼻子里嗤了一声:“他那几位叔叔恐怕还巴不得我这样跟他们说话呢。”至于算账,只要他实力够强,就算有天大怒气,他们也不敢动手。 云微寒暗暗摇头,太嚣张了,就算你帮着贺清韶登上皇位,恐怕人家也不会感激你。 不过,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别的人心里在想什么,恐怕他也不会在乎。 “说起来,你为什么会选择他?”云微寒问道。宁王、庆王还有康王,都已经经营多年,每个人的实力应该都比贺清韶强。 贺清韶的最大倚仗就是宏昌帝,但是宏昌帝的身体已经不行了。 上次在丹桂园听到宏昌帝的声音,观察了他走路的姿势和节奏,云微寒就知道,宏昌帝的时间不多了。 一旦宏昌帝离世,而贺清韶还未成长到足够的高度,一场动乱就在所难免。 锦衣卫是很厉害,但是只靠锦衣卫是不行的。何况,裴玉京的立场也不确定。 负责皇宫安全的禁军在康王手里,负责京城安全的执金吾在宁王手里,而庆王则和京畿的神机营有密切关系。 这些军队加起来也有三万人了,凌玄翼就算手握二十万大兵,也不能带着三万来到京城。 万一事发突然,短兵相接,凌玄翼也不一定能占到便宜。 “为什么不选择他?”凌玄翼眯着双眼仰头看着秋日的天空。 云微寒无言以对。 她想说,因为贺清韶什么都没有,除了宏昌帝的支持之外。可是,这大概正是凌玄翼选择他的理由,正因为他什么都没有,所以才迫切需要凌玄翼的支持,才可能答应他的条件。 凌玄翼侧目看向不说话的云微寒。 她穿着一身书生常穿的青衫,一张脸也不知道怎么修饰的,竟然看不出来少女的柔润,反而有了几分少年的锐利。 如果她刚才没有开口,他可能也不敢一眼就确定她的身份。 他缓缓问道:“微微,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微寒嘿嘿笑道:“长公主请我来的啊。” 她等着凌玄翼的惊讶,可是凌玄翼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大表姐说过,要给她喜欢的几个小郎君画几张画像。” 云微寒这才想起来他有人随身跟踪自己,恐怕早就知道了她去海棠春坞卖画的事情。 那么……清河长公主请她今天过来,还把她送到他常住的天清池安置,就是存心的?清河长公主怎么会知道他们的关系,一定是凌玄翼在她面前说了什么。 云微寒突然想起来在画舫上,她自我介绍之后,清河长公主上下打量她的奇异目光。她不会是误会什么了吧? 她坐起身来,转过头问凌玄翼道:“你是不是在长公主面前说什么了?要不她怎么会突然叫我来画画?”还开出那么丰厚的价格,现在想起来,那就是诱饵嘛。 凌玄翼也没想到他这位大表姐会这么做。 “海棠春坞是大表姐的产业,我就在她面前提了提你,想让她给你的画个好价格而已。” 没想到清河长公主闲的没事干,居然起了好奇心,想办法把她弄到别业,还偷偷给他塞到了房间里。 “不过,还是要谢谢大表姐,要不我怎么能见到你。”凌玄翼想到这些天的经历,简直是满腹心酸。 他满色阴沉地说道:“白玉京公器私用,调动了锦衣卫的高手,把我跟着你的暗卫都给赶跑了。”所以他才对她的行踪失去了了解,不知道她居然来到了这里。 虽然他也收拾了这些烦人的锦衣卫,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在夜里偷偷摸进微微的闺房了。 白玉京简直阴魂不散,只要他出现在云府周围两里之内,白玉京就必然会出现在他面前。他不是杀不了白玉京,但是第一,白玉京身份敏感,他如果杀了锦衣卫指挥使,后果很麻烦;第二,最重要的是,他看得出来,微微和白玉京之间有一种莫名的联系。杀了白玉京,可能会失去微微。 第59章 虞显之的怒火 云微寒看着他郁闷的脸,想想裴玉京腹黑的样子,不由失笑。 凌玄翼看到她的笑容,更加郁闷了。 他就知道,白玉京一定和微微有什么关系,否则微微不会这么残忍,一点都不同情他的遭遇。 云微寒看着他从邪魅王爷变成了垂耳大狗,忍着笑意凑过去拍了怕他的手:“好了好了,别生气。” 裴玉京这是大舅子综合症发作了,怎么都看他不顺眼,只能让他发泄够了才行。毕竟他才刚刚认回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怎么能那么容易就看着凌玄翼把这个妹妹拐走呢。 凌玄翼反手抓住了她的小手,刚想说什么,就听见树林外有人高声通禀:“长公主驾到!” 穿着低胸襦裙、披着华丽披帛的长公主在一群美少年的簇拥下缓缓走了进来。 她的目光老远就落在了两人拉着的手上。 云微寒赶快抽手,不想凌玄翼却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 云微寒瞪了他一眼,凌玄翼仿佛没看见一样,直接拉着她站了起来:“表姐来了。” 清河长公主凤目扫过两人拉在一起的手,露出了调侃的笑容:“看来本宫将人送到天清池,是没有送错了。” 凌玄翼坦然答道:“多谢表姐。” 他捏了捏云微寒的手:“叫表姐。” 云微寒虽然觉得有点尴尬,但还是用自己本来的声音叫道:“表姐。” 清河长公主眼睛一闪,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原来是位妹妹,白让本宫高兴了半天,还以为表弟喜欢的是美少年,打算多送两个过来呢。” 凌玄翼对她的打趣毫无反应,只是拉着云微寒道:“既然表姐已经知道了,就不要让她给你的那些小郎君画像了。” 云微寒偷偷捏了捏他的大手,不画像,哪有报酬? 凌玄翼反手用大手包住了她的小手。 清河长公主捂嘴笑道:“那想必表弟你也不想参加接下来的欢会了。” 凌玄翼知道她这里的欢会是什么内容,他皱起了眉头道:“表姐且去欢会,我带她先行离去。” 清河长公主知道他的性子,摆了摆手,身边的美少年一个个排着队走了出去。 等到池边只剩下他们三人,清河长公主看了看云微寒,没有说话。云微寒看出来长公主有话要跟凌玄翼单独说,就想要挣开凌玄翼的手走开。 凌玄翼却抓紧了她的手,对着长公主说道:“不必避讳她。” 长公主讶然睁大了凤目,仔细看了云微寒一眼,缓缓走到一旁坐下。 凌玄翼也拉着云微寒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据本宫所知,父皇时日已经不多了。”长公主肃容说道。 云微寒虽然也推测出来了,不过长公主这么说,显然是有了确切的依据。 “本宫的人已经看到了父皇的脉案,恐怕父皇过不了这个冬天了。”长公主的话毫无遮掩。 在这个时代,敢于这样窥探皇帝身体情况,性质和造反都差不多了。可是这位长公主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其大胆淡定绝非同时代女子可比。 云微寒想起她在北朝和亲十年,最后的结果是北朝被驱逐到草原深处,她却全身而返,成为公主之首,就知道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世人只看到她放荡恣肆的一面,恐怕没有多少人知道她的真正面目。 凌玄翼点点头:“那我们的计划就要小心些了。” 长公主凤目中厉芒闪烁:“那些人,快要跳出来了。” 凌玄翼冷笑道:“本王的长剑,早就夜夜低鸣了。” 他的身上散发出阵阵杀气,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云微寒安抚性地用手指擦了擦他的手,引来了凌玄翼的注意。他回头看着云微寒眼中的关切,勾了勾薄唇:“微微,那些欠了你的人,我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清河长公主凤目微挑,斜睨了云微寒一眼。 凌玄翼解释道:“她的外祖父是当初的太子太保、首辅裴鼎。” 清河长公主恍然大悟:“裴如兰的女儿……礼部尚书云德邻是她的父亲?” 她用镶嵌着珍珠宝石的华丽指套虚点着凌玄翼:“难怪你会选择贺清韶。” 言下之意是,因为云微寒的外祖父对太子忠心耿耿,皇长孙上位对云微寒好处多多,所以凌玄翼才会选择了贺清韶。 云微寒没有任何反应,她并不太相信长公主的这种推测。 一般说来,男人比女人理智得多,尤其是这些手握大权的男人,会更加清醒理智。 凌玄翼选择贺清韶,是因为这样定南王的利益能够最大化。而贺清韶的劣势,就是这次他投资的风险。古人早就说了,富贵险中求。 他如果害怕风险,就不会在这种时候从南疆来到京城。只要他老老实实呆在南疆,不管最后是谁上位,都不会少了他那份富贵。 但是他来了,就说明他对于那份安稳的富贵并不满意,他想要得到更多的东西。就如他刚才对贺清韶说的,要南疆、要自由。想要得到这些,他就必须冒险。 即使没有云微寒,面对这样的局势,他还是会选择贺清韶。因为这样他实现目标的可能性更大。 就算是他考虑过她的因素,也是在两人的利益一致的情况下。如果他们两个的利益发生冲突,她不相信凌玄翼会在损害自身利益的前提下来为她考虑。 看到云微寒对她的话无动于衷,清河长公主的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表弟,你的好姑娘可是有点冷情啊。” 凌玄翼不以为意地说道:“她不是冷情,是聪慧。”不会被任何人的话左右自己的思想,能用自己的方式去看待这个世界。他想要的正是这样的人。 他已经受够了那种一句话就会哭哭啼啼的女人。甚至曾经有段时间,他觉得这个世间的女人都一样,没有一个女人有资格站在他的身边。 所以遇到云微寒这样强悍得可以扭断别人脖子的女人时,他才会怦然心动。 清河长公主抿唇看了看对面两个表情都差不多的人,转换了话题:“云大小姐也算是稀客,既然来了,不如多留两日,也让本宫尽尽地主之谊。” 不等云微寒答应,凌玄翼已经开口道:“多谢表姐好意,不过她要走了。” 清河长公主美目含怨,瞟了凌玄翼一眼:“表弟这是嫌弃本宫了?” 凌玄翼面色不变,拉着云微寒的手道:“下次再来拜会表姐,告辞了。” 清河长公主哼了一声,反倒自己扭头出去了。 云微寒看了看凌玄翼,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一点上这么不给长公主面子。 凌玄翼轻声说道:“表姐这里不适合你。”他看着云微寒不解的目光,解释道,“表姐最喜欢邀请美男美女,日夜欢会……” 云微寒有点明白了,大概是场面比较火爆,男女之间比较开放?类似于xx盛筵?果然是清河长公主,名不虚传。 凌玄翼问清楚她是在虞夫人的别业居住,亲自将她送到了虞夫人别业门前。 因为在外边,两人没有牵手而行,不过也并肩谈笑,一路从山顶走到山腰。 没有了裴玉京的出现,凌玄翼觉得世界实在是美好。 云微寒没有挣到钱,不过倒是见到了凌玄翼,心中的郁闷也减少了很多。 两人在虞夫人别业门前道别,凌玄翼得到了云微寒一个灿烂的笑容,心满意足地下山而去。 云微寒回到自己的小院,刚刚沐浴更衣,就有一个小厮过来请她到琢玉轩,说虞显之在等她。 云微寒心中纳闷,但是还是带着清瑟来到了琢玉轩。 虞显之站在琢玉轩院子里的假山上,双手背负在身后,平时温润如玉的脸上阴云密布。 云微寒上到假山上,向他行礼道:“见过哥哥。” 虞显之冷哼一声,以目示意,清瑟悄然退下。 云微寒见他这种情态,也不等他开口,就自己站直了身体,等着他说话。 虞显之转过头来,阴着脸说道:“妹妹,你今天去哪儿了?” 云微寒愕然,什么时候她的行踪要向他报备了? 虞显之看懂了她的表情,沉声说道:“妹妹,别忘了你叫我一声哥哥,我有约束你的责任。” 云微寒眨了眨眼睛说道:“我今日在山上转了转。” 虞显之的脸色更难看了:“山上?山上什么地方?” 云微寒蹙眉道:“就上面山顶上那边。” 虞显之拧着眉毛,咬着牙问道:“是清河长公主的别业吧?” 云微寒恍然大悟,今天虞显之早上出门说是去访友,恐怕也是去了长公主的别业。然后他可能碰巧看到了自己,只是一时不敢确认,所以才把她叫过来问清楚。 她点了点头,含笑道:“哥哥今日也是去了长公主的别业吗?” 虞显之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额头上的青筋都鼓得老高,完全看不出来一点温润如玉状元郎的风范了。 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才开口道:“妹妹,那岂是你能去的地方?” 云微寒心中揣测着他和长公主的关系,口中回答说道:“我只是随意逛逛而已,以后不会去了。”虞显之攥紧了拳头,忍不住怒喝道:“你还骗人!你明明是和……定南王一起回来的,你们……是在长公主别业私会吗?” 第60章 近水楼台先得月? 云微寒愕然,难道虞显之竟然看见了她和凌玄翼在一起? 想必在这个讲究男女大防的时代,虞显之对于她这种行为很难认可。虽然她并不在意虞显之认可与否,但是看在虞夫人的面上,能够不和虞显之翻脸,还是不翻脸的好。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然承认道:“哥哥不要误会。定南王帮过我不少忙,这次在长公主别业是偶然相遇,并不曾提前相约,也不能算是私会。” 听了云微寒的解释,虞显之的脸色稍有缓和。 但是他想起在别业门口看到的情形,平时总是带着几分潇洒风流的春山眉还是皱成了一团。 他看见云微寒和凌玄翼并肩从山路上下来,身边也没有什么下人伺候,孤男寡女且不说,二人还谈笑晏晏。尤其是云微寒的笑容,鲜活生动,整个人都在发光。 他见过云微寒痴迷的笑容,敷衍的笑容,冷淡的笑容,却从来没有见过她笑得这么真实灿烂过。 虞显之低下头,看着眼前带着淡淡微笑的云微寒。就是这种笑容,纯粹礼仪性质的笑容。为什么在他面前,她总是这么疏远?就是因为他提出了退婚了吗?她不是说过,一拳了恩怨了吗? 那一拳打得他的肚子淤青了足足半个月,每次呼吸稍微重一些都会隐隐作痛。可是,他并没有一点怨恨,因为确实是他对不起她。可是,既然已经一拳了恩怨,过去不就应该一笔勾销了吗?现在他们是兄妹关系,怎么都比和定南王这种外人要亲近啊。为什么在他的面前,她的笑容就这么虚假;而在定南王面前,却能笑得那么真实呢 ? 虞显之张了张口,却无法说出这些话。他的心中隐隐生出几分焦燥,背着手在假山上踱了几步,还是不能消除心中的那团说不清楚的火气。 终于,虞显之猛地停下脚步,站在云微寒面前说道:“定南王……身份敏感,妹妹以后还是少和他来往的好。” 云微寒有些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什么?” 虞显之斟酌了一下,缓缓说道:“这些朝堂之事,说了你也不懂。你只要记得,别看定南王如今嚣张跋扈,但是过不了几年他就会欲哭无泪了。你跟他来往只会被他连累的。” 云微寒仰头看着虞显之,美目眨了眨:“哥哥,你是说定南王会被治罪吗?可是他手握重兵,权势很大,谁敢治罪他?” 虞显之看着云微寒仰起的小脸上满是疑问不解,心情终于好了一点点。他放缓了声音,害怕吓到她:“妹妹,朝堂之事,说了你也不懂。你只要记住哥哥的话就行了。” 云微寒怎么会让他这样含糊其辞?她一脸懵懂地说道:“可是,哥哥,定南王对我很好啊,他……帮了我……我觉得他是一个好人呢。” 虞显之刚刚舒展开了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妹妹,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他想起当初在摘星阁上众人围观云微寒被淑妃刁难时,只有凌玄翼出来说了一句证明她清白的话。也许,就是这种雪中送炭的行为,才让她对凌玄翼产生了额外的好感? 他用温柔的声音说道:“妹妹,我知道你顾念着定南王当初的援手之情。如果你实在感激他,过几日我派人给他送些礼物谢过他也就是了。你不用和他过从太密,这样对你的闺誉和未来都没有好处。” 听到虞显之说“闺誉”,云微寒控制着自己才没有挑起眉毛问他一句“被退婚的女人还有什么闺誉”。 她用一种欢快的语气说道:“谢谢哥哥,我竟然没有想到要给定南王送礼。回头我绣几个荷包、打几个络子送给王爷。” 虞显之好险没有喷出鲜血,他从来没觉得和人交谈这么困难过。上一次云微寒给他碰钉子,各种不搭理;这一次她又开始听不懂,各种不理解。 从上一次云微寒给他讲了小象的故事之后,虞显之就知道,云微寒不是他一直以来以为的懦弱单纯愚笨的女孩子,她敏感、骄傲、聪明,不可能听不懂他的话。 她一定是故意的,因为她不愿意答应不跟凌玄翼往来。女孩子就是这点不好,处事太感性,根本不考虑大局,只知道别人帮了她的忙她就喜欢就要跟人家来往,完全不考虑后果。 虞显之想到当初云微寒眼睛中只有他的时候,做了那么多的傻事,被他冷待、被人捉弄多少次都没有改变主张,心里不由开始发软。她还是那个女孩子,只是现在她眼里的人换了一个,不再是他了。他抑制着心中莫名的酸意,用最大的耐心说道:“妹妹,你一个女孩子,根本不了解朝堂大事。你只知道定南王看起来煊赫威风,无人敢惹,可是你根本不知道在这些风光的表面下,隐藏着什么样的危机。 ” 云微寒咬着嘴唇说道:“定南王是超品王爵,手握重兵,谁敢把他怎么样?” 虞显之听到她根本没有任何认知,禁不住想要扶额长叹。再聪慧的女孩子,深处闺中,也没有透过繁华表面看到重重危机的能力。 “妹妹,当今圣上姓什么?定南王姓什么?”虞显之准备好好给云微寒普及一下政治常识。他拂了拂身上浅灰色竹纹长袍的下摆,当前走进了山顶上的小亭子里。 云微寒跟在他身后,乖乖地回答:“圣上姓贺,定南王姓凌。”虞显之伸手示意云微寒在对面坐下,继续说道:“这就对了,异姓异族,其心不一。定南王越是强大,圣上越难放心。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定南王再了不起,不过是南疆一隅的藩王,怎么能与整个天泰 朝对抗?到了那日,能保留个王爵就是大幸,如果运气不好,说不定就宗庙全毁,世间再无定南王。” 听了虞显之的话,云微寒放了点心。这种局势又不是什么秘密,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能看出来。凌玄翼自然也知道,所以他才会甘冒大险,在夺嫡的关键时刻来到京城寻找机会。 如果虞显之就是因为这个才断言定南王会连累她的话,那就是故意恐吓不懂朝堂大事的小姑娘呢。 她讷讷道:“那定南王这么危险,我们能帮他什么吗?” 虞显之被她问得很无语,他为什么要帮凌玄翼?他恨不得凌玄翼立刻被圣上赶出京城,免得他有事没事在云微寒面前晃悠。 他轻声说道:“妹妹,你一个深闺女子,就每天在家做些女红、学学理家就好了。如果无聊了,哥哥买些小玩意给你把玩消遣,以后少和定南王打交道。”回头一定要告诉母亲,让她给妹妹好好说说,不要被那种别有居心的男人花言巧语给骗了。而且,还要让母亲给妹妹找一门合适的亲事,让她早点成亲过自己的小日子,有了夫君儿女,自然也就不会把心 思放在凌玄翼这种危险人物身上了。 云微寒听了他对自己生活的安排,心中冷哼,口中却说道:“哥哥有心了。”她能够感觉到,和虞夫人处处为她着想不同,虞显之的关怀流露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他认为女人就是什么都不懂,女人就应该在家里绣花做家务。他的这些观念,云微寒不觉得有必要出口纠正。因为 他名义上是哥哥,实际上是一个陌生人。 虞显之觉得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提议,心中的无名之火也消散无踪。他的一双春山眉再次舒缓开来,脸上也恢复了温润公子的风采。 第二天,云微寒回城时,虞显之骑马相送,将她送到了云府才离去。而且,接下来几天,还陆陆续续买了一堆小玩意送过来给云微寒。 虽然送东西是以虞夫人的名义,但是那天虞显之亲自骑马送云微寒回家,早就被云府的人看在眼里。联系到后来送来的那些小东西,谁不猜测就是虞显之买来讨好云微寒的呢? 云轻染坐在宝纹院正房,手上握着一只淑妃赏赐的玛瑙缠丝杯,精心染好的凤仙花指甲因为用力过度而透出浅浅的白色。 她用尽全力克制着把杯子摔到地上的冲动,嘴唇却因为牙齿咬得太过用力而流出了血丝。 云轻染把杯子重重放在桌子上,目中寒光闪烁。 云微寒!她在心中默念这三个字,我不会让你如意的! 当初她煞费苦心才让虞家和云微寒退了婚,没想到自己却没有能如愿进虞家的门。虞夫人因为退婚的愧疚,反而收了云微寒做干女儿,对她千好万好,让她占尽便宜。现在,连虞显之都又被她哄回来了。 真是配得上她那张狐媚子脸,能耐真不小。 还想进虞家?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没门。 那天被云微寒逼得母女二人都向裴如兰的牌位下跪的场景,云轻染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为了压制云微寒,她都选择了放弃虞显之,与她并不喜爱的康王订婚了,怎么可能让云微寒得偿所愿!想起舅舅安平侯那天说的话,云轻染的唇角冷冷地翘起。云微寒恐怕还不知道有什么人盯上她了吧?既然舅舅要对付她,她怎么可能还有活路? 第61章 万寿节大乱 九月初九,宏昌帝六十大寿之日到来。礼部筹备了将近半年的万寿节郑重拉开序幕。 与云微寒有关系的一个环节就是所有五品以上官员女眷入宫参加宴会。 云微寒穿着华丽的衣裙,跟在云夫人身后,踏入了祥符宫。 祥符宫是萧贵妃所居之处。 宏昌帝的元配席皇后薨逝已经二十年了,此后一直没有立后。如今后宫中位分最高的就是萧贵妃,宁王贺秀的母亲。 所以,入宫参加宴会的官员女眷都要先到祥符宫拜见萧贵妃。 云夫人带着三个女儿进了祥符宫,上前参拜萧贵妃。 萧贵妃坐在高高的宝座上,盛装打扮,威势十足。明明已经四十岁了,脸上却连一个皱纹都找不到,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眉目之间风韵流转。 云微寒跟在云夫人身后,一板一眼地行礼,连头也没有抬。 对于这次规模浩大的万寿节,云微寒本能地心生警惕。 宏昌帝时日无多,又明显地表示出培植贺清韶的意图,宁王、庆王这两位筹备多年的皇子怎么可能安然接受这个现实? 这样人员密集的万寿节,就是发生点什么意外的最佳场合。不管是算计贺清韶,还是算计她,都是个好机会。 但是即使如此,她也不能携带袖弩。万寿节的安全问题是头等大事,随身携带武器很容易被人以为是意图不轨。她的袖弩太过高端,一旦被发现难以自辩。 匕首很普通,所以她塞进了裤腿里,而且她还有一些其他的小东西可以使用。 有了这种想法,进宫以来云微寒可谓是小心翼翼。 拜见了萧贵妃之后,离开宴还有一段时间,云夫人带着她们三个又向着淑妃所居的关雎宫而去。 要面对淑妃,云微寒立刻将警惕提高了。 她和淑妃的仇恨可不小,先是淑妃想要毁她清白、害她性命,却没有成功;然后又是康王想要灌她春药、毁她清白,反而被她殴打。 现在她被迫来到淑妃的地盘,还不知道会遭受什么样的待遇呢。 淑妃见到云夫人,笑得十分亲切,连忙让她们坐下。 云微寒跟着云夫人行礼之后,也安然落座。 淑妃和云夫人说了些家常话,连眼角也没扫云微寒一下。云微寒端坐不动,像个木头人一样,乐得没人理她。 淑妃把云轻染叫道跟前,摩挲着她的小手,脸上满满的都是喜爱:“轻轻如今长成大姑娘了。” 云轻染低下了头,两个耳朵根儿都红了。 淑妃向云家提亲的事,虽然由于云微寒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夫家暂时搁置了。但是双方家长心里对于这个婚事是非常满意的,订婚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而已。 云轻染在这个姨母面前一向是从容大方的,但是现在姨母多了一个婆母的身份,她也不由害羞了。 就在此时,宫女入内回禀:“康王殿下来了。” 淑妃笑道:“他倒是会挑时候,都没有外人,让他进来吧。” 云微寒偷偷用眼角看向门口,想看看康王贺懿上次被她修理之后,有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贺懿今天打扮得十分精神,身穿黄色亲王蟒袍,束发金冠,衬得他面如冠玉,眉目间神采飞扬。 他大步走进关雎宫,先是给淑妃行礼问好,然后向云夫人问好。云夫人连忙起身还礼,亲王之礼,即使她是康王的亲姨母,也不敢坦然受之。 淑妃笑道:“懿儿,还有表妹呢?” 贺懿的脸上浮现可疑的红晕。 云轻染坐在淑妃身边,也是面生红霞。 云微寒和云浅薰站起身来向着康王行礼,云轻染也赶忙起身一起行礼。 贺懿毕竟是经历过各种场面,虽然有些害羞,礼节上却没有任何不妥。 云微寒看着康王的眼神不停飘向云轻染,心中道:原来康王挺喜欢云轻染的。只是,他知不知道云轻染心里喜欢的是虞显之呢? 毕竟是成年男子,贺懿也不好在关雎宫逗留过久。他和淑妃、云夫人说了几句话,就告退了。 看着贺懿离去的背影,云夫人满意地说道:“娘娘,康王殿下如今是越发有气度了。” 淑妃低声笑道:“宝珍,你没看见吗,刚才懿儿的眼睛都快要粘到轻轻身上了。看来,他很满意这门亲事呢。” 云夫人笑得心满意足:“他们能过好了比什么都好。” 云轻染低下了头。 淑妃又拉着她们说了会儿话,看看宴会的时间快到了,才让人送她们去祥符宫参加宴会。 祥符宫已经按照各位女眷的身份摆好了筵席,云夫人在宫人的带领下带着三个女儿入座,等待着筵席开始。 时辰一到,穿着统一服装的宫女太监们,手中捧着各种菜肴酒水,一一送到各个座位前。 云微寒端坐不动,连筷子都没有拿起来。在这种地方,她哪里敢吃吃喝喝?谁知道宫里这些人会不会在里面放点什么?她可不想成为别人设计的目标。 和她有一样想法的人并不少,很多女眷只是拿着筷子装装样子,根本没有入口一点。 萧贵妃的脸色不悦,举杯说道:“来,我等共祝圣上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满饮此杯!” 大家都拿起酒杯,一起说道:“祝圣上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然后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云微寒将酒倒在了袖子上,脸上却露出轻微的痛苦之色,好像干了这一杯酒有些难受一样。 宫宴最是无趣,菜色花哨大于美味,从御厨房运过来,又一一摆好之后,就只剩下卖相还可以了。 云微寒本就无意在宫中吃饭,她袖子里藏着几块小点心,准备等到无人时饱腹之用。 她装模作样地拿着筷子,夹了菜放在碗里,却根本没有吃一口。 就在她枯坐无聊等待筵席结束的时候,忽然听见外边有人高叫“走水了”,立刻,祥符宫中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看向高坐上方的萧贵妃。 萧贵妃美目一瞥,轻声说道:“派人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萧贵妃身边的大宫女连忙疾步走出,过了片刻,她匆忙回来道:“娘娘,确实是走水了,离祥符宫很近,还请娘娘移驾暂避。” 萧贵妃蛾眉微蹙道:“这么多官眷如何安排?来人,请各位夫人小姐暂且到御花园去赏花,不得骚乱,敢有大声喧哗、惊扰了圣上的,本宫决不轻饶!” 最后一句是向着下面数百位夫人小姐说的,女眷们都站起身来,应了一声“是”。 在萧贵妃的强势安排下,几个太监宫女带着数百位夫人小姐向着御花园走去。队伍很长,但是杂而不乱。 云微寒倒是对这位萧贵妃赞叹不已,难怪能够一直坐在宏昌帝后宫最高的位子上,能够临变不乱,指挥若定,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女子。 御花园很大,几百位夫人小姐到了这里,根本就不显得拥挤。 秋菊正是盛放之时,御花园里到处都是三三两两赏菊的女眷。 突然,一阵喊杀之声传来。 御花园另一边就是今日宏昌帝主持的万寿节筵席所在之处,此刻从那里传来喊杀之声,令众位女眷一个个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他们的丈夫、兄弟大都在那边,却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即使心中忧虑万分,她们也只能咬着牙等待,不能随便跑过去询问。 此时,再也没有人有心思赏菊观景,所有人都遥遥望着一墙之隔的御花园外,想要知道那边的情形。 惨叫声不停传来,金刃交击之声接连响起。 女眷们握着手绢的手开始颤抖,面上满是惊惶。 云微寒暗暗检查自己身上携带的东西是否都在原处,做好了万一遭遇这些歹人的准备。 万寿节的时候杀人放火,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了。宏昌帝的雷霆一怒,不知道会降临在谁的头上。 突然,女眷们也开始有人尖叫起来。 原来,竟然有十来个黑衣人手持利刃从墙外翻了进来。 他们黑巾蒙面,见人就砍,已经有好几个女眷受伤倒下了。 这下恐怖情绪立刻蔓延开来,女眷们跑的跑,叫的叫,只有少数人还能勉强保持冷静。 云微寒站在亭子旁,见状就悄悄缩在亭柱之后,却不料云夫人突然尖叫起来,引来了好几个黑衣人的注意。 眼看着几个黑衣人手中寒光闪闪的长刀上还滴着鲜血,云微寒悄悄向后退去。 她并没有和黑衣人死战保护云夫人母女的想法,如今她算是孑然一身,只要保全自己就够了。 可是,就在她后退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大力,猛地将她向前推去。 黑衣人正飞速向着亭子跑过来,如果她被推出去,就正好撞到黑衣人前进的路上。按照他们刚才的行事方式,直接不需分辨,劈头就是一刀。 云微寒心头冷笑,难道她不知道身边的三个女人都是比黑衣人更可怕的敌人吗?她怎么会把自己的后背卖给她们呢? 她伸手一拽,抓住了背后人的手腕,肩膀、腰胯同时用力,将这个背后暗算她的人直接扔了出去,砸向了飞速前来的黑衣人。 一个黑衣人举起刀,狠狠砸在迎面飞来的女子身上。女子发出一声惨叫,从半空中滚落下来,咕噜噜滚了老远,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第62章 不许伤害母亲! 云微寒一把把背后推她的人扔了出去,正砸向飞奔而来的黑衣人。黑衣人竖起刀背,将飞过来的女子砸得飞了出去。 云夫人在背后发出一声悲鸣:“轻轻!” 原来在背后下黑手的竟然是云轻染。可惜的是,云微寒没有被她推出去,倒是她被甩出去,又挨了一下,滚出去老远,倒在地上死活不知。 云夫人在背后怒喝道:“云微寒,你这个黑心肝的,轻轻是你妹妹,你怎么能下这种狠手?” 云微寒哪里有功夫跟她在这里辩论,眼看着那七八个黑衣人眼睛盯的都是她,她已经感觉到了浓厚的杀机。 顾不得思考为什么这几个黑衣人只盯着她,云微寒已经弯下腰,绕着亭子向后跑去。 云夫人和云浅薰本来藏在她身后,亭子后面的花木丛中,云微寒这一跑,就绕到了她们两人身后。 七八个黑衣人根本就不管云夫人母女两个,追着已经跳到花木丛背后小径上的云微寒不放。 云微寒心中开始觉得不对,她举手从头上摸下一根柔若发丝的金属长丝。入宫不能携带袖弩,但是头发中间藏几根小东西,应该还不会有人发觉。 这是她拜托凌玄翼专门订制的柔金丝,经过高手巧匠千锤百炼打造而成,柔韧无比。 这是她前世出任务时必备的配件之一。如果是前世,还会配备相应的机关弹索,可是现在也只能将就使用这根柔金丝了。 起了疑心的云微寒并不跟那些黑衣人正面对上,而是反身跳过花木,奔向云夫人和云浅薰。 云微寒口中喊道:“母亲,妹妹,不要害怕,跟我走。” 云夫人和云浅薰已经将倒在地上的云轻染扶起,母女三人坐到了亭子里。 云轻染只是被刀背砸得狠了,又摔了一跤,一时闭过气去才晕了,性命无碍。云夫人将她抱在怀里,正在“心肝宝贝”地叫着。 云微寒被七八个黑衣人追着,眼看性命不保,云夫人远远看着,眼中露出微微的笑意。 可是她没想到云微寒跑得那么快,连跳带翻,又绕了回来。 看着云微寒向着亭子跑过来,还吆喝着要来救她们,云夫人的脸色僵硬了,她连忙喊道:“微微快跑,别管我们了。” 云微寒越发觉得事情不对,云夫人可不是这种能够为她着想的好母亲。这么反常,必然有问题。 所以她不但没有听云夫人的话自己逃跑,反而向着亭子跑得更快了,口里还叫道:“母亲,我怎么能丢下你们呢!” 不管云夫人心里如何诅咒,云微寒的速度远远超过她的想象。七八个黑衣人举着刀跟在她身后,愣是绕了一个圈,还是没追上。 云微寒扑上亭子,一把抓住云夫人的胳膊,硬生生将她拽了过来。被云夫人抱着的云轻染直接被摔到了一旁。 云夫人心疼得眼角直抽抽,身体趔趄着叫道:“轻轻,轻轻,你怎么样?” 无奈云微寒的手仿佛铁钳一样紧紧扣在她的手腕上,云夫人被她拉得歪歪扭扭地冲下了亭子,身不由己地向着外边的大道跑去。 黑衣人已经围了上来,可是云微寒拖着云夫人,用她的身体将自己遮住了大半。几个黑衣人有些犹豫,手中的长刀举起,却不曾落下。 他们的反应更是印证了云微寒刚才的猜测。她一边拖着云夫人,一边随时根据对方的队型调整着自己的角度,嘴里却说道:“你们居然在万寿节行刺,可知道这是株连九族的罪行?我母亲是二品诰命夫人,你们胆敢动她一根毫毛,我就跟你们拼了。 ” 一个黑衣人偷偷溜到云微寒背后,轻手轻脚地举起长刀向着她的背心刺去。 云微寒恍若未觉,仍旧拖着云夫人向后倒退着。 眼见刀尖距离云微寒的背心只有数寸,黑衣人猛然加速,刀尖猛地向前刺去! 云微寒却在此时,一个侧身,将云夫人藏到了身后:“不许伤害母亲!” 云夫人一声惨叫,左臂被锋利的刀尖刺入数寸,鲜血瞬间涌出,染透了她身上华丽的诰命服装。 云微寒怒道:“我跟你们拼了!” 左手一挥,三尺长的柔金丝无色无形卷上了那个黑衣人的脖颈。 因为误伤云夫人,黑衣人有些呆愣。而只是呆愣这一瞬间,就被柔金丝缠上脖颈,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 云微寒杀了黑衣人,右手从云夫人肋下伸过来,将云夫人半抱在怀里,焦急地叫道:“母亲,母亲,你怎么样?”云夫人是安平侯府最小的嫡女,小的时候父母千般宠爱,后来父母去世了,哥嫂对她也十分娇惯,把她当成女儿养。后来嫁给了云德邻,在后院也是一手遮天,没受过什么罪。她可谓是身娇体贵,从小到 大都没有受过这般苦楚。 胳膊上的疼痛和心中的恼怒、气愤、恐惧让她全身颤抖,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云夫人只觉得手臂上的疼痛仿佛扩散到了全身,疼得无法忍耐。 被云微寒这么“关切”地询问,她的嘴唇抖了抖,居然一下子晕了过去。 云微寒急得高声大叫:“母亲,母亲,你怎么样了?”她扭头对着围着她们的黑衣人吼道,“都是你们,你们害死了母亲!” 她一手牢牢地抱着云夫人,一手指着黑衣人喝道:“你们这些匪类,就等着满门抄斩吧!我母亲的哥哥是安平侯,我父亲是礼部尚书,你们等着被碎尸万段吧!” 黑衣人们互相看了看,为首的一个嘶声道:“不跟她废话,杀!” 被几个黑衣人包围,云微寒根本没有逃跑的余地,她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将云夫人挡在外边,自己则缩在云夫人身体下,就地一个翻滚。 果然,如她所料,基本上没有什么长刀砍到肉体的感觉。黑衣人们非常顾忌云夫人的性命。 云微寒躺在地上,云夫人躺在她身上,汩汩的鲜血从云夫人胳膊上流出,染了云夫人和云微寒一身。 云浅薰扶着云轻染,在远远的亭子里观望,泪流满面,却不敢动一动。 黑衣人们和云微寒陷入了僵持状态,但是云夫人的血却一直在流。 为首的黑衣人握紧了刀柄,看着云夫人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半边的身体,不得不命令道:“撤!” “诸位真以为这皇宫是自家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云微寒从云夫人肩头露出一只眼睛向着声音来处望去。果然,一个小亭顶上,大红蟒衣随风飘扬,面寒如冰的裴玉京手按着刀柄,一双眼睛杀机隐隐。 隔壁的喊杀声不知何时已经沉寂,裴玉京既然在这里出现,看来,宏昌帝已经控制了大局。 如果说这是一场政变的话,未免太潦草了。云微寒躺在地上,脑子里浮现出这么一个想法。 裴玉京手一挥,两边围墙上瞬间出现了数十名弓箭手,每个人都开弓搭箭,对准了场中的黑衣人。 “放下兵器……”不等裴玉京说完,黑衣人已经纷纷倒地,瞬间没有了呼吸。 死士。 云微寒掀开身上的云夫人坐了起来。 裴玉京看见她半边身子都是鲜血,双目立时变得血红。 他从亭子顶上一掠而下,落到了云微寒身边,急忙问道:“微微,你可受伤了?” 云微寒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笑容,嘴里却说道:“白大人,是母亲受伤了,真是担心死我了,母亲不会有事吧?” 裴玉京犹自不信,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摸了摸脉搏确实无碍才说道:“云夫人被反贼刺伤,待本官叫太医来为她治疗。” 云轻染略略清醒了点,让云浅薰扶着她慢慢走了过来,看见躺在地上的云夫人满身鲜血,差点又晕了过去。 她一手捂着头,佝偻着背——因为黑衣人一刀砸到了她的背上,直到现在还疼痛难忍——另一手指着云微寒叫道:“云微寒,都是你害的,你把母亲害成了这样!” 云微寒低下了头,声音里也带着哭腔:“妹妹,我也不知道那些人会追着母亲不放,我也已经尽力了啊!如果不是我拉着母亲,他们恐怕早就把母亲杀死了。” 云轻染咬了咬牙,手指颤抖着,没有说出来“他们追的明明是你”那句话。 “现在还是先请太医为母亲医治吧,这样流血下去,恐怕母亲撑不住啊。” 看到黑衣人已经全部死去,锦衣卫已经控制了局面,刚才藏在御花园各个角落的夫人小姐们一个个冒出头来。 她们发歪钗斜,面色惊惶,向着裴玉京所在的地方围拢过来。 听到云轻染对云微寒的指责,就有人打抱不平道:“方才明明是云大小姐一直拉着云夫人在逃,只是那些黑衣人太多了,云夫人才会受伤的。” “是啊,云二小姐和云三小姐就在亭子里坐着看,只有云大小姐拉着云夫人逃跑。那些黑衣人追着云夫人不放,云大小姐一个弱女子,能够做到这个地步就不错了。” 云轻染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人言可畏”,以前那都是她利用舆论为自己说话,现在风水轮流转,居然是大家帮着云微寒来指责她了。云轻染终于双眼一闭,软软地倒了下去。 第63章 管教我?你没有资格 宏昌帝六十岁的万寿节就这样以一种混乱的姿态落下了帷幕。 云夫人被送到了淑妃的关雎宫,安放在侧殿的内殿里。 她流血过多昏迷不醒,太医过来也只能给她包扎止血,开了补血养身的方子让她好好养着。 看着昏迷不醒的云夫人,淑妃的眼圈发红,强忍着才没有哭出声来。毕竟今日还是万寿节,弄出这样的事情宏昌帝一定已经很不爽了。如果她再哭哭啼啼,被人给他上点眼药,也是一大麻烦。 云轻染额头上肿了一个大包,更严重的是背上鼓起来一道十分粗大的红痕,衬着少女细腻白嫩的皮肤,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医女给她上了药之后,云轻染只能趴在榻上休息,看起来十分辛苦。 淑妃心疼地握着她的手:“我的轻轻受苦了,可怜的孩子,怎么就遭了这份罪啊。”自从向云夫人提亲之后,淑妃已经开始和云夫人一样,亲昵地称云轻染为“轻轻”了。 云轻染咬牙切齿地说道:“都是云微寒,是她把我扔到了那些人面前!” 淑妃面色一凛:“什么?她有这么大胆子?” 云轻染继续说道:“何止是我,母亲也是被她害的才受了伤。” 淑妃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轻染说道:“那些人明明都是追着云微寒一个人,可是她都跑出去了又扭头回来非要拉着母亲一起跑。结果就害的母亲中了刀,受了这么重的伤。” 淑妃若有所思:“难怪呢……原来是这样。” 如果按照轻轻的说法,那确实有些问题。 那丫头如今这么刁钻,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被宝珍捏在手里的样子了,怎么会突然良心发现回头去救宝珍? 难道这丫头看出了什么?不应该啊,她哪里有这么聪明?原本是天衣无缝的计划,怎么可能被她一个黄毛丫头看出来端倪? 只能说是巧合?淑妃想了想,想不出来什么结果。但是这次让云微寒逃出了生天,本来就是一个意外。既然有云轻染指证她陷害妹妹和继母,淑妃正好趁云微寒落入她手中的机会,将她治罪。就算要不了她的命,也能让 她吃点皮肉之苦,最后身败名裂。 她对云轻染说道:“轻轻,你放心,有本宫在,她嚣张不了了。” 云轻染恨恨地点了点头:“娘娘一定要好好惩罚她,为我和母亲报仇。” 云浅薰坐在一旁,看着母亲和姐姐都躺在榻上,一个昏迷不醒,一个痛苦难耐,泪水不停地涌出。 “都怪我,我当时完全呆住了,否则我一定不让母亲跟着那个贱人走。”她呜咽着说道。 事实上,当时她还想骂云微寒,不是因为云微寒拉着云夫人逃跑,而是因为云微寒只拉着云夫人一个人跑,没有带上她。 现在看看云夫人的惨状,听云轻染说那些黑衣人就是专门追着云微寒,云浅薰才暗自庆幸当时反应不够快,没有追上云微寒同行。 云轻染侧头安慰妹妹:“浅浅,这不能怪你,谁也不知道云微寒这么狠毒。” 云浅薰擦着眼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她从小也是被家人捧在手心,哪里经过这种阵仗?那些黑衣人拿着刀凶神恶煞地追着人乱砍的场景到现在还在她面前不停闪过,连云夫人都被他们伤成了那个样子,云浅薰心里害怕极了。 她当时呆坐在亭子里,紧紧抱着昏昏沉沉的云轻染,整个魂魄都吓得不知道到飞到哪里去了。 一直到被人扶进关雎宫内殿,她才回过神来。 可是看到的却是昏迷不醒的母亲和受伤趴伏的姐姐。 云浅薰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情绪,害怕、担心、仇恨、愤怒,还有一点点的侥幸,幸亏不是我…… 淑妃安抚了云轻染之后,立刻拉下了脸吩咐道:“将云微寒给本宫带进来!” 云夫人和云轻染被人抬到了关雎宫后,按照云微寒的本心,她是想要扭头出宫回家的。但是今天既然出演的是“孝女”这个角色,倒是不能在“母亲”受伤昏迷之时离去了。 她穿着半边染血的衣裙,独自一人坐在侧殿的外殿,没有一个人理睬,更没有人招呼她沐浴更衣。 云微寒也不恼怒,这样的形象更有助于塑造“孝女”的角色,她又有什么不满呢? 一个宫女从内殿走出,肃容道:“云大小姐,娘娘有请。” 云微寒起身跟在她身后进了内殿。 一进内殿,首先看见的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云夫人,其次是趴在榻上对她怒目而视的云轻染,然后就是坐在一边满脸恨意的云浅薰。 云微寒已经将这次的经历从头到尾理了一遍,想起了好几个有问题的细节,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推测。 在这个时候,看见云家母女三人的情况,心中说道:这才应了一句话,看见你们过得不好,我也就安心了。 淑妃端坐上方,看着云微寒屈膝行礼,却不叫起。 云微寒等了一会儿,等不到淑妃叫她起身的声音,自己站了起来。 淑妃本想给她一个下马威,让云微寒保持着屈身行礼的姿势多蹲会儿,先打下她的气势,再治她的罪。没想到云微寒这么嚣张,不得她允许就起来了。 淑妃美目含怒,沉声斥道:“云微寒,谁允许你起身的?” 云微寒淡定自如地说道:“小女从小学习礼仪,行礼的时间和姿势都是有固定规矩的,超过时间就是失礼了。娘娘事务繁忙,可能会忘记叫起,小女却怎敢在娘娘面前失礼?” 淑妃听了她这种凭空捏造出来的理由,更加恼怒:“本宫不叫你起身,你就要继续蹲着,居然敢自行起身,可是藐视本宫?”云微寒满是不解的问道:“原来是娘娘故意不叫小女起身的?但不知小女有什么错处,让娘娘这般对待我?娘娘可是怨我不曾救了母亲的性命,让她受伤昏迷?还是怨我不该回头去救母亲,该自己一个人逃 之夭夭?” 淑妃听她不但不认错,还有提出了一大串让人无法问答的问题,原本因为胸有成竹而伪装出来的恼怒,此刻已经有了三分是真的了。 她身边的大宫女见状,上前一步斥责道:“大胆!你这是怎么跟娘娘说话的?娘娘叫你起,你才能起;不叫你起,你就是蹲到明天,也不能起!” 云微寒抬起头来,看着淑妃的脸,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娘娘真的是这样以为的?无需任何理由,想让我蹲多久,我就要蹲多久?” 淑妃冷笑道:“难道本宫没有这个资格?” 云微寒勾起花瓣一般的嘴唇,轻轻吐出两个字:“正是。” 淑妃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的,差点气得往后仰倒。她在宫中虽然一直不是那个最得宠的,但是却是细水长流、一直未曾失宠的妃子。看在她为宏昌帝生了两个儿女的份上,谁都给她几分面子。 不管是后宫嫔妃,还是外廷命妇,没有哪个敢这么直接的跟她说“你没有资格”的。 淑妃银牙暗咬,心中怒火勃发,决意一会儿一定要将云微寒打个半死,才能消除她心中的怒气。她强行按下怒火,厉声道:“本宫这就让你明白明白,看看本宫有没有资格管教你!你一个小小闺阁女子,也敢在本宫面前如此嚣张,看来你真的是要好好学学规矩了。来人,将云大小姐拉下去,掌嘴二十 !” 几个负责行刑的健壮婆子闻声而入,云微寒也不着急,她伸出左手,向着淑妃晃了晃:“娘娘,你可看仔细了。” 淑妃不耐烦地说道:“不管你有什么花招,在本宫这里,都行不通!本宫今日一定要好好教导教导你!” 云微寒冷冷笑道:“看来淑妃娘娘果然心中没有圣上,连圣上数十年随身不离的木珠手链也不认得了。” 淑妃听了她的话,吓得瞪大了双眼:“云微寒!你胆敢污蔑本宫?”这个丫头,怎么一张嘴就是这么大的罪名? 淑妃仔细打量着云微寒伸出来的左手,果然在她的左手手腕上带着一串棕褐色的木珠手串,粗一看毫不起眼,仔细看去,每颗木珠上都隐隐有人像闪现。 她想起来前些日子丹桂宴时,毓秀宫那边传来的消息,宏昌帝点名召见了云微寒,和她说了话,还把自己随身佩戴数十年的那串经过高人开光的木珠手链赐给了她。当时淑妃就为宏昌帝对云微寒的特殊待遇而花容失色,那串木珠手链跟随宏昌帝的时间,比她还要早多了。据说曾经道教高人开光,宏昌帝十分喜爱,居然赏赐给了云微寒。当时淑妃就想着,这可不是个 好兆头。 这件事情她印象很深,只是一时没想到而已。 云微寒此时伸手让她看这串手链,目的很明显,就是用宏昌帝来对抗淑妃的权威。淑妃的威势,都是来自宏昌帝,云微寒本身身份低微,不能和她硬扛,但是宏昌帝可以。她轻轻晃动手腕,脸上浮现出让淑妃恨之入骨的轻松笑容:“娘娘,您还是觉得应该好好教导小女吗?” 第64章 唇枪舌剑,白刃相接 淑妃再次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界。如果就此放过云微寒,那么接下来的问罪就根本没有气势可言了。她本想给云微寒一个下马威,结果却被云微寒反过来给了她一个惊喜。 但是,能够在深宫屹立这么多年,淑妃也不是被人用一个手串就能吓倒的软脚虾。她冷冷问道:“难道有了圣上的手链,你就可以不分尊卑上下了不成?” 云微寒已经大致想明白了御花园被追杀事件的真相,幕后黑手除了安平侯没有别人。 淑妃作为安平侯一系的核心人物,对此必然是知情的。在这种时候,她如此严厉地对待云微寒这个“孝女”,显然是想要弥补此次追杀计划的失败,尽量打压云微寒,从精神到肉体对她造成最大的伤害。 她有了这个决心,云微寒只是靠着宏昌帝的手串就想要平息她的怒火就不太现实了。 云微寒想清楚之后,不急不慢地说道:“上下尊卑,无非是一个‘礼’字。礼者,总越不过‘道理’二字。世上没有不讲道理的礼节尊卑。” “圣上将手串赐给我的时候,曾经说过‘好孩子,你很好’,不知道淑妃娘娘对于圣上的断语有何见解?” 淑妃的脸色十分精彩,恚怒、尴尬、惊惧、嫉恨,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云微寒的这个问题。 她能说宏昌帝说的不对,云微寒你就是个黑心肝满腹狠毒的坏女人?能说宏昌帝是被她迷惑了才会这么说的吗?当然不能。淑妃跟了宏昌帝数十年,为他生儿育女,对他的性格十分了解。宏昌帝,就是一个刚愎自用的人。一言使人生,一言使人死。如果她胆敢对宏昌帝的言行做任何否定的阐释,等待她的绝对是无比悲惨的人 生。 宏昌帝在丹桂园点名召见云微寒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当日已经细细让人描述过了,也反复揣摩了无数遍,越是揣摩就越是心惊。 和陆七一样,淑妃也从宏昌帝的字里行间推测出了风向的改变。这种改变是她和安平侯都不想看到的。 安平侯对于云微寒真正的杀意也是由此而起。 没想到,这个丫头不知道是命大还是心机深沉,居然毫发无伤的活了下来,反而是妹妹和轻轻受了池鱼之殃。 现在她身为四大宫妃之一,想要找个理由拿捏处置云微寒,居然都这么难。淑妃的内心充满挫折,一双凤目更是充满了压抑的怒火。 淑妃高坐,云微寒站在下方;淑妃怒目而视,云微寒言语从容。只是见面这短短的几句话,已经是白刃相见,短兵相接。 而身处高位的淑妃,竟是一点便宜也没有占到。 云微寒并不放过她,她含笑问道:“娘娘沉默良久,难道是觉得圣上的话,有什么地方值得斟酌,需要娘娘来纠正?” 淑妃恨得牙痒痒,却也不敢承担这样的罪名。敢说宏昌帝的话不对,还要纠正宏昌帝的话,云微寒这是想她死啊! 淑妃肃容道:“圣上明鉴万里,所言所行必有道理,哪里是你一个小丫头能挂在嘴边上说什么‘斟酌’不‘斟酌’的?” 云微寒看她并不正面接话,继续说道:“看来,淑妃娘娘是知道圣上所言有理,但是却不能理解圣上何出此言,只好避而言之了?” 淑妃头痛得要命,云微寒这是逼死她的节奏。这句话听起来没什么,但是仔细一想,却是隐隐在说,她对圣上所言虽然接受了,但是却心存疑虑,所以不敢正面承认。 就算是一个不理解圣上言行的帽子,淑妃也戴不起啊。她所求甚大,想要让康王登上至尊之位,就不能够在宏昌帝心目中留下任何负面形象。 咬了咬牙,淑妃只好违心的说道:“圣上说你很好,自然就是因为你很好。何须多言?”她知道云微寒今天是非要她亲口说出对于宏昌帝这句断语的认可,越是躲避就越是被动,只好干脆遂了她的意。 即使是知道接下来,云微寒就会用这个认可作为武器来攻击她,淑妃也不得不先接受这一步的失败。 果然,云微寒听了她这句好容易吐出来的认可,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既然娘娘和圣上一样认为我很好,怎么会无缘无故让我一直行礼,却不叫起呢?” “我想,娘娘这样守礼的人,一定不是故意和圣上作对。娘娘方才一定是因为母亲受伤,心中悲痛才会忘记叫我起身的吧?” “我正是想到这一点,害怕娘娘被人误解,传出去说您故意和圣上过不去,影响娘娘的圣眷,才自己起身的。” “我认为,这样设身处地地为上位者着想,才是真正的知道上下尊卑,才是真正的守礼懂礼。” “这是我的一点小念头,不知道娘娘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云微寒慢条斯理地说着自己的道理,听得淑妃心中大恨。 她知道云微寒会用她刚才承认云微寒很好的话来做文章,但是没想到这篇文章做得这么让人恶心。按照云微寒的说法,她刚才自行起身不但没有失礼,反而是为了淑妃着想了。 但是既然已经做好了被她利用自己的话来攻击自己的准备,淑妃再恶心也只能忍着。 她冷冷一笑道:“如此,多谢云大小姐为本宫考虑的细心周全了。” 云微寒恭恭敬敬地欠了欠身:“不敢当娘娘夸奖。” 淑妃压下心中的那口血,揭过这一页,往下进行。 云轻染和云浅薰都已经目瞪口呆,没想到淑妃利用身份想要小小惩治一下云微寒,让她多蹲会儿,都能引发出这样的唇枪舌剑。而且,最后还是以淑妃的节节败退而告终。 淑妃冷冷说道:“云大小姐对本宫行礼有所不甘,那么对自己的母亲跪一跪,总是应该的吧?” 云微寒抬头问道:“母亲虽然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但是还不至于到了那么严重的程度,好好将养,身体总会好起来的。为何此时娘娘就急着让我对母亲下跪呢?” 一句话,屋子里的其他三个人都差点蹦起来。云微寒这简直就是在说,云夫人还没死,让我跪她干什么? 云浅薰真的跳了起来,她冲到云微寒面前,指着她的鼻子叫道:“你怎么说话的?” 云微寒眸光微暗,真是不长记性。是觉得在淑妃的地盘,有人给她撑腰才忘记了当初的痛苦了吗?对付狗仗人势的狗,应该怎么办?唯一的办法,就是照着她的头给她狠狠一棒! 无端端被人暗算,被七八个亡命之徒挥着长刀在背后狂追,如果不是她观察入微,发现了蹊跷,回头抓了云夫人做挡箭牌的话,云微寒今天可能就要尸横当场。 想想安平侯这样的人物居然一直藏在背后用这种见不得人的龌龊手段来对付一个小姑娘,云微寒就对他充满了鄙视和憎恶。 上次找人将她先x后杀,这次又派死士来追杀她,一次次被他逼到生死边缘,却没有有效的手段来反击回去,云微寒心中已经充满了滔天怒火。 在这种时候,淑妃还来继续撩拨她,想要利用自己的身份来害她。云微寒跟她绕了那么大圈子,说了那么多废话,虽然看起来是占了上风,但是她心头的暴戾之感并未因此而消失。 此时云浅薰不知死活地凑上来,第n次用手指指着她的鼻子骂,立刻激发了云微寒的杀意。 云微寒闪电出手,捏住云浅薰戳到她鼻子前的手指,狠狠一拧! 盛怒之下,她毫不留情,只一下就扭断了云浅薰的食指。 云浅薰疼得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整个脸都白了,头上满是冷汗。 淑妃和云轻染赶忙看过去,却看见云浅薰右手食指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弯向一边,想想刚才听到的一声细微而清楚的咔嚓声,哪里还不知道云浅薰的指头已经断了?淑妃气得猛地站起身来,刚想说话,云微寒已经对着颓然倒下的云浅薰冷冷说道:“在家不知道尊敬长姐就罢了,来到宫里还敢如此不分尊卑上下,岂不是给娘娘招祸,给云家抹黑?有我在,是绝对不允许 你做出这样丢脸的事情的。” 云微寒回头看着站在高处的淑妃,淑妃这才怒道:“云微寒,你怎么这么狠的心?你妹妹不过是犯了一点小错,姐妹之间的一点小事,怎么就下这么狠的手?” 云微寒板着脸说道:“娘娘,身为长姐,教导不懂礼仪的妹妹,还不劳您动问。虽然您身份高贵,但是云家的事情,还是云家人自己处理比较好。” 淑妃急忙叫人去请太医,命人将云浅薰扶到一旁坐下。听了云微寒的话,她气急道:“哪里有姐姐管教妹妹就扭断妹妹手指的道理?” 云微寒仍旧一脸严肃:“娘娘有所不知,我云家家规谨严,父母对我们要求都很严格。”“妹妹排行最小,父亲母亲难免有些溺爱,才会到了这个年龄,仍然有许多规矩不懂。殊不知,出了家门哪里还能有人处处对她宠爱退让?我这个长姐,不得不下此狠手,让她知道犯错的后果。” 第65章 定南王的杀机 云微寒神态坦然,振振有词,听得淑妃几乎想要不顾仪态破口大骂。 什么样的姐姐管教妹妹,会把妹妹的手指拧断? “胡说八道!你就是再管教妹妹,也不能不注意分寸!”淑妃看着面前一字排开的云家母女三人,没有一个完好的。 云夫人昏迷不醒,云轻染只能趴着,而唯一安好的云浅薰就在她面前眼睁睁地被云微寒扭断了手指。这三个人受伤,都和云微寒有着密切的关系! 现在再说这纯粹是巧合,云微寒是无心为之,谁会相信! 淑妃越想越恨,口中骂道:“把妹妹手指拧断,还说什么管教,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云轻染趴在榻上,看着云浅薰被扭断手指,生生疼得昏了过去,更是气恨不已。 她不敢大声说话,害怕引得背上伤口疼痛,只能小声说道:“她也不是第一次殴打妹妹了。上一次打的妹妹在家里吐了好几天苦水,什么也吃不下,大夫说如果不好生将养,说不定会有损寿元。” 听了云轻染的话,淑妃气得全身发抖。 她站起身来,腾腾腾几步走到云微寒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向着云微寒的脸扇去。 华丽的指套镶满了各种宝石,闪烁着珠光宝气,看起来好看,可是打到脸上,整张脸也就废了。 云微寒怎么会甘愿挨这一巴掌?她只是稍微侧头,淑妃用力挥来的巴掌就从她脸颊旁擦过,连一根头发都没有碰到。 “娘娘要打我也可以,只是须得给我一个理由。”云微寒站在淑妃对面,脸上一点恐惧都没有,“无故殴打朝廷命官之女,就算是娘娘位分再高,恐怕也不能如此恣肆。” 淑妃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云微寒的个头已经超过了她。 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清丽冰冷,从上往下俯视着她,看起来熟悉而又陌生。 同样的眉眼,截然不同的气势。 淑妃再次确认,云微寒再也不是那个只会哭泣的胆小鬼了,她已经变得让人完全认不出来了。 云微寒伸出左手,再次让淑妃看清楚她手腕上的木珠手链:“如果娘娘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只有去找圣上请教,是不是后宫妃嫔就可以随意殴打官员子女。” 淑妃看着那串被磨得锃亮的手链,心中暗骂云微寒抓着这个宝贝就不放了,什么事情都要用这串手链来说话。偏偏她还不敢表露出一丁点对于这串手链的不屑。 倒不是真的像戏文里演的那样,随便谁拿着皇帝的什么东西,就可以让其他人山呼万岁跪伏听命。而是宏昌帝赏赐云微寒这串手链,确实有其深意。 这个关键时刻,她如果稍微露出一点对于这串手链的不屑,恐怕就会有人添油加醋地将这个消息传到宏昌帝耳中。有时候,只是一小步的不妥,就会带来整个计划的败亡。 淑妃跟了宏昌帝这么多年,从未失宠,不管后宫是谁风头最劲的时候,淑妃都不曾被宏昌帝完全抛之脑后,可以说是宏昌帝后宫的常青树。 之所以能够如此,是因为淑妃用了很大心力研究宏昌帝的性格、行事方式,当然,安平侯作为宏昌帝最心腹的大臣,也为她提供了很多帮助。 揣摩宏昌帝的心思,淑妃是个中好手。 在她看来,宏昌帝赏赐木珠手链给云微寒,绝非临时起意。他所说的“好孩子,你很好”这六个字,也绝对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宏昌帝突然将皇长孙召回京城,并且经常带在身边,让他和各部大臣见面,俨然已经将贺清韶当成了他的继承人。 淑妃急得坐不住,派人偷偷联系安平侯。安平侯却说道:“放心,有人比我们更急。”是的,宁王和庆王为了这个位子,做了多少事情,怎么会甘心前功尽弃,为人作嫁? 淑妃想清楚之后,就变得从容多了。而她的这种从容淡定也不是没有回报,这些日子宏昌帝来关雎宫的次数明显多了几次。 以前是一个月一次,这个月居然来了三次。虽然淑妃这个年龄已经没有了床笫之欢,但是宏昌帝这样,无疑是在给她脸面,也是在暗示她做得对。 宏昌帝的回应让淑妃确信,只要她用力的方向没错,最后的结果还有可为。 在这种时候,她哪里敢惹宏昌帝不悦?哪怕一点点可能,她都不敢。她害怕宏昌帝心想,朕还没死,淑妃就已经不把朕看在眼里了,如果康王上位,整个贺家子孙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那可就真的因小失大,欲哭无泪了。 所以,这串手链还真成了淑妃的克星。 她冷下脸来说道:“怎么?你一个小女子,无品无阶,难道本宫还打不得你了?” “娘娘高论,真令人大开眼界。”一个带着肃杀冷意的男声传来。 内殿诸人回头望去,才看见一个身披玄色披风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身后是东倒西歪的关雎宫宫女。 “王爷,王爷,那是内殿,请勿擅入!”关雎宫大宫女追在他身后叫喊,却被他一甩袍袖,拍飞出老远。 定南王凌玄翼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杀气,手中一把宝剑还滴着血,不知道刚刚做了什么。他步履生风,面沉如水,一双深邃的眼睛如冰封千年的雪原,寒气逼人。 一群披坚执锐的士兵跟在他身后,手中明晃晃的兵刃刺痛了淑妃的眼睛,给她带来了不好的预感。 淑妃面色发白,强自镇定地问道:“定南王,你带领士兵闯入我关雎宫内殿,所欲何为?” 定南王凌玄翼不着痕迹地用眼角看了一眼站在淑妃对面的云微寒,他耳力过人,淑妃刚才说的那些话他至少听到了一半。 他的女人差点被人害死,没有人安慰也就罢了,还要在这里被这个老女人刁难。凌玄翼的心情很差,差点想要拔剑将淑妃刺一个透明窟窿了。 因为心情差,说话就丝毫也不顾忌淑妃的感受了:“本王奉圣上之命,捉拿与万寿节行刺有关人等,如有人胆敢阻挠,一律以谋逆论处!” 说完,他一挥手,一群士兵涌了进来,将昏迷不醒的云夫人抬起就走。 云轻染刚一惊呼,两个士兵上来架住她的胳膊往前一拽,直接将她从榻上拽了下来,连鞋子都没让她穿,拖着就走。 连靠在椅子上的云浅薰,也是同样的待遇。 最后,凌玄翼走到云微寒面前,冷声说道:“请云大小姐也一起走一趟。” 云微寒抬起头,看见面前的男人冰冷的脸上,眼睛里露出的关切,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在御花园被人追杀的事情而担心、恼怒。她没有说话,只是向着凌玄翼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淑妃被士兵们粗暴直接的行为弄得又气又怕,她气恼地叫道:“定南王,你带兵闯入本宫的内殿,还这样对待女眷,圣上就是让你这样做的?”淑妃知道,定南王是宏昌帝的外甥,而且功夫高强,宏昌帝命他参与处理这次万寿节行刺事件十分正常。但是,她的妹妹母女又不是刺客,而是受害人,顶多是一个证人的角色,为什么定南王对她们如此 粗鲁? 这分明是定南王对她有所不满,所以才故意为之。 淑妃是一直希望拉拢定南王这个手握重兵的异姓王爷,但是不等于她被定南王这样打了脸也忍气吞声。 如果就任由定南王这样将云氏母女带走,淑妃以后怎么在后宫做人? 她刚刚叫完,抬起头就撞进了凌玄翼杀机四溢的目光中。不需要凌玄翼说话,淑妃就已经如坠寒窖,好像大冬天整个人从头到脚被浇了一桶冰水,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脑子里也只剩下了恐惧。 如同实质的杀机让她忘记了自己想说的话,愣愣地站在当地一动也动不了。 凌玄翼冷哼一声,带着士兵拽着云氏母女三人扬长而去。 云微寒走在他身边,轻声说道:“不要担心,我一点事都没有。” 凌玄翼没有说话。虽然他知道云微寒不是那种弱小得无法自保的小女人,但是还是忍不住担心。 想想那么多刺客举着利刃追着她砍的局面,久经战阵的定南王都差点喘不过气来。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云微寒,仍旧一语不发。 云微寒知道他现在正在执行任务,也不找他说话,只是自己仔细观察着,猜测是什么让他变成这种煞气十足、冰封千里的模样。 他身上还残留着血腥气,看来曾经和刺客交手,也不知道当时的场面是什么样子。 云微寒在御花园觉得这次刺杀行动规模不够大,草草了结。可是从凌玄翼身上的血腥味浓厚程度来看,他杀了不少人,那么,宏昌帝那边的刺杀规模可就不一定很小了。 云夫人昏迷不醒,还能被两个士兵用简单的担架抬着走。云轻染就遭罪了。 她背上的刀痕肿的老高,刚上完药不能沾衣服,所以一直披着外袍趴在榻上休息。士兵们如狼似虎的闯进来,不由分说地就将她拽下地拖走。 云轻染只来得及抓紧了身上披着的外袍,以免裸身之苦,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只穿着白色罗袜就被拖到了关雎宫外。没有人在意她的伤势,也没有人在意她的窘状。 第66章 抓住机会回报你 云轻染又羞又怒,努力挣扎了几下,说道:“我又不是犯人,还不快点放开!” 士兵们根本就像是没听见,仍旧是粗鲁地拖着她向前走去。 云轻染怒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们这样做,还知道什么叫规矩礼法吗?” 不管她说什么,都没有一个人搭理。 云浅薰的手指还没来得及包扎,只能用另一只手托着,忍受着时不时的疼痛,也被两个士兵拖着走。 听到姐姐的话,她也接口道:“我自己又不是不会走,放开!” 同样,拖着她的两个士兵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大力抓着她的胳膊拽着她向前行去。 云浅薰回头看见云微寒不但没有人拖拽,而且还十分从容地走在定南王身边。虽然她头上还有几片树叶,衣裙上血迹斑斑,可是表情却十分淡定,仿佛是穿着最华丽的衣裙去参加皇宫的晚宴一样。 她又急又恨地叫道:“为什么云微寒就可以自己走?你们太不公平了!” 云轻染在心中叹了口气,为妹妹的天真单纯。 她认出来了定南王,当初就是他在摘星阁上挺身而出,为云微寒说话的。 当时,她还以为只是巧合,定南王真的只是路遇落水的云微寒,一时善心发作借了外袍给她遮身而已。 可是,今天定南王对她们姐妹的区别对待让她不得不怀疑,那个时候他和云微寒就已经有了非同寻常的关系。 要不为什么云微寒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变了呢?胆子大了,腰杆直了,还不是因为有人在背后给她撑腰了吗?狐媚子,果然是狐媚子,不管什么时候,都能攀上各种男人。 定南王虽然是身份尊贵,不亚于受宠的皇子,但是定南王却永远不可能给她一个正妃的名分。云轻染在心中冷笑,且看看这位姐姐得知自己顶多做一个侧妃时,会是什么表情! 到时候,云微寒一个定南王侧妃,怎么和她这个康王正妃相比? 处心积虑,绸缪良久,还是要居于她之下,云微寒的脸色一定会很好看。 有了这个信念支撑,现在的这种屈辱似乎也没有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 云轻染姐妹跌跌撞撞地被士兵拖到了勤政殿旁边的一个小宫殿中。 士兵们鱼贯而入,将云夫人粗鲁地丢在了墙边的一个小榻上。云夫人本来已经被太医包扎好的伤口又隐隐渗出血来。 殿内已经有二人在座。 正位空虚。 左手第一位坐着一个大约五十来岁的男子,穿着一身紫色官袍,面色微黑如铁,三绺长髯飘拂在胸前,看起来十分精明能干。 右手第一位坐着裴玉京,一身大红蟒衣衬得他雪白的面色越发透明冰冷,整个人如同千载寒冰,即使再不了解他的人也能看出来他的心情很差。 定南王凌玄翼一挥手,所有士兵无声无息地退出殿外,只剩下云氏姐妹三人站在殿前。 凌玄翼将长剑入鞘,一撩披风坐在紫袍官员的身边:“礼部尚书云德邻妻女业已带到。” 身穿紫色官袍的男子面容沉静,向着凌玄翼点了点头:“辛苦王爷。” 定南王在万寿节宴席上,手刃刺客数十人,那杀神降世的形象此刻犹在眼前。他见多了刑狱拷打,也称得上是心如铁石,但对于这位举手投足之间便血肉横飞的王爷,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现在看见定南王带领士兵将尚书家女眷如同罪囚一般拖拽而来,他虽然被人称为“铁面尚书”,心中也不由暗暗同情。 云轻染尽力挺直腰背,却被背上的伤口疼得还是忍不住微微弯了弯腰。云浅薰托着右手,疼得呲牙咧嘴,脸色也难以维持镇定。 只有云微寒,虽然身上左半边都是大片大片的血迹,头上的发髻也有些凌乱,还残留着几片秋叶的碎片,面容却淡定如水,与其外表之狼狈形成了强烈反差。 这种鲜明的反差,引得坐在首位的紫袍官员也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只是这几眼,他就觉得自己背心发冷,一种说不出的危险感觉让他迅速回头。然而除了锦衣卫大都督白玉京和定南王凌玄翼之外,他身边别无他人。 紫袍官员定了定神,抛开了刚才的错觉,才开口对着殿前的三个少女说道:“本官乃刑部尚书高彦举,有一些问题询问你们。你们不必害怕,只需如实回答本官的问题即可。” 云微寒作为长姐,应了一声道:“是,我们姐妹定然知无不言。” 高彦举点了点头,这个姑娘果然镇定大方:“今日,你们在御花园中可曾遇到歹人?”云微寒回答道:“是。今日的宴席原本在祥符宫举行,只是中途忽然走水。为了安全起见,贵妃娘娘命人将所有参加宴席的官家女眷带到御花园暂避。却不料忽然有十来个黑衣人从墙外翻入,手持利刃,见 人就砍。” “母亲带我们三人在亭中躲避,那些黑衣人跑过来,先是打伤了二妹妹,后来又刺伤了母亲。” 高彦举听她说得井井有条,并未像之前好几位受伤的女眷那样惊慌失措、语无伦次,心中也不由赞她临危不乱。 他点点头问道:“如此,这位小姐可能详细讲讲当时的细节?越详细越好,每个人的反应,包括语言、动作、表情,都尽可能详细地描述出来。” 云微寒微微蹙起眉头说道:“大人,如果按照您所要求的描述,难免会有一些臆测成分在内……”在那种慌乱的时候,谁能保证她所看到的所有细节都是真实无误的?这位高大人提出这种要求,是因为已经有了大致的方向,需要更多细节来补充和确认吗?还是完全没有头绪,所以需要从这些可能不完 全真实的细节中寻找线索? 不管这位高大人是什么用意,云微寒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无论安平侯是浑水摸鱼,利用别人行刺的机会来除掉她;还是真的他就是这次行刺的幕后黑手,追杀她只是顺便。只要他留下了痕迹,云微寒就要将他牢牢钉死在这次万寿节行刺事件上! 本来她还在思考怎么回报安平侯,现在有了这么一个好机会,怎么能够错过! 听了云微寒的话,高彦举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这位小姐真是兰心慧质,在这种时候,还能想到他这种要求的弊端。他铁石一般的脸上露出一丝几乎看不出来的笑意:“小姐所虑甚是,不过这些你不用担心。即使是小姐可能误解了什么,也请尽管告诉本官。刑部有大量精于甄别真假的官吏,绝对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当 然,小姐们也都是应本官的要求而为,更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 他看了看云微寒身边的其他两位少女,用鼓励的语气说道:“你们在这里所说的话,都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出了这道门,谁也不知道你们说过什么。”云微寒侧头看了看云轻染和云浅薰,上前一步向着高彦举行了一礼:“大人,小女有个不情之请。我的两个妹妹都受了伤,尤其小妹妹手指折断,尚未包扎,能否请大人给她们一个座位,并请一位太医来给 妹妹包扎一下?” 高彦举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高彦举虽然对于云微寒印象不错,但是实际上刚才他已经看到了锦衣卫第一时间送来的所有资料。 锦衣卫无孔不入之说虽然是民间传说,但是其对于宫中的控制确实十分可怕。即使是在御花园发生的一场不过两刻钟的突然袭击,锦衣卫也火速搜集到了相当充足细致的情报。 在他看来,如果这些资料无误,云家大小姐的行为便十分可疑。 高彦举做了十年刑部尚书,见多了各种犯人,其中不乏狡诈虚伪、善于伪装的罪犯。他不止一次在初见那些罪犯的时候心生赞赏,但也不止一次在最后予以他们最重的判决。 迷惑刑部尚书的罪责,在最后判决时也是需要考虑在内的,是不是? 他并不像那些夫人小姐一样只看到事实的表面,认为云大小姐就是纯粹出于孝心要拖着云夫人逃命。 云微寒的动机无人知道,但最后的结果却很明显:云夫人受伤昏迷,云微寒毫发无伤。 现在,当着他的面,云微寒再次表现出这种孝悌之情,到底是发自内心还是伪装自己? 还没等高彦举想明白,云浅薰已经恨恨开口道:“你装什么好人!还不是你把我的手指拧断的?” 云微寒没有理她,只是抬眼看着高彦举,等他决定。 高彦举侧头看了看云浅薰,有些讶异云微寒扭断了妹妹的手指这件事。这样更好,她们姐妹有隙,自然也就不会结成攻守同盟。在互相攻讦之时,很多事情就能得到多方面、全方位的印证。 根据锦衣卫的资料,那些黑衣人进了御花园,见人就砍,没有任何停留。两刻钟的时间,绝大部分都花在了追逐云夫人和云微寒上。 高彦举有一种预感,云家的女眷是揭开这次行刺事件真相的关键。 他转过头来问道:“不知道王爷和大都督对于云大小姐的提议有什么看法?” 虽然圣上命令他负责主持审理此次行刺事件,但是身边这两位也有参议之权。而这两位,一位是圣上外甥,手握重兵的异姓王;一位是圣上心腹,监察百官的特务头子。他哪里敢事事自专?不等凌玄翼开口,裴玉京清冷的声音已经响起:“断指而已,又死不了!” 第67章 那些值得注意的细节 高彦举闻言也不奇怪。锦衣卫大都督白玉京冷酷凶残,从来不懂怜香惜玉,说出此等话来,一点儿也不稀奇。 定南王凌玄翼也哼了一声说道:“没错,断指而已,死不了人。”他从来没有这么赞同过死冰块的话。既然是微微给她扭断的,必然有扭断的理由。 再说,和被一群死士追杀相比,断一根手指算什么! 两个煞神!云大小姐生得如此清丽绝伦,言谈举止镇定大方,也不能得到他们一点青眼么?给两个弱女子行点方便,都不肯同意。别人说他面如铁石,他倒要说这两个男人心如铁石。 两个重量级人物都这么说了,高彦举也不是什么善心之人,当然也不至于为了这种小事和他们对上,只能回头对着云微寒说道:“等到问话结束,自然有太医为你妹妹医治,你且放心。” 云微寒一脸无奈地说道:“是。” 高彦举言归正传,说道:“那么,就请云大小姐先讲讲你的见闻和遭遇吧。” 他抬了抬手,几个太监搬过来三把椅子,请云氏三姐妹坐下来讲。这点小事,高彦举还是能够做主的。 云微寒姐妹谢过高尚书,一一坐下。 云微寒将自己刚才讲过的话,稍微详细一些讲了一遍。 高彦举一边听一边眯着眼睛,这是他思考时候的习惯动作。 时不时地,他还会打断云微寒,问一些问题。比如,她是不是亲眼看见黑衣人跳墙进入御花园的,看见的是几个黑衣人,是否都手持武器。黑衣人是从什么方向跑过来的,他们奔跑的方向是哪里。 云微寒一边回想,一边回答着。 “那些黑衣人想去哪里,我看不出来。我对宫里不熟悉,他们就是沿着御花园的大道向前狂奔的。” 高彦举问道:“那么,他们是怎么会和你们母女四人碰到一起的呢?” 在高彦举脑海里,御花园的地图已经完全展开。 云氏母女四人并不在御花园大道上,并非挡在黑衣人的前方。按照之前黑衣人行事的规律,他们只是将迎头碰上的女眷砍伤,并未主动去追逐杀害什么人。 是什么让他们转了个方向,一起跑去云氏母女所在的小亭的呢? 云微寒略有犹豫,欲言又止。 “请云大小姐如实告诉本官。”高彦举看出来她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声音平静却十分威严地说道。 “这,似乎是母亲一时惊慌,发出了一声尖叫,才引来了那些人。”云微寒这才缓缓说道。 云浅薰怒道:“你这是什么话?母亲又不是故意的。” 云微寒皱起眉头看了她一眼:“三妹妹,你听仔细些,我可没有说母亲是故意的。母亲看见这些凶徒一时害怕尖叫起来,也情有可原。谁也不曾怪罪她。”高彦举明白了为什么云微寒刚才会有些犹豫了,她是知道说出来这个细节,就会被妹妹误解吧。看来她们姐妹之间的关系真的很差,不过一个是已逝元配留下的嫡长女,一个是续弦最小的幼女,有什么矛 盾也是正常的。 这种光鲜背后的龌龊,他作为刑部尚书,也在各种案卷和案件中见得多了。 话说回来,虽然云三小姐是斥责云大小姐,但是也从反面证明了确实是云夫人发出了尖叫,才引得那些黑衣人转变方向的。 高彦举在心中画了一个记号,将这个看似无关轻重的细节重点标记了出来。 “然后呢?”他继续问道。 “然后……”云微寒咬着牙说道,“然后就有人从背后推了我一把,差点把我推出去。亏得我反应快,将那人反过来推了出去。” 云轻染长长吸了口气,泪盈于睫:“姐姐,难怪你突然把我推了出去,原来你竟是误会我了!” 两颗大大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流出,顺着她洁白的脸颊缓缓滑落:“姐姐,我只是太害怕了,想抓着你的衣服而已,怎么会是推你呢?” 云轻染的长相本来偏于温柔文雅,这一哭更是如同梨花带雨,令人心疼不已,只想将她眼泪拭去,温言安慰。 只可惜,这里坐的三位男人,两个恨不得把她踩死,一个看起来公正冷静,实则心如铁石。没有一个人对她的娇弱之态有一丝一毫怜惜。 云微寒嗤笑一声:“妹妹何必如此作态?虞状元须不在此地。” 在高彦举以为云微寒会一直保持大度孝顺这种姿态的时候,她却突然露出了冰冷的一面。对于“疑似”从背后推她的妹妹,她毫不手软,直接就将妹妹反手推了出去。 想起资料中一位负责打扫御花园的小太监所言,高彦举基本上能够断定,所谓太过害怕要去拉着姐姐的衣服,只是一种饰词。 显然,对于这位看起来温柔娇弱的妹妹,云大小姐也是没有丝毫虚与委蛇的打算。这种近乎撕破脸的关系,其中必然经历过什么重大的事件才能造成。 而云大小姐很聪明,她根本没有掩饰自己的态度,同时还直接扔出了她们姐妹交恶的理由:虞状元。 高彦举也是个耳目聪明的人物,云大小姐和虞显之的婚约是如何解除的,他一清二楚。当日摘星台上,云大小姐苏醒后的凄厉控诉,早就指出了云二小姐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有了这种认知,高彦举对于云轻染的泪水也就只剩下冷眼旁观了。 云微寒继续说道:“我当时将她推了出去,正冲向黑衣人面前,黑衣人举刀击飞了云轻染,就向着亭子跑了过来。” 说到这里,云微寒露出了惭愧之色:“当时我看见那些黑衣人手里的刀,心里非常害怕,就扭头跑了出去。”“当时实在是太害怕了,我一下子就跑到了母亲和三妹妹身后。那些黑衣人就追了过来。”云微寒低下了头,双手扭在一起,“我,我跑了出去,才想到母亲和三妹妹还在亭子里。我害怕她们被那些人伤害, 想想终究是一家人,不能扔下她们不管,就又壮着胆子跑了回去。” 高彦举习惯性地点着头:“嗯,嗯,云大小姐是怎么跑出去的,跑到了什么地方又返回来的?你逃跑的时候,云夫人她们都在什么地方?你回来的时候,云夫人她们又在什么地方?”“我当时本来藏在亭柱后,就向后扭头跳到亭子外。当时母亲和三妹妹藏在亭子外的花木丛中,我就跳过花木丛沿着其中的小道向前跑。那些黑衣人就在后面追。我跑了一段路,想起来母亲她们,就又跳过 花丛,跑到另一条小道上,绕开了那些黑衣人,向着亭子跑回去。”“我回去的时候,母亲和三妹妹已经将云轻染扶到了亭子里,母亲正抱着云轻染说话。当时母亲看见我,十分焦急,冲我喊着让我自己跑,不要管她们。”云微寒抬起头来,眼中泪花闪烁,“不管如何,母亲 在这种时候,还能想着我,我怎么能独自逃生呢?” 你是演技派,我们金牌特工也是专业人士啊! 云微寒似乎有些动情:“起初我因为害怕丢下母亲和三妹妹逃命,已经不对了,所以这个时侯我就冲进亭子里,拉着母亲一起跑了出来。” 云尚书的续弦和元配嫡长女之间有这么好的感情吗?高彦举是不相信的。别的不说,只看续弦所生的两个女儿对长姐的态度,已经反映出来续弦本人对于这个嫡长女的态度了。 那么,作为后宅中唯一被排挤的那个人,云大小姐怎么可能对她们母女三人有什么真挚的感情呢? 所以,危机来临时,云大小姐独自逃走实属正常。但是她中途折返的行为,太值得考量了。其动机或许值得商榷。 高彦举再次在这个细节上做上了自己的标记。 表面上,他还是点了点头说道:“然后呢?你拉着令堂跑出了亭子,你的两个妹妹呢?” 云微寒略有赧然:“当时太紧张了,我只顾得拉着母亲,竟然忘了两个妹妹。” 高彦举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我拉着母亲沿着亭子前面的道路向着御花园的大道跑去,那些黑衣人大概有七八个,追上了我们,将我们包围起来。我警告他们,此罪当诛九族,他们却毫无反应,只是步步进逼。”“我见他们越逼越近,害怕母亲受伤,便将母亲藏到身后。没想到贼人好生狡诈,竟然从背后偷袭,伤到了母亲。情急之下,我便抱着母亲滚倒在地,想要逃出包围。幸好此时白大都督从天而降,救了我们 母女的性命。” 云微寒以对裴玉京的感谢结束了她的陈述。 云轻染在眼泪无用后已经做了调整,她从高彦举的反应中看出对方对云微寒的赞许,于是也换了一脸坚毅大方。 这种神奇的变化确实吸引了高彦举的目光,他露出了一丝笑容。这样的妹妹,他有点理解云大小姐不想敷衍她的心情了。 “云大小姐,本官倒是有一个疑问,还请云大小姐如实相告。”高彦举把目光转到云微寒身上,“那个刺伤云夫人的逆贼,是怎么死的?”仵作已经查验过那个黑衣人的死状,高彦举觉得云大小姐回去救母的动机可疑,也正因此而来。 第68章 云微寒的隐私 云微寒最害怕被问及的就是这个问题。 她害怕她承认是她杀掉了那个黑衣人之后,一连串的问题就会随之而来: 你用的什么武器?从何处得来?这个问题会将她和凌玄翼暗中的关系揭开来,引来无数关注,也意味着无数麻烦。你一个闺阁千金,从哪里学来的杀人技巧?如何能够在被人包围时还能冷静自若地抓住机会杀人?杀了人之后还没有一点点反常?你以前杀过人吗?这些问题可能会让人怀疑她的身份来历,引来更多的麻 烦。 用柔金丝勒毙那个黑衣人,固然是云微寒为了自救而不得不做出的努力,但是现在也成为证明她杀人的铁证。云微寒想过了,矢口否认、假作不知那个黑衣人的死因并不明智。因为刑部有专业的人士,完全能够从尸体留下的痕迹判断是什么武器、什么姿势、什么角度杀死了那个黑衣人;而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当 时只有她,这个结论也很容易得出。 说不定眼前这位看起来经常对自己目露赞赏的高尚书早就看过了仵作的验尸报告,锁定了她这个可疑人物了。 这个时侯,如果她还是毫无说服力的空口否认,对她是非常不利的。 无理由的隐瞒,代表着心虚、有罪。在这个时刻,可能就意味着她和万寿节行刺事件有不明关系,到时候就不是她将安平侯钉死在这件事上,而是她自己被钉死了。 所以云微寒只是稍微犹豫,就缓缓说道:“那个人,是我杀的。” 云轻染和云浅薰瞬间睁大了眼睛,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云微寒。虽然知道这个姐姐这段时间俨然脱胎换骨,却没想到她居然敢杀人! 高彦举对于她的坦诚报以微笑:“云大小姐可以详细讲讲你是怎么杀了他的吗?”云微寒微微抿嘴,表现出略有抗拒的姿态回忆道:“当时我将母亲藏到身后,本来是想保护母亲,没想到他突然从背后偷袭,刺伤了母亲。然而,就在他刺伤母亲之后,却突然愣在了原地,仿佛发生了什么 意料之外的事情一样。我就抓住他那个极为短暂的愣神,用柔金丝勒住了他的脖子。” 她伸手在头发间摸了几下,然后做出伸手将什么物品递给高彦举的姿势:“这就是柔金丝,无色无形,极为柔韧。只要用对了巧劲,缠对了位置,即使是闺阁弱女,也能瞬间杀死八尺大汉。” 高彦举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云微寒的陈述和仵作的描述基本吻合,看来真的是她杀了那个黑衣人。 他站起身来,走到云微寒面前,仔细观察着云微寒手中托着的物品:如果不是有云微寒纤白莹润的手掌作为衬托,他几乎看不出来那里有什么东西存在。 极为柔软的无色长丝在手掌外飘荡,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确如云微寒所言,无色无形。 高彦举用尽目力,才看清楚了所谓柔金丝的全貌。他伸出手指,捏住了飘在云微寒掌外的柔金丝:“这个暂且交给本官保管,云大小姐意下如何?” 云微寒既然已经拿了出来,就知道这根柔金丝逃不过成为证物的命运。她没有说话,只是松开了托着柔金丝的手。 高彦举走回座位,从袖中掏出一个纸袋,小心地将柔金丝放了进去。 果然,接下来他就问道:“那么,云大小姐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何随身携带这种杀人武器入宫?” 听了这个问题,云轻染姐妹都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万寿节刺杀事件刚刚结束,云微寒就被发现携带武器入宫,这下她麻烦大了。 高彦举将她们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再次印证了云家姐妹之间关系极差的判断。 他有点不明白,如果云微寒被证明和万寿节刺杀事件有关,造反谋逆可是要株连九族的。她们姐妹关系是有多么恶劣,才会让这两个妹妹只顾得幸灾乐祸,根本没想到这种可怕的后果呢? 云微寒并不慌乱,她稍微低下头说道:“我携带武器实属自保,虽然有违禁令,确实出于无奈。” 高彦举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这个时侯,这位云大小姐也没有一丝慌乱,真真是个人物。“此话怎讲?” 云微寒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这些事情涉及一些隐私之事,高大人一定要知道吗?” 高彦举正色道:“云大小姐,事涉谋逆大罪,为了证明你的清白,本官认为,你还是一一讲明为好。” 就在此时,裴玉京缓缓站起身来。 他的动作并不大,却奇异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裴玉京一步一步走到高彦举面前,从袖中拽出一个卷宗,拍在了他身边的案几上。 虽然他没有说话,但是高彦举却明白了他的意思:锦衣卫有详尽的资料,不必让云大小姐亲口讲述了。 他诧异地看了重新坐回座位的白大都督一眼。刚才看他冷心冷面,不给云大小姐面子,现在却又拿出卷宗,不让云大小姐亲口讲述,想必那些隐私事件确实不太好由一个未婚女子说出口? 高彦举翻开卷宗,越看越是面色如铁。 六月初六,云微寒入宫参加仲夏节。与云轻染一起吃饭,被迷昏后,通过淑妃的人手送到定南王暂居的寝殿。(有负责送人的小太监证词) 定南王返回寝殿之后不到一刻钟,云微寒披着定南王的外袍离开,跳入荷花池浸泡良久,才返回住处。(打扫宫殿的小宫女证词) 之后的事情高彦举都听说过了,锦衣卫的资料十分详尽可信,通过各种证人的证词描述出一个云大小姐如何被淑妃、云轻染联手,利用舆论逼迫验身的圈套。 高彦举心中轻叹,看来当初云大小姐面临的局面确实危险,最后还是通过撞柱自明,才得以勉强破解。 八月二十六,云微寒在去往虞夫人小汤山别业路上的遭遇就没有几个人知道了。 高彦举看完两个云府丫环的证词,也对于当时的情景了然于胸。 而且,他也注意到,这两次危机关头,都是定南王出面,解救了云大小姐的困境。那么,定南王和云大小姐之间的关系,根本不像他们表现出来的这么陌生疏远!他一边在心中思考,一边抬头对云微寒说道:“你所谓的出于自保,本官暂时表示理解。”既然定南王和云大小姐之间的关系并非那么疏远,那么,同样看起来对云大小姐不假辞色、却在关键时刻拿出卷宗 来避免她的尴尬的白大都督,是否也和云大小姐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 如果这两位都暗中庇护着云大小姐,他就更要小心谨慎了。 他继续道:“云大小姐,你私自携带武器入宫,应当受到的惩处稍后会有专人进行考量。本官现在想知道的是,你的柔金丝从何而来?” 这样的武器无色无形,而且只要掌握技巧,闺阁女子也能使用,真是防不胜防。是什么人做出了这种武器,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将它给了云微寒?高彦举心中暗自警惕。 云微寒轻声说道:“高大人,这与本次事件无关。我不想说。” 高彦举第一次在云微寒面前沉下了脸:“是否与本次事件有关,应当由本官判定,而非你私自决定。” 啪的一声,凌玄翼拧断了座椅扶手,站了起来:“高大人,柔金丝是本王送给云大小姐的。如果有什么罪责,一律由本王承担!” 高彦举被他手中变成碎片的木块震惊了一下,随即又被他的话惊得几乎从座位上掉了下来。如果他没有理解错误的话,定南王的意思是公开承认他和云大小姐之间关系非凡?他明白他在说什么吗? 云轻染的目光有些黯然。果然,她的感觉没有错,定南王和云微寒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这样重大的罪责,他都愿意为她承担? 裴玉京目光闪动。算他识相,如果这样的事情他都胆敢让微微一个人承担的话,他就根本没有参与竞争的资格。 凌玄翼将手中的碎片扔到地上,就站在原地说道:“云大小姐的问题,高尚书问完了吗?” 高彦举人称铁面尚书,自然也不是这么容易就妥协的人物。他对着散发着煞气的凌玄翼微一拱手:“王爷,你这是何意?” 凌玄翼一字一字地说道:“本王的意思是,云微寒是本王的女人!她没有必要、也根本不可能和那些谋逆恶贼有关!高大人只需问清楚御花园刺杀事件的详情即可,其他的不劳你动问。” 宫殿内室传来一声不悦的冷哼,似乎是什么东西被重重放在了案几上,发出了闷闷的声音。 高彦举的面色微微一变,裴玉京眯着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凌玄翼。没有头脑的傻大个,你是给微微出气还是给微微惹祸呢?可是,站在殿中的凌玄翼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仍旧充满杀气地说道:“本王只知道,本王的女人在御花园被人追杀!到现在还什么也没弄清楚,幕后黑手仍旧逍遥法外!高尚书却在这里揪着一个弱女子 的私隐盘问不休!”他刷的一声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剑身上的血痕仍旧依稀可见:“根本不需要你们这些装模作样的审问,本王也能知道到底是谁干的!如果高尚书还是查不出来真相,本王不介意用自己的手段去解决这件事情!” 第69章 云二小姐的特殊能耐 云微寒算是富于机变的人了,还是被凌玄翼突如其来的狂霸拽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从来不觉得凌玄翼是这么一个莽撞冲动的人。相反,在她的印象中,虽然凌玄翼的性子霸道了些,但是考虑问题却一直很周全。今天这样的言行,真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她坐在一旁,没有说话,表情也没有什么波动,只是用眼睛看向正在发飙的凌玄翼,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凌玄翼刚刚说完,宫殿内室就轻手轻脚走出来一位中年太监。他大约四十来岁,面容白净,带着习惯性的微笑向着凌玄翼走去。 “王爷,请。”走到凌玄翼面前,中年太监弓着腰轻声说道。 凌玄翼哼了一声,将长剑收回鞘中,跟着中年太监向着内室走去。 云微寒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怎么看都有点故意为之的意味。 能够在内室听着刑部尚书和定南王、锦衣卫大都督问话的人,能够派出一个太监来唤定南王入内的人,其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裴玉京目光微凝,想起刚才听见内室所说的话,一双漆黑的眉毛皱了起来,很快又舒展开来。 高彦举经过凌玄翼这一番作态,也没有了继续询问云微寒的心思。他向着云微寒微微点头示意道:“云大小姐,多谢你的详细描述。本官暂时没有什么要问的了。你先休息一下。” 云微寒点头不语。 经过凌玄翼这么一闹,别人还不知道在心里怎么想她呢,但愿内室那位能看在她外祖父的面子上,不要把她当成什么祸水处理了就好。 高彦举的目光终于落到了云轻染身上,他温言问道:“云二小姐,你能把你的经历和见闻详细讲述一遍吗?” 云轻染一脸刚强道:“好。” 她学着云微寒刚才的表述方式,讲述了如何来到御花园、看见有人跳墙进来,如何一起躲到亭子里的情形。 “那么,云二小姐,你觉得那些黑衣人为什么会突然从御花园大道转向你们所在的亭子而去?” 云轻染迟疑了一下说道:“这个,我不知道。” 高彦举点点头:“云夫人当时是否曾发出高声尖叫?”云轻染咬着下唇说道:“是的,母亲非常害怕,所以叫了一声。但是,声音并不是特别大。我觉得那些黑衣人并不是因此转向的。因为当时御花园中尖叫的夫人小姐很是不少,那些黑衣人却还是向着我们所 在的亭子跑来了。” 云轻染极力想为云夫人洗脱嫌疑。高彦举表面上赞同地点着头,心中却在想道,如果真如云轻染所言,御花园中不停有人尖叫,那些黑衣人仍然只向着她们母女四人而去的话,那么这些黑衣人的目标恐怕就真的不是内宫妃嫔,而是云氏母 女。云轻染看他点头,仿佛也得到了鼓励,继续说道:“当时看着那些黑衣人手持利刃向着亭子而来,我十分害怕。正好看见大姐姐藏在亭柱之后,我就赶忙跑过去,想要躲在她的身边。没想到,我刚抓住大姐 姐的衣服,就被她狠狠抓住手腕扔了出去。” 她的眼泪差点再次夺眶而出,却被她表情坚强地眨了眨眼忍了回去:“我,我就这样被大姐姐扔得飞了出去,正扑到那些黑衣人身上。我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背上剧痛,滚落在一旁。” 云轻染终究还是没有忍住,眼泪开始流淌。她拽紧了身上披着的外袍,哽咽着说道:“大姐姐,我真的不是要推你的。你误会我了。” 云微寒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对她的解释完全置若罔闻。 高彦举轻咳了一声,云轻染赶忙转头看向他。高彦举问道:“云二小姐,你是正正扑到那些黑衣人面前,然后被他们打伤的?” 云轻染点点头。 “能描述一下你的伤势吗?” “方才医女为我检查上药,说我是被人用刀背砸飞,背上留下了一道长约数尺的伤痕。”云轻染捏着衣服,轻声说道。高彦举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云家母女确实有些蹊跷。先是发现那些黑衣人把绝大部分的时间用在追杀云微寒和云夫人身上,现在又发现云轻染居然是正面遭遇黑衣人的女眷中,唯一一个不曾见血的 人。 黑衣人遇到挡路的女眷时,都是一刀砍去,毫不留情。虽然不曾真的要了谁的性命,但是所有正面遭遇黑衣人的女眷都少不了被砍伤流血。 只有云轻染,居然是被扔飞出去,正扑向黑衣人,却被人用“刀背砸飞”——这一个动作,值得好好思考。高彦举在这里做上了一个重点关注的标记。 接下来,云轻染讲述了她如何昏昏沉沉醒来,看见妹妹抱着她的情景,然后两人看见云夫人和云微寒被人追杀,十分恐惧。最后看见白大都督从天而降,那些黑衣人突然倒地身死。 高彦举谢过了云轻染,继续询问云浅薰。 云浅薰抱着手,满面愤恨地看了云微寒一眼:“大人,那些黑衣人明明就是冲着云微寒来的,我们都是被她连累的!母亲受伤昏迷,更是被她害的!” 终于等到了她能够开口讲话的时候,云浅薰心中的恨意一下子就冲了出来。 万寿节时候有人行刺,这种事件的性质恶劣之极,如果这些人都是云微寒招来的,她一定要为此承担大部分的罪责! 云浅薰不能忍受云微寒明明害了她们母女三人,还以母亲的救命恩人自居。更不能忍受她这么一个贱人,成为身份尊贵的定南王的女人。 如果她被揭发出真面目,相信就再也不会有人对她青眼有加了吧。 高彦举感兴趣地向前倾了倾身子,并敏锐地发现,听了云浅薰的话,云轻染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看来,这件事情,真的有些什么值得发掘的东西。 云浅薰收到了高彦举感兴趣的回馈,说得更加起劲了:“那些黑衣人从一开始转向我们所在的亭子,就不是因为母亲的尖叫,而是发现了云微寒。” 高彦举点头道:“为什么你这么认为?” 云浅薰马上回答道:“因为那些黑衣人根本就只追她一个人啊。” 高彦举眯起了眼睛,那些黑衣人只追云微寒一个人?原来如此。 害怕高彦举不相信,云浅薰赶忙补充道:“我和母亲藏在亭子后面的花丛里,那些黑衣人从我们身边跑过去,根本连一眼都没有看我们。” “他们都是向着云微寒追过去的。云微寒拐回来非要拉着母亲一起走,才害的母亲被那些黑衣人刺伤的。否则,母亲一定安然无恙,根本不会受这样的罪!” 高彦举看出来云浅薰的性格了,他故意表现出怀疑的样子:“你怎么知道的?这些都是你猜的吧?” “怎么会!”云浅薰急得叫了起来,“二姐姐就是这么说的,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怎么会是猜的!” 高彦举把目光投向一旁已经有些明显坐立不安的云轻染。 他没有说话,可是目光凝视的威力却让云轻染更加手足无措了。云浅薰犹自叫着:“二姐姐,你说啊,你不是跟淑妃娘娘说了,那些人就是冲着云微寒去的吗?” 云轻染恨不得一巴掌捂住她的嘴,让她停止发声。 高彦举这才问道:“云二小姐,云三小姐所说可是实情?你认为那些黑衣人实际上是冲着云大小姐来的,你们都是遭了池鱼之殃?” 云轻染看着眼巴巴看着她的云浅薰,无奈地点点头:“高大人,这是我的猜想,没有什么依据,所以不敢随便说出口,害怕误导别人。” 高彦举并没有什么不悦的表情,只是声音平静地说道:“本官在最开始就说过,有什么想法都要如实告诉本官,至于真假,刑部有专人负责甄别。” 云轻染低下头道:“是我想错了,还请高大人原谅。” 高彦举再次问道:“那么,云二小姐是如何得出这样的结论的呢?” 云轻染低着头说道:“如三妹妹所言,那些黑衣人根本没有注意藏在花木丛中的她们,反而全部追在大姐姐身后,所以我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高彦举的目光闪了闪,云轻染所说的话有些问题。黑衣人越过云夫人和云浅薰去追云微寒的时候,按照云轻染自己的描述,她正被人打飞躺在地上昏昏沉沉,怎么能看见黑衣人的动作? 她为什么要撒谎?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刑部尚书,他讯问时不怕当事人说谎,就怕当事人说的全是真话,但是却隐藏了关键信息。 说谎,就是要掩盖某些不欲人知的东西。遇到有人说谎,往往说明事实的真相已经不远了。 高彦举心情不错,他转头看着云浅薰,继续问道:“云三小姐,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那些黑衣人是冲着云微寒来的?” 云浅薰很服气云轻染,所以也没有掩饰:“是二姐姐在关雎宫向淑妃娘娘说起,我才想起来当时的情景,发现二姐姐说的没有错。”这就有意思了,一个躺在地上昏沉不醒的小姐,闭着眼睛都知道那些黑衣人是冲着云微寒来的。她有什么特殊的能耐?高彦举抚了抚胸前的三绺长髯,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第70章 风骨,绝不为妾! 高彦举又问了云浅薰一些问题,然后看看躺在墙边榻上还没有醒来的云夫人,对着云家三姐妹说道:“今日多谢几位小姐的合作,让高某对于这次御花园事件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本官派人将几位送回去… …” 还未说完,内室门帘掀起,那个中年太监再次走了出来。 他仍旧习惯性地躬身微笑着,走到云微寒面前说道:“云大小姐,请随我来。” 高彦举马上改口道:“本官派人送两位小姐和云夫人回去。” 云轻染也猜出来内室是什么人在,她带着嫉恨看了看云微寒的背影,和云浅薰一起起身向高彦举行礼告退。 士兵们涌进来,再次将云夫人抬起。这一次,由于没有凌玄翼的在场,云氏姐妹二人总算是不用被人拖拽而行了。 云微寒跟着中年太监走入内室,果然一抬头就看见了坐在内室高位的宏昌帝。 宏昌帝穿着团龙常服,法令纹非常明显的脸上一片阴沉。不知道是由于这次万寿节的行刺事件,还是因为刚才凌玄翼的莽撞宣言。 贺清韶坐在他身边,凌玄翼则站在一边,高昂着下巴,不知道刚才在说什么,一脸的执拗。 云微寒感觉到室内的气氛压抑低沉,也不敢多看,上前跪拜:“小女叩见陛下。” 宏昌帝哼了一声,总算是没有让她久跪不起。就这点而言,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方式确实不同。 云微寒起身之后,站在原地垂首不语。 “云大小姐。”宏昌帝特有的含含糊糊的声音响起,“朕来问你,你是愿意做皇太孙侧妃,还是愿意做定南王侧妃?” 云微寒心中一惊,难道凌玄翼刚才公然宣告两人的关系就是因为这个?宏昌帝什么时候有了将她和贺清韶拉到一起的心思?丹桂宴时,她已经表现得很明显,对于皇长孙没有任何兴趣了。 宏昌帝刚才说“皇太孙”?他定下了贺清韶的继承权了吗? 贺清韶的目光闪了闪,努力保持着脸上的肃穆。皇祖父怎么突然提到了“皇太孙”?就是为了诱惑云微寒,让她和定南王分道扬镳? 凌玄翼却无声地哼了一下,对这个问题很不屑。他的女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皇太孙”,就掉头扑到贺清韶那种毛都没长全的笑面虎怀里! 云微寒心思电转,口中却恭谨地说道:“小女身份卑微,那里有资格在皇太孙和定南王之间挑挑选选?” 宏昌帝冷冷道:“朕让你选,你就选。” 云微寒的姿态还是非常恭谨,但所说的话却并不是那么谦卑:“如果陛下一定要小女选择,小女只能说,哪个都不选。” “噢?”宏昌帝似乎有些意外,“怎么,云大小姐的眼界这么高,他们两个你都看不上眼?” “小女有自知之明,是小女不堪匹配。”云微寒的姿态放得很低。 “这些虚言就不要说了,朕要听你的真心话。”宏昌帝声音不高,却透着上位者的威严。 “小女此生不为人妾。”云微寒轻声说出了理由。 不管贺清韶、凌玄翼身份有多么尊贵,侧妃的名目有多么好听,妾就是妾。 其实,连正妻她都不太想当。她对于这个时代的婚姻,没有多少期待。即使成为正妻,也不过是在一个大大的后院里管理着众多花朵儿一般的女子。 为了得到同一个男人的感情和由此衍伸的利益,多少原本善良可爱的女孩子都在这样的环境中扭曲。 那种生活她敬谢不敏。 她宁愿要自由。 宏昌帝嗤笑了一声:“妾?你可知道,皇太孙的侧妃,日后最少也是一宫妃位,甚至贵妃、皇后,只要你有手段,都不是没有可能。” 贺清韶的表情虽然还是那样阳光,但是眼睛里却控制不住地流露出野心的光芒。权力是男人最好的春药,皇祖父亲口说到未来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可能是属于他的,他怎么能不激动? 凌玄翼虽然知道云微寒不会因此而改变主意,但是还是忍不住低下头看向站在三人面前的她。 “陛下所言极是,只是那都不是小女想要的。”即使是面对这样的诱惑,云微寒的姿势仍然没有一丝改变,语气也没有一丝改变。宏昌帝的脸色越发阴沉了,老人身上特有的死气无声漫延:“云氏,你真是大胆得很。”他嗓子里的嘶喘声明显了许多,“你可明白,朕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随意将你赐给任何人,为妻还是为妾,你根本没 有资格选择。” 凌玄翼的眸光幽深,眼神错也不错地盯着低着头的云微寒,不知道在想什么。 “陛下固然有这个权力,但是小女却认为,陛下不会这样做。”云微寒的声音还是那么稳定。 “是吗?”宏昌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从哪里来的信心?”“君视臣为手足,臣视君如父母;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仇寇。”云微寒低着头说出了一句令人倒吸冷气的话,“一国之君,岂能以一己之喜怒,玩弄臣民之命运?婚姻本为结两姓之好,如果因为圣意勉强 结合,反而成为怨侣,岂不是有伤天和?小女以为,这种事情,陛下这种明君是做不出来的。” 更重要的是,即使是宏昌帝下令赐婚,只要她不想要,难道皇帝还能派锦衣卫来押送她入洞房不成? 到时候她想要逃走,远走高飞,谁也拦不住。 有了这个底气,云微寒说起来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格外清晰坚定。 宏昌帝发出一声冷笑:“云氏,你是想学你的外祖父裴鼎吗?” 裴玉京站在内室门外,长长的衣袖遮住了他紧握的双拳。浑身散发着冰寒之气的他,和一具冰雕简直没有区别。 高彦举正在和另外一个内室中坐着的书记员们核对笔录,将其中值得注意的地方用朱笔一一勾出。 感觉到气氛的变化,他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垂手静立的裴玉京。 听到裴鼎的名字,贺清韶和凌玄翼的表情都变了。 贺清韶不止一次听他的母亲太子妃说起裴鼎当时为了劝谏宏昌帝,一头撞死在大殿百官之前的事。 十几年前,当朝首辅、太子太保裴鼎在金殿力谏之时,是不是也是这样声音平静、态度淡然,却一字一句也不肯退让?斯人风骨,千载之下,也会令人向往不已啊。 贺清韶再次看向那个一直低着头却丝毫不给人卑微之感的少女。 眼前的云大小姐正是裴家如今唯一留下的血脉,还是在大通河码头旁边救了他们母子性命的人。这样的联系,让贺清韶心中突然萌生了一种莫名的情感。他无法描述这种情感——这种情感,不是对女孩子的怜爱疼惜,也不是对英雄们的尊敬仰慕。只是一种暗暗的亲近,因为他们之间,有一条用裴家 数百口性命铸成的纽带。 虽然他早就知道了裴鼎为了救太子撞柱自杀的事情,但是直到今天,亲眼目睹了云微寒的风骨,母亲口中经常念叨的那些话才突然变得真实鲜活起来。 凌玄翼却没有那么多感慨,他只是担心地望着云微寒,害怕她听到“裴鼎”这个名字会太过伤悲。 事实上,云微寒根本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多愁善感。 云微寒听了宏昌帝分不清楚是赞赏还是讽刺的话,倒是抬起了头:“小女不敏,若能效仿外祖父一二,也是小女之幸。” 怒而将忠诚的重臣满门抄斩,这种事情在一个并不算是昏君的职业生涯中,绝对不是一件快乐的回忆。 在宏昌帝人生的最后几年,在他已经开始在丹桂宴上表现出对裴鼎的怀念和肯定后,云微寒并不害怕他提起裴鼎的名字。 原本宏昌帝不提,她还准备自己提起的。目的就是让他回想起当初的场景,唤醒他的愧疚,让他将对裴鼎的愧疚化成对她的弥补。 宏昌帝自己提起更好。这说明,在他心中,裴鼎撞柱死谏这件事比云微寒想象的影响还要大。 所以,云微寒继续保持着一个风骨萧然的形象,不但没有被吓到,反而更加清晰地表达了对于外祖父的尊敬和向往。 宏昌帝沉默了,他浑浊的眼神飘得很远。 没有一个人敢打断他的思绪,直到一刻钟后,他才回过神来,脸上的神色已经变得有些黯然。 “云氏,你是裴鼎唯一留在世间的骨血,朕就不追究你狂妄顶撞之责了。”宏昌帝叹了一口气,才缓缓说道。 “谢陛下宽宏大量。”云微寒躬身答道。 “看在你外祖父的份上,朕就坦白告诉你,如果你想做皇太孙侧妃,朕可以满足你;但是,如果你想做定南王侧妃,朕决不允许。” 不等凌玄翼为云微寒松口气,就听到宏昌帝慢慢地说了这句话。 云微寒抬起头来,微微一笑,眉目间的风姿让在场所有人都有些愣神:“回禀陛下,小女还是那句话,今生绝不会做任何人的侧妃。” 宏昌帝叹了口气,向她摆摆手:“你下去吧。” 云微寒行礼退下,没有看贺清韶或者凌玄翼一眼。看着云微寒退出门外,宏昌帝缓缓说道:“韶儿,刚才朕问你的问题,你还有反悔的机会。” 第71章 宏昌帝的怀疑 说到这个,贺清韶和凌玄翼的脸色都有些古怪。 贺清韶腼腆地笑了一笑:“皇祖父,云大小姐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是绝对不会做妾的。既然是报恩,就应该让她心中满意才对。我看,皇祖父还是赏赐她一些别的吧。” 他虽然刚刚对云微寒产生了一种隐隐的好感,但是还不至于为了她和定南王作对。要知道,定南王是他目前还十分单薄的阵营中分量最重的人物。 白玉京虽然效命于他,但是贺清韶能够感觉到白玉京内心的桀骜不驯。他知道,白玉京只是因为皇祖父的命令才听从他的吩咐,而不是发自内心的尊重他、服从他。定南王却不同,他虽然可能抱有更大的野心,但是至少他是主动选择了贺清韶这个人。定南王是想要利用他得到好处没错,但是,贺清韶很清楚,能够被人利用的人才是有价值的。否则,他连和定南王交 易的资格都没有。 为了云大小姐得罪定南王,太不划算。何况云大小姐本人也对他的侧妃位置没有任何兴趣呢。 你看刚才,为了云大小姐,定南王和铁面尚书高彦举都差点冲突起来。贺清韶对云微寒的兴趣还不足以让他心甘情愿承受定南王的怒气。 凌玄翼给了他一个“算你聪明”的眼神,贺清韶低头不语。他真的看不透定南王,不知道他是真的这样霸道直接,还是善于隐藏、深不可测。 但是他知道,如果定南王真的是一个笨蛋,就不可能力克几个优秀的庶出兄弟,以不受宠爱的嫡子身份,成为新的定南王。 宏昌帝轻叹一声说道:“也好,如果以云大小姐为侧妃,朕也担心魏国公府的三小姐不一定能压得住她。” 虽然目前看来她对于权势并不热衷,但是一旦入宫、再做了母亲,难保她的想法不会发生改变。那个时候,她的狠辣果断可就不一定有人能遏制得了了。 后宫不宁,受苦的还是贺氏子孙。说不定还会弄个女帝临朝,岂不是青史上的一大笑料? “定南王不要高兴得太早。”宏昌帝淡淡说道,“不让云大小姐做韶儿的侧妃,不等于就同意她做你的侧妃。” 凌玄翼嘿嘿一笑,没有说话。 他并不奢求现在就能够和微微定下名分,只要微微不被任何人抢走,他总是能等到那个机会的。 如果不是他刚才摆明态度,恐怕贺清韶这小子就敢顺水推舟纳了微微。他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微微根本就不可能看上他这种只会假笑的蠢货。 凌玄翼敢打赌,如果宏昌帝将云微寒赐给贺清韶做侧妃,用不了多少天,她就会悄悄失踪,说不定过一段时间还能找到“云大小姐”的尸体,但是绝对不是真的微微。 就在此时,守在门口的大太监陆七进来回报:“陛下,高大人、白大人求见。” 宏昌帝嗯了一声道:“宣。” 高彦举和白玉京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两人行礼参拜之后,高彦举将手中的卷宗捧起:“陛下,这是御花园中所有与逆贼遭遇者的陈词。臣已经整理清楚,伏惟御览。” 陆七将卷宗接过,捧到了宏昌帝跟前。 宏昌帝摆了摆手,示意他将卷宗放到一旁:“高卿辛苦了,有什么结果?” 虽然宏昌帝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是还是想听听高彦举的见解。高彦举并不客气:“臣以为,此次御花园刺杀事件与万寿宴刺杀事件并非同一批人所为。御花园刺杀事件应当是策划者提前得知了万寿宴刺杀事件的安排,所以派了一批死士浑水摸鱼,跳入御花园。其真正 的目标并不是后宫妃嫔,而是礼部尚书云德邻大人的嫡长女,云大小姐云微寒。” 宏昌帝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高彦举已经习惯了宏昌帝的做派,也不害怕,继续说道:“根据多人目击证明,御花园刺杀事件的黑衣人是从御花园外翻墙进来的。这就有两个问题,第一,墙外是什么地方,这些黑衣人是怎么从那边过来 的?第二,他们是如何得知刺杀目标就在御花园的?” 宏昌帝闭着眼睛摆了摆手:“这些过程就不要说了,直接告诉朕,高卿认为这两件事情的主使者都是谁?” 高彦举黝黑的脸上也有些犹豫,主使者的身份特殊,他如果直说可能会被宏昌帝迁怒,可是又不能不说。 他咬了咬牙道:“御花园行刺事件的幕后主使者是安平侯。而万寿宴上的刺客,恐怕是宁王殿下和庆王殿下合力而为。” 宏昌帝似乎并不意外,他点了点头:“高卿辛苦了。” 高彦举躬身道:“这是臣分内之事,不敢说辛苦。”宏昌帝抬起已经下垂的眼皮,看向室内这几个人:贺清韶,他已经选定的继承人;凌玄翼,手握重兵的异姓王,但也是开国以来少见的贺家正妃生下的定南王;高彦举,忠心耿耿的刑部尚书;白玉京,被 他一步步提到大都督位置的孤儿。他们是自己最亲近的一批人。虽然他们每个人都可能有所不足——韶儿虽然成长很快,但是如今还是太稚嫩;定南王过于骄横霸道,混起来谁的面子都不给;高彦举只忠于事实,缺乏政治机变;白玉京倒 是忠诚、狡猾,只是内心深处始终有一种有才者特有的高傲,绝不会甘心臣服比自己弱的主人。 看着眼前这些得力的臣子,宏昌帝想起自己还有很多计划没有来得及实施。 可是时间已经不够了…… 谁能知道,他是多么羡慕眼前这三个青年男子散发着火热生命力的身躯! 但是他再也不会相信那些服食丹药、长生不老的谎言了,他已经因此失去了一个忠心的首辅,再也不想犯下同样的错误了。 如果有时间的话,他可以好好教导韶儿帝王之术;他会将定南王变成真正的外甥,不再是镇守南疆的藩王;如果有时间的话,白玉京将会是他手中最可怕的利刃,肃清朝廷内外所有不该存在的势力。 可是,没有时间了。 不仅是命运等不及了,连他的亲生儿子们也等不及了。宁王、庆王,以及安平侯代表的康王,三个成年皇子,都卷入了这次万寿节行刺事件。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他们就没有想过,这可能是他们的父皇这一生最隆重的万寿节?甚至可能是他这一生最 后一个万寿节? 他们派出死士刺杀目标人物的时候,可曾想到,他们老父亲的生辰宴会被弄成了一个永远在青史上留下一笔的耻辱? 宏昌帝的眼皮再次垂了下来:“陆七。” 大太监陆七无声无息地走了过来,躬身聆听他的口谕。 “去,让宁王和庆王把手里的兵权交出来。这次万寿节行刺事件,康王执掌禁军,玩忽职守,将禁军交给韶儿管领吧。” 陆七躬身不动。 果然,过了一会儿,宏昌帝又开口了:“安平侯这些年辛苦了,既操劳国库,又辅佐康王,还培养死士,实在劳累。让他卸了户部的职责,在家里好生休养吧。” 宏昌帝想起安平侯王恒曾经为天泰朝财政大计立下的种种功劳,不由在心中发出唏嘘之声:“人,真是会变的。” 王恒和裴鼎,都是在他登基伊始亲自提拔的,都有出众的才能,也都成为了他的腹心之臣。只是,裴鼎力谏而死,王恒却开始利用手中的权力谋取私利。 如今,居然开始用死士对付裴鼎的外孙女了。真是越发有出息了! 宏昌帝耷拉下来的眼皮,遮住了一闪而过的精光:以他这么多年对王恒的了解,王恒对一个闺阁女子下这种的重手,绝对不会仅仅是为了给妹妹出头,一定还有什么被他忽视了的东西。 他含含糊糊地叫道:“高卿。” 高彦举一直竖着耳朵,此刻连忙躬身应道:“臣在。” “安平侯为了追杀一个闺阁女子,居然派死士入宫。朕觉得你还是要好好去查一下,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做出这种荒唐的事情。” 高彦举也有这样的疑惑,听了宏昌帝的话,忙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站在一旁的裴玉京转了转他琥珀色的眸子,也躬身道:“陛下,这种阴私之事,也许锦衣卫有能帮到高大人的地方。” 宏昌帝抬起眼皮,看了面色平静的裴玉京一眼,调侃道:“怎么?难道这位云大小姐就这么美,引得朕的大都督也动了凡心?” 裴玉京挺直了腰身,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仿佛根本没听到宏昌帝的话。这样失礼的行为,由他做出来,却给人一种天然应当如此的感觉。 宏昌帝也早已习惯了他的寡言少语,对此也毫不介意。 “白卿所言有理,就由你负责协助高卿,查清此事。” “是。”裴玉京一躬身,接下了这个任务。 凌玄翼看到宏昌帝吩咐完毕,在一旁不满地叫嚷道:“安平侯犯下弥天罪行,陛下竟然就这样轻轻放过他了?” 宏昌帝斥道:“定南王,注意你的仪态!方才你冒犯高卿,还没有向高卿道歉认错呢。” 凌玄翼马马虎虎地向着高彦举抱了抱拳:“方才本王言语无状,冒犯了高大人,还请高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高彦举也隐约感受到刚才凌玄翼的话并不是真的针对自己,自然也不会和这位身份超然的王爷过不去,于是也抱拳道:“无妨,无妨。”“舅舅,高大人已经说了无妨了。”凌玄翼摆出一副愣头青的模样,“舅舅不给我做主,那我就自己去找回场子了!” 第72章 怨愤,淑妃变成了琪嫔! 被士兵们粗鲁地搬运了两次,云夫人终于在关雎宫中悠悠醒转。 因为失血过多,云夫人连嘴唇都一片灰白,原本就平淡的脸更是黯淡无光。 云夫人刚听淑妃和两个女儿讲完她昏迷之后发生的诸事,就听到大宫女入内回禀,说道勤政殿来了一个小太监宣旨。 淑妃赶忙起身出去,果然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太监正站在关雎宫正殿门口,怀中抱着明黄色的卷轴。 她依稀记得,这是经常跟在大总管陆七身后的一个面孔。一般宏昌帝给关雎宫的圣旨,都是陆七亲自前来传达的,怎么今天换了一个小太监? 虽然心里有疑问,淑妃还是带着淡淡的微笑走了过去。 宫女们早就准备好了香案,淑妃恭恭敬敬地磕了头,跪在地上听旨。 小太监展开卷轴,用少年人清朗的声音宣读着:“淑妃王氏,教子无方,言行无状,多有狂悖,即日起降为琪嫔。并着琪嫔在关雎宫闭宫自省一月。” 淑妃闺名王宝琪,退出贤、良、淑、德四妃之位后,宏昌帝给她的新封号就成了琪嫔。 王宝琪根本没想到会突然被降了位分,总是挂在脸上的甜美笑容一下子失去了踪迹,只剩下一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这,这怎么可能?”琪嫔喃喃说道,“一定是弄错了……” 身边的大宫女见她反应不对,偷偷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赶快接旨。 琪嫔回过神来,按下满腹疑问和惊惧,叩头接旨。 等到小太监离开关雎宫,琪嫔才缓缓站起身来,面色惨白如纸。 宏昌帝突然降了她的位分不说,还在圣旨里说她“教子无方”,那就是康王也有了罪过。她熬了这么多年,唯一的希望就在儿子身上。如果儿子遭了宏昌帝的厌弃,她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大宫女看她摇摇欲坠,连忙伸手扶着她,琪嫔才没有当着所有人的面摔倒。琪嫔抓着大宫女的胳膊,狠狠掐了好几把,才算是稍微解了点气。她扶着战战兢兢的大宫女进了内殿,看见刚刚清理过伤口的云夫人、重新上药之后的云轻染和总算被包扎了断指的云浅薰时,脑袋简直都 要大了。 云夫人见她脸色不好,连忙说道:“今日给娘娘添了这么多麻烦,实在是心中惭愧。我们不便久留宫中,不如就此出宫吧。” 琪嫔屏退下人,自己颓然坐倒在椅子上,保养得当的脸瞬间苍老:“方才圣上下旨,降了我的位分。如今,我已经不是四妃之一,而是琪嫔了。”她突然遭受打击,心中悲苦,连本宫也不说了。 云氏母女三人都是一脸惊惶,云浅薰更是失声叫道:“为什么?” 琪嫔、云夫人和云轻染三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又马上分了开来。 三人几乎是同时想到了一个可能:难道是御花园事件东窗事发?否则没有道理无缘无故地就处罚了琪嫔,毕竟她是康王的母亲。 一般的小事的话,为了康王这个成年皇子的面子,宏昌帝也不会如此大动干戈。 和云氏母女相比,琪嫔更了解宏昌帝,她基本能确定这次受罚就是因为御花园事件了。 “教子无方”四个大字一直在琪嫔脑海中回响,她的心中甚至隐隐生出对于哥哥安平侯和妹妹云夫人的怨恨来。为了一个云微寒,至于采用这么危险的办法吗?想要除了她,妹妹何不在云府动些手脚?当家主母想要对付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手段多的是。为何非要弄到宫里,弄出这么大的声势,现在还连累到了她 的懿儿。 哥哥什么时候这么没有轻重了,为了妹妹居然做出这种事来。妹妹骄纵不懂事,难道哥哥这样的人物也看不到事发的后果吗?他们难道不明白,懿儿出了事,他们也很难有好日子过吗? 琪嫔心中怨愤,面上却不曾表露,只是一幅极其疲惫的样子说道:“妹妹,你们三个都受了伤,早点回家养伤也好。宫里毕竟不太方便,而且圣上命我闭宫自省,也不好再留你们了。”听了琪嫔的话,云夫人本来失血过多就十分苍白的脸色更加白如雪纸。她知道,姐姐这次是被自己连累了。她含羞带愧地低头说道:“给娘娘添了这么大麻烦,臣妇无地自容。还请娘娘保重玉体,说不定圣 上很快就会想起娘娘的好处,恢复娘娘的位分也未可知。” 琪嫔没有兴致听她的空言安慰,只是摆了摆手。 云夫人带着两个女儿,忍着各自的伤痛,告别了琪嫔,出了关雎宫。 刚出关雎宫,迎面正碰上返回的云微寒。 云微寒看见云氏母女三人的情状,一缕微笑毫不掩饰的出现在嘴角:“见过母亲。” 面对毫发无伤、却穿着一身血迹斑斑的衣裙四处招摇的云微寒,云夫人又是恨又是怕。 别人不知道,云夫人却对她受伤的情形记得非常清楚。云微寒根本不是回来救她,而是回来抓她当挡箭牌。 被一群手持利刃的黑衣人围住,虽然心里知道那是哥哥安平侯的人,但是云夫人还是十分害怕。 尤其是被利刃刺入身体时,那种冰凉而尖锐的感觉,带着几乎令人窒息的恐惧,深深地烙入了云夫人的心中。 现在一看见云微寒,刚刚有些遗忘的感觉立刻涌了上来,将云夫人再次彻底淹没。 云夫人晃了晃,觉得自己的头又有点晕。 云微寒连忙向前两步,伸手去扶云夫人。可是就差了那么一丁点,她没有够着云夫人。 云轻染刚刚才换了药。她方才被定南王带兵粗鲁地拽走,回来之后,伤口的药粘到了衣服上,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衣服脱下来,伤口也被拽得生疼。所以这次,她根本不敢有太大动作。 云浅薰走在稍后,一心一意地捧着自己的手,生怕谁碰着她的手指。因为太医说了,如果在恢复期间再次受伤,说不定手指就废了。 所以,云微寒一下子没扶到云夫人,云轻染和云浅薰根本没来得及伸手,云夫人就这样当着她们的面,砰地一声摔到了地上。 “母亲,母亲。”云微寒连忙弯腰去拉云夫人起来。 云夫人已经昏了过去,当然怎么拉也站不起来。 “母亲晕倒了,这可怎么办?”云浅薰惊慌地问道。 琪嫔娘娘处已经不能去了,母亲现在晕倒该怎么办才好呢? 云微寒蹲来,伸手就去掐云夫人的人中。 虽然她的手指甲不长,但是因为用力极大,掐的云夫人唇上满是深深的印痕。 云轻染见她掐了半天,云夫人还是躺在地上,倒是嘴唇上那一小片肉都没有一块好地方了,就蹙着眉头说道:“姐姐,还是让我来吧。” 云微寒也不坚持,起身后退,让云轻染动手。 云轻染掐了几下,云夫人缓过气来,慢慢睁开了眼睛。 “母亲,你的身体太差了,还是赶快回家休养吧。”云夫人一睁眼,看见的就是云微寒那张脸,挂着明显是虚假的关心表情。 她深吸了口气,压制住心中的惊惧,扶着云轻染的胳膊用力站了起来。 云微寒想要看她的笑话,她偏偏就不能如她所愿! 有了这种信念支撑,云夫人竟然一步步扶着云轻染的手,硬是从关雎宫走到了皇宫门口。 如果是当初有脸面的淑妃,妹妹受了伤,派人抬个软轿送她出去,也没人能说什么。如今淑妃变成了琪嫔,还被命令闭宫自省,也不敢出这个风头了。 云夫人走到宫门口,整个人累得差点又要晕过去。 她示意云轻染站住脚步,让她喘息一会。 就在此时,背后传来太监喝道之声,云夫人知道这是贵人出行的仪仗,连忙扶着云轻染要往路边贴墙而立。 可是云夫人和云轻染都是受伤之后反应迟钝的人,虽然有了意识,动作却跟不上。 身后的八抬大轿周围簇拥着一群太监宫娥,更有十几个带刀侍卫随行。看见挡在路上的云夫人母女,喝道太监立刻举手就是一鞭,啪的一声抽到了云夫人身上。 说实话,这一鞭并不算很疼,但是却充满了侮辱的意味。 云夫人身为礼部尚书夫人,二品诰命,什么时候会因为这种小事被太监抽鞭子?云轻染和云浅薰都一起扭头,怒视着身后的仪仗。 云夫人的身体颤抖着,心里却知道,这件事只能说是自己理亏。贵人摇铃喝道,只怪她自己反应太慢。 而且,对方明明可以有更好的解决方式,却直接一鞭抽来,可见一定是性情跋扈之辈。如果她此时表现出不满,可能还会遭受更大的屈辱。 云夫人躬身后退,示意两个女儿也一样照做。 云微寒站在她身后,却没有挪动脚步。 虽然知道云微寒不会为她出头打抱不平,云夫人心中还是希望云微寒不知高低冲撞贵人,让贵人好好责罚她一番。 不料,大轿华丽的帘帷一掀,一个美妇露出头来,却是向着云微寒说道:“小微微,上来陪本宫聊聊。” 美妇修眉凤目,看起来贵气十足,一张脸上也写满了傲气。对云微寒说话时,却绽放出一个艳丽的笑容。 云微寒屈膝行礼道:“小女拜见公主。”“不必多礼,快点上来。本宫有些日子没见到你,十分想念呢。”清河长公主美目流波,语气缠绵地说道。 第73章 我们自己去报仇 云微寒笑道:“既然公主相召,小女岂敢不从?” 清河长公主嫌弃地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衣服,催促道:“快点上来换身衣服,你也不嫌脏。” 云微寒转头对云夫人说道:“母亲,清河长公主相召,女儿能否应约?” 云夫人见这样的贵人居然对云微寒这么亲热,心中暗恨,却也不敢阻挠,只好说道:“你那顽劣的性子,在长公主面前可要好生收敛点,不要给家人惹祸。” 说完这一句长点的话,不等云微寒回答,她自己倒是累得气喘吁吁。 清河长公主竖起长眉斥道:“你是哪个名牌上的人物,居然敢在本宫面前排揎小微微?噢,本宫想起来了,你就是安平侯府那个嫁不出去的丑姑娘嘛!原来是小微微的继母,难怪看不得她好!” 她伸出一根莹白的手指,指向云夫人:“来人,赏这个丑老太婆五个嘴巴,让她学学怎么在本宫面前说话。” 宫娥不由分说,上前揪住云夫人的衣领,啪啪啪啪啪,正反正扇了她五个耳光。 云夫人又羞又怒,本来就喘不过气来,这下子又再次晕倒了。 这次因为她是贴着云轻染站立的,正好晕在云轻染怀里,倒是没有摔到地上。“一大把子年纪了,还在人面前装什么娇嫩,是想让谁疼惜呢?真是丑人多作怪,本宫还真没见过五个嘴巴就能晕过去的。”清河长公主一脸鄙夷的说道,“难怪你这种长相也能把云大人迷得神魂颠倒,还真 是有一套。” 听着清河长公主不但打了云夫人,还要在言辞上继续羞辱云夫人,云轻染姐妹都露出屈辱、仇恨的表情。 “啧啧,瞧瞧这小眼神,看得本宫真是全身愉悦。”清河长公主怎么会把这两个生嫩小女孩看在眼里,她纤指随意一晃,“既然如此,本宫就也赏赐你们姐妹俩每人五个嘴巴。” 云浅薰怒道:“我们又没有做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对待我们?” “凭什么?凭本宫喜欢咯。”清河长公主剔了剔涂着艳丽红色的指甲,凤目斜斜地勾了云浅薰一眼,“凭本宫看你不顺眼咯,凭本宫想打你就能打你咯。” 两个体壮宫娥揪着云轻染姐妹的头发,重重地扇了她们五个嘴巴。 这一次,她们是戴着专门打脸的手套打的。这种手套是特制的,其中缝有凸起的硬物,打到脸上造成的伤势十分严重,需要很长时间才会消去。清河长公主懒懒地看着宫娥们打完,才对着云微寒说道:“快走吧,本宫真是不想看见你的继母和妹妹们了。本宫这辈子最爱看的就是美人儿,今天竟然一下子看见三个丑女人,得赶快回去看看本宫的小郎 君们,好好洗洗眼睛。” 云微寒抿嘴一笑,上了清河长公主的八抬大轿,扔下了满眼恨意几欲疯狂的云氏姐妹。 一上轿,就看见清河长公主身侧,正坐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冲着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云微寒不理解凌玄翼为什么笑得这么灿烂。 她刚才固然是拒绝了贺清韶,但是也拒绝了凌玄翼啊。难道他的思维方式就是,拒绝他没关系,只要不答应别人就行? 清河长公主的八抬大轿极其宽敞,坐了三个人也不显拥挤。 看着云微寒身上的血衣,她用春葱般的手指捏着自己的鼻子道:“快去换衣服。这股子血气很久没有闻到过了,居然有点冲得受不了了。” 大轿后部有一个小小的更衣间,其中挂了几件非常具有清河长公主风格的衣裙。 云微寒看了看,挑了其中最为清爽的一套换上。 凌玄翼看见她的打扮,眉头一跳,说道:“说起来,微微不如换一身男装更好。” 清河长公主用绘着大朵牡丹花的团扇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对娇俏的眼睛,说道:“怎么?看见你的微微露出脖子就不愿意了?难道饱了眼福的不是你吗?” 凌玄翼正色道:“表姐想到哪里去了。我是真的有事情要和微微一起去做。” 清河长公主有点不相信:“是吗?什么好玩的事,不如带我一个?” 凌玄翼拍手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回头舅舅责骂,可不要说是我拖你下水啊。” 清河长公主嗤笑道:“别激我,我可没有你想的那么胆小。” 凌玄翼向前倾身,小声道:“我要去给微微报仇,你去吗?” 云微寒眨了眨眼睛,给她报仇? “今日御花园那些刺客,都是安平侯派来浑水摸鱼刺杀微微的。”凌玄翼轻声说道,“舅舅只是让安平侯赋闲在家,岂不是便宜了他!舅舅不管,我们自己去报仇!” 清河长公主扑哧一笑道:“这件事儿有意思。王恒那个小人,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你有什么计划?” 凌玄翼道:“原本我就是想着赶快去安平侯府堵着他,狠狠揍他一顿,只要不打死,量舅舅也不会把我怎么样。不过,表姐你如果也算一个,那我们就玩点大的。” 安平侯王恒坐在官轿中,白白胖胖的脸上满是疲惫。他用手指捏着眉心,思考着今天的事情。 他安排十个死士去刺杀云微寒,本想着这是一件手到擒来的小事。 没想到,这样都没能杀掉云微寒,反而害得妹妹受伤昏迷。 这还是小事,最严重的是陆七亲自给他传了宏昌帝口谕,“安平侯这些年辛苦了,既操劳国库,又辅佐康王,还培养死士,实在劳累”,陆七阴阴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一句一字,字字如刀。 安平侯向后仰靠在软垫上,怎么会这么快就暴露了呢?那些人都是死士,被锦衣卫包围后就当场服毒而死,根本没有出卖他。 他又是借着宁王、庆王安插在禁军中的人将这些死士安排入宫的,即使是露馅,也应该是追究到他们两个人身上才对,宏昌帝怎么会这么快就发现了他的存在呢? 按照他的计划,专门给宏昌帝留了线索,指向宁王和庆王。当然,负责皇宫安全的康王也会被牵连,但是如果操作得当,康王还会因祸得福。 怎么会这么快就被人查到了他的动作呢?安平侯百思不解。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去查为什么他会这么快暴露,而是应该尽早将康王从这件事情中摘出来。康王是他所有计划的基础,康王一旦被宏昌帝厌弃,他所有的计划都将化成泡影。 安平侯越想越头疼,手指紧紧地捏着眉心,发出了一声轻叹。 就在他头痛之时,官轿猛然急停,安平侯一个摇晃,连忙伸手抓住扶手,才坐稳了身子。 “怎么抬轿的?”心情正差的安平侯锐声斥道,“回府后自己去领十个板子。” 轿夫应了一声“是”,说道:“侯爷,是有人猛地撞过来,我们才会停轿的。” 安平侯怒道:“什么人敢撞本侯的轿子?”刚刚被罢免了户部尚书的职位,就被人欺上门了吗?可别忘了,他就算不是户部尚书,也还是开国侯爵安平侯呢! 轿夫还没说话,就见一个灵巧的身影掀开轿帘钻了进来。 “侯爷救奴一命,奴感激不尽!”清越的少年声音响起,灵巧的身影扑到了安平侯身上,带着馨香的身体整个钻进了他的怀里。 安平侯连忙将人从怀里拽出来道:“快将他带走!” 他哪里有什么心情救别人的命,如果康王这件事情处理不好,说不定他就要找别人去救他的命了。 “侯爷,侯爷,奴是清河长公主的人,侯爷救奴一命,长公主必有厚报!” 少年仰起脸来,眉目如画的俏脸写满了哀求。 绝色的小脸让安平侯这样见多识广的人也不由愣了一愣。 少年抓着安平侯的衣襟继续恳求:“侯爷,长公主最是宠爱奴,如果侯爷能救奴一命,长公主殿下一定不会忘记侯爷的。” “你说你是长公主的人,有什么证据?”清河长公主喜爱俊俏少年,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看到这么绝色的少年,安平侯已经相信了一半。 如果真的如少年所言,长公主会因为他而付出厚报的话……安平侯突然看到了一条可行的道路。 因为长公主和亲十年的经历,更因为长公主是一个女儿,对于宏昌帝没有威胁,所以善于揣摩人心的长公主在宏昌帝心里的分量绝对不低于任何一个皇子。 如果清河长公主愿意为康王分辨几句,康王的罪责就能减轻不少。 他并不想要清河长公主鼓动宏昌帝立康王为储君,只是要康王不被厌弃而已。这对于清河长公主来说,难度应该不大。 就算是他安平侯失去了实权,只要康王还在,他暗中培养的那些势力也没有被削弱,他们就仍旧大有可为。 甚至,以此为契机,康王一系公开退出争位的行列,就可以避免各方面的针对性打击。由明转暗后,他们能够得到更多的机会。 就在安平侯在心中反复斟酌的时候,少年从怀里拽出一条葱绿洒金汗巾,面含羞色地递给了他:“侯爷请看。” 安平侯对这么香艳的物品有些抵触,他伸出两根手指捏着汗巾从头到尾看了看。汗巾质料是内造进上专用的贡品云雾纱,确实不是一般人家能够得到的。 汗巾尾部还有一朵不大的牡丹花,绣工非凡,透着富贵气势。这个少年安应该真的是清河长公主的人,安平侯王恒想道。 第74章 怎么得罪了两个大神 安平侯用两根手指将汗巾塞回少年的怀里,脸色稍微和缓了一些:“你既然是长公主的人,为何却落得如此境地?” 少年长睫扇动,明眸含泪:“长公主芳辰将至,奴今日偷偷溜出来,本想偷偷给长公主买个生辰礼。谁知道竟然遇到歹人,想要将奴掳了去……” 他抬起眼睛,看了看安平侯,又低头靠着安平侯的胸膛嘤嘤低泣起来。 想想他清河长公主爱宠的身份,安平侯觉得靠在他胸前的少年简直像一块焦炭,让他有种被灼伤的感觉。 这样的姿势,如果被长公主看见,岂不是要生出误会?到时候他想要长公主帮忙缓颊的想法不但不能实现,而且很可能长公主还会成为康王的敌人。 安平侯用力将怀里的人推了出去:“你先坐好说话。” 他扬声问轿夫道:“可有人追着这位公子?” 轿夫道:“刚才有三四个人在巷子那边鬼鬼祟祟,已经被我们赶开了。” 安平侯点头道:“起轿回家。” 他要查清楚这个少年的身份,然后再决定是不是联系长公主。 但愿这个少年真的是长公主心尖儿上的人物,这样他面临的危局就有了最稳妥的破解办法。 安平侯拿定主意,就温声问道:“公子怎么称呼?” 少年一双完美的手轻轻捏着衣带,低头说道:“奴名秋画。” 安平侯安慰道:“秋画公子不必害怕,本侯乃是安平侯。你先随本侯到安平侯府,然后本侯就派人联络长公主,将你送回去。” 秋画抬起头来,波光潋滟的大眼中流露出感激之色:“那真是太好了,秋画一定不会忘记侯爷的大恩大德。” 为了得到秋画的好感,让他在长公主面前为自己说话,安平侯放价,对他温言抚慰。秋画似乎是一个性子十分温柔细腻的人,见安平侯对他这样亲切,一双眼睛里的感动之色越来越浓。 到了安平侯府门口的时候,秋画已经用一种孺慕的眼光看着安平侯了。他怯生生地拉着安平侯的衣袖说道:“侯爷真是个好人。看见侯爷,秋画就好像看见了父兄一样。” 安平侯压下心中的不耐烦,才没有将衣袖从他手中拽出来。他白白胖胖的脸上带着笑容:“秋画公子如此才貌,令尊必然也是为你自豪的。” 官轿停下,安平侯起身下轿,秋画抓着他的袖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安平侯心道:若不是为了大事,谁耐烦和一个玩物敷衍周旋?这身衣服是不能要了,回去就得扔掉。 刚走了两步,就听到有人冷笑:“安平侯好能耐,连本宫的人也敢诱拐。” 安平侯心道不好,怎么这么巧就遇到清河长公主? 他抬头一看,安平侯府所在的胡同口停了一辆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黑色马车,一身艳丽衣裙的长公主正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从车上下来。 安平侯连忙用力要将衣袖从秋画手中挣脱出来,没想到秋画不但没有放手,反而紧紧抱住了他的胳膊道:“侯爷,长公主是不是生奴的气了?” 安平侯随口道:“不会的,你去好好跟长公主解释一下就好了。本侯会为你作证的。” 清河长公主斥道:“在本宫面前,还敢继续打情骂俏!去,给本宫将这两个狗男男抓起来,本宫要进宫面圣,请父皇做主。看看安平侯有什么能耐,就敢欺负到了本宫头上!” 十几个侍卫应声而动,瞬间将安平侯和秋画围了起来。 安平侯连忙解释道:“长公主,你误会了。本侯和这位秋画公子只是萍水相逢,并无其他关系。” 他看看秋画,示意他说出实情。没想到秋画向他身后一钻,口中说道:“侯爷,你不是说过,秋画才貌无双,你十分喜爱的吗?” 安平侯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刚才只是为了和秋画拉近关系,才随口夸奖了他几句,怎么就被拿出来公开在长公主面前说了? 素来狡诈的安平侯立刻觉得这是一个圈套,只是,他什么时候得罪了长公主,让长公主这样来对付他? 安平侯一边怀疑,一边分辨道:“长公主千万不要误会,秋画公子路上遇到歹人,向本侯求救。本侯想将他带回来,再联系长公主送人回去的。本侯对秋画公子绝对没有什么想法。” 说穿了,他还是抱着侥幸心理,希望这真是一场误会。那么,长公主得知真相之后,就更可能因为愧疚答应他的要求了。 清河长公主看着藏在安平侯背后的秋画,脸上显出薄怒:“侯爷是看本宫好欺负吗?你看看你脸上,唇印犹存,还说什么没有关系!” 安平侯愕然望向自己的贴身小厮,小厮目露犹豫地点点头。 安平侯想起路上秋画曾经几次靠过来,说不定就是哪次将唇印蹭到了他的脸上,他却没有发觉。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再说这种话,长公主会相信吗? 他伸手用力将秋画从身后拽了出来,就算得罪了秋画,也不能让长公主以为他诱拐长公主的人啊。 秋画却顺势握住了安平侯的手,面上带着羞涩说道:“公主,奴和侯爷……还请公主成全。” 安平侯终于确定了这是一个针对他的阴谋,只是不知道长公主是为了谁而出面对付自己。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安平侯也不管秋画如何握着他的手靠在他身上了,他挺直了腰问道:“长公主殿下,本侯自问不曾得罪于殿下,殿下何必如此苦心积虑设计本侯?” 清河长公主冷笑道:“安平侯真是个颠倒黑白的好手。”她不耐烦地挥手道,“将这两个狗男男绑起来,押到宫里!” 安平侯怒道:“谁敢!” 十几个侍卫却根本不怕他的怒火,直接冲上来扭住他的胳膊就把他按倒在地。 就在此时,背后安平侯府的大门轰然打开,一群手持棍棒的家丁冲了出来。 原来是安平候的小厮见势不妙,回府报信去了,带了一群家丁出来。立刻就将十几个侍卫推到一旁,拉起了被按在地上的安平侯。 这一下,反倒是清河长公主这边人单势孤了。 安平侯被自己的人围在中间,心下大定,用力甩开抓着他不放的秋画,冷笑道:“长公主殿下,本侯对你的人没有任何兴趣。至于今日之事,本侯会择日入宫,请圣上做主,论一个是非的。” “安平侯好大的口气,就是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入宫面圣的资格。”马车上帘子一掀,一双长腿迈了出来。 一身藏蓝便服的凌玄翼腰间挎着宝剑,脸上带着嘲讽,向着安平侯走了过来:“侯爷做了什么事,难道自己心里不清楚?还以为能有资格入宫请圣上为你做主?” 安平侯心中暗自叫苦,一个清河长公主就够让人头大的了,怎么还加上了这个杀星? 他也对定南王在万寿节宴会上一人斩杀数十刺客的行为印象深刻,血肉横飞中那个高大的身影所散发出来的杀气,相信满朝官员此生都不会忘记。 长公主只能辱骂他,可是定南王却是能杀人的! 安平侯瞳孔紧缩,忍不住后退一步。 定南王凌玄翼一步步向前踏去,身上的杀气也随之越来越浓厚。 安平侯虽然养了一批死士,但是却是在其他隐秘的地方,身边的家丁只能算是健壮男子,根本没有见过血,哪里顶得住这种杀气。 眼看着定南王步步逼近,身边的家丁虽多,却一个个面色发白,胆小的甚至已经开始颤抖,安平侯深觉不妙。 “王爷,本侯自问和你们两位无冤无仇,两位为何如此?”安平侯很不甘心。 “呸!”长公主唾了一口道,“你还以为你做的事情没有人知道?你为什么被免了户部的职位?父皇六十岁的万寿节,一生仅此一次,你为人臣子居然派人行刺,真是狼子野心!” “舅舅念在你跟他多年,没有要你的性命,可不等于我们这些小辈都放过了你!”凌玄翼接口道。 安平侯见他们两个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喊出他派人入宫行刺的事情,不由面如死灰。 这胡同里看似只有他一家,但是这些权贵之家,哪家没有别人几个耳目?今日之后,他的所作所为就会传遍京城,有仇的都会赶来落井下石,无仇的也会找机会瓜分他手中的利益。 凌玄翼一步步走到安平侯面前。 安平侯本人已经呆立不动,身边的家丁也被他的杀气压得簌簌发抖。 “来,替我揍他!”凌玄翼向着一旁的侍卫招手道。 一个身材纤细的侍卫跳了起来,一个高腿下劈就毫不客气地落在了安平侯的肩膀上。 安平侯本是个文人,一点儿功夫都不会,被这一劈直接砸得踉跄几步,倒在了地上。 家丁们想要上前去扶,被凌玄翼漆黑的眸子扫过,一个个全身发冷,不敢动一动。 那个侍卫跳到安平侯身边,一把揪住他的发髻将他的头拽了起来:“龌龊小人!” 听到侍卫发出女子娇嫩的声音,安平侯愕然,刚想抬头看,就被人狠狠用力将头撞到了地上,发出怦然巨响。 侍卫揪着他的发髻,狠狠将安平侯的脑袋在地上撞了十几下,安平侯满脸鲜血,口中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却没有人一个人理会。 最后,侍卫放开手,狠狠一脚踢在安平侯的肋下。凌玄翼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连忙过去问道:“脚疼不疼?” 第75章 就是来找茬 云微寒被安平侯算计了两次,两次都让她印象深刻。 第一次是在去虞夫人小汤山别业的路上,被一群壮汉包围,说要将她先x后杀才能拿到报酬。 如果不是凌玄翼及时出现,她就算不被人真的先x后杀,恐怕也难逃一死。而如果死后被侮辱,她也无能为力。 当时那种决绝的心情,云微寒一直没有忘记。 第二次就是在御花园被一群黑衣人追杀,相对于第一次而言,虽然更加凶险,倒是没有那么恶心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安平侯会这么执着的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来对付她,她只知道她和安平侯之间的仇恨已经无法化解。 既然如此,有机会揍安平侯的时候,当然不需要留手。而且,她还本能地用自己的真实声音来斥责安平侯,云微寒从这样一个看似无意的小细节中,看到了自己内心对于安平侯的怨愤。 云微寒揪着安平侯的发髻,一下下将他的额头撞向地面。她控制着力道,让他头破血流、脑袋发懵,却又不至于当场死亡。 到最后,还一脚踢到了安平侯肋骨上,存心让他好好卧床几个月。 他不是养着死士,想要把康王推上宝座,得一场大富贵吗?那就让他在这个关键时刻,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养伤吧。 谁料到她一脚下去,感觉到安平侯肋骨断了一根后,凌玄翼竟然会跑过来问她脚疼不疼。 云微寒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该跟这个属性不定的王爷说什么。 刚开始认识他的时候,以为他是邪魅王爷。后来,他背着弓箭跳到她身边的时候,绝对是一个酷帅男神! 可是,再后来,这个人居然变成了高兴时候摇尾巴、不高兴时候耷拉耳朵的大狗狗!看到云微寒的眼神,凌玄翼马上变得一脸严肃地斥责道:“安平侯,你不但派人入宫行刺,还诱拐表姐的爱宠!舅舅还在呢,你就这样欺负我表姐。万一要是你外甥康王有那么一天,你还不要把贺家子孙都 欺负死吗?”清河长公主也缓缓走了过来,冷冷道:“本宫今日定要分一个是非黑白出来。安平侯拐了本宫的人,还敢颠倒是非说本宫是陷害他!从来都只有本宫冤枉别人的,今天倒是被人冤枉一次。绑上他们,进宫! ” 她一挥手,侍卫们七手八脚地将安平侯和秋画绑在了一起,用的还是秋画怀里掏出来的葱绿汗巾。 秋画苦苦哀求道:“长公主殿下,奴求您了!看在奴跟你一场的份上,饶了侯爷吧。侯爷是个好人,他说过会对秋画好的……” 安平侯被云微寒连撞了十几下头,脑子里嗡嗡嗡响成一团,明明听得清楚身边所有人的话,也觉得事情不妙,但是就是没有办法思考,只能任由别人摆布。 有几个忠心的家丁大着胆子上去阻拦,却被带刀侍卫们用刀鞘一拍一个,打倒在地上。 长公主眼珠一转,吩咐道:“将安平侯和秋画这一对儿绑到本宫的马车后,让整个京城的人都开开眼界。” 侍卫们笑嘻嘻地拽着安平侯,七手八脚把他用绳子捆着双手,系在了马车尾部。而秋画就和他用同一条葱绿洒金汗巾绑在腰上,一起站在车后。 “请长公主殿下息怒!” 安平侯府内匆忙奔出一群人,领头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她穿着全套诰命大装,正是安平侯夫人曹氏。 安平侯夫人曹氏出身望族,性格刚强,听闻夫君被清河长公主和定南王折辱,连忙赶了过来。 安平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曹氏太了解了。他不好女色,更不可能喜欢男人。在安平侯心中,最重要的是权势。 虽然安平侯从来没有对她详细说过,但是曹氏跟了他几十年,知道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将康王推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让安平侯府踏上辉煌。 所以,就算是退一万步,他背地里喜欢男人,也不会去招惹清河长公主。如果说他给清河长公主物色俊俏少年送过去,曹氏倒觉得更有可能一些。 曹氏心中知道这件事有蹊跷,但是清河长公主加上定南王,确实不是安平侯府能够硬扛的。 如果是以前,宫里有淑妃娘娘,宫外有康王殿下,安平侯居中策应,还能和这两位周旋一二。 可是刚才,曹氏已经接连收到噩耗:淑妃娘娘已经被降为琪嫔,康王殿下管辖禁军的权力也被收走了,侯爷也被免除了户部尚书的职位……接踵而至的打击,已经让曹氏倍感不妙。 这个时侯,她一点儿也不想和清河长公主、定南王对上,可是,她也不能任由安平侯被这样折辱。为今之计,只有和这两位好好说说,看看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安平侯夫人硬着头皮向清河长公主行礼道:“公主殿下,王爷,侯爷若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妾身在这里代他向二位赔礼道歉。还请两位暂时息怒,入内小坐。” 清河长公主斜睨了她一眼道:“算了,本宫可不敢进安平侯府。安平侯手中的死士那么多,万一进了门大门一关,刀枪齐下,本宫可不是要丧命于此?” 安平侯夫人曹氏面色惨白道:“公主殿下何出此言?”说安平侯府养着死士,还敢对长公主下手,这不是要安平侯府满门都去死吗? “安平侯做得,难道本宫还说不得?”清河长公主发出一串笑声,“夫人大概还不知道你们家侯爷做了什么好事吧?等他从宫里回来,你再详细问问他吧。” 说着,清河长公主转身而去,衣裙飘飘地上了马车。 凌玄翼手按着剑柄,对着面色苍白的安平侯夫人冷哼一声。这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不相信安平侯的所作所为,安平侯夫人一点都不知情。据说云夫人王宝珍是被安平侯夫妻当成半个女儿养大的,云夫人的种种恶行,背后一定有安平侯夫妻撑腰。现在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当初帮着云夫 人对付微微的时候,从来没想过有今天吧? 安平侯夫人连忙赶上几步,挡在了马车前:“长公主殿下,求您放过侯爷吧。如果他有什么冒犯殿下的,妾身愿意向殿下磕头赔礼。” 清河长公主根本没有理睬她的想法。 车夫坐在车辕上,挥起马鞭在半空中猛抽一下,发出一声脆响,四匹马缓缓迈开脚步,马车开始前行。 安平侯夫人强自镇定,站在马车前一动不动道:“如果殿下执意要折辱侯爷,那就先把妾身撞死在这里吧。” 清河长公主冷哼一声道:“你以为本宫不敢?” 安平侯夫人高声道:“长公主殿下就没想过,折辱朝廷命官、撞死诰命夫人的后果吗?” 清河长公主嗤笑道:“切,本宫难道是被人吓大的?朝廷命官?诰命夫人?朝廷命官在哪里?” 安平侯夫人刚想说,安平侯是户部尚书,却又想起他刚刚被免职,只好说道:“我家侯爷就算不是户部尚书了,也是开国侯爵,不是殿下能够随便折辱的。” “哈哈哈,侯爵?不是朝廷命官了?”长公主在车内大笑,“比爵位,难道安平侯比本宫还高吗?” 安平侯夫人暗暗咬牙,求情无用,讲理不听,比大小失败。长公主到底想怎么样? 她不得不放低身段继续恳求道:“长公主殿下,您宽宏大量,放过我家侯爷。但凡您有什么需求,妾身一定会全力而为的。” “瞧这话说的,好像安平侯府已经无所不能,本宫缺什么东西还要安平侯府来满足不成?本宫那六弟可还不是太子呢,安平侯府哪里来的这么大口气?”长公主讽刺地说道。 安平侯夫人见自己求和的软话居然被歪曲成这个样子,心里也猜到恐怕这两位今天就是来找茬的。 可是,就算是明白了这一点,她也拿不出相应的解决办法。她只能就这样站在马车前,咬着牙说道:“妾身一片好意,长公主殿下不但不领情,还说到了康王殿上。妾身不明白,长公主殿下到底意欲何为。如果殿下非要折辱我家侯爷,就请先从妾身身上碾过去吧。 ” 安平侯夫人向着皇宫方向恭恭敬敬地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但愿圣上能念在妾身死得冤屈的份上,为妾身和夫君主持公道。” 说完,她就跪在了马车前,低着头一动不动。 跟着安平侯夫人出来的下人们也呼啦围过来,跪在了她身后。 面对黑压压一片近百的人头,凌玄翼脸色一黑。他迈动两条长腿,直接从人群中间走了过去。 一边走,一边踢。一脚一个,凡是被他踢到的人,都咕噜噜地滚出老远,躺在地上一时半会儿动弹不得。 他的动作很快,不过几息时间,就从人群中踢出一条宽阔大道。 走到跪在最前头的安平侯夫人身旁,凌玄翼脚下也没有丝毫留情,相反,想起这个老太婆教导出来的云夫人,他心中就满是厌恶。所以,他踢在安平侯夫人屁股上的一脚就特别用力。 安平侯夫人闭着眼睛,等着马车碾过来,或者长公主被迫妥协。 没想到突然被人一脚踢到屁股上,直接滚了出去。在摔晕之前,她只来得及想道:这下完了。 第76章 希望,从新生到破灭 云微寒一回到云府,就被候在门内的管家云秉忠迎上来,带到了云德邻的外书房。 一向注重仪表的云德邻有些憔悴,眼睛里满是血丝,连胡须都似乎黯淡了下来。 云德邻是礼部尚书,负责这次万寿节的筹备事宜,结果却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宴席上,一群表演百戏的伎人突然抽出刀剑,扑向主位上的宏昌帝和皇长孙。 若不是定南王拔剑而起,手起剑落,将数十个刺客斩于剑下,结果还不知道会是什么。 想到这些伎人都是他审核之后放入的,云德邻就愁眉不展。 这一个失察之罪是跑不了了。 谁知道这还不是最坏的消息。 淑妃被降为琪嫔,康王的军权被收回,安平侯的户部尚书被免除……回到家中,云夫人昏迷不醒,云轻染伏榻啜泣,云浅薰手指折断…… 更荒唐的是,云微寒居然跟清河长公主混到了一起。清河长公主是什么名声?云微寒跟她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好处?人家是守寡的长公主,有那个资格放肆玩乐。可云微寒呢?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 本来被退婚的女孩子再找夫家就比一般小姐困难,偏她自己还不当回事。 云德邻恼得两个太阳穴突突地跳,所有的不顺都涌到一起,让他心中的猛兽咆哮不已。 看见云微寒,云德邻心中的烦躁似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他猛地站起身来,不等云秉忠关上书房门,就冲着云微寒吼道:“你还知道回来?” 云微寒本来还在屈膝行礼,见状直接将做了一半的动作停了下来,只在嘴里象征性地说了一句:“见过父亲。” “父亲!你还知道你有个父亲!你是非要把我的脸丢完不可!”云德邻在书桌后来回踱步,头也不回地接着吼。 “不知父亲为何如此震怒?可是女儿做了什么错事?”云德邻越是叫嚣,云微寒的声音越是冷淡。 云德邻根本没有发现云微寒有什么不同,他只是沉浸在将所有郁气发泄出来的痛快中:“你还不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孽障,你给我跪下!” 云微寒冷笑不语,让她下跪,如今是不能的了。 以前她始终对这具身体的生父抱有一点希望,以为作为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和原主有直接血缘关系的人,云德邻能够给她庇佑和安慰。 但是,事实告诉她,这完全是一种奢望。在云德邻心里,原主和云轻染姐妹都是他的女儿不假,但衡量她们分量的则是谁更有利用价值。 裴玉京来看云微寒,他就判云微寒胜利;云轻染将成为康王妃,他就判云轻染胜利。 对于这种只知道利益的父亲,只要你有用,你就是多么无礼,他都能够忍让;但是,如果你没用,不管你多么守礼,他都不会看在眼里。 原主那十几年悲惨的人生,不就是因为云德邻这样的态度造成的吗? 云微寒不说话,也不下跪,只是冷冷地带着嘲讽看着云德邻。 云德邻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预想中的动静,扭过头来,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怒道:“怎么?连我的话也不听了?难怪你母亲和两个妹妹都说你如今十分霸道嚣张,不守礼法,我看你是真的要去好好学学规矩了。” “规矩?”云微寒想起前段时间的对话,笑得更加讽刺了,“父亲大人,你可真会说笑,咱们家几曾有过规矩这种东西?” 云德邻显然也想起了那段话,老脸难得的红了一下,迅即更加恼怒:“云微寒,我看你不吃家法,是不知道悔改了。” 云微寒嗤笑道:“父亲大人确定要对我执行家法?” 云德邻被她不以为然的表情气得忘记了今天所有的不顺,一叠声叫道:“来人,来人!” 云秉忠早已将所有下人远远遣开,自己推门进来,躬身问道:“老爷有何吩咐?” “请家法来!我今天就打死这个孽障!”云德邻的胡子被吹得老高,俊脸涨得通红。 云秉忠有些犹豫。 云德邻气得几乎失去了理智,他却没有。他上次去大通河庄子去接大小姐回来,就觉得大小姐已经脱胎换骨,那种气势绝对不是二小姐三小姐能够比拟的。 现在,老爷都气成了这个样子,大小姐仍旧一片从容,显然是有什么倚仗。真的拿了家法来,到时候打不打,老爷都是为难。 云德邻一看他躬身不动,怒道:“怎么?你也不听我的话了?” 云秉忠恭谨地说道:“老爷,大小姐身娇体贵,如何经得起家法?老爷还是好好跟她说说吧。” 云德邻怒道:“你是收了她什么好处,居然替她说情?” 云秉忠低头不语。 云微寒见状,施施然找了个椅子,自己坐了下来。 “孽障,我叫你坐下了吗?”云德邻看她不但不怕,还胆敢自行落座,一巴掌就拍到了桌子上。 “父亲大人,您不手疼吗?”云微寒靠在椅背上,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大管家都比你有头脑,比你能看得清现状。” 云德邻定住了,他的眼睛转向云秉忠,又转向云微寒,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拧着眉头,却不再叫嚣,而是坐到了书桌背后的椅子上。 “父亲大人,你不知道吗?康王安平侯这条线,你恐怕是指望不上了。”云微寒嘲讽道,“只剩下皇长孙——可能很快就是皇太孙——这条线了。父亲大人,你确定真的要对我执行家法吗?” 云德邻眉头皱得紧紧的,专注地看着云微寒,连云秉忠悄无声息地关好房门退了出去都没有发现。 “父亲大人这是不相信我的话?”云微寒缓缓站起身来,“那就算了,你尽管执行家法。” 她清丽的脸上满是冷意和讥讽。看看,说到利益,云德邻立刻就恢复了理智。他现在大概正在脑子里计算着如何得到最大的利益吧。 云微寒起身向着书房门走去。 果然,没等她开门,云德邻就在背后唤道:“微微,你回来,好好跟为父说说。” 云德邻知道今天发生了很多事,但是和大多数官员一样,他只知道摆在表面上的结论,而不知道其中的内情。 康王被收回兵权、安平侯被罢免官职,一看就知道他们一定是和万寿节行刺事件有关。但具体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都只能在心里猜测。 而云微寒却如此肯定地说,康王从此失去圣心,以后是皇长孙的天下。这样重大的信息,她是如何得来的?是不是真的? 这种消息,早一步知道,就能得到巨大的利益。晚一步知道,就什么都跟不上了。说不定还会站错队,成为官场上的边缘人。 云微寒冷冷道:“怎么,父亲大人不让我走,是非要执行家法不成?” 云德邻笑道:“哪里就有这么严重,不过是一点小事,执行什么家法。为父只是想警告你一下,一个未婚少女,不要跟清河长公主这种女人走得太近了。” 云微寒回过头来,嫣然一笑:“如果清河长公主有很多隐秘的信息呢?比如圣上已经选定了皇长孙这一类的消息?” 云德邻的老脸泛起了红色,他知道云微寒是故意这么说的,但是也不排除清河长公主真的知道很多宫闱秘事。毕竟清河长公主在宏昌帝面前是不同的。 他吭哧吭哧说不出话来,云微寒也不给他台阶,就那样扭着头看着他笑。 笑容很甜美,但是云德邻却觉得其中隐藏着深深的鄙夷。 他咬咬牙说道:“长公主毕竟是贵人,召你相陪,你也无法拒绝,更不能得罪。这件事情不能怪你。” 云微寒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坐回到刚才的位置上:“父亲大人叫我回来想听什么?” 云德邻大喜,急切地问道:“你说圣上已经选定了皇长孙,此事可当真?” 云微寒点了点头:“当真。” “你怎么知道?”云德邻也是六卿之一,他不知道的消息,为什么一个闺阁女子会知道? “因为这是圣上当着我的面亲口说的。”云微寒慢慢地说出一句话,满意地看到云德邻睁大了眼睛,鼻孔扩大,整个人都有些兴奋起来。 “圣上当着你的面亲口说的?”云德邻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圣上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个?” “因为圣上想让我做皇长孙的侧妃。”云微寒知道云德邻心中的渴望,故意捡着他最关注的话题说。 “啊!”云德邻再次一掌排在书桌上,不过这次是因为兴奋而不是愤怒,“侧妃?” “对。圣上说,如果我愿意,可以让我做皇太孙的侧妃。”云微寒着重强调了“皇太孙”三个字。 “他还说,皇太孙的侧妃日后最少也是一宫妃位。如果我有手段,甚至贵妃、皇后也不是不可能。” 云微寒继续说着,看着云德邻的眼睛中开始凝聚起无限的希望。 “贵妃?皇后?”云德邻喃喃说道,“这真是圣上亲自跟你讲的?” “当然。” “那赐婚圣旨什么时候下?”云德邻猛然站起身来,脸上写满了狂喜,“我要去让你母亲给你准备嫁妆!” “不会有赐婚圣旨。”云微寒向后靠在椅背上。 “为什么?”云德邻愣在原地。“因为我拒绝了。” 第77章 定南王要选侧妃了 云微寒说完这句话,就含着微笑看着云德邻面色的变化。 云德邻的脸色极为精彩。 还没有消失的兴奋与狂喜,和突然听闻她拒绝之后的震惊和不可置信,对于她拒绝的行为的不满和恼怒,意识到被云微寒有意戏弄之后的怒气……各种情绪在他的脸上走马灯一样闪烁、交织。 云微寒带着笑意欣赏着他的表情。 云德邻的脸色都要绿了。 他第一次意识到,在这个女儿面前,他一点父亲的权威也没有了。 什么时候,那个总是怯生生地看着他、双眸中充满期待和孺慕的女儿彻底消失了?眼前这张脸,虽然还是同样的五官,可是眉目之间流露的却是冰冷和嘲讽,陌生得可怕。 云德邻愣愣地看着云微寒,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父亲大人,您真的这么想当承恩公?”云微寒悠然问道,“就算你看上了国公爵位,也不嫌弃三代降爵的规定,女儿还是有一个问题要问呢。” 她似笑非笑地向前倾身,细声慢语地问道:“就算父亲大人当上了承恩公,这百年之后公爵之位,又传给谁呢?难道给三妹妹招一个赘婿不成?只是,赘婿也是无法承爵的啊。” 云德邻一个机灵,从云微寒温柔的声音中听出了无限的恶意。是的,他只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也没有。这也是他目前人生最大的遗憾。 当初是因为要靠着安平侯,所以一直等着云夫人,期待她生出嫡子。没想到她连生了两个女儿。 年轻时把功名放在子嗣前头,现在时不时会想起这个遗憾,却不知道如何出口。 没想到今天却会被云微寒用这种口气提起。 云德邻看着云微寒眼中的鄙夷,心头的火苗一跳一跳,却不敢擅自再冲着她发泄了。她连拒绝成为皇太孙侧妃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天知道还有什么倚仗。 云微寒看他眼中冒着怒火,却强忍着没有吭声,便一笑起身道:“父亲还想知道什么的话,就到枕霞院来找我吧。我今日却是累了一天,该回去休息了。” 不等云德邻许可,云微寒已经翩然离去。 云德邻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才想起还有很多消息没有问清楚。 回到枕霞院,李妈妈迎了上来,看到她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 那边母女三个都受了伤,云微寒却迟迟未归,李妈妈一直担心她是不是也受了伤,这么久不回来会不会没有人照顾。 云微寒对云德邻说她这一天也很累了,也不是托词。这一天确实是惊心动魄、跌宕起伏,她也真的是累了。 第二天起来,清瑟就对她讲了京中最新的笑料,那就是安平侯居然诱拐清河长公主的爱宠,被清河长公主带着定南王找上门去,狠狠揍了安平侯一顿,还将他和那个爱宠绑在一起游街示众。 京城百姓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乐子了,一路上观者如堵,安平侯硬生生气得晕了过去。 后来还是宏昌帝听说,下旨斥责长公主和定南王胡闹,他们才停止了游街。 但是,安平侯喜欢男人、诱拐美少年的事情也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了。 清瑟知道云夫人和云微寒关系不好,所以讲起来安平候的糗事,眉飞色舞的,少了很多平时的稳重。 云微寒笑着听她讲了一遍,对于长公主和凌玄翼这次为她出头,心中暗暗感动。 凌玄翼也就罢了,长公主冒这么大的风险,真是不知道如何回报她。想来想去,也只能画一张长公主的画像送给她,略表心意。 云氏母女三人受伤之后,云微寒在云家过得分外安宁。 没想到,过了十来天,她就收到了清河长公主的请帖,邀请她十月初九到小汤山别业赏菊。 来人却是那天的秋画。他依旧是眉目如画,眸光似水,只是脸上擦去了脂粉,表情也变得十分淡然。 云微寒亲自招待了他,收下了请帖,送他一个绣工最精美的荷包,装了几个小金元宝。这都是清瑟来了之后才开始准备的。 临走之前,秋画才说道:“殿下让我告诉小姐一句,这个赏菊宴是为了给定南王挑选侧妃的。” 云微寒皱起了眉头,早说的话,她就不会答应去参加了。 凌玄翼选谁当侧妃,她并不关心。 反正她是不会去做凌玄翼的侧妃。 她一直只是把她和凌玄翼的关系定位为未挑明的恋爱关系,还没有发展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云微寒知道定南王从来只娶皇室女为正妃,这条规矩从天泰朝建国伊始就已经存在,一时半会儿恐怕也不会废除。 所以她一直都觉得,她和凌玄翼的恋爱只是个人行为,而凌玄翼娶妻则是一种社会行为、政治行为。二者不可混为一谈。 对于现代人来说,谈恋爱和分手是生活中非常常见的事情。她和凌玄翼之间,云微寒一直没有想太远,就是因为在潜意识里,他们迟早都是要分手的。 云微寒拿着印着“清河之宝”的请帖,在自己房中走来走去。 早就做好了随时分手准备的,为什么现在心里却生出了丝丝缕缕的烦躁?好像有人要把她的珍藏偷走一样。 发现了自己情绪不对,云微寒把请帖用力摔在桌子上,人也坐了下来。 什么龙潭虎穴没有闯过,一个赏花宴,还能吓住她不成!她倒要看看,凌玄翼到时候是什么态度! 云微寒焕发斗志,立刻吩咐清瑟准备当天的衣裙首饰。就算她不做凌玄翼的侧妃,也要看着他怎么个挑选法,好好开开眼界。 第二天,云微寒刚吃完早饭,云轻染居然来到了枕霞院。 云微寒很好奇她的来意,所以让人放了她进来。 云轻染背上的伤势好了大半,走起路来已经恢复了正常。她今天打扮得十分华丽,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一双眼睛从一进门就在云微寒身上打转。 “你怎么有空来看我?”云微寒坐在座位上,根本不掩饰她的情绪,脸上嘲讽的笑意分外明显,“我还以为母亲受伤这么重,你每天都会在床头尽孝呢。” 云轻染显然早有准备,闻言笑道:“我原本是在伺候母亲的,只是听说了一个和姐姐有关的消息,才赶忙来看看姐姐的。” 云微寒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什么消息这么重要,居然让你亲自来看我?”是什么消息让她这么迫不及待的来看笑话?云微寒心中一动,想起了长公主的赏菊宴。 “我听说,清河长公主奉圣旨举办赏菊宴,为定南王挑选侧妃。姐姐和长公主殿下和定南王关系这么好,难道没有听说吗?”云轻染抿嘴轻笑。云微寒以为攀上这些贵人就能飞黄腾达了吗?她恐怕现在才知道,以她的身份顶多做一个定南王侧妃吧。现在她心里一定很痛苦,正妃的美梦破灭了。看她平时那张傲气十足的脸,如果去做侧妃,一定相 当好看。 云轻染笑得更加甜美了:“听说定南王正妃历来都是皇家女子。现在皇室中和定南王年纪相当的,有好几位公主呢。我听说,圣上想把明月公主许配给定南王作正妃呢。” 明月公主年方十八,出身高贵,人长得漂亮,性子也温柔。不过,温柔的正妃和跋扈的侧妃,这两者之间的冲突在所难免。到时候,可是有的笑话看了。 云微寒却没有像她想象那样变色,脸上的嘲讽之意更浓了。 “难怪妹妹这么热心来看我。”云微寒笑道,“好叫妹妹知道,那日你们走后,圣上曾亲口问我是不是愿意做定南王侧妃,我已经拒绝了。” 云轻染有些惊讶:“姐姐,难道你还想做正妃不成?”那简直是做梦呢,不如现在去死然后赌一赌是不是能投胎到皇家还更有可能些。 云微寒摇摇头:“这些事情,你不会懂的。”婚姻是人生重要的组成部分,但是却不是不可或缺的部分。尤其在这个时代,婚姻无法令她产生期待。 也许很多女人能从这种婚姻中得到幸福。可是,云微寒能够想到,正是因为她对凌玄翼有感情,所以更加不能参与到他的婚姻中。 不管是做凌玄翼的正妃,还是做他的侧妃,对她来说都没有区别——一样的不快活,因为总是有别的女人要插在他们之间。 云微寒被自己的思绪吓了一跳,原来,她不是不期待与凌玄翼的婚姻,而是不想要有第三个人的婚姻! 是什么时候,她的想法变成了这样? 看着她的脸色剧变,云轻染得意地笑了起来:“姐姐,我劝你,能做定南王的侧妃就已经是难得的好机会了。像你现在被退婚的身份,再也不会遇到什么好人家了。” 想到以后见面的时候,她是康王正妃,而云微寒是定南王侧妃,云轻染就觉得心中的郁气少了一半。 正妃穿正红,侧妃穿粉红;正妃坐着,侧妃站着。正妃训话,侧妃只能躬身静听。云微寒被自己的心思震惊,也没有了敷衍她的心思,只是冷冷对着她说道:“你是觉得你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康王正妃了?康王殿下刚刚被收走兵权,生母也降了位分,舅舅又成了京城最大的丑闻,你还不去 好好安慰安慰他?”云轻染也收起了笑容,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扭头走了出去。 第78章 王爷选妃的新方法? 云微寒既然已经拿定主意,就不再犹豫不决。她素来是一个果断的人,即使是感情,也不愿意拖拖拉拉的。 她决定看看这次凌玄翼的表现,再考虑之后和他的发展问题。如果他真的选了侧妃,她也就不准备再和他有任何往来。如果他表现得让她满意,那她也或许也可以尝试一下这个时代的婚姻。 她云微寒怕过什么?龙潭虎穴敢闯,没道理害怕和男人恋爱结婚啊! 十月初九,秋高气爽,云微寒带着清瑟坐车来到了小汤山巅的公主别业。 长公主别业门口已经停了不少马车,各家的小姐陆陆续续地从车上下来,进入别业之中。 云微寒一下车,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因为她穿着一身颜色非常纯正的大红色衣裙。 今天长公主举办宴会的用意虽然没有公开宣布,但是大部分来参加的小姐也都知道了。这是为了给定南王选取侧妃。 可是云微寒居然穿了一身只有正妃才能穿的大红色衣裙,自然令所有与会者侧目而视。 “狂狷!”不愿意做侧妃就不做,何必故意穿成这样?让公主们看到,能给她好脸色看吗?“愚蠢。”难道出门之前就没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身份吗?一个被退婚的女子,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好人家,能够得到长公主的邀请,就应该感恩戴德了。不好好抓住这个机会,反而穿这么一身,真是蠢到 家了。 在众人的奇异目光中,云微寒步履从容地迈进了长公主的别业。 进门处迎宾的居然全是些十五六岁的美少年。 这让大多数闺阁千金都有些手足无措。 甚至有些生性保守严谨的直接就掉头出了别业,坐车返回了。清河长公主自己行为放肆,在请客的时候也这么荒唐,居然让男人来招待女客? 不过,大部分千金却不敢这样,多半也就含羞随着这些迎宾少年入内了。 也有一小部分心思周密的,想着这或许就是今天选择侧妃的第一个题目。 定南王容貌长相和中原人有些细微的差别,整个人太过锋利,并不符合京城主流审美观。而这些迎宾少年,一个个都是长公主精心挑选出来的,俊俏非常。 或许这就是要看看这些来参加宴会的小姐会如何应对? 有了这种想法,那些小姐就表现得落落大方,而且对于这些少年并不多看,端着高贵大方的架子进入了别业之中。 云微寒穿着大红色的衣裙,迤逦行来,一入别业,看到的就是这种各行其是的场景。 云微寒对于这些小姐们并没有什么兴趣,哪怕凌玄翼真的从她们当中挑出了侧妃,那也不是她们的问题。 一个俊美少年迎了上来,对着云微寒绽开一个微笑,连眉眼都仿佛在发光。 云微寒心中啧啧,长公主从哪里找来这么多美少年? “云大小姐,请随我来。”少年躬身行礼,带着云微寒向内行去。 云微寒跟在少年身后,穿过前院盛放的菊花丛,绕到一条鹅卵石小路上。 看着小路前方郁郁葱葱的树林,云微寒挑了挑眉:“这是去哪里?” 清瑟听了,连忙上前,警惕地挡在了云微寒面前。 云微寒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在长公主这里,应该没有人能够暗算她。 少年回头一笑:“云大小姐,这是去往天清池的路。” 云微寒早有预料,在她看见那片点缀着多处温泉小屋的树林时,就猜到了这是要去哪里。 她点了点头:“劳烦你了。” 清瑟看出没有什么危险,也就退到了云微寒身后。少年带着云微寒走入树林,绕了几个圈子,果然来到了天清池外。他指着树木掩映中小木屋说道:“云大小姐,那就是天清池了。我只能送到这里。”他回头看了清瑟一眼,“这位姑娘最好也在外面候着,不 能擅入。” 清瑟有些不乐意,用眼睛向云微寒请示。 云微寒既然认出这是天清池,知道这是凌玄翼的地盘,也就对清瑟说道:“你随这位小哥到外边找个地方休息等待,不要在树林里呆着。” 这里的设计,隐秘而又不算彻底隔绝,万一清瑟在树林里不小心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就会招来祸患。 清瑟只得向云微寒行礼道:“小姐小心些。” 云微寒向她点头一笑:“放心。” 清瑟跟着少年离开后,云微寒才向着天清池缓缓走去。 鹅卵石小道曲径通幽,弯弯曲曲地通过疏密有致的树林,延伸到小木屋旁边。 云微寒虽然没有看见隐藏在树林中的暗卫,却能够感受到有几道目光在她身上游移。 裙摆在小道上摇曳,绣鞋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云微寒轻轻走进了木屋中间的空地。 空地中间,白色玉石筑成的温泉中,热气蒸腾。 男人正背对着她,泡在温泉中。他仰着头闭着眼睛,靠在池子边缘。 透过蒸腾的雾气,凌玄翼棱角鲜明的轮廓似乎也柔和了许多。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盖住了平时深邃的眼神,让人觉得他顿时少了几分锋利。 小麦色的两条胳膊搭在雪白的玉石壁上,即使在放松状态,双臂肌肉依然有力地鼓起。 云微寒含笑站在空地上,看着这个男人摆出的诱人姿势。 他让人从门口就把自己接过来,就是想让她看看他的身材好不好吗? 奇怪的是,一看见他,云微寒心中的烦躁就消失无踪了。如今,只剩下想笑的冲动。 云微寒憋着笑,在空地上站了好久。直到凌玄翼的睫毛都开始不耐地抖动,她才慢慢走了过去,俯身问道:“王爷,你今天选妃的方法就是色诱吗?” 凌玄翼被她的话惊得差点呛到。他猛地坐起身来,小麦色的脸上浮现出可疑的红色:“微微,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云微寒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这种话骗骗那些深闺弱女还差不多,骗她就差了点。以凌玄翼的功力,恐怕她还没到天清池的时候,他就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了。 凌玄翼的脸更红了:“呃,暗卫们太过分了,居然玩忽职守……”藏在树林里的暗卫们无声哭泣:爷,明明是你吩咐,云大小姐来了不许阻拦的! 云微寒蹲在温泉旁,听他讲着推卸责任的假话,随手戳了一下凌玄翼的胸膛,果然如她猜想那样硬邦邦的。 凌玄翼被她戳了一下,整个人都差点软倒在温泉里。他强自镇定地说道:“喜欢吗?喜欢的话,随便戳。” 云微寒差点笑倒。她在脑海里想象出一个长着凌玄翼脸孔的总裁,邪魅地说道:“还满意你看到的吗?” 看来,和邪魅总裁相比,杀神王爷在男女之情方面,还是非常稚嫩的。 看着云微寒莫名地笑个不停,凌玄翼有点失措。他清了清嗓子,闷闷地说道:“有这么好笑吗?” 凌玄翼低头看看自己的身材,要肌肉有肌肉,要线条有线条,就算是黑了点,也比那些白条鸡一样的美男子好看多了啊。 难道微微不喜欢?她是不是在笑他太黑了?本来是想让微微看看他的好身材,让她更加喜欢自己的,看来是弄巧成拙了。 云微寒好不容易停住了笑声,就听见凌玄翼低声控诉道:“微微嫌弃我。” 云微寒连忙道:“没有没有,哪里有嫌弃?” “那你笑个不停,是笑我身材不好吗?”凌玄翼又变成了耷拉耳朵的大狗狗,刚才那种性感硬汉风一下子变了。 云微寒被他的瞬间转变给震惊了,她睁大眼睛看着坐在温泉中情绪低落的凌玄翼,不由自主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 “你的身材好得不能再好了!”她语气坚定地说道。 确实很好,八块腹肌、人鱼线、宽肩细腰什么的,简直不要太诱人。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凌玄翼被她揉得全身舒泰,却依然低着头控诉着。 “没有不喜欢啊。”云微寒连忙否认,“我很喜欢。” “那你只戳了一下,就在那里狂笑……”凌玄翼的声音十分幽怨。 云微寒实在受不了他这种风格了,她猛地站起身来,抬起一脚将他踹倒在温泉里:“好好说话。” 凌玄翼明明能躲过这一脚,却还是被她踹个正中,整个人扑倒在温泉中,露出了有力的腰线。 他从水面下抬起头来,扑棱了一下脑袋,漫天的水珠乱飞。 云微寒连忙向后挪去,她可不想被抖毛的狗狗弄上一身水。 凌玄翼看她惊慌,故意吆喝一声,整个人就从温泉中飞了出来,作势直扑向云微寒。 “要死啊!”云微寒连忙捂住眼睛,不想看某人裸体飞天的场景。 耳边听到凌玄翼哈哈大笑的声音,他擦着云微寒身边飞过,落到了旁边的大树下。 落地时,一袭宽大的锦袍已经裹住了他健美的身躯。 云微寒听着衣袍烈烈的声音,知道自己是被戏弄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回头瞪了他一眼。 凌玄翼系好袍带,示意云微寒也过来大树下坐。等云微寒坐下,凌玄翼给她斟了一杯茶,目光在她大红色的衣裙上流连良久,才笑着说道:“微微穿这个颜色,真是光彩夺目。” 第79章 此生只要微微一个女人 云微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真的好看?” 凌玄翼说道:“自然。微微穿什么都好看,但是穿这种大红色,尤其好看。”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而且,我看见微微今天穿的衣服,心里特别喜欢。”微微穿着一身正妃才能穿的红色衣裙来到这里,是不是想告诉他,她只想做他的正妃,不想做他的侧妃? 这和他的想法完全一致,可见他和微微真的是心有灵犀。 云微寒看他说得真心实意,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也收了回来:“还没跟王爷道喜啊。今日王爷准备选几个侧妃啊?” 凌玄翼连忙摇头:“一个也不选。”他的神情又幽怨起来,“白玉京真是阴魂不散,我一直想去跟你亲自解释,可是他总是拦着我。要不是看在微微面上,我早就一剑解决他了。” 云微寒想起这两个人上次争宠的幼稚场景,就想哀叹。 “一个也不选,你让大家来干什么?不是浪费大家的感情吗?”云微寒想起门口那些明显对十分在意自身表现的千金们,也不禁为凌玄翼的不负责任而汗颜。 “又不是我要举办宴会,是圣上非要表姐办的。”凌玄翼还一肚子委屈呢,他对这些庸脂俗粉一点兴趣都没有,宏昌帝却非要他选两个侧妃。 他拒绝也没用,因为宏昌帝是吩咐清河长公主举办这场宴会的,清河长公主不能像他一样直接拒绝这个任务。 所以,清河长公主和他商量之后,决定把人都吓跑。比如,迎宾都是美少年,宴会场中所有伺候的也是美少年。 理由也很现成,一则是考验那些小姐们是否会被男色所迷,二则是南疆本来就是男女杂处之所,平时并没有那么多讲究。如果定南王侧妃无法接受南疆的习俗,恐怕会对定南王府的形象有所伤害。 云微寒听了他的解释,不由对这姐弟俩任性的程度有了新的认识。但是不得不说,处于他们那个位置,已经有资格任性了。 “不过,你们也别小瞧京城的千金们。我在门口已经看到,有不少小姐看见那些美少年,仍旧是落落大方呢。”如果其中真有几个对于定南王侧妃之位志在必得的话,今天就热闹了。 凌玄翼扭过头去,不悦地说道:“微微,我们现在难得见面,说那些无关人等做什么?”她们爱怎么样是她们的事,和他没有一丁点儿关系。 “那好吧,说说我们的事。你到底是什么打算?”云微寒想清楚自己的态度之后,对于两个人的未来积极多了。 原来她从来没有想过问问凌玄翼,你是如何定位我的?你对我们的未来有什么规划?我能够为我们的未来做些什么? 因为在她心里,始终有一种她迟早要奔向自由,远离京城权贵圈的想法。凌玄翼也是列在到时间就说再见的名单之中。 虽然一直以来,凌玄翼对她帮助很多,但是她清楚两人之间的距离犹如天堑,难以跨越。所以,她只是想着回报一份自己的感情,而没有想过付出一段婚姻。 只是如今她的想法有些改变。 如果凌玄翼真的对两个人的未来有什么长远的规划,那她也愿意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如果没有的话,那她也只好按照原来的想法,找到合适的离去时机的时候,留给他一句“保重”。 凌玄翼听到她的话,棱角分明的脸庞变得柔软起来:“微微,我真高兴你终于肯问我了。” 别的女孩子,如果和男人有了这种接触,恐怕早就逼着男人回家提亲了。可是微微却从来不曾提过一句这方面的问题。 这让凌玄翼心中十分没有安全感。他总觉得,微微不够在意他,也不在乎他能不能给她婚姻和名分。 似乎在她眼里,什么定南王、超品王爵、南疆霸主都没有任何影响,她只看得见一个凌玄翼。 这让他欣喜万分的同时,也让他不安。 他不知道微微对于他们的事情是怎么想的。 可是,他偏偏短期内还真的没有办法给微微一个名分。 定南王娶皇室女,这个规矩已经沿袭了数百年,他想要打破这根枷锁,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 所以,他选择了在这个时间来到京城,并在众多竞争者中选择了力量最薄弱的贺清韶。 因为贺清韶有野心,可是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实力。他拥有宏昌帝的认可,这种认可强大而又单薄。 强大是因为这种认可使得他具备了继承的正统,名正言顺;可如果没有实力来保护这种认可,他得到的就仅仅是虚名。 贺清韶目前最需要的就是武力。如今他得到了禁军的控制权,但是禁军内部的复杂势力一时半会儿他也理不清楚。 这个时候,定南王站在他身后,才是真正的安全保障。 凌玄翼在等待时机,等待贺清韶来求他。那个时候,他脖子上的枷锁就会被永远地砍断。 到了那个时候,他想要娶谁就娶谁,谁也管不着! “微微,如果我说,让你等我,有一天我一定会用盛大的仪式娶你作正妃,你会不会接受?”凌玄翼有些忐忑地问道。 “然后呢?再娶几个侧妃?”云微寒挑了挑眉毛。 “要那种玩意儿干啥!”凌玄翼听了她的问话,脸色变得很难看,连语气都粗鲁了起来。 云微寒奇怪地看着他:“你们这些王爷不都是这样?” “不管别人如何,我是不准备纳侧妃的。”凌玄翼铁青着脸说道,“我只要微微一个就够了。” 其实,如果没有遇到微微的话,他还曾经打算终身不娶。 他那位父亲的两位侧妃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不是母亲还算有手段,他不知道还能不能来到这个世界。 为了保全他的性命,八岁时候母亲就把他送进了南疆军队里。 即使如此,那两个女人还是想方设法想要把他毁掉。 在那个豪华冰冷的大院子里,他印象最深的就是母亲那张永远带着忧愁的脸。 所以,他对那些女人,又是厌恶又是鄙夷。如果女人都是那种表面上娇嫩善良、背后狠毒自私的话,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一生和她们绑在一起? 而且,她们软绵绵的,脆弱之极,经不起一点风吹浪打,这样的女人怎么配站在他的身边? “微微,我要么不娶妻,娶了妻就绝对不会让她为了任何事情而受委屈。”不会让你像我的母亲一样,每天为了那个男人和那些女人殚精竭虑、忧思不解。 “你想好了?娶我做你的正妃?这一辈子只有我一个女人?”云微寒直视着凌玄翼,认真地问道。 凌玄翼深邃的眼睛里是坚定和欣喜,迎着云微寒的目光,慢慢地点了点头:“对。这辈子,我凌玄翼只要你云微寒一个女人。” 两人的目光胶着在一起,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移开目光。 这如同誓言一般的话,仿佛点燃了无形的火苗,两人身周的温度开始上升。 两人相距本就只是一只小木桌的距离。此时,隔桌相望,却仿佛看到了生命中最精彩的篇章,舍不得将眼神挪开。 缠绵的眼神,浓得化不开的情意,这真的不像凌玄翼这样刀锋般锐利的男人所能拥有的。 云微寒微微翘起了嘴角,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笑容究竟有多甜。 她来到这个世界后,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在这个世界里,她到处感到束缚,渴望自由。 然而在这个时刻,她心里却满满的都是这个男人。 凌玄翼看着云微寒脸上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也慢慢地勾起了嘴角。 能够让微微这么高兴,他今天所做的事、所说的话,以及为了以后所冒的险,就都有了意义。 “好。只要你能做得到,以后不管有多少困难,我都会一直站在你身边,陪你一起面对。”云微寒轻声承诺。 凌玄翼的笑容更大了。 他凌玄翼的妻子就应该像微微这样,自信大方、神采飞扬,对所有困难都毫不畏惧。这才是他定南王正妃所应拥有的气度。 凌玄翼倾身向前,握住了云微寒的手:“微微,我真高兴。” 真高兴我有勇气向你说出这番话,真高兴你能给我这样的回应。 云微寒反手握住他的大手,向他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两人对视良久,谁也不曾开口。 凌玄翼的身体慢慢前倾,俊朗的脸离云微寒越来越近。 云微寒斜了他一眼,却听见他的呼吸似乎更加急促了。 看着那张脸慢慢靠近,云微寒微微垂下眼皮,没有躲闪。 可是,凌玄翼却突然顿住了。他猛地坐回椅子里,恼怒地叫道:“谁也不许放进来!” 云微寒抿嘴微笑。这是听见有人往天清池来了? 凌玄翼坐在椅子上气呼呼地说道:“什么公主,还没出阁就这么厚脸皮!” 昨天就来到了清河长公主别业,借口来玩赏温泉,住下就不肯走。 晚上还派宫女来邀请他一起欣赏歌舞,被拒绝后还不死心,这会儿干脆亲自来了。 果然,远远就听到一个太监叫道:“明月公主驾到!”云微寒睁大了眼睛,就是那位据说要做凌玄翼正妃的明月公主? 第80章 明月寄相思 太监喝道的声音,像被人掐住脖子一样,戛然而止。 接着就是宫女的怒斥:“大胆!你们胆敢拦住公主的去路,还不速速退下!” 一个冰冷的男声说道:“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擅入。违者杀无赦。”听着他干涩的声音,就知道他不是一个经常说话的人。 “这位将军,能否麻烦你通传一声?就说明月前来拜见定南王。”一个娇嫩的女声说道,语气温柔而不失大方。想必就是明月公主。 明月公主是宠冠后宫数十年的萧贵妃所出,宁王的同胞妹妹。她出身高贵,听说容貌也尽得其母精华,更兼性子温柔和顺,是同辈公主中评价最高的一位。 看她被暗卫粗暴阻拦,仍旧能用这么平和的态度对暗卫说话,就可以看出来,她的性格真的很好。 宏昌帝如果打算把明月公主许配给凌玄翼的话,还真是有几分甥舅情谊了。否则,按照云微寒的思路,他应该挑一个出身不高、心机深沉的宗室女给凌玄翼。这样的话,定南王正妃既不得夫君爱宠,为了站稳脚跟,只能依靠皇室的支持。将她个人的利益和皇室利益绑在一起,定 南王正妃就会成为天泰朝钉入南疆的一根大钉子。 云微寒靠在椅背上,带着笑意看向凌玄翼,看他如何处理这朵大桃花。 凌玄翼被她看得脸都涨红了。刚刚还跟微微许诺这辈子只有她一个女人,结果现在宏昌帝给他备下的正妃人选就自己冒出来了。 简直是打脸。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在云微寒面前的种种体贴都是发自本心,绝非刻意为之。换句话说,他对云微寒的好,都是因为云微寒“是我喜欢的人,是我的女人”,而不是因为云微寒“是个女人”。 在云微寒出现之前,他从来没有将任何一个女人看在眼里,从来不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哪个女人配站在他的身边,和他并肩。 别人会觉得明月公主如何优秀,但是凌玄翼完全无感。 恼怒之下,他披着玄色锦袍就站了起来。 他身高腿长,几个大步就走到了木屋之外的树林边缘。 明月公主带着四个宫女两个小太监,正站在树林旁边,被两名手按剑柄的黑衣暗卫挡在面前。 暗卫们听到刚才凌玄翼的命令,不许任何人入内,便忠实地执行着。他们既不分辨,也不通传,只是满面冷然地挡在明月公主一行人面前。 他们的眼神冷漠之极,即使是美丽的明月公主,在他们眼里也好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看样子,只要眼前任何一个人胆敢跨越雷池一步,他们就会毫不留情地拔剑斩杀。 明月公主穿着一身月华锦的宫装,面容恬静,绝美的眉目之间写满了温婉,真如同天上的明月那般,静静散发着毫无侵略性的光辉。 她大概十八九岁,风华正茂。如果是一般人家的小姐,这个年龄已经算是老姑娘了。可是公主们历来晚婚,她这个年龄正当其时。 即使是被暗卫们这样对待,明月公主的脸上依然是一片沉静。那双长睫掩映下的杏眼,看不出来一丝一毫不耐。她身边的宫女太监都是满脸不忿。即使是在皇宫大内,明月公主也不曾遭受过这样的冷待。哪怕是去勤政殿见宏昌帝,小太监也都是笑嘻嘻地巴结着,赶快给她通报。哪里想到会有人这么粗鲁无礼地对待 她们的明月公主。 但是主子既然要等,她们也只能忍着委屈,低头不语。 重重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凌玄翼披着玄色锦袍出现在暗卫身后。 高大的身影、俊美的五官,他突然在这萦绕着淡淡雾气的树林中出现,宛若上界天神莅临人间。 长发湿漉漉的披在肩头,眉目之间还留着几缕红晕,给他鲜明的五官增加了几分性感。 因为起身匆忙,小麦色的胸膛和锁骨露了出来,引得明月公主粉面微红,不由低下头去,露出了她修长洁白的脖颈。 跟在明月公主身后拐角的宫女们也一个个红了脸,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公主会对这样一个南疆蛮子一见钟情。 “什么人在此喧哗?”可惜的是,他一开口,却是如此冷漠不耐。 暗卫向凌玄翼躬身一礼,转眼消失在树林之中。 明月公主恢复了落落大方的神态,只有面颊上残存的红晕才能证明她方才一瞬间的娇羞。 她上前一步行礼道:“明月见过表哥。” 凌玄翼站在十几步外,看着明月公主的眼神里满是不耐烦:“有什么事?” 明月公主被噎得顿了一顿,才继续微笑着说道:“明月听说表哥也在这里,特意前来拜见表哥。” 凌玄翼心里不知道多腻歪,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假模假样的女人,在定南王府他实在是看够了。他知道,对付这种女人,不能给她留下一丁点儿空间,否则她就会顺势爬上来,纠缠不休。 “不必了。本王表弟表妹多了去了,哪里有那个时间一一见面。”凌玄翼一甩衣袖,“本王现在不认识你,也不希望以后认识你。还请你以后离本王远些。” 明月公主脸上的微笑维持不住了,她眨了眨眼睛,将差点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王爷恕罪,是明月失礼了。” 明月公主身边的大宫女看不过眼,怒冲冲地向着凌玄翼叫道:“我们公主好心好意来拜会王爷,王爷就算是不欢迎,也不用如此无礼吧!” 凌玄翼面无表情地说道:“不速之客,还想要什么待遇?”如果不是她打扰,刚才他一定就能亲到微微的小嘴儿了! 想到微微花瓣般的双唇,凌玄翼的怒气就更加旺盛了:“等公主学会了什么叫做自重、自矜,再来本王这里讨论礼仪问题吧!” 说完,他就转身消失在了他刚才出现的拐角处,还留下一句话:“胆敢擅入天清池者,杀!” 明月公主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望着凌玄翼的背影。 她原本以为世间男子都是浅薄之辈,只要看见她的美貌风华都会沉醉痴迷,露出种种丑相。 万寿节宴会上,她精心编排的惊鸿舞在宴前一舞惊人,引得无数男子投来或明或暗的爱慕目光。即使如此,她的心也仍然是一片冷静,因为这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只有独坐在宏昌帝下首的定南王从头到尾只是抬了一次眼皮,就毫无兴致了。 这让明月公主对他充满了好奇和不满。难道她这么美的女子,这么美的舞姿,竟然不值得他一顾吗? 然后就是上来献艺的百戏伎人突然从道具中抽出刀剑,近百人扑向了坐在上首的父皇和他身边的皇长孙。 当时正偎在父皇身边撒娇的她,眼睁睁看着闪着寒光的刀刃劈面而来,整个人都吓傻了,一动不会动,只会尖叫。 然而,就在她以为自己难逃一死的时候,一道剑光如同九天劈下的闪电,划破了她眼前的黑暗和恐惧。 定南王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前。 他手执长剑,步伐并不快,但是每一次剑光闪过,就会有一个刺客首级飞起。 血雾横飞之中,那道杀气凛然的身影特别让人安心。 明月公主在昏迷之前,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这一幕。 等她在母妃的祥符宫中醒来,第一眼看见母妃,就脱口说道:“母妃,我要嫁给定南王!” 萧贵妃对于这个女儿的婚事一直很头疼。 求娶明月公主的人很多,但是明月公主看起来温柔和顺,实际上性子固执得很。她总是嫌弃别人看上她的外表和身份,对求亲者诸多挑剔。 这次女儿突然说要嫁给定南王,萧贵妃觉得这也是一个好姻缘。 一方面,定南王身份尊贵,称霸南疆,本人又十分优秀,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另一方面,如果明月公主嫁给了定南王,儿子宁王距离那个位子就更近了一步。 萧贵妃探了宏昌帝的口风,宏昌帝倒是不反对。他对于这个贺家正妃所出的定南王抱有一定的期望,也愿意表现出他的诚意。 所以,当清河长公主奉圣命举办赏菊宴,为定南王选择侧妃的时候,明月公主也就被默许来到了长公主别业。 毕竟,挑选出来的侧妃日后是要和明月公主长期相处的,听听明月公主的意见,也是情理之中。 明月公主记得母亲特意叮嘱她的话:蠢女人和女人斗,聪明女人则让男人心动。 她想要趁着侧妃还没有选出之前,和定南王好好相处,占一个先机。 没想到,昨晚派人邀请,被定南王拒绝。今日自己上门求见,干脆就被当面羞辱了。 定南王为什么对她持有这么重的敌意?难道他不知道父皇有意将她许配给他作正妃吗? 明月公主好看的眉毛轻轻皱起,望着凌玄翼消失的方向有些不解。 身边的大宫女见她矗立良久,不知道她是不是被定南王的话刺激了。她轻轻上前一步说道:“公主,我们不如先行返回吧。长公主那里可能要开始了。” 明月公主“嗯”了一声,带着宫女和太监离开了天清池,返回自己所住的凌波池。刚走进小木屋,她留下负责打探消息的大宫女红鸾就匆忙迎了上来:“公主,奴婢刚得到消息,有人看见一个穿着大红衣裙的小姐进了定南王的天清池。” 第81章 不同的公主 明月公主精致的脸上露出一丝讶然,定南王对女子如此不假辞色,怎么会让女子进入他的天清池呢? 跟着她刚从天清池回来的大宫女翠凤也不可置信地说道:“不会吧?会不会是看错了?” “应该不会错的。”红鸾说道,“那人亲眼看见长公主家的小厮带着一个红裙女子进了树林,那条小路就是通往天清池的。” “小厮出来的时候,只带着红裙女子的丫环。恐怕那女子已经入了天清池。” 明月公主坐在座位上,听着红鸾的话,依然无法相信那个红裙女子真的能够进入天清池。或许,她只是某家想要接近定南王、成为定南王侧妃的千金,收买了长公主的小厮,想要偷偷摸进天清池而已。 以定南王的态度,说不定她刚接近天清池就会被人发现赶走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定南王刚才对她的粗鲁无礼,也许就是因为之前刚发生了这种事情,让他对于不知羞耻地送上门来的女子十分厌恶,所以把自己划到了和她同类的行列? 明月公主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虽然她知道身份高贵的定南王必然会有侧妃、有侍妾,但是她看上的定南王能够如此不近女色、品格高尚,令她十分自豪。 “好了,不要说了。这些事情与我们无关。”明月公主柔柔地说道,“收拾一下,我们该去清河姐姐那里看一看了。” 清河长公主正在招待今天的各位来宾,她斜靠在上首的美人榻上,看着一群妙龄少女在美少年们彬彬有礼的服侍下,窘态百出的画面。 虽然有些千金在入门时面对迎宾的美少年能够保持大方的仪态,但她们没想到,在聚会宴集之时,服侍她们的仍然是一群十五六岁的美少年。 毕竟是闺阁女子,一个个多少还是显露出尴尬之态。 长公主倚在美人榻上,看起来兴致还不错,时不时举杯邀请大家共饮。美少年们就会含着微笑上前,斟满酒杯,迅即退下。 不少闺秀被这个阵仗弄得心神不定,一杯接一杯地喝了不少。虽然都只是甜甜的果子酒,但是喝多了难免就开始有了浅浅的醉意。明月公主到来时,一群闺秀已经有一小半东倒西歪了。长公主也不令人将她们扶下去,毕竟服侍的都是少年,不能真的让他们接触到这些少女的身体。所以,她只是令人给这些醉倒的少女盖上薄被,任由 她们伏案而眠。 还有一小半,虽然没有倒下,眼神却已经呆滞。有的独自傻笑,有的自言自语,有的则兴奋非常,在场中又唱又跳。还有一位,四处找人说话,也不管对方听不听,自己说个没完。 另一半正常的闺秀们,看着群魔乱舞的场面,有不少人都在心里后悔,真不应该来参加这场宴会。 赏菊宴,菊花没有看到,倒是看到一群醉疯子。 明月公主走入场中,眼神中闪过讶异,鹅蛋脸上的微笑却没有改变。 她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缓缓来到清河长公主面前行礼道:“明月见过清河姐姐。” 清河长公主继续斜倚在美人榻上,手中捏着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杯,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道:“不必多礼。” 明月公主起身,宫女们赶快给她搬来了座位。 她款款落座,对着清河长公主笑道:“姐姐也太促狭了些,看看把这些小姐们捉弄成什么模样了。” 清河长公主懒懒一笑,晃了晃手中的水晶杯,眼神穿过杯中荡漾的红色果子酒,慢条斯理地说道:“想要成为人上人,自然要经历苦中苦。” 这些来参加今天宴会的女子,都有着各种出身方面的不足。要么本身门第不太高,要么是高门庶出。那些高门贵女,是不会自降身价来参加定南王侧妃选拔的。 长公主并没有强行要求接到请帖的都必须来参加,关于这次宴会的目的也私下传开了。出现在这里的小姐们,有一多半是为了通过这次选拔改变自己的命运。 既然如此,付出一些代价也不为过。 她仅仅是促狭了些,让一些美少年靠近服侍而已。又不曾真的与她们有任何近距离接触,这样都忍受不了,她和定南王正好有理由一个也选不出来。 明月公主含笑道:“姐姐灵思妙想,明月是比不上的。” 她的眼睛在场中逡巡了一圈,没有看到一个如红鸾所说穿着红色衣裙的少女,心中有些奇怪。 难道那个红裙女子真的进了天清池? 明月公主美目流转,对着清河长公主道:“既然是定南王选侧妃,为何不见王爷出现?” 清河长公主心道,此时定南王恐怕正和他心爱的人卿卿我我呢,她可不想去打扰他们,免得那个浑人发起脾气来,把她的别业给毁了。 她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对于明月公主这个比她小了二十来岁的妹妹,清河长公主并没有太深的感情。 清河长公主的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在后宫没有任何影响力。清河长公主在被人忽视和冷待中长大,一直到成年之后仍然没有获得公主封号。 直到她自告奋勇前去北朝和亲,才获得了清河公主的封号。在北朝苦熬了十年,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代价,探听到了珍贵的情报,才进到了宏昌帝的眼里。 最后能够活着返回天泰朝,简直是她从来都不敢想象的美梦一般的结局。即使宏昌帝给了她长公主的封号,她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天真单纯的她了。经历了那么多,清河长公主已经不能再进入一段正常的婚姻,也没有了太多手足亲情。除了定南王,当初是他带兵接她返回,两人有了一份姐弟情谊。其他的同父姐妹兄弟,在她心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 即使是当初当成天神一样崇拜孺慕的父皇,如今在清河长公主的心里,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如意生活而不得不去讨好的对象罢了。 明月公主这样的天之娇女,从出生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脸上的微笑不论如何温柔,都透着自得和骄傲。 人人都说她性子好,温柔和顺。即使是对下人宫女,也都是那么温柔。 清河长公主心中冷笑:她当然不怕对任何人谦卑,因为她足够高贵,不会因为谦卑而损伤自己半分。 刚刚会说话,就被封为明月公主。 到了成年时,看上了定南王这样最优秀的男人,就能得到父皇的默许。 明月公主和她这样靠着自己的身体和命运的缝隙,才走到今天的公主,是完全不同的一类人。 如今看到明月公主的眼神和表情,清河长公主怎么不知道,她这个高贵的妹妹,是真的对定南王动了心? 可惜的是,凌玄翼那样的人,可不是你全心全意爱上他,他就一定会给你回报的那种人。 清河长公主举起酒杯:“与各位共饮!” 场中的美少年们立刻提着酒壶,上前给每位小姐斟满了酒杯。 清河长公主半靠在美人榻上,仰起头,露出修长莹白的脖子,和脖子下精致的锁骨。纤长的手指端着水晶杯,殷红的双唇含着杯口,缓缓将红色的酒液咽了下去。 一滴红色的液体从她的嘴角滑落,沿着她雪白的面颊流到脖子上,钻进了交领深处。 明月公主觉得自己的眼睛似乎不会转动了,她看着眼前这个散发着奇异魅力的姐姐,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渴。 她轻轻咽了一口口水,身边的大宫女连忙给她捧来一杯果子酒。明月公主接过酒杯,不知不觉就学着清河长公主的姿势,仰头饮尽了杯中所有。 就在此时,明月公主眼前一亮:一个穿着大红衣裙的少女缓步走了进来。 少女大概十六七岁,身材高挑,面容清丽娇艳,身上带着一种与普通闺阁千金不同的气质,明月公主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气质,只是一种玄妙的感觉,感觉她和一般闺秀不同。 红裙少女穿过场中,不理会别人的侧目和私语,从容来到清河长公主面前行礼道:“拜见清河长公主殿下。” 接下来,明月公主就瞪大了眼睛,看着连她来时也没有起身的清河长公主坐了起来,亲昵地说道:“微微,来,坐这儿。” 清河长公主让云微寒坐在她的美人榻上,云微寒自然也明白她的善意,于是也不推辞,应了一声,就坐在了美人榻上。 清河长公主一招手,几个美少年就抬着案几过来,为云微寒备好了瓜果酒水。 “殿下玩得可开心?”云微寒看着场中乱七八糟的景象,心中失笑,也为清河长公主对凌玄翼的这种支持而有些感动。 清河长公主也喝了不少果子酒,虽然酒量不错,但是脸上也有了一缕红晕。 她笑嘻嘻地说道:“这样的机会,可不是随便能碰到的。本宫自然要好好玩玩。” 云微寒也睁大了眼睛:“殿下难道还有什么计划?” 清河长公主凑到她耳边说道:“等会儿她们都喝得差不多的时候,本宫就让人带她们去更衣沐浴。”她脸上是神秘的微笑,“微微要不要一起看看,谁的身材更好些?”云微寒扶额,这意思是像现代选美一样的泳装秀吗?不知道这些闺秀们醒了会不会恨上长公主?不过,长公主反正也不会在意罢了。 第82云大小姐作侧妃,可以! 明月公主看着红裙少女和清河长公主你一言我一语,说话十分亲密,心下也十分好奇。 宏昌帝的女儿有十几个,受宠的也就她和明珠公主两个,其他的甚至有的成年了还没有封号,只是按照排行叫着。 但是,在这十几个女儿当中,清河长公主无疑是传奇一般的存在。 站在一群公主当中,阅历丰富、气度非凡的清河长公主身上有一种青涩少女所不能具有的魅力。而且,她在父皇面前的分量也远远不是一个女儿那么简单。 明月公主这次赶来别业,一是为了定南王,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想要趁此机会交好清河长公主? 可是清河长公主对她不冷不热,倒是对一个来参加定南王侧妃选拔的少女这么亲密。 明月公主很想知道,这个红裙少女有什么地方值得清河长公主另眼相看。 她瞅准机会,微笑着说道:“清河姐姐,这位是哪家千金?明月眼拙,竟然认不出来呢。” 云微寒站起身来,对着明月公主行了一礼:“拜见明月公主。我姓云,在家排行老大,家父是礼部尚书。” 明月公主眼睛中闪过惊讶的光芒。 云大小姐也算是京城名人了,追在未婚夫虞状元背后,闹了各种笑话。听说虞状元对她也是十分不满,最后还是退了婚。 这样的女子,来参加这次宴会她能够理解。毕竟对于云大小姐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一个被退过婚的女子,能够成为定南王侧妃的话,绝对是一飞冲天了。 可是清河长公主对她这么亲密,明月公主就有些不理解了。 清河长公主这个人看似随意,实际上有些目下无尘,对看不上眼的人各种毒舌鄙视。不知道这位云大小姐怎么会投了她的眼缘? 明月公主的思绪有些发散,如果红鸾所说的红裙女子就是云大小姐的话,她的行为就很容易揣摩了。 因为对于云大小姐来说,这次选取侧妃简直就是她最后最好的机会了,所以她为了成功而采用某些手段摸进天清池,也是合乎情理的。 再往更深的地方想想,清河长公主和她关系这么密切,也许那个引路的小厮并不是收了什么贿赂,而是直接被长公主安排的呢? 这样的话,清河长公主是想要趁着这次机会,在定南王身边送一个自己人?这个姐姐,果然不愧是能够去北朝和亲十年,最后还能安然归来,获封长公主的人物啊。 父皇年事已高,不管谁登上高位,都不能不给定南王几分面子。 如果和定南王关系密切的话,到时候,清河长公主就算不能维持现在的风光,也不会被人遗忘到脑后。 明月公主虽然才十八岁,但是从小跟在萧贵妃身边,耳濡目染,对于这种阴谋伎俩一点都不陌生。 明月公主美目闪动,看着眼前的清丽少女,脸上是温柔的笑容:“快快请起吧。云大小姐生得真是美貌,实在是我见犹怜。” 云微寒的眉头不为人知的皱了皱。 我见犹怜,何况老奴。 这个典故,用在这里,真是让人浑身别扭。 这是东晋时候桓温的妻子南康长公主见到丈夫偷偷养的外室李氏时候说的话。 她原本打算拿刀砍死李氏的,可是看到李氏的容貌气质之后,居然跑过去抱着李氏说:我看了你都喜欢,何况是那个老家伙呢! 不知道明月公主说这句话是有意还是无意。 想想明月公主定南王正妃预备役的身份,再想想所有来参加宴会的少女都被默认为同意参加侧妃选拔的身份,这句话听着就犹为刺耳了。 云微寒有些诧异自己的敏感。看来,对于这个官方默认的准定南王正妃,她已经不知不觉地产生了敌意,才会在对方随口一个典故中感觉到恶意。 不过,如果明月公主是无意也就罢了,如果是真的有什么打算,她也不会对一个觊觎自己男人的女人手软。哪怕她是什么公主、贵妃! 刚才她一进门,就感觉到明月公主充满了衡量刺探的眼神。看来,这位明月公主也并不真的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温柔善良。 也是,有萧贵妃这样几十年荣宠不衰的母亲教导,在皇宫这种人世间最污浊复杂的地方长大,她怎么可能真的是一掬白月光呢。 云微寒面上含笑道:“公主谬赞了。公主才是天上的明月,令世人仰慕。” 明月公主见她说话识趣,也有了几分心思。 如果清河长公主真的选中了这位云大小姐作定南王侧妃的话,她也不妨给清河长公主一个面子,接受这样一个人选。 毕竟云大小姐除了相貌清丽之外,家世并不算太拔尖。云德邻固然是二品高官,但是云夫人却是续弦,听说云大小姐在家中备受欺凌,这样也就没有了娘家的支持。 而且,云大小姐名声也不是很好。这样被退了婚的女子,到了定南王府也要低人一头,也好控制些。 明月公主打定主意,对云微寒的态度也亲热起来。 云微寒虽然不知道明月公主在想什么,但是她态度的转变却是能看出来的。 这样的情景,不用说,明月公主是有了什么主意了。 云微寒在心中冷笑,难道她竟然选中自己做侧妃了不成?难道她竟然没看见自己身上这套大红衣裙吗? 明月公主哪里会想到云微寒会有不做侧妃的心思。 因为红鸾的消息,她已经有了先入之见,认为云微寒是一个汲汲营营之辈,为了得到侧妃的位置居然偷偷摸去天清池。 在她看来,云微寒那一身红裙估计也是为了吸引定南王的目光吧。 毕竟,在鲜艳的红色衬托下,云大小姐的清丽娇艳显露无疑。 清河长公主斜着眼睛看了看这个突然热情起来的妹妹,对她的打算洞若观火。她垂下眼睛,遮住了嘲讽的眼神,仰头又喝下了一杯酒。 等到那些千金小姐们都喝得差不多了,清河长公主果然吩咐人将她们扶着送到了温泉之中。 这次是别业的宫女们上前,两人扶一个,也不容人拒绝,直接搀扶到了最大的春华池中。 春华池极大,能容下数十人共浴。 宫女们伺候着小姐们换上浴衣,一边给她们讲述着泡温泉的好处,一边将她们扶到了温泉中坐下。云微寒见这些小姐一个个都喝了不少,想起一些喝酒泡温泉出事的案例,便悄声对清河长公主说道:“殿下,喝酒之后泡温泉,恐怕会使得血气运行加快,若是身体不好,说不定就会晕倒或者中风。还是不 要让她们泡温泉了。” 清河长公主惊讶地看着云微寒:“竟有此事?那本宫平时最喜欢泡在温泉里喝酒,可有妨碍?” 云微寒摇头道:“饮酒之后,血气运行本来就会加快;如果加上温泉浸泡,再次促进血气快速运转,只怕时间长了,殿下的身体承受不了。” 清河长公主叫来一个大宫女,命她去将那些小姐们扶出来,在温泉边上摆上美人榻,让她们在榻上休息。 反正看身材的话,也已经看过了。湿身什么的,也是一道不错的景观。小小的恶作剧也就罢了,真的闹大了,弄得这些闺阁千金晕倒或者出了问题,就失了分寸。 明月公主站在一旁,看到清河长公主对于云微寒的建议如此迅速地采纳,心中也在不停地思考。 云大小姐看来懂一点医理,这样的侧妃是不是有些危险? 她走上前去,含笑问道:“云大小姐还懂得医理?” 云微寒摇头道:“我哪里有那个能耐,只是随便翻阅古书时,发现有这样的记载罢了。”她确实不懂太多医理,她杀人的时候比救人的时候多。 明月公主赞许道:“云大小姐真是涉猎甚广,但不知是哪本古籍记载?本宫也想回去翻翻看。” 云微寒不好意思地一笑:“那还是小时候在书房无意之间翻到的一本书,只翻了几页,连书名都没有记住呢。” 这个小公主打听这么详细干什么?她当然不是真的对这本书感兴趣,她是在怀疑什么?怀疑她撒谎?她撒不撒谎和这位小公主有什么关系? 明月公主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这明显是一个托词。但是,她也知道问得太多的话,对方会产生反感,所以也就笑笑接受了这个解释。 宫女们将温泉池旁摆了一圈美人榻,每位小姐都躺在上面休息。清河长公主兴致盎然地沿着温泉池走了一圈,恶趣味得到了满足之后,就自己退场了。 这些千金小姐醒来看到满场都是穿着浴衣沉睡的少女,一个个吓得脸红心跳、又惊又怕,赶快换好衣服,出去叫上自己的丫环,离开了长公主的别业。 她们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参加长公主举办的宴会了! 这些闺秀离开之后,明月公主也向长公主告辞,临别还拉着云微寒的手,十分热情地说道:“云大小姐,本宫与你一见投缘。若有机会,本宫下帖子请你入宫玩耍,云大小姐可千万不要拒绝噢。”云微寒心中不耐,面上还是笑道:“得公主青眼,是我的荣幸。只盼公主不要嫌弃我蠢笨才好。” 第83章 这位嬷嬷不姓容 明月公主回到宫里,先去沐浴更衣,然后才来到祥符宫拜见母亲萧贵妃。 萧贵妃曾经生下四个孩子,能够长大成人的却只有一儿一女。儿子早已长大出宫开府,平时不能随意入宫相见。明月公主是她最小的孩子,又懂事体贴,萧贵妃把满腔的母爱都倾注到了她的身上。 十八岁的女儿终于有了心上人,萧贵妃十分欣慰。女儿眼光很好,看中了天泰朝最优秀的男人,而她也配得上世间任何一个男人,值得任何一个男人如珠似宝的珍爱。 听说今天清河长公主在别业举办赏菊宴,为定南王选取侧妃,明月就坐不住了。提前一天,她就带人去了长公主的别业。 如今,萧贵妃见她返回,看面色并没有什么不悦,猜她一定是此行顺利。 果然,明月公主行礼之后,就扑到萧贵妃怀里,撒了一通娇。 萧贵妃摸着她漆黑发亮的长发,这头长发是明月公主最喜欢的了。从小就小心护理,到现在已经长得快到小腿了,还是那么浓密有光泽。 平时扎个发髻,别人都要用假发充填,可是明月公主只用自己的头发就足够了。 “明月,你在长公主别业看得如何?” 明月公主提出要去看看那些侧妃候选人的时候,萧贵妃就感慨着女儿长大了。 没有人教她,她自己就明白了应该主动去参与到定南王侧妃的选拔中,尽力选择一个对她有利的侧妃。 明月公主面色微红,却也没有遮遮掩掩。她小声说道:“母亲,我看中了礼部尚书云大人家的大女儿。你觉得如何?” 萧贵妃微微闭目思考,整理着关于云大小姐的所有消息,然后问道:“你为什么看中了她?跟母亲讲讲你的想法。”明月公主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缓缓说道:“第一,云大小姐没有得力的娘家作为后盾。云大人本身就是出身寒微,云夫人虽然出自安平侯府,但是却是续弦。我听说,她们母女的关系并不好,想必 云夫人也不会为她撑腰。” “第二,云大小姐名声并不是太好。她原来追逐虞状元,太过痴迷,被人种种戏弄,闹出了无数笑话,后来又被退婚。这样的女子,只有了容貌,并不足为虑。”“第三,云大小姐有野心。她如今的境况几乎是背水一战,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恐怕以后她就要被继母随意打发到远离京城的什么地方成家,过着难堪的生活。只有抓住这次机会,她才能得到富贵。有野 心的人,就可以控制。” 萧贵妃看着侃侃而谈的女儿,风韵十足的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神色。虽然女儿还很稚嫩,但是,她已经开始用自己的眼睛和头脑来审视这个世界。 “那么,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呢?”萧贵妃并没有点评什么。她想让女儿自己去学习,即使是付出一些代价,也是一种难得的成长。 现在在京城,她还护得住女儿,万一到了南疆,就全靠女儿自己了。所以,这个时侯,还是让她自己去处理的好。 明月公主皱起了好看的眉毛:“母亲,我不知道云大小姐是否明白了我的意思。” 她对于云大小姐的亲热,云大小姐并没有予以相同的回报。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也许是云大小姐消息闭塞,还不知道定南王正妃会是谁?所以没能领会她的意思? 萧贵妃笑而不语,把所有的问题留给女儿自己面对。 到了第二天,明月公主再次来到祥符宫,她靠在萧贵妃的肩膀上说道:“母亲,你说,如果宫里派一个嬷嬷去云家教导云大小姐规矩,她会不会明白我的意思?” 萧贵妃并不打算给女儿出谋划策。她说道:“如果你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母亲自然可以派一个嬷嬷去云家。” 如今中宫空虚,萧贵妃就是宏昌帝后宫位分最高的那个。她想挑一个嬷嬷去教导官员家的女儿,实在并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嬷嬷去,要达到什么效果,你可要想清楚。”萧贵妃终究还是叮嘱了一句。 明月公主想了想,神色坚定地说道:“女儿想要一个严格的嬷嬷,让她教导云大小姐如何为人侧室的规矩。” 萧贵妃点了点头:“这样的话,我这里有一个杨嬷嬷,却是符合你的要求。” 她也不问女儿的计划,当即就命人将杨嬷嬷唤了入内,让她跟着明月公主去听候吩咐。 次日,得了吩咐的杨嬷嬷在一个太监的陪伴下来到了云府。 云夫人还在养伤,听说宫中有贵人懿旨,也只能挣扎着起身来到前院接旨。云氏三姐妹跪在她身后,听那白面太监宣旨。 萧贵妃执掌中宫,手中虽然不是皇后的宝印,却也有自己的贵妃印宝。 太监展开谕旨,宣读了萧贵妃的旨意,全是最简单的口语。毕竟是一个后宫妃嫔的一点小事,还不至于让翰林院承旨们出手。 听到萧贵妃的谕旨居然是专门给云微寒送来一个嬷嬷,教导她礼仪,云家人全都愣了。 这没头没脑的,是什么意思呢? 只有云微寒想到了那天对自己特别热情的明月公主,萧贵妃不就是明月公主的母亲吗?看来,这一切还是跟明月公主有关。 虽然不理解这道旨意的意图,云夫人还是厚厚打赏了来宣旨的太监。 杨嬷嬷大概四十来岁,个头不高,面庞白净,相貌平平。她厚厚的头发在脑后简单地挽了个髻,别了两根银簪子,手腕上也是两个素银手镯。整个人打扮得十分干净朴素。 她挽着一个蓝底白花的小包袱,上前来对着云夫人端端正正行了一礼:“老奴见过云夫人。” 云夫人不知道她的来意,也不敢慢待,客套了几句,就让云微寒带领杨嬷嬷回枕霞院去了。 云微寒将杨嬷嬷带到枕霞院,吩咐清瑟给杨嬷嬷收拾一个房间出来。 她坐在主位,请杨嬷嬷入座。杨嬷嬷半个屁股沾在座位上,一幅随时起身听候吩咐的样子。 杨嬷嬷的姿态很谦卑,但是云微寒却不敢掉以轻心。宫里那些贵人,心里隐藏的弯弯绕,她怎么敢小看? 云微寒含笑开口:“嬷嬷光降,我十分惶恐。我自忖材质粗陋,难经雕琢,劳烦嬷嬷,实在是惭愧。” 杨嬷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缓缓开口道:“老奴奉贵妃娘娘之命,前来教导云大小姐礼仪规矩。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 竟是直截了当地将云微寒的委婉询问堵死了,完全不愿意告诉云微寒萧贵妃是为了什么会毫无征兆地派一个嬷嬷来教导她。 云微寒心头不虞,她好端端地又没有去请求谁来教导她,萧贵妃莫名其妙地给她派来一个嬷嬷,还一幅油盐不进的模样,真是把她当成软柿子捏了。 如果换一个心思细腻、性情柔弱的小姑娘,说不定只是猜想原因,都能把自己想出病来。 她基本上敢断定,这件事情和明月公主脱不了干系。如果不是明月公主,萧贵妃知道她是谁啊? 明月公主一边对她十分热情,一边假借萧贵妃之手赐下一个一看就不好说话的老嬷嬷来,真是让人无法对她有什么好感。 云微寒心中猜测,脸上也没有了笑容,只是淡淡地说道:“嬷嬷辛苦了,请下去休息吧。” 杨嬷嬷没想到她变脸变得这么快,对她背后的萧贵妃居然好像一点忌惮也没有。她心中冷哼一声,这样的小姑娘她见得多了。 每年后宫都会新增不少宫女、秀女,其中不少少女都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对于她们这些老人表面恭敬、背后鄙夷。但是到了最后,那些小姑娘很少有善终,抱着她们的美梦化成了皇宫深处的一缕寒风。 等到开始教导她,她就知道什么叫做规矩、什么叫做听话了。 杨嬷嬷也没有多说,只是站起身来,行了一个无比标准的礼,应了一声是,就挎着自己的小包袱退了下去。 李妈妈这才从旁边走过来,担忧地说道:“小姐,你这样对她,合适吗?毕竟是宫里贵人派来的。” 云微寒冷笑道:“宫里贵人派来的又如何?想用一个老太婆就拿捏住我,也太小瞧了人。” 清瑟和缓筝对于枕霞院控制得很严,基本上除了她们和李妈妈,那些丫环都不能进上房,所以云微寒说话就自在了很多。 李妈妈想了想,点头道:“俗话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无端端赐下一个嬷嬷来教导小姐,却遮遮掩掩不肯说明原因,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云微寒为李妈妈这种朴素的理由击节赞叹,根本不需要什么复杂的推理,这样的方式和这样的嬷嬷,怎么看都没安什么好心。 既然如此,她也就等着看看,这位不姓容的嬷嬷,有什么了不起的能耐,准备如何教导她。 晚上吃了饭,杨嬷嬷就来到正房,向云微寒讲述了她的培训计划。“大小姐,老奴将所有要学习的内容整理了一下,主要分为几个部分:走路、行礼、问安,这三个部分是需要不断实践练习的;还有就是根据对方的衣饰判断对方的身份、品阶,以及每个不同品阶的贵人有 什么样的权利和待遇。这些主要是通过阅读条款和画轴来学习的。”“老奴希望,从明天开始,大小姐哪里都不要去,开始学习整套规矩礼仪。上午下午都是两个时辰实践练习,半个时辰阅读学习。” 第84章 以身作则 云微寒坐在主位上,手中执着杯盖,轻轻刮着杯中的茶沫,悠然道:“清瑟,看看我平时的作息时间,每天上午、下午能否腾出两个半时辰的时间?” 清瑟应声道:“小姐上午要读书习字,只有一个半时辰时间;下午要小憩、画画,倒是能腾出两个时辰来。” 云微寒看着杨嬷嬷道:“嬷嬷,我的时间就这么多,还请嬷嬷体谅。” 她的时间当然是可以腾出来的,但是她不想。她每天锻炼身体、写字画画的时间,并不想变动。更重要的是,她要让杨嬷嬷知道,在她的地盘上,还轮不到一个宫里的奴才做主。 杨嬷嬷面色十分平静地说道:“早上时间不够,可以早点起床;若是下午时间不够,可以挪到晚上。晚上时间如果还不够,可以晚点睡觉。” 云微寒被她理直气壮的口气逗得乐了:“合着嬷嬷不是来教导我规矩的,而是来管教我生活的。” 杨嬷嬷并不为她这样的话动容:“老奴职责所在,不得不尔。” 云微寒正色道:“我不知道宫里是什么规矩,在我这里,奴才是做不了我的主的。嬷嬷还请摆正自己的身份,再来和我讲话。” 杨嬷嬷眼中闪过讶异,没想到一个未出阁的小姐会有这般强硬的性格。她仍旧平静地说道:“老奴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老奴是贵妃娘娘派来教导小姐规矩的,虽然老奴是个奴才,却也是奉了贵人之命。” 云微寒见她拿出萧贵妃来压她,抿嘴一笑,伸出手腕道:“嬷嬷可认得这串手链?” 一见到这个杨嬷嬷那张八风不动的脸,她就知道,迟早是要和她做上一场的。既然如此,不如直接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知道到底谁是做主的那个人。 所以,杨嬷嬷一下去,她就让缓筝找出来这串手链,戴到了手上。 对付那些自命不凡的宫里人,当然还是宏昌帝最管用了。 杨嬷嬷的脸上有一丝茫然。她原本只是一个宫女,后来年龄大了,主要负责选秀时候教导新入宫秀女规矩。 对于宏昌帝,她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怎么会认得出这串手链?云微寒伸手拨了拨那串棕褐色的木珠手链。这串手链粗一看毫不起眼,只是因为经常被人摩挲而油光水滑的。但是仔细看的话,会发现每颗木珠上都有天然形成的纹路组成的图案,那些图案是一个个的人 脸,仿佛是一个个带着道冠的人。 能够找到这么多带有天然何况还都是图案的木珠,已属不易。何况还都是道士的图案,更是难得了。难怪宏昌帝会随身佩戴了那么多年。 杨嬷嬷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站在原地,感觉情况有点失控。 过了好一会儿,云微寒才说道:“这是八月十八,太子妃娘娘举办丹桂宴时,圣上亲自将自己带着的木珠手链取下来,赏赐给我的。” “嬷嬷可知道,圣上当时对我说了什么?”停止了拨弄手链的动作,云微寒抬起头来,面带笑容看向杨嬷嬷。 杨嬷嬷脸色有些发白,声音还是非常平静:“老奴蠢笨,怎么会知道圣人的言语?” 云微寒眯起眼睛说道:“圣上说,‘好孩子,你很好’。” 看着杨嬷嬷脸上的表情,云微寒心道:果然,对付这些宫里的人,还是宏昌帝最好用。 “嬷嬷奉了贵妃娘娘之命,是来教导我礼仪规矩,不是来对我指手画脚的。我不知道别处是什么规矩,但在我这里,是没有奴才说话主子听的道理的。” 云微寒的脸色严厉起来:“嬷嬷年龄不小,按说本不该我来说你。你既然来教导我规矩,自己就应当谨守规矩。如果做不到以身作则,如何让我学得心服口服?” 杨嬷嬷见云微寒拿出一串据说是宏昌帝赏赐的手链,还说宏昌帝专门夸奖过她。虽然她不曾听闻此事,但是量来她也没有这个胆量编造。 她心里有些后悔,不应该兴致勃勃地接下这次差事。原以为一个没有什么见识的官家小姐,只需要用贵妃娘娘压她一压,她就会乖乖听话。到时候按照明月公主的要求,好生调教一番,回宫在贵妃娘娘面前一表功,贵妃娘娘一高兴,给她一个好些的位置, 也好攒几个养老钱。 她负责教导新入宫的秀女,三年才能有一次捞油水的机会。而且随着宏昌帝的年老,已经十几年没有好好选秀了,她在宫里干熬着,实在是难过。 所以明月公主一说要她做的事,杨嬷嬷就满口答应了。调教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她在行。 没想到这位居然是这样刚烈强硬的性子,一见面就不给她好脸色,还深谙下马威的道理。她还想着收拾这位,没想到反而先被这位收拾了。 心中思绪翻腾,杨嬷嬷口中也只好应道:“大小姐说得有理。是老奴行事疏忽,只急着完成任务,却有些忘形了。还请大小姐恕罪。” 云微寒见她服软,淡淡一笑道:“既如此,每天上午就学一个半时辰,下午学两个时辰。嬷嬷觉得如何?” 杨嬷嬷还能说什么?她只有点头称是,然后讪讪告退。 等她离开后,云微寒对清瑟、缓筝说道:“这些天盯紧了院子里的人,屋子里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谁知道这个杨嬷嬷到底来做什么,小心提防总是没有错。 清瑟、缓筝都看到刚才杨嬷嬷的作态,对她恶感满满,自然也是连声答应。 第二天,云微寒照例早早起床,因为杨嬷嬷的缘故,她就在书房里锻炼了一会儿身体,然后沐浴更衣吃早饭。之后读书写字,到了时间才出来,就看见杨嬷嬷已经等候在门前的廊下。 她姿态恭敬,站姿标准,看起来真的是已经将那些规矩动作融到了平时的一举一动之中。 看见云微寒,杨嬷嬷上前行礼,云微寒倒也没有托大,只受了她半礼。 进入正屋坐下,杨嬷嬷还是昨天那种沾着半个屁股的坐姿。 “嬷嬷今天是如何安排的?”云微寒开口问道。 “大小姐,老奴想着,先学习走路,然后是如何行礼,最后才是如何问安。大小姐觉得如何?”杨嬷嬷也许是想通了什么,对待云微寒的态度和气了许多。 云微寒笑道:“这些嬷嬷比我懂得多,就听嬷嬷的安排。” 杨嬷嬷道:“既然如此,老奴就开始了。” 她从手中的小包袱里掏出一根黑色的戒尺道:“恕老奴无礼,学规矩期间,若小姐犯下过错,老奴是要用戒尺的。” 云微寒斜睨了一眼那根黑色尺子,口中说道:“若我有错,还请嬷嬷说明理由,只要理由正当,我甘愿受罚。”可是如果没有一个让我说不出话的理由,你想要打我一下,我都是不依的。 杨嬷嬷心中暗叹,这位果然不是个好糊弄的,看来这次任务真的不好完成了。真不知道回宫后该如何向贵妃娘娘和明月公主交代。 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也不能后退了。她鼓起劲头,将戒尺双手捧起,端端正正放在桌上,开始给云微寒讲解如何走路。 “若说走路,自小人人皆会。只是,到了宫中,走路都是有规矩的。”杨嬷嬷说道,“不能走太快,腰身不能摇晃,臀部只能小幅度摆动,手臂挥动的幅度也有规定。” 杨嬷嬷站起身来道:“请大小姐看我走几步。” 她在正屋中来回走了几圈。云微寒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走路的姿势。腰背挺直,腰臀部几乎没有太大的摆动,手臂每次挥动的幅度几乎都是一样的。步子不大,但是步速不快不慢。整个人就仿佛一个被丝线操控的木偶人,每一步的距 离、每次迈步的动作都没有太大差异。 再想想杨嬷嬷木无表情的那张脸,后宫如果都是这样的女人,宏昌帝生活得应该也很艰辛。 云微寒相信,萧贵妃走路一定不是这个样子。 虽然只是在万寿节女眷宴会上见过萧贵妃一面,但是云微寒却对萧贵妃那张风韵流转的脸印象深刻。 那样一个女人,如果走路是这样的姿势,岂不是太煞风景,恐怕宏昌帝也不会宠她这么多年了。 杨嬷嬷走了几圈,来到云微寒面前站定:“大小姐,可是看清楚了?” 云微寒站起身来,学着她的姿势走了几步。 杨嬷嬷从后面跟着,时不时出声指点着:“大小姐,腰不要扭。”“步子小点儿。” 云微寒本来就擅长身体控制,对于人身肌肉的分布和用力的诀窍十分了解,只是几步,就已经将杨嬷嬷走路的姿势模仿得丝毫不差。 杨嬷嬷心中称奇,她教导秀女多年,从来没见过学得这么快的。这云大小姐学得这么快,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定了定心神,木然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大小姐做得很好。” 杨嬷嬷对着清瑟道:“麻烦姑娘去拿一个碗。” 清瑟看了看云微寒,得到许可之后,出门去吩咐小丫环去拿几个碗。很快,清瑟拿着碗进来了。杨嬷嬷接过碗,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一碗温茶水,说道:“大小姐,请你将这碗水顶在头上。” 第85章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 云微寒似笑非笑地看着杨嬷嬷手中装满了茶水的大碗。 杨嬷嬷端着碗,站在云微寒面前,等不到云微寒的应答,肃容道:“大小姐,这学规矩本就是要吃苦的事,宫里贵人大多也都是从这一步过来的。” 云微寒看了她一眼,说道:“嬷嬷说得有道理。不过,还请嬷嬷给我示范一下,我才好跟着学啊。” 杨嬷嬷心中冷笑,她教导秀女十来年,对于这些动作已经烂熟于心,顶着一碗水走路对她来说是小事一件。 云大小姐昨天给了她一个下马威,枕霞院是她的地盘,又搬出了宏昌帝,杨嬷嬷只好退让一步。 但是既然今日开始学规矩,如何学那就是杨嬷嬷的事,也该轮到云大小姐尝尝下马威的滋味了。 杨嬷嬷点头道:“大小姐言之有理,老奴自然是要示范给大小姐看看,才会让大小姐开始练习的。” 顶着水碗走路,顶着水碗站立,就不信收拾不了你。杨嬷嬷心中笃定,说话也一派从容。 云微寒看她自信满满,也含笑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到院子里去吧。屋子里地方小,说不定妨碍嬷嬷施展。” 说着,她站起身来,带着清瑟、缓筝走出了正房,来到了廊下。 廊下摆着几盆花草,云微寒随手拨弄了几下草叶,示意杨嬷嬷到院子里示范一下。 杨嬷嬷自是不惧,她走下朱廊,来到铺着青石地板的院子里,自己举手将满满一碗水放在了头顶。 她的发髻就在脑后,头顶上平平展展,放一只碗是绝对没问题的。 但是像她这样,一举手就能把一碗水放在头顶上,不歪不斜,不怕倾倒的,也可以看出来几分功力了。 云微寒目光微闪,看来这位杨嬷嬷也确实不是一般人等,在这些规矩方面恐怕是浸淫已久。难怪刚才让她示范时,她自信满满,毫不畏惧。 杨嬷嬷顶好水碗,略一平衡就开始迈步向前。 她胳膊微摆,肩背挺直,腰臀不动,小步向前行去。 绣花布鞋踩在青石地板上,稳稳当当走了起来。 杨嬷嬷步子不大,速度却不算慢,眼看走到对面的院墙根儿的花圃了,头顶上的水碗仍旧稳稳当当,一滴水也没有洒出来。 杨嬷嬷心中大定,脚步也更加轻快起来。 她在临近花圃两步处转了个弯,却突然觉得脚底一滑,好像踩到了一颗石子。 杨嬷嬷心中暗道不好! 果然,虽然她已经及时平衡好了身体,头顶上的水碗却已经倾斜,微凉的茶水从头顶上直泻而下,灌了她一脖子。 接着,就是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那是瓷碗摔落地面发出的声音…… 杨嬷嬷觉得自己的脸皮也和瓷碗一起摔成了碎碎片。 她木然地抹了一把脸,把粘在手上的几片茶叶抖掉,不知道该不该转过头来去看站在廊下的云微寒主仆。 云微寒看着侧对着自己的杨嬷嬷耳朵根子都红透了,藏在衣袖里的手指一松,一颗圆圆的石子悄然滑落到了身边的花盆中。 看来,她的功夫还没丢完,一颗就足够了。 她对清瑟、缓筝二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奔了过去,一左一右扶住了杨嬷嬷。 清瑟问道:“嬷嬷没事吧?” 缓筝道:“嬷嬷小心些。” 两人扶着杨嬷嬷回到廊下,杨嬷嬷几乎无地自容。 云微寒脸上带着关切的表情,温声说道:“嬷嬷不必在意。常言说,人有失足马有失蹄。我看嬷嬷走得很好,只是也许是那边刚刚洒扫过,地上水渍未干,才会不小心滑了一下而已。” 杨嬷嬷讷讷无言。 云微寒吩咐清瑟道:“还不快扶着嬷嬷换个衣服去?这深秋天气,万一着凉了可不是玩的。” 两个丫环扶着杨嬷嬷回了房间,但是院子里的丫环可不像正屋里只有清瑟、缓筝二人了。那些小丫环看见了这个场景,早就在偷偷挤眉弄眼、捂嘴低笑了。 杨嬷嬷又羞又臊,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房间换的衣服。 真是把这辈子的老脸都丢完了。 在宫中都没有这么丢人过,怎么在这里偏偏出了这么大一个丑! 可是不管如何,这份差事还得办完啊。 杨嬷嬷在屋里开导了一番自己,终究还是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云微寒正坐在廊下,见她过来,对她点头道:“看见嬷嬷刚才的失足,我想着,那碗里还是不要装水的好。否则,天气寒冷,万一弄湿衣衫感染了风寒终究不好。” 杨嬷嬷自然是知道的。 在宫里就是让小宫女顶着碗走路,最开始的时候也是用的空碗。等到姿势无误、空碗不落的时候,才开始在碗里加水。而加水也是从最开始的一碗底水,到最后满满一碗水,循序渐进。 如杨嬷嬷这样,上来就让云微寒顶着满满的水碗,根本就是存心刁难,想要给她尝尝苦头。 没想到,在她自己演示时却捅了篓子,现在云微寒说用空碗,她也无法反对。 否则云微寒只需要问一句,嬷嬷顶着水碗尚且不能行走自如,何况是我一个初学者呢?她就无法回答。 杨嬷嬷只能点头同意,让云微寒顶着空碗练习。 清瑟和缓筝过来,服侍着云微寒解开头上的发髻,扎了个低髻,露出头顶。 云微寒顶上空碗前,偏偏还要说道:“嬷嬷还能再示范一下吗?” 杨嬷嬷咬着牙应了声“可以”,顶着空碗在院子里走了几圈。这次她加倍小心,脚下极稳,头上的碗一直安然不动。 云微寒仔细看着她的动作,记下了她肌肉发力的技巧。 等杨嬷嬷走回来,取下空碗,为云微寒讲解了动作技巧,云微寒结合刚才自己的观察,心中已经有了七分把握。 她顶上空碗,在两个丫环担忧的目光中,迈出了第一步。 无非是保持平衡罢了。 云微寒眼前出现了刚才杨嬷嬷走动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她全神贯注地模仿着,控制着自己的身体,竟然一直走过了整个院子,头上的空碗也没有一丝滑动。 只是在转弯的时候,云微寒出现了一个小失误,头上的碗摔了下来。 杨嬷嬷震惊地看着云微寒,对于云微寒学习的速度简直不敢置信。 她原想着泼云微寒一身水、给她一个下马威之后,再让她顶着空碗练习。 摔上几个碗之后就可以开始挑毛病了。 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很多姿势已经形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自行纠正的。 她只需要挑几个云大小姐自己都无法否认的姿势问题,给她矫正。矫正过程中,自然就可以因为她的冥顽不灵,用戒尺教训她了。 没想到这云大小姐简直是……这速度也太吓人了,第一次顶着碗走路都能走这么远,你有什么理由去责罚人家? 杨嬷嬷木然道:“大小姐做得很好,继续努力。” 云微寒倒也不偷懒,继续顶上空碗,在院子里走动。 只是她的进度太快了,只用了一个时辰,就能够顶着空碗在院子里随便走动了。关键是姿势也很标准,无可挑剔。 杨嬷嬷已经无语。 这样还怎么挑毛病,还怎么用戒尺?怎么能收服云大小姐,怎么能按照公主的吩咐调教好她?杨嬷嬷心中产生了深深的焦灼情绪。 强忍着心中的烦躁不安,杨嬷嬷面无表情地要求云微寒开始在碗里加水。 云微寒笑道:“嬷嬷实在是做事勤勉,一开始就停不下来了。” 她示意杨嬷嬷看看天色:“这个时间,已经到了嬷嬷所说的阅读学习的时候了。” 杨嬷嬷才发现,自己因为过于紧张焦躁,竟然忘了时间。被云大小姐一提醒,这主动权又落到了她的手里。 她也是宫中的老人,经历了不少风波,见状便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沉住气。一旦自乱阵脚,就什么也做不好了。 杨嬷嬷知道,她之所以如此失态,都是因为她在顶着水碗示范的时候出现了失误。 这一个失误,让她颜面扫地,无法在云大小姐面前确立威信,落在了下风。 想来想去,她只能在心中暗恨,怎么就在那么关键的时候踩到了石子呢! 按下心中的恼恨和自责,杨嬷嬷仍旧是面无表情地说道:“大小姐提醒得对,老奴去拿东西来。” 她匆匆扭头回到自己房间去拿包袱里的画卷书册。 清瑟、缓筝看着她的背影,露出无声的笑容。这老太婆,架子端得那么高,上来就丢了个大脸,现在说话都没底气了。 云微寒回到正屋,杨嬷嬷抱着几个卷轴走了进来。 她大概是做过了心理建设,举动恢复了刚开始的从容。 让清瑟、缓筝将画轴挂在墙上,杨嬷嬷开始讲述宫中贵人衣着首饰的差别。第一课,是遇到陌生的贵人该如何分辨她的身份。 平心而论,这些知识还真是云微寒极度匮乏的。 所以云微寒听得很用心,结合她在宫中见过的那些宫眷,一一记在了心里。 越听越是发现,这个社会真是等级森严,这一点在宫中体现得尤为明显。不同位分的后宫妃嫔,所能穿戴的衣服首饰有着鲜明的区别。 杨嬷嬷讲了将近半个时辰,大致讲完了这一部分。然后云微寒提了几个问题,杨嬷嬷回答了一下。杨嬷嬷提了几个问题,云微寒回答了一下。如果不考虑之前的那些针锋相对的场面,这会儿还真能算得上是师徒相得了呢。 第86章 好学生逼死老师 杨嬷嬷是怀着一种诡异的心情教导云微寒的。 因为云微寒学规矩实在太快,而且还尤其喜爱让杨嬷嬷示范。 比如杨嬷嬷教她站立,说道:“若是在宫中遇到贵人,对方位分高,自己身份低,不得赐座,只能站立之时,总不能说站个一刻钟就东倒西歪、双脚倒腾,实在不雅。” 她让云微寒靠墙而立,肩背贴墙,全身笔直,头顶水碗一动不动站一个时辰。 可是云微寒仍旧是说道:“嬷嬷言之有理,只是还请嬷嬷示范。” 杨嬷嬷顶着水碗走路都无事,自然不怕站立。 她顶着水碗按照标准姿势站好,站了一刻钟才收了姿势道:“大小姐可看清楚了?” 云微寒道:“看是看清楚了,只是不知道嬷嬷如此,能站立多久?可能站一个时辰?” 杨嬷嬷道:“老奴不是夸口,即使是两个时辰,也是能做到的。” 云微寒喜道:“嬷嬷真是厉害。如此,不如我与嬷嬷同时站立,且看看谁先支持不住?” 杨嬷嬷一心想要震慑云微寒,好收服她,将她调教成一个合格的侧室,于是就答应了。 可再次出乎她意料的是,云微寒贴墙站了一个时辰,上午的实践训练时间都用完了,她也没有喊累认输的意思。 倒是清瑟前来提醒时间,她们才开始继续阅读学习。 杨嬷嬷开始挂起画卷讲授外廷命妇服装穿戴的时候,心情又有些控制不住的焦躁。 这样的云大小姐,实在是无处下口。 行礼,蹲身蹲到什么高度,屈膝的姿势,双手摆放的位置,头要太多高,什么时候开口问安,说话声音的大小软硬……等等,杨嬷嬷开始教导云微寒的时候,就有一种预感,这次,她应该还是学得很快。 果然,只用了一个时辰,云微寒就把这些细节都一一做到了完全符合她要求的程度。 杨嬷嬷又开始讲不同位分的宫中女眷,拥有什么相应的权利和义务。 第三天,杨嬷嬷让云微寒戴着满身首饰,步摇金钗、钏镯环佩,训练她走路时候的轻盈无声。 从最开始时候的叮当作响,到最后在她指点下,行路之间悄然无声,也只是用了一个时辰。 杨嬷嬷终于无奈地切入了自己此行的主题:皇宫、藩王、权贵之家的妻妾之别,嫡庶之分。 按照她原来的计划,她是要在收服了云大小姐之后,慢慢熬着她的性子,多磋磨她一段时间,让她从心底深处畏惧自己以及自己身后的权势背景了,才开始进入这一个主题。 让她空有一张清丽娇艳的面孔,不仅走路行礼都标准到僵化,而且从心里也要臣服于正妻的管教,认清自己的身份。 日后到了定南王府,自然也就不会不识眉眼高低,妄想那些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是,没想到的是,云大小姐学东西太快了,她原本准备用来磋磨云大小姐最少半个月的实践训练,只用了三四天就全部教完了。 而云大小姐的性格强硬无比,从来不肯落于下风。 她根本没有收服云大小姐,现在讲这些妻妾嫡庶,根本不能给她留下深刻印象。 但是,不讲这些,她还有什么可教的? 杨嬷嬷心中忐忑,就好像一个新手教师上了讲台,发现自己精心准备的、计划里能讲五十分钟的教案,只用了二十分钟就讲完了。 剩下的大半时间,你让学生上自习?跟学生讲讲糗百的段子? 都不是什么好主意,大概就只有把还没有好好备课的下一部分内容拿出来应付了。 可想而知,这部分内容就会讲得磕磕绊绊的,因为你自己的思路都不清楚。 云微寒现在就是一个目光犀利的学生,看着杨嬷嬷虽然表面上还是一派从容,但是说话的语速、流畅程度明显变差,眼神也时不时飘忽起来,她意识到一定有什么问题。 杨嬷嬷讲到了亲王级别的家庭配置:“王爵可以有正妃一人,侧妃二人。”她还举了定南王的家庭做例子,“定南王府便是如此。老定南王王妃乃是圣上的妹妹文柔公主,两位侧妃都是南疆世族之女。” 云微寒的眼神有些冷厉起来,是她感觉错了,还是真的杨嬷嬷在讲到定南王府的时候,似乎语气里有点什么不同的意味? “三百年来,定南王历任正妃,都是皇家宗室女子。然而侧妃却多为南疆本土世家女子。两者之间,多有龃龉。” “若定南王再次迎娶皇家公主,也说不准公主会从京城贵女中选一位合乎眼缘的侧妃,一起前往南疆。到时候守望相助,也是一场佳话。” 杨嬷嬷似乎是随口提起,语气不紧不慢,听不出来有什么不同,但是云微寒觉得这句话有些突兀。而且,她同时还感觉到杨嬷嬷的眼神和肢体语言有了细微的变化。 杨嬷嬷很在乎这部分内容,她觉得定南王府妻妾之间的关系很重要,她觉得公主带一个京城贵女去做定南王侧妃这个消息很重要。 云微寒做出了判断。 但是这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和凌玄翼的关系,也就是凌玄翼在刑部尚书高彦举问话时候喊了一嗓子,当时在场的人……难道云轻染和云浅薰向外说了什么? 应该不会的,她们嫉妒还来不及,怎么会把这种她们认为荣耀的事迹宣扬出去,让那么多人羡慕她们恨之入骨的这个嫡长姐呢? 而这和杨嬷嬷此次的来意有关吗?杨嬷嬷还是为了定南王而来?萧贵妃从哪里知道的消息?为什么要找到她的头上?不对,是明月公主。 云微寒突然领悟,杨嬷嬷是明月公主以萧贵妃的名义派来的,所谓教导她规矩,实际上是告诉她,我已经选择了你做定南王侧妃,你只要乖乖听话,做好你一个妾室的本分,我就许你之后的荣华富贵! 想到在清河长公主的赏菊宴上,明月公主突然变得热情起来的表现,云微寒终于确定了,她确实看中了自己去做定南王侧妃。 云微寒有了这个认知,差点冷笑出来。 她到底是表现出了什么特质,竟然会让明月公主觉得她是一个适合作侧妃的好人选呢? 这个明月公主,还真是自以为是得很。 她是不是觉得掌握别人命运的感觉很好?或者甚至还会觉得,自己应该因此而感激涕零? 接下来的学习中,云微寒的脸色一直是冷冷的,对于杨嬷嬷连多说一句话都嫌浪费。 第五天的时候,杨嬷嬷终于没有什么可教的了。 她以检查为由,将全部实践训练和阅读学习都复习了一遍,还是没找到什么漏洞。 终于,第七天的时候,杨嬷嬷挎上了她那个蓝底白花的小包袱前来辞行。 云微寒连客套性的挽留也没有一句,封了一个红包给她之后,就让门房派了一辆马车将她送到了皇宫门口。 杨嬷嬷一走,清瑟就来回禀道:“小姐,杨嬷嬷走之前那天,在府里转了一转,遇到了二小姐和三小姐,和她们说了几句话。只是不知道说了什么。” 云微寒冷笑道:“终归不会是什么好话。” 杨嬷嬷既然是来教她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妾室,最后却没能拗改她的硬脾气,该算是没有完成贵妃娘娘和明月公主的吩咐吧。 宫里人心眼多,或许是想着弄点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将功补过? 不管怎么说,云夫人母女三人和她的仇恨已经不可化解了。 就算再加上萧贵妃和明月公主母女,也不过是那样。 杨嬷嬷一走,枕霞院的气氛就轻松了许多。 云微寒坐在书房里思考着。 她在天清池和凌玄翼挑明了关系之后,对于人生的规划就有了很大改变。 原来她只想着攒点钱找个机会离开云家,去过自己的小日子,自在逍遥。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配合凌玄翼的计划,将整个天泰朝的局面推到对凌玄翼最有利的那个方向。 只有那样,贺清韶才会亲手斩断束缚凌玄翼的枷锁,废除定南王必须娶宗室女的陈规。 同时,在这个过程中,她还要提高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减小他们两人之间的差距,为日后两人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打好基础。 那么,有些事情,就需要好好利用一下。 云微寒托着下巴,露出了带着冷意的微笑。 第二天,枕霞院就传出消息,宫里的贵妃娘娘专门派人来教导大小姐,是因为大小姐就要飞上高枝做贵人了。 清河长公主的赏菊宴上,定南王和明月公主一起选中了大小姐,想让她去做定南王侧妃。 这个消息传得很快。 不到两天时间,云德邻也听说了。 他高兴得已经忘记了上次云微寒拒绝做皇太孙侧妃的事情,立刻命人将云微寒请到了他的书房。 见了云微寒,云德邻才突然想起上次在这间书房,这个女儿是如何对待他的。 他的俊脸扭曲了一下,还是一脸慈父表情的问道:“微微,这些日子你过得可好?可有什么东西短缺的?如果有什么不便,尽可与为父说知。” 云微寒却没有像上次那样满脸嘲讽地对待他,而是像一个乖巧的女儿那样点头应是。云德邻绕了半天圈子,终于切入了正题:“为父听说,那个杨嬷嬷来教导你,是因为宫里选了你做定南王侧妃?” 第87章 索回嫁妆 云微寒这次的表现就像每一个普通的千金小姐一样。 她低头说道:“嬷嬷并没有直说,只是说道明月公主想从京城贵女中选一个侧妃同去南疆,守望相助。” 云德邻喜道:“那就是有八九分准了。”他捋着长髯,“既如此,很多事情就要早早准备起来了。” 他原本还害怕这个女儿再像上次一样说话噎死人,眼神冷死人,现在看来,她似乎对这桩婚事并不抵触。 难道她心里偷偷喜欢定南王?所以才断然拒绝做皇长孙侧妃?所以上次她的反应才那么激烈? 云德邻自觉找到了原因,心里也踏实了很多。 也难怪女儿会喜欢定南王,定南王比皇长孙有气势有男人味多了。 定南王侧妃也好,皇长孙未来如何还有变数,但是定南王的未来大家都看得到。只要搭上定南王,不管以后登基的是哪一位,总不敢对他视而不见。 这样,他就不用卷入皇子们争位的漩涡之中,只需站在岸上旁观即可。等新君上位,还是要继续用他,给定南王面子。 云德邻越想越觉得这桩婚事好,除了当不上承恩公之外,竟然没有什么弊端。 云微寒偷看他脸上的表情变化,没有看到一丝对于女儿未来的关心。 云微寒突然觉得,满脸得色的云德邻看起来丑陋非常。 云德邻遐想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对着云微寒说道:“我让你母亲给你准备嫁妆。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云微寒摇头道:“我只要母亲留下的嫁妆就够了。” 云德邻点头道:“那些嫁妆都锁在库房里,回头我去问你母亲要了钥匙,你自己去清点一下。” 云微寒谢过云德邻,就返回了枕霞院。 她想要增强自身的实力,没有钱财和人手是做不到的。以前是没有机会把嫁妆拿回来,现在既然有了杨嬷嬷的配合,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引着云德邻把嫁妆要回来,岂不是一个好机会? 只要嫁妆到了手,就算到时候凌玄翼没有选中侧妃的实情流传出来,难道云夫人还能来问她把她母亲留下的嫁妆要走不成? 云夫人养病养了一个多月,总算是脸上有了点血色。但是一听云德邻说,要将云微寒的嫁妆清理出来,嘴唇上的血色一下子又消失了。 裴如兰当初是首辅独女,裴鼎把她当眼珠一样疼爱,嫁妆足足一百二十抬,差点就赶上了东宫娶妃的一百二十八抬了。那些嫁妆自从裴如兰去世,就落入了云夫人手中。云夫人自然不是什么非礼勿取的志诚君子,这十几年来,裴如兰的嫁妆倒有一大半被她弄到了安平侯府和自己名下。只剩下一些笨重巨大不便处理的,留 在库房之中充门面。 如今云德邻突然就说要清点嫁妆,给云微寒备嫁,这一时半会儿的,哪里凑得出来! 云夫人又急又怕,一时竟然差点又晕过去。 云德邻对于云夫人的所作所为,也并非一无所知。只是如今,他所考虑的已不是安平侯态度如何,而是未来的定南王侧妃态度如何。 安平侯派遣刺客入宫事发,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宏昌帝念在他追随多年的份上,只是将他免职在家,真算是皇恩浩荡、宽宏大量了。连琪嫔、康王都因此受了牵连,云德邻这个时侯恨不得与他再无交往,哪里还会考虑安平侯的想法?最好是安平侯因此大闹一场,让宏昌帝明白,他和安平侯名为姻亲,实则两人关系很差,完全不是一路 人。 想到这里,云德邻脸色冷肃道:“夫人,这些嫁妆都是微微生母留下的,原本说她年纪小才让你帮忙打理。如今她已经十六岁,眼看就要做定南王侧妃,必要早早整理清楚的。” 他站在床前,身躯挺拔,五官英俊,说出的话却冰冷生硬:“一个月之内,夫人将整理好的嫁妆交给微微,不要耽误了她的大事。” 云夫人闭着眼睛,胸中有些气闷,也只能低声道:“老爷,妾身知道了。” 等到云德邻一走,云夫人就气吁吁地唤来了胡妈妈:“妈妈,你去将那些帐册拿过来。” 她要梳理一下,看看如何平了这个大坑。 看云德邻的样子,已经不将安平侯府放在眼里了,如今他心里眼里念念不忘的恐怕就是那个要成为定南王侧妃的大女儿了吧。 云夫人心中郁郁,她对云德邻是一见钟情,才会不顾他有妇之夫的身份,苦苦追逐。能够从名满京华的裴如兰手中抢到云德邻,一直是她人生最得意的一件事。 没想到,当年以为的如意郎君,越来越暴露出凉薄自私的真面目。 云夫人叹了口气,打点精神,让丫环扶着她坐起身来,靠在垫子上开始翻阅账册。 正翻阅间,就听丫环进来禀报:“夫人,枕霞院清瑟求见。” 云夫人讶然,自从万寿节之后,她和云微寒基本处于互不往来的状态,今天怎么会有枕霞院的大丫环来? 她皱了皱眉道:“叫她进来。” 清瑟进得屋来,恭恭敬敬地对云夫人行礼后,双手捧上了一个厚厚的单子:“夫人,我家小姐说,这是小姐生母留下的嫁妆单子,请夫人按照单子上的记录,一一理清。” 云夫人的脸色很难看,不过,这单子确实也是她所需的。她示意胡妈妈上前接过嫁妆单子。 清瑟又说道:“夫人,我家小姐说了,但凡有一丝一毫不同,她就要老爷开祠堂请族老说道说道。” 云夫人怒极,一把把账册向着清瑟扔了过来:“狗奴才!这是你能说的?” 她久病无力,账册又厚又重,根本没扔多远就掉落在地。 清瑟也不慌张,她来之前就知道这话说出来,会把云夫人气得不轻。 她只是屈膝一礼,就说道:“夫人息怒,我只是转告夫人小姐的原话。既如此,我就告退了。” 云夫人被她这种态度气得头有些晕,来不及说话,就看着清瑟扭头出了门。 云夫人捂着额头,闭着眼睛,胸脯不停起伏。胡妈妈和白兰连忙上前给她抚胸揉背,好半天云夫人才缓过劲来。 这次受伤对她的身体影响很大,平时总觉得虚弱无力,情绪一激动就容易胸闷气短。她都怀疑云微寒是不是知道了她的身体情况,故意派人来气她的。 略微定了定神,云夫人展开厚厚的嫁妆单子,只是简单翻阅了几页,就感觉自己又要晕倒了。 当初挪用的时候,觉得心满意足,那么多好东西都归她了;现在看单子的时候,觉得眼花心跳,这么多东西她从哪里还啊? 云微寒那个狠毒的性子,说开祠堂请族老,绝对不是空言恫吓。 到时候,以侵吞元配嫁妆、欺凌元配嫡女为由,交给族老发落……天知道那些乡下土包子会怎么做! 关键的是,云德邻现在不站在她这一边了。 这么多年夫妻,她也看出来了,在云德邻心里,她也罢、裴如兰也罢,都不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他心里最重要的,始终是他的功名富贵。 云夫人心中惨笑,她如果把裴如兰的嫁妆填平了,她这些年攒的财物就得下去一半。 她还有两个女儿,眼看云轻染也要嫁人,还要嫁给康王,难道让她的嫁妆还不如一个侧妃吗?云浅薰马上也要及笄,开始说亲,也要准备嫁妆。 这些,云德邻都没有考虑过吗? 他的眼里,就只有侧妃,却看不到正妃吗? 云夫人心中惨然,也只能忍痛打算将这些年侵吞的财物吐出来一半,一一补上裴如兰的嫁妆。 云轻染和云浅薰结伴来看云夫人的时候,就发现她这些天略有好转的脸色,又变回了雪白。 云轻染连忙上前,将云夫人手中的账册抽出道:“母亲,这些东西什么时候不能看?如今你且好好养病,不能再操劳这些事务了。” 云浅薰也跟着说道:“是啊,母亲,养好了身体再说其他,这些日子就让胡妈妈她们先看着就行了。” 云夫人叹了口气道:“不行啊,这事情紧急,必得我亲自处理才行。” 她示意云轻染将账册还给她。 云轻染把账册放在一旁,自己却坐在床边问道:“有什么事情能比母亲的身体还重要的?” 云夫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她侵吞裴夫人的嫁妆,始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何必让两个孩子知道呢? 再说,她们如果知道了如今云德邻的冷酷面目,会不会对于这个父亲十分失望呢? 云轻染见她不肯说,也没有多问,只是陪着云夫人说了些趣事笑话,逗她笑了几回,才带着云浅薰离了正房。 一离开正房,云轻染就派丫环去盯着云夫人的正院,只等胡妈妈一出来,就将她带到了云轻染的宝纹院。 云轻染一问,胡妈妈就将整个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个清清楚楚。 云轻染倒还好,云浅薰听了就当场叫了起来:“她跟定南王早有首尾,也不怕丢人现眼!如今就算是入了定南王府,也不过是一个妾室,有什么好嚣张的!”她看了看边上坐着的云轻染道:“姐姐还是未来的康王正妃呢,说不定以后就是正宫皇后,难道不比一个南疆蛮子的妾室吗?父亲为何这么偏心?” 第88章 云德邻的野望 云轻染也不理解,为什么定南王侧妃会比康王正妃还要让父亲更看重些。 但是,虽然胡妈妈说得委婉,她也听出来了:母亲是挪用了前面裴夫人留下的嫁妆,所以父亲才让她限期补全。 这种事情,云微寒可是不会为任何人遮掩的。说不定,她还巴不得宣扬出去呢。 云轻染已经领教了云微寒的性子,她一点儿都没有“家丑不可外扬”的观念。她相信,云微寒哪怕自己丢脸,也要让她们母女三人更丢脸。 她所说的开祠堂、请族老,绝对不是吓唬人而已。 而且,定南王和她早就勾搭在一起,已经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在圣上面前都敢大声叫嚷说云微寒是他的女人。 万一闹大了,定南王必然要出头给她撑腰。 到时候,恐怕满京城都会知道云尚书家出了续弦侵吞元配留给嫡长女的嫁妆的丑闻。他们只消将这丑闻往大里宣传,然后真的按照云微寒所说,开祠堂、请族老…… 云轻染打了个寒战,到时候母亲的下场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她赶忙拉住了怒气勃勃的云浅薰。 这种时候,帮不上母亲,也不要去给母亲添麻烦了。 不管云轻染姐妹如何替她们的母亲打抱不平,云夫人终究是要殚精竭虑,将裴夫人留下的嫁妆填补完全。 按照云夫人的想法,她这些年攒下来的财物,恐怕倒要拿出来一半才能将这个窟窿填上。想想就让她肉痛不已。 裴如兰的嫁妆中,京郊良田千顷倒是好办。因为都是些好田地,当初云夫人也不舍得出售,只是将地契一一更改成了安平侯府或者她个人名下,只要再改回来就是了。 房产商铺这些也好说,基本上也是和田地一样。 再就是珠宝首饰,被她或者变卖成了银钱,或者用于送礼交际,如今之计,只有重新花钱按照嫁妆单子重新打造一批。 这也不算太难,顶多多花个万把银子也就办完了。 最难办的就是古董书画以及一些少见的家具摆设,这些都是有钱也买不来的。 云夫人心中犯愁,这些古董书画中有好几幅有名的,都被她拿给安平侯使用了,如今却到哪里去找到一模一样的名人真迹呢? 一幅赵孟頫的真迹能卖一万两,可不等于你给一万两就等于一幅赵孟頫的真迹。 总不能等到一个月后,对着嫁妆单子说,这四幅画找不到了,按照市价给你四万两银子吧。 云夫人一边召来手下的管事们,让他们去办理那些不动产的更名手续,按照单子去打造相应的珠宝首饰,一边为古董书画发愁。 恰在此时,有管事回报,说是看到某家官员被抄没家产,抄没名单中有一幅画好像和嫁妆单子上的一幅画相同。 云夫人一喜,连忙派心腹管事胡妈妈的丈夫胡有才去打探。 晚上,胡有才带来了锦衣卫抄家所列的名单,果然其中有一幅《松雪图》,是赵孟頫所作。 因为是抄没之物,正好可以买来,而且价格也比市价低些。 云夫人让胡有才请了一位朝奉前去掌眼,确认无误的话,就让他买回来。胡有才请朝奉确认了是赵孟頫的真迹之后,专门去请负责的锦衣卫吃饭喝酒,送了不少红包,最后是以市场价六折的价格,只画了六千两银子就把《松雪图》买了回来。加上红包花销,总共也不过是用了 七千两。 云夫人拿着《松雪图》看了半天,虽然她不懂真品赝品,但是她还依稀记得这幅画。 因为当时她把这幅画拿给哥哥的时候,安平侯王恒曾经放声大笑,说道:“世事难料,这幅画也有落到我手中的一天。” 当时安平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情非常得意。 所以她的印象非常深刻。 这算是裴如兰嫁妆中最值钱的一幅画了,能够用这种方式买回来,云夫人心情好了好几天。 她赏了几个与此事有关的管事,并且让胡有才和锦衣卫那位百户好好交往,拜托他再去看看有没有其他书画的消息。 那位百户姓林,倒是个手眼通天之辈,很快就给了胡有才回音,哪幅画在哪家,说得清清楚楚。 胡有才按照云夫人的要求,给他封了一个大红包,让他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把这些书画都买回来。 林百户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不到半个月,那些户主都答应把书画卖给胡有才,不过价格就不是抄家的那个价格了。 四幅画,足足花了将近五万两银子才买回来。 云夫人觉得能够一一赎回已是万幸,价格稍微高一点也能理解。 云夫人手头的流动资金几乎全都用到了这些书画方面。但是,能够将嫁妆中最难补全的部分一一买回,她已经觉得很是幸运了。 其他部分的嫁妆填补得也很顺利,虽然将她手中所有流动的银子都几乎用光了,但是不到一个月,裴夫人当初留下的嫁妆也差不多全都补全了。 云夫人最后清点了一下库房,将嫁妆和名单一一核对,花了一天时间,终于确定了了这件大事,心头也放松了几分。 虽然肉痛,但是云微寒如果真的要做定南王侧妃的话,这也是逃不过去的。 云夫人安慰自己,这些年那些良田、铺子的产出,银两的利息,也都是一笔非常可观的数目。她已经从中得到了不少好处,就是把嫁妆原样奉还,也没有亏什么。 晚上,云德邻又来到了云夫人房中。 云德邻看起来很是愉悦,嘴角始终挂着笑意。 看见云夫人,他的脸色严肃了下来:“夫人,微微的嫁妆准备得如何了?” 云夫人让白兰拿过来嫁妆单子,亲自交给了云德邻说道:“老爷,这些嫁妆已经点清楚了,没有任何遗漏,已经全部入库。” 云德邻的面色舒缓了一些:“夫人辛苦了。” 他将嫁妆单子塞到袖中,坐下来说道:“三个女儿,公中每人给五千两银子的陪嫁。还是要夫人操持了。” 云夫人口中应“是”,让云德邻的脸色更加舒展了。 “明日,还要劳烦夫人准备酒席,招待贵客。”云德邻说起来贵客,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 “是,但不知老爷要什么规制的酒席?可要女乐佐酒?”云夫人回答地十分恭敬。 “最好的席面。”云德邻不假思索地说道,但是对于第二个问题就有些犹豫了,最后还是说道,“女乐嘛,就不要了。叫几个乐人奏乐即可。” 云夫人心中猜测是什么人让他这么重视,偏还不要女乐佐酒。要说这天泰朝官场交际,酒席上叫几个女乐也是常事,怎么云德邻还犹豫一下给拒绝了?实在是有些奇怪。 虽然如此,她也没有多问,只是吩咐下去,让人准备了最好的席面,提前吩咐家中养的乐人准备伺候贵客。 这些都是她当家做惯的,也不曾费什么精神。 第二天,云夫人才知道,原来所谓的贵客,竟然是定南王。 定南王带着十几个带刀侍卫来到云府,云府大开中门,隆重迎接。 阵仗这么大,云夫人连特意打探都不需要,就知道了来者是谁了。 定南王怎么会来,难道他真的那么看重云微寒那个臭丫头?否则他和老爷素来没有任何交往,怎么会突然来家里拜访? 云夫人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管云夫人是什么心情,云德邻的心情是非常灿烂的。 前天下早朝时候,定南王居然特意走到他面前跟他问了声好。 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问好,连一个笑容都没有,但是云德邻已经感觉到了他传达出来的意向:定南王在主动接近他。 定南王在天泰朝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天泰朝皇帝对他们心存忌惮,却又无法可施。这也造成了他们在天泰朝政治格局中的特殊地位。 无论谁做了皇帝,都无法影响定南王的地位。 而这一任定南王凌玄翼性情跋扈冷酷,八岁从军,杀人如麻,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进的煞气。 他来到京城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不知道有多少皇子、官员想方设法地要接近他,却都没有成功。 这次下早朝居然会主动过来对云德邻问了声好,点了个头,差点把云德邻和周围官员的眼珠子都惊得掉出来。 云德邻当时就愣了,回过神来连忙笑着和定南王说了几句客套话,定南王就飘然而去。 当时就有人笑着调侃他是不是有什么好东西被定南王看上了。 云德邻暗想:可不是嘛,我的大女儿就是那个被定南王看上的宝贝。 定南王的行为已经证明了杨嬷嬷的话,而且,还证明定南王对于云微寒很是有几分心意,否则没有必要专门来给他打招呼。 云德邻回家兴奋了一天,第二天就找到定南王,邀请他到家中做客。 果然,素来不和朝中官员有过多来往的定南王很爽快地就接受了他的邀请。 云德邻一直乐到下衙回府,脸上的笑容都没有消失过。 云微寒能够得到定南王的宠爱,那真是最好不过了。 建国三百年,十几位贺家出身的定南王正妃,能够得到定南王青眼的,几乎一个也没有。 如果明月公主也和之前的宗室女子一样,不得定南王爱重,而云微寒却能占据定南王的心的话……云微寒如果生下儿子……云德邻眼神闪烁,似乎看到了未来的美景。 第89章 大喜到大怒 凌玄翼见到开中门相迎的云德邻,嘴角微微勾了勾,算是做了一个笑的表情。 云德邻的笑容就灿烂多了。他迎上前去行礼道:“王爷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凌玄翼也只是抱拳道:“叨扰云大人了。” 身后两排按着刀柄的王府侍卫绷紧了脸,一语不发,气势逼人。 云德邻心中暗道:定南王手握重兵,身边的侍卫看起来也都是沾过人命的,身上的杀气实在惊人。 他不敢多看,陪着定南王走进了正房,分宾主坐定,找了一些不疼不痒的话聊起来。 定南王惜字如金,偶尔“嗯”一声算是回应。即使如此,云德邻也觉得他已经是非常给面子了,因为据他所知,这位基本上都不跟官员交往。即使是在一些社交场合,也不愿给别人一个眼风。 如今能够和他坐在这里,时不时回应一声,已经算是很看重他了。而这一切,还是因为云微寒。看来,定南王真的对微微印象很好。 云德邻的心火热火热的。 这是一条多好的路子啊,既不用冒着风险站队,还不怕事后被边缘化。他怎么早没想到定南王这个特殊的存在呢? 还是微微厉害,虽然被虞家退了亲,可是先是圣上要她做皇太孙侧妃,后是定南王选中她作侧妃。这都是这世间最尊贵的人物了,他们都能看得上微微,一定是微微有什么过人之处。 云德邻对于云微寒的怨怼瞬间减少了很多。 过了一会儿,云德邻邀请定南王到花厅入席,乐队在隔壁奏乐。 伴着悠扬的丝竹之声,云德邻“不经意”地说道,听说定南王前几日在清河长公主主持之下,在选侧妃,不知道有没有找到合乎心意的淑女。 凌玄翼这次真的笑了:“自然是有的。” 而且不是侧妃,而是正妃。就在那日,在天清池,他和微微互相明了了对方的心意。微微承诺说以后要永远和他并肩作战,共同面对所有困难。 想起那日的情景,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容。 云德邻坐在对面,将定南王脸上的笑容看得清清楚楚。这个笑容彻底颠覆了他对定南王的印象。 在他的印象中,定南王凌玄翼就是一个冷漠跋扈的异姓藩王,杀人如麻,面色冰冷,永远没有大幅度的表情变化,仿佛什么事情都不会让他动容。 可是,就在刚才,定南王脸上出现的那个笑容,从深邃的眼睛中开始荡漾起层层的笑意,然后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水面引发的波纹一样向整张脸扩散开来。最后才是慢慢翘起的嘴角。 这个笑容,将定南王冷硬鲜明的线条完全软化了,那张俊脸似乎也因此发出温柔的光辉。 云德邻心跳的速度加快了,他感觉自己胸腔里传出的心跳声简直能将定南王吓走。 定南王说到他看中的淑女时,露出这样真实而温柔的笑容,他一定很在乎那个女子。那个女子……会是微微吗? 如果是微微让他露出这样的笑容,那么就是十个明月公主都不是微微的对手啊。 云德邻抑制着心中的兴奋,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但不知是哪家小姐,如此有幸入了王爷的眼?” 定南王抬起眼睛,看着云德邻隐隐期待的目光,慢慢地说道:“以云大人的精明机智,一定早就猜到了,何必明知故问?” 不等云德邻说话,他就再次说道:“本王深觉令爱云大小姐容貌出众、气度非凡,非一般闺阁千金所能比拟。只待圣旨颁布,便来云府提亲,还望云大人能够应允。” 云德邻的设想一下子都变成了现实,定南王心中珍爱的女子居然真的是自己的女儿云微寒! 他兴奋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最后一巴掌拍在桌上,一叠声叫道:“来人,来人,给王爷上好酒!” “去把我在后院石榴树下埋了十五年的百年春挖出来!今日我要和王爷痛饮一醉!”云德邻还没有喝酒,就已经兴奋得满脸通红。 凌玄翼勾着嘴角看他兴奋地忙活。一个侧妃就乐成这样?完全不管女儿做妾的痛苦?果真如微微所说,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云德邻亲手拍开酒坛上的封泥,给凌玄翼斟满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王爷,请。” 说着,不等凌玄翼喝完,他就已经一饮而尽。 有了定南王做后盾,他这次失察之罪说不定也就完全消弭了。 就算是康王失了圣心,淑妃变成了琪嫔,安平侯赋闲在家、臭名昭著,也都和他没了什么干系。 云微寒就是不嫁给皇长孙,皇长孙也要还她外祖父留下的人情。现在她又入了定南王的眼,简直是两边都搭上了。 等皇长孙变成了皇太孙,又变成了新君,开始封赏云微寒的时候,自然不会忘了他这个亲爹。而且,看在定南王面上,他还要加倍重用自己。 这个女儿,真是厉害!难道这就是她拒绝作皇太孙侧妃的原因? 云德邻越想越美,不知不觉就多喝了几杯。 晕晕乎乎的时候,就听到定南王问道:“云大人,本王怎么听说,尊夫人将云大小姐生母留下的嫁妆已经侵吞一空,只剩下笨重的大家伙了?” 云德邻连忙摆手道:“没有这样的事,没有这样的事。” 他有些大舌头地说道:“微微生母留下的嫁妆,都给她锁在库房里,清点得一清二楚,谁能侵吞?” 为了增强他的话的可信度,云德邻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厚厚的嫁妆单子,递给了定南王:“王爷不信的话,就自己看看。这些东西,都是刚刚清点过的,一点儿都没有错漏。” 凌玄翼将云德邻递到另一个方向的嫁妆单子接过来,打开一看,不由赞叹道:“微微的外祖父真是疼女儿,嫁妆居然这么丰厚。” 云德邻点头道:“内人原是裴首辅独女,在家时宠爱非常,出门时置办了一百二十台嫁妆,在如今都是难得的。” 凌玄翼翻了翻嫁妆单子,犹豫着说道:“云大人,论理这些内宅之事,不该在两个男人之间说起。只是,微微年幼丧母,历尽辛苦,本王却不能看她如此被人欺负。” 云德邻见他如今说的话越来越多,语气也越来越亲近,心中只觉得欢喜,哪里还顾得上挑刺? “王爷有什么尽管直说。”云德邻拍着胸膛道,“微微是我的女儿,谁敢欺负她,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凌玄翼向前倾了倾身体,小声说道:“前些日子,我在外边的眼线说,府上有管事的在寻找摹图高手。”他点了点嫁妆单子上的几幅名画,“指明要将这几幅画画得可以乱真,为此可以出高价。” 凌玄翼点了点《松雪图》:“只这一个,润笔费就达千两之多。” 云德邻的酒意有点淡了,他愣愣地看着嫁妆单子,似乎一时没有明白定南王在说什么。 凌玄翼叹了口气:“云大人,本王也不想插手云家内务,只是不能看云大小姐如此被蒙骗欺凌。如果云大人实在喜欢这些嫁妆里的字画,到时候就不要陪嫁过来,本王并不会在意的。” 云德邻皱着眉头,想着他刚才所说的话:定南王的意思是,云夫人为了蒙混过关,找人用摹本替换了原本? 云夫人不是说都已经填补齐全了吗? 原本没有任何想法的云德邻,在定南王如此笃定的口气下,也开始产生了怀疑。 是啊,嫁妆中其他的东西都还好采买填补,只有这些古董字画,独一无二,一旦流失就很难买回来。 云夫人一个内宅女子,是如何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不但找到了这些不知在何处的字画,而且还把它们一一赎买了回来? 这种事情,就算是让他去操办,都不一定能做到。 云德邻的心情一下就从山巅落到了低谷。 本来想着和定南王拉拉关系,没想到直接在定南王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如果定南王都知道了云夫人背后做的手脚,那么锦衣卫之类的更不会不知道。 他如果装作不知道,一则得罪了云微寒和定南王,二则传到圣上耳朵里,必然要认为,他至少是个治家无能。一个家庭都管理不好,还想入阁管理一个国家吗? 云德邻越想越恼,对着定南王说道:“王爷提醒的是,我回头一定要查查是谁在这中间捣鬼。查出来之后,不管是谁,决不轻饶。” 至于嫁妆,他还不至于把这点财物看在眼里。和定南王以后的前景相比,财物能算什么? 出了这件事,云德邻哪里还有心思和定南王一起对坐饮酒?他恼怒地推开面前的酒坛道:“家中出此丑事,实在是无颜见人。让王爷见笑了。” 想想这种丢脸的事情居然是别人来提醒自己,云德邻的脸都红了。不过,这次既不是兴奋,也不是醉酒,而是怒火勃发。 云德邻定了定神说道:“我虽然不是什么富有之辈,但是也不会把这些身外之物看得比女儿还重要。微微生母留下的嫁妆,除了微微之外,谁也没有权利处置。”“我斗胆邀请王爷,再过十日休沐之时,请王爷过府来做个见证。看看到底是不是有人那么胆大包天,敢动这种手脚!” 第90章 私房钱?夫妻嫌隙 第二天酒醒之后,云德邻有些后悔当时在酒桌上说话太过,竟然邀请定南王来见证家中丑事。 到时候如果真的是云夫人做了这样的事情,他到底该如何处置呢? 处置得重了,续弦用赝品偷换元配留下的嫁妆中的名画,这种行径说出去,他的脸还往哪里放? 处置得轻了,云微寒那个古怪性子,再加上定南王撑腰,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呢。说实话,有时候想起云微寒那嘲讽的眼神和冰冷的微笑,他都有点心里发憷。 更别说那个随时散发着杀气的定南王了! 云德邻又气又急,几天功夫嘴上竟然起了两三个大燎泡,每天疼得呲牙咧嘴。 云夫人自忖已经了结一桩大事,心里放松了许多,看到云德邻这个样子,每日给他熬汤抹药,十分殷勤。 她虽然对云德邻的自私凉薄觉得心寒,但是目前这个家中云德邻才是一家之主,她还有两个女儿未嫁,还是要用心讨好他。 可是,云德邻本来就是因为她做的事才急成这样,看见她送来的汤水、药剂就气不打一处来,根本就不曾使用,全都当场退了回去。而且还厉声训斥,不许后院的丫环以后再到前院书房来。 云夫人很是弄了几次没脸,心中又羞又怨,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招惹了他。 最后,她索性亲自熬了一碗下火的汤,带着大丫环白兰来到了外书房。 云德邻因为脸上的燎泡不雅,不好出门,已经请了假在家休养。 听见小厮回禀说云夫人来了,他脸上的表情就变得难看起来。 好歹是念着她当家夫人的体面,云德邻没有让人将她拒之门外。 白兰将手中的食盒交给云夫人,自己识趣地留在了门口。 云夫人伤情初愈,面色还稍微有些苍白。今天更是精心打扮了,头上挽着堕马髻,淡扫蛾眉,轻描朱唇,本来平平的相貌也多了三分姿色。配上和煦的微笑,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舒服。 她提着食盒,走起路来颇有几分弱不胜衣之感。 云德邻看见她这幅模样,脸色和缓了几分。 云夫人面上不显,心中却有些黯然:这种娇弱无力的姿态,全是当日从裴如兰身上学来的。每次她和云德邻闹别扭时拿出来,都能够感觉到他态度的缓和。 她走到书桌前,温声细语地说道:“老爷,妾身特意为你熬制了一碗去火的汤,你快些喝了,早点休息,不要再操劳了。” 云德邻“嗯”了一声,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去翻阅眼前的书,没有再说什么。 云夫人亲手将汤碗捧到他眼前:“老爷请用。” 云德邻掀开碗盖,看着明显是熬制了很久的汤水,想起来这些年云夫人的小意体贴,心中也有几分软化。 这个女人,虽然相貌平平,但是胜在对他死心塌地。 从当初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安平侯府幼女、王家三小姐对他一见钟情。但是,那个时候正是他和裴如兰刚刚成亲之时,他眼里根本看不见任何女人。 王三小姐寻找各种机会出现在他面前,他都视若无睹。 为了接近他,王三小姐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居然成了裴如兰的好友。隔三差五地就会出现在他们家里。 他对裴如兰说,不喜欢王三小姐,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不对。可是,裴如兰根本不听,反而更加频繁地邀请王三小姐到家里来作客。 直到后来…… 云夫人温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老爷,趁热喝吧,凉了就没有用了。” 云德邻的目光落在了云夫人脸上。 这张脸,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虽然平凡但是青春活泼的脸了,她的眼角已经出现了皱纹,嘴唇虽然涂了口脂,却依然能够看到底色的苍白。 他少有地心软了几分,轻声问道:“夫人,你实话告诉我,微微的嫁妆你确实都准备好了?” 云夫人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她这么用心熬汤送药,原来他却是为了云微寒这个臭丫头的嫁妆在着急上火!还担心她撒谎骗他不成? 她白了云德邻一眼,用带着几分幽怨的语气说道:“老爷难道还信不过我吗?以前不过是家里有事挪用了一部分,现在都已经全部补齐了。如果老爷不信,我把库房钥匙交给你,你亲自去清点一下。” 云德邻犹豫了一下,居然说道:“好。” 云夫人按捺着心中的不悦,继续笑着说道:“那等会儿妾身就叫人送钥匙给老爷。不过,老爷还是赶快把汤喝了吧。” 云德邻一边喝汤一边想道:我先去清点一下,心里有个数。如果差的不多,就帮她向微微求个情,让定南王也不要声张,免得把这丑事弄的尽人皆知,不好收场。 如果差的多了,就让她赶快补上,微微和定南王可都不是什么好性子的,弄出来就是大事。 裴如兰的嫁妆摆了整整十几个库房。 云德邻清点一遍,足足用了一整天时间。 到了晚上,清点完所有嫁妆后,云德邻松了口气。 云夫人做得不错,大部分物品都已经按照嫁妆单子补齐了。 惟有嫁妆中最昂贵的五幅名人字画,他看不出真假。 定南王说是高手摹仿之作,也不知道有没有证据。但是,定南王既然敢说出来,估计就有很大把握。 云德邻在库房里将这五幅字画颠来倒去看了半天,看不出来一点破绽。 最后,他索性自己去问云夫人了。云夫人忍着羞愧,将管事的如何发现某官被抄家的名单里有《松雪图》、如何找林百户送礼将其廉价购回、如何委托林百户继续帮忙寻找、林百户如何一一找到主家、胡有才如何一一赎买回来的经历跟他 全讲了一遍。 云德邻敛眉倾听,听完之后,心中的怀疑大增。 这世间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云夫人想要将嫁妆中的字画找回,就发现了抄没名单里的《松雪图》?恰好就有一个林百户,手眼通天,帮忙找到其他四幅字画?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么珍贵难得的字画就能够一一赎买回来? 怎么看都更像一个局,针对云夫人设下的局。 如果是这样,定南王所说的云府管事在外高价寻找摹作高手,说不定就是真的。 难道是府里的管事勾结外人,想要骗取巨额银两?这五幅字画差不多也是六万两银子,就算是他给摹作者一万两,还能落下五万两呢。 五万两,和他这么多年为官置办下的全部产业都差不多了。财帛动人心,管事的会心动也很正常。 云德邻突然想到:六万两?云夫人从哪里来的这么多钱?而且看起来,这还不是她所有的钱财!刚才她说到如何赎买回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并不是肉痛不已,反而好像是松了一口气。 公中的银两不过一万多不到两万,她一个妇人居然能有这么多私财? 当初安平侯府的陪嫁可是连裴如兰的一半都不到,压箱银子也不过是六千两。 这才十几年的时间,怎么会翻成这么多? 云德邻忽然明悟,一定是她将裴如兰的嫁妆转为她的私产,攒下了不少银两。 想到云夫人平日一幅惟他是从的模样,却背着他做了这种事情,云德邻的脸色就拉了下来。 这简直是一种讽刺,亏他今天上午还想着,这个女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对他死心塌地。 现在却发现,她这十几年都背着他在攒私房钱,将元配的嫁妆不知道用在了什么地方。 这种事情她都敢做,那么,她还背着他做了什么,谁又知道? 云德邻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云夫人不知道为什么说完这件事的经过后,云德邻的脸色会变成黑云压城一般。 她有些惴惴地问道:“老爷,可是有什么事不妥吗?” 云德邻冷哼一声道:“夫人实在是好手段!但不知道这些赎买书画的银两从何而来?” 云夫人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起来,她双目含泪、面带愧色道:“老爷,妾身当初为微微打理这些产业,所得收入未入公中,确实是妾身的过错。” 她用诚挚的眼神看着云德邻道:“妾身毫无私吞独占之意,这些银两如今也全部用在了填补嫁妆上,也可谓是物归原主。望老爷原宥。” 云德邻已经对她产生怀疑,哪里还会相信她的话? 他长袖一挥,冷哼一声,也不多说,起身离去。 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云德邻止住了脚步。“既然夫人已经将嫁妆补齐,那我就直说了。我怀疑你赎买回来的字画可能是赝品,过两日我会请几位鉴赏高手前来鉴定,看看到底有没有问题。如果是真品便罢,如果是赝品,夫人私房中,想必还有六万 两银子,再去请人寻找赎买也不迟。” 说完,云德邻头也没回地离开了云夫人的正房。 云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赝品?鉴定? 这怎么可能?这明明是通过锦衣卫百户才找到的关系,她让胡有才送了不少银子才做成的事,怎么会是赝品? 胡有才当初不是带着老朝奉去鉴定过了才买回来的吗?云夫人连忙命人去传胡有才来见,不详细问清楚,她心里也没有底了。 第91章 你怎么敢! 然而,让云夫人惊慌的是,胡有才竟然失踪了。 胡妈妈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知道他这些天早出晚归,问他就说是和林百户一起吃酒去了。 因为和林百户交际是云夫人给胡有才的任务,所以胡妈妈也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派人去找他,居然找不到了。 胡有才和胡妈妈是安平侯府的家生子,是云夫人的陪房,卖身契都在云夫人手中,家里的亲戚也都在安平侯府。 这样的人就算手里有了钱,能逃到哪里去? 云夫人皱着眉头,吩咐管事的拿着云德邻的名帖去京兆尹报案,捉拿逃奴。 胡妈妈哭着道:“夫人,有才他不是那种人。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说不定是因为这些日子总是请人吃酒,出手阔绰,被人盯上了也不一定。” 云夫人无奈道:“不管是什么原因,现在首先要找到他。”又安慰了胡妈妈几句,承诺如果胡有才没有做对不起主子的事,绝对不会处罚他,才算是将胡妈妈安抚了下去。 京兆尹虽然派人寻找,但是这么大的京城,茫茫人海,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没有了胡有才,那些什么林百户之类的,云夫人从哪里见得到? 将跟着胡有才外出的小厮传来审问,也只能说出了几处胡有才和林百户一起吃酒的地方,但是却不知道林百户的家。 云夫人只能派人到这些地方去打听林百户,希望能够找到他,问清楚这次赎买字画的事情。 派去打听的人回报,那些酒楼妓馆中,确实有人见过胡有才模样的人请人吃酒,也描述出了和胡有才吃酒的人是什么长相。 几处不同的酒楼妓馆,所说的大致相同。那个和胡有才一起吃酒的男子,大约四十来岁,身高体壮,面白微须,浓眉细目,看起来十分体面。 还有小二听到胡有才叫他“林爷”,偏那人从来没有穿过锦衣卫制服,也不知道是不是林百户。 云夫人无奈,只好赏了下人银钱,让他们继续打听,看看能不能把那个“林爷”找出来。 就在云夫人焦急之间,云德邻与定南王约好的日子已经到来。 定南王凌玄翼今天穿着一身王爷袍服,面色仍旧是一贯的冷酷锋利,带着十几个带刀侍卫,来到了云府。 云德邻嘴上的燎泡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因为这几天的恼怒更加严重了。 为了抹药,在大夫的建议下,云德邻不得不将留了几十年的三绺长髯全部剃光了。 露出整张俊脸之后,云德邻显得意外的年轻。 定南王见了这个年轻的云尚书,不由露出一丝微笑:“云大人看起来年轻了十来岁,是有什么好事吗?” 云德邻苦笑道:“王爷取笑了。”他指了指自己嘴巴上的燎泡,“如此不雅,有辱观瞻,本不应面见王爷的。” 定南王道:“本王那里还有一些南疆的药物,如果云大人需要,回头本王就派人送来。” 云德邻见定南王对他的态度大有改善,不仅话多了,还关心他,心里舒服极了,连嘴巴上的疼痛好像都没那么厉害了。 他引着定南王来到正房。房中已经有五六位文人模样的老者在座。 今日既然说了要请定南王当个证人,去检查那些字画是不是赝品,云德邻也早做了准备。 他本来还曾经打算替云夫人包揽一些责任的,没想到云夫人居然背着他藏了那么巨额的私房钱,让云德邻对她深为不满。 这些天云夫人忙得焦头烂额,云德邻也在苦苦思考。 如果真的那几幅字画都是赝品,他该如何处置云夫人? 就算他有心放云夫人一条生路,到时候微微和定南王能同意吗? 云德邻的燎泡越来越大,也是因为这几天继续忧心着急的结果。 今日休沐,云德邻请了几位翰林院最擅长鉴定书画的老翰林和京城金石圈最著名的几位书画鉴定专家一起过来,帮忙鉴定一下那几幅字画。 定南王到了,这次鉴定也就开场了。 云德邻将早上刚刚命人从库房取来的五个盒子抱了过来,先打开一个盒子,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卷轴,慢慢地展开来给大家看。 却是那幅赵孟頫的《松雪图》。 一个老翰林说道:“云大人,这是从哪里请的高手临摹的,真是惟妙惟肖啊。” 云德邻的脸色很难看,怎么刚打开就被认出来是临摹之作?既然说是惟妙惟肖,又是从哪里判断是临摹之作? 他挤出一个笑容:“既然是惟妙惟肖,吴翰林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是临摹之作呢?” 吴翰林摸着下巴上的山羊胡子笑道:“云大人不是我道中人,大概还不知道,赵孟頫的《松雪图》真迹,却是珍藏在安平侯手中呢。” 另一位李翰林插口道:“是啊,安平侯爱之如宝,连拿给我等看看都只能看一刻钟而已。” “所以,尽管云大人手上这幅临摹之作深得原作韵味,但是一看是《松雪图》,我们就知道,绝非真品了。” “没错,当初有人出价三万两银子,安平侯都不肯割爱呢。” 几个翰林七嘴八舌地说道,没有人注意到云德邻的眼睛中已经凝聚起了风暴。 难怪云夫人宁愿请人临摹呢,原来真品竟然已经落到了她的娘家哥哥手里。 这样的妻子要来何用?出嫁之后,还时时刻刻惦记着娘家,把夫家的财物偷偷搬到娘家,《松雪图》这样的宝物,也敢私自转移到安平侯府! 云德邻心中狂怒,脸上还是挂着笑容,将其余的几幅字画都一一拿出来给他们鉴定。 如他所担心的那样,所有的字画都是赝品,是高手临摹仿作。 最后,那位在金石圈中负有盛名的老爷子捻着胡须说道:“这几幅字画,以老朽看来,都是京城最有名的临摹高手鬼手李所作。” 另外几位也跟着点头道:“对对,除了他,没有人能达到这样几可乱真的水准。” 吴翰林笑道:“云大人请他仿作,恐怕也要不少银子吧。” “鬼手李的价格,据老朽所知,一幅这样的字画,最少也要千两以上。如果多了,这几幅一起,恐怕要上万两了。”还是那位老爷子下了断语。 云德邻有些愣神,一时却没来得及说话。 他心中正在咬牙切齿。 这些字画谁家有一幅都可以当作传家之宝了,却居然都被那个蠢妇拿给了安平侯!现在居然还弄了一堆仿作来糊弄他! 沉默已久的定南王却开口问道:“几位判断这几幅字画是赝品,有没有什么切实的证据?” 除了什么笔意、纸张、装裱上细微得几乎看不出来的细节之外,有没有什么过硬的证据证明这是赝品? 听了定南王的话,几位翰林都隐隐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到底是来自南疆未开化之地,定南王这种粗人,对于这种风雅之事,根本就不懂。 他以为这是杀人断案,还必要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吗? 过了一会儿,还是那位老爷子说道:“鬼手李每次仿作,都有自己的印记。” 他想了想,继续说道:“如果云大人非要看看证据的话,老朽可以代劳。” 这个时侯,他们都看出来云德邻面色有异,而他请来的定南王还提出要看证据。显然并不是云大人请人仿作,恐怕是被人骗了银子了。 一时间屋里一片沉寂,陷入了尴尬之中。 定南王却仿佛没有任何感觉,他抬眼看着那位老爷子说道:“那就有劳了。不知道需要些什么?” 老爷子说道:“清水一碗即可。” 定南王回头吩咐道:“让人取清水来。” 带刀侍卫吩咐下去,云德邻的书房小厮战战兢兢地捧着水碗走了进来。 老爷子将一幅画作拿出来,花了小半个时辰小心地去掉装裱,揭出来原画。 然后口中含着清水,对着原画背后喷了一口。 原画背后居然显出一个草书“李”字! 老爷子放下水碗,擦了擦头上的汗,又擦了擦手说道:“鬼手李的摹作,原画背后都有这样一个‘李’字。也是想说,只是图口饭吃,不是有意骗人的意思。” 云德邻心中的一点点侥幸也被这个“李”字粉碎了。 这个毒妇!这个毒妇!她怎么敢! 如果真是一时紧张将裴如兰的嫁妆动用了一部分也就罢了,偏偏现今《松雪图》却在安平侯手中!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云夫人是不是还背着他将更多的好处给了安平侯府? 妇人一旦出嫁,就是夫家的人了,就算死了也是夫家的鬼!哪有时时刻刻还惦记着娘家,事事以娘家为重的? 亏他还一直以为她一心一意,对她多少有几分怜惜,不嫌弃她容貌平平,不嫌弃她多年无出,甚至连她那样对待微微,他也当做没看见。可是她,却做了什么? 云德邻眼中怒火燃烧,面上还要挤出笑容道:“今日实在是劳烦各位了,改日我必然请各位在掬得楼吃饭。” 几位翰林和鉴定专家就算是再不通世务,也看出他现在是强颜欢笑,一个个客套了几句,举手告辞了。定南王端坐一旁,看着云德邻不再掩饰的黑脸,冷冷道:“看来本王的消息没有错,这些都是摹仿之作。事已至此,本王希望云大人能够给微微一个公道。” 第92章 七出之条,已犯其二 云德邻怒冲冲地来到了云夫人房中,一把将准备入内通报的丫头都推了个跟头,吓得正院内外的丫环们一个个低头闭嘴,气都不敢大声喘。 云夫人这几日被胡有才的失踪弄得整个人都焦躁不安,听见这么大的动静,头也没回就抓起一个茶杯扔了过去,嘴里还骂道:“谁在门外吵闹喧哗,快滚!” 云德邻刚刚掀帘入内,一个茶杯就迎面飞来,幸亏云夫人扔得不准,才没有砸到他的脸上。 云德邻怒极,冷笑道:“夫人好大的脾气,现在都开始敢对我扔杯子、叫我滚了?” 云夫人脸色一变,连忙起身相迎:“老爷来了。” 云德邻没有搭理她,径直走到上首坐下,看着两个小丫环战战兢兢进来清扫了地上的瓷片、茶水,心里突然一片灰凉。 人都说娶妻娶贤,他怎么就遇不到一个贤妻? 裴如兰是那样,不过她死得早,也就罢了;可是这个跟了自己十几年的王氏,居然也是一个表里不一、心机深沉之辈,对他的一心一意居然都是装出来的,真是让他心寒。 云德邻长叹一声,冷冷说道:“夫人,我刚才将那五幅字画都请人鉴定了,都是高手摹仿之作,也就是赝品。” “什么?”云夫人一听腿都软了,扶着桌子才没有摔倒。 白兰连忙赶上,将她扶着坐到了云德邻旁边,然后匆忙消失了。这样的事情,她们这些下人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云德邻也不说话,只是用冰冷的目光看着云夫人。 云夫人想起胡有才的失踪,心中忐忑,但是也不敢再瞒。 她低着头,一五一十将胡有才失踪、京兆尹找了这么多天也没有消息,以及她所能打探到的情况都告诉了云德邻。 云德邻的神情越来越冷。 云夫人说这些,是想说,这一切都是胡有才做的? 原来他也曾有过这种想法,想着是不是管事看着五六万两银子动了贪心,寻了高手摹仿欺瞒云夫人这种深闺女流。 可是,翰林院的几个人却说道,《松雪图》早就在安平侯手中,这就让云德邻心中有了别的想法。 既然《松雪图》是王氏偷偷送给了安平侯,她怎么还会让人去抄没的某官家里去赎买呢?难道她就没想过,先去问问哥哥?看看是不是她哥哥送了出去? 如果她去问了,安平侯总不会骗她说送人了,让她去花那个冤枉钱;可是,问都不问就掏钱去买,显见她是根本就没打算把真迹弄回来。 她明明是不想从哥哥那里将这些字画拿回来,就想要找人摹作一批蒙混过关。 如今眼看事情暴露,就将负责此事的胡有才拿出来顶罪,最可恶的是,还不肯交个活人出来,硬说胡有才失踪了! 她是把他当傻瓜糊弄呢? 胡有才上有父母,下有妻子,他就为了几万两银子什么都不要了?跑到天边他也是个逃奴,有钱也没处使用。他图个什么呢? 云德邻露出冷笑,他怎么觉得胡有才有点替罪羊的味道呢? 人和人之间,最难得的是信任。 即使是曾经最亲密的爱人,一旦出现了信任危机,就再也无法恢复到最初的模样了。 何况云德邻和云夫人之间,始终算不上是互相倾心、一意厮守呢。 云德邻现在看云夫人,怎么看都觉得她心里最重视的始终是安平侯府,对自己的心意竟然有一多半是装出来的。 这样的话,她还不如裴如兰。至少,裴如兰从来没有试图欺骗他;至少,裴如兰是带着丰厚的嫁妆嫁到了云家,而不是将云家的财物偷偷搬去了裴家。 想到这里,他的神情更加冷酷了:“胡有才的事且不论,我只想问问夫人,为何赵孟頫的《松雪图》真迹却在令兄安平侯手中?” 云夫人如遭雷劈,愣在了座位上。 是啊,《松雪图》在哥哥手里,她怎么竟然忘了这件事? 当初,看见胡有才拿回来的《松雪图》时候,还想着哥哥看见这幅画时候那种兴奋得意的模样,怎么就没有想过他可能根本就没有把这幅画送出去,而是自己收藏呢? 现在回想起来,最初得到《松雪图》的消息的时候,竟然是想都没想,只顾得高兴了。云夫人自己都不能解释,为什么当初根本没想到《松雪图》在哥哥手里的事情。 她一时口塞,竟然说不出话来。 云德邻看着她的反应,更加确信他的推测是真的,她就是不想从安平侯那里讨要那些真迹,故意找人摹作了那些赝品,想要蒙混过关。 如果不是定南王耳目灵通,这次还真的就让她成功了。 这些摹作水准极高,他颠来倒去也看不出来丝毫问题,更别说云微寒这种没有眼力的小姑娘了。 等到她交了库房钥匙,和微微完成了交接,到时候再发现这些是赝品,就根本说不清楚了。 云德邻心中暗恨,看她这种大胆的手段,这些年来,不知道她背着自己做了多少类似的事情呢。 如果不是这次暴露,他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被人欺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一个一直非常信任的人欺骗。那种感觉,就是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恶意,不知道还有谁能够相信。 云德邻的恨意和怒火将整张脸都扭曲了,配上他唇上大大小小的燎泡,看起来分外恐怖:“既然你不愿为云氏妇,便做回你的王家女吧!” 云夫人愣了一下才听明白了他说的什么,整个人都蒙了。 她双腿不由一软,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跪在了云德邻面前:“老爷,老爷,妾身知错了。看在两个女儿的面子上,求老爷不要休弃妾身。”云德邻恶狠狠地喝道:“你入了云家十几年,一直无子,我也不曾休你;谁料你还有窃盗之恶习,不仅自己偷偷攒了那么多私房钱,还将云家财物偷偷搬到王家!七出之条,已犯其二!如此妇人,要来何用 ?”云夫人吓得全身颤抖,泪水控制不住地涌出:“老爷,老爷,妾身知错了,真的知错了。轻轻马上要和康王殿下定亲,浅浅也到了议婚的年龄。妾罪大恶极,死不足惜,可是一旦妾身被休弃,她们两个的终 身大事必然要受到影响。还请老爷看在两个女儿的份上,饶过妾身吧。” 她扑到云德邻脚下,抱着他的小腿恳求着。 云德邻虽然知道她说的有道理,但是心头的烦躁反而因此而更深了。 他一抬脚将云夫人跺出老远:“你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都没有,还觉得十分光荣不成?天天挂在嘴边上?看她们面子?她们有你这样的母亲,还能有什么面子?” 云夫人被他一脚跺中心窝,砰地一声仰面倒在了青石地面上。 心口发疼,后脑勺也疼,整个人又急又怕,云夫人觉得胸闷气短,眼前无数金星飘荡。 她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动了动手指,便昏了过去。 云德邻看她躺在地上半天不动,心中也有些发虚。他走过去一看,云夫人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嘴角还有丝丝缕缕的鲜血渗出,心中又是烦躁又有几分害怕,对着门外叫道:“来人!” 连叫了几声,白兰才匆忙掀帘进来:“老爷!” 云德邻看到这个时刻跟在云夫人身后的大丫环,就心气不顺,他一脚踢在白兰的腿上,差点把白兰踢得摔倒。 白兰连忙跪下磕头道:“老爷息怒。” 云德邻喝道:“你们都是死人吗?我叫了几声才过来?” 白兰心道,你们夫妻俩吵架,哪个下人敢在近前听着? 可是嘴里却不敢说一个字,只好不停的磕头。 云德邻这才道:“夫人晕倒了,去请个大夫来看看。” 白兰一进来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云夫人,只是不经允许,不敢过去。此刻得了云德邻的吩咐,才赶忙过去看了云夫人的样子。 白兰先试了云夫人还有呼吸,忙叫人进来将她抬到床上放好,并命人立刻去请大夫来。过了没多久,黄大夫带着小医童匆忙赶来,给云夫人把了脉、扎了针,才对白兰说道:“夫人是气急攻心,原本旧伤未愈,身体底子就虚了,如今又添新症,更是摧心伤情。看这光景,竟是有几分中风之状 。” 看着情景,应该是头部出血,昏倒在地,偏偏家人不懂,将她搬到床上,弄得更严重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二品诰命夫人,本来是多少闺阁女子羡慕的对象,怎么会闹得要中风了呢? 黄大夫来时,正好看见云德邻气匆匆地从正院离去,心知一定是夫妻两个闹了大矛盾。他心中暗暗摇头,也不多说,只是开了药方,叮嘱白兰应当注意的事项而已。 云德邻在外书房听说了云夫人可能是中风之后,不但没有后悔怜惜,反而更加恼怒了。 这个毒妇做下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来一个昏迷生病,就想要一笔勾销吗?他倒要看看,安平侯对于这种事情,是怎么一个交代。如果安平侯给不了他一个满意的答复,他也不怕去请能够主持公道的人来处理! 第93章 锦衣卫登门 中风了?云微寒手中拿着长长的铁筷子,拨弄着刚刚点起的火盆。 北风在窗外呼啸,枕霞院正房却温暖如春。 这样温暖舒适的冬天,在原主的记忆中是从未有过的。 如今再也没有人敢克扣云家大小姐任何用度了。最上等的银霜炭一篓一篓送到枕霞院,再也不会有一个冬天生不起火盆抖抖索索的日子了。 清瑟将云德邻夫妻吵架、云夫人有可能中风的消息汇报给云微寒,云微寒的手顿了一顿,“嗯”了一声。 看来,云德邻的战斗力比她想象得还要强一些。 只是,云夫人中风之后,云德邻会如何处置她的窃盗之罪呢? 不了了之?还是穷追不舍? 云微寒放下手中的铁筷子,心中冷冷一笑。好容易制造了这样的局面,她怎么会让云德邻不了了之呢。 今天,说不得还有“惊喜”等着他呢。 咚咚咚! 云府大门被砸得轰然作响。 守门的刚伸出头来,想要喝骂一句,眼睛一抬,却立刻闭上了嘴巴。脸上的厌烦瞬间转变为恐惧,脸色都变了。 十来个锦衣卫横眉冷目地站在云府大门前,一手按着绣春刀的刀柄,面上带着肃杀之气。 门房心中叫苦,却也不敢怠慢,连忙小跑过去:“各位爷,这里是礼部尚书府邸,不知道各位找谁?”最好是找错了门,否则这些祖宗登门,可不是什么好事。主人家如果倒了,他们这些下人就更惨了。 一个锦衣卫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拍到了他的脸上:“锦衣卫办事,少问那么多!” 不等门房反应过来,十来个锦衣卫已经将他推到一边,大摇大摆地闯进了云府。 他们对于云府的道路毫不陌生,直接穿过外院,闯进了内院。 后院中洒扫的丫环看见一群男人闯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锦衣卫们目不斜视,大步向前,直接进了内院云夫人所居的正房。 守门的婆子刚想拦阻,就被他们一脚一个踹倒在地,口中叫道:“锦衣卫办事,若有拦阻,一律同坐!” 婆子们躺在冰冷的地上,看着眼前的粉底朝靴,以及那些高大身影背后摇晃的黑漆长刀,口中的叫喊始终没有发出来。 白兰正在屋内伺候云夫人梳洗。 云夫人有中风的先兆,不过好在年纪轻,经过黄大夫针灸之后,只觉得半边身子发凉,其它行动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不妥。 她本来就因为赝品字画的事情心情不好,如今又有了中风的势头,更加是面黑如铁。 平素觉得夫人宽厚的丫环们,连连因小事遭受重罚之后,也一个个闭嘴低头了。 就是云夫人最贴心的大丫环白兰,都因为当初云夫人晕倒在地时让人搬她上床,导致她出现中风迹象而挨了十个板子。 现在,大清早的天寒地冻,居然有人在外面大声叫嚷,听起来还会是男人的声音,云夫人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什么人在外面吵闹?” 不等白兰出去询问,门帘一掀,冷气扑入,云夫人打了个寒噤,不由怒道:“都是死人吗!冷风都进来了!” 说完话,却没听见白兰的应声斥责,云夫人恼怒地抬起头来,却看见身边的白兰直挺挺地站着,眼神呆滞地看着她背后。 “看什么呢?”云夫人恼得抓起眼前梳妆台上的一根簪子,狠狠地扎了白兰的大腿一下。 白兰“哎呀”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云夫人就听见背后一片重重的脚步声走了过来。 她觉得情形不对,连忙扭头一看,整个人也呆住了。 十来个锦衣卫服饰的大汉大步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喝道:“云王氏,锦衣卫查知你与万寿节御花园行刺事件有关,特此拘捕审问!” 云夫人早吓呆了,眼睛都发直了。 这内院之中,居然让来了这么多外男,她却一点都不知道。 还被人闯到内院正房之中,这传了出去,云家女眷的名声还要不要? 直到两个锦衣卫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将她双臂扭住从座位上拽起,她才反应过来,拼命挣扎着叫道:“你们做什么?我是二品诰命夫人,你们锦衣卫也不能如此无礼!” 为首的锦衣卫冷笑道:“二品诰命夫人?我们诏狱里,王爷、阁老都住过,还差你一个二品诰命夫人?” 另一个锦衣卫笑道:“哥哥何必和她计较?牵涉到这种谋逆之事,九族全诛,还有什么一品二品?” 云夫人心胆俱裂,大声叫道:“我没有,我没有!” “有没有你说了没有用。”扭着她胳膊的锦衣卫道,“到了地方再叫吧。” 两个大汉拖着云夫人向外走去,白兰这才醒过来,她扑上去跪在地上恳求道:“几位官爷,求你们让夫人换上衣服吧,这大冷天的,这样出去,冻也冻坏了。” 几个锦衣卫看向为首的那个,得到了一个允许的眼神之后,才松开了云夫人。 “老实点,别闹什么花样!”一个锦衣卫按着刀柄冷冷说道,“否则爷手中的绣春刀可是不认什么诰命夫人!” 白兰连忙点头,含着眼泪扶起了被扔在地上的云夫人,进了内室换衣服去了。 院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云德邻听门房回报有锦衣卫闯入内院,立刻就赶了过来。 一进内院,就看见正院门口立了两个锦衣卫,他们手按刀柄,面带杀气,目光警惕地看向四周。 看见这些锦衣卫,云德邻心中也有些忐忑。他定了定神,向两个锦衣卫举手道:“两位辛苦,这是……” 一个锦衣卫道:“云大人,尊夫人与我们锦衣卫目前审理的万寿节御花园行刺一案有密切关系,我等奉命将她捉拿归案,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云德邻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什么?内子与……行刺案有关?这怎么可能?她一个深闺妇人,能做什么?” 另一个锦衣卫道:“这些就不是我们能说的了。还请云大人配合我们办案,否则锦衣卫不介意将云大人视为尊夫人同党!” 云德邻连忙摆手道:“此事与我无关。” 他匆忙为自己辩白了一句,走进了正房。 一进屋就被站在中间的十来个锦衣卫镇住了……来了这么多锦衣卫,看来王氏这次真的惹到大事了! 云德邻心中对于云夫人的不满再次升级。 无出、窃盗,如今更是沾染了官司,还是谋逆行刺案的官司,这样的女人,谁家也不敢要! 他匆匆向着锦衣卫们拱了拱手,闯进了内室。 云夫人在内室已是惊惶无措,白兰倒还知道给她一一换上出门的厚衣服,她自己却坐在凳子上呆呆地一动不动。 被锦衣卫拿去审问,一个男人都要吓得魂飞魄散,何况是素来养尊处优的云夫人! “贱人!” 就在她六神无主之时,一个响亮的耳光随着一声怒骂落到了她的脸上。 这个耳光用力极大,将云夫人整个脸都打得歪了过去,但是也打醒了被吓得失魂落魄的她。 云夫人回过神来,捂着火辣辣的左脸转过头来,云德邻长满燎泡的脸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云德邻神色狰狞,目光如刀,低声斥责道:“你这个贱人!又做了什么好事!居然连锦衣卫都找上门来!” 云夫人捂着脸哭着说道:“妾身能做什么?妾身只是一个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做什么?” 云德邻此刻心中对于云夫人已经厌恶到了极点,根本不愿意为她考虑一二,只是怒道:“我这就写一封休书,将你这个贱人休出云家!” 云夫人连忙拉着他的衣袖道:“老爷,老爷,我真的什么也没做,锦衣卫一定是弄错了。你相信我吧!”外边的锦衣卫早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一个锦衣卫就冷哼一声道:“我们锦衣卫抓人,都是有真凭实据的。云夫人你说我们弄错了,却是在污蔑我们锦衣卫冤枉你了。等云夫人到了诏狱,我一定要好好招待招 待云夫人,还你这份情谊。” 云夫人被他阴恻恻的话说得全身汗毛竖立,为了保住云夫人的位置,还是强自开口道:“说我一个深闺女子与谋逆行刺案有关,难道不是弄错了吗?” 为首的锦衣卫冷笑道:“云夫人以为我们锦衣卫是吃素的?以为你私下做的事情都没有人知道?你在外边放的那么多高利贷,收了那么多利息银子,却是用到了何处?你以为我们不知道?” 云夫人脑袋一懵,她私下放高利贷的事情根本不敢让云德邻知道,没想到居然被锦衣卫当着他的面揭穿了! 她抬起头来偷偷看向云德邻的脸,果然,云德邻的脸已经被暴怒扭曲:“好,好,好!”云德邻连着说了三个“好”字,他已经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了。 短短一个月时间,王宝珍的所作所为完全颠覆了她在云德邻身边十几年的印象。 她心中最重要的不是云德邻,而是安平侯府;她偷偷藏了巨额私房钱;她试图用赝品替换真迹,蒙骗云德邻;她还私自放高利贷,利息还不知道用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锦衣卫在外边说道:“云夫人,你那些高利贷利息,每年足有万两,大都用在了培养死士上。那些死士里,就有在御花园行刺的那批人!你还说你和御花园行刺案无关吗?” 第94章 拿着休书滚! 云夫人听见锦衣卫扔出这么一个重磅消息,差点当场晕死过去:她攒下的利息银子用于养死士?这怎么可能?这要是真的,她和御花园行刺事件可真是撕掳不清了。 她已经吓得浑身筛糠,说话都哆哆嗦嗦的:“不,不可能,我,我的利息银子,都,都,都是,都是安平侯府的管事……” 她忽然住了嘴。当初为了瞒着云德邻,她的印子钱都是安平侯府管事一起放出去,然后按时收了利息,攒够一万两就给她存在钱庄里。银票都是交给安平侯夫人替她保存。 安平侯夫人对她来说,亦嫂亦母,从她十来岁将她带大,云夫人对安平侯夫人十分信任,也不怕她给私吞了。 这些年来,云夫人手头宽裕,还真没有好好盘点过在安平侯府那边存了多少银两。 云夫人也与安平侯夫人说过,如果有什么事儿,那些银两她可以随意使用。 说不定,这些钱真的被哥哥用于培养死士了……那些御花园行刺的死士是哥哥派的,她是知道的。 可是,这些事情怎么会追究到她的身上?锦衣卫真的什么都知道了吗? 云夫人的脸色变了又变,却没有看到旁边云德邻的脸色和目光。 云德邻几乎想要伸手掐死眼前这个女人了。 官家女眷,居然敢在外边放印子钱,收高利贷利息,真是胆大包天!一旦御史知道,云德邻的乌纱难保! 可是更让他生气的是,云夫人放高利贷用的还是安平侯府的管事。这说明什么?说明她防着他云德邻,她的夫君;说明在她心里,真正可信的还是安平侯府! 赚钱时候、有好处的时候,想的都是安平侯府;现在出事了,追究责任的时候,就轮到找他云家了? 云德邻见云夫人说了一半不说了,就知道她还有什么在瞒着自己。 只是,现在他也已经不在乎了,他只希望这个女人不要真的牵扯到谋逆之中。否则,他云家上下都要为她陪葬。 云德邻想到这里,猛然起身,疾步走到外间,匆忙开始磨墨。 为首的锦衣卫看着他的动作,笑着说道:“云大人这是准备大义灭亲?” 云德邻也不奇怪他能猜到自己的意图,锦衣卫在各个官员家都多多少少安插有眼线,这些天云府中发生的事情被他们知道也是很可能的。 他只是忍着心中的怒火和隐隐的恐惧说道:“家门不幸,娶妇如此,让大人见笑了。” 他怎么能够让这样一个贱妇连累?他还有光明的前途呢。等微微嫁给定南王,等皇长孙成为新君,就是他出头之日。 哪个读书人的理想不是为良相,佐明君,建功立业,治国平天下? 如今他已经距离这个理想越来越近,怎么可能因为一个贱妇而止步? 云德邻越想越怒,磨墨的力气也越来越大,差点把墨汁溅到自己身上才算是回过神来。 看着已经磨好的墨汁,云德邻抓起毛笔,展开纸张,下笔如飞,几行漂亮的灵飞经字体出现在白纸上: 王氏宝珍,有夫云德邻,因其无出、窃盗,故立此书休之。此后王氏退回本宗,两人各自婚嫁,互不相干,永无争执。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 云德邻看了两眼,确认无误后在左下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年月日,也等不及墨迹干涸,只是用力吹了吹,就拿着休书进入了内室。 “贱人,拿着你的休书,滚回你的安平侯府去吧!”云德邻将休书拍到坐在凳子上的云夫人脸上。 云夫人还在想如何将自己和行刺事件剥离开来,没想到云德邻竟然已经匆匆写好休书了。 她颤抖着手将脸上的纸拿下来,看着纸上熟悉的字迹,曾经非常喜欢的灵飞经字体,如今却写的是要将她休弃。 无出、窃盗…… 云夫人的泪水无声地流了出来。 当初,安平侯夫人曾经劝过她,让她给云德邻纳两房妾室,生个儿子就留子去母,和自己亲生的也没有什么两样。 可是她始终不愿意在两人中间插入别的女人。她怀着忐忑的心,去问云德邻。云德邻却说道:“生儿生女,是前生的福缘。若能生,夫人便生了,要那些女人何用?我却不愿我的儿子是妾室所出。” 他还说:“珍珍,你别想太多。就算是没有儿子,也是我云德邻前世修行不够。我只要夫人一个就够了。” 他温柔的声音和关切的表情,让云夫人甜蜜了很久很久,让她深深地觉得,当初为了得到这个男人所付出的心力都是值得的。 所以,她没有听从嫂子的话,没有给他纳妾。这么多年来,他也从来没有提过无出这件事。如今,却突然拿出来当作休妻的一个理由,真是让人心寒。 窃盗……她确实是偷偷用了裴如兰的嫁妆,可是他不是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以前一句话也没说过? 那些良田的地租、商铺的盈利甚至印子钱的利息,难道他没有使用吗?偌大的云府,处处豪华气派,他出门在外打扮得潇洒体面,这难道是只靠他那一点点俸禄就能够做到的吗? 花钱的时候什么都不说,现在云微寒攀上了高枝,为了巴结定南王,就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她的头上了吗? 云夫人怒视着云德邻,云德邻也不甘示弱地瞪着她,夫妻两人竟然像对斗鸡一样,互相凶狠地用目光射向对方。 在他们看来,所有的责任、错误都是对方做下的,自己都是被对方害的。 云夫人对云德邻心寒,云德邻对云夫人失望。 过了一会儿,云夫人冷笑道:“好,老爷既然要休我,可敢将这休书亲自送到安平侯府去?” “有何不敢?”云德邻正想将这件事情闹大,和安平侯这种谋逆行刺的人脱清干系,“我云家的《松雪图》这些宝物,还在安平侯府中,我还要找他讨个说法呢!” 云夫人脸色一白,想起她将裴如兰嫁妆中的字画偷运到安平侯府,这件事情无论到哪里都说不出道理来。 云德邻如果真的要用这个理由去找哥哥算账,哥哥也是要跟着丢脸。 如果传开来的话,说不定还会有人说,是哥哥唆使她盗窃《松雪图》的呢。 她白着脸说道:“哥哥以前帮了你多少忙,难道你都忘记了吗?没有哥哥,哪有你的今天?就为了这些字画,你就要弄的两家翻脸不成?” 云德邻当初选择王宝珍,当然是出于跳离即将沉没的裴家大船,抱着正在升起的安平侯大腿的目的。但是这不等于王宝珍这样说他,他就会沉默不语。王宝珍自己一说完就知道这句话说得不妥当,果然,云德邻刻薄的话已经脱口而出:“当初你是做了什么才能够进了我云家的门,你自己心里清楚!别总是把自己摆得那么高,好像我是自己求着要娶你一样 !” 他冷哼一声:“若不是你做下那等事体,我就是要续娶,好歹也娶一个比裴如兰差不多的,而不是你这种相貌平平、性情轻浮、又喜窃盗的妇人!” 王宝珍被他说得捧着心口,感觉着心底的剧痛,一张脸雪白如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简直是最大的打击了。王宝珍对于云德邻的痴恋,从十八岁邂逅时的第一眼开始,到现在已经十六年了。 当初为了得到云德邻,她采用了千般手段,接近裴如兰,又表现出万般柔情,笼络云德邻。最后,还是因为裴首辅家出了事故,她才能够乘虚而入,如愿以偿。 没想到,十几年的痴恋,十几年的夫妻,如今在云德邻口中,却只是自己轻浮倒贴的结果。 整个世界在王宝珍面前都崩溃了,她已经无力挣扎,只能呆呆地坐在凳子上,宛如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白兰拼命把自己缩到角落里,希望两位主子彻底忽略她的存在。 锦衣卫们虽然没有进入内室,但是却在外间将他们两个的争吵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互相笑着挤眉弄眼:看看,这看起来光鲜的礼部尚书家里,还不是乱成一团。 人人都说礼部尚书云大人爱妻如宝,妻子多年无出,也不曾纳妾,连通房都没有一个。还说云夫人好福气,夫君英俊潇洒,官职又高,对她又好,真是羡慕死了京城的官家夫人们。 如果让她们现在来听听这对传说中的恩爱夫妻的对话,那些羡慕云夫人的人一定会把下巴都惊得掉下来。 为首的锦衣卫清了清嗓子说道:“云大人,时间不早了。还请尊夫人赶快跟我们过去,以免上面生气,对尊夫人更为不利。” 云夫人双手捏着休书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云德邻深吸了一口气,从内室走了出来,向着锦衣卫们一揖道:“王氏已经与我云家没有关系,请诸位将她带走吧。” 两个锦衣卫掀开内室门帘,将呆坐不动的云夫人拉起就走。 白兰匆忙赶上道:“官爷,官爷,如今天寒地冻,不如让奴婢去叫辆马车,将夫人送过去吧。” 一个女子被十几个男人拖着在大街上穿行过市,就算是最后问清楚了无罪释放,还能有什么名声,以后还怎么活? 几个锦衣卫互相看了几眼,为首的锦衣卫笑道:“你倒是有几分忠心胆色,可惜我们锦衣卫办事自有规章。” 他一挥手,两个锦衣卫拖着痴痴呆呆的王宝珍就走出了云府侧门。大都督交代下来的事情,他们敢给谁面子? 第95章 收编云府 云德邻是一个天性凉薄的人。他曾经全心深爱的裴如兰,在令他失望之后,即使是死,也不曾令他动容。何况是一个倒贴过来的王宝珍? 眼看着王宝珍披着狐皮大氅在两个锦衣卫的拉扯下,跌跌撞撞出了府门,他竟然没有一丝关心之色,反而冷冷吩咐门房关门,自己回到了书房去。 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云微寒早就派人看着前面的动静,听人回报说云夫人被十几个锦衣卫拖走了,清瑟、缓筝和李妈妈都是大惊失色,只有云微寒露出一个微笑。 进了锦衣卫诏狱,落到了裴玉京手里,云夫人的生活会很精彩吧。 这次她和凌玄翼、裴玉京三人的首度合作,算是取得了一个阶段性胜利。这个时侯,当然是去接收敌人的财产。更重要的还是要扩大战果,推动下一步的计划。 云微寒让清瑟拎起她早已吩咐厨房熬好的汤,向着外院书房而去。 今天的事情弄得整个云家人心惶惶,各处下人都奔走相告,扎堆商议,不知道云府的天是不是要变了。 云微寒一路上走来,看到各处本应有人的位置都少了不少人。 云微寒直接来到外书房,书房小厮知道如今在云德邻心中,云微寒的分量极重,看见她就连忙进去禀报,很快就满脸堆笑地出来请云微寒进去。 云微寒从清瑟手中接过食盒,小厮连忙弯腰帮她推开房门。 云微寒走进书房,却看见云德邻背着双手站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父亲。”云微寒轻声叫道,“窗户边上太凉了,小心染了风寒。” 云德邻转过头来,看了看她,目光十分复杂。 这个女儿,他竟然看不透了。 当初拒绝作皇长孙侧妃,现在却选择了作定南王侧妃,如今看来,确实是一个极好的布置。 这都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吗? 这个被他忽略了十几年的女儿,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以自己的方式,成长到了今天的高度。 云微寒不顾他打量的目光,含笑说道:“父亲,我看你这几日脸上的燎泡越来越严重,就请人帮忙找了个好用的食疗方子,熬了个汤。你试试看,也许有用。” 云德邻“嗯”了一声,从窗边走了过来。 云微寒打开食盒,捧出一个小碗。 乳白色的汤水冒着热气,带着淡淡的药香,却并不刺鼻,带来一室的暖意。 云德邻对云夫人王宝珍被锦衣卫带走无动于衷,是因为他内心深处对于王宝珍的欺骗和背叛非常介意。 他是不怎么爱王宝珍——因为她相貌平平,因为她主动倒追,因为她靠着见不得人的手段和安平侯府的背景才成为他的妻子。 但是在他心中,是把王宝珍当成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的。因为王宝珍爱他,爱到死心塌地。和她成亲之后,在裴如兰那里受到的挫败和伤害全都在她那里得到了弥补。 可就是这个他认为最值得信赖的女人,背着他做了那么多事情。 她对微微不好,他可以当作是她嫉恨裴如兰;她挪用裴如兰的嫁妆,他可以理解成是为了贴补家用;就算是放高利贷,他也可以认为是为了给两个女儿攒嫁妆。 但是,她为什么要背着他做这些事情?为什么把这些收益都弄成了她的私房钱?他没有兄弟,微微也管不到家务,对她来说,公中的钱与私房钱有什么区别? 联想到王宝珍把裴如兰嫁妆中那五幅最珍贵的字画偷偷送到安平侯府的事,云德邻当然就知道了,王宝珍弄这些私房钱唯一防备的人就是他,就是她口口声声最爱的夫君。 这让云德邻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笑话,被一个这样的女人玩弄于股掌。 这个时侯的云德邻,是人生第二次脆弱的时候。第一次,被王宝珍趁虚而入;第二次,却是云微寒赶上了。 云微寒在这个时候带着热汤来看他,还关切地让他注意身体。 虽然云德邻此时已经知道他这个嫡长女不是什么善茬,但是心里还是不由地热了一点。 他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坐到书桌后,对着云微寒点了点头:“你怎么过来了?” 云微寒将汤碗向他推了推,然后自己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父亲,我听说母亲被锦衣卫带走了?” 云德邻的脸又拉了下来。 云微寒可不怕他的黑脸,她继续说道:“父亲,你没有出去看,如今家中已经人心惶惶,各处当值的下人都脱岗乱跑,如果没有人出来安抚下人的话,恐怕今天晚上连饭都吃不好了。” 云德邻一听,才想起来他情绪激动,居然把这些庶务给忘了。 他想起来家中的下人有一多半倒是王宝珍从安平侯府带过来的家生子,脸色更难看了。这样下去,这个家到底是姓云还是姓王呢? 既然已经休了王宝珍,这些下人也留不得了。 他站起身来,命令小厮去通知管家云秉忠召集所有下人到外院来听训话。 在云微寒的劝说下,云德邻喝了汤,才带着她一起走了出来。 云微寒见他要训话,便向他告辞,却被云德邻拦了下来。 云德邻道:“微微,今后云家内务,就交给你来打理。没有必要躲着他们。” 云微寒愣了愣,她是有这个想法,只是没想到她还没提出来,云德邻就主动要把内务大权交给她。 不过想想也不意外,云夫人没了,家里的日子总还要过。谁来管家?总不能是云德邻自己。三个女儿当中,不管论什么,都是云微寒比较合适。 云微寒也不推辞,应了一声就跟在了云德邻身后。 云家一百多个男女仆人都被叫了过来,男女之间相隔丈余,站在正院宽阔的院子里。 云德邻站在正院廊下,云微寒站在他的身边。 有聪明的就知道,这云家的天真的要变了。 云秉忠厉声道:“都安静,听老爷训话!” 所有下人都半低下头,保持安静,听着云德邻说什么。 云德邻缓缓开口道:“云王氏因无出、窃盗,已经被我休出家门。所有她陪嫁带来的下人,等会儿我也会派人一起送回安平侯府。” 一句话说出来,满院子的下人都被惊呆了。不少人都发出了惊呼声。 云夫人被休了?她带来的下人都送回安平侯府?这样的话,云家最少有一半下人要离开了。 下人们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这可是关系到他们未来生活的大事。 有人欢喜有人忧。 云德邻却不管他们的骚动,继续说道:“以后家中的事务都交给大小姐主持,所有人等都要听大小姐的吩咐。” 他扭头看着云秉忠道:“秉忠,等会儿你去内院正房,将所有对牌、账册以及公中的现银都清点一遍,交给大小姐。” 云秉忠躬身应“是”。 云德邻接着说道:“今日该做什么的,还去做什么,别让我找到你们的错处,否则就算是只剩一天的时间,我也照样能将不听话的杖毙!” “杖毙”一词一出,整个院子都安静了。 云德邻在家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杖毙。那次祠堂走水,十几个下人在正院中一字排开,被活活打死,所有下人还都被勒令来观刑。 所有在场的下人都对当时的惨状记忆犹新,一听云德邻这么说,都立刻闭上了嘴,一动不敢动了。 云德邻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道:“秉忠,让他们散了吧。今天还要照常当值,谁敢玩忽职守,一律重惩。” 所有下人规规矩矩地离开了正院,赶到自己的岗位上,老老实实地做事去了。 云秉忠陪着云微寒来到内院正房,让白兰将云夫人的钥匙拿出来,将对牌、账册以及下人花名册等都拿给了云微寒。 云微寒让白兰通知各位管事妈妈明日辰时在正院小花厅开会,就让清瑟抱着一堆东西回到了枕霞院。 枕霞院里所有人等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以后这个内院当家做主的就是枕霞院的大小姐了,她们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以前以为在这里伺候是没有什么前途的,没想到却突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一个个当然欣喜不已。 云微寒在清瑟、缓筝的帮助下,花了一个晚上时间,大致理清楚了账册上各项的脉络,对于云府每天的收入支出有了大概的了解。 然后,云微寒又对着云府下人的花名册研究了大半夜。 因为她发现,现在云府的十几个管事妈妈中倒有绝大多数是安平侯府的家生子,是云夫人当初带来的陪嫁。 一旦将这些管事妈妈都送回安平侯府,云府中层就差不多空了。 没有中层,事必躬亲,云微寒可支持不住。 她叫来李妈妈、清瑟、缓筝三人,一边翻花名册,一边咨询她们平时的了解,勉强勾出了十几个候补名单。 这一番折腾,累得四个人差点都变成黑眼圈。 第二天,云微寒来到内院正房的小花厅,原来的十几个管事妈妈都已经等候在花厅内了。 不用她说,这些管事妈妈都是聪明人,知道云夫人被休后,她们是绝对不可能留在云府的,一个个也都不怎么热情。云微寒说了几句,就让她们退下。同时让清瑟去通知她选好的管事妈妈过来,一一安排了她们的工作,才算是将家庭运转推上了正轨。 第96章 初吻的甜美 云微寒忙着收编云府、采买下人、安排内务之际,云轻染和云浅薰姐妹二人却是一片惶然。 她们先是听说锦衣卫抓走了云夫人,还没来得及去找云德邻,让他为母亲出头,就听说云德邻已经休了云夫人。 这个消息吓住了云氏姐妹二人。 母亲到底做了什么事,竟然会被锦衣卫抓走,竟然会被父亲休弃? 云轻染抱着云浅薰,姐妹二人哭成一团。 云轻染心中十分惶恐,母亲被休弃,她和琪嫔娘娘口头约定的婚约还作不作数?如果不作数的话,她以后该怎么办? 母亲被休弃之后,她们姐妹二人的身份就十分尴尬了。 偏偏赶上了她们二人即将议亲的关键时候。 不管是母亲做错了什么,父亲也应该看在她们二人的面子上,包容一二才对。 这样急切,却是为了什么? 云浅薰红肿着眼圈对云轻染说道:“姐姐,我们去找父亲吧,让他把母亲接回来。” 她根本不相信父亲会休弃母亲,平时父亲对母亲那么好,怎么会突然休妻,一定是有什么问题。 云轻染摇头道:“不可能了。既然父亲已经写了休书,还将安平侯府的下人都遣送回去了,怎么还能有挽回的余地。” 父亲一直对她们母女三人十分爱护,如果不是真的母亲做了什么无法容忍的事情,他一定不会走到休妻这最后一步的。 可能和锦衣卫来抓母亲有关,只是不知道母亲一个深闺妇人,怎么会牵涉到锦衣卫负责的事务之中? 也许,她们应该去找舅舅问个清楚。 接下来所有来自安平侯府的下人都被送走,云轻染姐妹院子里的管事妈妈也都在送走之列。 云轻染偷偷委托她院子里的管事妈妈回去,问问安平侯夫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因为这几天的人手紧张,那个管事妈妈送来的消息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就到了云轻染手中。 管事妈妈说,安平侯夫妻也十分震怒,已经约了云德邻面谈,让云德邻给安平侯府一个交代。 至于在诏狱之中的王宝珍,安平侯也在找关系托人照顾她,只是还没有打听出来,到底是用什么罪名将她这样一个深闺妇人抓起来的。 总之,让云轻染姐妹放心,安平侯府一定会为她们撑腰的。 云轻染姐妹听了,心里稍微放心了一点。 对于云微寒来说,手握内务大权最大的好处,不是所有下人的俯首帖耳,不是随意在云轻染姐妹身边安插眼线,也不是从此可以放心自己的吃喝,而是终于可以自由地出门了。 不用向任何人报备,只需要拿出对牌就可以安排车马出行。 当然,这次出门到清河长公主的别业去小住几日,还是要向云德邻报备的。只是,如今的云德邻对于她的管束也近乎于零,闻言只是看了她递过来的长公主名帖一眼,就挥挥手让她去了。 这次出门,管事准备的车马就是云府最好的,还配了四名家丁一路护送着来到了长公主的小汤山别业。 这次是宫女上来,带着她们来到天清池,清瑟被宫女带走,云微寒还是一个人走了进去。 其实,接到长公主帖子的时候,云微寒就猜出来是凌玄翼要见她。 想起来凌玄翼被裴玉京堵在云府之外的幽怨眼神,云微寒就很不厚道地想笑。 不过,这次云夫人的倒台,还真是要感谢凌玄翼和裴玉京的大力配合。 凌玄翼负责用利益诱惑云德邻,提醒和警告云德邻,给他造成压力。 裴玉京则是一个幕后功臣,他动用了一个在云家潜伏已久的眼线,就是第一个向云夫人回报发现抄没名单上《松雪图》的管事。 这位锦衣卫暗线还有一个特殊的本领,就是利用眼神暗示对方,让对方将精神集中到他所重点讲述的事情上。 这就是为什么当初云夫人根本没想起来《松雪图》在安平侯府,而是一味想着去将那个抄没的《松雪图》赎买回来的原因。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胡有才之后一步步地落入云微寒早就安排好的圈套里,也是意料之中了。然后,在云夫人寻找胡有才的时候,裴玉京派人将他抓了起来。 见不到胡有才,很多问题没有解答,而云德邻对于云夫人的怀疑也更加加深。 在最后,裴玉京派了锦衣卫上门抓捕云夫人,也不是毫无凭据。 他本就在配合高彦举调查安平侯为何非要采用那么危险的手段除掉云微寒的原因,查到安平侯府的死士,然后将云夫人利用安平侯管事放高利贷的事实与这件事实一捏合,完全算得上是有理有据。 锦衣卫抓人,就算是莫须有的罪名也照样动手;何况已经有了一个能说出口的原因,动起手来简直是理直气壮。 窃盗、无出,最后加上一个谋逆,云德邻的承受能力一步步被压到最低,最后直接爆发。 为了自保,更为了凌玄翼所暗示的灿烂未来,将已经厌恶到极致的王宝珍休弃,就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云夫人终于鞠躬谢幕。 没有了云夫人,云家就是云微寒的天下。从此之后,云微寒大可放手经营,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 云微寒的脚步十分轻快,迈入了天清池的小木屋之间。 凌玄翼就站在温泉旁的大树下。 他没有带金冠,一头漆黑的长发只用缎带扎在头顶,两根藏蓝色绣着金边的缎带飘落在耳边,整个人看起来风流倜傥了许多。 凌玄翼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带着微笑,看着远远向自己走来的少女。 他的微微。 云微寒披着大红斗篷,雪白的毛锋衬着她白里透红的小脸,一双闪动着笑意的大眼睛远远地就看向了凌玄翼,花瓣般的双唇微微翘起,引得凌玄翼的薄唇也无意识地勾起了一个大大的弧度。 看得出来,如今的云微寒轻松自在了许多。 云微寒走到凌玄翼面前,微微仰头看着他:“你在做什么?” 凌玄翼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指向天清池入口。 “看那儿?”云微寒扭头回望,树木扶疏,虽然是冬天,但是由于小汤山地气温暖,大多数的树叶还都是绿的。温泉升腾的雾气在树林中飘荡,看起来颇有几分仙气。 景致虽然不错,但是对于他来说,应该已经看多了,还有什么稀罕的? “有什么好看的?”云微寒奇怪地问道。 “我的微微就从那里来。”凌玄翼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他呵出的热气擦着云微寒的耳朵,配上华丽的声音和温柔蚀骨的语气,成功地让云微寒的脸变红了。 就是说是在等她了!只是干嘛要用这种方法来表达,让她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凌玄翼却不放过她。拜白玉京所赐,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微微了!今天好不容易借表姐的名义,邀请她来到这里,怎么能够错失良机呢? 上次的机会被那个不长眼睛的什么公主给破坏了,凌玄翼一直耿耿于怀。 白玉京虎视眈眈,让凌玄翼非常有危机感,他的微微,谁也不能抢! 云微寒迷迷蒙蒙地抬起头来,看着头顶上发出笑声的凌玄翼。 凌玄翼眼睛里的锋芒全变成了温柔,漆黑的眼珠里映出一个面红似火、双目如水的美丽小脸。 软软的触感,仿佛直接吻到了他的心底,让他的心也跟着变得软软的。只要看见他的小姑娘,他的心就总是有一个地方,软软的。 云微寒慢慢眨了眨眼睛,感受着他动作中隐藏的珍惜,终于慢慢垂下了长长的睫毛,双手抱住了他的脖子。他的微微,怎么能够这么甜美!这个时刻,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南疆丛林中跋涉了七天七夜后,终于找到了水源的那个旅人,无论如何也尝不够那甜美的。 第97章 这辈子,我绝不放手! 推了好几下,凌玄翼才恋恋不舍地放开,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在她耳边叫道:“微微……” 云微寒拼命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从那种晕乎乎的状态里挣扎出来。 她含羞带嗔地斜了一眼犹自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的凌玄翼,轻声说道:“你怎么突然就……” 凌玄翼绝对不会说是上次的遗憾一直留在心中,始终不曾忘记。今天好容易看到她,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 他猛地弯腰,将云微寒抱起,大步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将云微寒放在了自己膝上。 云微寒被他环抱在怀中,益发觉得他今天的态度有点急切,心中奇怪,于是就问道:“你怎么了?” 凌玄翼将她抱好,一只手拢着她的腰,一只手握着她的小手说道:“微微,我原以为已经知道了你的厉害,没想到你比我想象中还厉害。” 原以为敢于动手扭断背叛者的脖子,她已经是贵女中少见的了;没想到,这次她安排策划,他和白玉京负责配合执行的计划却比直接扭断别人脖子更狠更彻底。 他的微微总是能不断地给他惊喜。 这个计划,环环相扣,直击人心,直接瞄准了云德邻夫妻之间最脆弱的部分下手,最终让云德邻亲手写了休弃王宝珍的文书,将王宝珍送进了诏狱。 然而这还不算完,微微还有下一步的计划。 这样的计划,居然是出自微微的小脑袋,真是厉害啊。他觉得,如果微微是一个男人,好好教导的话,做一个军师统帅说不定都没问题。 可她越是厉害,凌玄翼就越担心白玉京那个冰块不愿放弃她。他能看出来微微的好,那个冰块自然也是能的。 他恨不得立刻就把微微娶回家里,理直气壮地向所有人宣布,微微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唉,什么时候才能把你娶回家去啊。”凌玄翼用额头顶着云微寒的额头,叹了口气。 云微寒失笑道:“你急什么?” 凌玄翼却不想告诉她白玉京对她的想法。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白玉京和虞显之的不同。 虞显之身上背负的太多,把自己的脚步都束缚住了。即使他慢慢知道了对微微的真实感觉,也只能被那些东西困在原地;可是白玉京却没有这种忌惮,如果需要的话,白玉京甚至会比他更加恣肆。 所以,白玉京和微微之间的这层薄膜,他还是宁愿不要戳破。这样,至少白玉京还有些顾忌,虽然他不知道白玉京在顾忌什么。 凌玄翼笑道:“自然是急着娶媳妇。” 云微寒将前些日子萧贵妃派了一个杨嬷嬷去云府教导她规矩的事情讲给了凌玄翼,然后问道:“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凌玄翼的脸上冷得结了霜:“她也太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云微寒挑了挑眉毛:“真的是你那位明月公主干的?她就是想告诉我,让我乖乖做一个听话的定南王侧妃?” 凌玄翼心疼地紧了紧搂在她腰上的手臂:“微微,让你受苦了。” 云微寒摇了摇头:“没有受什么苦。”那点点强度实在不算什么,跟她前世所受的训练相比差远了。 凌玄翼以为她是在安慰自己,感动地用自己高挺的鼻梁碰了碰她的鼻尖。 云微寒挣扎着推开他:“别捣乱,说正事儿呢。”凌玄翼不甘不愿地抬起头来:“什么正事儿?”被云微寒大眼睛一瞪,他连忙说道:“那个什么公主,我都懒得搭理她。就算是圣上赐婚,也要先问问我愿不愿意呢。不过她敢对你出手,我回头得好好收拾她 一下,让她知道知道什么人是她不能惹的。” 云微寒讶异地看着他:“你还敢收拾明月公主?我听说,她还是挺得圣上宠爱的。” 凌玄翼道:“越是这样,我越要收拾她,让圣上看看,我对她一点儿不喜欢,甚至还很讨厌。” 云微寒笑道:“那你说,圣上会不会把我当成红颜祸水给除掉?” 凌玄翼摸了摸她的头,安抚地说道:“别乱想了。凭着你外祖父的庇荫,圣上对你的容忍度没有那么低。” 云微寒问了一个她想了很久的问题:“那天,圣上为什么说,他可以让我作皇太孙侧妃,但是绝对不会让我作定南王侧妃呢?” 照理来说,皇太孙侧妃自然是比定南王侧妃还要高一点点的,为什么反而不让她作定南王侧妃?如果反过来,她还能理解。 凌玄翼沉默了一下,想起后来宏昌帝对他和贺清韶说的话。 宏昌帝看了高彦举关于万寿节行刺事件的全部卷宗之后,对他们两人说道:“云大小姐,若为男儿,朕将命其从军,提一军偏师,可建奇功。然而,她是一女子。” “其性情之狡猾、狠辣、机变,用于深宫后宅,若为正妻,或可辅助夫君,管理妾室,井井有条;若为侧室,则一旦生变,后宅大小,恐无谯类。” 宏昌帝是说,云微寒如果是个男人,可以从军,建功立业;如果是个正妻,遇到合适的男人,也可能做一个优秀的妻子;但是如果一个侧室,就很危险了。 因为她心狠手辣、富于机变,如果对于自己所处的位置不满,很可能整个后宅的女人、子嗣都会折在她手里。 看看云微寒在御花园遭遇危险时,只用了极短的时间就发现了蹊跷,并且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解决危险的办法——而她的解决办法可以称之为大逆不道,居然是挟持她的继母来作挡箭牌! 但是到了最后,她毫发无伤,继母中刀,继妹伤背。 宏昌帝对贺清韶后宫的斗争并不关心。 历代皇帝的后宫都差不多,不差一个两个心地狠辣、手段高超的妃嫔;但是他不允许定南王府中有这么一个侧妃,因为定南王正妃是贺家女子,而且是贺家利益在南疆的代言人。 如今适合作定南王正妃的几个宗室女,没有一个能够压得住云微寒。如果同意了让云微寒作侧妃,日后为了新的定南王之位,恐怕贺家女子死无葬身之地,贺家在南疆的利益也无法得到保障了。 加上凌玄翼明显对于云微寒情分不同,到时候,贺家正妃真是无立足之地了。 好不容易有一个贺家正妃生出来的定南王,怎么能够就这么交到云微寒手里去? 凌玄翼却没有这个顾虑,因为他根本没想过让云微寒作侧妃,他从来都是只想让她做自己的正妃,做自己唯一的女人。 他调侃地说道:“自然是因为你太凶悍,圣上怕你成了定南王侧妃之后,将贺家正妃给逼得无处容身。” 虽然是开玩笑的语气,云微寒却听了进去。她想了想,也明白了宏昌帝的思维方式。 天泰朝本来就是用这种联姻的方式在尽力体现朝廷在南疆的存在感,怎么会让她这种明显会破坏联姻效果的人去掺一脚呢?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一个自说自话不许我做你的侧妃,一个自说自话施恩允许我做你的侧妃,根本没人在乎我和你这两个当事人怎么想,真不愧是父女。” 凌玄翼赞同地说道:“对,这本来是咱们两个人的事,他们瞎参合什么。” 他做了这么多,为的不就是要一个自由吗? 更何况,他已经找到了微微,找到了他愿意与之共度一生的女人,就更不可能让任何人操纵他的婚姻了。 凌玄翼微笑着,眼神中却露出浓郁的杀机。 这个冬天,孕育着令人期待的生机。 砍断锁链的机会,也越来越近了呢。 云微寒敏感地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她抬起手来,轻轻触摸了一下凌玄翼的脸。 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覆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侧,凌玄翼眼神中的杀机顿时消失无踪,转而化作十分的温柔。 “不生气。你有最锋利的长剑,谁敢挡路,就让谁粉身碎骨。”云微寒带着微笑,用温柔的声音说出了让很多人听了不寒而栗的话。 但是,这句话却得到了凌玄翼全心地认同。是的,能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最终只看你的长剑够不够锋利。 “我南疆二十万男儿,早已蓄势待发。”凌玄翼的声音也很轻,但是云微寒却听得清清楚楚。 这句话,实在是比她刚才那句话更加让人恐惧。 如果换一个人来听,都会害怕不已,因为就在这样一句话里,定南王的不臣之心暴露无遗。 但是,云微寒的反应也完全不同于常人。她本就不是这个天泰朝的土著,对于这个朝代国家没有任何归属感,对于凌玄翼用自己的实力来捍卫自身权益的举动,更是全力赞同。 她眼神中的认可和支持,让凌玄翼忍不住低下头来,再次吻住了她已经略微有些红肿的双唇。这样的女子,既然上天让他有幸得到,这辈子,他都不会放手! 第98章 礼物,打情骂俏 温泉升腾的白气在林间缭绕,古朴的小木屋前的大树,树叶已经变红。 一片红叶在风中抖了抖,从枝头缓缓飘落。 它在空中打着转儿,却落到了一挽青丝之中。 然而,青丝的主人却无暇顾及它的存在。她正被高大的男人紧紧拥在怀里。 被揪着耳朵拽起来的凌玄翼看着躺在自己臂弯中的云微寒。 他漆黑的眸子闪着幽幽的光芒,几乎无法转开视线。 云微寒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算是喘过气来,她狠狠瞪了凌玄翼一眼,自己坐起身来,跳到了地上。 凌玄翼看着她从自己膝上离开,心中仿佛也空了一块。 但是看了看云微寒的脸色,他还是识趣地没有说话,只是用幽怨的眼神无声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你给我适可而止啊!”云微寒双手叉腰对着他斥道,都被你啃成这样了还装什么可怜? 看着云微寒难得的活泼,凌玄翼不由笑了起来。 云微寒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凌玄翼趁机不着痕迹地拽了拽锦袍。 云微寒道:“安平侯府那边,有什么动静?” 凌玄翼拎起旁边小火炉上坐着的茶壶,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安平侯约了云大人,要在十二月初十说说这次休妻的事情。云大人已经请我到时候一起到安平侯府做个见证。” “安平侯难道就没想过,云大人既然敢休妻,显然是有充分的理由的?” 云微寒对于云德邻这个渣爹,也是生疏地称之为“云大人”。 “安平侯不是傻瓜,他自然是知道的。”凌玄翼悠然道,“只是,他恐怕还是把云大人看成是当初那个依靠安平侯府才能站稳脚跟的探花郎吧。”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模式,经常是在最初见面时候就会形成。云德邻即使是作了礼部尚书,也不曾对安平侯失去尊重,就是因为他已经接受了在他们的关系中,安平侯的主导地位。 如果不是云微寒的突然改变,皇长孙和定南王这两尊大神横空出现,云德邻这一生恐怕都会持续着这种和安平侯相处的模式。 云德邻变了,所以王宝珍被休了;可是安平侯没有变,他也没有机会知道云德邻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担心云德邻因为云微寒而倒向皇长孙,也从没想到定南王也会在其中插上一脚。 更没想到,锦衣卫大都督也在背后发力。 以有心算无心,不怕他不吃一个大亏。 两人又商量了一下具体的细节,对接下来的计划进行了讨论修订。 午饭是下人直接送到天清池来的,两人就在树下相对而坐吃了饭。 吃完饭,凌玄翼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身到小木屋中捧出来一个盒子,放到了云微寒面前。 云微寒看着这个长长的木盒,再看看含笑看着自己的凌玄翼:“送给我的?” 凌玄翼点点头。 “现在打开?” 凌玄翼还是点点头,唇边的笑容充满了宠溺。 云微寒带着好奇打开了木盒。 木盒中铺着黑色的丝织物,上面放着一条黑金交织的长鞭。 长鞭的手柄是金色的,像是什么植物的藤蔓编织而成,经过精心绘制之后,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武器,而是一件艺术品。 鞭身黑色和金色交织,看起来十分华丽。云微寒用双手拽了拽鞭身,感觉十分坚韧。 她握着手柄一抖,丈许长的鞭身就飞舞而起,在空中兜了一个圈,发出一声脆响。 凌玄翼的笑容更大了,一看云微寒的手法就知道,她是真的会用鞭子。 她可真是个宝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掘出全新的宝物。 “这是我们南疆特有的金线藤和万金蟒皮鞣制后制成的鞭子。鞭身极其坚韧,刀剑不能削断。平时可以围在腰间,仿佛腰带一般。用时只需一按,便可抽出。” “这段时间快到了最后的时刻了,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保护好自己。” 云微寒想起来第一次来到天清池的时候,听到长公主和凌玄翼说,宏昌帝可能过不了这个冬天了。 那么,马上就要到最后的时刻了。 贺清韶虽然得到了宏昌帝的认可,但是他的根基太浅了。宁王、庆王为了这个宝座经营了这么多年,绝对不可能临时收手的。 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她这个小人物虽然不想卷入其中,但是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人盯上。凌玄翼送她武器,还是希望她万一遇到危险能够自保。云微寒对凌玄翼一笑,不仅仅是因为他送自己礼物,也不仅仅是因为他关心自己的安全,还因为他并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弱女子完全庇护在他的羽翼之下。他送她武器,还是相信她能够握着武器,去为了保 护自己和自己想要的东西去战斗的。 她很高兴,这个男人把她当作能够和自己并肩作战的伙伴,而不仅仅是他的女人。 凌玄翼虽然不知道云微寒为什么笑得这么高兴,但是却不妨碍他的心也随之充满了喜悦。 “看微微的手法,像是会用鞭子的样子。”凌玄翼说道,“不如微微施展一下你的鞭法?” 云微寒握着长鞭的手柄,感觉到鞭身的重量和长度都比较适合她。这种鞣制的软鞭,太长了速度慢,太短了力度小。要将二者结合起来,却要考虑到使用者本身的身高、臂长、力度、敏捷等各方面的因素,如果这是凌玄翼特意为她定制的,那么他一定是早就仔细观察了 她很久了。 听了凌玄翼的话,她也没有多说,只是站起身来走到温泉池边比较空旷的场地中央,说道:“我这鞭法,也不过就是几招最简单的基础技法而已。” 她当初学习冷兵器,都是学的最简单直接的杀人技法,那些花哨美丽的动作全都被摈弃。 说完,她就挥动长鞭,抖、劈、撩、扫、缠,配合脚下的步法,长鞭划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圈子,充满了凌厉的美感。 凌玄翼露出了惊讶的目光。 他也是使用长鞭的高手,事实上,他送给云微寒的鞭子就是按照自己使用的长鞭略作调整后制作的。 所以,他一眼就看了出来,云微寒的鞭子用得带着十分的杀气。 没有任何花哨的技法,最突出的两个特点就是速度快、力道大。 以她的鞭法,只要被她突然一击,抖动鞭头抽中手腕,必然将敌人的手腕抽断! “看来,我送你的鞭子,是送对了。”凌玄翼对着收势走回来的云微寒点头道,“这样我也放心很多。”只要不是有人专门带兵去抓她,即使不小心碰到什么事,她也有能力自保了。 如果上次御花园中,她能够带着这条鞭子,相信那十来个人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云微寒笑道:“那我就谢谢王爷了。” 凌玄翼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十分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长鞭道:“这条鞭子平时不用的时候可以系在腰间。” 他伸出双臂,一手将长鞭的手柄扣在云微寒的腰上,一手拿着长鞭的鞭身向后绕过一圈缠过来。 两人近在咫尺,呼吸交缠,方才亲密的瞬间又开始出现在云微寒的脑海中。 她看着被两条胳膊拥在正中的自己,这姿势简直就是一个没有贴身的拥抱,暧昧之极。 凌玄翼没有再说话,而是慢慢地将长鞭一圈圈缠绕在云微寒腰间。 但是,这种沉默反而让云微寒更加清晰地感觉到将自己全部包围的男人气息,那是凌玄翼散发出来的火热的气息。 他的大手扣在云微寒的腰肢上,散发着灼热,而随着缠绕鞭身一次次靠近的胸膛,几乎要贴在了云微寒的脸上。 云微寒的耳根微微发红,这哪里是什么帮忙,明明就是调戏! 缠了不知道多少圈,凌玄翼将鞭尾扣在了手柄上,才满意地双手握住她的腰说道:“微微,你的腰真细。” 啊呸!你个臭流氓,就知道你不是真的在帮忙! 云微寒白了他一眼,一巴掌拍开他的大手,走了开去。 凌玄翼做出受伤的表情,倒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微微,我的心好痛。”他靠在椅背上,发出微弱的声音,伸着一只大手求救。 云微寒对这个抓紧所有机会揩油的无赖实在忍无可忍,大叫一声跳了过去,抡起小拳头狠狠将他收拾了一番,直到他哭着求饶才作罢。云大小姐忘了,这种事情,一般人不认为叫做“收拾”,而是叫做“打情骂俏”。 第99章 战前动员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面对着虚伪恶毒的继母,云微寒头顶上始终悬着一把随时可能掉下来的宝剑,不知道她会用什么办法来对付自己。绷紧神经过日子的感觉,让她每时每刻都像是上辈子在出任务时候那 样小心。 现在,云夫人被弄进了诏狱,以裴玉京的手段,她想活着出来,可不是太容易。 云轻染姐妹对她来说已经构不成威胁。 所以,云微寒终于有了放松的时间,也有了轻松的心情,才能来到小汤山和凌玄翼进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享受了一番恋爱的甜蜜。 不过,云家还有不少事务要处理,更重要的是,他们下一步的计划还需要进行,所以云微寒在长公主的小汤山别业也只呆了一个晚上,就匆忙乘车返回了云府。 回到枕霞院,先是听她刚提拔的管事妈妈们回报了这两日的事务,没有什么纰漏。 等管事妈妈们走了,缓筝才说道:“小姐,你走之后,安平侯府派人将二小姐、三小姐接走了,说要到侯府暂住几日。” 云微寒“哦”了一声:“父亲允了?” “老爷没有反对,就让两位小姐收拾行李过去小住几日。” 云微寒思考着云德邻的心态。 根绝云微寒对云德邻的了解,他绝对不是因为什么爱女心切,觉得云轻染姐妹需要到母亲娘家去舒散情绪才同意的。 他对安平侯府还有什么?是习惯带来的不舍和依赖?还是因为了解而形成的忌惮和敬畏? 云德邻的感觉一定要考虑进去,因为下一步的计划要用他来拉开序幕,决不能让他临阵倒戈、首鼠两端。 晚上,云德邻下衙之后,云微寒再次亲自到书房给他送汤。 “父亲,我听说你过几日要去安平侯府?”云微寒皱着眉头,带着几分担忧看着云德邻。 云德邻也不意外她知道这个消息。 安平侯派来的人在跟他说话时带着义愤不平,声音大一些,被云府下人听到告诉云微寒也很正常。 “这些事情,与你无关。”休妻始终不是一件光彩事,云德邻不想在女儿面前多说。 “可是我怕父亲会吃亏。”云微寒小声道,“安平侯此人,心狠手辣,恼怒起来不知道会做些什么呢。” 云德邻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又知道什么?”虽然知道这个女儿有些能耐,云德邻还是忍不住要在她面前端着父亲的架子。 云微寒脸上浮现出忧惧的表情:“父亲,我只是和母亲有些口角冲突,安平侯就能不止一次派人杀我害我。你连母亲都休了,我怕他下手更狠。你那日去安平侯府,一定要多带几个护卫,万事小心为妙。” 云德邻被她的话惊得将手中的汤碗猛的放在了桌上:“他杀你害你?” 他怎么从来不知道安平侯对他这个大女儿下过这样的黑手? 王宝珍一定知情!这个毒妇! 云微寒将她去参加虞夫人举办的认亲仪式路上遇到歹人的经过全部告诉了云德邻,既不掩饰,也不夸大。 云德邻听得怒火勃发,重重锤击着书桌吼道:“好一个安平侯!好一个王宝珍!”果然如他所想,王宝珍对此不但知情,更是不动声色地配合着。 否则,云微寒的马车在车队中消失,她怎么会不动声色,假作不知? 说不定,还是王宝珍回家哭诉,才会让安平侯动怒,派人来给她出气的。 毒妇,毒妇,她就没想过微微也是她的女儿,没想过出了这样的事情云家的脸往哪儿放? 休掉她真没做错! 不过,难怪定南王对微微这么不一样,原来那个时候他们就认识了。云德邻对于云微寒成为侧妃之后的前途更加放心了。 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父亲,你可不要掉以轻心,以为他不敢在安平侯府公然做些什么。安平侯的胆量大得很呢。这次御花园行刺的死士,就是他派去的。” 看到他的笑容,云微寒以为他并不在意,再次丢下一个炸弹。 云德邻知道,定南王和长公主曾经找茬羞辱安平侯,就是因为安平侯派人入宫行刺,但是却只是赋闲在家,没有被圣上追究。但是具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听了很多个版本,只能在心里筛选甄别,听云微寒此言,她倒似乎有什么内幕消息?想想她和定南王、长公主的关系密切,云德邻就信了三分,不由问道:“安平侯为何要派 人去御花园行刺?” 这也是他一直不得其解的一个问题。 如果说宁王、庆王派人刺杀皇长孙,他还能理解。可是安平侯派人去内宫行刺,却又是什么目的? 云微寒道:“父亲恐怕猜不到,他却是为了杀掉我吧。” 云德邻果然大惊:“不可能吧?安平侯与你有什么仇怨,至于得冒这么大风险吗?” 虽然还不知道安平侯为什么非要置她于死地,但是云微寒已经从定南王和裴玉京处,得知了所有的相关资料,更加印证了那批死士是为了杀她才出动的。 这证明她当时的感觉是正确的,云夫人是知道安平侯的这次行动,并予以配合的。 可惜的是,到了最后反而是云夫人受了伤,云微寒毫发无损。 不但如此,安平侯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也因为云微寒这一个变数而露出了巨大的马脚。让高彦举一下子就抓到了他的破绽。 安平侯才会被宏昌帝厌弃,扒掉了官职。 云德邻听完来龙去脉,对于安平侯和王宝珍兄妹的印象也再次刷新。 对于女儿提议的多带几个护卫也开始认真考虑了。 不过,如果安平侯真的动用死士,他那几个护卫根本不够看。 但是,一想到定南王已经答应到时候去安平侯府作见证,云德邻就松了口气:还好,还有定南王。那些死士,都不是他一剑之敌,怕什么! 到现在,他更觉得云微寒的选择正确了,定南王给人的印象太可靠了。他不仅手中有兵,个人的武力值也无人能敌。有了这样的女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父亲,你这次去安平侯府,一定要为女儿出气啊。”云微寒拉着他的衣袖,难得出现一脸小女儿家的依赖表情,“安平侯几次三番暗算于我,我已经请王爷为我做主了。但是,父亲也不能放过他呀。” 云德邻听到“王爷”,就想起定南王那么在乎女儿,一定是对安平侯恨之入骨的。说不定当时和长公主一起收拾安平侯,就有为女儿出气的意思在内。 既然如此,他这个为人父的,也不能表现得还不如定南王啊。如果让定南王知道,他对微微不是那么疼爱的话,也许定南王对他也就不那么热情了,以后还怎么指望他给自己撑腰呢。 云德邻在心中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定南王好好看看他对微微的父爱。 腊月初十,休沐日,云德邻驱车奔赴安平侯府。 云德邻脸上的燎泡少了许多,不过还是有两三个小点的残留在唇部。这样倒也符合他恼怒休妻的形象。 安平侯府这些日子一直闭门谢客。 因为安平侯被圣上免职,更因为安平侯被定南王和长公主羞辱,整个安平侯府都被低气压笼罩着。哪里还有什么兴致与亲友往来交际? 没想到祸不单行,昔日对安平侯府言听计从的云德邻居然胆大包天,连个招呼都没打就突然休弃了安平侯府三小姐王宝珍。 而且,王宝珍直接被锦衣卫抓入了诏狱,安平侯派人打听,连罪名都没打听出来。只知道这是大都督白玉京亲自督办的大案,谁也不敢插手。 安平侯气得将侯府正房的所有用具能砸的都砸了。 连云德邻这个穷酸也敢爬到他头顶上拉屎了! 他固然不再是户部尚书,可他还是安平侯呢! 现在就急着和他划清界限,当他是死人吗? 他是要韬光隐晦,低调做人,让宁王、庆王、皇长孙等人都对他和康王降低警惕,可是不等于他被人欺负到头上也不反抗啊。 如果不收拾了云德邻,那些藏在暗中等着他没落的鬣狗们岂不是要一涌而上了,到时候他就要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安平侯决定,要用云德邻来震慑那些企图对他动手的潜在敌人。让他们明白自己虽然没落了,却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只要过了这个时期,康王坐上了那个位置,他自然就能一个个跟那些人算账了。 安平侯听到下人来回禀道:“云大人已经到了。” 他坐在书房,挥了挥手道:“让他到花厅等着。” 云德邻被下人引到花厅,上了一壶茶水,就丢到了一边。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花厅中没有火盆。茶水本就是温的,很快就变凉了。 云德邻和他带来的四个护卫在花厅中冷哈哈地等了半个时辰,也没有人来招呼。 云德邻怒道:“难道是我要见安平侯不成?”他越想越恼,恼恨安平侯无礼,约好了让他来面谈,如今却将他丢在花厅喝冷风。 另一半,却是有些恼自己。恼恨自己为什么傻呼呼地就在花厅等了半个时辰,明明想好了不给他好脸色的,为什么还是不由自主地坐下来等待?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初入官场、毫无根基的探花郎了,他已经是六卿之一,他的女儿即将成为定南王侧妃,皇长孙即将成为新君,他为什么还要害怕安平侯?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抬脚就走。反正被休弃的是他安平候的妹妹,不谈就不谈,他云德邻有什么好怕! 第100章 安平侯的怒火 云德邻猛然想起他已经准备和安平侯撕破脸、划清界限,为什么还要在花厅被人冷落?他霍然起身,大步走向花厅外。 四个护卫跟在他身后,一起向外走去。 候在花厅外的小厮连忙上前道:“云大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云德邻傲然道:“安平侯恐怕是贵人事多,无暇分身,本官就告辞了。” 一边说,一边连脚步都没有停,直接向着安平侯府外走去。 小厮慌忙拦阻道:“大人且慢,侯爷这会儿恐怕正在过来,还请大人稍候。” 云德邻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大步走去。 他现在想明白了,是安平侯要和他谈,不是他求着安平侯,凭什么安平侯还把架子摆得那么高? 他以为他还是当初那个手握天泰朝财政大权、跺跺脚朝野都晃三晃的户部尚书、天子心腹吗? 他以为云德邻还是那个初入官场、被他拿捏在掌心的小官儿吗? 云德邻想起当初的场景,俊脸黑成一片。这一次,他绝对不会放过安平侯王恒! 小厮跟在云德邻身后,紧张地劝说着,想让他回到花厅继续等待。 云德邻却已经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他并不是欲擒故纵,而是真的想走出安平侯府,然后让安平侯自己求他回来。 所以他的脚步很快,带着某种突然通达之后的坚定。 小厮急得大冬天的头上都开始冒汗了,侯爷让他冷冷云大人,可没让把云大人气走啊。 就在云德邻即将走到正院门口的时候,安平侯从门外匆忙入内,正好和他迎面相遇。 “云大人这是要走?”安平侯白胖慈善的脸上带着冷冷的笑,“还没见到本侯就要走了,似乎不是为客之道。” 云德邻既然已经休了王宝珍,安平侯也就不再叫他“贤弟”、“德邻”之中比较亲密的称呼了。 云德邻胸中也满是怒火,闻言便回道:“侯爷即使不主持户部,也是事务繁忙,本官不敢打扰,自然是识趣离去。” 安平侯脸色一沉,这个云德邻,现在都敢这样和他说话,讽刺他赋闲在家还装作很忙的样子。看来,如果不好好收拾他,外边的人都要以为他是个软柿子了。 安平侯王恒从来不是什么宽容大度之人,如今被罢官在家,又刚出了一个大丑,心里总是觉得整个京城的人都在看他的笑话。 越是这样,他越是要保持着狠辣凌厉的姿态,否则真的就要墙倒众人推了。 而眼前的云德邻,十几年前就在他面前卑微地弯下腰的人,现在居然也想要挺直腰板对他说话了吗? 安平侯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缕寒光,他怎么会允许! “就是再忙,云大人来了,本侯也不能置之不理啊。”安平侯脸上挂着笑容,伸手拦住了云德邻,请他转头向正房走去。 “那倒不敢当,侯爷尽可以继续去忙。本官忝为礼部尚书,虽然事务繁多,却也还有时间等待侯爷忙完那些重要事务。”云德邻语带讥讽,却也没有继续向外走。 “云大人误会本侯了。”安平侯笑嘻嘻地说道,“本侯赋闲在家,只是今日为了邀请几位云大人的旧相识前来赴会,才会忙碌了一些。” 云德邻一怔,安平侯找他的旧相识来赴会?谁? 一种不好的预感从他心底升起。 云德邻跟着安平侯十几年,对于他的手段算是比较了解。安平侯此人心胸狭小、睚眦必报,动起手来狠辣无比。如今他既然谋划着对付自己,恐怕是要用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的。 云德邻的脸色有些发白,他知道,安平侯在他心里十几年的威严仍旧不曾消失,余威所及,竟已至此。 他深深呼吸了几口,安慰自己说道:不管怎么说,王宝珍无出、窃盗证据确凿,安平侯府上珍藏着《松雪图》就是一个铁证,说到哪里,他休妻都没有错。 再说,还有定南王呢! 云德邻在心中劝慰了自己一番,跟着安平侯来到了正房。 安平侯王家也算是一个传承数百年的大家族了。自从先祖跟着天泰朝开国皇帝建功立业、得封开国侯爵之后,王家就进入了天泰朝上层权贵的行列之中。 三百年来,王家枝繁叶茂,族人众多,却很少有哪个出嫁女子被夫家休弃的。 如今,安平侯的亲妹妹居然会被丈夫丢了一纸休书,而且还被锦衣卫抓了进去,真是破了王家几百年的纪录。 安平侯叫云德邻来面谈,也是要给王家族老们一个交代。 安平侯带着云德邻进了正房,正房上座已经有三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在座。 安平侯上前一一问好:“三叔,五叔,十一叔,你们身体都好啊!” 几个老者点头示意,目光都落在了安平侯身后的云德邻身上。 他们自然是知道,这就是那个居然敢休弃了安平侯同胞妹妹的礼部尚书云德邻了。 云德邻身材修长,五官英俊,眉目之间带着几分凌厉和官威。 因为剃了胡须,整张脸格外年轻,看起来根本不过三十岁。 几个族老互相看了一眼,安平侯的幺妹相貌平平,当初天天嚷着非要嫁一个貌若潘安的才子,才一直拖到了十八岁成了老姑娘。 这个云大人可不愧是当年的探花郎,倜傥英俊,难怪王三小姐会看上他这个鳏夫呢。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过了这么多年却突然闹到休妻这个地步了。 不管是为什么,今日必要他给一个说法,否则王家下面还有那么多等着婚嫁的小辈,坏了名声还能有什么好姻缘? 云德邻坐在下首,被三个族老灼灼的目光看得眉头直皱。这王家人也真是无礼,就算是不做亲戚了,也没有这样看人的。 安平侯刚要开口,就见小厮掀帘入内禀报道:“禀侯爷,定南王来访。” 安平候的眉毛跳了两跳,他还记得那天定南王是如何帮着长公主羞辱自己的,如今他居然还敢登门? 就算他定南王武力超群,权势滔天,他惹不起,但是总能躲得起吧? 想到这里,他一脸不虞地说道:“告诉他,今日本侯家中有事,无暇招待贵客。” 云德邻看出来他对于定南王的忌惮,心中大定,看来这个见证请对了。 云德邻悠悠然地等到那个小厮即将退到正房门口时才开口道:“且慢。” 屋内众人的目光落在了云德邻身上,他脸上是让人牙痒痒的笑容:“侯爷,定南王是本官邀请来做见证的,正是为今日之事而来。” 安平侯心中一惊,云德邻是什么时候搭上了定南王? 被清河长公主和定南王殴打羞辱之后,安平侯深居简出,对于外面的消息虽然还是十分关心,但是由于情绪上的剧烈波动,不免少了几分敏感。 而定南王和云德邻的往来,云夫人王宝珍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所以也没有特意传消息给安平侯,所以到了现在安平侯才知道。 安平侯觉得有点不对,定南王是什么性格、什么身份,怎么会和云德邻相交,而且还会答应来做这种家庭事务的见证? 不用说,定南王还是冲着他来的。定南王一定是还记着之前的事,还想来找机会对付他。安平侯心中的畏惧化成了怒火:他和清河长公主设下圈套,污蔑我的名声,还打断了我的肋骨。害得我到现在都不敢出门,走路也不敢走快,不敢用力。已经这样了,定南王难道还不肯放过我?还要插手 王家和云家的家务事? 不错,定南王是地位崇高,身份超然,武力高强,但是也不能不给人留活路吧? 安平侯细长的眼睛中闪烁着杀机。 定南王再强,总也只是一个藩王,还是异姓藩王,如此不知收敛,等到康王登基,他一定要劝说康王削藩!到时候,定南王求到他门上,他一定让定南王尝尝他如今所受过的所有屈辱! 心思电转,安平侯还是不得不对着小厮说道:“那就请他进来吧。”话刚说完就觉得有点不妥,只好慢慢站起身来道,“本侯亲自去迎接王爷。” 不管怎么说,现在康王还没有坐到那个位子上,他还是要忍着定南王。 安平侯吩咐门房大开中门,迎接定南王。 定南王凌玄翼穿着亲王服饰,摆着全套亲王仪仗,将安平侯府门前的胡同占得满满的。 安平侯迈出门外,对着高坐在舆架上的定南王含笑行礼:“见过王爷。” 定南王微微抬手道:“侯爷请起。”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安平侯问道,“侯爷的身体好些了吗?” 安平侯见他见面就问到这种问题,心中十分恼怒,也只能忍气回答道:“托王爷的福,已经好多了。” 定南王抬起长腿,从舆架上走了下来:“侯爷好生养病,缺什么药物,尽可以使人到本王处说知。” 安平侯被他敷衍的语气气得五内生烟,刚想说几句带刺的话,却看见定南王身后跟上来一群散发着杀气的带刀侍卫,不由闭上了嘴。他也是养着死士的人,这些带刀侍卫身上的气息,他毫不陌生。那是见过血、杀过人的气息,安平侯被杀气压得呼吸一滞,想说的话就都咽了回去。 第101章 真是用心良苦 安平侯忍着怒气,将定南王迎入了正房。 云德邻看见定南王,连忙起身道:“见过王爷,有劳王爷了。” 定南王向他颔首道:“不必客气,安平侯的事,本王自然是要来看看的。”他漆黑的眼珠扫了一边安平侯的表情,满意地看到安平候的笑脸僵硬了。 反正他今天就是来气安平侯的,最好是气得他七窍生烟、四肢颤抖、全身抽搐,然后失去理智带上死士扑出来,他就一剑送安平侯早日投生,也好给微微报了这个仇。 安平侯听到定南王丝毫不掩饰的话,心里确实充满了怒火。 他就知道,定南王根本就是冲他来的。 真是赶尽杀绝啊! 安平侯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憋气过了。他知道,他之所以落到这个地步,全因失了圣心。如果他还是那个圣上心腹,定南王就算有胆欺负他,他也绝对不会忍气吞声的。 说穿了,还是手中无权! 安平侯的神色有些黯然,只是两个月赋闲在家,他就被欺负成了这个样子。大丈夫不可一日手中无权,真是没有说错。 但是,他素来不是一个甘心认输的人。 当年裴鼎如何?世家名门,风采高华,谁不夸他裴家玉郎,才貌双全。他自负满怀机谋,却少了一副好皮囊,只能屡屡充当裴鼎的陪衬。 后来,宏昌帝登基,看中了他们两个。可是,提拔他们的时间明明差不多,最后裴鼎却能够入阁成为首辅,而他却只能在户部和那些铜钱银子打交道。 但是到了最后,裴鼎害得裴家满门抄斩,他们安平侯府却荣享富贵多年。 一时的输赢能算得了什么?等到最后尘埃落定,才能知道谁输谁赢。 安平侯调整了一下心情,若无其事地请定南王上座。 定南王也不客气,撩起蟒袍,坐在了首位。 安平侯坐在主位,三位族老坐在他下首,云德邻坐在对面、定南王下首。 安平侯看看大家,首先开口了:“今日劳烦王爷和三位族叔前来,是想要请你们做个见证。” 他向着定南王和三位族老点头示意后,转头看向云德邻:“云大人,还请给本侯一个交代。本侯的三妹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让你将她休弃?” 云德邻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那张休书,拍到了桌子上:“侯爷一看便知。” 安平侯见云德邻这般作态,心中不满,冷冷道:“云大人请直说。” 云德邻自从见到定南王,就好像有了主心骨,整个人都显得从容自信了许多。 见到安平侯这种冷脸,他也不怕:“侯爷要听,本官就说给侯爷听。” “休妻理由有三:第一,王氏入我云家十几年,生了两个女儿,并未生下一个男儿,是为‘无出’。” 云德邻冷冷一笑:“第二,王氏品行不端,行窃盗之事。” “第三,王氏被锦衣卫抓捕,与谋逆之事有关。” 他的目光带着讥讽看向安平侯:“不知道安平侯觉得无出、窃盗、谋逆,三项罪名,够不够休妻?” 安平侯有些震惊,他以为云德邻只能以“无出”为理由休妻,目的只是为了和他划清界限,攀上皇长孙的大船。 没想到,除了“无出”之外,还有两条听起来挺严重的罪名,“窃盗”,藏私房钱?他一直知道妹妹用安平侯府的管事在放印子钱,难道那些钱和收益她居然都是放在自己的私账上,没有交到公中? 哦,不对,夫人似乎曾经说过,妹妹那些利钱一直攒在她手中,她帮妹妹存到了钱庄。 难道是云德邻知道了这件事,认为妹妹把云家的钱藏到了娘家,所以才会十分不满? 安平侯目光微闪,这些钱,他并不放在眼里,交给云德邻也无不可。不过,云德邻想要拿到这些钱,总得有个说法。 谋逆?笑话,他妹妹是个什么性子他还不知道?她眼里只有那个小家,只有她从十八岁一眼看中就执意要嫁的这个男人和他们的两个女儿,怎么会有心思有能耐搞什么谋逆之事? 安平侯想到这里,冷笑了一声:“无出之事,并非无法解决。纳几个妾室,生几个儿子都没问题。你可曾与我妹妹商量纳妾之事?难道她居然敢拒绝?”他知道,以王宝珍对云德邻的重视程度,如果云德邻起意纳妾,王宝珍最少是要哭哭啼啼几个月,还要回家来请他和夫人为她撑腰的。既然没有,那就是云德邻自己没有提过,没有道理毫无过渡就直接到 了休妻的程度吧?云德邻也不甘示弱,冷笑道:“内院之事,全归正妻管理。本官年纪已过四十,却没有一个儿子,这本是云家最大的内务。作为本官的正妻,不须本官提起,王氏就应该主动张罗给本官纳妾,为云家开枝散 叶。王氏却从未提起!轻了说,是有失正妻的职责;重了说,是天性善妒,为此宁愿我云家香火断绝!这样的妇人,留下何用?” 云德邻是礼部尚书,做的就是抠字眼、讲道理的工作,有时候还要和各国使臣辩论,对于口舌之争,他是不怕的。 安平侯皱起眉头说道:“这种事情,只需要买几个好生养的妾室通房就能解决,何至于休妻!”云德邻见他语气不像最初那么坚定,心中也是暗自得意,嘴里却继续说道:“若王氏安守本分,尽心持家,即使是没有儿子,本官自然是不至于休她。奈何本官却发现她十几年来,一直偷盗本官元配嫁妆! 并将这些嫁妆转到安平侯府和她个人名下!这种行径,我岂能容她?” 安平侯和王家的三位族老不由交换了一个眼色,如果是这样,也难怪云大人震怒。 云德邻嘲讽地问道:“侯爷对于令妹所作所为,是否知晓?” 安平侯毫不犹豫地说道:“本侯如果知道的话,早就教训她一顿,让她将这些财物归还了。不过,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空口白牙就能定下的罪名,还请云大人将证据拿出来,证明三妹确实做了这些事情。” 云德邻冷笑道:“侯爷不知道?那么令妹私下放印子钱收利息的事情,侯爷知不知道?” 安平侯摇头道:“此事本侯从未听闻。”他反问道,“云大人对自己枕边人的所作所为都一无所知,本侯又怎能知晓?”云德邻讥讽道:“侯爷兄妹好书段,哄了本官十几年还不够,还要继续装下去?王氏偷盗本官元配嫁妆,一一转移到安平侯府和她个人名下。用本官元配嫁妆中的财物放印子钱,将所得利息交在安平侯夫人 手中保管使用。” 他眉目之间带着义愤,“难怪当初王氏会如此不顾廉耻,明知本官是有夫之妇却卖弄,投怀送抱,被本官拒绝后更是用那见不得人的手段算计本官。却原来是得了侯爷的命令,意在盗窃我云家财物!” 安平侯没想到他竟然将矛头对准了自己,指责王宝珍盗窃财物是受兄长指使,连当初二人的纠葛也成了为了得到财物而设下的全套。 他一直知道云德邻是一个唯利是图的人,只是没想到他连男女之间的这点担当都没有,十几年了还拿出这种涉及到女子名誉的阴私之事来攻击对手。“云大人,你真是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好手!”安平侯如何肯承担这个罪名,他白胖的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当初若不是你勾引三妹,本侯怎么将她一个姑娘家嫁给你一个鳏夫!当初你不过是一个五品小 官,家无余财,本侯有什么好算计你的!”“本官是家境贫寒,可是本官元配裴如兰小姐陪嫁丰厚,嫁妆中有多少奇珍异宝,满京城谁不知晓?侯爷和令妹不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吗?侯爷真是好手段,为了安平候府的富贵,一个妹妹入宫生育皇子,一 个妹妹出嫁盗窃敛财!” 云德邻这番话说的可谓十分刻薄,将安平侯生生说成了一个只靠着出卖妹妹来获得利益的龌龊小人。 凌玄翼都忍不住对云德邻刮目相看了,这位云大人一旦形势需要的话,战斗力还真是挺强的。他完全不管事实,只需要信口拼接。只要能够攻击到敌人,他都敢说。 安平侯发现自己被云德邻带得偏离了主题,明明是在说云德邻休妻的事情,他正要求云德邻拿出证据来,怎么就变成了讨论他是否卖妹求荣了? 他拍了一下桌子说道:“云大人,我们不要说废话了,本侯现在就是问你,你说三妹窃盗,可有证据?”云德邻早有准备,他从身后小厮手中接过一个小包袱,从中翻出两本账册拍到了桌子上:“这是王氏在外放印子钱的总账。”他斜着眼睛看着安平侯,“侯爷说对此一无所知,本官倒是要问一句,为何王氏放 印子钱使用的全是安平侯府的管事呢?是安平侯府的管事背主呢,还是安平侯您当面撒谎呢?” 安平侯皱着眉头,让自己的小厮去将账册拿过来。 他做了十多年户部官员,对于看账驾轻就熟,只是略一翻阅,就知道云德邻所言不虚,真是印子钱的账本。 而其中经手人的签字栏里,确实是安平侯府管事的名字。 “不过是用惯了安平侯府的下人,使用着顺手些罢了,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安平侯嘴硬地辩解,却没有一个人对他的话表示意见。 因为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就算是用着再顺手,娘家和婆家的区别是不能不分的。 云德邻继续说道:“就算侯爷对于此事真的毫不知情,是侯府管事私自擅专,那么所收的利息本金,全数交到安平侯夫人手中,却又是什么意思?” 他又从包袱里掏出一叠书信,“用侯爷刚才的话,你的枕边人做了什么,你真的一无所知吗?”云德邻哼了一声:“侯爷苦心积虑,让令妹身在云家,心在王家,偷盗夫家财产,供养娘家生活,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第102章 郎心似铁 云德邻的一番话,将安平侯说得心中烦躁极了。他倒不是怕云德邻能把他怎么样,只是安平侯王恒从来不喜欢事情超出掌控的感觉。 原以为云德邻无非就是为了再次站队而舍弃了王宝珍,现在看来,他好像是动了真格的,准备的证据很充分。 看来,云德邻不仅仅是要背叛他们的阵营,而且还想在走之前狠狠踩他一脚去巴结他的新主子。 云德邻之所以突然战斗力爆表,是因为他想起来云微寒跟他说,要他帮云微寒出气的事。 至于怎么出气,他又不能上去痛打安平侯,当然只有靠一张嘴了。 他不仅仅是要休妻,还要把安平侯痛骂一通,让他更加臭名昭著。 他可是看见了,他痛骂安平侯的时候,坐在上首的定南王居然微微勾起了嘴角。看来,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所以云德邻越战越勇,直接将王宝珍的所作所为都推到了安平侯头上。 安平侯被他说成了一个靠妹妹换取富贵的小人,白皙的胖脸涨得通红,短粗的手指点着云德邻的脸说道:“云大人,请慎言!” “令妹将我云家财物拿出去,背着本官放印子钱,而收到的利息本金都交到了安平侯夫人手中。这一事实确凿无疑,本官说她盗窃夫家财物,供养娘家生活,并无一字夸张,有何需要慎言之处?” 云德邻占了上风,面带微笑,举止从容,更显得英姿勃发。 安平侯恼道:“若有此事,本侯必然要将所有财物清点交还给你,云大人不必担心。” 云德邻将桌上的书信向着安平侯的方向推了推:“这是安平侯夫人写给令妹的亲笔信,其中多次提到这些印子钱的利息银子,足以为证。侯爷不信的话,自可翻阅。” 安平侯心中恼怒,这些妇道人家做事就是不小心,什么事情都能留下白纸黑字作证据的吗? 他示意小厮将信件拿过来,随手抽出一封,果然是安平侯夫人曹氏的笔迹。信尾果然说道,这个月和上个月的收入一共是一万三千两,已经替王宝珍存到了钱庄里。银票还如以前一般在曹氏处保存。 安平侯心中哀叹,这两个女人平时看起来挺精明的,怎么会落下这么实在的把柄,他就是有多少手段,也说不出来什么辩解的话了。 把夫家的银子偷偷拿去放印子钱已是不妥,得了利息银子不交到公中更加有错,到最后还交给娘家嫂子保管,这完全就是背着夫君藏私房钱的典型,确实完全符合七出之中的“窃盗”一条啊。 云德邻现在反咬一口,说他指使妹妹盗窃夫家钱财供养娘家,有了这些铁证,真是百口莫辩了。 即使是心疼幼妹,此刻的安平侯也不由对她心生怨言:做事要有头脑啊,这下可好,连我也要被泼一身脏水了。 安平侯将信纸放到一旁,冷冷说道:“三妹在内人处存放些银两,也不过是亲友间普通的金钱往来,内人也不会侵吞,云大人何必如此着急?” 云德邻也不争辩,只是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么还请侯爷将令妹背着我请尊夫人保存的银两悉数归还。” 安平侯不屑地说道:“那是自然。” 云德邻含笑道:“既如此,这十万两银子就请侯爷早日派人送来,本官就不收利息了。” 安平侯也不怕他哄骗自己,摆手道:“十万两银子就让云大人这样看重?” 云德邻并不在意他的讽刺语气:“本官只靠俸禄生活,怎么能与侯爷生财有道相比?侯爷举手就是十万银子,本官却是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银两,怎么能不看重?” “说起来也难怪王氏会背着本官去放印子钱呢,恐怕也是家学渊源,自小便知道逐利生财吧。” 云德邻淡淡的语气,却让安平侯的脸更加涨红了。 这攻击范围已经从安平侯兄妹延伸到了整个安平侯家族了。在这个商人地位最低下的时代,说一个家族有着逐利生财的传统和氛围,无疑就是对这个家族的全面否定。 三位族老的脸色也很难看。他们本来就担心因为王宝珍被休一事,影响家族中其他未婚少女说亲,现在可好,这件事情没解决,又被扣上了另一顶大帽子。 “云大人,请注意你的言辞。不要用王氏的个人行为代表整个王家。”十一叔忍不住开口道。 云德邻也没有准备为此和三位族老对上,他含笑点头不语。 安平侯看着一派从容的云德邻,暗中咬牙切齿。 三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妹妹比他小那么多,在他心里和自己的女儿也差不多了。她当初看上这样一个有妇之夫,执意要嫁,安平侯苦劝不果,后来在其中也出了不少力。 当时安平侯固然是有和裴鼎过不去的意思,但是也是看着云德邻这人机灵、狠辣,培养起来也是一个得力臂助,他才会想办法将三妹和云德邻撮合到了一起。 三妹嫁到云家之后,对云德邻可谓死心塌地,就算是挪用了元配嫁妆、在外面放些印子钱,所得收益也无非是用在云德邻和她的两个女儿身上。 他不相信十几年时间,云德邻对这种事情都一直一无所知。 云德邻占尽了便宜,如今却翻脸无情,反而将三妹的种种付出当成了罪证! 安平侯真是后悔,云德邻当初对风华绝代的发妻都能那么狠心冷漠,他怎么就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对三妹更加狠辣呢?当初真是不应该在三妹寻死觅活时心软,而是应该找一个性情敦厚、门当户对的少年给三妹,那么,三妹如今也一定是有儿有女,过着幸福的生活;而不是落得一个被抓入诏狱、还被夫君休弃攻击的下场 。 不管怎么说,世间没有后悔药,事已至此,安平侯也只能一脸厌恶地看了云德邻一眼。 今日叫云德邻来面谈休妻之事,看来是谈不出什么名堂了。 他原来还准备将当初云德邻和三妹婚前闹出那种丑事的目击者带出来,威胁云德邻,如果不收回休妻的决定,就让他身败名裂。 如果只有他和云德邻两人在场的话,这个威胁也许会有用。 可是现在,定南王高坐一旁,虎视眈眈。安平侯根本没把握能够用这个威胁到云德邻。因为他发现,云德邻的脸皮厚度,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而男人和女人相比,终究还是女人更怕名声受损。如果云德邻彻底不在乎,那么这件事情也只能让三妹已经不怎么样的名声更加狼藉而已。这些年,他和云德邻也做了一些背地里的勾当,但是拿出来威胁云德邻的话,他自己也洗不干净。怪只怪,因为三妹,也因为云德邻太会伪装,他竟将云德邻当成了自己人,没有将他单独做事的证据握在 手里…… 安平侯在心中长叹一声,不过是两个月的蛰伏,连三妹被云德邻休弃他都已经没有办法出头了。云德邻,十几年都跟在他屁股后面唯唯诺诺的小人,如今居然也敢爬到他头上拉屎! 他垂下眼皮,端起旁边的茶杯,慢慢地沾了沾唇,心中却是一片恨意。这一切,他安平侯王恒终有一天会全部讨回,还要追加利息!只希望到那个时候,云德邻你也能承受得起! 安平侯放下茶杯,已经没有心思再和云德邻浪费口舌。说来说去,还不是这些?云德邻心意已决,更加上有定南王撑腰,休妻已成定局。 与其在这里和云德邻磨牙,倒不如把时间花在打探他为什么和定南王搭在一起这件事上更有意义。 “既然如此,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安平侯意兴阑珊地开口说道。 “但不知侯爷准备怎么到此为止?”云德邻却不肯善罢甘休,非要问个明白。 “既然你决意休妻,那王家和云家的姻亲关系至此为止。本侯过几日就派人将三妹存放在夫人处的十万两银子送还云大人。”安平侯干脆利落地说。 “就这样?”云德邻挑了挑眉毛问。 “怎么?云大人还想怎样?”安平侯心头的火气被挑起,不愿意和他浪费时间罢了,他难道还以为自己怕了他? “据本官所知,王氏从云家盗窃的,可不仅仅是金银那么简单。侯爷不如好好想想,还有什么东西要还给本官的。”云德邻也端起了茶杯,向后靠在椅背上,一双俊眼带着嘲讽看向安平侯。 安平侯心头一震,还有其他东西?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云大人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本侯没有时间和你玩猜谜游戏。” 云德邻对他的语气不以为忤,他轻轻用杯盖刮着茶水中的浮沫,头也没抬,仿佛很随意地说道:“本官元配裴氏嫁妆中有五幅名家字画,被王氏偷偷搬运回了安平侯府,交给了侯爷,难道侯爷都忘记了?” 安平侯面色一白:“哪有这种事情?三妹是送过本侯不少礼物,但是从来没有什么裴氏嫁妆中的字画!”云德邻怎么会让他这么一句话就蒙混过关?他此次前来,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将那几幅字画讨回。安平侯已经理屈词穷,定南王就在一边给他撑腰,他绝对不会半途而废! 第103章 王爷一出手 安平侯知道云德邻所说的是什么,他也确实从王宝珍手中得到了五幅字画;而且虽然当时王宝珍没有明说,他也知道这些字画从何而来。毕竟当初裴鼎收藏这些字画的时候,他可是歆羡不已的。 可是,那些字画他已经送出了四幅,而唯一留下的《松雪图》却是他的最爱珍藏,对他有着特殊的意义。 就算知道是裴氏的嫁妆,他也不舍得交还给云德邻。 安平侯一面思考,一面答道:“本侯喜爱字画,知者甚多。三妹也曾多次送过字画给本侯,不过,什么裴氏嫁妆中的字画,本侯却未曾见过。” 云德邻放下手中的茶杯,因为嘴上的燎泡,笑容看起来不是那么灿烂:“侯爷,赵孟頫《松雪图》在被侯爷视为至宝,珍之重之,此事侯爷总不能否认吧?” 安平侯皱眉道:“本侯确实收藏了赵孟頫《松雪图》,但这是本侯的收藏,与云大人无关吧?” 安平侯心中叫苦,他也是十分矛盾。明知道这样的抵赖很容易被戳穿,但是还是不由自主地就说出了这种话。 因为他实在是不想把《松雪图》还给云德邻。《松雪图》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一幅稀世名画,更具有重大的象征意义。 当初他和裴鼎都看上了这幅《松雪图》,他出的价格比裴鼎还要高出一千两,可是那收藏《松雪图》的穷酸,竟然说什么,为裴家玉郎风采所慑,若非家中实在是需要用钱,宁愿送给裴鼎。 裴鼎和那穷酸一唱一和,互相吹捧,竟把他当成一个透明人一般。当时的王恒还不是安平侯,也只能忍着心中的情绪看着裴鼎最终将那幅《松雪图》捧走。他和裴鼎,大多数时间都是这样的模式:他是背景、是衬托,而裴鼎永远是人群中第一眼就被人发现的耀眼存在;所有人都用各种言辞赞美裴鼎,恭维裴鼎。而在裴鼎面前,王恒永远是一个被忽视的路人 。 哪怕是入仕,宏昌帝也是选择了裴鼎入阁,他却被发往户部。 不管他在户部做出了什么成绩,所有人的目光还是都集中在裴鼎身上。 他真是受够了一辈子当裴鼎的陪衬! 所以,后来裴鼎撞柱死了,裴家满门抄斩了,而他却成了安平侯、户部尚书、宏昌帝的肱骨之臣。 似乎是上天的安排,不久,三妹就送来了几幅字画,他在其中赫然发现了《松雪图》! 当时他哈哈大笑,志得意满地说道:“世事难料啊,这幅画也有落到我手中的一天!”这就是命运吧! 他把《松雪图》挂在密室的墙壁上,甚至还罩上了碧纱笼。心情很好或者很差时候,都要在《松雪图》前看一看,自己跟自己说道:你看看,裴鼎也不过如此下场,我又有何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松雪图》已经成了他的精神寄托和胜利征兆,如果将《松雪图》还给云德邻,安平侯觉得,这就是一个不祥之兆,预示着他之后失败的不祥之兆。 他根本不舍得将《松雪图》给任何人!云德邻听了他的话,笑容里带上了几分讥讽:“侯爷要不要看看本官元配裴氏的嫁妆单子?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赵孟頫《松雪图》是裴氏的陪嫁物品。虽然这世间多有摹画高手,但是《松雪图》真迹始终 只有一幅。裴氏嫁妆中的《松雪图》不见了,而侯爷处却突然多了一幅《松雪图》真迹。难道侯爷不需要给本官一个交代?”“王氏为了让侯爷继续珍藏《松雪图》,派管家寻找京城摹画高手鬼手李,将送给侯爷的五幅字画悉数伪造出来,试图鱼目混珠、蒙混过关,可惜被本官发觉了。这样的行径,即使不是侯爷教唆,也是为了 侯爷而做出来的。不知道侯爷对于令妹的行为,是如何一个评价?会不会说一句,‘我不杀伯仁,伯仁为我而死’?” 云德邻讥讽的话说出来之后,安平侯还能勉强维持着面上的淡定,但是他旁边的三位族老却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如果说王宝珍放印子钱、将收益交给娘家嫂子保管,还能勉强说是妇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只知道信任和自己亲近的人的话,那么将元配嫁妆中的名家字画偷偷交给娘家兄长、自己买人摹作顶替的行为, 怎么看都是有意盗窃财物了。 三位族老互相看了看,加起来超过二百岁的三个老头儿脸都有点红了。 这样的妻子如果是他们王家娶的,恐怕也只有休弃这一条道路了。安平侯怒道:“你家《松雪图》不见了,就说我家珍藏的《松雪图》是你的,这世间哪有这个道理?谁知道当初裴氏嫁妆中的《松雪图》是真是假,如果是一个假的,难道就这样来讹走本侯的珍藏真迹不成 ?” 安平侯的话虽然有几分无赖,但是也不能说完全不对。 云德邻冷笑道:“侯爷推得真是干净,那令妹盗窃了本官元配嫁妆中的这些字画,是不曾交给你吗?” 安平侯硬着脖子说道:“三妹是曾经送过本侯一些字画,只是本侯怎么知道是不是裴氏嫁妆中的?” 云德邻拿出一张纸道:“侯爷不知道不要紧,本官已经将这五幅字画的名字抄了下来,侯爷一看便知。” 安平侯接过这张纸看了一会儿,摇头道:“时间久远,本侯已经记不清楚了。”反正已经开始耍赖,他也不介意继续无赖下去。 云德邻没想到他这个身份,居然会无赖到这个地步…… 啪啪啪!一旁传来鼓掌声,定南王凌玄翼靠在椅背上,双手慢慢地拍击着:“本王今天来得太值了,居然能看到安平侯这么无赖的一面,实在是让本王大开眼界。” 安平侯胖脸一红,他怎么忘了还有这位在。 定南王就是来找茬的,这下子就算是能够蒙混过去,保住《松雪图》,恐怕这件事也会传遍京城了。 定南王一伸手,身后侍立的护卫就递过来一叠纸张。 “安平侯操心国事家事和死士,难免贵人多忘事。本王早就帮侯爷把这些查得清清楚楚了。” 定南王将纸张递给身边的安平侯:“裴氏嫁妆中的五幅字画,其中有四幅在过去十几年中,陆续被侯爷送给了他人。本王这里有详细的记录。” 安平侯面色一僵,这个定南王真是早有预谋,否则不可能临时起意却将十几年的往事都查得清清楚楚的。 他拿起纸张翻看,果然,定南王查到的消息非常详细准确。安平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因为什么事件将哪一幅字画送给了哪个人,当时在场的还有谁,都写得十分详细。四幅字画,都查得一清二楚。 云德邻看到安平侯的脸色就知道,定南王所准备的资料绝对是十分有说服力的。他等着安平侯看完,才从他手里接过来这些记录翻看了一遍,一边看一边笑道:“王爷真是太周到了,生怕侯爷贵人多忘事,竟然查得这么细致。”不知道安平侯心里该有多恨定南王呢,也可以看出来,定 南王对于微微的事有多上心。 “侯爷,这些记录总是真的,不是王爷伪造的吧?”云德邻看完之后,将记录交给自己的小厮,示意他送给对面的三位族老看。 安平侯倒是想说是伪造的,可他不敢说。 定南王冷冷的目光扫了过来:“如果侯爷有什么疑问,本王可以将所有证人叫来,让侯爷亲自询问。” 安平侯摆手道:“不必不必,王爷做事,本侯自然是信得过的。”定南王的记录确实是真的,他自己心里有数,再叫所谓的证人过来,不过是徒费口舌。“既然王爷查到的都是真的,本官就有一个疑问了,裴氏嫁妆中五幅字画,有四幅通过侯爷的手前后送人,另外一幅《松雪图》,侯爷却说与我家无关,不知是何道理?”云德邻好整以暇地看着安平侯的胖 脸,慢悠悠地问道。 安平侯饶是做好了耍赖的准备,也禁不住被人戳破问到脸上,白胖的面颊微微发红道:“那四幅字画本侯也不知道是裴氏嫁妆中的,至于《松雪图》,你家的本侯从未见过。” 反正已经耍赖了,就坚持到底吧。安平侯心中很窘,但是脸上还要表现出理直气壮的样子。 “侯爷是说,令妹从来没有送过你包括《松雪图》在内的五幅字画,还是说,送了你其他四幅字画,却没有送《松雪图》?”还是定南王插口问道。 安平侯一见他说话,心中就不由警惕起来,口中含含糊糊道:“十几年前的事了,本侯哪里还记得清楚?” 定南王失笑:“那侯爷倒知道是十几年前的事?看来,令妹是十几年前将这五幅字画送给侯爷的吧。” 安平侯怒道:“王爷,你虽然身份尊贵,但是也不能将臆测之事加诸本侯头上!” 定南王伸出一支修长的手指饶有兴味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喔?本王还真想试试这种做法呢,将臆测之事加到侯爷头上,似乎也是个不错的做法呢。” 安平侯被他的目光看得全身发冷,如果定南王真的也不讲道理起来,他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幸亏定南王马上就伸手从身后的侍卫手中接过来另外一叠记录:“还是先讲讲证据和道理吧。侯爷请过目。” 安平侯心情忐忑地接过这叠纸,一看就眼睛发花,这居然是王宝珍在锦衣卫的口供……的一部分,盖着锦衣卫的打印,签着王宝珍的名字,绝非伪造。 王宝珍坦承,她将裴氏嫁妆中的财物偷偷转移到安平侯府和自己的名下,放了很多印子钱,收到的利息收入就放在安宁平侯夫人曹氏手中。她亲口答应曹氏,可以随意使用这些银子。 王宝珍还承认,她将裴氏嫁妆中的五幅名家字画偷偷送给了安平侯,安平侯看到《松雪图》十分兴奋,说道“世事难料,这幅画也有落到我手中的一天”。安平侯想吐血…… 第104章 最后的手段 安平侯没想到,定南王能神通广大到这个地步,连锦衣卫的口供都能拿到手。 这会儿,他也没有心思去想他的幼妹王宝珍在锦衣卫的诏狱中是否遭受刑讯逼供了,他现在面临的问题是:耍赖都没用的时候,应该怎么办? 看着安平侯目光呆滞,云德邻虽然不知道定南王拿出来的是什么证据,但是一定是非常有力的证据。 他心中越发笃定,也不着急,只是端坐看着安平侯脸上表情的变化。 安平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一着急,竟然向后一仰,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云德邻皱起了眉头,连装晕的把戏都用出来了?安平侯真是越来越没有脸皮了。 他站起身走过去,伸手试了试安平侯的鼻息,确定他无事后,伸手就去掐安平侯的人中。 有句话叫,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换言之,你永远也掐不醒一个装晕的人。 云德邻哭笑不得地看着被他掐了一脸印子仍旧一动不动的安平侯,将把安平侯吓得装晕的那叠纸张拿起来翻看了一遍,才发现这原来是锦衣卫审讯王宝珍的口供。 王宝珍已经清清楚楚地招认了将五幅字画拿给安平候的时间、地点,以及当时安平侯的反应。难怪安平侯无话可说,为了逃避这个话题而干脆晕倒了呢。 云德邻将王宝珍的口供递给坐在旁边已经满面通红的三位王家族老,淡淡说道:“既然侯爷已经晕倒的,想必今天是不能把《松雪图》物归原主,也无法将其他已经送给别人的四幅字画一一追回了。” 三位须发皆白的王家族老从开始的义愤填膺到后来的羞愧难当,现在已经无言以对。 他们本来是来找敢于休弃王家女子的云德邻算账的,没想到一算两算,问题居然都在王宝珍和安平侯身上。现在安平侯为了逃避干脆晕倒了,他们三个老头怎么办?总不能全都晕倒吧?云德邻站在他们面前,抚了抚衣袖说道:“还是赶快给侯爷请大夫来看看吧,本官也不打扰了。不过,今日之事,恐怕从本官踏出安平侯府的同时,就会传遍整个京城了。到时候,安平侯王家女与娘家兄长 勾结,盗窃夫家钱财字画的事情,将会成为京城所有门阀贵族尽人皆知的丑闻。” 他姿势闲雅地转过身去,假装看不见三位族老眼神中的慌乱。 安平侯晕倒了,可是还有三个代表王家家族的族老在呢,他不相信他们能坐得住。 果然,三位族老互相看了一眼,那个十一叔就开口叫道:“云大人留步!” 云德邻缓缓停住脚步,慢慢转过身来,英俊的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三位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明知道云德邻是在用王家家族的名声和年轻一代的婚事来要挟他们,三位族老也不得不迈出脚步主动跳入对方的陷阱。 因为云德邻手头的证据太充分了。 三位族老也看出来了,这位长相英俊的礼部尚书可不是什么知礼守礼的君子,他的脸皮之厚、心地之黑,和安平侯相比,差不了多少。 他说出去就将消息传开,那他就真的能做出来。 本来就是担心王宝珍被休弃影响族中女儿婚配,所以才找来云德邻说清楚,试图洗刷王家女儿的名声的。没想到,不但没有洗刷干净,反而将更多的污点搅到了身上。 现在如果放任云德邻出去散布消息,说王宝珍勾结娘家兄嫂,盗窃夫家财物,连安平侯都藏匿云家财物不肯返还,这王家的女儿以后谁还敢娶? 十一叔站起身来,上前拉住云德邻的衣袖,将他拉回座位道:“云大人,侯爷只是一时气急,待我们找来大夫为侯爷诊治之后,就将侯爷府中暂时保管的贵府财物一一返还云大人,还请云大人稍安勿躁。” 云德邻脸上似乎还不太情愿,嘴里说道:“既然三位老人家这么说,本官就给三位一个面子,再等一等侯爷。” 不多久,小厮引来一位大夫,为昏迷不醒的安平侯把脉之后,默默地扎了两针,安平侯终于“悠悠醒转”。 安平侯躺在椅子上装晕的时候,也听到了云德邻所说的要挟,他也和三位族老一样,知道云德邻不是空口吓人。 以云德邻现在急于和他划清界限的心态,他是真的能够做出来这种事情的。他恨不得昭告天下,因为安平侯兄妹种种品行问题,他云德邻不得不忍痛休妻,和安平侯府断绝了关系。 好一个云德邻,当初从裴鼎那边跳到他王恒这边有多么干脆,如今从他这边跳到皇长孙那边就有多么急切! 妻子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留恋,那么他的女儿们呢? 安平侯对着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早就被他事先叮嘱过,一看他的眼睛向后院方向转,立刻明白了他安平侯的意思,悄悄退了出去。 安平侯气喘吁吁地坐起身来,一手捂着额头说道:“本侯真是老了,身体越来越差了。只要情绪稍微激动,就很容易晕倒,唉!” 定南王翘着二郎腿,看着眼前上演的好戏,偶尔眼睛中闪过不知何意的光芒。对于安平候的自我解释,好像根本没听到。 云德邻斜着眼睛看了看自编自演的安平侯,嘴角微微翘起:“原来如此。难怪圣上让侯爷赋闲在家,却原来是体谅侯爷身体不好,让侯爷好好休养啊。” 安平侯也只能厚着脸皮道:“圣恩浩荡,本侯心中不胜感激啊。” 坐在一旁的三个真正的老人满头黑线,没有一个人说话。 正尴尬间,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门帘一掀,一股香风飘过,两个少女脚步匆匆走了进来。 “拜见父亲!”两个少女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在云德邻面前盈盈下拜,正是云轻染和云浅薰姐妹。 云德邻面色一肃,冷声问道:“此处是外客会聚之所,你们两个为何来此?还不赶快回去!” 云轻染垂首道:“听说父亲来了,我们姐妹就想来拜见父亲。还请父亲恕罪。” “真是胡闹!”云德邻一掌拍在身边的案几上,“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贸然出来!快走!” 云浅薰抬起头来嘟着嘴道:“父亲,你和舅舅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商量,何必要闹大呢?不管怎么说,舅舅都是我们的舅舅,伤了和气,以后我们如何还有面目到舅舅家来?” 云德邻就知道这两个闺中少女能够出现在安平侯府正房,没有安平侯的授意是不可能通过从后院到前院的重重门槛的。 果然,云浅薰上来就是为安平侯求情。 云德邻冷冷道:“你一个小丫头知道什么?不要在这里大放厥词,快点到后院去,收拾行李,等会儿随我返回云家。” 云轻染和云浅薰都诧异地看着云德邻,不是说让她们在安平侯府小住几日的吗?怎么这么匆忙就要她们收拾行李回家了? “哼,已经有人下作到把你们两个孩子当枪使的地步,你们还继续留在这里,迟早不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吗?”云德邻讥讽地看了安平侯一眼,这种手段他也用得出来,真是越发让人看不起了。 安平侯被他指桑骂槐,面上却没有一点改变,仍旧是笑眯眯地说道:“两个孩子有什么错?云大人就算是有什么气,也不要往她们头上撒。” 云德邻也不理他,只是对着云氏姐妹二人用命令的口吻说道:“现在回去收拾行李,等会儿就和我一起坐车回家。快去。” 云轻染看到情形不妙,一点儿也不像刚才那个小厮说的只是口角那么简单,心中也有些惴惴。 她向着云德邻行了个礼道:“是,女儿这就回去收拾行李。” 云浅薰却是满腔怨言,推开了云轻染拉她的手,冲着云德邻叫道:“父亲,你休了母亲还不够,还要让我们和舅舅家断绝关系吗?以后在云家,就让我们两个任由云微寒那个贱人摆布吗?” 她话音未落,就被人大力抽到脸上,直接被抽得飞起老高,一直到撞到墙上才怦然落地。 众人大惊,愣愣地看着手中握着长剑,用剑鞘将云浅薰抽飞的定南王。 定南王站在上首,身躯挺拔,面容肃杀,口中吐出几个字:“污言秽语,略施小惩。” 一股冰冷的气息从他身上蔓延出来,将整个正房都笼罩在内。 所有人都被他这种杀气腾腾的架势吓得呆住了。 安平侯和云德邻都想起了万寿节那天,他手持长剑连砍几十个刺客首级的血腥场景,忍不住将自己向椅子里蜷缩起来。 三位族老也觉得全身发冷,仿佛被什么旷古凶物盯上了一样,动也不敢动一下。云轻染首当其冲,她一个闺中少女,哪里见过什么杀气,只知道自己心中充满了恐惧,似乎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有她一个人暴露在冰天雪地里,面对着一头凶兽……她倒退了两步,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口 中喃喃叫道:“别杀我,别杀我。”看着在地上抱头颤抖的云轻染,和躺在墙角动也不动的云浅薰,定南王冷哼了一声,这样的女人,想和他的微微作姐妹,还真是不够资格! 第105章 拳头大还不讲理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云德邻首先清醒了过来,他慌忙叫道:“来人,来人,快去请大夫。” 想起刚才云浅薰说云微寒“贱人”的话,再想想刚才定南王那一身的杀气,云德邻心中再次确定了,云微寒在定南王心中的地位绝非常人能比。 这样一想,两个女儿被人利用和云浅薰被打晕的遭遇也不是那么让他心堵了。 刚走了没多久的大夫再次回来,给云浅薰把脉施针,说道:“只是些皮外伤,牙齿掉了一颗,舌头磕破了,养上两日就好了。” 开了药方之后,大夫心中摇着头走掉了。到底是谁这么凶残,把一个十几岁的小姐打成这样,他可是不敢问的。这些侯门权贵,关系乱的很。 云德邻不出声追究定南王的责任,云轻染神思恍惚,云浅薰的打也就白挨了。 定南王再次坐在首位,一脸漠然地看着他们继续表演。 云德邻皱着眉头对云轻染道:“将你妹妹带回内院,好好教导管束。这般口无遮拦,哪里是一个官家小姐说话的规矩?下次再对长姐不敬,我定然不会轻饶。” 云轻染不敢多说,叫两个随身侍奉的大丫环进来,将昏昏沉沉的云浅薰扶起来,就行礼告退了。 云德邻看着两个女儿出了门,冷笑着看向安平侯道:“看来侯爷是用惯了的手段,妹妹利用完了,就来利用妹妹的女儿。但凡是和王家沾边的女子,都是用来给侯爷换取利益的吧。” 安平侯摆手道:“云大人可是想多了,两个孩子一片孺慕之情,赶来拜见父亲,怎么在你眼里就成了利用?”云德邻怒道:“两个闺阁女子,侯爷竟然让她们来到外院见人,这难道就是安平侯府的规矩?如果是这样,本官可是知道当初王氏为何毫无廉耻之心,使用那等下流手段勾引本官了。以后本官的两个女儿, 也不劳侯爷和侯爷夫人操心教导了!” 安平侯还想说什么,却被定南王打断了他们两人的争吵:“侯爷,云大人,这种事情你们回头再慢慢争。本王只关心,《松雪图》和其他四幅字画,侯爷什么时候交还云家?” 安平侯支支吾吾了几声,定南王冷笑道:“本王可不是云大人那种好脾气的人,跟你在这里磨牙。惹恼了本王,刀剑无眼,谁也救不得你。” 安平侯很想问一句,本侯和云德邻之间的事,关你什么事?可是,看看已经按着剑柄站起身来的定南王,以及他身后两个同样手按刀柄、双目凶狠的侍卫,他还是没敢问出口。 他吭吭哧哧地说道:“《松雪图》本侯就当是你家的给你也罢,可是其他四幅已经送人,哪里还有什么办法?” 定南王冷笑道:“办法自然是有的。” 他向前一步,目光锋利如刀地看着安平侯:“反正本王已经查出来当初侯爷都送给了谁,明日本王就一家家上门去讨!” 安平侯吓得满头大汗:“王爷,王爷,不可如此!” 他送礼给人家,当然是为了结交对方。不管送礼之后是不是达到了当初的目的,至少也结了点香火缘分。如果定南王这个杀神打上门去讨要字画,拿出证据说他送的都是贼赃,不但安平侯府名声扫地,对方也跟着丢脸。人家一丢脸,固然是恨定南王粗鲁无礼,但是都惹不起定南王的前提下,自然是把账都记 到他安平侯府头上了。 这才是结交不成反成仇了呢。 他现在已经处于低谷时期,哪里还当得起定南王这样给他四面树敌呢! 定南王薄唇一撇道:“怎么?难道侯爷还想着让本王就当那四幅字画不存在?只还一幅《松雪图》就想将这些年的账目一笔勾销?你看本王像开善堂的吗?” 安平侯实在无奈。跟云德邻他还能来回几个回合,可是对上这位,他却是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他无奈地说道:“王爷想怎么样,尽管提出要求。” 定南王嗤笑道:“你倒是和你家夫人一样的口吻,难道本王提出的要求,你都能满足?” 安平侯被他这句话勾起了那天耻辱的记忆,眼角都有点红了,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如果定南王再来一个游街,一边游街一边宣扬他和三妹勾结盗窃云家财物的丑事,他真是要去死了。所幸定南王并不如清河长公主那样恶趣味,他用大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想了一会儿道:“想来想去,你安平侯府有的,我定南王府一样都不缺。也罢,你就将《松雪图》还来,然后将其他四幅字画用银子 抵了吧。” 安平侯如释重负,连连点头道:“王爷英明,王爷英明。” 定南王斜睨了他一眼道:“四幅字画,算你四十万两。老王,够不够便宜?”他改口称安平侯为“老王”,还一巴掌拍到了他肩头上,将安平侯拍得矮了三寸,暗自呲牙咧嘴。 “四十万?”安平侯眼泪都要出来了,他所有家当都加在一起,也就是这个数目。就这还是这么多年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生财有道的结果。 安平侯扭曲着脸,忍着肩膀上的疼痛说道:“王爷,一幅字画也不过是一万两的行情,怎么四张就要四十万?”这也太贵了吧,敲竹杠也没有这个敲法啊。 “那好啊,老王嫌钱多,正好,本王也不想要钱。你只管把那四幅字画拿来给本王就行了,四十万不要了。”定南王无所谓地说道,“但不知老王你什么时候把那四幅字画讨要回来?” 安平侯的脸皱成了一团,这不还是敲竹杠吗?明知道他要不回来那四幅字画,才给他开这么高的价格的吧。 “王爷高抬贵手,通融一二吧。”安平侯心中屈辱之极,上次他被清河长公主拉着游街,昏昏沉沉地受辱也罢,今天却是清醒得很,却也没有一点办法,只能低头求饶。 定南王背负双手,俯视着安平侯白胖的脸道:“侯爷有那么多钱去养死士,闯御花园杀人,却没有钱来还债?谁信?” 安平侯听他再次提起他派人去御花园行刺的事,脸色更加苍白了。看来定南王对于这件事十分在意,真是为了这件事不停地在找他麻烦。 定南王和宏昌帝到底是甥舅关系,虽然是异姓藩王,居然还是对宏昌帝这么忠诚。难怪宏昌帝一直没有对定南王府采取什么大动作了。 等他将康王送上皇位,一定要让定南王知道知道,惹了他安平侯王恒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安平侯心中发狠,嘴上却只能无奈地说道:“王爷真能开玩笑,安平侯府上上下下加起来,也不过能凑出来十万两银子。还望王爷高抬贵手,给安平侯府上下一条活路。” “活路?本王还没有带兵踏平安平侯府呢,怎么就没有活路了?”定南王不耐烦地说道,“别跟本王说这么多废话,就是一句话,给钱还是给画?” 安平侯真的要崩溃了,跟这种不讲理拳头还大的人说话真是太累了。 “王爷,我真的没有那么多钱啊!”他简直想抱着定南王的腿哭一嗓子了。 “没钱打欠条!”定南王一锤定音。 安平侯哭丧着脸,看着定南王的表情,再看看三位族老和云德邻,根本找不到一个援兵,只能拿着小厮送来的纸笔,一笔一划地开始写欠条。 尽管他尽力放慢了笔速,可写一张四十万两银子的欠条也用不了多久。 定南王拿着他写好的欠条,仔细检查无误后,满意地交给了身后的侍卫:“以后记得按时来安平侯府讨债。” 侍卫行了个礼,大声应道:“知道了!” 安平侯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让这些杀气腾腾的定南王府侍卫定时上门讨债,他们一家还怎么过活啊? 他眼巴巴地看着定南王,定南王只是对他冷冷说道:“早点把云家的钱和《松雪图》送回去。别让本王再派人来催你,老王。” 说完,定南王再次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扬长而去。 云德邻看着定南王将安平侯吃得死死的,心中暗爽,见状也拱手道:“侯爷,本官就在家中等候侯爷将《松雪图》和十万两银子送回来了。三日为期,过期……呵呵……” 过期之后会如何,安平侯也不想听。 他看着定南王和云德邻的背影,一双白胖的手握得紧紧的,坐在座位上半天没有动一动。 过了好久,三位族老才叹了口气说道:“侯爷,这件事情还是尽早了结为好,否则整个王家都要受到影响。” 安平侯沉着脸道:“本侯心中有数,三位族叔无需担忧。” 安平侯将三位族老送出大门,自己返回书房,打开暗门走入密室之中,看着墙上被碧纱笼笼罩的《松雪图》,心中思绪翻涌。 十几年前的胜利,《松雪图》就是战利品,是他这一生最得意的战利品,象征着他陪衬地位的终结。如今,《松雪图》却要再次回到裴家血脉的手中去了,云德邻的大女儿,裴鼎在这个世间唯一的血脉亲人。只是,她一个女孩子,就是再有能耐,能比得过裴鼎吗?这幅画,只不过是在她手中暂存一段时 日罢了。等到那一天到来,《松雪图》就会再次回到他手里,而裴家的血脉将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第106章 明月公主有请 云德邻坐在书房,将安平侯派人送来的《松雪图》真迹和鬼手李的赝品仔细对比,也察觉出了二者之间细微的差异。 他心中愉悦,安平侯终究是不敢不低头啊。能够战胜压制他十几年的安平侯,云德邻有一种巨大的成就感。 而这一切,云德邻心中清楚,离不开定南王的支持。否则,他就是理论胜利了,安平侯耍起赖来,他还是拿不到《松雪图》。 云德邻将《松雪图》真迹小心收好,亲自送到了枕霞院云微寒手中。 云微寒这些日子接掌了云家内务,每天过得轻松而自如。 如今在云家内院,她就是最大的那个。没有了云夫人的名分压制,云轻染、云浅薰完全不值一提。 何况云家的下人已经被她清理了一遍,留下的都是老老实实做事的人,也不敢给她添乱。云家内院人少事少,也不用太操心,李妈妈和清瑟、缓筝基本上都可以帮她做大多数决定。 所以,她除了每天早上抽出一个时辰到正院小花厅理事外,其他时间仍旧按照自己的步调,锻炼、画画、看书、习字,有条不紊。 当丫环进来回报云德邻来了的时候,云微寒真的有些诧异。按说,云德邻就是有事也是派人叫她过去才对,怎么会自己过来? 云微寒起身出迎,将云德邻迎到枕霞院正房坐下。 云德邻将《松雪图》交给她,还将放着裴如兰嫁妆的十几个库房的钥匙也一起给了她。然后云德邻故作轻描淡写地描述了一下那天在安平侯府,他是如何和安平侯唇枪舌剑、来回交锋,最后取得胜利,气得安平侯假装晕倒,最后不得不将《松雪图》归还,并打了四十万两银子的欠条的整个 过程。 云微寒这才明白,他是来表功的。 虽然她对这个便宜爹并没有感情,甚至对他的为人十分鄙夷,不过没有了云夫人之后,这个爹就变得很好用了。所以,云微寒也开始给他一些好脸色,缓和一下前段时间被她搞得不太和谐的关系。 她笑着夸赞、感谢了云德邻的行为,父女两人竟也言笑晏晏地聊起天来。 正说话间,就见清瑟进来回禀道:“老爷,小姐,门房回报,有一个宫里来的公公,说是有贵人传话给小姐。” 云德邻和云微寒都诧异地抬起头来,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茫然。 他们家在宫里也就是和琪嫔有亲戚关系,难道是因为云德邻休弃了王宝珍,所以琪嫔要给她妹妹出头? 不过,那就应该是找云德邻,也不是找云微寒啊。 云德邻神色凝重地问道:“你确定他是说传话给小姐,而不是给我?” 清瑟点头道:“门房回过来的话是这么说的,是说传话给云大小姐。” 云微寒起身道:“父亲,既然如此,就去看看吧。” 二人来到外院,一个小太监从旁边的花厅中走了出来。 小太监倒是很客气,见了云氏父女就行了个礼,说道:“奴婢见过云大人、云大小姐。” 云德邻也很客气地请他进了正房上座,上茶招待后,才问道:“敢问公公,贵人有何吩咐?” 小太监站起身来道:“奴婢奉明月公主之命,特来邀请云大小姐明日入宫一叙。”云德邻有些恍然,圣上有意将明月公主许给定南王作正妃,这个消息他也听说了。前段时间来云家教导云微寒的杨嬷嬷,就是明月公主的母亲萧贵妃派下来的,也就是说,明月公主也已经同意了让云微寒 作定南王侧妃。 如今明月公主还派人来请云微寒入宫说话,估计是想提前联络一下感情,毕竟以后是要在定南王后院中相处几十年的。 不过,也说不定明月公主是想着先收服云微寒,让她乖乖听话,守着侧妃的本分。 云德邻面色变幻不定。不知道是该劝女儿小心服侍未来的正妃,还是让女儿小心提防明月公主。云微寒的脸色就很淡定了,她对于所谓的“正妃”明月公主可没有什么好感,定南王都说了,他一点儿都不喜欢明月公主。而且,明月公主架子端得太高了,总是把自己摆在高高的位子上俯视他人,还自以 为是地插手别人的生活,实在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她想要拒绝,却想起当初明月公主从清河长公主别业离开的时候,曾经说过要邀请她入宫去玩,而她也随口答应过。虽然是敷衍的场面话,如今也不好断然拒绝明月公主的邀请。 云微寒淡淡道:“公主殿下邀请,小女不胜荣幸,明日一定准时入宫拜见公主殿下。” 云德邻给小太监封了红包,将他送走之后,忧心忡忡地说道:“明月公主不知是何用意,微微你还是小心点。” 他虽然是个男人,但是也知道正妻看妾室怎么都不会顺眼。公主是君,他们是臣,而且还是到皇宫里,到时候微微吃了什么亏,找人都找不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可怎么是好。 “你那个性子,在宫里就收敛一些。免得被人抓到错处,可不是玩的,说不定小命都没了。”云德邻想起来云微寒能够噎死人的嘴巴和眼神,忍不住叮嘱道。 “不行,我还是要告诉定南王一声,让他想办法护着你点。免得有人生了坏心,害了你。”云德邻匆忙起身去书房去了。 虽然知道云德邻的紧张,都是害怕失去一个定南王侧妃,但是在这种时候,云德邻才总算是有了一个父亲的样子。 云微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才慢慢起身回到枕霞院。 上一次,她穿着一身正红衣裙,明月公主没有看懂,那么,明天就让她再看一次。 第二天,云微寒盛装打扮,穿着一身大红宫装衣裙,头上戴着金钗步摇——云夫人刚刚前不久花钱打造的——乘车来到了皇宫前。 清瑟到门口禁卫军处通禀,明月公主早就安排了一个宫女在门口等候,将二人带入宫内,向着明月公主的蕊珠宫行去。 明月公主上次派了杨嬷嬷去教导云微寒,原以为杨嬷嬷会在云家呆上一个两月,将云微寒教导成一个规规矩矩的侧妃。没想到不过七天的时间,杨嬷嬷就挎着她的小包袱,满面羞愧地回来复命了。 当时明月公主十分惊奇地问道:“嬷嬷,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杨嬷嬷跪在地上,低着头说道:“回公主的话,奴婢惭愧。这云大小姐学习规矩太快了,不管是走路、行礼、站立、回话,都是一个上午就学好了。七天时间已经是奴婢尽力拖延的结果,奴婢实在没有理由 继续呆在云家了。” 明月公主吃惊地睁大了一双美丽的杏眼,喃喃道:“她竟然这么聪明?”她继续问道,“嬷嬷和她相处了几日,觉得她是一个什么性格的人?”“回公主的话,云大小姐性格强硬,不喜欢别人安排她的生活。奴婢想要让她调整时间来学习规矩,都被她拒绝了。她说话做事,都不是一个温顺柔和的性子,恐怕是不好控制的。”杨嬷嬷低着头把自己的 看法说了出来。 在她看来,明月公主如果挑选这样一个女孩子作侧妃,以后恐怕有的头疼了。 明月公主叹了口气,吩咐人给杨嬷嬷打赏。自己在窗前托腮沉思,这样性格的女孩子,真的不适合去做侧妃。 清河姐姐到底是看上她哪一点了,居然要把她推荐给定南王?难道她就是相中了云大小姐这种性子?她又不是不知道父皇想要把自己许给定南王作正妃,这样做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但是,宏昌帝还没有明着下旨,明月公主也没有那个底气去找清河长公主质问,只能自己苦苦思索。 萧贵妃看出来明月公主心神恍惚,问了几次,明月公主才将心事说给她听。 萧贵妃问道:“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明月公主道:“如果她是这种桀骜不驯的性子,越是有长公主的支持,我觉得越不能让她真的成为定南王的侧妃。否则日后还怎么压制她?” 明月公主心中还有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敢触及的担忧:万一云大小姐能够进入天清池不是清河长公主的安排,而是定南王同意的,定南王对她都有好感的话,就更不能让她成为定南王侧妃了! 萧贵妃不置可否,“嗯”了一声道:“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呢?” 明月公主咬着嘴唇,想了半天才说道:“母亲,你能不能派人打听一下,看看定南王这些天的行踪?” 她想知道,定南王是不是真的对云大小姐有意。 如果是真的……明月公主握紧了拳头,那就不要怪她下狠手了。 萧贵妃让娘家人帮忙打听着定南王的行踪和礼部尚书云家的事务。果然发现,定南王开始和云大人有所交往。明月公主有些黯然,难道,定南王真的看中了云大小姐? 再然后,云德邻休妻、云夫人入诏狱这些事情一一传入了明月公主耳中。 明月公主心中略微放松了一些,云家出了这样的丑事,定南王总能看清楚云家的家教了而吧? 可是,后来传来的消息让她面色大变:云大人去安平侯府理论,定南王居然去给云大人作见证! 定南王在朝中很少有这么立场鲜明的时候,他居然会这样摆明车马地支持云大人,明月公主不得不猜测,他这样做全都是因为云大小姐而已。 所以,明月公主终于忍耐不住了,她要亲自会会云大小姐,看看她到底是怎么一个想法。云大小姐最好明白,就算是定南王对她另眼相看,她也只能是一个侧妃!侧妃就要守好侧妃的规矩! 第107章 关于宠妃 云微寒跟着带路的宫女进入了明月公主居住的蕊珠宫。 蕊珠宫是一个精致的宫殿群,三三两两的小宫女们嬉笑着在殿前做事,看起来明月公主这里的气氛确实比较轻松。 进入正殿,明月公主一身豪华的公主大妆,正坐在主位上。内心燃烧的熊熊斗志,让她美丽的脸蛋越发光彩照人。 看见一身大红衣裙的云微寒,明月公主的眼神都亮了起来。 云微寒上前敛衽行礼:“拜见明月公主!” 明月公主伸手虚扶了一下道:“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她美丽的脸上带着友善的微笑,“那日在清河姐姐的别业一别,已经两个多月了,不知道云大小姐一向可好?” 云微寒坐在下首,微微躬身道:“托公主殿下的福,一切都好。” “本宫久未出宫,也不知道宫外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儿,所以才想着请云大小姐入宫来说说话,希望没有打扰到云大小姐。”明月公主笑容浅浅,语气柔和,听起来十分舒服。 “公主邀请,是我的荣幸。只是我素来笨嘴拙舌,若是令公主失望,还请公主不要怪罪。”云微寒也只好跟着说一些客套话。 杨嬷嬷的事情已经让云微寒知道明月公主不是一个真如表面一般纯净如白月光的小姑娘,如今到了明月公主的地盘,还不知道明月公主有何意图,她自然是要小心应对。 明月公主抿嘴一笑道:“云大小姐兰心慧质,本宫一见就喜欢,怎么会怪罪呢。” 云微寒只能低头说道:“不敢当公主夸奖。” 来回说了几句毫无营养的客气话后,明月公主看云微寒神态恭谨,话却很少,知道她心里恐怕是有些不明白为何被召入宫,所以有些谨慎。 她本来就是想着试探一下云微寒的性格,见状便笑道:“云大小姐不必拘谨。”明月公主目光流转,优雅动人,“本宫第一眼看见云大小姐,就十分喜爱,本宫托大,称你一声妹妹可好?” 云微寒心中不耐,口里却道:“小女身份卑微,怎么敢与公主姐妹相称?” 明月公主对她的推脱仿佛没有听见一样,笑微微地说道:“云妹妹,陪本宫到外边走走如何?” 云微寒心道,如今天寒地冻,腊月时分,这公主却要去外边看什么? 虽然心中有疑惑,但是云微寒还是站起身来说道:“但凭公主吩咐。” 明月公主见她态度不冷不热,并不巴结自己,心中也是不停猜测。到底是她不知道父皇想把自己许给定南王作正妃呢,还是她根本就无意去做定南王侧妃? 就算是她消息闭塞,对与定南王娶妃的事情一无所知,但是,见了她明月公主这样身份的贵人,她也该陪着笑脸好好哄自己开心才对。 杨嬷嬷说她性格刚硬,难道却是这种没有眼色的性格?如果是这种没眼色还死硬的脾气,带过去做一个侧妃也未尝不可,这样的女人估计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的,也不怕她抢了定南王的宠爱。 明月公主心中揣测,想着今天的安排,含笑盈盈起身道:“云妹妹,今日梅林里的梅花已经开了,不如我们去梅林走走吧。” 云微寒也不说话,就跟在明月公主的身后,出了蕊珠宫正殿。 清瑟连忙在正殿门内为云微寒披上了厚厚的白狐皮大氅,系好了衣带。 描金绣花的羊皮厚底小靴子踩在巨大的石块拼接成的地面上,云微寒的脚步轻盈无声。她跟在明月公主身后,低着头看着明月公主的裙摆,一语不发。 明月公主停下脚步,等着云微寒走上前来,亲热地挽起她的胳膊说道:“云妹妹,你可喜欢梅花?” 云微寒露出一个微笑:“梅花凌寒盛放,暗香浮动,我自然是喜欢的。” “云妹妹,本宫听说,父皇是非常喜欢梅花的。他常说,梅花有气节,不惧严寒,保有本心,是真君子。”明月公主挽着云微寒的胳膊,一边说一边走,“本宫觉得,妹妹也有几分梅花的风采。” “公主过奖了,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哪里比得上傲骨铮铮的梅花?”云微寒真不明白这位明月公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么亲热,还这样夸奖她。“本宫可不是随便夸奖人的人。”明月公主侧着头,十分可爱地看着云微寒的脸,“本宫平时见到那些官家小姐,不论对别人如何骄傲,到了本宫面前,都一个个温顺乖巧得不得了。为了巴结本宫,什么话都 说,什么事都敢做。可是云大小姐却不一样啊。” 云微寒微微蹙起眉头:“公主,我生性蠢笨,口拙舌短,素来不会讨人欢心,如有得罪公主之处,还请您多多包涵。” 她倒不是不会巴结讨好人,只是那都是前世为了完成任务才做的。如今,面对着明月公主这样觊觎她的男人的人,她没有翻脸,已经是十分顾忌明月公主的身份了。 如果从她的本心来说,她更愿意告诉明月公主:对不起,我不想理你,你敢抢我的男人,我就敢揍你! 如今明月公主这么说,说她和那些巴结明月公主的官家小姐不同,云微寒也不知道明月公主是在夸她还是在表达对她的不满了。 明月公主笑道:“云妹妹,你不要紧张,本宫就是喜欢你这样的率直性格,才会特意邀请你入宫说话的。” 云微寒看着她脸上真挚的表情,也露出一个微笑:“谢谢公主赏识,我实在是荣幸之至。” 云微寒知道,明月公主邀请她入宫,绝对是和凌玄翼有关。以前明月公主派了一个杨嬷嬷来,是想要把她调教成一个谨守本分的侧妃。 杨嬷嬷基本上是失败了,明月公主怎么会善罢甘休呢。她身份高贵,恐怕这辈子都是心想事成,不知道能不能接受这种结果。 云微寒前世领教过一些出身高贵的年轻男女们自我之极的世界观,所以心中一点儿也不敢放松警惕。 明月公主挽着云微寒的胳膊,十分亲热地穿过了长长的回廊,走过一个小花园,来到了一处宫殿之间的空地上。 这一片空地面积极大,全都是梅树,恐怕有上万棵之多。 如今,已经有将近一半的梅树正在开花,红的、白的、黄的、绿的,各种颜色的花朵在枝头绽放,在这万物萧瑟的季节,真是给天地增加了无限的灵动和色彩。 云微寒入宫以来一直压抑的心情,也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明月公主敏感地感受到身边云微寒身体放松,再次对着她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云妹妹也觉得这片梅林很美,对吗?” 云微寒衷心地点了点头:“是,真的很美。” 宫墙深深,进入这个巨大的囚笼,云微寒感觉到的不是对于荣华富贵的向往,而是束缚本我纯真的压抑。 也只有在这大自然的色彩和力量面前,才能感到一些来自于生命本源的活力了吧。 明月公主缓缓说道:“云妹妹可知道,这片梅林是如何来的?” 云微寒轻轻摇了摇头。 “据说之前不知道天泰朝哪位皇帝,有一个十分宠爱的妃子。因为这位妃子极其喜爱梅花,这位先祖居然就从全国各地移植了各种品种的梅花,生生造出了一大片梅林。后来,更是封这位妃子为‘梅妃’。” “所以,这片梅林就被宫中叫做‘梅妃林’。”甚至到了如今,还有一些失宠的妃嫔夜间偷偷溜到此处焚香祷告,求梅妃娘娘保佑她们能够得到圣宠呢。 明月公主突然讲起故事,云微寒虽然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意思,但是她还是打开雷达收集明月公主的肢体语言,想了解她的意图。 明月公主轻轻叹了一声:“听说,那位先祖对梅妃宠爱至极,将中宫都抛在脑后,后宫三千佳丽也一一遣散,竟是要和那位梅妃双双厮守的样子。” 她偷眼看去,身边的云微寒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波动,好像就是单纯地听到了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一样。 明月公主身后的大宫女翠凤插口道:“那位梅妃娘娘最后如何了?” 明月公主垂下眼皮道:“那位先祖死后,梅妃娘娘就生殉了。” 云微寒心中暗哂,这是讲给她听的? 另一个大宫女红鸾带着艳羡的口吻说道:“梅妃娘娘受宠数十年,享尽了荣华富贵。”她放低了声音说道,“即使是当时的中宫皇后,都不及她风光受宠。这样的一生,也尽够了。” 翠凤不同意地说道:“再如何受宠,也不过是个妃嫔,总越不过皇后娘娘。你看,圣人一去,她就生殉了。如果在世之时,懂得低调做人、安守本分的道理,岂能连个善终都得不到?” 云微寒含笑听着两个大宫女争辩,心中更加确定这就是明月公主专门安排给她看的戏码。只是,公主殿下,你是真的没想到还是假的没想到,你的母亲可就是个和梅妃差不多的角色啊。 难道真的是女人一旦陷入感情中智商就会下降吗?如果你母亲萧贵妃知道你对于“宠妃”的这种讨论,不知道她会是什么感受? 第108章 脏了这梅花 就在云微寒腹诽之际,话题果然丢到了她的手上。 明月公主看着两个宫女的争论,抿嘴微笑道:“这两个丫头,为了古人的事情争成这样,实在是傻里傻气的。” 红鸾笑道:“公主,不过是无事闲聊而已。难道公主觉得梅妃这样的一生不够风光吗?” 明月公主摇头道:“为人妾室,总该谨守本分。像她那般引得先祖将中宫娘娘都抛之脑后,实在是恃宠生骄,无视礼法,不值得效仿。” 她侧头看向被她挽在手上的云微寒问道:“云妹妹觉得本宫说的可有道理?” 在这一刻,云微寒深深觉得,明月公主虽然是萧贵妃的女儿,在内宅争斗方面还真是天真稚嫩得可爱。 她是想借着梅妃的故事,试探云微寒对于正妻和妾室之间关系、地位的看法。可是,她怎么就不想想,如果云微寒是一个心机深沉之人,还一心想要得到定南王侧妃之位,怎么会说出让她反感的话呢?自然是顺着她,说一些正妻为尊、妾室要尊敬正妻服从正妻的话,难道听了这些 话,明月公主就真的会相信这样的侧妃以后就没有威胁了? 云微寒看着明月公主,只是微笑,却没有说话。 明月公主被她的目光注视着,感觉云微寒仿佛已经完全了解了她的意图,心中竟然不由忐忑起来。 云大小姐的眼神,为什么让人这么心慌呢?明月公主心中安慰自己道,我是公主,怕她做什么? 红鸾、翠凤两人也停止了争论,紧张地看着两个面对面无言的少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云妹妹,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本宫?”明月公主抑制着心中的慌乱,微笑着问道。 云微寒扑哧一笑:“一个个都还都没有说亲,竟然在这里讨论什么宠妃、妾室,让人听了,不是笑掉大牙吗?” 明月公主精致的小脸微微泛红,眼神也有些游移,不好意思说什么了。 翠凤连忙笑着说道:“这不是随便聊聊吗,别人又不会知道。”红鸾也应声道:“是啊,云大小姐,我觉得女人这一生,无非就是靠着夫君的宠爱,才能在后院立足。如梅妃娘娘那样,虽然没有中宫的名分,却享受了一生中宫难及的恩宠,就算是生殉,这一辈子也值了 。” 看着明月公主主仆三人殷殷期盼的表情,云微寒含笑说道:“哪个好人家的女子不想做正头娘子,非要去做什么宠妃宠妾呢?” 明月公主叹道:“有时候,女儿家的婚事却不是自己能够当家做主的。”她放开云微寒的手,踮着脚尖去攀折一支红梅,“即使有心仪的男儿,嫁过去做了正头娘子,焉知他以后会不会有一堆妾室通房呢?” 她想起定南王,那般英伟的男儿,却注定不可能是她一个人的。定南王一正妃两侧妃,这是祖制,即使正妃都是公主郡主,也从来不曾让两个侧妃消失过。 明月公主的大眼睛有些湿润,她低下头装作欣赏手中的红梅,任由两颗泪珠落入了土地中。 红鸾赞同地说道:“这世间有本事的好男儿,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若是做不了正妻,做一个宠妾,也是好的。宁为英雄妾,不作庸人妻。” 云微寒也不想再逗弄她们主仆,她摇摇头道:“我是不愿为人妾的。” 明月公主愣住了,云微寒说她不为人妾?她说的是真的吗?那她为什么会偷偷溜进天清池接近定南王?是她在撒谎,还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红鸾还在追问:“云大小姐,若是有贵人看中你,让你入宫为妃,难道你也不愿意吗?” 云微寒继续摇头:“不怕公主笑我狂妄,若是后宫三千之所,便是让我入宫为后,我也是不愿的。” 明月公主的好奇心也上来了:“这却是为何?难道你不想做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 云微寒声音清晰而坚定地说道:“和别的女人共用一个男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同意。” 明月公主看着她坚定的表情,心中相信了大半。 一个假想敌消失了,明月公主心中仿佛去了一块大石。她的笑意终于真正漫到眼底,柔和地说道:“妹妹是个有节操的,果然如同这梅花啊,不惧严寒,保有本心。” 她将手中的梅花摘下一朵,轻轻地簪在云微寒鬓边,侧头看了看说道:“人比花娇。”云微寒心中暗叹,明月公主真是思想简单,这就觉得她不是敌人了?等明月公主知道了她和凌玄翼的真正关系的话,恐怕会受到更大的刺激,因为除了看中的男人没了之外,还会加上一层被情敌欺骗的痛 苦。 可是,她能说什么?能像在现代那样,拉着自己的男朋友对别的女孩说:他有主了,你就别想了? 而且,在目前的社会中,和明月公主相比,她才是那个弱者啊。 就在她暗自叹息的时候,忽然听到梅林中传来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居然是两个身穿蟒袍的男子,并肩漫步而来。 高个子的那个,身姿挺拔,目光深邃,薄唇微抿,不是凌玄翼又是谁? 凌玄翼的目光扫过来,和云微寒带着笑意的目光相遇,立刻便收了回去。 凌玄翼身边的贺清韶将二人的目光交流看在眼里,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向着明月公主这边大步走了过来。 “明月姑姑也来赏梅?”虽然明月公主和贺清韶都是十八岁,但是明月公主的辈分却要高上一辈,贺清韶倒也不以此为羞,大大方方地向她问好。 明月公主也知道宏昌帝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侄儿十分看重,俨然已经将他视为继承人。作为宁王的妹妹,她对于这个皇长孙自然也是没有什么好感的。 不过,既然对方笑脸相迎,她自然也是含笑回答:“皇长孙殿下今日好兴致,这是也来赏梅?” 虽然是和贺清韶说话,明月公主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的飘到了一旁的定南王身上。 和这个每天满脸笑容的皇长孙相比,还是沉默寡言的定南王更有男人气概。 明月公主的目光太过灼热,定南王皱起一双漆黑的长眉,脸上显出几分冷厉来,冰冷的目光扫过明月公主的脸。 明月公主呼吸一滞,等她缓过气来,定南王已经向着她招手道:“过来。” 明月公主的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神色,连想都没想,已经迈动脚步向着定南王走去。 定南王嫌弃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还跟着她做什么?以后不要随便进宫,不知道宫里乱吗?” 明月公主愣住了,定南王这是跟谁说话呢?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披着白狐皮大氅的高挑身影从她背后走出来,缓缓走向定南王。 定南王冰冷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下次不要谁召你进宫,都傻乎乎地进宫来。如果有人仗势逼迫你入宫,你就让她来找本王!” 云微寒能够感觉到背后明月公主主仆的目光仿佛要把她的背影烧出无数个洞一样,她忍住心中升起的莫名的愧疚感,对着凌玄翼微微笑道:“好的,我知道了。” 定南王见她这么乖巧,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 贺清韶见到二人的相处模式,觉得比上次见面时候,好像有了什么不同。定南王和云大小姐虽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却给人一种他们两人是一个整体,再也没有人能够插入其中的感觉。清瑟跟在云微寒身后,低着头掩饰着脸上的惊讶之色。她也被云微寒弄迷糊了,云家都在传着小姐要去作定南王侧妃,但是小姐却和明月公主说她不为人妾,如今又和定南王这般亲近。难道小姐刚才是在 骗明月公主? 清瑟的想法正是明月公主主仆三人的想法。 明月公主刚才有多么轻松,现在就有多么恼恨。 她刚才是真的相信了云大小姐说的话,以为她真的不会做人妾室。在那一瞬间,她真的是把云大小姐当成了最知心的闺中密友,想把她深藏在心里连母亲都没有详细描述过的那份情愫向云大小姐倾诉的。 幸好她还没有开口,否则还不知道会被这个阴险狡诈、心口不一的云大小姐笑话成什么样子呢! 相信了一个欺骗自己、想和自己抢男人的女人,已经很丢脸了! 明月公主脸上的温柔笑意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泫然欲泣的表情和恼恨交加的眼神。 一左一右扶着明月公主的两个大宫女也用看待叛徒的目光狠狠地瞪着云微寒。 云微寒知道,这种事情无法解释。她和明月公主喜欢上同一个男人,注定不可能和平共处。 迟早都是成为敌人,何必维持一种虚假的平和呢? 她向着明月公主敛衽一礼:“多谢公主今日盛情款待,我就此告辞了。” 明月公主嘶声说道:“好,云大小姐真是好能耐。”她将手中的那支红艳艳的梅花用力扔在地上,狠狠用脚踩了上去,碾碎了一地的花瓣,“真是脏了这支梅花!” 云微寒也不说话。定南王目光一扫,伸出大手,从云微寒鬓边摘下那朵红梅,随手扔到了一旁的地上:“走吧。”明月公主看着被定南王随手抛弃的梅花,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第109章 不要轻信男人的诺言 云微寒跟在凌玄翼身后,轻声问道:“王爷,你怎么来了?” 凌玄翼没有回头,话音却清晰地飘到了云微寒耳边:“云大人昨天送信过来,说你今日入宫,我就派人看着蕊珠宫了。” 上次明月公主往云家派了个嬷嬷想要折磨微微,他还没跟明月公主算账呢。这次她居然又把微微弄到宫里来,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幸亏她还算识趣,没有对微微动什么手脚。否则,凌玄翼都想好了,他才不管她是什么月亮不月亮,直接就打得她满眼冒星星。 一直以来,他在舅舅宏昌帝的眼里,不就是一个喜欢动手不喜欢动脑的混小子吗?打一个公主,只要不死,也不算什么大事。 宫中是是非之地,凌玄翼不想让云微寒在这里多呆,他亲自将云微寒送出宫外,骑着马将云微寒一路送回了云府。 看着云微寒的马车进了侧门,凌玄翼拨转马头刚要离去,就看见一身红衣、面色苍白的裴玉京从一旁的胡同里踱了出来。 “蠢货!”裴玉京毫不客气地斥责道,“你是想把微微放到火盆上烤着?在这风头浪尖上,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你的心上人,你怕盯着她的人不够多吗?” 凌玄翼看见他那张冰雕脸就生气,听他这番斥责,好像只有他白玉京才是真正心疼怜惜微微一样,更是让人生气。 他冷哼一声:“你懂什么?你别把微微看成你喜欢的那种小花儿,刮阵风就能吹落一地花瓣,泪眼问花花不语的。算了,跟你说也是白搭,微微只要有本王一个人懂就行了。” 想到微微已经答应永远站在他的身边,陪他面对所有困难,凌玄翼就有了一种胜利者的优越感。他从马上俯瞰着脸色冰寒的裴玉京:“白大都督,您继续忙,本王失陪了。” 看着直着腰板控马远去的凌玄翼,裴玉京琥珀色的眸子转了转,若有所思。 这定南王的精气神有点不对啊,看起来好像多了几分自信,没有之前被他一次次截在云府外的那种焦躁不安的感觉了。 难道这些日子,他忙着查安平侯的时候,微微和他偷偷见面了? 裴玉京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指捏紧了刀柄,慢慢回头消失在了胡同中。 云微寒在凌玄翼的护送下回到了云府,云德邻算是放下了心。看到定南王对女儿的殷勤体贴,他更加觉得未来一片光明。 夜深人静,云微寒忽然惊醒,听见了窗棂上有节奏的轻声敲击。 她一手伸到枕头下摸出了匕首,无声无息地穿上绣鞋来到了窗边。 笃笃笃,敲击声再次响起。 “谁?”云微寒压低声音问道。 “是我,微微。”窗外传来清冷的男声。 居然是裴玉京。 云微寒连忙推开窗户,裴玉京一个闪身跳了进来,回头扣好了窗扇。 借着房内微弱的烛光,云微寒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看不出有什么地方受伤,闻了闻也没有什么血腥气,才问道:“哥哥,你没事吧?” 裴玉京看着只穿着中衣的云微寒,眉头一皱道:“快回床上去,别着凉了。” 云微寒“嗯”了一声,乖乖爬到床上,坐在被子里问道:“哥哥,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开始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凌玄翼呢,不过想想,凌玄翼从来没有敲过窗子,都是直接就进屋了。 裴玉京也不避嫌,在他心里,这个世界上只有云微寒是他唯一的亲人。而他也是云微寒唯一的亲人。云微寒的父亲、继母、姐妹根本则根本不配“亲人”这两个字。 既然他们都是对方的唯一,那就根本没有任何避嫌的必要性。 他坐在云微寒床头,轻声问道:“你可知道,今天明月公主恨死你了?” 云微寒抱着双膝,将脸放在膝盖上,闷闷地说道:“想也知道啊。但是也没有办法,谁让我们俩喜欢上同一个男人呢,这是必然的结果。” 裴玉京没想到第一句话就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微微,你可知道,定南王从来都只娶贺家女子为正妃?”他不相信他的微微会愿意去给定南王做妾。 “我知道。”云微寒听出来裴玉京是在担心自己,心中十分感动,“定南王说了,他绝对不会娶宗室女为正妃的。他说,他这辈子只有我一个女人。” 说到这里,云微寒心里又是甜蜜又是羞涩,将有些发烫的脸埋在了双臂间。 这种话,怎么听都像是涉世未深的少女才会说出的话,两辈子她都没有说过这样娇羞的话,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虽然和裴玉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是裴玉京给她的感觉却是云德邻所不能比的。那种亲人之间无条件的爱,从他冰冷的外表下散发出来,让云微寒心中产生了一种无法抑制的亲近感。 所以,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云微寒有一种向亲人坦白地下恋情的羞涩感。 裴玉京皱着眉头看着把头埋在胳膊里的云微寒,冷冷地问道:“你真的相信他的话?这世间的男人,在追求女人时说的甜言蜜语,比这好听的还多得多。” 用这样的谎话来欺骗微微,就是欺负她不懂外边的世界吧。定南王正妃世世代代都只能是皇家宗室女,这是天泰朝立朝之时就定下的规矩。尽管这个规矩造就了一对又一对定南王府的怨偶,也让定南王有了一个“庶出王爷”的绰号,但是想要废除这个规矩,几乎是 不可能的。 除非定南王有那个胆量和天泰朝撕破脸! 可是为了一个女孩子,和天泰朝撕破脸,甚至大动刀兵,裴玉京不相信定南王凌玄翼会冲动到这个地步。 如果他是这么一个冲动的人,他就不可能战胜那些深得老定南王喜爱的庶出兄弟,成为新一任的定南王! 他捏紧了刀柄,心中生出无限杀机。 用这样的谎言来欺骗女孩子,定南王真是有出息得很。 骗别人他不管,但是敢骗到微微头上,他就要让定南王尝尝什么叫做悔不当初! 云微寒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杀机,她连忙伸出手来拉住了裴玉京大红蟒衣的袖子,仰头看着他雪原般肃杀的脸:“哥哥,你信我,他不是骗我的。” 她顿了一顿,咬着牙说道,“如果他敢骗我,就算哥哥不动手,我也会亲自跟他算算清楚的。” 裴玉京叹了口气,看着拉着自己衣袖的纤白手指,轻轻问道:“你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云微寒愣了愣,才回答道:“听李妈妈讲,是因为父亲和继母两人,被他们两个气死的。”裴玉京看着云微寒清澈的眼睛,狠了狠心说道:“没错。当初云德邻去裴家求亲时,也曾经许诺,要与姑姑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再无第二个女人,包括通房妾室都不要一个。三叔祖看他相貌英俊,言辞诚 恳,才将姑姑许给了他。” “可是,你也知道了,不过是几年的时间,他就变了。为了一个不及姑姑一根脚趾头的女人,就做出那种见不得人的丑事,被安平侯拿住了把柄,甚至要休弃姑姑。” “裴家刚刚遭逢大难,姑姑产后本就虚弱,得知裴家满门抄斩后更是连连吐血。不到几个月的时间,云德邻又要因为一个女人休妻。姑姑是活生生被云德邻和王宝珍这对奸夫淫妇气死的!”裴玉京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狠戾,“王宝珍已经落到了我的手里,我自然不会让她好过了。可是,这事情终归是男人的不对。云德邻如果能够洁身自好,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也不会过了这十几年的苦日子! ” “妹妹,你想想,你的母亲当初是在元宵佳节之夜,被两个贱人生生气死的!她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床上吐血的时候,那两个贱人尚自郎情妾意,在外边卿卿我我!” “男人的甜言蜜语,怎么能够相信!”说到最后,裴玉京的声音都有几分杜鹃啼血的味道了。 云微寒的眼睛里不知不觉地已经蓄满了泪水。 她无意识地握紧了裴玉京的衣袖,想象着曾经风华绝代的一代佳人裴如兰临终的情景。 元宵佳节,人月两圆,热恋中的男女相依相偎,甜甜蜜蜜。可是她却独自躺在床上,冰冷的房间里没有一个人照顾她,本该守在她身边的夫君却陪着小三在外边浪漫。 她当时是什么心情?她有没有想起她刚刚半岁的女儿?随着一口一口的鲜血吐出来的,是满心的愤恨、不甘、绝望吧? 云微寒忍不住呜咽起来。 虽然她不是裴如兰真正的女儿,但是她想起那个到现在仍然被无数同龄人赞美的女子,就这样悲惨孤单的死去,心中的酸楚疼痛却让她喘不过气来。 一双手臂拥住了伏在膝盖上哭泣的云微寒。 裴玉京清冷的声音从她头顶上传过来:“傻丫头,不要轻信男人的诺言。不要再重蹈姑姑的覆辙。” 云微寒摇着头,抽泣着说道:“哥哥,他不是云德邻那样的人,真的,你信我。”裴玉京叹了一口气,抱紧了纤细的少女。 第110章 这是政治联姻! 云微寒伏在裴玉京怀中哭泣的时候,明月公主刚刚在萧贵妃的安抚下睡着。 小心地用最柔软的布巾蘸水擦拭着女儿眼角的泪痕,萧贵妃妩媚美艳的眉眼之间全是冷冽的杀机。 一个小小的礼部尚书之女,居然敢玩弄她的宝贝女儿的感情。 这里还是京城,不是南疆,即使定南王想护着她,也要看看他有没有那个能耐! 萧贵妃冷哼了一声,叫过来伺候了她二十年的祥符宫管事陈姑姑,低声吩咐起来。 第二天早上,明月公主起床的时候,双眼还是微微有些红肿。 红鸾和翠凤连忙给她用热毛巾捂了捂,才算是消退了下去。 刚吃完早饭,蕊珠宫来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宏昌帝身边的太监总管陆七。 陆七白净的脸上永远带着微笑,见了人都会习惯性地微微躬身,可是明月公主每次看见他,不知道为什么都会觉得全身发冷。 “公主,圣上召见,请你现在就过去。”陆七躬身,客气地说道。 明月公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立刻站起身道:“陆公公,容我更衣。” 陆七微笑点头。 明月公主一边换衣服,一边思考着父皇为什么会特意派陆七来召她过去。陆七可不是随便跑腿的小太监,这能让陆七跑过来的,恐怕不是父皇想和她聊天下棋那么简单的事情吧。 她的心莫名有些慌乱,有一种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匆匆换好衣服,明月公主跟在陆七身后,向着宏昌帝起居的玉霄宫走去。 宏昌帝笃信道教,原先还曾经痴迷过一段时间的炼丹,后来就只是听道士讲经、打坐冥想、烧香敬神了。 除了上朝理政之外,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玉霄宫中,与道士论道修行。为此还专门在后宫划出了一片地方,养了一些有道之士。 玉霄宫中到处都是白色的帷幔,从高高的穹顶垂到地面上。 来往伺候的宫女太监也都穿着合体的道袍,配上随风飘动的白色帷幔,清淡隽永的香料气息,以及巨大的三清画像,很有几分出尘的味道。 宏昌帝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鹤氅,头上挽着道髻,微微闭着眼睛,盘腿坐在三清画像前的蒲团上。 背后巨大的香炉里,粗大的线香正冒出袅袅的香烟。 这位天泰朝最高领导人的脸上,肉皮已经松弛得明显下垂起来。他身上的迟暮气息,已经无法掩盖。任谁看见他,都会情不自禁地想道,这个人已经不久于人世了。 明月公主看见这样的宏昌帝,眼圈不由红了。不管哥哥对父皇有多少怨言,但是父皇对她,始终是无愧于一个父亲的身份的。 这才多久没有看到父皇,怎么父皇一下子就老成了这个模样? 明月公主向前几步,对着宏昌帝行礼道:“女儿明月见过父皇!” 宏昌帝一双眼皮抬起,露出已经混浊的眼珠,看向眼前的美貌少女,没有说话。 明月公主被他看得有些忐忑,不知道宏昌帝到底是为了什么叫她过来。 宏昌帝看了她一会儿,缓缓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明月公主连忙上前搀扶,却被他轻轻推开。力道不大,但是态度很坚定。 陆七在旁边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宏昌帝的身体越来越差,却反而越来越不愿意让人搀扶。似乎靠着自己的力量行走,就能证明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除了跟了他几十年的陆七,没有一个人能够猜到他心中的想法。而陆七却只是低着头,好像什么也不知道。 明月公主不知道宏昌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神色紧张地跟着宏昌帝向前走去。 宏昌帝微微垂着眼,步履缓慢地走到了他经常打坐的静室前。 陆七连忙推开静室门,看着宏昌帝和明月公主走了进去。 静室门缓缓合上,宏昌帝坐在蒲团上,眼睛半闭着问道:“明月,你昨天请云大小姐入宫了?” 明月公主刚刚学着宏昌帝盘腿坐在蒲团上,却听到这么一个问题。 她没想到宏昌帝居然会关心这么一件小事,心中惊诧,嘴里却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是。女儿在清河姐姐的小汤山别业见过她,说好了回头请她入宫来说话的。前日想起来,就派人请她入宫来了。” 宏昌帝用老年人特有的语调慢慢说道:“你前段时间还派了嬷嬷去教导云大小姐规矩,是为了什么?” 明月公主心中大骇,为什么父皇这么关注一个小丫头? 她不敢欺瞒,低着头说道:“清河姐姐那日举办赏菊宴,为定南王选侧妃,女儿觉得云大小姐不错。女儿想着派一个嬷嬷去教导她,如果学得不错,就可以考虑考虑她。” “糊涂!”宏昌帝斥责道,“你根本就不知道云大小姐是什么人,居然就这样贸然行事?” 明月公主被宏昌帝少有的斥责震惊了。她睁大一双美丽的眼睛,一双小手捂着心口,小心翼翼地问道:“父皇,你是说我不该选择云大小姐?” 宏昌帝终于睁开了眼睛,一道寒芒从他混浊的眼睛里闪过:“你想死,就可以试试让她作定南王侧妃。” 明月公主被吓到了,她一脸不解地看着面前重新闭上眼睛的宏昌帝。 宏昌帝冷冷说道:“在你之前,朕已经问过她,愿意作皇太孙侧妃还是定南王侧妃了。” 明月公主惊讶得已经只能眨眼睛了。 “可是,她两个都拒绝了。”宏昌帝缓缓道,“她说,她这辈子绝不为妾。” 明月公主想起昨天在梅林,那个清丽的少女语气坚定地说道:“我是不愿为人妾的。” “若是后宫三千之所,便是让我入宫为后,我也是不愿的。” “和别的女人共用一个男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同意。” 原来,她不是撒谎。 她喃喃说道:“女儿不知道。”云大小姐怎么想的呢?她那个处境,去做定南王侧妃是最好的选择了。难道她不明白吗?宏昌帝道:“所以你做事之前,根本就不曾摸清楚对方是什么人,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崇拜什么、仇恨什么,就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去衡量对方。明明是一个馊主意,偏偏还自以为聪明。到了现在,没有拉 拢到云大小姐,却和她成了仇人。没有在定南王那里留下好印象,却让他越来越厌恶你。” 他缓缓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停下来不着痕迹地喘了口气。 明月公主连忙从旁边的暖炉上取下茶壶,给宏昌帝斟了杯热茶。 “你母亲的能耐,你没有学到一分。”宏昌帝叹了口气。 明月公主咬着下唇道:“我是父皇的女儿,就算是没有什么能耐,谁还敢欺负我?” 宏昌帝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女儿。这是他最疼爱的女儿,所以总是不舍得让她受苦,养成了她这种简单直率的性子,连耍心眼都耍不好。 他真的有点犹豫,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她嫁给定南王了。 终于,他狠了狠心,吩咐道:“陆七,将天泰舆图拿过来。” 陆七人在门外,却将这吩咐听得清清楚楚。他很快推门进来,将一个巨大的卷轴铺在了宏昌帝面前的案几上。 陆七将舆图推平,用镇纸压好两端,又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宏昌帝伸出一根苍老的手指,虚点着舆图说道:“明月,你还认得这是什么吗?” 明月公主点头道:“自然认得。父皇老早就教我认过咱们天泰的舆图了。”她歪着头仔细看了看,伸出手指点了点,“这里是京城,父皇跟我说过。” 宏昌帝好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明月真是聪明,到现在还记得呢。” 他用手指在地图西南角一大片红色区域划了一下:“那这里是什么地方,明月还记得吗?” 明月公主再次歪着头端详了一会儿,雪白的脸颊上浮现一朵红云:“父皇,这是……南疆嘛!” 宏昌帝微微耷拉的眼皮抬了起来,看着明月公主的表情,眼睛里带着怜悯、狠辣、无奈、决断,慢慢点了点头:“没错,正是南疆。你看,南疆占据了天泰所有领土将近五分之一的地域,够不够大?” 明月公主脸上出现了茫然的神色,她点了点头:“大,很大。” 宏昌帝缓缓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这片土地,本应属于天泰。可是,如今,它的主人是定南王。” 明月公主打了个冷战,她睁大了漂亮的杏眼:“父皇!” 宏昌帝既然已经开了头,所有的不忍和心疼就全部扔到了一旁:“明月,如果你嫁给定南王,你们的婚姻就是一场政治联姻,你明白吗?” 明月公主咬着下唇,眼圈里迅速涌上一层水光,呆呆地望着一直疼爱自己的父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当初,天泰朝开国君主,我们的祖先和南疆之主凌家定下城下之盟,约定凌家臣服于我天泰朝,而天泰朝允许凌家永驻南疆。为此,双方约定,定南王世世代代以我贺家女子为正妃。” “这样的约定,不是什么情情爱爱,是政治联盟的一个保证!” 宏昌帝的语气太过急切,不由地咳嗽起来。 明月公主从愣神中惊醒,连忙跑过去给他顺着背来回揉搓起来。 “你如果嫁给定南王,你就是贺家和凌家结下政治联盟的证明!不是什么定南王爱你、你爱凌玄翼的爱情果实!”宏昌帝冷酷地揭开了这层面纱。 第111章 成长的代价 看着摇摇欲坠的明月公主,宏昌帝苍老的脸上带着冷酷的表情,继续缓慢地说道:“你的职责,不是争风吃醋,也不是谈情说爱,而是保证天泰的意志最大程度地在南疆得到实现。” 他抬起耷拉的眼皮,眼睛中再也没有父亲的感情,这一刻,他只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朕不反对你收服那些侧妃,只要你有那个本事。但是,朕不建议你把目光全部放在那些侧妃身上。” “你的目标是定南王凌玄翼本人。你要像你的文柔姑姑那样,想办法生下嫡子,将他养育成人。同时,在南疆培养忠于天泰的势力,一点点分化南疆本地的力量。这才是你应该做的。” 明月公主已经从宏昌帝身旁摇摇晃晃地走开,坐倒在蒲团上。 宏昌帝再次垂下眼皮,遮住了眼睛中的光芒,成了一个垂暮的老人。他轻声叹息道:“明月,如果你此时后悔,还来得及。毕竟你和定南王的婚约,还只是朕的一个想法,还没有公布开来。” 明月公主连忙摇头道:“不要,父皇,不要取消婚约!” 她的脸色坚毅起来:“我是父皇的女儿,是天泰朝的公主,我愿意承担这个责任!”明月公主的声音低沉了下去,“何况,就算是政治联姻,我也是他名正言顺的正妃。” 宏昌帝抬起苍老的手,轻轻摸了摸明月公主的头发,就像她小时候曾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他带着怜惜的语气说道:“明月,如果你坚持要这个婚约,朕就要告诉你,你所面临的境况有多么艰难。”“虽然自从天泰朝建立就约定,定南王正妃永为贺家女子。但是,三百年来,十七位贺家正妃中,只有三位与定南王琴瑟和谐,其他都是貌合神离,甚至成为怨偶。”宏昌帝顿了一下,端起手边的热茶喝了 口,“而之前所有定南王继承人,都不是贺家正妃所出。甚至大部分贺家正妃,一生都一无所出。” 明月公主被这一连串的数字和其中隐含的意义震惊地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贺家正妃和定南王的关系居然这么紧张吗?一生都无所出,是不是那些定南王根本就不给正妃生育的机会?他们,他们为什么这样对待最尊贵的贺家女子、他们的正妃呢? 她紧张地握着拳,连尖尖的指甲已经深深陷入手心都没了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如果她成了他的正妃,他也会这样残忍地对待她吗? 想起定南王看着云微寒时候的温柔和看见自己时候的冷厉,明月公主的心又酸又痛。 她听见自己低声回答说:“父皇,我知道了。那我应该怎么做呢?”宏昌帝闭着眼睛,语速缓慢地说道:“你要做到一个正妃应有的宽容大度,为他主持中馈,打理内宅,让他意识到你是他的伴侣,是这个世间唯一有资格和他并肩的人。如果你能够收服他后宅的女人,自然 是最好。如果不能,也不需要勉强。你只需要生下他的嫡子,将他养育成人,朝廷自然会将定南王的位置传给你的儿子。”说了这么多话,他的神情有些疲惫,但仍旧坚持说道:“你要留意定南王的一举一动,不许他做出任何有损天泰朝利益的事情。记住,你就是天泰朝在南疆的眼睛,你的职责是保证凌家对于天泰朝的忠诚。 ” 看着更加露出老态的父亲,明月公主跪伏在地,深深地行了个大礼:“父皇,明月明白了。明月一定不会辜负父皇的期望的。” 看着收拾好表情、款款走出静室的明月公主,宏昌帝的眼神十分复杂。这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她容貌绝美,性格简单,原本应该嫁给一个真心爱慕她的名门公子,过着幸福的生活…… 是她自己爱上了定南王,但是也是他亲手将她推到了那样的境地。 陆七无声无息地推开房门,将摊开的舆图卷好收起。 他看着宏昌帝的眼神,小声问道:“陛下,明月公主对定南王一片痴情,她能坚持代表我天泰朝的利益吗?” 女人一旦动情,能够抛下一切,亲情、友情、国家利益都束缚不住她们那颗向往爱情的心。 万一明月公主因为这份痴情,不但不能保证天泰朝的利益,反而与定南王同心协力,岂不是适得其反? 宏昌帝闭上眼睛,淡淡地说道:“明月心里有定南王,可是定南王心里却没有明月。” 定南王对于云大小姐的那份感情,宏昌帝看得清清楚楚。如果因为明月,定南王不能得到自己心尖的那个女人,以他的性格,这一辈子都不会给明月一个好脸色。 明月抱着满腔痴情,却得到这样的回报,她的心迟早会充满怨恨。女人一旦发起狠来,可是让很多男人都望尘莫及的。因为她们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就像文柔公主那样,曾经多么温柔娴雅的女子,一直暗暗喜欢着一个世家子,却不得不嫁给老定南王凌远笛。 刚到南疆的时候,她根本就不愿意理睬凌远笛。可是最后还不是出尽手段,生下了一个儿子?甚至凌远笛最喜欢的侧妃,都差点栽在她的手里。 这些都是命运的安排,只要到了那个节点,明月自己就会明白过来,按照命运的安排走下去。 没有夫君的宠爱,她的哥哥也只是一个闲散的亲王,想要生下嫡子,并在狼虎伺伏的定南王府将他养大,她只能依靠天泰朝在南疆的势力。 为了自己的利益,她自然会想办法护着天泰朝的势力,壮大他们。 宏昌帝心中的感觉很复杂,怜惜、心疼、无奈、压抑……甚至还有几分自得。 陆七沉默良久,才说了一句:“奴婢不懂。” 懂不懂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知道什么时候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什么时候要站出来提问。问问题也是一门艺术,恰到好处的提问,就像挠准了痒痒的地方,让人全身舒适。 也只有跟了宏昌帝几十年的陆七,才知道看到宏昌帝的什么表情和眼神,应该问什么样的问题。 宏昌帝心里轻松了许多,笑骂道:“你个阉人,懂什么男欢女爱?” 明月公主保持着优雅的姿势回到了蕊珠宫。 翠凤紧跟在她身后,直到这时才松了口气。一路上看着公主的神态,翠凤一直提着心气,生怕她在路上突然倒下。 一进蕊珠宫,翠凤连忙给红鸾使眼色,让宫人捧上热水给明月公主净面,伺候着明月公主坐下休息。 明月公主任由宫女们将她伺候着净面更衣,坐到座位上,才慢慢回过神来。 父皇刚才所说的一切,打破了她对于婚姻生活的美好想象。 她原想着,以她的容貌、性情、身份,与定南王正是相配。只要她不耍小性子,好好对待定南王,定南王就是一颗石头心,迟早也被她捂热了。 可是听了父皇的话,她才知道,横亘在她和定南王之间的,不是什么女人,而是政治利益。 想想到了南疆定南王府,所有人都将她视为天泰朝派来的眼睛,定南王也不和她亲近,在那样的环境里苦苦煎熬,想办法和定南王生下儿子,然后在四周不怀好意的敌人包围中将他养大…… 明月公主两只手绞在一起,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畏惧。 文柔姑姑是怎么做到的,她真是了不起。 三百年来,只有她一个贺家出身的定南王正妃能够生下嫡子,还成功地让嫡子成为了新一任定南王。 明月公主咬了咬牙,文柔姑姑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 至少,定南王府已经有文柔姑姑在,定南王多少也要看在文柔姑姑的面上,对她不会太过分。 她的基础可比文柔姑姑好多了,没道理还做不到文柔姑姑能做到的事情。 保证天泰朝在南疆的政治利益,不一定就要采用那种和定南王粗暴对立的方式。如果能够得到定南王的心,所有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下定了决心,明月公主伸出手去,看着手心被指甲抠出的深深印痕,让红鸾给她上药。 红鸾也不敢询问,只是连忙拿出宫中珍藏的珍珠膏,用一个小勺子一点点给她抹在伤口上。 明月公主命人唤来杨嬷嬷,详细询问了云家的大小事宜。 杨嬷嬷暗自庆幸在最后两天花费了不少心思打听了云家的内务,否则此时可就回答不上了。 她坐在明月公主下首的一个小杌子上,恭恭敬敬地将她所知道的云府所有大小事情都详细讲述了一遍。 “嬷嬷是说,云大小姐和两个异母妹妹的感情不是很融洽?”明月公主微微挑起了修饰得十分漂亮的蛾眉,脸上的表情竟然开始流露出和宏昌帝相似的冷酷气息。 杨嬷嬷点头道:“正是。奴婢有意试探过,当奴婢说到云大小姐可能被贵人看中的时候,云二小姐、云三小姐脸上都是鄙夷、嫉恨、不满的表情,没有一点点为云大小姐欣喜的表示。” 在宫里来的嬷嬷面前,都无法掩饰这种感情了,可见平时她们的关系差到了什么地步。 明月公主点点头:“既然嬷嬷对于云府已经比较熟悉了,以后有些事情,还是拜托嬷嬷替本宫奔走一二吧。”杨嬷嬷惊喜地起身行礼道:“奴婢一定将公主的事情办好!” 第112章 拦路砸车 云微寒却不知道那对世间最尊贵的父女进行了一场有关于她的讨论,而明月公主已经开始着手对付她了。 她将自己前些日子给清河长公主画的人物肖像送到了海棠春坞,坐着马车在街上采买了一些小东西,才准备返回云府。 马车突然停下,云微寒扶住了车厢,清瑟出声问道:“怎么停车了?” 车夫回答道:“有人拦车。”就听见车夫大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拦着我们的车?” 车外响起一个略带嘶哑的公鸭嗓子:“爷捉拿逃奴,看你这车十分可疑,快点让爷的人检查检查!” 车夫怒道:“这是官家女眷的车,哪里有什么逃奴?赶快让开!” “去,将这刁奴拿下,让车上的人下来,爷要搜车!”公鸭嗓子对于“官家女眷”这个词毫不在意,仍旧气势汹汹地命令道。 云微寒听得情形不对,摸了摸腰间的软鞭,示意清瑟下车。 京城之中敢于如此嚣张,连“官家女眷”也一点都不顾忌的人,多少要有点背景吧。 清瑟和缓筝满面不忿地扶着云微寒下了马车。 马车周围围了一圈护卫模样的壮汉。一看他们的衣着气势,就知道他们是某个豪门出来的家奴。 壮汉们身后,又是十来个护卫,簇拥着一个骑马的锦衣少年。他手持马鞭,一边吆喝一边指挥着,正是那个云微寒在车内听见的公鸭嗓子。 那少年身高体壮,又黑又胖,看起来像是练过武功。只是看脸上的表情,大概也就是十四五岁的样子。 看到这个少年,周围围观的路人都纷纷向后退去,只敢遥遥观望,不敢靠近前来。 云微寒目光一扫,猜测这位少年恐怕是京城有名的小霸王之类的人物,估计有比较强硬的背景,经常惹是生非,所以路人都唯恐避之不及。 清瑟也是出身世家,见状并不畏惧,而是上前行礼,落落大方地问道:“请问这位公子,为何拦住我们的马车?” 黑胖少年一挥马鞭,公鸭嗓子响起:“爷都说了,搜查逃奴!上去搜!” 云微寒冷冷地看着他,这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专门来找茬的。只是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所以也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来找她麻烦。 她站在马车前面,一动不动地问道:“请问公子在何处丢失了奴仆?又是凭什么认为你的逃奴在我的车上?如果搜不到你说的逃奴,你准备如何赔偿?” 黑胖少年怒道:“你这个女人,废话真多!”他凌空抽了一下马鞭,发出一声脆响,“爷说搜,就得搜!” 云微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张口爷,闭口爷,你到底是谁家的爷?且报上名来,让我听听,你配不配做我的爷!” 黑胖少年抬起下巴,一脸不屑地说道:“那你听好了,不要被爷吓到了!” 他身前的护卫大声喝道:“我们家公子就是信国公府大房萧七爷!” 云微寒面色茫然地说道:“萧七爷?没听说过。” 清瑟低声说道:“萧贵妃就是出身信国公府大房,萧七爷是萧贵妃最小的弟弟的儿子。” 萧贵妃的娘家人?云微寒大致知道了他是为什么来找自己麻烦了。估计就是因为那天她把明月公主气坏了的事情吧。 骑在马上的黑胖少年脸色更黑了,用马鞭指着云微寒道:“该死的女人,居然敢装作不知道七爷是什么人!敢当面羞辱爷!去,把她的马车给爷砸了!” 缓筝怒道:“萧七爷,你别太过分了。你知道我们老爷是什么人吗?” 黑胖萧七爷在马上不屑地哼哼了两声:“你们老爷?二品官员爷还不放在眼里!” 听到他一口就说出了云德邻的官衔品阶,云微寒更确定他就是冲着自己来的,什么逃奴完全只是一个借口。云微寒看着这个黑胖少年,心中想道,这也算是一种猪队友了吧?宁王一直想要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可是这位表弟却当街这样吆喝,连二品官员都不放在眼里。宁王知道了恐怕是想打死这个熊孩子 的心都有了。 “小孩子家,回家好好看书习武,不要出来给你表哥表姐丢脸了。”云微寒淡淡地说道,“大人的事情,你小孩子家还是不要插手了,否则纯粹是给你表哥添乱。” 萧七爷被她的语气气得差点从马上跳下来:“你,你,敢看不起我!” 他最讨厌别人用对小孩子的态度对待自己了,这下对于云微寒更加厌恶。这个女人实在是讨厌,难怪明月姐姐会被她气得哭了一个晚上。 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她,他以后出门还怎么抬得起头? 想到这里,萧七爷更加一叠声地叫道:“把她车砸了,砸了!” 云微寒不慌不忙,仍旧稳稳地站在马车前,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倒是要请教萧七爷,我是哪里得罪了你?让你用这种手段来对付我?” “你不需要知道!”萧七爷将一个纨绔子弟演绎得淋漓尽致,“砸了她的车,你们都是死人吗?” 他挥动着鞭子,对着手下的护卫们怒斥着。 围着马车的护卫们互相看了看,大概是没想到这次少爷会找一个小姑娘麻烦。 但是主子有命,他们也不能不从,为首一个护卫向着云微寒抱拳道:“得罪了。” 他们似乎早有准备,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根三尺长的粗大木棍,向着云微寒的马车方向就走了过来。 云微寒一手将清瑟和缓筝推开道:“你们两个到一边去,别碍我的事。” 清瑟、缓筝担心地看了一眼云微寒,慢慢向一边退去。虞家离这条街不远,还是赶快去报个信,也许还来得及。 云微寒见两个丫环退开了,车夫早就溜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身边再也没有什么碍事的人,心中大定。 她右手一按腰间,一条黑金交织的长鞭夭矫飞起,啪的一声就抽中了走在最前面的护卫手腕。 不等那护卫哀嚎出声,云微寒手腕抖动,长鞭在空中划过一个凌厉的弧线,再次抽到第二个护卫手腕上。 这次两个护卫手中的木棍都落到了地上,两个人抱着自己的手腕惨叫起来。 云微寒讨厌这些威逼女子的男人,每一鞭都抽断了他们的手腕。 黑金色的鞭影漫空闪过,让人无法捕捉,只能听到一声声闷闷的啪啪响声,然后就是木棍落在地上的声音和护卫们的鬼哭狼嚎。 只是一转眼的时间,十来个上前砸车的护卫已经全部倒在地上,一个个抱着自己的手腕哀嚎不已。 云微寒发丝不乱,头顶的金钗都没有晃动。她一手垂在身侧,一手握着拖在地上的长鞭,脸上的笑容都没有什么改变:“萧七爷,不如亲自来砸我的车?” 萧七爷呆呆地看着滚了一地的护卫,半天才道:“好,爷今天就会会你。” 挡在他身前的护卫首领阻止了他的动作。 护卫首领身材精瘦,目光精明。他看出来这位小姐身手不凡,而且到如今还如此淡定,恐怕是还有什么本事没有用出来。 让小主子和她交手,万一小主子出了什么问题,他可负担不起。 护卫首领上前一步道:“少爷年轻气盛,行事莽撞,还请小姐多多包涵。” 云微寒看看他背后骑在马上脸部表情扭曲的萧七爷,冷笑道:“打不过了开始赔礼了?我要是没有这点能耐,你们就白白把我的车砸了?全京城就数你萧家人长有脑袋,别人都是被你们摆布的傻子不成?” 护卫首领被噎得不轻。 他没想到礼部尚书家的千金小姐不但有一身好武艺,说话也如此刻薄泼辣,完全不是他经常见到的那些贵女的温柔含蓄的模样。 他的脸色也有些难看,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赔礼还不行?小姐还想怎样?” “要赔礼也是你们那位‘爷’来赔礼,你一个下人出来算个什么?”云微寒看到马上的萧七爷脸都涨红了,就继续刺激他。 果然,萧七爷忍不住了。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护卫首领是他的爷爷信国公从亲兵中亲自给他挑选的,他对这位护卫首领都保持着几分尊敬。没想到,这个云大小姐稍微有点三脚猫的本事就这么嚣张,谁的面子也不给。那么,他又何必再忍让呢? 收拾她一个小女子,又有何难! 萧七爷喝道:“都给我闪开!” 看见他的护卫们都听话地迅速闪到一旁,萧七爷双腿一夹马腹,胯下的宝马就冲了出去。 这匹马是他的爷爷信国公送给他的,最大的优势就是加速快,能够瞬间提速。 他就不信一匹马冲到云大小姐面前,她敢不躲。 如果她不躲,把她踩死踩伤踩成残废,正好给明月姐姐出气! 萧七爷萧燕飞的黑脸上满是兴奋,他微微倾身,配合着胯下的月影白向着云微寒冲去。 云微寒看着萧七爷脸上的兴奋,内心的厌恶更深了。这样的少年,不过十四五岁,已经将他人的性命视如草芥。如果今天不让他尝尝苦头,他永远不会记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第113章 踢到铁板,双腿粉碎 下定决心的云微寒,脚尖一点,凌空腾起。 半年多辛苦锻炼的成果在此时全部展露出来。 披着白狐皮大氅的云微寒双臂大张,凌空而起,身上织锦绣金的十二幅石榴红长裙在空中绽放成一朵艳丽的大花,引得所有围观者一起惊呼起来。 “这是谁家小姐?好高明的身手!” “这次小霸王要吃点苦头了。” 云微寒这一跳,正好躲过冲过来的月影白。 街角狂奔而来的虞显之看见在空中轻盈飞行的美丽身影,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这是……云微寒?她简直就是他梦中才能见到的飞天仙子。 他痴痴地望着天空中那个身影,眼睛都失去了转动的能力。 绣着精致花纹的鹿皮靴子轻轻点在马头上,云微寒像一只大鸟降落,从月影白背后掠过。 只是,在她落下时,手中的长鞭已经缠在了萧燕飞身上。 因为打定主意要让萧燕飞尝尝命在旦夕的恐惧,云微寒故意缠住了他的咽喉,将他猛地从马上拖了下来。 砰地一声,高壮的少年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 虽然她手下有分寸,不曾真正用力,但是被冰凉滑腻的软鞭勒在脖子上从马上摔下来,还是将萧燕飞吓得大声叫了起来。 听到萧燕飞还能大叫,护卫首领才松了口气,按在腰间刀柄上的手放松开来。 如果云大小姐想杀七少爷,七少爷现在已经是一条死尸了。 既然七少爷没有死,那一切都好说。 就在他刚刚松了口气时,一道寒光闪过,漫天血泉喷起! 自行跑回来凑到主人身边的月影白,竟然被人斩断了马头! 马头滑落在萧燕飞身边,断口处血水如喷泉般涌起老高,将躺在地上刚刚喘了口气的萧燕飞浇了满头满身。 萧燕飞又是惊惧又是心痛,竟然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护卫首领感觉到冰寒的杀机如同浪潮般席卷而来。 高手!真正的高手。 如此浓烈的杀机,绝非一般高手所能发出。护卫首领心中惶恐,明知自己不是对手,却也不能临阵脱逃。 身经百战的护卫首领压制着心中的慌乱情绪,咬着牙站在萧燕飞面前,顶着恍若实质的杀机拔出佩刀,望向对面。 十几丈外,高高的围墙上,一个身穿白衣的颀长身影正冷冷注视着场中。 他的脸上戴着白玉水晶做成的面具,只露出一双鲜艳得妖异的红唇:“萧老狗的孙子,呵呵。” 白玉般的手指间拈着一把细长的剑,如雪如玉的剑身上,一溜血珠缓缓滑落。 护卫首领紧张地咽了口口水:“雪玉公子……”雪玉公子是江湖上最难缠的人物了,他功夫高强、神出鬼没,更恐怖的是性情乖张,你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跟你作对,不知道到他为什么屠尽某家满门,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生死关头突然放你一条生 路。 如果今天雪玉公子要杀七少爷……护卫首领紧张地闭了闭眼睛,那他们也只有都陪着七少爷死在这里吧! 雪玉公子的红唇勾起一个邪魅的笑容:“不着急,萧家五百口,一个也跑不了。” 说完,他向后一仰,整个人消失在了高墙之后。 云微寒也定定地看着雪玉公子从出现到消失,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异感觉。 被雪玉公子这么一插手,护卫首领也没有什么精神和云微寒多说什么了,他指挥着没有被打断手腕的护卫们,想要把昏迷在地的萧燕飞抬走。 一阵狂风暴雨般的马蹄声从街道另一头传来,看热闹的人群被驱散开,十几个骑士旋风一样刮过来,将信国公府的护卫们团团围住。 和信国公府的护卫们不同,这批骑士身上甲胄齐全,手中还提着上阵杀敌常用的长枪,把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头盔里,只露出一双双杀气腾腾的眼睛。 只看他们身上的勇悍气息就知道,这批骑士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百战之士。 长枪枪尖指向信国公府的护卫,将他们逼成一团,围在了十几匹战马中央。 护卫首领头都要大了,这又是招惹了哪路神仙? 他收起武器,向着周围抱拳行礼道:“各位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萧七爷是什么意思,本王就是什么意思。” 一匹神骏之极的黑色战马从十几个骑士身后缓缓走了出来,马上的男人穿着玄色箭袖锦衣,浓眉嘲弄地挑起:“就这样一个软蛋,也敢称爷,也敢来欺负本王的女人?” 带着这么多人,还打不过微微一个,居然被喷了一脸血就能吓昏过去。这样的软蛋,还被信国公府当成宝贝呵护着? 护卫首领认出这是定南王,心中暗道不妙。这位也是一个浑人,跋扈嚣张,不讲道理的程度比他们萧七爷有过之而无不及。 遇到这位,真不知道这件事情会弄到什么地步了。 护卫首领心中忧虑,向着自己身边的心腹使了个眼色,那个护卫机灵地缓缓向后退去。 也只有信国公才能跟定南王说上话了,希望他能够快点把老爷子请过来解开困局,否则他们可是顶不住这位。 眼看着那个护卫就要退出圈子,混到人群之中,定南王轻轻摆了下头。一个骑士头也不回,手中的长枪带出呼呼的风声,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腰间。 护卫只发出一声闷哼,就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欺负别人的时候那么嚣张,轮到自己了也别放怂。”定南王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想砸车,本王只想砸人。” 他抬起一只手往下重重一划,马上的骑士们立刻行动了起来。 他们也不下马,只是抡圆了手中的长枪,噗噗噗地砸在被围在中央的护卫们身上。 被云微寒打断手腕的那些护卫倒是逃过了这一劫,其他的护卫都被长枪砸在腰间,听着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倒了下去。 护卫首领也没有幸免,一杆数十斤重的长枪呼啸生风,重重砸在他的腰上。 他咬着牙,却抵不过骨折的痛苦,终于也缓缓倒地。 护卫们倒成一片,被他们护在身后的萧燕飞就露了出来。 他双目紧闭,脸上身上全是鲜血,整个人变成了一个血人。 定南王一摆头,所有骑士闪开了一条道路。 “萧七爷不是喜欢用马踩人吗?本王就让他尝尝被马踩的滋味。”看着躺在地上仍然睁着眼睛,疼得说不出话来仍然无声地用目光乞求着的护卫首领,凌玄翼冷酷地说道。 黑色骏马小步走到萧燕飞面前,凌玄翼猛地一勒马缰,黑马发出一声希律律的叫喊,两只前蹄离地而起。 黑马健硕的前蹄在空中踢动了几下,猛地落了下来,正正踩在萧燕飞的双腿上。 已经昏迷的萧燕飞疼得大叫一声,满头汗珠掺着血水,一颗颗红色的液体从他头上滑落。护卫首领心中一紧,这种战马的力量极大,这样一踩,七少爷这两条腿绝对废了。他们的骨折还能养好,可是七少爷的骨头粉碎了,除非有神仙下凡,否则这辈子都再也不能站起来了。国公爷绝对不会放 过他们的……他在绝望中昏迷了过去。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谁也没想到横行京城的小霸王会是这样一个凄惨的下场。 不过也是,小霸王不过是信国公府的一个少爷,可是定南王却是超品王爷,手握重兵,两人碰到一起,谁赢谁输,根本就是一目了然。 定南王根本不把眼前这躺倒一地的人放在眼里,他只是随手指了个抱着手腕在地上装死的护卫说道:“回去告诉你们国公爷,有仇有恨都来找本王。谁敢再去找本王的女人,本王就让谁生不如死。” 护卫见他这么说,知道今天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连忙爬起来点头道:“小的知道了,小的知道了。” 虽然知道今天回去免不了要受重罚,可是作为已经签了死契的下人,他们也只能赶快回信国公府报信了。 看着护卫小跑回去报信,凌玄翼的目光落在了一旁静静站立的云微寒身上。 云微寒对他绽放了一个笑容,凌玄翼冷酷的表情也柔和了起来。 他示意云微寒上车:“走吧,我送你回去。” 云微寒的车夫早就战战兢兢地站到了马车边,生怕这位凶残的王爷追究他刚才溜到路边藏匿的事。 清瑟和缓筝也已经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虽然是一左一右扶着云微寒,实际上却是紧紧拉着云微寒的衣袖,紧张地不敢动一动。 围观的人太多,云微寒只是向着凌玄翼点了点头,两人目光对视一瞬,就转头上了马车。 十几个黑甲骑士护在马车周围,围观的人群自觉地让出道路,看着凌玄翼护送着马车远去。 马车一走,人群中的议论如同鼎沸一般热闹起来。 “这是谁家小姐?长得这么漂亮,怎么会和那个凶徒有关系?” “刚才那个骑马的是哪个?太凶残了,我都不敢看。” “是啊,小霸王这次算是踢到铁板了,活生生被马踩碎了骨头,这辈子都别想自己走路了。” “活该!平时他欺负别人的时候,就该想想有这么一天!” 听着周围人群的各种议论,虞显之觉得自己的心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被人挖走了。是啊,定南王说的没错,他真是有眼无珠,把不值钱的东西当成宝,而真正的宝物却被他当成了草…… 第114章 小心三清观 云微寒根本没有看见在街角呆立的虞显之。她坐在马车里,一路上都在皱着眉头思考着。 萧贵妃娘家侄儿突然来找她的麻烦,这说明明月公主对她的怨气已经为人所知。 能够扩散到萧贵妃娘家十四五岁的侄儿这里,那么萧贵妃以及信国公府的主事人,应该都已经知道了。 是什么情况下,这种小儿女之事会被这些人看在眼中呢? 萧七爷的行动,就算是个人行为,但是也是一个值得注意的信号。它预示着,萧贵妃和信国公府很可能会采取一些对她不利的行动。 因为小孩子的行为,往往是对身边大人真实态度的模仿和实践。 萧七爷被凌玄翼下了狠手,踩碎了双腿。这个仇恨是不可能因为定南王的两句话,就全部从云微寒身上转移走的,甚至信国公府还会因为定南王的实力强大而更加迁怒云微寒也很有可能。 仇人遍地什么的,云微寒倒不在乎。她只想知道,接下来萧贵妃和信国公府会对她做些什么。 她不相信他们会按兵不动,因为在他们眼里,云微寒根本不算个什么人物。大概是伸伸手指就能碾死的蝼蚁? 被定南王欺负了,一时半会儿还不了手忍着等待时机。被一个小人物冒犯了,一定是要狠狠把她拍死的。 云微寒回到云府,就开始吩咐清瑟、缓筝二人严格控制云府内外出入,以防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云德邻一下衙,就听说了云微寒被信国公府的七少爷堵在路上要砸车的事情,连忙将云微寒叫过去问了个究竟。 听了云微寒的讲述,云德邻也猜出来这位七少爷是为明月公主出头的。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对于他来说,明月公主、萧贵妃、信国公府都是庞然大物。他是礼部尚书,听起来官居二品,名列九卿,十分清贵。但是实际上,他无根无基,一旦罢官就什么也没有了 ,根本没有那个能力和他们对抗。 可是安平侯、信国公这些勋贵家族,世代传承,就算出了不肖子孙,也往往能够重新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再焕新颜。 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心想要往上爬的原因。他也想将云家发展成一个世代传承的大家族,让子子孙孙都铭记他所做出的事迹。 他要抓住一些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才能证明他曾经真的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过了好半天,云德邻才说道:“还好,还有王爷照拂你。” 否则,以他的身份和能力,真的护不住这个特别能惹事的女儿。过了几天,云德邻将云微寒叫到书房中,说道:“这段日子,咱们家事情接连不断,家宅不宁。不是这个受伤,就是那个惹事。还有……那毒妇的事情,唉!我想着,过几天到城东无量山三清观去烧个香, 听说那里的灵签特别准,也给你求个签。” 他没说出来的话是,定南王虽然公开承认云微寒是他的女人,但是赐婚的旨意却一直没下。也许宫里是想着先给明月公主赐婚,让他们夫妻培养感情之后,再给侧妃赐婚? 但是,只要一天赐婚的旨意没有下来,云德邻心中就始终不踏实。 他想到女儿云微寒还没有进定南王府,就先把未来的正妃得罪了,还弄得人家表弟的腿终生残废。这样的深仇大恨,以后怎么在内宅相处? 所以,就算是上衙时,他也总是忧心忡忡。 有下属看他这样,就给他出了个主意。说这三清观特别灵验,观里的仙师都是得道高人。宏昌帝身边的玄机真人就是出自三清观,因为道行深厚,深得宏昌帝信赖。 云德邻被他一说,觉得这也到了腊月,一年新年换旧年的时候,到三清观烧个香、求个签,也是一个比较适合的时间。 去去今年的晦气,问问明年的前程,也算是心里有个底。 所以,回到家里,他就找来了云微寒和她商议。 云微寒如今提着十分的警惕,一听说外出就打起了精神。 她并不打算死死呆在家里躲避可能到来的算计,那不是她的性格。 听了云德邻的话,她表示了同意:“既然如此,父亲哪天休沐了,咱们全家就一起去三清观进香吧。车马仆人,我都提前安排好。” 云德邻满意地点头道:“好,腊月十五衙门封印,十六日,我们清晨就出发。” 将内务交给云微寒之后,家里的一切都运转良好,云德邻也十分满意。 到了腊月十六,云微寒早就安排好了马车。 云德邻一辆车,云微寒一辆车,云轻染和云浅薰一辆车,其余仆妇丫环坐了三辆车,带了十几个家丁,浩浩荡荡向着城东无量山而去。 天泰朝原本佛教兴盛,各地寺庙僧侣众多。但是自从宏昌帝登基之后,这个情形慢慢发生了改变。 尤其是宏昌帝中年之后,曾经有一段时间非常沉迷炼丹长生之术,道教也因此水涨船高,逐渐取代了佛教,成为了天泰朝流传最广、信徒最多的宗教。 无量山三清观因为出了一位侍奉在宏昌帝身边的仙师,由此名声大噪,香火大盛。 云家的车队来到了无量山脚下,平时熙熙攘攘的广场上,今日却十分空寂。四名顶盔贯甲的定南王府骑士侍卫守在山脚下,不许其他人上山。 云德邻带着三个未婚女儿来进香,想要让三清观清场。但是他自忖品阶不够,只好向定南王要了个帖子,提前几日送到了三清观,果然得到三清观清场的许可。 三清观提前就张贴告示,宣布腊月十六有贵人前来进香,不接待其他香客。 所以,无量山脚下今日安静了许多。只有一些脚夫蹲在山脚下等生意,还有几个卖饭食的小摊子。 因为没有什么生意,饭食摊子上几个夫妻摊主也在一旁坐着聊天,四五个小孩子在一起嬉闹玩耍。 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被后面的小伙伴追着,一边跑一边回头笑,却没有看到缓缓行来的云家一行人,一头扑了过来。 她扑向的对象本来是云微寒,可是云微寒十分警惕,看到她的步子方向就早早地闪身躲开了。 小丫头一跤摔倒在地上,倒也没有哭,只是仰着头,一双大眼睛咕噜噜地转着看向了云微寒。 云微寒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小丫头,不是她过分小心,而是这小丫头的出现太巧了。 这么多人,她谁也不扑,就单单扑向她,真的是偶然? 追着小丫头的伙伴们看她们一行衣着华丽,也不敢靠近,只是怯怯地站在一边,担心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小丫头。 小丫头对着云微寒一笑,露出掉了两颗门牙的牙洞,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 “姐姐,你真漂亮。”她缓缓伸出手,抓住了云微寒的手。 云微寒感觉到一个纸条被她放到了自己手里,垂下眼皮看了面不改色的小丫头一眼,缓缓抽回了自己的手,对一旁的清瑟说道:“给这个小丫头点赏钱。” 趁着清瑟掏出一把铜钱给小丫头的时候,云微寒退到了清瑟和缓筝二人身后的角落里,迅速展开手中的纸条看了一眼,纸条上是五个歪歪扭扭的字:小心三清观。 云微寒面色不变,将纸条收在袖中,继续跟着云德邻向前走去。 无量山并不高,说是山,其实不过是一个四五百米高的小山丘。 不过,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有了名满京城的三清观,无量山也开始笼罩上了一层层神秘的色彩。 平平整整的石阶从山脚下一直延伸到山巅的三清观门口,因为攀登的香客众多,石阶已经被磨得平滑发亮。 云德邻带着三个女儿和一众下人,拾阶而上,向着三清观缓缓走去。 冬日的朝阳刚刚升起,阳光照在三清观的白墙青瓦上,令三清观并不高大的建筑多了几分神圣的感觉。 因为担心三个女儿可能体力不支,云德邻还叫了几乘软轿跟在后面伺候着。 云微寒经过这半年多的锻炼,体能已经恢复了不少。她跟在云德邻身后,步履轻盈,看不到一点疲累。 倒是云轻染、云浅薰姐妹俩,本来就养尊处优,这段时间又频频受伤养病,身体无力,每人由两个丫环扶着还气喘吁吁。 走到山腰,两人还是支持不住,坐上了软轿,一直让人抬到了三清观门口。 三清观门面并不豪华,看起来甚至还有几分朴素。 不过门上的匾额题字颇有几分仙气飘逸之态,配上简单的白墙青瓦青砖地面,看起来也算是庄严肃穆。 连迎上来的知客道人都是身躯挺拔,三绺长髯飘到小腹,长眉细眼,布衣芒鞋,面色红润,举止从容,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跟在他身边的两个小道童不过六七岁,梳着双丫髻,白白净净,憨态可掬。 “云大人,贫道灵心有礼!”知客道人上前行礼,姿势十分潇洒。 云德邻不敢受礼,连忙避让开来,还礼道:“仙长有礼了。” 灵心道人带领着云家父女四人进了三清观,一边介绍着观内的景致、典故,一边和云德邻随口聊天。 看得出来,这个灵心道人是一个口舌便捷、善于交际的人,用来知客迎宾非常合适。即使是第一次见面的人,交谈起来也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三清观占地面积并不大,从正门到三清大殿也不过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灵心道人将云家父女四人引到正殿,将早已准备好的粗大线香搬过来,让他们父女上香。 第115章 凤鸣高岗,母仪天下 云德邻心中有事,所以上香祈愿时就特别虔诚。 他肃然静立在高大的三清祖师像前的蒲团之后,双目闭合,口中默祷。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恭恭敬敬地跪伏在身前的蒲团上行了三礼九叩。 灵心道人递过线香,云德邻肃容行礼,举起线香用左手按照中、左、右的顺序将它们一一端正地插入香炉之中。 然后云氏三姐妹也一一毕恭毕敬地上了香。 灵心道人夸了几句云德邻行礼规范,说他是个内行,令得云德邻脸上浮出自矜的笑容。 侧殿就是三清观最有名的地方了,因为所谓的灵签就是在这个侧殿抽取的。 在高大的三清画像前,一字排开三个蒲团。 云德邻依然是先肃立默祷,静心祈愿,然后跪倒在蒲团上行礼。 行礼后,跟随在灵心道人身后的小道童捧着一只签筒,递给了云德邻。 云德邻闭目祷祝之后,将手中的签筒摇了几摇,果然,啪嗒一声,一根竹签掉了出来。 侍奉在一旁的小道童连忙双手拾起,捧到云德邻面前。云德邻接过竹签,将签筒交给了小道童。 他捏着竹签,看了一眼竹签上的字,不由皱起了眉头。 轮到云微寒,她也学着云德邻的一举一动,默祷、跪拜之后,接过了小道童递过来的签筒。 捧着签筒,闭目摇晃了几下,听见一声竹签落地的声音。云微寒睁开双目,看见小道童殷勤地捧起地上的竹签,送了过来。 云微寒接过竹签,眼角却发现灵心道人虽然肃立在一旁,身体却有些紧绷。他似乎在紧张什么? 从惹哭明月公主开始,云微寒心中的警戒就已经提高了。 在凌玄翼纵马踩碎萧燕飞的双腿之后,这种警戒达到了最高程度。 所以,云德邻一说到三清观进香,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是不是那边设下的圈套? 诸葛一生惟谨慎。涉及到自己的性命的时候,绝对不怕多谨慎一点。这是云微寒能够在众多同伴牺牲后,自己却一直活下来的宝贵经验。 在无量山下,被一个陌生的小丫头塞了一张纸条提醒她小心三清观的时候,云微寒全身的警报都已经打开了。 从踏上第一级石阶开始,云微寒一直都在观察身周所有人和物,寻找其中的违和感和细节。 灵心道人迎出来,目光连扫都没有往云氏三姐妹身上扫一下,很是守规矩。 但是云微寒总觉得他有什么地方不太对,虽然她还不能找到这种违和感的原因,但是云微寒已经开始提防着灵心道人和他带着的两个小道童了。 当云微寒开始在蒲团上跪拜时,她用余光看着的却是站在一边的灵心道人。 灵心道人的眼睛微微下垂,仿佛没有任何动静。但是他身边的小道童却换了一个上来,递给了云微寒一个与云德邻不同的签筒。 这样一个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的细节,引发了云微寒的警惕。 她接过小道童递过来的竹签,却没有将签筒交还,而是反手递给了身后的清瑟。 清瑟不解其意,但是却抱着签筒没有松手。 灵心的眼睛闪过一丝诧异。 云微寒抬眼看了看手中竹签上四个漂亮的小楷字体,也禁不住露出惊讶之色。很快,她就勾起了嘴角。 等在一旁的小道童终于忍不住了,他走上前来行了个礼,小声地说道:“女善信,请将签筒交还。” 云微寒抿嘴一笑:“怎么,小师傅难道还怕我把你家签筒拐走了不成?” 小道童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一味地说道:“请把签筒交还给我。” 清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小姐就是要逗弄这个小道童,不肯把签筒交还给他,却也忠诚地执行着命令。她同情地看着这个可爱的小道童,将签筒抱在怀里,跟在云微寒背后。 小道童愁眉苦脸地看了看灵心道人,垂着头跟在她们主仆身后,身上散发出沮丧的气息。 灵心带着微笑走了过来,向着云微寒稽首行礼:“女善信,请不要跟妙真开玩笑了。这是他负责的活计,出了问题是要受罚的。” 云微寒笑道:“道长不必担心,我也只是和这位妙真小师傅玩一下,等会儿就会还给他的。” 灵心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摇着头走开了。 就在云微寒和人争抢签筒的时候,云轻染和云浅薰也都已经抽出了自己的灵签,拿在了手中。 云浅薰皱着眉头道:“姐姐,我这是吕仙黄粱,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 云轻染安慰道:“这个却不是只看字面意思的,还要等仙长解签之后才会知道。” 灵心道人见他们都已经抽了签,就上前引着云氏父女四人向着侧殿东墙下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说道:“敝观解签的是观中辈分最高、道行最深的一位前辈,众善信都说了,他所解说的最是灵验准确。” 等走到近前,却发现一个胡须花白、衣衫不整的老头正靠在墙角打瞌睡。 灵心的脸有些发红,尴尬地咳了几声,走到近前叫道:“师叔,师叔,有几位善信要请您解签,还不速速醒来!” 老道士抬起眼皮,看了灵心一眼,懒洋洋地说道:“叫这么大声做什么?我老人家耳朵还没聋呢。” 灵心似乎习惯了他这种说话方式,也不以为忤,反而退了一步,示意云德邻上前。 云德邻上前行了一礼,将手中的竹签递到了老道士伸出来的干瘦手掌里。 老道士半眯着眼睛,扫了一眼竹签上的字,又看了看云德邻,懒懒道:“这有什么不好懂?你也是考科举出来的,这个典故你莫非不知道吗?” 云德邻见他一眼就知道自己科举出身,神态更加恭敬了:“还请仙长解惑。” 老道士将竹签丢给他,随口说道:“扬雄仕新,官高何益?疾风巨浪,前行何必?妄为则凶,守静则吉。” 云德邻的脸色有点难看,却还是礼数周到地向老道士行礼谢过。 作为一个探花郎,他自然是知道“扬雄仕新”的典故的。 扬雄是汉代大文豪,却因为在王莽的新朝出仕,臣节有亏,只落得千载之后还被人嘲笑。 老道士让他“守静”,静心、安静,不要妄为,更不要错误地选择了君主,像扬雄一样,贪图高官厚禄,最后遗臭万年。 云德邻心中十分烦躁,皇长孙是宏昌帝认定的继承人,他选择追随皇长孙,怎么可能和扬雄仕新相提并论呢? 这三清观的签,看起来也不是像传说中那么灵验。 轮到了云微寒,她却驻足一旁,没有过去,而是对着云轻染和云浅薰道:“两位妹妹先请吧。” 云轻染也不客气,上前敛衽一礼道:“有劳仙长了。” 老道士接过她的竹签,看了一眼竹签,又看了一眼她的面色,随口说道:“廉颇思赵,悔之无及。一念之差,拖水带泥。存恶得祸,行善得吉。” 云轻染皱着眉头问道:“仙长能不能详细说说?”老道士耷拉着眼皮说道:“廉颇离开赵国,最终却不免思念故国。然而即使向赵王表示他的忠心和能力,却也再也不能回去了。这就是人生值得警戒的地方。在人生最关键的时候,一步之差,就会带来截然 不同的命运。迈对了,走了善路,自有善报;走错了,心存恶念,自有恶报。说穿了,不过是珍惜眼前,多行善事罢了。” 云轻染听了,将一双细细的眉毛拧成了一团,却还是谢过老道士,退到了一旁。 云浅薰直接走上去,行礼之后,将竹签递给了老道士。 老道士还是看了看竹签,再看了看她的面容,就随口说道:“吕仙黄粱,美梦何益?镜里恩情,梦醒无迹。安分有福,贪心自毙。” 云浅薰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这段话很直白,她不需要老道士详细解释,也能听得懂。 就是说,她所想要的那些不过是水月镜花、黄粱一梦,如果不安分守时,就会因为贪心而自食恶果。 云浅薰的嘴巴嘟了起来,如果不是还记得这里是三清观,不宜吵闹,说不定她都已经叫起来了。 云微寒见他们三人都已经解签完毕,才缓缓走到老道士近前,将手中的竹签递给了老道士。 老道士还是那副没有睡醒的样子,扫了一眼竹签,接着看了看云微寒的脸。 突然,他低头再次看了看手中的竹签,脸上的神色一片惊讶,眼睛也睁得老大,没有了一丝瞌睡的模样:“凤鸣高岗,梧桐朝阳?” 他霍然站起身来,走到了云微寒面前,上下端详着她的面容:“你的面相甚是奇特……明明生机断绝,却为何又重焕新颜?这般奇特的面相,还真有大富贵的气象。只是,这母仪天下之兆,却是有些古怪!” 听到“母仪天下”这四个字,侧殿内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云德邻鼻翼翕张,激动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仙长,你说什么?小女这是凤命、母仪天下的命数?”云轻染和云浅薰则是满脸的不可置信和歆羡、嫉恨。云浅薰干脆就叫了起来:“狗屁!狗屁!什么狗屁三清观!她哪点像母仪天下的命?纯粹是胡说八道!” 第116章 我踏尸山血海而来 一个“母仪天下”,将在场所有人的情绪都变得激动起来。 云德邻狂喜,云轻染和云浅薰姐妹嫉恨,连云家的丫环们也都纷纷色变。 云微寒眉间带着笑意,看向众人。 灵心道人也露出几分惊异之色,赶上前来问道:“师叔,您确定没看错?这位女善信确实有母仪天下之命?” 老道士恼怒地将竹签摔到他怀中:“你师叔老了,可眼睛还好使得很呢!” 灵心道人连忙将怀中的竹签拿到眼前,果然,竹签上正是四个漂亮的小楷字“凤鸣高岗”! 男子得此签,将青云直上,如朝阳初升,雏凤清鸣;女子得此签,则母仪天下,将龙凤呈祥,得登宝位。 灵心道人换上一脸恭恭敬敬的神色,转身向着云微寒深深一礼:“天生凤命,贵人降临,贫道失礼,失礼。” 云浅薰气得直跺脚:“这三清观根本是浪得虚名!像她这样生来克母、人见人厌的,怎么可能是天生凤命?” 灵心道人一直挂着笑意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这位女善信,请慎言。三清祖师面前,不可妄语。” 云德邻脸上的狂喜即使用力克制也掩饰不住。 云微寒居然是天生凤命,母仪天下的命格!这可是太好了! 只是随之他就陷入了疑问之中:云微寒是嫁给定南王,难道定南王居然会一统天下,身登九五?还是最终云微寒没有嫁给定南王,而是入宫为妃,最后成为皇后? 就在他思绪翩翩,联想无尽的时候,云微寒露出了一个带着几分嘲讽的微笑。 她向身后招了招手,说道:“清瑟,你也来摇个签。” 清瑟虽然不解,却依然听话地上前,抱着签筒使劲摇晃了几下,掉出来一根竹签。 不等小道童来捡,清瑟自己弯腰捡了起来。 云微寒笑道:“去请仙长给你解签。” 清瑟依言走到老道士面前,将手中的竹签递给了老道士。 老道士面色惊疑,接过竹签,不由大惊失色:“不可能!怎么又一个!”他将手中的竹签正反颠倒看了几遍,口中说道,“怎么可能有两个‘凤鸣高岗’?” 云微寒笑着对清瑟道:“来,把签筒给缓筝,让她也来一个‘凤鸣高岗’!”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事有蹊跷,一个个把目光投到了缓筝身上。 缓筝接过签筒,抱着签筒摇晃了几下,也掉出来一根竹签。 她俯身把竹签捡了起来,这次不等她把竹签交给老道士,所有人都围了上来。缓筝将手中的竹签亮了出来,果然,又是一个“凤鸣高岗”。 这下子,不用云微寒再说什么,每个人都知道这签筒有问题了。 云德邻黑着脸从缓筝手中抢过签筒,走到墙边的桌子旁,将签筒口朝下一倒,哗啦一声,几十根竹签全都躺在了桌上。 早就站在桌子旁边的老道士沉着脸伸出手去,将桌上的竹签一一拨动——全都是“凤鸣高岗”。 老道士怒了,他伸手指着正想偷偷走出侧殿的灵心道人,花白的胡须一抖一抖,怒喝道:“好你个灵心,居然敢在三清祖师面前耍这种把戏!” 云浅薰笑了,她看着云微寒道:“原来这凤鸣高岗是假的啊!” 不等云微寒回答,她又笑着问道:“大姐姐,你是花了多少钱,才让三清观给你准备了一签筒的‘凤鸣高岗’啊?” 云微寒根本就懒得看她一眼,真是个蠢货,到现在都没看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云德邻从狂喜的巅峰摔落到现实的阴谋里,心情分外暴躁。他黑着脸说道:“久闻三清观灵签之名,原来是如此造就的吗?” 老道士却是个急脾气,他上前两步揪住了灵心道人的衣领,口中嚷道:“你知道这样是败坏三清观的名誉吗?你还是一个修道之人吗?你的道心都被狗吃了吗?” 灵心道人赔笑道:“师叔息怒,不要气坏了身体。这是师侄一时疏忽,拿错了签筒,我这就跟几位善信赔礼。” 老道士一把甩开他,一双老眼上下打量了灵心道人一番,叹了口气道:“劫数,劫数。灵心啊,你修道数十载,只怕是一朝成空啊。” 说完,他摇着头走到墙角,冲着众人挥了挥手:“利欲情仇,中人欲呕。尔等速速离去吧。” 云德邻怎么会接受灵心道人拿错签筒的借口,他阴着一张脸道:“灵心道长,此事还请你给云某一个交代。否则云某不介意出去就向三清观广大信众讲一讲刚才的事情。” 灵心道人连忙深深稽首道:“云善信,贫道不过是一时手误,拿错了备用的签筒,实在是无心之失,还望善信原宥。” 他看了看站在一旁笑而不语的云微寒,赶快走到她面前,仙风道骨的脸上露出几分惭愧窘迫:“女善信,还请原谅贫道无心之失。女善信命格尊贵,乃人中龙凤,积德行善,必有后福。” 云微寒看他此时还用这套来引诱自己,不由笑道:“道长,你可知道我这尊贵之命乃从杀戮中得来?说不得,为了这尊位,还要犯下无边杀戒。要我行善积德来讨一个后福,却不是我的为人。” 如果她能够成为定南王正妃,与凌玄翼并肩而立,享受世人眼中的荣华富贵,那不是因为她积德行善,更不是因为什么天生命格。 是因为她曾经历无边杀戮,踏着尸山血海,培养出了她独有的性格、三观,才能够在这一辈子与凌玄翼产生共鸣,约定共同闯过人生的重重险阻。 他们想要的自由生活,不能通过和平谈判得来,就必须通过剑与火的考验达到。 如今,灵心道人设计了她,还想要用什么行善积德来诱哄她放过他,真是想得太美了。 灵心道人被她含笑说出的话吓住了,大概是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清丽娇美的少女一张嘴就是这样杀气腾腾。 就算是没有云微寒的表态,云德邻都不准备放过这个灵心,何况云微寒已经说得这么直白了。 云德邻不是傻子,能够在四十岁当上礼部尚书,把那些满肚子嫉妒不甘的下属管得井井有条,怎么会轻易接受灵心道人的借口? 他叫了两个下人跟在灵心道人身边看着,以防他逃跑。然后让小道童带路,一行人绕了一个圈子,来到了三清观后院观主的住处。 三清观观主玄静真人正在静室打坐,听得道童禀报,连忙起身出来。 玄静真人身材高瘦,鹤发童颜,身穿蓝色道袍,胸前绣着八卦阴阳图案,走起路来飘飘若仙。 他非常客气地向着云德邻稽首一礼:“贫道管束不严,观中出此纰漏,实在有愧。还请诸位善信海涵。” 云微寒听他上来就给这件事定性为“纰漏”,心中冷笑。 云德邻脸色也很难看,但是这位观主是玄字辈,与宏昌帝身边的玄机真人是师兄弟,同授真人符箓,他也不好直接发作。 他不敢受玄静真人的礼,侧身还礼道:“观主有礼。” 玄静真人再次对着云微寒一礼:“贫道代表三清观,向女善信致歉,请女善信海涵。” 云微寒也还礼道:“真人有礼,致歉之事,暂且不急。” 玄静真人见他们父女不是息事宁人的态度,心中暗叹,也只好先将他们一家人请入迎宾处落座。 小道童捧上茶水,玄静真人殷勤请云家父女喝茶:“敝观后山有处泉水,口味清冽,如雪如冰,用来泡茶,别有一番风味。” 云微寒只是将茶杯举起,在唇边一沾就放了下来。 玄静真人心中苦笑,这个小姑娘是把他们三清观看成了黑店强人窝怎么着,连喝茶都不肯喝一口? 他已经八十高龄,养气功夫极其深厚,见状倒也没有生气,只是暗暗感慨。灵心这一个小动作,对于三清观名誉的无形损害可是无法计算。 如果真的任由今天的云家父女带着怨气出门回家,那么这件事情传开来,三清观的灵签就成了一个笑话了。 就算修炼到了他这个地步,世俗名利,仍旧是不能完全看淡成空啊。 眼前的少女看起来也不过十六七岁,但是却能够在抽出“凤鸣高岗”的灵签后,仍旧保持着一颗冷静的心,发现签筒的问题,真是令人敬服的强大和淡定! 就算到了现在,她还是不曾因为“凤鸣高岗”是假的而暴怒,也不曾因为三清观观主对她恭敬赔礼而傲然,仍旧是一副含笑旁观的姿态。 玄静真人活了八十多年,也没见过几个这样奇怪的年轻人。 看起来,这个娇嫩清艳的少女对于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处理方案。 玄静真人的目光在云德邻和云微寒身上掠过,看出这父女二人都没有什么品茶的心情,也就放下茶杯,语气平和地问道:“两位可是有何见教?” 云德邻皱着眉头道:“今日之事,绝对不是一个拿错签筒、无心之失可以解释的,云某希望三清观能给在下一个合情合理的交代。” 玄静真人轻轻点点头,目光转向云微寒:“这位女善信又有什么建议呢?”云微寒手指摩挲着精致的茶杯,嘴角挂着笑容:“真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就问您一句话,如果今天我没有发现签筒有问题,那位老真人给我解出了‘凤鸣高岗、母仪天下’的签文,那么接下来,我会是什么样的命运,真人能否如实告我?” 第117章 必死之局 玄静真人听了云微寒的话,整个人的脸色都严肃了起来。 他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姑娘,居然能想的那么深那么远。这样的小姑娘,可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了。 坐在一旁的云浅薰不服气地嘟囔着:“切,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个名声要是传了出去,那几位皇子、皇长孙还不一个个抢着要娶你过去啊,谁不想要一个天生凤命的正妃呢!” 娶了天生凤命的正妃,不就等于说他就是那个上天注定的真龙天子吗?被人退婚的云微寒,难道还能成为一国之后?想想云浅薰就受不了。 云德邻却似乎想到了什么,英俊的脸上满是阴狠和暴怒。 玄静真人沉吟道:“贫道虽然避居山中,对于当今的形势也略有所知。女善信的处境……如果女善信‘母仪天下’的命格弄假成真,传将出去,恐怕是大事不妙。” “真人说得太含蓄了。”云微寒将手中的茶杯推开,朗声说道,“如果我‘母仪天下’的命格传出去,第一,原本有意于我的定南王,恐怕是迫于压力,不敢再要我了。” 异姓藩王最怕的就是被猜忌有不臣之心,明知道云微寒天生凤命还要执意求娶,不臣之心不是昭然若揭吗? 虽然云微寒知道凌玄翼绝对不会在乎这个,可是这阴谋的设计者却不这么认为。而且,就算凌玄翼不在意,这个命格也必然会给他制造一系列麻烦。 “第二,固然有可能有皇子皇孙想要娶我作正妃,但是更多的则是已经有了正妃的皇子,宁愿毁掉我也不会让我嫁给那些未婚的竞争对手。而让那些皇子的正妃们,更是恨不得让我即刻死去。” “第三,如果宫内的贵妃、娘娘们对我有了忌惮之心,一杯鸩酒,三尺白绫,一个妖言惑众、自造命格妄图攀龙附凤的罪名,就足以要了我的命!” 如果这个阴谋设计者还有下一步的话,那就是让灵心道人出面,以直接或者间接的方式,揭开她“凤鸣高岗”的签文乃是一个误会的事实。 那么,所有人都不会相信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失误,都会认为这一定是云微寒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想要嫁入皇家、一飞冲天而有意编造的命格。 到时候,萧贵妃就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一杯毒酒、三尺白绫,赐死云微寒,谁也说不出个不对来。 云微寒不紧不慢地说完了这段让每个人都倒吸冷气的话。 云德邻虽然已经想到,如果传出去云微寒是母仪天下的命格,她和定南王之间绝对是不可能了。但是却没想到后面这么多更加恐怖的后果,这简直是一个必死之局! 到了现在,如果三清观再嘴硬地说只是拿错了签筒,云德邻也绝对不会有一点点相信了。 云轻染和云浅薰都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吓得说不出话来。她们没想到,“母仪天下”的名声带来的不一定是荣华富贵,还有可能是杀身之祸。 云微寒看着面色严肃的玄静真人,笑容依旧那么温和:“真人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玄静真人叹了口气道:“冤孽啊,以机心谋人者,岂能得善果?”云微寒终于露出一丝冷笑:“我不知道谋算我的人能否得善果,我只知道,如果今天我没有发现签筒的问题,只听到‘母仪天下’的命格就喜不自胜,返回家中。不消数日,这个结果就会传遍京城。然后,过 不了多久,我的小命就没了。” 玄静真人雪白的长眉微微皱起,还是微微点了点头。这个小姑娘年龄小,但是看事情却很冷静透彻。 云微寒目光冰冷地看着灵心道人:“既然灵心道长想要我的性命,那么我有什么理由放过他的性命?” 玄静真人只能叹气,他对着灵心道人招了招手道:“灵心,今日之事,你不准备说些什么吗?” 灵心道人站在一边,面色有些发白,向着玄静真人行礼道:“师父,灵心一时疏忽,幸亏没有酿成大错,请师父责罚。” 云微寒心中冷笑,他到现在还在坚持是一时疏忽,而非有意为之。她倒要看看,玄静真人会如何处置。 玄静真人静静地看了灵心一会儿,没有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平时的威严所致,他只是这么看着灵心道人,就看得灵心道人额头上慢慢沁出汗珠来。直到灵心道人满头大汗,玄静真人才开口说道:“这位女善信说的有道理,灵心你的行为不管是否有意,确实给女善信造成了生命威胁。如今这位女善信不愿意就此作罢,你若是没有什么话说,贫道也无法 为你说话了。” 灵心道人垂首不语。 玄静真人看他这个架势,白眉皱起,对身边的小童说道:“将妙音、妙真唤来。” 他一脸严肃地回头对灵心道人说道:“灵心,你也是修道之人,做出这种事情,你的道心何在?你先回去,面对三清祖师,好好想想自己的过错。” 灵心道人深施一礼,一语不发地退了出去。 一会儿功夫,一直跟在灵心道人身边的两个小童进到房中,乖巧地向玄静真人和众人行礼。 玄静真人直接问两个小道童道:“妙音、妙真,这几日可有什么人来找灵心?” 妙音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回禀师祖,灵心师叔这几日都是在观中与师祖、师叔们相处,没有见过什么特别的人。” 玄静真人回头问云德邻道:“云大人,贵府是什么时候决定要来敝观进香的?” 如果是有人设计云微寒,首先要确定云家进香的具体日期,才好安排接下来的圈套。 云德邻想了想说道:“腊月十三晚上,我和女儿商议好要在今日来三清观进香;十四,我请定南王送名帖来清场。然后今日就乘车来了。” 这么一回想,云德邻也有些凛然:就算是腊月十三,对方第一时间知道了他们进香的时间,三天功夫,在三清观这样的地方安排下这么狠毒的一个局,对方的能量令人生畏。 玄静真人问两个小道童:“腊月十三到今天,你们灵心师叔可有什么异状?签筒的事情你们是否知道?” 递签筒给云微寒的妙真垂着头道:“回禀师祖,我今日捧给女善信的签筒,是灵心师叔亲手给我的。” 妙音补充道:“昨日傍晚,灵心师叔曾到保存签筒、竹签的玉皇阁去了一趟。当时师叔让我们两个在门外等候,出来的时候,就抱了几个签筒。” 玄静真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的眉头蹙成了一团:“昨日傍晚?在此之前,你们灵心师叔可曾见过什么客人?” 妙音回道:“回禀师祖,灵心师叔平日负责迎宾知客,每日都要见很多人,我们实在是无法一一知晓。” “昨日上午,玄机师弟身边的灵虚是不是从宫里返回了?”玄静真人的声音有些低沉,“灵虚和灵心极为要好,昨日是否曾经见面?” 妙真点头道:“回禀师祖,昨日中午正是灵虚师叔和灵心师叔一起用的午饭。” 玄静真人继续问道:“当时他们两人用饭时,你二人可曾在跟前伺候?” 两个小道童一起点头道:“回禀师祖,确实是我二人伺候的。” “那你们有没有听到两位师叔说起签筒的事情?” 两个小道童互相看了一眼,一起摇了摇头。 玄静真人想了一想,又问道:“你二人中途可曾离开?”妙音想了想,点头道:“中间,灵虚师叔说好久没有回来,想念观中烧火师叔的手艺了,让我们两个到厨房去给他们点了几个素菜。我们俩一起去的厨房,等到厨房做好了四个菜,才将菜送回了灵心师叔房 中。” 玄静真人叹息一声,对着两个小道童挥了挥手道:“好了,无事了,你们两个先退下吧。” 听了玄静真人的问话,云德邻已经明白了,他是怀疑背后的黑手来自宫中。 云微寒基本上已经肯定,今天的这个局就是萧贵妃的手笔。不知道她为什么对自己动了杀心,但是这样的手段明显不是明月公主能够想出来的。 萧贵妃把她当成了一个满心虚荣、一意攀龙附凤的女人,所以利用“母仪天下”的命格来诱惑她。只要她被这个惊喜冲昏了头脑,就是她死期到来的时候了。 就算是她没有被这个惊喜震慑,恐怕一般人也不会想到三清观的签筒有问题。 只要被灵心收走了签筒,哪怕她想明白了这个母仪天下的命格背后的重重杀机,也已经无济于事了。 云大小姐具有母仪天下的命格的消息会被人刻意宣传,灵心会在合适的时机出来揭发这是一个误会,萧贵妃照样能赐她一死。 如果不是她事前就满心警惕,如果不是那个小丫头提前示警,说不定她也会掉进这个陷阱,就算不死,也会被落到一个十分凄惨的下场。 定南王为了维护她,恐怕要在时机并不成熟的时候和宏昌帝硬碰硬,成为天下万夫所指的目标。 云微寒想到这里,眼中闪过杀机。“师祖,师祖,不好了,不好了!”两个小道童推开房门,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灵心师叔,灵心师叔服毒自尽了!” 第118章 一个人情 玄静真人面色大变,怒道:“好一个孽障!” 他站起身来,拿起旁边的拂尘,大步向外走去。 八十多岁的老人,却完全没有一丝老态,走起路来大步流星,健步如飞。 云家父女紧跟在玄静真人身后,来到了后院的一个房间前。 两个小道童面色慌张,眼中含泪,推开了房门。 灵心道人盘腿坐在蒲团上,双目紧闭,面色黑紫,七窍都流出黑色的液体。一看就知道已经死透了。 在他手边,还留着一个极小的瓷瓶。 玄静真人侧过头去,不忍心看他的脸。灵心道人在三清观人缘极好,三清观上下老少都很喜欢他。没想到他一步行差踏错,居然为此付出了自己的性命作为代价。 灵心道人这一死,整个事件就变得更加诡异起来。 以玄静真人对灵心道人的了解,灵心道人并不是一个会以死赎罪的人,他的死到底是谁在背后逼迫? 云德邻皱着眉头,显然也觉得灵心道人的死有问题。 云轻染和云浅薰却惊声尖叫起来,她们两个从来没见过死人,被灵心道人的死状吓得魂不附体。连扶着她们俩的丫环也吓得簌簌发抖。 云微寒看了看四周,对着她们吩咐道:“扶着你们小姐,到那边亭子里坐坐,不要看这些了。” 几个丫环顿时有了主心骨,扶着云轻染姐妹二人走了过去。 云微寒却迈步进了屋中,仔细地检查起来。 她先是把灵心道人手边的小瓷瓶拿起来,在鼻尖嗅了嗅,然后盖好,小心地收了起来。 就在刚才轻嗅瓷瓶时,云微寒闻到了一丝焚烧纸张的味道。她的目光一转,落在了屋角的火盆上。 云微寒拈着铁筷子,打开了火盆上扣着的铁笼,看见火盆中有一堆明显是刚刚烧完的纸灰。 她皱着眉,用铁筷子拨了拨那堆纸灰,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没有完全燃烧的残片。可惜的是,所有的纸张都已经彻底燃烧成灰,没有留下一点线索。 这灵心道人还挺细致的,不过,他不惜一死都要维护的是什么? 玄静真人看着云微寒的举动,目光中异色闪过。她的两个妹妹都吓得尖叫颤抖,为什么这位云大小姐却如此冷静?是什么让一个官家千金能够面对死尸依然面不改色、寻找线索? 三清观虽然远离京城数十里,但是在京城里也不乏眼线。 玄静真人原是不关心这些女眷之事的,但是这段时间关于这位礼部尚书家的嫡长女的故事传闻太多了。 从一个花痴胆怯的傻姑娘,到现在被定南王公然承认的女人,多少人在明面上骂她不知廉耻,又在背地里恨不得以身相代。 据说她还有一身不错的功夫,在奔马面前也能从容躲避。 这样的人,真是官家小姐中的异类。 刚才听说玄冥师兄看了她的面相,也说她面相奇特,就算不是母仪天下,也是极其尊贵的命格。 玄静真人看着在房间中各种想到想不到的角落里翻找的云大小姐,手中的拂尘来回摆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德邻看不下去了:“微微,你这是在做什么?”一个官家小姐在出家人的房间里翻来翻去,成何体统? “找找线索。”云微寒终于在云床堵着的内墙上敲打一番之后,抠出来两块墙砖,找到了一个墙洞。 墙洞中有一些金银,想必是灵心道人平时积攒的私房钱。 还有一些比较精美的男子发簪玉佩之类的,看起来也像是灵心道人自己的心爱之物。 就在这些物品中,有一个与其他物品完全不协调的东西引起了云微寒的注意。 那是一把制作十分精心的弹弓。 云微寒指挥着清瑟和缓筝将墙洞中的东西全部搬到房间中的桌子上。 玄静真人和云德邻看着桌上的东西,互相看了一眼,都若有所思。 云微寒拿起那把弹弓,在眼前仔细观察。 即使是在女子的手中,这把弹弓的尺寸也小了很多。看起来它的主人是一个幼童。 弹弓的手柄好像是经常被人摩挲把握,已经变得十分平滑。可是其他部分还留着制作时的削痕,虽然经过了打磨,仍旧显得有些生涩。 绑在手柄上的弹筋很有弹力,看得出来是经过精心挑选的,绝非廉价货色,两端用颜色鲜艳的丝线紧紧捆扎在弹弓的两个分叉上。 云微寒叹了口气,一个出家人房间中藏着一个幼童才能使用的玩具,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天龙八部》里的少林寺方丈,虚竹的老爹。 一瞬间,她已经脑补出一个故事: 灵心道人在人间还有一个儿子(女孩子一般不玩弹弓),出于某种原因他不能还俗,不能光明正大地和自己的儿子相聚,所以只能偷偷给儿子做了一把弹弓。 因为没有合适的时机,他还没有来得及把弹弓送出去。他想念儿子的时候,就会摩挲着弹弓,把新做好的弹弓手柄都磨得光滑平整了。 也许萧贵妃或者萧贵妃派出的人就是抓住了他这个把柄,才能够威胁他换了签筒,设计云微寒。 而且可能还威胁他不许泄露一点风声,否则可能就会对他的儿子不利。所以他宁愿服毒自杀,也不肯吐露一个字…… 脑补完这个故事后,云微寒的情绪有些低落。虽然她曾对灵心道人说,我踏尸山血海而来,可是,她却不想一个孩子因此失去了父亲。 因为这样的死亡没有任何意义。她随手把弹弓放在桌上,对着玄静真人行了一礼:“真人,我虽然说过不愿意就此放过灵心道长,却从未想过让他就这样去死。虽然不知道您怎么想的,但是我觉得灵心道长的死,别有隐情。不过,这是三 清观的事情,我就不插手了。我只想请真人给我一个交代。” 玄静真人挥了挥拂尘,带着他们父女再次回到了迎宾室。“贫道也不瞒两位,刚才贫道已经怀疑,签筒之事有宫中贵人指使。”他的脸上难得的露出几分怒色,“贵人手伸得太长,居然连我三清观这种世外修道之所也不放过。到最后居然还将灵心逼得宁肯自杀,也 不敢说出实情。这次的事情,贫道也记下了。”玄静真人注视着云微寒道:“贫道虽然于命数、面相之道不甚了然,但是女善信之不凡还是能看出来几分的。如女善信自己所言,你从杀戮中来,以后还可能继续掀起无边杀劫。其中种种风险,不一而足。 贫道今日在此处承诺一句,三清观欠你一个人情。” “不论何时,只要女善信有所差遣,只要不违背道义戒条,三清观愿意竭力帮助你一次。” 玄静真人从袖中取出一个黑黝黝的牌子,拍在桌子上,推到了云微寒面前。 云微寒伸出两根手指拈起了这块只有婴儿巴掌大小的牌子。 这块牌子握在手中的感觉很奇异,无法确认是什么材质。好像既不是木头、玉石,也不是金属,当然更不可能是塑料。 牌子正面是一个“道”字,字体是醇正厚实的小篆;反面则写着“三清观”三个楷体小字。 云微寒见这位玄静真人如此爽快,便将这块牌子收到自己袖中,也点点头道:“得真人一诺,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玄静真人是玄机真人的师兄,三清观观主,在天泰朝道教中的影响很大。这样的一个人情,换她对三清观灵签事件封口不言,还是挺划算的。 云德邻也想明白了,他对着玄静真人点头道:“今日叨扰真人,我们也该回家了。”他站起身来,“今日之事,我们一家再也不会提起。” 云德邻心道,等会儿就要命令云轻染和云浅薰以及所有下人,谁也不许提一个“母仪天下”的字眼!这么危险的事情,躲也来不及呢,怎么还能自己往上凑呢? 趁着三清观清场,没有其他人在场,云德邻将刚才在场的所有下人都叫到一起,厉声命令他们,不许提一字关于抽签的事,如果有一点风声泄露,就将他们都统统杖毙。 下人们吓得一个个磕头应是。云德邻狠辣的手段已经深入了云府所有下人心中,这个时侯哪里还敢多说一个字? 云轻染和云浅薰也被云德邻黑着脸命令守口如瓶。云德邻知道她们两个一直对于云微寒有很深的敌意,特意强调道:“若有一丝风声泄露,你们两个这一辈子都不要想出门!我直接就将你们两个送到庵里!你们两个不管是谁说出去,另一个都要连坐受罚, 可记住了?” 云轻染和云浅薰姐妹含着眼泪看着这个越来越陌生的父亲,咬着嘴唇低声应答后,不由互相握着对方的手,泪眼婆娑。 以前看父亲偏心她们姐妹,冷落云微寒,不知道有多么快意。现在轮到了自己身上,尝到了父亲偏心别人的滋味,才知道心里有多么酸楚。 同样都是父亲的女儿,就因为她有定南王撑腰,父亲都要把她捧到天上去了。看向悠然站在一旁的云微寒,云轻染姐妹眼中露出恨毒的神色。 第119章 即使与世界为敌 云家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来时一个个脸上带着出来游玩的轻松笑容,回时一个个面色阴沉神情低落,蔫头蔫脑如同霜打了一般。 刚才还镇定冷静的云微寒,走出三清观的时候,心中涌上的却是后怕。 今天这个无声无息的陷阱太过隐蔽,她只要一步踏错,就可能是万劫不复。 能够全身而退,是她的经验、别人的提醒和不错的运气共同作用的结果。 现在回想起来,竟然有些冷汗涔涔。 云微寒还在半山腰,就看见一队黑甲骑士护送着一辆通体漆黑的大型马车驶进了无量山下的广场之中。 马车在广场上停了下来,黑甲骑士们勒马矗立当地,人马都悄无声息地一动不动,宛若雕塑一般。 不需要看马车前旗帜上篆字的“南”字,云微寒就知道,这是凌玄翼来了。 一股暖流从她心头升起,他永远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沿着台阶走到山脚,四个守在山脚的骑士迎了上来:“云大小姐,王爷在马车上等你。” 云微寒看了云德邻一眼,云德邻也认出了这些黑甲骑士。他烦躁的情绪得到了一些缓解,定南王对云微寒如此看重,总算是给了他一些心理保证。 云德邻向着云微寒点点头道:“王爷恐怕是知道了什么,你好好跟王爷说。”这么快就知道了三清观的事情,定南王也算是神通广大了。 云微寒向着他一礼,让两个丫环坐在云家的车队里,自己一个人上了凌玄翼的车。 凌玄翼一身黑衣坐在马车中,脸色更是黑的怕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凛冽的气息。 云微寒上了车,感觉马车缓缓启动,看着一身杀气腾腾的凌玄翼,主动伸手握住了他的大手:“你怎么来了?” 凌玄翼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犹带怒气地说道:“我得到南风的信报,才知道居然有人敢算计你,害怕你出事,就带人赶了过来。” 如果不是得到南风的最新线报,说云微寒已经控制了局面,他还准备着带兵围了三清观,将所有人等一概控制,所有有嫌疑的人统统灭口。 不过是一个道观,就算是宏昌帝再信赖,也不会因为一个道士跟他翻脸。 而且,宏昌帝已经如同风中残烛,即使是他最在意的东西,也未必还有能力保护了。 他手中握着利剑,又有何畏惧! 说起刚才的事情,云微寒犹有后怕。 她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这个陷阱真是太危险了,无声无息,毫无痕迹。一旦落入其中,就算是不死,也要落入极为被动的境地。” 凌玄翼点头道:“我当时听到南风的传讯,就觉得这是针对你我的一个阴谋。” 南风在三清观中的眼线地位并不高,不过十分警醒。 凌玄翼已经将云微寒的身份在南风系统内部公布,将其列为仅次于自己的重要地位,所以那个眼线得知云微寒来三清观进香之后,就十分小心,一直在留意着云家人的行踪。 云家人押着灵心道人去后院寻找三清观观主时,他就感觉不对,发出了紧急信号。 负责无量山地区传递信报的南风第一时间将信号传递出去,不过一刻钟,信鸽飞到定南王府。 翻译出来的八个字是:二号抽签,母仪天下。 凌玄翼看到这八个字,想到云微寒今天到三清观进香抽签,就感觉有些不对。 略微想了想,他就猜到了可能是云微寒抽到了“母仪天下”的签。 他倒是不担心云微寒会因此而产生投入贺清韶怀抱的念头,但是这四个字背后隐藏的恶意却扑面而来。 他可以想象,如果云微寒这样的命格传出去,在他和云微寒之间必然会产生无数的障碍。 如果是一个正常的异姓藩王,恐怕就会识趣地放弃云微寒,来证明他对于九五之位没有任何野心了。 这恐怕是一个阴谋。企图将他和云微寒永远分开的阴谋。 凌玄翼当时就拍案而起,点了一百名黑甲骑士,乘着定南王超品王爵规格的大车,浩浩荡荡地杀向了无量山。 他不怕用鲜血证明,他和云微寒并不是某些阴谋算计能够分开的。 没想到,云微寒如此警惕,居然识破了这一个陷阱,并且控制了局面。 也好,免得他大动干戈,血染无量山了。 云微寒听他说起他的情报系统南风,想起上山前给她送纸条的那个小丫头,便低声问道:“今天有个小丫头给我送了一张纸条,提醒我‘小心三清观’,是不是你的人?” 凌玄翼问了问当时的情景,摇了摇头道:“在册的南风人员中,并无这样年幼的成员。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南风使唤这小丫头给你送信。” 云微寒喃喃道:“如果不是你,会是谁这么关注我的行动呢?” 难道是裴玉京?他的锦衣卫无所不在,连五六岁的小丫头都是他的手下? 云微寒想不出来个所以然来,也就放下了这个疑问。 不管如何,对方释放出来的是一种善意。她也就记在心中,等到有机会的时候,再行回报吧。 凌玄翼握着她的手,一路提着的心也落到了底,才算是定下了心神。 “你知道这次是谁在算计你吗?”凌玄翼轻声问道。 “不外乎是萧贵妃、明月公主、宁王和信国公府这一系的人。”云微寒道,“玄静真人已经指出,指使灵心的人来自宫中。琪嫔如今还在蛰伏之中,安平侯的手段多半是简单粗暴,不是这种风格。” “我更倾向于这是萧贵妃的手笔。明月公主太稚嫩,做不出这么很辣的设计;而针对我攀龙附凤的虚荣心下手,这种风格更像女子的做派。” 凌玄翼慢慢点头道:“等我回去看看宫里的信报,查查是不是萧贵妃。” 他紧紧握着云微寒的手:“不过,不管是不是她动的手,我都要去找宁王算账了。” 不过是根据调查结果,稍微调整一下下手的轻重罢了。 如果她有嫌疑,就下手重些;如果她嫌疑不大,就下手轻些。 他们这一系,核心人物不就是宁王吗? 萧贵妃再宠爱明月公主,如果因为明月公主而危及了宁王的安全,他倒要看看,萧贵妃还会不会护着明月公主,让她来恶心他和微微! “你啊,到处树敌,也不怕被人围攻?”云微寒看着眼前男人鲜明的脸部线条,看着他眼神中的关切和愤怒,心中也软软的。 无论他对别人如何粗鲁跋扈,但是在她面前,他永远袒露着一颗赤诚的心,毫无欺瞒。为了她,他不怕与世界为敌。 想到这里,云微寒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有了这么一个男人,她这颗来自异世的灵魂,在这个世界上才有了一点归属感。 凌玄翼感觉到她难得的温柔和软弱,无声地用手臂拢住了她的肩,让她依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马蹄声哒哒作响,两颗心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将云微寒送到云府,看着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云府的侧门内,凌玄翼一扭头,眼中的温柔立刻变成了锋芒毕露的杀机。 他乘车回到定南王府,在书房中翻阅了这几天宫中的信报,尤其注重查阅了祥符宫和关雎宫的动静。 翻看着情报,凌玄翼的脸上浮现出冷笑。 微微猜的没有错,萧贵妃的嫌疑很大。 那么,就让宁王等着他的回礼吧! 腊月底,年关将近,无论贫贱富贵,京城家家户户都陷入了一片忙碌而喜悦的气氛中。 云府没有了女主人,所有的事务都落在了云微寒肩上。不过,幸亏云家人口简单,亲戚也少,云微寒又有人帮忙,倒也打理得井井有条。 到了除夕,宫里宏昌帝还特别给云府赏赐了不少金银财帛,还点名给云微寒送来了一份丰厚的赏赐,让云轻染和云浅薰姐妹十分嫉妒。东西倒是其次,难得的是体面啊。 宏昌三十三年就在一片祥和的气氛里拉下了帷幕。 大年初一,云德邻作为礼部尚书,要入宫朝拜。 往年的话,云夫人作为二品诰命夫人,也是要穿着命妇的礼服亲自入宫拜见贵妃娘娘,并且参加外命妇的宴会的。 如今,云夫人进了诏狱,连过年都没有被放出来。云德邻也没有任何打听她在诏狱生活如何的意思,云家是没有女眷达到入宫朝见的资格了。 只是,除夕时宏昌帝点名赏赐了云微寒,按照惯例,初一的时候,云微寒就是要入宫谢恩觐见了。 宏昌三十四年的大朝拜,皇长孙贺清韶正式亮相。 宏昌帝托词御体违和,在勤政殿代表宏昌帝接受百官朝拜、主持新年宴会的,不是年龄最长的宁王,也不是酷肖其父的庆王,更不是最受宠爱的康王,而是刚刚十九岁的皇长孙贺清韶。 如果说之前几个月,宏昌帝只是把贺清韶带在身边,并未明着说什么的话;那么,大年初一让贺清韶来主持觐见仪式,接受百官朝拜,这样一个姿态,宏昌帝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 站在勤政殿中,百官穿着大朝服,一个个面色庄严肃穆,却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心里暗暗选择着自己的政治立场。站在前列的宁王,虽然还是尽力保持着面上的微笑,维持着素日和煦的形象,眼神中却透出不耐和烦躁。 第120章 勤政殿诸王群像 宁王今年三十七岁,身材略有发福,玉带系在凸起的肚子下方,看起来很有几分天泰朝列位帝王画像中的形象。这也是他平时很自豪的一个地方,“类先王”。 他面色白净,微有髭须,脸上总是带着平和的笑意。 平日里,宁王最喜欢舞文弄墨,结交文人贤士,在士林中声望很好,素有“贤王”之称。 作为宏昌帝如今事实上的长子,宁王一直是把自己当做“大哥”来看的。在他心里,太子不在了,继承皇位的自然就应该是他,宁王贺秀。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何况他文采风流,谦和宽宏,不正是一代贤君的气度吗?没想到,宏昌帝拖了这么多年,都没有给他一个机会。先是宠爱毛都没长全的康王贺懿,把禁军都交给了他。然后又从万里之遥的西北把一个贺清韶给弄了回来,带了几个月之后,干脆让贺清韶主持新年 觐见!如果贺清韶是太子的儿子就这么招他待见的话,当初为什么还要对太子下那么狠的手?太子差点被幽禁终生,最后改为全家流放西北。连为太子辩白的都一一被贬,那么受器重的首辅裴鼎都被气得撞柱自 杀了。现在又装什么好爷爷? 掩饰着满肚子的牢骚,宁王回头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庆王贺良,估计这个武夫现在比他还要生气吧。 果然,庆王贺良的脸色难看得很,不悦之色毫不掩饰。 贺良的外貌很像宏昌帝,容长脸儿,细眉长眼,唇上留着整齐的小胡子,看起来十分精神。 但是由于多年习武,他的身形要比宏昌帝健壮得多,连脾气都变得和武人一样暴躁粗鲁了。 宁王侧眼看着庆王脸上的不耐,心中暗暗想道:有这个鲁夫在,我正不用出头。他一定按捺不住的。 庆王看见他挤眉弄眼的样子,哼了一声,抬起了下巴,给了宁王一个白眼。 平时只要这样就能被气得变脸的庆王,今天却有着极高的容忍度,他甚至还给了庆王一个微笑,才扭回头去。 庆王被他这一笑笑得毛骨悚然,两个人斗了几十年,从没见过宁王这种古怪的样子。他皱着眉头,带着绿玉扳指的大拇指从唇上的小胡子上滑过:不知道这个大哥又有什么坏主意了。 至于康王,宁王、庆王都根本没有把他这样一个小毛头弟弟放在眼里。 康王却没有这两个哥哥这样的好精神,他垂着头,神思不属,脸上并没有新年该有的喜悦。 虽然宁王、庆王、康王三人都因为万寿节行刺事件被斥责,交出了各自手中的兵权。但是,宁王的母亲萧贵妃安然无恙,庆王和神机营之间的联系也不是宏昌帝一句话就能切断的。 他们两个都不算是伤筋动骨。 只有康王,接手禁军不到两年,其中的派系、各种势力安插的人都还没有清理干净,就再次被宏昌帝收回,一时间对于禁军的影响力降到了最低。而且康王的母亲淑妃被宏昌帝厌恶,降为琪嫔;得力外援舅舅安平侯也被免官罢职,还闹出了诱拐清河长公主男宠的丑闻;另一位有分量的姻亲,礼部尚书云德邻干脆休了康王的亲姨母王氏,王氏还因为 涉嫌谋逆之事被锦衣卫抓进了诏狱。 一连串的事情打击得过了年才二十岁的康王有些措手不及。 但是对这个正当青春的年轻人来说,更重要的事情是,他可能要和他的心上人永远分开了。 今年过年,姨母云夫人王氏不能进宫,康王自然也见不到心上人云轻染。 据安平侯府的下人说,云轻染姐妹如今在云府的境况很是不妙。云府内宅当家主事的是云大小姐,云轻染姐妹的吃穿用度都被她握在手里,平时下人都不给她们好脸色。 这让康王十分担忧。 康王让琪嫔在新年时找机会召云轻染入宫,问问她们过得如何。可是素来疼爱云轻染的琪嫔竟然说道:“以后离云家两个表妹远些。” 康王当时大惊失色,追问琪嫔为什么。 琪嫔只是说道:“如今王家遭了你父皇的厌弃,只能低头做人。你这段时间还是谨言慎行吧。” 康王鼓起勇气问道:“母亲,那……我和表妹的婚约……” 琪嫔摆了摆手道:“哪个皇子会娶一个母亲入狱、被休的女子做妻子?”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康王这个年都没过好。 他从小就喜欢上了云轻染,喜欢她的温柔、纯洁、优雅。 和皇宫中那些心思丑陋的女人相比,云轻染就像是一朵白莲花,散发着纯洁无瑕的光辉,照耀着他从小就充满了黑暗的世界。 他从小就想要娶她为妻,前段时间母亲向姨母、姨父提出了这门亲事,得到了他们的默许,康王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接近圆满了。 他只要再继续努力讨得父皇欢心,被父皇立为皇储,就可以拉着表妹的手,让她和自己同享这万里河山了。 可是,就从万寿节这一天开始,一切都变了。 开始,他还以为,至少他还能拥有表妹,他们还可以厮守白头。没想到如今,他连表妹都无法拥有了吗? 康王暗自握紧了拳头,他才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等他登上了那个位置,谁还能管得着他喜欢的女子母亲是什么人! 贺清韶站在高处,看着三位叔叔的小动作,脸上一片肃穆,没有任何波动。 被三位叔叔看不起的他,其实对这三位叔叔也不怎么看得上。他的父亲被流放的这些年,他们争来争去,也没有争出个什么名堂。如果不是皇祖父对这些叔叔们已经失望,怎么会想起来将他从西北召回? 不过是三个蠢人罢了。 但是,为了那个位子,不管是蠢人还是聪明人,都是要拼命一搏的。他和三位叔叔之间,绝对无法并存。 正如皇祖父曾经叹息着对他说的那样,如果他登上皇位,三位叔叔还有保命的可能;可是,如果三位叔叔登基,他却是绝对不可能活下来的。 因为,他是太子的儿子,是最为纯正的嫡长孙。从法理上来说,他拥有比三位叔叔更为优先的继承权。不管是哪个叔叔当了皇帝,都不会允许他继续活着。 贺清韶眸光深沉。皇祖父也不是无所不知啊。在他心里,这些叔叔也没有活着的必要。 他的父亲、最尊贵的太子,是为了什么会被贬为庶人、流放西北的?即使没有详细的调查,他也知道,少不了这几位叔叔的手笔。太子东宫无数条性命、首辅裴鼎家族的三百多条性命,还有那些和父亲一起在西北含恨而去的东宫僚属的性命,还有一条……在母亲腹中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这个时间,就已经化作一团血泥的小生命,难道 都要白白死去吗? 贺清韶的目光落在站在庆王身后的定南王身上。 定南王依旧是一身生人勿近的凶煞之气,似乎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和定南王交往渐多的贺清韶已经隐隐能够看出,今天他的表情格外狠戾。 想起昨天晚上除夕皇族夜宴时定南王对他说的话,贺清韶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丝兴奋。 当时定南王眼神冰冷,薄唇勾起嗜血的弧度,向他举杯示意:“明天,送你一个新年礼物。” 贺清韶看着定南王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神落在最前方的宁王身上,隐约猜到了定南王所说的新年礼物是什么。 他的脸上再度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洁白的牙齿配合着闪亮的眼睛,一幅活力四射的青春模样。 因为锦衣卫的效命,贺清韶对于云微寒和萧贵妃一系的冲突了如指掌。 那天,定南王亲自入宫找他,然后就拉他到梅林散步。贺清韶觉得这种行为太不符合定南王的风格了,不过也没有反对。 果然,到了梅林,就遇到了明月公主和跟在她身后的云微寒。 之后,定南王是如何不给明月公主面子的,明月公主是如何羞怒流泪的,他都看了个一清二楚。 更绝的是,明月公主把梅花扔到脚下踩,定南王就直接把云大小姐鬓边那朵明显和那支梅花同源的花拿下来扔掉…… 贺清韶对于定南王的行为真是叹为观止,他虽然自认也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但是也做不到这种地步。 虽然贺清韶对于梨花带雨的明月公主本能地抱着一丝怜惜,但是对于宁王妹妹的厌恶却让他含笑旁观。 再后来,萧贵妃派身边的陈姑姑悄悄奔走,给信国公府传信,还联络了玄机真人身边的眼线,锦衣卫都一一报到了贺清韶这里。 贺清韶知道,他们一定在策划着对付云大小姐和定南王的计谋,很可能还是针对云大小姐的。 但是,他并没有提醒定南王,更没有通知云大小姐。 因为,宁王和定南王对上,才是对他最有利的,不是吗? 如果萧贵妃害了云大小姐,或者让定南王和云大小姐永远没有机会在一起,贺清韶相信,定南王的怒火足以将宁王一系焚烧成灰! 果然,信国公府最受宠爱的七少爷萧燕飞,因为拦路欺负云大小姐,被随后赶来的定南王放马踩碎了双腿的骨头,这辈子都不能自己走路了。 须发花白的信国公颤颤巍巍地来到皇宫向宏昌帝哭诉,宏昌帝也只能将定南王叫来臭骂一通。 除此之外,还能如何? 廷杖?笑话,你得问问定南王愿不愿意呢! 然后,云家到三清观进香,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让定南王匆匆带着百余黑甲骑兵赶了过去。 贺清韶虽然不知道三清观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看现在定南王依旧对宁王一系不依不饶的态度,就知道,这次他们真是激怒了定南王了。他看着下方的三位叔叔,心中想道:定南王的新年礼物是什么呢? 第121章 血腥的新年礼物 凌玄翼冰冷得毫无温度的目光落在站在百官最前方的宁王身上。 贺清韶心中微笑:宁王哥哥,你知道你的母亲和妹妹给你招来了什么样的祸端吗? 每个人都想拉拢定南王,可惜,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成功的。甚至,拉拢的手段不对,反而适得其反。 萧贵妃大概还以为,只要除掉了云大小姐,就能将定南王收归翼下吧? 看来,几十年顺风顺水的生活,已经让她们忘记了丛林世界中的猛兽是什么样子了。 无论宁王、庆王和康王有多么复杂的心理活动,每年一度的朝觐大典还是在太常寺官员的悠扬唱喝中顺利结束了。 接下来,就是百官群臣都要参加的新年宴会了。 新年宴会在奉天门前的广场上举行。 宏昌帝出来露了个脸,就再次托病离席,将主持宴会的职责交给了贺清韶。 贺清韶即使是少年老成,此刻也多少有点飘飘然。 他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一定要稳住,一定要稳住。 贺清韶在太常寺司仪官员的唱礼声中,带领着群臣百官一起举杯,祝天泰朝国泰民安,海晏河清,江山万载。 然后按照宫廷礼乐的程序,一队乐舞上来表演,表演完又再次举杯祝词,祝词完成后,又是一轮新的表演。 要这样循环九次,才算是完成新年宴会的标准程序。 按照惯例,这些夹杂在祝酒词之间的表演,有乐舞、有百戏、有杂剧,不一而足。 这些表演都是礼部太常寺负责甄选的,有的是官家教坊中排练的节目,有的则是从下面州府层层选拔出来的,还有的是周边各藩属国进贡的特色节目。 有了万寿节的教训,云德邻这次严令下属,所有节目都必须经过严格筛选,绝对不能再次出现伎人变刺客的事件。 定南王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中端着酒杯,眼神冷漠地看着眼前热闹的表演。 他摇了摇酒杯,对身边负责伺候的宫女吩咐道:“拿冰镇的西域葡萄酒来。” 虽然在滴水成冰的正月初一,在空旷的广场上喝冰镇葡萄酒有些古怪,但是宫女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恭敬地应了一声“是”,就回身吩咐了下去。 不到一刻钟时间,一瓶半埋在碎冰块中的葡萄酒就被送到了定南王的案几上。 凌玄翼挥退了走上前来的宫女,自己拿起水晶杯,倒了半杯红色的葡萄酒。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杯脚,红艳艳的葡萄酒在水晶杯中缓缓摇动,透过红色酒液偶尔闪出的缝隙,凌玄翼的眼神分外冰冷。 第八轮表演是整个宴会的高潮部分,因为这是天泰朝所有属国共同表演的一个大型节目。 东方的鲛人族、西方的火番族、北方的草原部落、南方的海外诸国,每年都要派遣使节提前来到天泰朝。 这些使节的一个重要工作内容就是代表自己的国家参加天泰朝的新年宴会,向天泰朝展示自己的忠诚,让天泰朝皇帝高兴。 因为皇帝一高兴,就会赏赐下众多他们国内根本没见过的珍稀物品,价值极为可观,远远胜过他们献给天泰朝的国礼。 对于有些小国家来说,这些赏赐差不多相当于他们国家一年的总收入了,这当然值得他们派出一个使团认真地为之工作数月乃至一年。 所以,第八轮表演开始的时候,整个奉天门前简直变成了另一个世界。不同肤色、发色、长相、服饰的人,从奉天门的侧门口源源不断地进入。 他们有的表演杂技,有的表演舞蹈。 更有甚者,有的驱赶着各种奇禽异兽,指挥它们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 白色皮毛的狮子、老虎,白色羽毛的孔雀,都引起了在场百官的惊叹。这种动物的出现一直被认为是一种祥瑞,象征着上天对于人间统治者的赞同和认可。 这次献上这些白色动物的藩属国,估计是要得到极为丰厚的赏赐了。 五六头大象组成的队伍走了过来,每头大象都打扮得十分华丽。 大象的整个鼻子都覆盖着闪闪发光的金箔,上面点缀着红色、绿色的宝石。大象背上的坐垫也十分华美,每头大象背上都坐着一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异族女子。 在这么冷的冬天,她们依然裸露着脖子和半边肩膀,对着惊讶的天泰朝官员们扑闪着小扇子一样的睫毛,露出富有诱惑力的笑容。 宁王坐在贺清韶之下的首位,看着这次出乎意料的藩属国节目,对于大象背上的异族女伎十分感兴趣。 他自诩文采风流,自然是少不了红袖添香这一个环节的。 在他的宁王府上,最多的就是来自各种阶层、各种民族、各个国家的美女妖姬。 他摸着自己稀疏的髭须,在五个女伎之中来回打量着,想要选出来一个最漂亮的,等会儿就带回府中。 今晚,就可以尝尝这种新的异族女伎的滋味了。 只是,到底是第一个身材特别丰腴的女伎好些,还是第二个眼神特别勾人的女伎好些?要不,干脆两个都带回去好了! 宁王正在揣度权衡女伎之际,就听见一声尖叫传来,第一头大象不知为何,突然发起狂来! 四条柱子般的粗腿猛地奔跑起来,整个广场似乎都在震动。 坐在大象背上的女伎惊声尖叫着,在大象背上摇来晃去,双手紧紧抓着象背上的扶手,随时都要掉下来。 走在大象边上的驯象人大惊失色,不知道明明十分驯熟的大象为什么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发狂。 他连忙挥起鞭子,口中发出训斥的声音,试图命令大象安静下来。 可是,这个时候的大象已经根本不在意他的命令了。大象伸出装饰着金箔的鼻子,猛地将驯象人卷起,抛向空中,自己则继续向前奔跑。 驯象人从高空中摔落到地上,发出砰地一声,只是此刻却根本没有人关心他的死活。 因为这头大象所奔向的方向,正是坐在主位上的贺清韶! 大象一路踩踏,踢到了无数案几杯盏,按照官秩排座的官员们也早已纷纷起身躲避。 宁王一愣神的时间,身边已经跑过了十几个官员。 他身后的两个侍卫也连忙上去护着他撤退。 贺清韶皱着眉头,站在主位上,身前是四个侍卫。 他们已经拔出了武器,生怕这是一次安排好的刺杀。 如果是刺杀的话,随时还会有刺客出现。 “殿下,请您先暂避一下吧。”两个太监扶着贺清韶的胳膊,想把他拉走。 “不!”贺清韶看着场中的一片混乱,大声说道,“你们快去将众位老大人扶着撤退!他们腿脚不便,太危险了!” 确实,除了这些皇族亲王公爷之外,官员们是没有资格带着侍从参加这样的宴会的。 所以,在这个时候,很有不少年龄比较大的官员们,年老体衰,反应迟钝,就算是心里急得火烧火燎,步伐也快不起来。 贺清韶一把推开身前的侍卫叫道:“去救人!去救老大人们!” 看着侍卫们为难的脸色,他怒喝道:“我命令你们,速去救人!” 围在贺清韶身边的侍卫们只好跳到场中,各自瞅准了那些步履缓慢的老大人们,一人一个,将他们拽到安全地带。 宁王被两个侍卫扶着,混在奔逃的人群中。 忽然,扶着宁王的两个侍卫手腕一麻,就发现被他们扶着的宁王不知道怎么就摔了出去,在地上连滚了数丈,正好躺在了那头向前奔跑的大象脚下! “王爷!” 两个侍卫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他们都是宁王最心腹的侍卫,眼看着宁王就要丧生在大象脚下,可是他们却距离宁王还有数丈之远,根本来不及过去搭救,心头的悲痛可想而知。 听到他们声音中蕴含的悲痛,不少官员都扭过头来,看见了这悲惨的一幕: 大象粗壮的四条大腿毫不停留地踩在了宁王的身上……腿脚、腰腹、胳膊都被发狂的大象重重踩过,宁王口中的鲜血喷出老高,很快就没了动静。 宁王被大象踩死了? 贺清韶睁大了眼睛,简直不能相信这样一个戏剧性的事件。 这……难道就是定南王说的“新年礼物”? 如果是这样,定南王的手段真是太残忍了。到底萧贵妃做了什么,才会让他这么简单粗暴地将宁王弄死? 而且他又是怎么让大象发狂的,难道藩属国也有定南王的人?或者在接待这些藩属国使团的鸿胪寺有他的人? 贺清韶的思绪不断发散,越想越觉得定南王令人恐惧。 不仅仅是因为他个人实力强大、南疆重兵二十万恐怖,更可怕的是,他好像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只要惹了他,天潢贵胄都不被他放在眼里。 他难道没想过,宁王这样一死,皇祖父会如何震怒吗? 大年初一的新年宴会弄成这样一团糟,天泰朝的脸该往哪儿搁? 贺清韶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定南王凌玄翼对于这些,毫不在意。他终于明白了凌玄翼跟他谈判时候说的那句话,他“要南疆,要自由”! 而阻碍他自由的天泰朝,想必就是他亟欲斩断的锁链吧。 对于这种束缚自由的锁链,谁会在意它的脸面和感情呢?贺清韶内心产生了深深的忌惮,这样的定南王,绝对不是一个能够真正臣服于他的人。 第122章 兔死狐悲,远离宫闱 贺清韶太过震惊,居然站在原地发起呆来。 直到一只有力的胳膊扣着他的腰,将他带得飞退了出去,他才回过神。 看着自己胸前露出的衣袖花纹,那是亲王级别才能使用的盘龙图案,贺清韶立刻就猜到了是定南王救了自己。 身手这么好的亲王,天泰朝也只有这么一个了。 贺清韶心情复杂地回头,果然看见了凌玄翼高大的身躯。定南王嫌弃地甩了甩衣袖,似乎对于自己刚才抱着一个男人的行为十分不满。 “多谢多谢。”贺清韶连忙道谢。 定南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吓到了?” 一语双关,是被大象发狂吓到了,还是被他的礼物吓到了? 即使贺清韶早就想过,等到他登基为帝、站稳脚跟之后,一定要将当初废太子的事情查个清楚,到时候宁王和庆王这两个罪魁祸首,必将付出自己的性命作为赎罪。 可是,当宁王就这样凄惨的死在他面前的时候,贺清韶却发现,他的心情却并不是全然的喜悦。 一种叫做“兔死狐悲”的感情从他心头升起。 宁王贺秀,是他的叔叔,他们都姓贺。 姓贺的杀了姓贺的,固然是令人扼腕愤怒的自相残杀;可是如果是外人杀了姓贺的,即使是这个被杀的姓贺的是他的仇人,他也很难感到快乐。 因为,这个把宁王杀死的人,根本没有把所有姓贺的人放在心上! 贺清韶暗暗咬着牙,压制着心中升起的悲凉和怒意。 他们是天泰朝最尊贵的家族,最尊贵的姓氏,怎么能够被人这样毫不在意地就抹杀了性命? 他知道此刻自己大概脸色不是很好看,也就顺势说道:“让定南王见笑了,这个场面,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定南王看着已经被几十个御前侍卫制服了的大象,脸上恢复了冷漠:“人生中充满意外。” 正如当初没有谁能够想到你能够从西北回来,还即将踏上最高的宝座一样。 与定南王在这边游刃有余不同,云微寒在祥符宫却是备受冷落。 她不得不入宫谢恩时,就知道在皇宫里,她一定是要受到一些冷落乃至刁难的。 如今后宫位分最高的是萧贵妃,所有参加新年朝拜的外命妇都是在祥符宫拜见萧贵妃,然后参加新年宴会的。 云微寒没有品阶,只能穿着一身虽然华丽精美、却十分普通的服装去祥符宫谢恩。 不出所料,她在祥符宫门前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怀中暖炉里的炭都要烧完了,才有一个宫女冷淡地宣她入内。 如果云微寒还是当初那个身体虚弱的样子,在这寒风呼啸的大门口站上两个时辰,回去恐怕就要大病一场。 进了祥符宫,连萧贵妃的面都没见到,宫女就让她在正殿门前磕头谢恩。 云微寒心中叹了口气,刚要下跪,就看见一个侍卫狂奔而来。 守门的太监显然也认识这个侍卫,看他的样子是有急事,也没有拦阻,任由他祥符宫正殿门前。 云微寒正好不想下跪,见状连忙躲在了一旁,垂首不语,耳朵却竖了起来。 带着她进来的宫女诧异地问道:“大年初一的,你不好好跟着王爷,却这样狂奔而来,是要做什么?” 那侍卫喘着粗气道:“快,快,快去禀报娘娘,王爷出事了!” 宫女大惊,也顾不得站在一旁的云微寒,立刻掀开祥符宫正殿厚厚的门帘跑了进去。 不一会儿,她又跑了出来,将一头大汗等在门外的侍卫叫了进去。 宁王出事了? 云微寒正在猜测,就听见有人叫她:“微微,怎么站在这风口上?小心着凉。” 抬头一看,却是清河长公主。 清河长公主披着一件华丽的孔雀裘,五颜六色的尾羽不知道怎么处理的,色彩十分鲜艳,压着闪闪发亮的金线。配上她高高的发髻、奢华的凤钗,与她整个人的气势十分吻合。 云微寒连忙行礼道:“见过长公主殿下!” 清河长公主也是刚刚过来萧贵妃这边应个卯。 她对萧贵妃及其两个子女的印象都不好,所以即使是大年初一的例行朝拜,也是懒洋洋地不肯早来。 清河长公主自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技巧,她不喜欢这些后宫嫔妃,却能够在日益苍老的宏昌帝面前说得上话。 刚刚这个上午,她就是在宏昌帝的玉霄宫中盘桓到现在的。 所以,即使她的礼节上有些小小的不在意,萧贵妃也不曾表示过一点介意。 相反,对这位能够在宏昌帝面前说上话的长公主,萧贵妃还想过让明月公主多跟她交往,也许能够结一份善缘。 可惜的是,如今的长公主心肠已经渐冷如铁。在她需要善缘的时候没有人来照顾她,到了现在,她也已经不太愿意照顾别人了。 云微寒是个例外。 清河长公主对她另眼相看,最开始当然是因为定南王凌玄翼。这是她众多兄弟表弟中,唯一能够和她随意谈话的人。 当初清河长公主在天泰朝和北朝爆发战争后,原本是做好了死在北朝的准备的。 带着一队骑兵奇袭北朝,将她从即将倾覆的北朝京城中接出来的,就是凌玄翼。 这份情,她永远不会忘记。 她不相信她的父皇会在把她亲手送到北朝十年后,突然领悟了父女情深,害怕她因为两国战争爆发而被北朝皇帝迁怒,专门派人来接她回去。 尽管凌玄翼一直说,他只是为了锻炼南疆的黑甲骑兵,只是在奇袭敌方京城时,顺便把她带了出来,但是,不管怎么样,她的后半辈子这种恣肆的生活,都离不开定南王的恩赐。 所以,当定南王拜托她照顾一下那个女扮男装到海棠春坞卖画的小姐时,清河长公主才会生出了撮合他们两人的念头。 然而,随着和这个云大小姐的不断接触,清河长公主对于她本人慢慢产生了好感。 云大小姐并不是她想象中那些娇弱无能的京城贵女,她坚韧、聪慧,甚至狠辣、果决。这让清河长公主想起在北朝艰难求生的自己。 在那些黑暗的岁月里,她被生活残忍地磨砺雕刻,才慢慢具有了这种品质。可是,年方十六的云大小姐,并没有经历如她那般不堪的生活,又是如何拥有这些官家小姐很难具有的性格特质的呢? 而且,在看到她别业中那些美少年的时候,云大小姐眼睛里既不是鄙夷不屑,也不是垂涎欲滴,而是坦坦荡荡的欣赏。 对于她那种完全不符合主流的生活方式,云大小姐也从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和云大小姐在一起,清河长公主觉得很舒服。 现在,即使是没有凌玄翼,清河长公主也愿意称她“微微”,将她看作自己的朋友。 看到云微寒大冬天的站在祥符宫正殿外,一个招呼的宫人都没有,清河长公主就大致猜出了她的经历。 无非是被萧贵妃故意刁难了。这些宫中妃嫔,最擅长的不就是这样的小伎俩吗? 清河长公主修眉一挑:“来,微微,本宫带你入内。”看看哪个不长眼的还敢欺负她! 云微寒给了清河长公主一个微笑:“那就多谢长公主殿下了。” 她身份低微,如果不是有规矩必须入宫谢恩,她才不会送上门来被人虐呢。 清河长公主伸出带着长长甲套的手,拉起了云微寒已经有些发凉的手,口中说道:“女孩子家,最怕寒气入侵。以后切不可如此了。” 云微寒点头道:“殿下说得对。” 长公主的侍女们掀开门帘,拥着二人走了进去。 一进门,一股热气就扑面而来。 也许是因为今日有众多外命妇要来朝觐,祥符宫的地龙烧得格外暖和。 从寒风呼啸的殿外走进来,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季节。 只是此时的祥符宫正殿却乱成一团,根本没人来招呼清河长公主。 清河长公主看着宫女内侍们慌乱地来回奔跑,不由皱起了眉头。 云微寒低声说道:“方才好像有侍卫匆忙来禀报,说‘王爷出事了’。” 清河长公主恍然,如果是宁王出了事,萧贵妃慌乱成这个样子,也可以理解。 毕竟,宁王就是她这辈子的依靠了。萧贵妃一直抱着让宁王登上九五之位的梦想,也确实在信国公府的支持下,为宁王积累了不少政治资本。 如今,宏昌帝眼看就到了人生的最后关头,宁王距离九五之位已经只有一步之遥。 就算是贺清韶被立为皇太孙,说句不好听的话,宁王也有一拼之力。 如果在这个关键时刻宁王出了事,这么多年的积累和努力,就一下子全都成了泡影。 萧贵妃怎么能够不紧张? 就在清河长公主拉着云微寒站在门内观察的时候,萧贵妃已经收拾停当,匆忙带着宫女太监走了过来。 看见清河长公主,她苍白着脸说了一句:“本宫有急事,暂时失陪,还请长公主海涵。” 不等清河长公主回应,萧贵妃就扶着宫女的手,匆忙走出了正殿,坐上了肩舆,向着奉天门方向而去。 清河长公主看着萧贵妃一行人的背影,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才说道:“宫里出了事,微微你还是赶快回家,避避这个风头吧。” 宫里的事,最小的事都可能变成大事。何况是宁王出事这样的大事,万一宏昌帝恼怒,大肆搜检,说不定谁就会倒霉。这个时侯,还是赶快离开宫里这个危险的地方为妙。 第123章 和亲公主和大元帅的爱恨情仇 对于清河长公主的提议,云微寒也深以为然。宫中真是是非之地,她偏偏还有不少“仇人”在这里,趁着现在萧贵妃无暇顾及她,早点离开是个好建议。 清河长公主招来自己的车驾,唤云微寒一起登车,向着宫门行去。 云微寒坐在车里,仔细看了看清河长公主的打扮和气度,真是十足的女王气势啊。 据说长公主当初在宫里也是备受欺凌,为了改善自己的处境,连自告奋勇去北朝和亲这样的下策都用上了。到底是在北朝经历了什么,才会把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公主变成了气势逼人的女王? 长公主看云微寒一直在打量自己,不由嗔道:“小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殿下,看到你我就觉得,女人真是神奇,每个年龄阶段都能美得这么惊人。”云微寒毫不掩饰地说。 长公主手中握着一块锦帕,闻言笑得花枝乱颤:“看不出来,微微你还这么会说甜言蜜语。你如果是个男儿,不知道要骗得多少女儿家芳心暗许了。” 清河长公主的笑声十分特别,并不是十分清脆,而是带着几分沙哑,听起来撩得人心底痒痒的。 云微寒抬起头来,用手抚着心口道:“长公主殿下,你是要把我的魂勾走吗?”她做出一副色予魂销的模样,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长公主,逗得长公主越发乐不可支。 清河长公主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说道:“明光,你却是好生快活!” 清河长公主和云微寒都不是胆小的女人,但此刻也吓了一跳。 云微寒回头一望,车厢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经进来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身材极其高大,即使是长公主超品规格的大车车厢极高,他还是要略微低着头,才能避免撞到车顶。 他穿着一身华丽的袍服,与天泰朝的服饰完全不同。 虽然云微寒对于这个时代各个民族的服装并不熟悉,但是看着他这身衣服也能知道,这是一个异族人。而且这种华丽繁复的异族服饰,怎么看都像是过年或者什么庆祝的时候才会穿的。 想到宁王刚刚出事,长公主车上就突然出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异族男人,云微寒的警惕心大涨。 她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按在了腰间长鞭的手柄处,想着该如何将这个男人逼出车厢,在空旷的地方才能发挥长鞭的威力。 只是,这个男人能够这样无声无息地出现,他的功夫绝对在云微寒之上,云微寒并没有什么把握能将他赶下马车。 清河长公主看清楚了来人,脸上浮现出嘲讽的表情:“北朝居然到了这个地步了吗?堂堂大元帅都要穿上优人的服饰来天泰朝卖艺为生了?” 云微寒听着这话,清河长公主和这个男人是认识的,虽然看起来关系是不太好,不过也不是什么生死仇敌,心里略微放松了一些。 如果这男人真的是来对长公主不利的,她还真没有什么把握能护住长公主。 男人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清河长公主的近前。 云微寒看清楚了这个男人,他大概四十来岁,但面上风霜之色甚浓,两鬓甚至都已经开始出现了斑白的发丝。 他浓眉大眼,下巴方正,面色刚毅。整体来说,他长得不算英俊,但是却有一种磐石般的气质,似乎天塌下来他都能用宽阔的肩膀扛起来。 这样的一个男人,和他身上那些花花绿绿的服饰一点儿也不协调。 如清河长公主所说的那样,他给人的感觉,天生就应该是手握虎符的大元帅,带着千军万马在平原上作战,指挥若定。 听了清河长公主嘲讽的话,男人的脸色没有任何改变。他只是贪婪地用目光从头到脚打量着长公主,一句话也没有说。 清河长公主怒道:“拓拔野!你是不是还将本宫当作那个任由你们拓跋家摆布、玩弄的那个可怜女人贺明光?竟敢如此无礼,不怕本宫挖了你的双眼?”拓拔野叹了口气:“明光,你明明知道,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我只是……太久没有看到你了……”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我总是想着,你回到天泰朝,是不是又会被人欺负。我做梦都梦见你被那些女人羞辱 、哭泣……我就是来看看你……” 云微寒觉得很尴尬,原来是长公主在北朝的爱慕者,这么多年了又苦苦追到了天泰。那她坐在这里,就像一个灯泡一样,实在是太不合适了。 “我混在使节队伍里,来到宫中,想找个机会问清楚你的住处。却正好听见你的笑声……明光,你过得好生快活……”男人似乎并不擅长说情话,这些普通的倾诉都说得断断续续的,听得云微寒浑身难受。清河长公主显然也对他的这种风格十分不满,她冷哼一声道:“拜大元帅所赐,我贺明光差点死在北朝。不过,还好我命硬,老天不肯收我,才让我活着回到了天泰。怎么,难道大元帅觉得上次我没有死很 不甘心,还不远万里地想要来继续杀掉我吗?” 拓拔野的脸色凄苦,连一双浓眉都耷拉了下来:“明光,那是十万将士的命啊!” 清河长公主双目冒火,不顾手上长长的甲套,一掌拍在身边的小几上,怒喝道:“好啊!那你来杀我啊!反正你已经杀了我一次,不怕再杀第二次!” 拓拔野抿紧了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长公主的怒火却越来越高,她根本不管云微寒也在场,一把抓住了面前男人的大手,往自己高耸的胸前一按:“就是这里!你当初那一剑,为什么不再深几分?你那么恨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来,我知 道你只要一掌,就能震碎我的心脏,你发力吧,杀了我这个天泰奸细,为你的十万将士报仇!” 拓拔野被她握着手,按在柔软的胸前,听她说着这些话,不得不抬起眼睛来看着涨红着脸的长公主。他叹了一口气:“明光,你别生气,别生气。” 清河长公主看着他脸上无奈的表情,愤愤地一甩手,将他的大手扔了出去。 她的脸上带着嘲讽,下巴抬起老高,恢复了平日的高傲:“既然拓跋大元帅是北朝使节团的成员,就请速速返回你应该呆的地方。后宫之中,不是男人能够随便出没的。” 拓拔野沉默地蹲在她面前,一双棕褐色的眼珠错也不错地看着她。“不要再对本宫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了。”清河长公主笑得十分娇媚,她翘起兰花指,用一根没有带甲套的手指将飘在面颊边上的一缕长发轻轻理到耳后,“整个天泰朝京城的人都知道,本宫只喜欢美貌少 年,大元帅你太老了,不合本宫的口味啊。” 长公主一只手捂着嘴,发出一串笑声,满意地看到面前男人的脸色变得黑如锅底。 云微寒痛苦地闭上双眼,天哪,这是什么爱恨情仇,简直是演电视剧一样。 和亲公主和兵马大元帅的爱情故事,充满了国仇家恨的爱情故事,不需要去仔细问,她都能根据以前看过的小说、电视剧脑补出一百二十集的剧情。 一个是始终心念故国的和亲公主,一个是从来忠心耿耿的兵马大元帅,两个完全没有交集的人,阴差阳错地产生了感情。但是,身份的阻隔让他们无法接近对方。 尤其是公主为了故国,偷窃了重要的军事情报,致使北朝在和天泰朝的战斗中,损伤惨重,一败涂地,被赶回了草原深处。 得知是公主泄露了重要军情的大元帅,愤而动手要杀掉自己心爱的人,却终究不舍得下狠手,才让公主最终能够回到故国,过上了尊贵无比的生活。 但是大元帅却无法忘记那个给自己的国家带来沉重打击的公主,终于在几年之后,以使节的身份来到天泰,还扮成入宫演出的优人,就是想来寻找心上人的踪迹。 没想到,在路上偶遇公主的车驾后,迎接他的却不是心上人的喜悦和拥抱,而是仇恨和讽刺,甚至还有无情的羞辱。 云微寒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觉得她最应该做的就是主动消失。 可是这是皇宫,她能消失到哪里去? 她只能低着头往后缩,尽量削弱自己的存在感。等到了宫门口,她就赶快下车,给这两位腾出空间来。 清河长公主却还不作罢,她继续笑着说道:“如果大元帅有时间的话,本宫愿意邀请你到小汤山别业小聚几日。在那里,本宫养了一百多个美貌少年,确实好生快活。大元帅不是喜欢看本宫和别的男人……” 这句话似乎触怒了那个岩石般沉默坚定的男人,他猛地向前一扑,将喋喋不休的长公主搂在了怀里,沉声说道:“贺明光,你真是欠教训了!” 说着,他就低下头去,吻住了长公主…… 噢,天啊! 云微寒连忙捂着眼睛转过头去,小声叫道:“长公主殿下,大元帅阁下,两位能不能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到了。”拓拔野一愣神的功夫,就被长公主一把抓到了脸上,长长的甲套将男人的脸颊划出了几道血痕。 第124章 拜大元帅所赐 清河长公主看着面前的男人,这个在北朝地位尊崇的战神,因为她而承受了兵败国破的屈辱。对于他来说,这恐怕是一生最大的耻辱了吧。 更重要的是,他带领的十万将士,活着回来的只有不到一万……在她面前一直百依百顺的他,第一次对她露出了那种绝望、憎恨、愤怒的神色。 那天他提着他那把心爱的宝剑,差点一剑刺穿她的心脏。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他却闭上眼睛,扔下了宝剑,掩面而去。 看着他从来巍然如山的背影居然一路跌跌撞撞,好几次都差点撞在巨大的柱子上,她心中的剧痛比冰冷的剑锋刺入她身体的时候更加难以承受。 那个时候,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贺明光,你真是太贪心了。你毁了他的一切,难道还想着让他爱你吗? 从那个时候开始,贺明光就死了。死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死在两个国家的夹缝之中。 活着的是清河长公主,一个恣肆挥洒的女人,一个被世人视为邪恶的女人。 可当她终于开始能够面对那些不堪的过去时,这个男人又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老天是想做什么? 清河长公主一掌推开了抱着自己的拓拔野,高贵的脸上满是不屑:“滚!” 拓拔野功夫盖世,却被她这一掌推得退了两步,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他冷静了一下,坐起身来看着清河长公主的脸,低声说道:“宴会那边出了乱子,南方进来的大象突然发狂,踩死了你们的宁王殿下。” 清河长公主和云微寒都睁大了眼睛,这也太戏剧化了吧,在大年初一的新年宴会上,宁王被大象踩死了? 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的事故,这到底是谁策划的? 云微寒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凌玄翼。 因为那天从三清观回来的马车上,凌玄翼曾经说过,他要找宁王算算账。 他将萧贵妃、明月公主对她的算计,都记到了宁王头上。他不愿意对着女人出手,对付宁王却不会有什么手软。而出手如霹雳一击,正中核心,也是他的风格。 如果真的是他干的,宏昌帝会不会查出来真相?会不会对他有什么处置? 杀了宁王和踩碎萧燕飞的腿,可不是一个性质。 宁王再不好,也是宏昌帝的儿子,怎么能死于他人之手?而且在大年初一的新年宴会上死于众目睽睽之下,如果天泰朝不拿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答案,那么宏昌帝尊严何在? 云微寒皱着眉头,却听到那位大元帅又悄声说道:“那个凶手,我也看见了。” 她猛地抬起头来,看向正倾身看着清河长公主的中年男人:他看见了? 拓拔野耳目聪敏,对于云微寒的反应十分敏感,见她这样动作,一双眼睛立刻向她扫了过来。 看向长公主时充满了宠溺无奈的眼睛,在回头看向云微寒时,立刻变得精光四射,寒气逼人。 云微寒将双手手心向前,举到自己脸前表示没有任何敌意:“大元帅阁下,请放松,我是公主殿下的好朋友,绝对不会对公主不利。” 拓拔野惊讶地看了再次打量了云微寒两眼。 他确实是听见了云微寒和长公主在车里的谈笑,不过他对于长公主之外的女人,也没有什么兴趣。所以进了车厢之后,他根本没有注意这个逗得长公主哈哈大笑的少女是什么模样。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听到他和长公主的对话之后,既没有因为他是北朝元帅而尖叫呼救,也没有因为他和长公主的纠葛而惊讶失色,现在连他故意放出几分气势想要镇住她都没有把 她吓得变色失声。 看来,清河真的是交到了一个能够和她匹敌的小朋友了啊。 清河长公主冷笑道:“怎么?拓跋大元帅还是觉得我们女子只要看见你这样的英雄人物就应该簌簌发抖、跪地求饶吗?” 拓拔野对上清河长公主的时候,似乎大多数时间都在叹息。 他有些头疼清河长公主的记性太好,把他们曾经有过的龃龉不快记得这么清楚。但是,也正是如此,他才能确认,在她的心里还是始终有着他的存在。 他认真地看着清河长公主,棕褐色的眼珠温柔地望向她美得发光的脸,小声说道:“你要小心点,那个凶手功夫很高,我怕他会对你不利。” 清河长公主犹疑地看了他一眼:“你真的看见凶手是谁了?” 拓拔野点了点头:“是。那个男人穿着你们天泰的亲王服饰,坐在百官之前……” 清河长公主眼珠转了转,想起刚才云微寒的反应,打断了拓拔野的话:“是不是一个身材十分高大、年纪大概二十三四的男人?” 云微寒知道,清河长公主说的正是凌玄翼。庆王三十多岁、康王刚刚十九岁,而且“身材十分高大”,就只有凌玄翼了。 拓拔野点了点头:“是他。不知道天泰朝什么时候有一个功夫这么高强的亲王了,以前在战场上,却根本没见过他。” 他习惯性地说完,才想起了什么,连忙看了看长公主的脸色。 长公主冷笑道:“你不认识他?那本宫就告诉你,当初带着几千黑甲骑士奔袭数百里,一举拿下你们北朝京城的,就是他。” 拓拔野的脸色白了白,似乎想起了什么。 那场战争,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带着十万将士出征,自以为能够将天泰军队杀个落花流水。 出征的时候,他心里还十分担心,万一天泰朝因此而国力大衰,没有了天泰朝背景的明光在北朝宫廷中会过得更加悲惨。 可是,作为一个职业军人,他的操守又不允许他为了个人私情而背弃自己的国家和民族。 就在他带着这种痛苦的心态来到前线后,却发现天泰军队似乎对于他的作战计划了若指掌,对于北朝各处驻守的兵力、补给点清清楚楚。 当跟随了他多年的几万精锐士兵也被天泰朝包围后,拓拔野终于相信,有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摸透了他的习惯和用兵方式,还将北朝兵力布置的绝密信息传回了天泰。 难怪天泰朝竟然有勇气主动发动了战争! 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除了那个周旋于拓跋家几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之间的贺明光,再也没有第二个人。 而当他的亲兵护着他杀出重围,奔回京城时,偌大的北朝宫廷里,已经只剩下了一个身着王后服饰的贺明光。 他永远不会忘记,贺明光一身华丽的王后服饰,坐在后宫正殿宝座上的表情。 她就像一个殉道者,面容平静,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披着残破的战甲、浑身浴血的拓拔野,真的想抓着这个女人怒吼:你有没有心?你和我相处的那些时光,难道都是欺骗和虚情假意? 然而,那一刻,他竟然不敢问出口。他害怕这个狠心的女人会说:是的,我只是为了得到那些绝密情报而已。 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知道当他清醒的时候,已经看见自己手中的宝剑刺入了她的胸前,鲜血汩汩地流出,染红了她身上的华丽衣裙。 只要再向前一寸,这个可恶的女人就会永远闭上眼睛,再也不能用它来勾引自己,再也不能让他为她意迷…… 可是,他却浑身发抖,胸口闷得好像千斤大石压在身上一样喘不过气来。 他不能想象,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了这个女人…… 最后,他竟然做了让他之后六七年都一直后悔莫及的事情:他像一个懦夫一样逃跑了! 扔下了他最心爱的佩剑含光,扔下了受伤流血的贺明光,他做了一个让自己最看不起的逃兵。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他一直在后悔,后悔为什么会把兵败的责任推到一个女人身上,还是他最爱的那个女人。 那几个男人难道不知道北朝的失败和贺明光有着密切关系吗,他们为什么能够让她安然地坐在宫中,没有一个人对她下手? 难道他们都不在乎她的背叛吗?或者他们都更加宽容?只有他,被失败冲昏了头脑,竟然迁怒到一个女人身上了吗? 他就那样离开之后,她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地上,鲜血从她柔软的身体里不断流出……她会死的,会一个人死在那个吞噬了她十年青春的囚笼里,而他就是那个凶手! 一连好几年,他都浑浑噩噩,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诉他,贺明光还活着,他才找回了自己存在的意义。而他每晚的噩梦,从睁着眼睛躺在北朝宫廷地板上不停流血的贺明光,变成了在天泰朝被人欺负的哭泣难过的贺明光。贺明光跟他讲过,她在天泰皇宫内成长过程中遭受的种种欺凌,而他从未忘记她说过 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他要去天泰去看她,看她过得好不好,哪怕她会同样提起宝剑,刺入他的胸膛,他也绝对不会再逃走了。 拓拔野看见清河长公主的表情,立刻猜出了这个年轻的亲王可能就是救了她的人。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是他,把你从京城带回来的吗?”清河长公主勾起了艳丽的红唇,笑得分外妩媚,只是眼神却透着冰冷:“是啊,拜大元帅所赐,本宫的血差点流光呢……” 第125章 最后的疯狂 拓拔野的脸色更难看了,这个高大的男人垂下了头颅,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一边是他的十万将士,一边是他的最爱女人。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既然那个王爷不是你的敌人,那我也就不用担心他对你不利了。明光,我看见你过得快活,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清河长公主猛地抬起头来,瞪大了一双美丽的凤眼。 果然,拓拔野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飞身就消失在了车外。 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瞬间消失,云微寒都有点怀疑刚才目睹的一场爱恨纠缠是一场梦。只有车厢前厚厚的锦帘还在小幅度地晃动,提醒着她刚才的一切都是真的。 清河长公主微微闭上双眼,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口中吐出几个字:“还是这样没出息!” 因为这个突发事件耽误了一些时间,清河长公主的车驾来到皇宫门口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禁卫军们手执着长枪的身影。 宏昌帝震怒之下,已经命令封宫大检,务必要找出害死宁王的凶手。所有来宫内朝觐的官员、命妇,都不许离开皇宫。 清河长公主无奈,只好带着云微寒再次返回。 她早已出宫嫁人,在宫里也没有了自己的宫殿,也无法安置云微寒。 后宫位分最高的萧贵妃痛失爱子,哪里还有心情来安排这些外命妇?所以宏昌帝只好临时将尚未恢复太子妃名号的前太子妃魏氏抓出来负责这些事宜。 清河长公主作为贺清韶和凌玄翼接触谈判的中间人,和毓秀宫的关系还算不错,对于这个安排还是十分乐见其成的。 清河长公主带着云微寒来到了太子妃处,得到了太子妃的热烈欢迎,与在萧贵妃处的待遇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太子妃负责安排这些滞留宫内的外命妇,将这些外命妇根据品阶、姻亲、友好等关系分别安排在毓秀宫的正殿、侧殿、偏殿之中。 由于人手不足,又匆忙从其他司局调来了不少宫女帮忙,忙乎了半天,才算是把一二百名外命妇安排妥当。 就在一切终于进入了正轨之时,毓秀宫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中年美妇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云微寒和清河长公主一起,坐在正殿和太子妃、魏国公三小姐魏明雨以及几个比较熟悉的命妇一起聊天。 听到外面的吵闹,众人都愕然地抬起头来。这样的时候,有谁这么大胆,敢在毓秀宫闹事? 毓秀宫的大宫女站起身来,想要出去喝止,刚走到门口,就被大步闯入的一群人推得向后到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 太子妃眼睛不好使,但是她身边的宫女却看得清楚:“娘娘,是祥符宫萧贵妃娘娘来了。”她低声提醒太子妃,“贵妃娘娘带了几十个婆子太监,恐怕是来者不善。”太子妃也得到了贺清韶派人送来的消息,知道宁王在新年宴会上被发狂的大象踩死了。从一个母亲的角度,她非常理解萧贵妃如今的感受。她也曾经失去过孩子,知道那种心都要被挖空的感觉是多么痛苦 。 可是,这个时侯,萧贵妃不应该是在祥符宫悲痛欲绝,或者为宁王料理后事吗?这般气势汹汹地带着这么多人闯到毓秀宫,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她想要把宁王出事的责任安到韶儿的身上?想到这个可能,太子妃的脸上露出刚毅的神色,她绝对不会让萧贵妃将这盆脏水泼到韶儿的身上! 太子妃在宫女的服侍下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贵妃娘娘驾到,我等未曾远迎,还请娘娘恕罪。” 虽然在天泰朝的礼教中,没有父母给儿女服孝的道理,但是萧贵妃仍然换上了一身十分素净的衣裙,头上的钗环也都已经摘去,只剩下了几根银簪。身上所有的首饰也都换了银制的。 已经五十多岁的萧贵妃,因为几十年的精心保养,平时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可是现在,只不过是半天的时间,她的面容就已经苍老了十几年,一下子恢复了真正的年龄。 这样的萧贵妃和太子妃站在一起,倒显得年龄相近了。 太子妃今年其实也不过四十多岁。但是她西北呆了十几年,日日夜夜刺绣缝纫养活家人、救济东宫僚属留下的孤寡,操心劳力,比在京城享福的那些官家女眷要苍老得多。 她的眼睛就是因为长期在油灯下刺绣做活,劳累过度累坏的。到了现在看人还是只能看到眼前数尺而已,稍微远点的人,就只能看见恍惚的身影,无法看清面孔。 即使是回到了京城,又开始有无数宫女嬷嬷伺候着,用最高档的香膏油脂护理着,太子妃的脸和手也无法达到同龄贵妇的水准了。 以前和比她还大十来岁的萧贵妃站在一起,太子妃比萧贵妃看起来还要老几岁。可是现在,两个人站在一起却显得年龄差不多了。 萧贵妃面色憔悴,一双眼睛肿得老高,冒着幽幽的火焰,对于太子妃的话根本没有听见一样,毫无反应。 她手中的帕子捏得紧紧的,似乎随时准备找到某个人扑上去将她撕成粉碎。 而某个人……正被清河长公主挡在身后。 云微寒看到气势汹汹的萧贵妃一行,就猜到了她的目标恐怕就是自己。 正如云微寒在三清观遇到那个必死之局就能猜到幕后黑手是萧贵妃一样,萧贵妃遭受了丧子的打击也立刻猜到了这件事情跟云微寒脱不开干系。 即使没有证据,女人靠着直觉也能找到对她恶意最深的敌人。 萧贵妃的目光在毓秀宫正殿中扫了一圈,每个被她的眼光扫过的命妇都觉得背后发冷。她的目光如同从九幽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让人觉得随时可能被她撕碎吞噬。 萧贵妃并不太记得云大小姐的模样,但是她身边有人记得。那个带着云微寒到祥符宫正殿前磕头的大宫女凑到萧贵妃耳边说了一句,萧贵妃的目光就落到了被清河长公主有意无意挡在身后的云微寒身上。 “把那个小贱人给本宫拖出来!” 萧贵妃一点也不顾及太子妃的脸面,直接指着云微寒的方向命令道。 清河长公主怫然起身:“贵妃娘娘,你指的是本宫?你竟然敢辱骂本宫?” 萧贵妃没防着清河长公主会挺身而出,刚才还满满的气势不由一滞:“清河,本宫不是说你,是说你身后的那个小贱人。” 清河长公主冷哼一声道:“本宫的眼睛还没瞎,娘娘的手指的方向还是能看清楚的!” 萧贵妃见状,就知道清河长公主是要替云微寒出头了。 如果是其他的事情,萧贵妃也许就给清河长公主一个面子,放过了云微寒。 可是,现在的她,已经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她唯一的儿子,她几十年辛苦培育的希望,在距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失去了性命! 她已经什么也没有了,还要忌惮什么人?除非是宏昌帝下了命令,否则,不管是长公主还是太子妃,萧贵妃都不会在意了! 萧贵妃幽幽道:“清河,你是非要护着这个小贱人,跟本宫对着干吗?” 清河长公主在北朝的宫廷之中生活了十年,见多了各种各样的敌人和手段。如今的萧贵妃,已经失去了宁王,再也没有任何未来可言,只要扛过她的临死反扑,她就没有任何威胁了。 这个时侯,清河长公主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定南王的女人、她唯一认同的朋友云微寒被萧贵妃拖出去呢? 云微寒身份低微,如果落入了萧贵妃手中,绝对是受尽折磨而死的下场。 定南王能把濒临死亡的她救活,从北朝京城带回天泰。她怎么能够看着他的女人就在自己眼前被人拖走打死? 清河长公主一点也不示弱,抬着下颌对上萧贵妃几近疯狂的目光,毫不畏惧地说道:“娘娘,本宫劝你还是返回祥符宫,等待父皇的最终结果。而不是在这里随便抓一个你看不顺眼的人,来发泄怒火。” 萧贵妃恨极,以前的清河长公主虽然并不是很尊敬她,但是也从来没有这么跟她说过话。 果然,没有了儿子,就没有了希望,连清河长公主这样的女人都不再把她放在眼里了。 如果这次她铩羽而归,以后她和明月在宫里就真的没有一点儿立足之地了。 而且,她什么都没有了,还要在乎和清河长公主的关系做什么? 萧贵妃想清楚之后,对着清河长公主冷冷一笑:“清河,既然你要强出头,那就不要怪本宫不客气了。”她一挥手,“上,把那个小贱人给本宫拖出来!谁敢拦着,就一并给我打!” 清河长公主怒极反笑:“好,好,好!本宫今天就站在这里,看看哪个有胆量,连本宫一起打!” 萧贵妃带的都是她用了一二十年的心腹,为了宁王之死,几乎一个个都接近疯狂,如今得了萧贵妃的命令,立刻就冲了上来。 云微寒见状,一把将清河长公主推开,自己迎了上去。“不是要拖我出去吗?来,我自己出去,看看娘娘有什么指教。”她轻轻抚了抚裙子上因为久坐而出现的皱纹,挂着从容的微笑,向着毓秀宫正殿大门走去。 第126章 你怎么还能活着! 云微寒的淡然让萧贵妃也微微愣神,但随即她就发出了一串冷笑:“算你识趣!” 太子妃看到萧贵妃的矛头竟然指向的是云微寒,也十分惊讶。 她怎么也不明白,在这个时候,萧贵妃怎么还有心思来找云微寒的麻烦。 虽然她也从宫女太监的八卦消息中,得知明月公主心仪的定南王似乎对明月公主不假辞色,反而公然宣扬云大小姐是他的女人,但是在太子妃心中,这只是小儿女之事。 明月公主的姿态太不矜持,明明定南王只能娶贺家女子为正妃,她又何必主动贴上去,反而失了皇家的尊严。 虽然从感情上来说,太子妃更喜欢云大小姐,对宁王的同胞妹妹明月公主没有一点好感。但是从道理上来说,她根本不觉得云大小姐对于明月公主会有什么威胁,这完全不是一个层面上的竞争。云大小姐再好,定南王再喜欢,也只能给她一个侧妃的位置,也只能在王府中多宠爱她几分。明月公主是注定的正妃,在名分未定之时就做出这种争风吃醋的事情,不免让人觉得皇家公主都是善妒小气之 人。 太子妃觉得,这根子还在萧贵妃身上。就算萧贵妃在后宫圣宠不衰数十年,她仍然还是一个侧室。侧室和正室的眼界和层次,永远是有差距的。你看看,明月公主明明是要去做正室的,一举一动却都透着浓浓的侧室范儿,还不是跟着她的好母 亲学的? 所以,当萧贵妃带着一大群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毓秀宫的时候,太子妃的第一个想法是:她是不是想把宁王之死栽到韶儿头上? 没想到,萧贵妃盯上的却是一个小小的云微寒,为此甚至不惜和清河长公主翻脸。 太子妃看着眼前恍惚晃动的人影,有些摸不着头脑。 清河长公主看着云微寒推开她自己走了出去,气得猛一跺脚道:“傻丫头,这个时侯你逞什么能?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呢!他们那么多人,你出去不是送死吗?” 不过,云微寒能够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宁愿自己冒着风险也不想让她有一点危险的行为,也让清河长公主心中对她更加认可了。 因为清河长公主也看出来了,萧贵妃已经接近疯狂边缘,她是真的敢对自己动手的。一个已经失去了几乎所有的女人,能够做出什么事情来,清河长公主自己太清楚了。 清河长公主匆匆跟在后面,赶出了毓秀宫正殿。 太子妃也在两个大宫女的搀扶下,匆忙走了出来。 正殿内的命妇们也一个个好奇地走了出来,想看看萧贵妃到底要做什么。 有消息灵通的也知道了宁王被大象踩死的事儿,同样也不理解,在这个时候萧贵妃为什么还惦记着和云大小姐过不去。 云微寒披着白狐皮大氅,庆幸今天入宫没有带丫环,否则说不定清瑟她们就会遭了池鱼之殃。 在众人的目光中,她慢慢地在廊下系紧了大氅的带子,抱着被宫女装满了热炭的暖炉,不慌不忙地走下了台阶。 萧贵妃站在毓秀宫正殿前的台阶下,看着被白色大氅衬托得越发清丽的云微寒,心中的恨意无法言表。 这个小贱人,不过是一个二品官的女儿,身世不如明月高贵,容貌不如明月美丽,性格不如明月柔顺,名声更是一片狼藉——连明月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的小贱人,却偏偏抢走了定南王的心。 这样还不算,她还要在明月面前耍弄手段,玩弄明月单纯的感情;当着明月的面就勾引定南王,伤了她的明月的心。 这样心机深沉的小贱人,在明月还没有嫁到定南王府时,就开始处心积虑地挑拨她和定南王之间的感情,图的不过是以后以侧妃的身份凌驾于明月之上,抢走所有属于明月的幸福和尊荣。 这样的例子在定南王府太多了,几乎所有的贺家正妃都是这样的命运,可是萧贵妃却不允许她的女儿也走上那些可怜人的道路。 她的明月,高贵、美丽、纯洁、善良、体贴,值得世间最好的男儿全心呵护。 她怎么能够允许这样的女人成为定南王侧妃,怎么能够让她破坏女儿一生的幸福? 所以萧贵妃派陈姑姑联系了信国公府,让自己的弟弟找人怂恿云德邻去三清观进香抽签,然后让早就被她收买了的灵虚道人回去布置了一个小小的陷阱。 萧贵妃能够想象,当云微寒抽到“凤鸣高岗”的签文时,会是一种多么激动狂喜的心情。 然后,当这个消息传遍京城之后,灵心道人就会出头解释,这纯粹是一个误会。 而当云微寒从狂喜的峰巅落到现实的谷底之后,她就会以伪造命格、欺骗皇室为名,将她处死。 即使是宏昌帝对她另眼相看,也不会任由一个顶着“母仪天下”名声的女人来破坏贺家几个皇子之间的关系吧? 就算是宏昌帝看在裴鼎的面子上,饶了她的性命,定南王和这个女人之间也没有了任何可能。 公然娶一个声称自己具有“母仪天下”命格的女人,哪个异姓藩王吃错了药才会这么做。 萧贵妃想得很美好,可是最后得到的消息却是灵心道人自尽,而云微寒安然无恙。更可恨的是,为了这么一个贱人,定南王还带着黑甲骑士赶到了无量山! 萧贵妃曾经担心过因此而激怒定南王,但是她最终却没有真的放在心上。 毕竟明月是得到了宏昌帝默许的准定南王正妃,而自己是明月的母亲,就算是为了明月做了一点什么,她觉得定南王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果然,接下来的半个月风平浪静,定南王没有任何举动。 可是,大年初一,正在接受外命妇朝拜的萧贵妃却听到宁王最心腹的侍卫含泪说道:“娘娘,王爷出事了!他,他被发狂的大象踩中,已经无救了!” 萧贵妃的第一反应是,这不可能!她竭力维持着平静,想用淡淡的语气说道:“胡说!哪里有这么荒唐的事情?”可是她的身体却不由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脸上湿湿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的泪水。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看到眼前的世界失去了色彩,急剧地旋转、崩塌。 当她在宫女们焦急的呼唤中醒来,匆忙乘上肩舆赶到了奉天门前的广场上时,心中的一丝侥幸也被完全粉碎了。 她的骄傲、她精心培养了几十年的儿子、人人都夸赞他是“贤王”的宁王,就那样躺在地上,像是一个被幼童残忍虐待过的布娃娃一样,全身没有一个好地方,只有脸部还完好无缺。 然而,看着儿子脸上那痛苦万分的表情,萧贵妃心头的恨一下子就冲天而起。她仿佛一下就拥有了力量,仇恨让她的心变得更加敏感起来。听了侍卫对当时情景的描述,大象的突然发狂、尤其是他们两个侍卫竟然会同时手麻松开了宁王、而宁王竟然会莫名其妙地滚出数丈远,正好摔倒在大象前进的道路上,这一切都说明,宁王的死绝对不是 巧合,而是一个阴谋,是一次专门针对他进行的谋杀。 两个侍卫都是从小陪着宁王长大的,忠心无可怀疑,身手也很优秀。但即使是他们,也没有发现是什么人动了手脚,害了宁王。这凶手的武功一定神妙非常,绝对不是一般的高手。 而符合这个条件的人,有一个刚刚和她结了仇……还恰恰也在新年宴会的现场…… 不需要什么证据,萧贵妃本能地感觉到,一定是定南王下的黑手! 他来自南疆,对于大象的生活习性一定很了解,所以才能采用某种手段刺激得大象发狂,然后就趁乱偷袭,将宁王扔到了大象脚下,害了他的性命! 萧贵妃想明白了这一点,心头又悔又恨!当场就吐了一口血,整个人立刻老了十几岁。 是她,是她的自以为是害了儿子的性命! 她怎么忘了定南王是一个杀神呢?定南王刚刚进京的时候,关于他的事迹传得神乎其神,其中最令人侧目的一件事就是,他八岁从军,十二岁累功成为最年轻的偏将时,带着三千骑兵,将勾结南疆山民暴乱的一万起义军一举镇压,而且没 有留下一个活口! 当时,京城的权贵们就称他为“杀神王爷”。 也许是他来到京城这么久,虽然面色冷酷、行为跋扈,却没有见到他真的残忍杀害过什么人,萧贵妃已经忘了他的恐怖。 也许是因为自忖将成为定南王的岳母,加上自己的贵妃身份,总会让定南王有所顾忌,对她多几分容忍。 所以她才会在萧燕飞被踩碎双腿骨头之后,在定南王已经公然宣布云微寒是他的女人之后,仍然对云微寒伸出了手。 没想到,定南王的报复这么狠辣而无情! 他直接就杀了她的儿子,还是用这么残忍的手段! 萧贵妃倒在宫女们的怀里,心口痛得无法呼吸。 如果,如果她早知道会因此失去她的秀儿,她绝对不会动云微寒一根毫毛。可是,既然她已经失去了秀儿,那么整个事件的罪魁祸首——云微寒,也就没有再活着的道理! 第127章 这个罪名你承担得起吗 萧贵妃看着眼前这个到现在仍旧面不改色的少女,心中恶狠狠地想道:既然定南王那么看重她,为了她竟然能对秀儿下那样的狠手,那么,当云微寒也一样出乎意料地死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的痛苦一定不 下于自己失去秀儿的痛苦吧。 萧贵妃想象着将被她折磨得残破不堪的云微寒的尸体拖到定南王面前时的情景,心头升起一股快意。 既然这一切都是从这个贱人开始的,那么就让她用性命和鲜血来结束这一切吧! 她没有证据,没有办法直接对付定南王,但是对付一个小小的没有任何品阶的小丫头,却不是太难。谁敢拦她,她就敢拉着谁一起去死! 云微寒看着萧贵妃苍老的面容、充满仇恨的眼睛和扭曲中带着兴奋的表情,也猜出来她恐怕已经被刺激得疯狂了。 这样的对手既可怕又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无法理解她的思维方式,不知道她会做些什么;但是不可怕的是,只要你找到了她的软肋、死穴,只需轻轻一击,她就会像太阳出来之后的雪狮子一样,迅速化成一滩水渍,永远消失在这个世 界。 萧贵妃看着云微寒走下台阶,口中斥道:“将这个贱人给本宫拿下!” 立刻就有三四个宫女走过去,试图扭着云微寒的胳膊将她按倒在地。 清河长公主的脚步加快了,将身后的侍女都甩落了好几步,长长的裙摆拖在台阶上,急急忙忙地向着云微寒而去。 她可不能就这样看着云微寒被萧贵妃拿住折磨,就算是今天和萧贵妃翻脸,也要救下云微寒。 就在清河长公主心中焦急的时候,云微寒胳膊一抬,在身前画了一个圆圈,三四个宫女就一起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 “但不知娘娘以什么理由拿下我?”就像是轻轻拂去身上的灰尘一样,云微寒的动作十分随意。她不但没有惊惶,反而朗声询问。 “我虽然身份低微,但是也是因为得了圣上点名赏赐才入宫谢恩的。贵妃娘娘无端端地就来挑衅,要将我拿下,总是要有一个说得出口的理由吧。” 萧贵妃冷笑道:“你也知道你身份低微?你这种身份,本宫要拿你,难道还需要什么理由吗?”萧贵妃并没有直接说,我怀疑你是导致定南王杀害宁王贺秀的导火索,我要你给我的儿子偿命。这样的话说出来太令人震惊,无凭无据很难让人相信。而且牵扯到定南王,就不是像对付云微寒一样简单, 根本不需要理由就可以下手了。 她既没有耐心和云微寒在这里理论,也不觉得有必要给任何人解释。她需要的是让云微寒跪在她的脚下,发出从身到心的哀嚎痛哭,用鲜血和生命来赎罪。云微寒岂是束手就擒之辈?她冷笑道:“娘娘此话差矣!这世间终归是有道理和规矩存在的,如果每个上位者都可以凭着个人喜好厌恶来任意摆布下位者,无需任何理由就去剥夺下位者的生命和自由,谁还 能安心在这个世界生存度日?” “虽然娘娘身份尊贵,我的身份卑微,但是娘娘连一个理由都没有,就要将我拿下,我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宫中妃嫔有这种特权,能够将官员女眷视同奴隶走狗,随意欺凌虐待了!” 云微寒这段话一说,立刻得到了在场的命妇们的赞同。 云微寒有意把自己设为“官家女眷”这个群体的一员,强调了整个群体的尊严和权利,而萧贵妃就成了这个群体的对立面。 所有听了她的话的命妇们都会忍不住联想到自己,如果云微寒能够被萧贵妃毫无理由地拿下,那么,她们同样也可以。 虽然她们在品阶上可能比不上萧贵妃,但是这批人也已经是整个天泰朝妇女阶层地位最高的一个圈子了。 她们在自己的社交圈子里,都是被周围人们仰望尊敬的存在,怎么能够接受自己在萧贵妃这里竟然类同于奴隶一般的地位? 一时间,围观的命妇们都开始窃窃私语,对于萧贵妃的蛮横行径十分不满。 萧贵妃没想到云微寒竟然摆出这种正义代言人的姿态,但她对于这些命妇们的不满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萧贵妃不耐烦地说道:“本宫不跟你废话!”她扭头对着身后的宫女太监们斥道,“你们干什么吃的,还不快点将这个小贱人拿下!” 刚才被云微寒轻松推开的几个宫女带着惊疑的神色,和几个同伴一起再次向着云微寒围过去。 云微寒见萧贵妃已经摆出完全不讲道理的架势,神色也不见慌乱。 这种蛮不讲理的事情最怕的就是闹大,闹大了吃亏的只有萧贵妃。所有人都是证人,都能证明她无端端地来寻云微寒的晦气,云微寒占足了一个“理”字,怕的谁来? 萧贵妃之所以这样做,是觉得她人多势众,位分又高,只要以雷霆之势拿下云微寒,就可以随意摆布她。只要云微寒落到了她的手里,就算是宏昌帝来讨要,恐怕也只能得到一具尸体了吧。 可是,如果她拿不到云微寒,偏偏还留下了蛮横无理的证据呢?云微寒看着围上来的十几个宫女,冷笑道:“贵妃娘娘,就算是大理寺审案,恐怕也少不了要个人证物证,才能判定罪行。如娘娘这般,一个字交代都没有就要将清清白白的官家女眷拿下的,只怕天泰朝三 百年历史中,也不曾见过吧!” 萧贵妃咬着牙齿道:“小贱人,你就先逞逞口舌之利吧,本宫自有手段让你后悔生了这张嘴!” 所有围观者都暗暗想道:萧贵妃恐怕是疯了……公然做出这种大损形象的事情,毫无理由地要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还恨成这种咬牙切齿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很快,宁王被大象踩死的消息就在命妇中快速流传,所有人都理解了萧贵妃为何如此疯狂如癫的原因。 “她疯了就疯了,为何非要跟云大小姐过不去?”也有人对此十分不解。“你难道不知道,她和云大小姐之间的仇怨?”自有消息灵通的命妇低声解释道,“明月公主心仪定南王,定南王却之喜欢云大小姐,连个好脸色都不给她,把明月公主气得不轻;信国公府的七少爷为表姐出 头,在大街上截住云大小姐要砸她的马车,却被定南王纵马踩碎了双腿的骨头,成了一个废人。这仇可结的不小。” “噢,原来如此,她这是今天受了刺激之后,就把所有怨气都发泄到云大小姐头上了?”听者恍然大悟。 “是啊,要不为什么一个理由也说不出来呢。” “那是,她总不能说你跟我女儿抢男人,把我女儿气坏了,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如果那样,明月公主的名声还要不要?” 有老成的命妇就摇头道:“这云大小姐也太不安分了,好端端地招惹这些贵人做什么,你看看,如今却不是将自己置于险境了吗?要是被她拿去,看她现在这个疯癫的模样,恐怕是落不了好。” “这话是人生至理。千万不要跟这些贵人过不去,否则吃亏的还是自己。”“有些事情岂是想躲就能躲过的?定南王和明月公主都是贵人,他们一个要喜欢云大小姐,一个要憎恶云大小姐,她一个小姑娘家能够如何?”一个穿着一品诰命服饰的命妇站了出来,冷冷说道,“他们这些 贵人玩这些把戏是一个消遣,可是被卷入其中的云大小姐又何其无辜!” 指责云微寒的几个命妇讪讪地闭上了嘴。 她们认得这是虞家宗妇虞夫人,想起云大小姐是虞夫人的干女儿,不由一个个暗骂自己嘴巴太快,得罪了这位未来的阁老夫人,对于自家夫君的仕途不知道有没有干碍。 虞夫人一直在观察事态,想看看萧贵妃到底是为了什么来找云微寒的麻烦,没想到她居然敢说出拿下云微寒不需要理由这种话。 萧贵妃真是疯了吧,即使是中宫皇后,也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行事。虞夫人理了理身上的诰命服饰,向前走了几步,大声说道:“贵妃娘娘,我等在大年初一入宫朝觐乃是祖宗旧例,是为沐浴圣恩,以见圣上与百官君臣相得、天泰朝长治久安之意。如今贵妃娘娘毫无理由, 就要将入宫觐见的官家女眷拿下,岂不是有悖祖宗立下这一规矩的初衷?视百官如家奴,待命妇如仆役,贵妃娘娘,这个罪名你承担得起吗?” 清河长公主也上前一步道:“娘娘,本宫知道你突遭大变,情绪激动。但是,这些官家女眷却不是你发泄的工具,不是你想拿就拿、想打就打的奴婢!” 太子妃见状也接口道:“娘娘暂时息怒,还是保重玉体为要。虽然宁王殿下已经去了,可是您还有明月公主呢。还请您节哀顺变,莫要做出什么有失身份的事情。” 萧贵妃没想到,她只是要拿下一个小小的云微寒,竟然会招来这样强烈的反对。 她的目光扫过虞夫人、清河长公主和太子妃,再看看被十几个宫女围住却仍旧面不改色的云微寒,心头的火焰更加高涨。 云微寒看向她的眼神、云微寒嘴角勾起的微笑,都让萧贵妃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仿佛看见云微寒站在定南王身边,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宁王,向着她投来讥讽的笑容。她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过了?萧贵妃的手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手心,手心的疼痛却比不过她内心的痛楚。不,她绝对不会放过云微寒! 第128章 无法消弭的仇恨 萧贵妃遭受了老年丧子的打击,一生心血化为虚无,精神已经接近疯狂的边缘。只是因为仇恨的火焰燃烧着她的生命,才能支撑着她站在这里,为她的儿子报仇。 在这种时候,什么名声规矩、舆论谴责都没有了任何意义,萧贵妃双目如火,对着虞夫人、清河长公主和太子妃冷笑道:“少跟本宫在这里废话,本宫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们来指手画脚。” 她再次指挥手下的宫女太监道:“都给本宫上,将那个贱人拖下去!谁敢拦阻,不管是谁,只管给本宫打!打伤了打坏了,都由本宫承担!” 她这么一说,命妇们的不满更严重了。 即使是嫌云微寒不够安守本分的那些人,也用惊诧的目光看着萧贵妃。萧贵妃这是孤注一掷了吗?她和云大小姐的仇怨真的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萧贵妃带来的下人们忠诚地执行着她的命令,十几个人一涌而上,想要抓住云微寒,将她拖走。 云微寒见理论无效,终究还是要动手,也只是冷哼了一声。 幸亏这大冬天的衣服,袖子并不是太宽松,动起手来也利落些。 她并不打算动用腰间缠绕的长鞭,在这种时刻,在皇宫中使用武器对付贵妃娘娘的人,多少是有些犯忌讳的。 但是,即使是赤手空拳,对付这些根本没有什么功夫、全凭人数和蛮力的宫女太监,也还是很轻松的一件事。 清河长公主收回了迈向前去的一只脚,看着云微寒攥起一双秀气的拳头,毫不留情地砸到了离她最近的一个宫女眼睛上。 清河长公主露出一个惊讶的微笑,原来微微还有这样的身手?难怪她一点儿也不害怕呢。不过,就算有不错的身手,敢在宫里揍贵妃娘娘的手下,这胆量也是不可或缺的。 云微寒用上了她在现代最擅长的自由搏击之术,一会儿向前砸中一个宫女的鼻梁,一会儿肘击捣飞一个偷袭的太监,一会儿飞腿踢趴一个,一会儿高脚劈晕一个。 不到半刻钟,四十多个宫女太监都躺在冬天冰冷的青石板地面上,发出高高低低的呻吟声。 萧贵妃没想到几十个人都拿不住云微寒,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既然拿不到云微寒,那么接下来的所有打算都毫无价值了。 她站在原地,仇恨的目光死死钉在云微寒身上,似乎想用眼神将她碎尸万段。 “好,好,云微寒,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殴打本宫的人!”萧贵妃咬着牙叫道,“你的眼里还有没有上下尊卑,有没有圣上和本宫?” 云微寒见她开始讲上下尊卑,就知道萧贵妃已经没有了什么办法,只能凭自己的品阶来压制她了。 说起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云微寒也不怕她。云微寒微微躬身道:“娘娘突遭大变,痛失爱子,这些下人不但不安慰您开导您,反而趁您心情波动、性情不定之时,挑拨您来向官家女眷寻衅,使您承担了不仁、不慈的恶名。这样的下人,实在是应该将 他们重重责罚才对。”“所以我不揣冒昧,甘冒风险,将这些挑拨主子、教唆主子的刁奴打倒在地,确确实实是为了娘娘您着想啊。还希望娘娘您能够领会我的苦心,接受我的劝谏,修身养性,提高素养,走上一条正确的道路。 ” “我觉得,这才是真正对于上位者的尊重和忠诚啊。” 云微寒侃侃而谈,口齿伶俐,语气诚恳,仿佛她所做的一切真的都是为了萧贵妃好一样。 萧贵妃见她变脸和翻书一样快,说起大道理更是头头是道,心中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样一个身份卑微的贱人,居然这么难对付。 最关键的是,她怎么会有一身好功夫?想起那天听信国公府的人入宫讲述小七和云微寒的冲突时,曾经说过她腾身而起,能够跳过奔马,还将小七甩到了马下。 当时萧贵妃并没有放在心上,认为这恐怕是以讹传讹而已。一个娇弱的官家小姐,怎么可能会有那么了得的一身功夫? 直到今天,亲眼看着云微寒三拳两脚将几十个下人打倒在地,萧贵妃才发现,她还是小看了这个小丫头。 可是,让她就这么悻悻而返,不说别人怎么看,就是她自己也无法接受。萧贵妃恶狠狠地看着云微寒,似乎随时准备上去用最原始的撕咬方式来将她吞吃入腹。她心中想道:如果连云微寒都对付不了,还谈什么找定南王报仇?实在不行,她就亲自上去扇她的脸,看看她有没有 那个胆量连贵妃都敢打! 就在此时,毓秀宫大门外传来一声尖叫:“母亲,母亲,你怎么在这里?” 明月公主带着红鸾、翠凤两个大宫女匆忙走了进来。 她看着地上躺倒了一片的人,再看看独自站在中央的云微寒,目光十分复杂。 “母亲,你冷静些。”明月公主是接到了太子妃派人送来的消息,匆忙从奉天门前赶来的。 她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匆忙离去,但是哥哥的尸首总是要收敛入土的,如今礼部正在操办相关事宜,但是总需要一个亲属在场询问一些意见。 明月公主也不顾自己的女儿身份,帮着礼部的官吏安排了很多宁王丧礼的事宜。谁知道正在忙乱时,却被太子妃通知说:萧贵妃带了很多人闯了毓秀宫,当着所有人的面,毫无理由地要拿下云微寒。她的这种做法已经引起了很多命妇的不满,希望明月公主能够赶快来劝说一下萧贵妃 ,让她能够冷静下来,不要做出什么让人嘲笑的事情来。 太子妃身为晚辈,更重要的是,她还没有得到明文恢复太子妃的身份,仍然是庶人贺嘉的妻子,在萧贵妃面前总是少了很多底气。 但是,既然宏昌帝点名让她来照顾安置这些滞留宫中的外命妇,她自然就要尽力而为,把所有的事情办好。这也是为了贺清韶的脸面。 所以,太子妃就想到了萧贵妃如今唯一的女儿明月公主,希望她能够出来把疯狂的萧贵妃弄走,不要把今天已经十分混乱的事情弄得更糟。明月公主一听说萧贵妃在找云微寒的麻烦,就知道母亲是在替她打抱不平,不过这个时候哪里是争风吃醋、跟云微寒过不去的时候?哥哥的身体几乎没有一个好地方,如果不修补整齐,恐怕连全尸下葬都 成问题。 这可是大事。 至于云微寒,就是稍等一段时日再收拾她也还来得及。她只希望母亲没有因为极端的愤怒而失去了理智,落下什么把柄。 明月公主匆忙赶到毓秀宫,看到的是母亲那张瞬间苍老的脸,以及充满悲伤和绝望的眼。 明月公主的眼睛湿润了,最爱美的母亲,一下子变成了这种模样,都是因为哥哥出事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母亲的眼神里,绝望中带着疯狂,让明月公主恨不得上前去抱着她安抚她,如同过去十几年里母亲无数次对她做过的那样。 明月公主整理了一下表情,脚步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一把搂住了一个人站在原地愣神的萧贵妃:“母亲,我们走吧,哥哥要下葬收敛,有很多事情我都不懂呢。” 提到宁王,萧贵妃从扑上去揪着云微寒的幻想中清醒过来。她的眼睛里闪过寒光,仇恨地看着对面遥遥相望的云微寒。这个不过是一根草的女人,居然害死了她的秀儿,这个天泰朝最高贵的王子。 不管怎么样,她都不可能放过云微寒。 幸亏圣上吩咐闭宫大检,云微寒就是再不情愿,也要在宫里继续呆着。 只要她没有离开皇宫,萧贵妃想道,总是有机会的。 她抬起下巴,看了看云微寒,心道:等本宫抓到你,你就知道什么口齿伶俐、身手高强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萧贵妃在宫中经营了几十年,可谓是关系网遍布后宫,到时候弄几个小陷阱,将这个经验不足的小丫头弄死弄残,也不是做不到。想明白了这一点,萧贵妃也没有继续坚持,而是拍了拍紧紧搂着自己胳膊的女儿,柔声说道:“好吧,我们去给你哥哥好好收拾一下。”她嘴角含着笑意,“你哥哥虽然是个男儿,却十分爱美,每日衣着使用 之物,如果不合他品味,他根本连碰都不碰一下。如今他已然升入天界,我们自然是应该将他的身体弄得漂漂亮亮,让他在天之灵也快活些。” 听着萧贵妃的话,看着萧贵妃嘴角宠溺的笑容,明月公主知道,母亲还是没有清醒过来,哥哥的死给了她太大的刺激。 萧贵妃这样说话的时候,好像宁王贺秀随时可能跳出来对她淘气地微笑一样,根本不是一个失去唯一的儿子的母亲应有的模样。 明月公主抱紧了萧贵妃的胳膊,小声叫道:“母亲,母亲,你别这样,你笑得我全身发冷。你哭出来吧,好不好?你哭出来,发泄一下情绪,否则这股郁气闷在你心头,对你的身体不好。” 萧贵妃的脚步猛的一个踉跄,在明月公主身边侍女的搀扶下,慢慢地走出了毓秀宫。她的眼泪,已经在儿子身边流光了,如今的她,只是一个满心要为儿子复仇的疯子而已! 第129章 太后之位 萧贵妃的身影消失在毓秀宫大门外,命妇们的议论声大了起来。 “看起来精神有点不太对啊……”大家对于在宫里议论贵妃娘娘还是有点忌惮,说话的时候尽量不提所指,反正双方都了解讨论的对象是谁。 “嗯,估计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也是,宁王的死对于萧贵妃来说,不仅仅是失去了唯一的儿子,还意味着失去了成为太后的机会。 意味着从此以后,她只能看着后宫中说不定哪个女人带着成功者的笑容,坐上太后的宝座。而那个女人,在之前的后宫中都是被她踩在脚下的人物,此后却要成为高高在上的太后,凌驾在她头上。 意味着她在宏昌帝薨逝、新帝登基之后,也没有机会被亲生儿子接出宫外,安享老太妃的尊荣悠闲,只能在昔日手下败将的管制中讨生活。 意味着从此在宏昌帝的后宫,她的地位和影响将会被无限削弱,再也没有人会把她这个贵妃放在眼里了。 作为一个在宏昌帝后宫风光了数十年的贵妃,一个因为中宫长期空虚而实际上当了二十年后宫第一人的贵妃,这样大的落差,她一时无法接受,钻了牛角尖,也是正常。 只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命妇一直阴沉着脸,目光森然地看着已经和清河长公主说笑起来的云微寒。 云微寒感受到她充满恨意的目光,回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并不认识。 清河长公主看到她的动作,也看了看那个命妇,恍然道:“微微,你这仇人可真多,简直比得上本宫了。” 云微寒疑问道:“殿下,你知道那是谁?我并不认识她啊。”用那种目光看着她,毫不避讳,怎么看也是仇深似海的样子。 清河长公主勾起嘴角:“你不认识她?那你认识不认识信国公府的萧燕飞?” “萧燕飞?”名字没听过,但是云微寒突然想起了那个拦路砸车的公鸭嗓少年,“可是那个所谓的萧七爷?” “对,就是萧家的七少爷,信国公的宝贝儿孙子。”清河长公主动作极小地向着那个命妇偏了偏头,“那就是萧燕飞的亲娘,你说,人家恨不恨你?” 萧燕飞的亲娘,信国公府的四夫人,萧贵妃的弟媳,那是一定会恨她,而且恨不得撕了她吧。 云微寒无奈地叹了口气,摇头道:“明明是他儿子跳出来拦着我的路,要砸我的车,我不愿意他就放马来踩我。只不过是他失败了,这些他原本准备给我的痛苦转回到了他的身上,他们就受不了了?” 这是世界上永远有那么一些人,对待别人和对待自己是两套差别极大的标准。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所有人都应该围着他转,他是一切标准的制定者,拥有超越标准的特权。 可惜的是,这种错觉终究会被现实打破。 既然知道了那是萧燕飞的母亲,云微寒也就不在意她的目光了。 刚才萧贵妃来找她麻烦的时候,这位估计也在心里给萧贵妃加油,恨不得萧贵妃立刻就把她抓起来打死吧? 说不定还会在命妇中说一些对她不利的言辞,想要从舆论上帮助萧贵妃吧。 不过,萧贵妃都不能把她怎么样,更别说一个国公府的诰命夫人了。 云微寒和清河长公主跟在太子妃身后,重新走回了正殿。 萧贵妃在明月公主和宫女的搀扶下,也回到了祥符宫。 明月公主虽然说的是叫萧贵妃回来商量宁王安葬的事情,实际上,一国亲王的葬礼早有定制,礼部和负责宗室事务的内务府共同商议,就能将程序定下来。 萧贵妃和明月公主也只能在一些并不影响大局的细节上做些调整。 明月公主只是以此作为借口,将萧贵妃从毓秀宫带走罢了。 太子妃是奉了宏昌帝的命令安排那些被迫滞留宫内的命妇女眷的,如果萧贵妃大闹一场,传到了宏昌帝耳中,就算是宏昌帝念着她丧子之痛不给她重罚,也难免在心中不悦。 如今的她们母女,唯一的依靠就是宏昌帝了,惹恼了宏昌帝,以后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萧贵妃回到祥符宫中,吩咐宫人打开库房,她亲自入内挑选各种精美的物品,准备给宁王陪葬。 明月公主不敢提醒她,亲王陪葬也是有定制的,超过太多也是不行的。至少,让她有个精神寄托,也不至于悲伤过度伤害身体。 她在萧贵妃身后看不到的地方,用锦帕悄悄擦拭着泪水。 就在此时,宫女进来禀报:“娘娘,公主,信国公来了。” 萧贵妃一听自己的父亲居然来了,也停住了脚步,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信国公已经七十多岁了,他原本高瘦的身材已经微微驼背,满头白发也稀疏了,脸上的老人斑更是透露出他所经历的岁月繁多。 陆七亲自扶着信国公,将他送到了祥符宫,对前来迎接的萧贵妃说道:“陛下口谕,请娘娘节哀顺变,不要哀伤过度。信国公担心娘娘的身体,想要来看看娘娘,陛下已经准了。” 萧贵妃脸上终于涌上了浓浓的悲痛,眼中的泪水喷涌而出。 陛下还关心我,连老父亲也担心我…… 宁王的死,让她被一种冰冷之极的气息包围,似乎整个人都和外部世界隔离开来,所有的人和事都裹上了一层层厚厚的隔膜,遥远陌生得让她无法触摸。 她陷入了一个人的孤独冰冷之中,沁入骨髓的孤单、恐惧驱使着她去寻找一个能够让证明她还活着的证据。 她用愤怒和复仇来告诉世界和自己,她还活着,谁也不能将她遗忘和忽略。 可是现在,那些被她拿来支撑自己的东西一下子都消失了,世界的隔膜和冷漠也瞬间不见,她再次回到了那个活生生的人间。 萧贵妃无法控制地大声哭了起来。不是那种梨花带雨,不是那种我见犹怜,而是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毫无仪态地放声大哭。 哭声中的痛苦和绝望,让陆七都不由暗自心酸。 明月公主更是忍不住扑到母亲怀里,抱着萧贵妃也哭了起来。信国公早年是武将出身,见多了同袍和部下的死亡,对于死者家属的感情爆发也不陌生。他就是担心自己这个骄傲的大女儿,虽然入宫几十年,也已经当了祖母,但是却从来没有遭遇过这么严重的打击, 会不会受不了这个刺激而崩溃。 如今一看萧贵妃这种哭法,他终于放心了。 能够把痛苦和悲伤宣泄出来,不要压在心底,就不会憋出毛病来。 信国公佝偻着身子,拄着龙头拐杖,看着扑在他脚边哭成一团的萧贵妃母女,叹了一口气,苍老的脸上沟壑纵横,看不出是一个什么表情。 陆七看他们一家人这个样子,自己也不便久留,就后退一步,对着信国公微微躬身道:“公爷好好开导贵妃娘娘,让娘娘珍重玉体。我就告退了。” 信国公颤巍巍地向着陆七抬了抬手:“有劳陆公公了。” 陆七走后,信国公拄着拐杖在地上顿了顿:“别哭了,进屋里说话。” 宫女们连忙上来扶着萧贵妃母女,小太监搀着信国公,一起走入了祥符宫正殿中。 一群宫女捧上热水、面巾,伺候着萧贵妃母女在内殿净面更衣,重匀脂粉,才又出来和信国公见礼。 信国公也不和萧贵妃讲什么国礼家礼,直接示意她屏退众人,只留下了她们母女二人。 萧贵妃不由紧张起来,她这位父亲从来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只是这些年来一直在信国公府中养老,把所有事务都交给了四个儿子,很少出面了。 如今亲自来找她,还摆出一副谈论大事的姿态,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她说? 信国公混浊的老眼扫了萧贵妃一眼,出口斥道:“你这么大年纪了,做事怎么还是这么毛糙?” 萧贵妃不解地望着信国公,不知道他是指什么事。 “这个时侯,你应该做的是悲伤欲绝,痛不欲生,而不是去毓秀宫闹事,落下一个臭名!”信国公的消息不知道是从何而来,刚刚发生在内宫的事情他都已经知道了。 萧贵妃咬牙说道:“父亲,那个小贱人害了小七不说,还是害死秀儿的罪魁祸首,我怎么能放过她!” 信国公的龙头拐杖在地上敲了一下:“仇自然是要报的,可是还有比报仇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萧贵妃睁大了眼睛,如今还有什么事情比给秀儿报仇还重要? “信国公府萧家五百多口的性命,难道不比给宁王报仇重要?你未来的太后之位,难道不比报仇重要?”因为只有他们三人在场,信国公说话也很直接。 萧贵妃惨然一笑:“太后?秀儿已经不在了,还有什么太后?” “蠢材!”信国公一拐杖敲在她的腿上,“秀儿不在了,可是你别忘了,后宫还有几个小皇子!” 萧贵妃全身一震,目光直直的看向了信国公:“父亲,你是说……”“你这些天务必要悲伤到让圣上不忍的地步,让他给你过继一个小皇子。”信国公吩咐道,“就算秀儿不在了,有信国公府,有萧家的这么多年准备,等到关键的时候,还是能够给你一个太后之位!” 第130章 刺客 信国公混浊的眼睛看了看明月公主,明月公主知道母亲和外祖父有更加重要的话要说,就站起身来行礼退了出去。 这些年,信国公已经很少出门,只是过年时候才穿着公爵服装来到皇宫参加朝觐。 他的四个儿子资质都只是平平,所以直到现在,虽然已经退隐幕后,信国公还是没有上书给宏昌帝将国公之位传给大儿子。 本想着辅助宁王登上皇位,那么,不管儿子们资质如何,只要有了太后的照拂,信国公府总还是能有几十年的安稳生活。如果能在这期间调教出来一个出色的孙辈,信国公府的未来就有了保障。 没想到,七十多岁的信国公还在,三十多岁的宁王却去了。 宁王虽然去了,可是信国公府为了宁王的那一天已经准备了几十年,不可能浪费了这些布置。从太子被废的那一天开始,信国公府就已经上了这艘船,再也不能下来。即使是船上最重要的宁王已经不在了,这艘船仍旧要破冰前行。否则,在这过程中积累下来的敌人,是不会在乎他们是否已经放弃 竞争的。 半途而废也是个死,拼命一搏倒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这就是信国公在宁王死后不到半天的时间里思考的结果。 对于宁王贺秀的死,信国公心中自然也是充满了怀疑。 他当时虽然也在场,但是因为年老体衰,大半的时间倒是在眯着眼睛打盹。被惊醒的时候,已经被两个护卫合力架起跑了老远了。 所以,具体当时是一个什么情况,信国公也没看见。当然,这并不妨碍这位年老成精的老人对宁王的死产生怀疑。 因为死者的特殊身份,任谁都不会相信这种事情只是一个意外。 但是对于信国公来说,凶手就在那里,早一天还是晚一天抓到并没有太大区别。何况,震怒的宏昌帝也不会任由凶手逍遥法外。 可是,祥符宫中眼线传来的消息却让他有些坐不住,他的大女儿果然被宁王之死刺激得发狂,行事已经没有了章法,居然跑到毓秀宫去跟那些外廷命妇过不去。 这些外廷命妇虽然都是些女人,但是从某种程度上却会极大影响前朝百官的立场。如果萧贵妃得罪了她们,就等于在通向成功的道路上自己给自己挖了一堆大大小小的坑。 所以,信国公才以担心女儿为理由,向宏昌帝开口,请求到内宫去看看萧贵妃。 在这种时候,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家提出这种合乎情理的要求,宏昌帝怎么会拒绝?“接下来这些天,你不许再去闹事!”信国公严肃地看着萧贵妃,“你要做的是哀伤和忧虑,让圣上知道你为了秀儿的死几乎一蹶不振!让圣上想到,没有了儿子,你的未来一片黑暗,只有给你过继一个儿子 ,才能最好的照顾你的晚年!” 萧贵妃对后宫之事十分了解,听了父亲的话,就想起了后宫如今正有一个位分很低的小小美人李氏,刚刚在半年前生下了一个小皇子。算算排行,应该算是九皇子。 那李美人并没有资格亲自抚育儿子,九皇子如今却是养在另外一个入宫四五年尚且无出的豫嫔名下。 更合适的是,据说那个豫嫔和李美人之间似乎有些不愉快,所以对这个九皇子竟然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萧贵妃虽然奉命统摄六宫,但是她年龄和资历放在这里,对于下面这些妃嫔的争斗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很多事情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在意而已。 她想起前些天收到的消息,这个豫嫔已经有几个月没有换洗……这样的话,策划起来将九皇子弄到自己名下也不难。 信国公想了想道:“九皇子年龄太小了。”他压低了声音,“驭龙之时不远,恐怕就是这几个月了。” 他买通御医,偷偷看了宏昌帝的脉案,宏昌帝的身体已经衰竭,接近油尽灯枯的边缘了。 御医说,大行之日极有可能就是这个冬天了。 只有这一两个月的时间,他们已经来不及养熟一个皇子了。 想要把手中的皇子推到那个位置,就要把那些继承权排在他前面的那些皇子皇孙全部除掉。 皇长孙、庆王、康王,都不能留。剩下的未成年皇子就是八皇子贺琅和九皇子贺霄。 八皇子贺琅过了年就是十一岁,九皇子贺霄过了这个年虚岁两岁,实际上才不过六七个月。 如果皇长孙、庆王、康王都不在了,文官们当然会选择年龄更大的贺琅,而不是贺霄。 信国公觉得,反正贺琅的生母虽在,但是却常年无宠,只是一个挂着名头的宋妃而已。倒不如想办法将贺琅接手过来,到时候也算是一种名正言顺。 只是这样的话,宋妃就不能留了。但这样一个深宫女子的死活,谁又会放在心上呢? “宁王世子也已经十六岁了……”信国公意味深长地说道。 萧贵妃眼睛一亮,是啊,她还有亲孙子呢。如果先将贺琅扶上位,然后等到时机成熟,再把皇位传给宁王世子贺清歆,也是完全可以的。 信国公看着精神一振的大女儿,露出了一个微笑,牵动了满脸的皱纹。 和萧贵妃密谈了半个时辰,信国公终于带着两个护卫离开了祥符宫。 一个小太监引着他们三人向着奉天殿而去,如今滞留宫中的这些百官勋贵,都安排在奉天殿周围的大小宫殿中。 穿过狭窄的宫道,经过禁军的检查,信国公在两个护卫的搀扶下,慢慢走出了内宫。 突然,两个全身黑衣、面蒙黑巾的男人从宫墙上一跃而下,手中持着亮闪闪的大刀,向着信国公迎面就砍。 信国公已经老迈,但是扶着他的两个护卫却是精心培养出来的高手,突然遇袭也并不慌乱惊惧,而是赤手迎上前去。 引路的小太监吓得全身颤抖,厉声尖叫道:“救命啊,有刺客!” 因为宁王之死,宫中的防卫已经加强,贺清韶和白玉京分别带领着禁军和锦衣卫在宫内、宫外分头巡逻,检查是否有不轨之徒混入宫内。 这个时侯听见有人尖叫有刺客,距离最近的一小队禁军立刻飞速而至,手执长枪,将两个持刀的黑衣人团团围住。 两个黑衣人和信国公身边的侍卫搏斗,略占上风,但是此刻被十几个禁军包围,却是互相看了看,大喝一声道:“萧老狗,暂且将你的人头寄下,迟早有一天送你去和贺秀作伴!” 信国公拄着龙头拐杖,冷冷地站在一边,看着两个刺客:“老朽竟然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人到了这个地步。” 两个黑衣人也不多说,很有默契地互相一看,就并肩向外冲去。 可是就这么一会儿,已经有三队禁军围了过来,甚至白玉京也出现在了远处的宫墙上,指挥着锦衣卫在周围随时准备支援。 被几十个手持长枪的禁军精锐包围,尽管两个黑衣人看起来功夫很不错,可仍旧是被困了起来。 贺清韶也匆忙赶来,站在远处命令道:“尽量活捉!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居然敢指使人来宫中行刺。” 上次万寿节行刺,宏昌帝的处置十分轻微,只是剥夺了几个皇子的兵权,罢免了安平侯的官职,降了淑妃的位分。没有一个人为此付出性命代价。 结果,这才三个月不到,大年初一的时候,就又有刺客出现在宫中,贺清韶心中也十分恼火。 真的什么人都不把贺家当回事了?真以为皇家的刀不利,不敢杀人了吗? 两个黑衣人十分顽强,即使是陷入重围也没有表现出恐惧沮丧,而是在杀死三名、杀伤十二名禁军之后,因为身受重伤无法逃脱而服毒自尽了。 贺清韶扼腕道:“怎么死了?” 白玉京飘然落入场中,对贺清韶说道:“殿下,我看这两人的武功路数,显然是刺客死士,绝对不会被你捉到审问的。”想要活捉这种人,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就算捉到了,他们也会随时咬牙服毒而死。 贺清韶也粗通武艺,对白玉京的话也表示认可。那两人的刀法都是有去无回的招数,冲杀起来也是奋不顾身,哪怕自己受伤也要杀死敌人。确实是刺客的路数。 他看了看站在旁边的信国公,上前笑着问好:“信国公,你还好吧?” 信国公点点头道:“老朽无事。还是要多谢殿下救援及时,老朽感激不尽。” 贺清韶想起刚才小太监的禀报,便问道:“我听说,这两个刺客是针对信国公而来,信国公可能想起他们是什么人派来的?” 信国公摇头道:“老朽风烛残年,已经多年不问世事,却想不起是和什么人结了仇,竟到了连老朽这样一个半条腿进了坟墓的人都不放过的地步。” 白玉京沉思道:“是不是国公年轻时带兵打仗有什么仇人?” 信国公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摇头道:“这些陈年旧事,老朽都记不清楚了。反正老朽今年七十多岁,也已经活得够了,谁有本事,就将老朽的这颗人头拿去也罢。”他发出低沉却豪爽的笑声,“胜王败寇,无非如此。” 第131章 凶手是谁 宏昌帝听说信国公又在宫中遭受了刺杀,幸亏禁军援救及时,两个刺客才没有得逞,气得当场狂咳起来。 陆七连忙端了按照御医所给的方子泡的清肺顺气的茶水,给宏昌帝喝了几口,又在他背上轻轻拍打揉搓。 宏昌帝看着面前这二百多人,目光苍凉而冰冷。这些人无疑就是天泰朝的最高层了,但是,在他们之中,却隐藏着一个胆敢杀害他儿子的凶手。那头发狂的大象已经被制服,经过检查,却没有发现什么疑点。既没有服食什么药物,也没有遭受虐待,却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突然发狂?连专门驯养这头大象的那个可怜虫——他已经被摔折了骨头—— 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最后,还是请来了最有经验的老仵作,从头到脚、从鼻到尾检查了那头大象身上的每一寸,才发现在大象最脆弱的部位有一个和蚊虫叮咬无异的小红点,只要稍微碰触,那头被捆得紧紧的大象就会挣扎嘶 鸣。如果它能够自由活动的话,恐怕又要狂奔发狂了。 那么细微的小红点,只能是针刺才能留下的痕迹。可是,继续检查下去,却根本没有在大象体内发现任何暗器工具。 即使是老仵作,也说不出个原委了。 虽然还是没有彻底找到大象发狂的原因,但是宁王之死是人为造成的,这个结论却已经得出。 是谁杀了贺秀?凶手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他们害死贺秀的目的是什么?或者说,贺秀死了,谁能得利? 宏昌帝的眼睛看向下方一脸难过的庆王,是他吗?宁王死了,他面前的障碍就少了一个,只要贺清韶出了什么意外,那么,皇位就极有可能落到他的手里。 他冰冷的目光让庆王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庆王感受到宏昌帝眼神中的怀疑,心中暗暗叫苦。他虽然是盼着宁王出点什么事,让父皇厌弃,将皇位传给自己,但是他却没有勇气、更没有能力不露痕迹地杀掉宁王。 这个时侯,说不定有很多人都会怀疑宁王之死是他干的呢。可是,就算宁王死了,贺清韶那小子还活着,能轮到他吗?他虽然不是什么心机深沉的人,却也不是那么傻啊! 庆王用真诚而委屈的眼神看向宏昌帝,这个时侯,他不能跳出来说“不是我干的”,也只能希望宏昌帝能够看懂他的眼神了。 宏昌帝却没有再多看庆王一眼,而是把目光投在了康王身上。 康王也是满面伤悲,还有几分惊诧,整个人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宏昌帝皱了皱眉头。这个儿子,他开始还是有几分期待的,甚至曾经考虑过将皇位传给他。因为在几个儿子中,他的性格最为宽厚,和宁王的小心眼、庆王的暴躁相比,更适合做一个君主。 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宏昌帝却发现,康王固然是宽厚,但是缺点也很明显:他性格冲动、耳根子软。 有一个狠辣狡诈、醉心权势的舅舅和一个看似温柔和煦、实则控制欲极强的母亲,如果康王这种耳根子软的人当了皇帝,只怕是要闹到天泰朝改姓王的地步。 而且,康王看上的女子,还是王家女儿生的! 宏昌帝无奈,想起西北的锦衣卫传来的情报,说庶人贺嘉的嫡长子贺清韶在西北边城吃苦耐劳,不畏艰险,甚至还曾经拿起武器抵抗西戎入侵,在当地颇为受人爱戴。 他翻阅了这十几年的锦衣卫情报,才发现在他不曾关注的西北,他的嫡长孙已经长成了一个小小男子汉。 也许是人老了,都会喜欢回忆过去。 在回忆中,很多事情和人物都会被美化。当初的痛恨和厌恶,被思念和温情取代。宏昌帝开始关注起西北,关注起那个被描述为“阳光、善良、温和、正直、勇敢”的嫡长孙。 当他对三个成年皇子失望后,宏昌帝心中自然而然地升起一个念头:召回贺清韶,看看他是不是那个合适的人。 而贺清韶刚刚到达大通河码头就遭受了雪湮楼杀手的大规模刺杀,简直是一巴掌打到了宏昌帝的脸上。他明明是提前几个月就下了暗旨,让锦衣卫护送贺清韶进京,等到贺清韶快要抵达京城时,才公开发出了召回皇长孙的旨意。为的就是防着几个儿子对这个孙子下手,没想到,消息还是泄露了,而且居然 真的有人敢对皇长孙下手! 宏昌帝想起这件事,对于几个儿子的忌惮更深了。 杀掉贺秀,得利最大的无非还是这几个冲着皇位而去的儿子。 先是刺杀贺清韶,后是杀害贺秀……宏昌帝垂下眼皮,遮住了眼中的杀机。 庆王好武,府中养有不少游侠豪客,还和神机营有密切关系;康王虽然本人没什么能耐,可是安平侯却养着不少死士。他并不怀疑贺清韶,因为:第一,贺清韶已经是他默认的继承人,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杀害贺秀。等他当了皇帝,想怎么收拾贺秀不行?何必在这个时候冒险?第二,贺清韶初来京城,完全没有任何根基 ,没有人手使唤,他就是有这个心力也没有这个能力。 至于其他人,他们杀贺秀做什么?和贺秀有仇?就算是有仇,恐怕也没有几个人有这个本事才对。 不过,有一个人和宁王一系关系并不好,而且还有动手的能力! 想到这里,宏昌帝心头一动,吃力地抬起眼皮,看向直直地站在百官前列的定南王凌玄翼。 定南王好像很不喜欢明月公主,反而一直都公然声称云大小姐是他的女人。上次在宫里公然给明月没脸,把明月气得哭了半夜;后来更是直接放马将欺负云大小姐的信国公府七少爷双腿踩废了。 这样的狠辣,根本是结仇的样子,他对宁王贺秀显然也不会有什么好感,否则不会一点情面也不留。 宏昌帝想起来锦衣卫情报里,记述了腊月十六那天,定南王带着百余黑甲骑士直奔无量山而去,最后将到三清观进香的云大小姐接到马车里一路护送回了云府。 估计是云大小姐在三清观发生了什么事?否则定南王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带着黑甲骑士过去。 而也许这件事和宁王一系有什么关系? 宏昌帝虽然老了,但是对于后宫嫔妃们的手段并不陌生,想起明月公主的遭遇,以及萧贵妃的脾气,几乎可以想象出来,一定是萧贵妃对云大小姐采取了某种行动。 虽然不知道云大小姐到底吃了什么亏,但是以他对凌玄翼这个外甥的了解,当心上人被人算计吃亏之后,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是,宏昌帝在心里又摇了摇头:难道就因为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定南王就会暗中动手害了贺秀? 他还是觉得有点不能相信,这个理由太牵强了。 而且,这种暗中算计的手段,也不太像是定南王的风格。 宏昌帝心中的定南王,是一个一怒拔剑的性格。 他可以放马踩碎敌人的腿,可以当着明月的面将她插在云大小姐头上的梅花扔到地上,可以直接跑到安平侯府去揍人、敲诈,但是这样藏头露尾、暗算杀人的事情,却有点不像他能做出来的。 也许,还另有其人?有什么势力藏在暗处,想要通过这件事,挑拨他们父子兄弟之间的关系,让他们互相怀疑、自相残杀? 宏昌帝越想越多,到最后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他睁开眼睛,向着定南王招了招手。陆七连忙出声道:“定南王,圣上宣召。” 凌玄翼一甩袖子,迈开大步来到宏昌帝面前,躬身一礼:“见过陛下!” 宏昌帝“嗯”了一声,慢腾腾地说道:“定南王,你代朕去看看宁王的葬礼安排的如何了。” 凌玄翼脸上的表情并不太好看,他皱了皱眉头,才不情不愿地说道:“是。” 宏昌帝也皱起了眉头:“怎么?你难道还有什么怨言?朕难道使唤不动你了?” 凌玄翼哼了一声道:“陛下有旨,臣自然是要领命的。您随便使唤。” 宏昌帝怒道:“你还真的有什么怨言?于公,宁王是当朝亲王,朕的亲儿子;于私,他是你的表哥!你去看看他的葬礼,不是应该的吗?” 他被气得又咳嗽了起来。陆七连忙又端起温热的茶水给他喝了几口,用目光示意定南王不要让宏昌帝生气。 凌玄翼眼中流露出一丝关切,嘴里却说道:“应该应该,您不要着急,臣这就去。” “站住!”宏昌帝脸上浮现出一丝潮红,“你个小混蛋,给朕说清楚,你这是什么意思!” 凌玄翼无奈地看着宏昌帝,放缓了声音道:“陛下,臣没有什么意思,都是臣不对,您千万不要着急、不要生气,否则陆公公就要用眼神杀掉臣了。” 宏昌帝看他嘴里不说,实际上颇为在意自己的身体,心里也舒服了一些。 宏昌帝并不希望这个直性子的外甥、三百年来唯一一个贺家正妃所出的定南王是杀害贺秀的凶手,那说明这个外甥在他面前所表现出来的全都是伪装! 他换了一幅关心的口吻问道:“你好好跟朕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宁王有什么不对?” 凌玄翼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宁王人都不在了,臣也不想说了。” 宏昌帝没有说话,凌玄翼知道,这就是让他继续说。“反正吧……臣说了,陛下您可不要生气,更不要责罚臣啊!”凌玄翼苦着脸要求道。 第132章 獠牙森森,令人胆寒 听了定南王凌玄翼的话,宏昌帝的眼皮动了动。 凌玄翼叹了口气道:“宁王都已经不在了,人死为大,臣本来不想再提。”他冷峻的脸上浮现出怒色,“女人之间的事情,也能弄到置人于死地的程度,岂不是太过狠毒了吗?” “臣想着,不能跟女人计较,所以就打算找宁王殿下切磋一下……没想到还没动手,就出了这种事情。” 他的表情有些烦恼,不知道是因为没有来得及跟宁王切磋而烦躁,还是因为曾对死者产生过这种想法而懊恼。 宏昌帝终于抬起眼皮,神色略微有些古怪地看着凌玄翼:你这种身手去找只会舞文弄墨的宁王贺秀去切磋,说的倒是好听,就是去揍人吧? “就只是切磋一下?”宏昌帝的话音低沉得似乎就在咽喉中盘旋,如果不是熟悉了他的说话方式的人,恐怕很难听得清楚他在说什么。 凌玄翼有点被人看穿的窘迫,他不自然地扭过头不看宏昌帝:“当然就是切磋一下而已。”他补充了一句道,“都是男人,就是受伤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不是?” 在宏昌帝一语不发的注视中,凌玄翼不甘心地低下了头小声咕哝道:“以后那个女人再烦本王一次,本王就去揍宁王一次,看她还有完没完。” 宏昌帝只听到他嘟嘟哝哝地在说话,但是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陆七面色古怪地凑到宏昌帝耳边,小声地把凌玄翼的话一字不错地学了一遍。 饶是宏昌帝一肚子的怒火和杀机,也被凌玄翼这些话给弄得哭笑不得。 他还真敢想!他把宁王看成什么了?只要明月去烦他,他就去揍宁王?明月这么好的姑娘,有哪点配不上他,竟然让他反感到这种程度?宁王是他的亲儿子,单字亲王,他也敢想揍就揍? 宏昌帝无奈地摇头,真是个愣头青。 不过,这种方式才是定南王会采取的行事方式啊。 他就是一个恼起来就挥拳头的跋扈性子,对于明月或者宁王估计也没有太大的敬畏,只是把他们当成表妹、表哥,和自己身份差不多。 不过,说起来,他也算是有自己的分寸了。对付信国公府的七少爷,他就是直接踩碎了人家的腿。对于明月,他也不过是脸色不好,不假辞色;闹急了,也不过是想着去揍宁王一顿。 这个外甥,粗中有细,也算是个聪明人。 就算他有能耐杀了宁王,他又有什么必要这么做呢?如他自己所言,他受不了明月的时候,就去“切磋”一下就完了。 宁王就是被他打伤了,只要不是伤筋动骨、毁容致残,也没有什么好跟他计较的。 如果说,信国公来找宏昌帝哭诉,宏昌帝还会把定南王叫来臭骂一通的话;宁王可就未必有这个待遇了。 作为大了定南王十几岁的表哥,被小自己这么多的表弟单打独斗打伤了,受了皮肉之苦,就去找自己亲爹告状,怎么看怎么丢份儿。 这么看来,定南王还是挺有自己的小心机的。 宏昌帝面色缓和了下来,向着凌玄翼挥了挥手,口中却骂道:“整天就知道打架,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你是定南王,不是武夫!快点滚,朕看见你就生气!” 定南王撇了撇嘴道:“好吧好吧,臣这就滚,滚去看看宁王殿下的葬礼安排的如何了。” 说完,他行了个礼就离开了奉天殿。 站在宏昌帝身后的贺清韶从头到尾旁观了这场暗含杀机的对话,背上的冷汗简直要湿透了中衣。 他竭力维持着略带悲伤和担忧的表情,心中的情绪却如狂涛巨浪般翻腾不休:定南王,定南王真是深藏不露啊!他这种跋扈粗鲁、直率霸道的性格根本就是一种伪装!他骗了天泰朝上上下下、君臣百官!如果不是除夕之夜,定南王曾经亲口对贺清韶说过要送他一个新年礼物的话,此刻的贺清韶一定也会和宏昌帝一样,认为定南王对于宁王的不满也只是想揍宁王一顿而已,根本不会相信他会是杀死宁王的 真正凶手。 是啊,宁王死了,对于定南王有什么好处?好处就是宁王一系失去了核心,萧贵妃再也没有足够的影响力,不能去设计云大小姐,不能再阻挠定南王和云大小姐在一起。明月公主没有了靠山,就算定南王对她再怎么不客气,也没有什么人能给她出 头。 好处就是,定南王向贺清韶亮出了自己的獠牙,让贺清韶明白,他的合作者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如果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如果说贺清韶之前还抱着利用定南王稳定了局势之后,就反手将他处置掉的想法,现在他对这种想法能否实现已经极度怀疑。 这样一个能够骗过整个天泰朝的定南王,怎么会被他欺骗? 不做好付出足够代价的准备,说不定定南王就会在中途把他扔下,让他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在那个位置触手可及的时候永远停下脚步。 冷汗湿透了贺清韶的中衣,虽然奉天殿中点着无数火盆,贺清韶还是觉得有一种发自骨髓的寒冷。 和他合作的不是一头力大无穷却勤恳踏实的大黑牛,却是一头獠牙森森、欺骗性极强的黑狼王! 一想到自己曾经轻视定南王,以为可以将他玩弄于股掌,贺清韶就深感羞耻。也许定南王早就看出来了自己的想法,所以才会借着此事想要警告他? 贺清韶的异常引起了宏昌帝的关注。 宏昌帝看着贺清韶脸上有些僵硬的表情,以及微微颤抖的身体,沉声问道:“韶儿,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贺清韶大惊,连忙否认道:“皇祖父,我没事。” 宏昌帝看着他的样子,竟然像是有些恐惧,不由担心地问道:“韶儿,你若是有什么事情,尽管对朕讲。千万不要瞒着朕,自己一个人乱想。” 贺清韶看着宏昌帝脸上难得的慈爱表情,心中突然掠过一个想法,嘴里犹豫着说道:“皇祖父,我,我只是有些害怕。” 他向前走了一步,似乎这样就能抵挡心中的恐惧:“我想到了当初在大通河码头遇到的那次刺杀……再想想宁王叔叔的意外……总感觉好像有一双眼睛在背地里盯着我一样……” 他向来阳光的脸上笑容有些僵硬,脸色也有些发白,看起来真是吓得不轻。 这个孩子,在西北上战场杀敌都不害怕,却被这种卑鄙手段吓白了脸。也是,西北那个地方,虽然条件恶劣,但是人际关系简单,做事直来直去,估计他长这么大也没有遇到过这样卑鄙的手段吧。 宏昌帝见他也把这两次事件联系在了一起,心中也有些怀疑这两次事件是同一个势力所为。 贺清韶被刺是雪玉公子带着雪湮楼的杀手所为,这个事实非常清楚。但是雪湮楼的杀手是被谁雇佣,却无从得知。 想起雪玉公子前些天刚刚在京城露过面,宏昌帝猛地一惊,连忙叫人拿来锦衣卫的情报,仔细翻看。那天是信国公府的七少爷拦住了云大小姐,在大庭广众下公然借口搜查逃奴,要砸云大小姐的车。云大小姐不肯让路,还用鞭子抽飞了不少信国公府的护卫,然后七少爷萧燕飞就怒而纵马奔向云大小姐, 想将她踏于马下。 云大小姐飞身而起,躲过奔马,将萧燕飞一鞭拽落马下。 然后,雪玉公子就出现了,他一剑斩断了萧燕飞所骑白马的马头,吓昏了萧燕飞。 关键是,他说了一句话,“萧老狗的孙子,呵呵”;他还说,“萧家五百口,一个也跑不了”! 宏昌帝猛地一拍锦衣卫的卷宗,这不就和今天刺杀信国公的那两个黑衣刺客合上了吗?刚才小太监和贺清韶回报当时刺杀信国公的场景时,也提到了那两个刺客称呼信国公为“萧老狗”! 那两个刺客还说,迟早要送信国公去和贺秀作伴!这是说宁王之死也和他们有干系? 说不定他们就是雪湮楼的杀手。 刺杀贺清韶的是雪玉公子,刺杀信国公的可能也是雪湮楼的杀手,暗算贺秀的可能也是他们。 如果是这样,这三件事情就联系在了一起。只是不知道,雪湮楼刺杀信国公是因为和他有私仇还是被雇佣,更重要的是不知道他是因为信国公而暗害了宁王还是因为宁王而刺杀信国公。 这两者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如果是前者,雪玉公子是冲着信国公而来,所以连带着连宁王也被他暗害,虽然仍然是罪不可赦,可是他的目标却是信国公而不是皇室。 如果是后者,雪玉公子是被人雇佣,要除掉宁王,同时还要除掉作为宁王一系最有威胁的信国公,那么幕后黑手的目标可能就是皇位! 那么,这个幕后黑手的身份可想而知,一定是排名比较靠后的皇位继承人。 如果是这样,这些刺杀还仅仅只是开始。 因为只有所有排在他前列的继承人全都死掉,他才能名正言顺登上皇位。 这样的话,嫌疑最大的还是庆王和康王啊。宏昌帝无声地打量着站在下方的两个儿子,真的是他们吗?虽然皇家素来没有亲情,手足就是天生的竞争对手,可是,想到平时在他面前装得孝悌友善的儿子,在背地里居然是这样一副嘴脸,宏昌帝的心中泛起一股怒火。 第133章 痛苦成长,惊艳一刀 宏昌帝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早应该想到的。他当初登上皇位,不也是斩杀了三个兄弟才成功的吗?但是,同样的事情,因为身处的位置不同,想法和态度就会截然不同。 当初和兄弟争夺皇位时,宏昌帝深深觉得通向宝座的道路必须用他们的性命筑成;如今成了父亲,他却开始奢望有一个合适的人选,能够保全所有的儿子。即使是虚假的亲情,也好过直接的杀戮。 所以,他没有选宁王,因为宁王看起来宽宏贤明,实则心胸狭窄;没有选庆王,因为庆王脾气暴躁、不听劝谏;没有选康王,因为康王性格冲动、耳根子软。 他以为他选了正直坚韧、阳光善良的贺清韶,能够保全所有人,是一个最完美的选择。可是,他却忘了,他的儿子们身上都流淌着和他相同的血液,他们怎么会甘心对着其他人俯首称臣! 所以,贺清韶未入京,就遭受了大规模的刺杀;所以,贺秀死在了新年宴会上。 血腥的厮杀已经拉开了序幕,谁也不能阻止这场为了皇位而进行的性命之搏。 即使是宏昌帝也不能。 宏昌帝终于发现了除了生命的长度之外,他无能为力的第二个东西就是儿子们争夺皇位的血腥残酷。 贺清韶看着眼前疲态尽显的宏昌帝,心中抑制不住地升起一股愧疚的感觉。 贺清韶曾经对这个皇祖父充满恨意,因为他的偏听偏信,父亲从天泰朝最尊贵的嫡出太子变成了一个被流放万里的庶人。 三十多岁的父亲已经鬓发斑白,虽然他每天依然带着温和的笑容,教导他读书习武,但是,他眼神中的忧伤和痛苦,连小小的贺清韶都能察觉。 那个时候,他总是想,父亲那么好的人,相貌清俊、气度高华,接人待物又有分寸,即使是负责看守他们的驻军和锦衣卫,都慢慢地被他折服,到底皇祖父是怎么想的,居然会这样对待父亲? 他曾经偷偷问过母亲,到底父亲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才让皇祖父这么狠心地将他逐出万里之外,让父亲在这西北苦寒之地过着这种凄凉的生活? 母亲抱着他,让他不要多问,大人的事情小孩不懂。直到父亲带着忧伤去世,母亲才告诉他,父亲是被人陷害的。皇祖父听信了坏人的话,以为父亲想要谋反逼他退位,恼怒之下差点亲手斩了父亲,后来还想要将父亲幽禁终生。百官劝谏后,还是将父亲流 放到了西北边城。 在贺清韶的想象中,皇祖父就是一个脑子糊涂的老头子,只知道听坏人的话,连自己的太子都不信任。 父亲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情? 关键是,父亲那时候才二十八岁,他有的是时间去等,完全没有必要那么心急。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一个小孩子都知道,难道皇祖父却不明白?他真是一个糊涂虫。 可是等到贺清韶被召入京,见到宏昌帝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并不正确。 宏昌帝虽然已经老态尽显,可是那双混浊的眼睛却仿佛能够看透他心中的想法。 贺清韶尽力将他心中的不平掩盖起来,表现出一个阳光少年的形象。 既然皇祖父召他回京,那么必然是已经通过锦衣卫了解了他这十几年的所有事迹,对他比较满意。那么,他就只需要做那个让皇祖父满意的贺清韶就好了。 虽然抱着伪装自己、讨好皇祖父、得到力量的想法,但是宏昌帝对他的慈爱,却一次次从最微小的细节上体现出来,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贺清韶的心也慢慢地向着宏昌帝敞开,他开始不仅仅把这个老人当成皇帝,而是看成亲人。宏昌帝很快也感觉到了他的变化,对他更加疼爱关照,给了他越来越多的权利。 他甚至让贺清韶主持了大年初一的百官朝觐,这意味着什么,贺清韶非常清楚。 可是,今天,他脑子一转,居然配合着定南王这头狡猾凶残的狼王欺骗、误导了对他这么好的皇祖父…… 他故意把自己在大通河码头遇刺的事和宁王之死、信国公遇刺两件事联系起来,让皇祖父怀疑两位叔叔,而洗清定南王的所有嫌疑。 那一刻,他在想什么?他是不是本能地明白,两位叔叔才是他的敌人,定南王却是他的盟友,所以即使歪曲事实真相,欺骗皇祖父,也要将两位叔叔除掉? 贺清韶咬着嘴唇,面色发白,他也已经变成了和几位叔叔一样的人了…… 难道,每一个皇家子孙都天生具有这样的野心和自私? 宏昌帝再次抬起眼皮,看见贺清韶站在一边,神色恍惚,猜想他恐怕是想到了刺杀他的主使者可能是他的叔叔中的某一个,所以一时难以接受。 他在心中无声地叹息了一下,这一关总是要韶儿自己闯过去,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君王。 一个合格的君王,要有慈悲之心,也要有霹雳手段,二者并存,轻重得宜,才能将整个国家握在自己的掌心。 他的这个孙子,有慈悲之心,也有坚韧勇敢的性情,只是缺乏现实的磨砺。 从宁王之死引发的这种思考,也许会有助于他快速成长。 亲情固然令人依恋,但是一个君王却是不能被亲情所囿的。他必须意识到,他首先是天泰朝的皇帝,然后才是父母的儿子、叔叔的侄儿、儿女们的父亲。 宏昌帝扭头不看贺清韶,低声问道:“白玉京何在?” 陆七俯身回答道:“白大都督正在带着锦衣卫搜查宫闱。” 宏昌帝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现在宁愿白玉京抓到一伙逆贼,证明这一切都是隐藏在暗处的一个敌对势力所为,而不是他的儿子们在背地里互相残杀。 裴玉京依然是一身大红蟒衣,手中漆黑的长刀已经出鞘。他左手捏诀,右手拖刀,微微躬身,随时可能弹跳跃起,扑向对面。 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身材极其高大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和他的气质完全不配的花哨衣袍。他鬓发斑白,浓眉微垂,双手自然地背负在身后。即使是面对着杀气凛冽的裴玉京,依旧是面色淡然。 数百名禁军弓箭手如临大敌,弓箭已经搭在弦上,瞄准了这个中年男子。在冬日午后的阳光下,数百只金属箭头发出闪闪的寒光,蕴含着无限的杀机。 裴玉京厉声道:“你是何人,竟敢冒充优人,潜入我天泰朝宫闱,意图不轨!” 拓拔野腰背挺直,目光凛然,已经全然没有了在清河长公主前那种隐忍无奈的姿态。 他混入北朝使团的优人队伍中,入宫时要接受极其严格的搜身检查,所以并没有携带兵器。此刻被这么多弓箭指着,还面对着一个已经能够杀气外放的高手,却不见一点慌乱恐惧。 “我不过是来探望故人而已。”拓拔野的声音浑厚从容,“何必如此紧张?” “阁下的故人是哪位?”裴玉京感觉对面的男人就像是一块经历了风雨侵蚀的磐石,尽管看起来沧桑残破,可是那如山般巍峨稳固的内在却从未改变。 这样的人,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更不可能是一个优人。 “故人”这个词,和“老朋友”一样,不一定代表的是友好的关系。 如果他的故人在皇宫之中,又是他真正的好朋友,他又何必伪装成一个优人才能入宫探望? 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时候,皇宫中出现了这样一个身手不凡、来历不明的男人,怎么看都十分可疑。 “这就不劳大都督操心了。”拓拔野和天泰朝交锋多年,对于天泰朝的官服也比较熟悉,一眼就认出了裴玉京的身份。 裴玉京斜飞的丹凤眼危险地眯了起来,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也不愿说出来故人的身份,要么确实是不方便说,要么就是和宁王之死、信国公遇刺有什么关系。 不管是哪一种,隐瞒身份、擅闯皇宫都是大罪,绝对不能将他放走。 “那就得罪了。”裴玉京也佩服对方的气度,打了一声招呼,才提刀扑了过去。 漆黑的长刀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裴玉京人未到,刀先至。 面对这道玄奥的弧线,拓拔野也露出了赞叹的神色,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锦衣卫大都督,居然已经在刀法上达到了这样的境界,真是武学奇才。 他没有武器,原本打算用一双肉掌和这个年轻人过招的,此时却明白自己小看了对方。 不过是几年未曾与天泰朝打交道,天泰朝就出现了这么多年轻高手! 那位撩拨大象踩死宁王的年轻亲王,和这位刀法已经摸到“道”的边缘的锦衣卫大都督,都是令人惊艳的天才。 拓拔野想起如今北朝上下的气氛,不由在心中暗叹,连上天都在庇佑天泰朝吗?这样的人才如果有一个出现在北朝,也能带领北朝走出低迷,重新强大起来啊。 他轻功极好,见这一刀无法用肉掌抵挡,脚尖一点就飘飞到了数丈之外。 裴玉京看出来他轻功比自己好,如果他一味躲闪,甚至想飘然远遁,恐怕这里没有人能够追得上。想到这里,裴玉京也不再追他,而是冷声道:“阁下如果执意不肯说清楚,本官只能命令弓箭手乱箭齐发,将你射杀当场了!” 第134章 神箭与黑锅齐背 拓拔野是北朝的战神、大元帅,曾不止一次率领北朝大军击败天泰朝的军队,千军万马厮杀的场面也是见惯了的。 此刻面对数百弓箭手,他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而是站在宫墙上轻轻摆了摆手:“既然大都督不肯相信,我就此告辞了。” 裴玉京浅色的唇吐出一个字:“射!” 数百支箭矢一起向着被围在中间的拓拔野激射而去,嘣嘣嘣的弓弦声几乎同时响起,震得人心发颤。这是死亡的奏鸣。 可是,拓拔野的身影却倏地消失在原地,他身上色彩华丽的袍服拉出一道彩色的残影,几乎让人无法看清。 数百支箭矢叮叮当当地坠落在地上,根本没有伤到拓拔野一根毫毛。 裴玉京看得清楚,这个男人的速度太快,而且姿势如同行云流水,丝毫不带一点烟火气息。裴玉京如果拼尽全力也许能够短期内达到这种速度,却绝对不会像他那样举重若轻。 看来,今天是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可疑的男人逃出去了。裴玉京握紧了刀柄,心中的懊恼无以言表。 就在此时,一支长箭带着奔雷之声直射向那个已经消失在宫墙之外的高大身影! 这支箭速度极快,更重要的是,射手对于时机的把握太过精妙。 拓拔野轻功高妙,但是不等于能够在空中无限飞行。他总要脚尖着地才能借力飞起。 而这个射手选择的出手时机就是在他旧力已经用尽,势必要在新的落脚点借力才能继续飞起的那个瞬间。 这样的距离,已经超出了一般神射手所能及的范围。所以拓拔野根本没想到能有人在他换力之时,向他射出这致命的一箭。 拓拔野感到无形的杀气、听到箭支急速飞行的摩擦声时,恰恰正是他的脚尖距离他选中的落脚点只有不到一尺之时。 他心知不妙,连忙极力下降,并用尽全力将身体倾斜,避免被射中要害。 噗的一声,尖锐的金属箭头狠狠楔入拓拔野的右肩肩窝,几乎穿透了他的肩膀,将他的身体带得向前猛扑。裴玉京惊讶地回头看向射出这支长箭的方向,却看见穿着亲王服饰的定南王随手抛开已经被他拉断的铁胎弓,双目冷冷地看向拓拔野微微倾斜的背影:“拓跋大元帅大驾光临,我天泰朝还未好好招待,怎么 就这么急着走呢?” 裴玉京面色一凛,提刀飞身扑了过去。 拓跋大元帅!这个词在天泰朝所指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北朝兵马大元帅拓拔野!那个带领北朝虎狼之师多次击败天泰朝军队的北朝战神,那个欠下天泰朝无数条性命的屠夫! 裴玉京是锦衣卫出身,但是却是从下层开始一步步爬上来的。在他进入高层之前,北朝就已经被天泰朝击败,驱逐到了草原深处。所以对于这个传说中的大元帅,他根本没有任何了解。 但是,定南王凌玄翼却不同。当初天泰朝一举击溃北朝十万骑兵的那场战役中,凌玄翼亲自带领了五千来自南疆的黑甲骑兵冲锋在前,最后更是奇袭数百里,首先冲进了北朝的京城。 凌玄翼在两军阵前见过这个男人,对拓拔野印象深刻。尽管如今拓拔野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伟岸如山、气势如岩的意气风发模样,但是凌玄翼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拓拔野缓缓转过头来,看着负手而立的凌玄翼,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原来是你。” 凌玄翼站在宫墙上,和他遥遥对立,深邃的眼神中带着杀意。像拓拔野这样的高手,不到他断气,就不能放松警惕。 拓拔野却说道:“也罢,这是我欠你的。”他救了明光,让自己不至于背负着亲手杀害明光的罪责做一个行尸走肉。今天挨了他一箭,也是该当的。 凌玄翼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牢牢锁定他的气息。 拓拔野感到凌玄翼虽然站在远处,却有一种玄妙的感觉锁定了他,只要他一动,凌玄翼就将发出雷霆一击。 而裴玉京已经飞身而至,黑刀轻飘飘地划向拓拔野。看似没有用力,却将拓拔野能够躲避的空间全部笼罩在内。 拓拔野再次感慨,这样两个年轻人都生在天泰朝,这就是上天气运所钟吗? 他已经受伤,不敢恋战,只能向着裴玉京和凌玄翼一笑:“多谢款待,某就此告别。” 话音刚落,拓拔野高大的身影微微一扭,奇异地消失在了裴玉京的刀光之外,向着远方疾驰而去。 望着他迅速远去的背影,裴玉京将长刀收回鞘中,神色沉重。难怪他敢一个人混进皇宫,有这样的轻功,只要不恋战,恐怕没有什么人能够抓得住他。 凌玄翼也被拓拔野那个微微扭身就脱离了他的气息锁定的小动作震惊了,这个拓拔野的功夫真是奇特而高超。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在心中猜测着已经多年不曾露面的拓跋大元帅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天泰朝的皇宫内。 宏昌帝听到裴玉京的禀报,也十分震惊。 裴玉京不曾和拓拔野打过交道,凌玄翼也只是参加了拓拔野的最后一战,可是宏昌帝却不同。在宏昌帝统治天泰朝的三十多年里,拓拔野给他留下了太多深刻的印象。 天泰朝的军队和拓拔野作战,十次倒有八次会输得很惨。 拓拔野唯一一次大败就是他的最后一战。宏昌帝派老将信国公萧明章为主帅,带领天泰朝精锐之师十五万,加上刚刚成为定南王的凌玄翼带着南疆的五千黑甲骑兵,在北朝王后、和亲公主暗中传来的绝密情报帮助下,一举击溃了北朝十万精锐之 师,洗雪了多少年的耻辱。 北朝君臣匆忙奔逃,藏到了草原深处。天泰朝北方得到了多年未有的安宁。 拓拔野自此再无声息,宏昌帝以为他说不定已经被问责处死了。没想到七年后的今天,他又突然出现在了天泰皇宫中,这让宏昌帝十分震惊。 宏昌帝对于拓拔野的忌惮远不是裴玉京和凌玄翼能够了解的,拓拔野曾经是他的噩梦,是他最恨最怕的敌人。 宏昌帝相信,以他的身份和能力,出现在天泰皇宫绝非偶然。 难道,宁王之死是他的手笔?信国公遇刺也是他安排的? 对了,当初与北朝一战的主帅就是信国公!也许拓拔野就是专门来报仇的,他知道信国公最重视的人是宁王,想要扶持宁王登上皇位,所以他特意在新年宴会上杀了宁王! 所以他才以大元帅的身份伪装成优人,混入了新年宴会的现场。他功夫高强,暗中对大象下手,然后又利用自己速度极快的优势,将宁王从两个侍卫手中击飞到大象脚下,制造了这一惨剧。 他的属下不知道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计划,去刺杀信国公,失败后服毒自尽。然后在白玉京拉网搜索之下,拓拔野才暴露了行迹。 宏昌帝震惊担忧之余,心头也放下了一块大石:果然不是他的儿子们在互相残杀,而是北朝的拓拔野在背后搞鬼。 拓拔野武功高强,却不肯直接出手刺杀宁王,偏偏要设计一个圈套害死宁王,就是为了让他认为,这是其他皇子为了皇位而害了宁王,好让他们父子兄弟互相猜疑,从内部打败他们。 好阴狠的手段! 宏昌帝越想越觉得他的猜想有道理,方才对庆王和康王的猜疑也消失了大半。 再看两个儿子的时候,目光就柔和了许多。 至于这个猜测的种种漏洞,宏昌帝有意无意地选择了忽略。比如刺杀信国公的刺客,到底是北朝人还是雪湮楼的杀手?比如,拓拔野报仇的话,为什么非要采用这种迂回曲折的手段? 他只知道,他的儿子们没有互相残杀,这让他的心里舒服了很多。 如今虽然还没有抓到害死宁王的凶手,但是经过刑部尚书、大理寺卿的谈话询问,以及禁军和锦衣卫的搜索巡查,基本上洗刷了百官的嫌疑。 而宏昌帝在心里已经将这件事情定性为北朝的报复,所以也就大手一挥,将这些被扣留在宫中将近一天的百官和命妇们统统放出了宫。萧贵妃走后,有太子妃、清河长公主和虞夫人的关照,云微寒在毓秀宫中过得倒是不错。即使有些命妇看她的眼光并不友善,也没有人敢上来挑衅。毕竟刚才她一个人打倒了萧贵妃几十个下人的场景还历 历在目,谁也没有这么傻来找打。 魏明雨甚至还拉着她的手,研究了半天,发现也没有什么练功的痕迹,十分惊诧,连连说要拜她为师。两个人说说笑笑,时间也不觉得太漫长了。 倒是清河长公主,时不时有些神情恍惚。 不过她向来跋扈高傲,即使是不和大家说话,大家也觉得十分正常,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人发现她的不对。 直到太监过来传话,说道宫禁已解,毓秀宫中所有命妇都按捺着激动的情绪,保持端庄的姿态向着太子妃一一告别,云微寒这才发现,清河长公主还呆坐在椅子上,目光飘渺,神游千里。 长公主的两个宫女轻声唤醒了她,她才恍然起身。 云微寒猜想,她一定是想起了那些和拓拔野有关的事情。 看到云微寒有些关切的目光,清河长公主款款行来:“微微,走吧,本宫送你回去。” 云府的马车这会儿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在宫门口等待,倒不如她直接将云微寒送回家中更方便些。 刚要出门,又一个小太监匆忙跑了过来:“长公主殿下,陛下请您即刻过去。”清河长公主愕然,回头吩咐宫女道:“用本宫的马车先将微微送回云府,然后再来宫中接本宫。” 第135章 收礼也有压力 清河长公主的好意,云微寒难以推却,只好跟着清河长公主的宫女上了那辆豪华大车。 乘坐这辆豪华大车的舒适度自然远胜云家的普通马车,而且更重要的是这辆车可以在皇宫内穿行,否则云微寒还要走到宫门口才能上车。 把门的禁军看到这辆大车,都很自觉地让开了道路。 云微寒坐在舒适的垫子上,想的却是宁王之死。她不知道大象踩死宁王到底是不是意外,但是从萧贵妃的反应来看,估计跟凌玄翼有什么关系。命妇们不知内情,以为萧贵妃是受到丧子之痛的刺激失去了理智,所以疯狂地找到跟她有仇的云微寒来发泄怒火。但是云微寒却不这样以为。萧贵妃这样的人,在后宫屹立数十年,最擅长的就是审时度势 。她即使是疯狂,也是有分寸的疯狂。 她来找自己复仇,显然是认为宁王之死和自己有关系。正如萧燕飞的残废虽然是凌玄翼下的手,人们却都会认为和云微寒脱不了干系一样。估计萧贵妃认为宁王之死也是凌玄翼为了自己而做的。 不过,云微寒相信即使真的是凌玄翼出手让大象踩死了宁王,也不会留下什么证据。他虽然个性直率,却不是一个愚蠢的人。 只是不知道,他能用什么办法脱身。毕竟这满朝文武百官中,不乏聪明人,难免会有人看出他的手段。 那个拓拔野不是就说看见了凌玄翼动手杀了宁王吗?万一还有第二个人也看到了,可如何是好? 云微寒就在担心和信任中来回徘徊,一路回到云府,给送她回来的大宫女封了一个厚厚的红包,才回到枕霞院。 云德邻却还没有回来。 说起来,他也算是够倒霉了,每次出事都和礼部脱不了关系。上次万寿节刺杀事件,刺客是伪装成伎人的;这次宁王之死,罪魁祸首又是表演节目的大象。这都是他负责的事务。 而且,宁王一死,作为朝中最尊贵的亲王之一,他的葬礼势必不能简单对待。虽然宗室之事主要有内务府负责,但是作为礼部尚书,也要对相关礼仪规矩检查把关。 这一整天,他又是惊惧又是疲惫,真是比哪年过年都辛苦。 云微寒见他还没有回来,就派人带着火炉、饭菜,陪着车夫在皇宫门外等待云德邻。 然后,她又听李妈妈她们汇报了家里的事务。 清瑟汇报说,云轻染和云浅薰姐妹二人在家里相守过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 既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云微寒也就沐浴更衣,吃了晚饭,早早上床休息了。 只是第二天早上,云微寒在练过拳脚后,照例到书房画画时,却发现桌子上多了一个小册子。 册子下压着一张白纸,写着两行力透纸背的字:拿了你几幅画作,送给你一套功法。 署名是一个“野”字。 云微寒连忙将书房中的书画检查了一番,发现一个存放练习之作的插瓶中,少了三个画轴。 那是她当初为了感谢清河长公主,准备给她画一幅肖像图时用来构思、练笔的草图。 其中甚至还有一幅根本就是很简单的素描,只画了一张清河长公主的脸,也被拿走了。 不用说,这个“野”就是拓拔野了。 只是不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云家……云微寒想了想,猜测是清河长公主的豪华大车将拓拔野引来的。 拓拔野应该不知道清河长公主的住处,他已经认识了长公主的马车,所以就暗中跟随在马车之后。没想到车里坐的不是长公主,而是云微寒,所以一路跟到了云府。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会溜进了书房,还发现了云微寒的习作,就忍不住将这三幅画都拿走了。 只是他自重身份,不愿意落下一个偷东西、白拿的名声,所以就留下了一套什么功法来作为交换。 云微寒检查了书房里只是少了三幅画,其他并无异常之后,就拿起了拓拔野留下的小册子开始翻看。 开始她还只是随便翻翻而已,可是慢慢的云微寒的脸色就认真了起来。 拓拔野留下的小册子上的字迹和白纸上的字迹相同,看起来是他自己写的这本小册子。 小册子封面也没有什么高大上的功法名称,内里更是直截了当就开始切入正题。 这是一套轻身功法。 配合特定的呼吸吐纳方法,调动全身肌肉完美配合,能够达到理论上只要不停借力,就可以一直快速飞行的地步。 想起拓拔野无声无息地就出现在清河长公主车中的情景,以及他消失时几乎是瞬间就在原地不见了的速度,云微寒对这套轻身功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只是三张普通的人物肖像草稿图,就换来了这样珍贵的回报,拓跋大元帅真是太慷慨了。 也许,在他眼里,那三幅画要比这套功法贵重多了? 云微寒按照小册子中的描述开始练习轻功,进展很快。 她本身对于人体肌肉的控制就十分精通,只是对于这种特殊的呼吸方式有些不适应,等到多次练习之后,将呼吸与动作配合起来,确实卓有成效。正月里,宏昌帝不顾大部分衙门还处于封印休假期间,向全国宣布,宁王之死是北朝大元帅拓拔野带人下的黑手。因此,天泰朝对北朝提出交出拓拔野的要求,却被北朝拒绝,两国关系再次陷入紧张状态 。 同时,宏昌帝还宣布,在全国范围内缉拿雪玉公子。因为悬赏花红极高,引发了一江湖游侠的兴趣,四处寻觅雪玉公子的踪迹。 但是,这两个人本来就是天泰朝安全部门黑名单上名列前茅的人物,这么多年来也没有抓到,多一个两个罪名对他们来说也没有什么区别,该找不到还是找不到。 对于云德邻来说,拓拔野和雪玉公子离他都太遥远,他如今头疼的是定南王和白玉京的事情。 正月里,定南王送来了丰厚的节礼,这在云德邻预料之中。他喜滋滋地接受了礼物,给送礼的下人封了极为丰厚的赏钱。 可是,白大都督也公然送来了不亚于定南王的节礼却是个什么意思?这锦衣卫大都督无端端地送来厚礼,云德邻觉得有点烫手,不敢接受。 可是,送礼物的都是全身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为首的是一个千户,连跟着抬礼物的都是百户。 那千户笑得十分灿烂:“我家大都督说了,如果云大人您看不上这点东西,他就亲自来给您送更丰厚的节礼!” 云德邻硬着头皮收下了节礼,心里却是叫苦不迭。 这天泰朝的习俗是每逢重大节日,未婚夫就给未婚妻家里送节礼。定南王和云微寒之间虽然还没有赐婚,但是因为定南王的姿态,云德邻已经将他看成了半个女婿,接受他的节礼心里是骄傲快活的。 可是,这白大都督也赶着送节礼却是个什么说法呢? 云德邻想起上次曾经见到一群锦衣卫护送着云微寒从丹桂宴上返家的情景,难道说白大都督真的也看上了云微寒?云德邻都不知道是该得意还是该叹气了,这云微寒怎么这么能招人啊,什么人你都敢招惹啊?锦衣卫大都督啊,杀人如麻是肯定的,手段阴狠也是必然的,还有性格扭曲、睚眦必报……这样的人,嫁给他害 怕,不嫁给他更害怕。 然后,定南王和白大都督好像商量好了一样,一前一后送来了全套的祭品礼物。 因为云微寒的生母裴夫人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去世的,马上祭日就要到了。不过,云德邻往年也就是让云微寒自己烧个香罢了。每每此时,李妈妈都要抱着云微寒哭一场。 没想到,今年这两位大神都送来了极为体面的祭品,云德邻想不张罗也不行了。 他想来想去,这京城最有名的道观还是三清观,虽然上次在三清观弄得不太愉快,但是既然想要把这次周年祭办得漂亮,就不能改去什么三流的道观。 云德邻派人拿着帖子去三清观预约了正月十四、十五、十六三天打醮上香。 因为这三天是三清观最热闹的时候,所以也不能再像腊月十六那次提前清场了。 云德邻的打算是,他带着三个女儿在三清观住上三天,给裴如兰大张旗鼓地办了法事再回来。 这样,也让定南王和白大都督看看,他并没有亏待云微寒,没有忘记云微寒的生母。 没想到,定南王和白大都督得知后,都说到时要去三清观为裴夫人上香。 云德邻感觉这事情越来越棘手了。如果这两位撞到一起,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这事儿就闹大了。不管最后哪个退出,仇人也都结下了。 可这两位哪一个都不是善茬,得罪其中任何一位都会落得十分悲惨的下场。 云德邻担心得整晚睡不着觉,最后还是咬着牙去找云微寒,支支吾吾地说了他的担心。 云微寒没想到这两个人居然还在为了这种事情争斗,还把云德邻弄得这么大压力。 她有点哭笑不得。 不过想想裴玉京恐怕也只有借着这个机会才能光明正大地祭拜裴如兰,她也不忍心拒绝。既然不拒绝裴玉京,那当然更不能拒绝凌玄翼了,否则那个大狗又要耷拉着耳朵一脸委屈地看着她了。“父亲不必担心,他们都有分寸的。”要是真的敢大打出手,看她怎么收拾他们俩! 第136章 大办法事,等待翻身 云微寒想,既然要给裴如兰做法事,不如将裴家所有人等都一起做一个大道场,将三天的打醮改作七天的大法会。 以前的云微寒在家里没有话语权,在母亲的忌日也只能偷偷哭泣,如今的她有了能力,为裴家做场大规模的法事也是应该的。 裴家满门抄斩,这么多年没有人敢公开拜祭,裴玉京心里应该很难过吧。 所以,她派人私下给裴玉京送了消息。裴玉京让人捎回来一个名册,所有裴家人的姓名身份都写得清清楚楚:一共是五房三百余口,年龄最大的七十岁,最小的不过几个月。全部死在了屠刀之下。 翻看着这个薄薄的名册,云微寒的心情十分沉重。 纸上不过是寥寥数字,可是现实里却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裴鼎为了劝谏君主而死,即使云微寒心中认为他过于迂腐,但是他自己想必是求仁得仁,无怨无悔。可是,这裴家满门又有何罪? 看宏昌帝如今的态度,对于当年的残暴行径也开始后悔了,但是这些人命已经彻底消失了。后悔又有什么用?当时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态,才会对这样一个忠臣家眷下了这么狠的手? 捏着这本小册子,云微寒不由想起了裴玉京,他跟在宏昌帝身边,看着这个即是自己的君主又是自家仇人的人,每天是什么心情? 想想都替他难受。如果是云微寒,恐怕要么给他一刀弄死他,要么就甩袖子走人了。 裴玉京一定也很矛盾吧。 云微寒提出要给裴家做一个七天的大道场,云德邻愣了愣,想了一会儿也同意了。 丹桂宴上宏昌帝的口风已经露出来了,给裴家平反之事势在必行。只看是宏昌帝发旨还是留给新君笼络人心了。 现在去拜祭裴家老小,给他们做场法事,没有什么危险,还会落下一个好名声,又能笼络云微寒的心,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云德邻再次给三清观去消息,将三天打醮改成了七天的大道场。 他还是带着三个女儿在三清观住上三天,然后让云微寒自己在三清观拜祭,他带着云轻染姐妹两个返回云府。 商量好了之后,到了正月十三,云家的奴仆就开始赶着马车往三清观送祭品。 云德邻刻意张扬,凌玄翼和裴玉京送来的又都是最好的祭品,所以一路上也吸引了无数京城民众好奇的目光。 云家要在三清观为裴家满门做法事的消息也就传了出去。 皇长孙、清河长公主、虞夫人闻讯,都派人送来了香烛祭品。 一队一队往三清观送祭品的马车车队引得人们议论纷纷。 一些和裴家原来关系不错,后来却不得不保持沉默的人家见状,也跟着送了礼物过来。 一时间,云府门前都是各府各家的管家奴仆,来往奔波,送礼致谢,十分忙碌。 云德邻深感此次选择正确。原来过了十五年,裴家还留下了这么多人脉。如果好生经营,这都是他以后的无形财富,对于他在官场的进一步发展有很大帮助。 所以,云德邻对于这次法事的态度也越发认真起来。 正月十三下午,他就带着三个女儿来到了三清观。 正常的话,很多做法事的都是当天早早来到寺观中准备的,可是云德邻专门提前了一个晚上到来,准备把这次法事做得尽善尽美。 三清观的知客道人将他们迎了进去,后院早已安排了两个小院,一个给云德邻居住,一个是云氏三姐妹居住。 三清观面积并不大,能够给他们安排两个小院就已经是极限了,所以云德邻也没有什么不满。 倒是云轻染姐妹二人脸色不悦。 哪年元宵节她们不是和要好的小姐妹们一起到街上观灯游玩,有时候还会遇到几个世家公子,一起笑闹取乐,直到夜色深了才尽兴返家? 一年之中,这样快活的时候能有几次? 偏偏今年就要跟着他们来这偏僻的山上过元宵节,不能看灯,不能看人,还不能玩闹,因为是要给逝者做法事,只能安静祝祷。 而且裴氏论起来还是她们的嫡母,到时候她们也要去跪拜祭奠,行礼叩首。 她们的亲娘王氏还在诏狱中生死不知,父亲却丝毫不曾问过一句,反而花费了这样的精力来给一个死了十几年的女人做法事。 两人本来就是一肚子怨气,只是知道现在的云德邻偏心得厉害,不敢开口而已。 到了三清观,没想到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要和云微寒挤一个小院子。 这小院子就是三间正房,东厢西厢各两间,每排房子后面有个小小的抱厦。 云微寒不消说是要住在正房的,她们两个只能住在两边的厢房里,带来的丫环婆子挤在抱厦中。这种日子怎么过?还要住三四天,想想就浑身不舒服。 云浅薰一进院子就怒了:“这是给下人住的地方吧?这么小,怎么住人?” 云德邻已经带人去了隔壁院子,小院中只剩下云氏三姐妹和各自的下人。 云微寒根本就不理睬她的抱怨,直接吩咐自己的丫环们把铺盖行李搬到正房,打扫房间安放行李。 到了这里还要抱怨,又有什么用?三清观就是有这个底气,没有豪华的装修建筑,没有精美的房舍院落,连这边的知客道童都是不卑不亢,绝对不会像一些寺观的出家人一样为了点香油钱陪着笑脸说着好话。但越是这样,信众们越是认为 三清观道长们才是真正的有道之士。 三清观的玄机道长可是连当今圣上都奉为座上宾的高人,圣上多次赏赐三清观金银财帛,三清观宁愿拿出来周济贫穷,也不曾扩建道观。信众们认为,这才是真正出家得道之人的风范。 云浅薰的抱怨无人理睬,自己倒是气得不轻。可是看了看正在院子里指挥的云微寒,终究没敢再说什么。以前得罪了这个长姐,手指都被撇断了,如今没有母亲护着,她哪里还敢挑衅? 云轻染拉着云浅薰,示意她不要多说,也指挥着丫环收拾房间,摆放铺盖。 如今她们姐妹既没有母亲庇佑,也不得舅舅和琪嫔娘娘的关照,整日里在家中枯坐,想出门都没有什么机会。在这种情况下,还不表现得老实听话些,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 只有乖巧听话,才能得到翻身的机会。 布置完房间,已经是傍晚时分。 云浅薰看着狭小的房间就憋气,非要拉着云轻染出去走走。 三清观虽然小,不过从后门出去的后山还算广阔,云浅薰说道:“姐姐,我心里好生憋闷,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云轻染知道这个妹妹性格直接,这些日子在家里一直憋着气,心里一定很难受。 其实,她也觉得胸中总是有一股气压得心口沉甸甸的。 母亲如今恐怕是凶多吉少,进了诏狱能活着出来的,百中无一。 舅舅安平侯夫妻、宫里的琪嫔娘娘,以前对她们姐妹疼爱非常,现在也把她们抛到了脑后。 这些天,云轻染一直在为自己的命运担忧。 她原想着,就算母亲不在了,她们姐妹还有舅舅安平侯和姨母琪嫔娘娘的照顾,不至于无依无靠。 可是这段时间,安平侯夫妻和琪嫔娘娘从来没有派人来看过她们、或者捎信捎物来给她们。这种少见的冷淡让云轻染心中越来越慌恐,难道他们也抛弃了她们姐妹? 那么,在这个世界上,她们两个又能依靠谁呢? 云轻染终于明白,这个世界上连父母都未必靠得住,无论什么事情都只能靠自己。唯有自己强大,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想想当初云微寒的境地只会比她现在更差,同样是没有了母亲的保护、只有偏心的父亲,云微寒还没有得力的娘舅姨母,那么差的境况也能让她翻身,到如今她掌握全家内务大权,父亲对她言听计从。 凭的是什么?凭的是有定南王在背后给她撑腰。 那么,如果她能够成为康王正妃,父亲的态度必然会发生转变,云微寒独大的局面也将打破。 她和康王的婚约,原来她还有几分不情愿,心里总忍不住想着俊逸雅致的状元郎虞显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并未成文的婚约竟隐隐然成了她心中唯一能够拯救她的机会。 云轻染知道,康王对自己一直有那种感情,但是她从来没有正面回应。她相信,只要她能够见到康王,无意中流露出对他的好感,康王就一定会想办法将他们曾经提过的婚约落实下来的。 这么久了,云轻染没有机会出门,康王也没有机会见到她,如今听说了他们全家来三清观做法事,他应该会想办法来见她的吧? 云浅薰执意要去后山散步,云轻染其实也想去看看周围的环境,所以也就顺势说道:“你呀,就是坐不住。”也就同意了云浅薰的提议。 姐妹二人换了衣服,带着几个丫环信步从小院中走出,向着后门走去。 云浅薰的心情好了一点,挽着姐姐的胳膊,目光好奇地看向四周。 三清观后院大概有十几个小院,如今不少院子门口都站有奴仆把门,看来确实是没有什么多余的院子,并不是故意要把她们姐妹三人安排在一个小院内挤着。两人走到靠近后门的一个小院前的时候,小院里正有一个少女带着两个丫环出来,和她们走了个迎面。 第137章 叫我三娘就好 云轻染姐妹正好走到那个小院门口,小院中出来的少女带着两个丫环也正好出门,刚刚踏上向后门而去的小道。 两拨人在路口相遇,相距不过几步距离,十几个人站在丈余宽的小道上,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那少女看起来十分谦和,她向后退了两步,示意两个丫环也让开道路,向着云轻染姐妹微微一笑:“两位姐姐请。” 云轻染看了她一眼,觉得有点面熟,却想不起她是什么人。想来应该身份不高,不是当初她们圈子里的小姐。 云浅薰却没有仔细看那少女,只是向着她点了下头,就挽着云轻染走了过去。 姐妹二人走出了后门,把门的小道童提醒她们不要走远,山中夜晚可能有野兽,并不安全。 两人站在冬日傍晚的后门口,手中抱着暖炉,仍旧难以抵挡四面包围而来的寒气。 云浅薰长长地吐了口气,拉着云轻染走到路边的松林之中。 呼吸着冰凉的空气,云浅薰胸中的闷气似乎减少了一些。 她踢着脚下的树枝,语气寥落地问道:“姐姐,母亲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云轻染的眼神黯然,口中却说道:“说不定舅舅和琪嫔娘娘已经派人去诏狱打点好了,回头母亲就能出来了。” 云浅薰的语气成熟得让云轻染想掉泪:“姐姐,你别骗我了。他们都说,进了诏狱,有死无生。” 云轻染无言以对。 云浅薰让两人身边的下人退下几十步外,对着云轻染说道:“姐姐,我觉得……母亲被锦衣卫抓走,是云微寒的阴谋。” 云轻染愕然:“你为什么这么想?”云微寒有什么能耐驱使锦衣卫为她做事? 云浅薰凑到她跟前,低声说道:“你忘了,今年过年给咱们家送节礼的不仅是定南王,还有锦衣卫大都督白玉京?” 云轻染悚然,她这些天只想着如何放出消息,让康王来找她落实婚约的事情,竟然还没有妹妹敏感了。 白玉京给云家送节礼的事情,在云家上下都传遍了。因为来送礼的都是锦衣卫里的千户百户。 锦衣卫最初是皇帝的仪仗队,所以选拔的官员都必须身材高大、相貌堂堂。 这些千户、百户平日里威风无比,这次却抬着丰厚的礼品进了云家,自然是十分扎眼的。云轻染姐妹也有所耳闻。 当时听说是锦衣卫大都督白玉京派人来给云家送节礼的时候,她们还十分诧异。云家和白玉京素来没有什么私交,白玉京怎么会突然来送节礼? 后来白玉京又专门送来了为裴氏做法事而准备的祭品,云轻染姐妹才知道他竟然是冲着云微寒来的。 此刻,云轻染听到云浅薰的猜测,心中一动:妹妹的猜测也不能说没有道理,要不为什么锦衣卫居然会将礼部尚书的妻子、二品诰命夫人抓到诏狱去?这种事情太少见了。如果云微寒早就和白玉京相识,白玉京为了某种原因愿意为她出头,找个理由抓走母亲,也是完全可能的。不过,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白玉京做事除了听宏昌帝的之外,其他任何人他都不买账,云微寒真的 有这个本事让他为自己效力? 云轻染闷闷地叹了口气:“就算是这样,我们又能如何?” 就算真的是白玉京公器私用,她们姐妹俩两个弱女子又能做些什么? “既然白玉京主动给咱们家送礼,想必是有求于父亲。就让父亲去跟他说,让他把母亲放出来,他总要给父亲几分面子的吧?”云浅薰眨着眼睛看着云轻染,似乎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你也说了,他可能是因为云微寒才给咱们家送节礼的。”云轻染没有妹妹那么乐观。 如果白玉京真的是因为云微寒才给云家送节礼的,如果他能为了云微寒公器私用,那他怎么会因为云德邻的几句话就将云夫人放出来呢? 那次,在祠堂里,云微寒是如何辱骂她和云夫人的,云轻染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云微寒骂她是“觊觎姐姐未婚夫的贱人”,骂云夫人是“先奸后娶的淫妇”,这才是平时不言不语的云微寒内心深处对她们真正的评价。 在她心里该有多恨母亲,多恨她们姐妹,她怎么会让白玉京放过母亲呢? 云浅薰自然也这么想过,但是她心中始终抱着一点侥幸:“可是,父亲说了话,他总是要给父亲一些面子的吧?” 想要接近云微寒,当然要讨好云德邻。要不他干嘛巴巴地给云家送节礼呢?云德邻说让他放了云夫人,他怎么也要考虑考虑吧。 云轻染苦笑道:“你觉得父亲会这么做吗?” 她可不像妹妹那么天真,真的以为父亲是一个多么神圣的词汇。父亲当初那样对云微寒,如今这样对她们姐妹,他是一个什么人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父亲连休书都写了,连跟安平侯翻脸的事情都做了,显然已经彻底放弃了母亲。 母亲进了诏狱这么久,他连送个饭、送两件衣服都没有安排人做过,十几年的夫妻之情,在父亲眼里恐怕一文不值。 云浅薰咬了咬牙道:“可是,越是没有人想着母亲,我们越是要想办法母亲弄出来啊。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还有谁会在乎母亲的死活呢?” 云轻染被她说得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落了下来。 是啊,除了她们还有谁会在乎母亲,除了母亲还有谁会在意她们姐妹?妹妹虽然脑子简单,但是简单有简单的好处,她不会考虑什么利弊,完全追随自己的本心。和妹妹一比,她自觉是个聪明人,可是她这个聪明人却每天都在考虑如何让康王来找她,如何对康王表明自己的 心意即不失身份又能让他明白,如何利用这份婚约抬高自己的地位…… 云轻染伸手抱住了云浅薰,低声说道:“你说的对,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应该试试。”就算只有一点点希望,也要去试试,万一真的成功了呢? 见云轻染同意了她的提议,云浅薰露出了一个笑容。 云轻染、云浅薰姐妹两个拥在一起。在这个世界上,始终有一个人能够陪着自己,也是一种幸运。 就在这时,奉命退到几十步外守着的丫环走过来行礼道:“二小姐,三小姐,刚才那位小姐也到外边散步,想要过来拜访。” 云轻染不着痕迹地擦去眼角的一点湿润,和云浅薰互相看了一眼:“刚才那位小姐?” 丫环道:“就是刚才咱们在路口遇到的那位小姐,还给咱们让路的。” 云轻染想起来刚才的情景,那个有点脸熟却想不起来是谁的小姐。既然脸熟,应该就是在哪里见过,就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女孩子。只是可能身份上略微低了些,她才没有印象的。 她点了点头道:“好,那我们就过去和那位小姐说说话。” 妹妹这么多天也没有出门玩了,如今难得碰到一个和她年龄相近的小伙伴,在一起说说笑笑,也好排遣一下她的闷气。 云轻染带着云浅薰向前走了几步,就看见刚才那个少女带着两个丫环站在松林外。 刚才云轻染只是看了她两眼就被云浅薰拉走了,如今从远处走过来,就仔细打量起来这个少女。 少女大概十五六岁,中等个头,身姿窈窕,生得也十分美貌。 她鹅蛋型的小脸上,一双始终含着笑意的眼睛特别沉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池水。小巧的鼻子,红润的嘴唇,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稳重大方。 再看看她身上的服饰,也不是普通官宦人家小姐的服装。衣料低调却透着品味,身上佩戴的首饰也多是些有品位的,不是暴发户的样子。 云轻染心中对这个少女的家世有了更高的评价,她至少是出身在世家大族之中。 如果是世家嫡女,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她都有接触,怎么会想不起来是谁呢? 如果是庶女……可是看她这通身的气度,怎么都不像是一个庶女啊。 云轻染带着疑问走上前去,那少女已经含笑迎了过来。 留心观察她的云轻染更惊讶地发现,她走路的姿势竟然和琪嫔娘娘有些相似,一看都是经过精心调教,无论迈步的姿态、距离、四肢的动作协调,都十分完美自然。 “两位姐姐,妹妹有礼了。”少女盈盈下拜,姿势标准而优美。 云轻染姐妹连忙还礼。“刚才第一眼见到两位姐姐的风姿,妹妹就心生仰慕。正好路过松林时,看到两位姐姐身边的姑娘们,就冒昧请她们通传,打扰了两位姐姐的清兴,还请两位姐姐勿怪。”少女说话娇声宛转,仿若莺啼,十 分动听。 云轻染连忙说道:“能够与妹妹在此处相逢,也是我们有这个缘分。妹妹如此人才,我一看就十分喜爱,能和妹妹说说话,我们姐妹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罪。” 云浅薰也十分喜欢这个少女的容貌风姿,上去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说道:“刚才我只急着出来透气,竟然没有仔细看看姐姐。否则,我当时就要拉姐姐一起出来玩了。” 少女笑得有些腼腆:“两位姐姐过誉了。” 三人寒暄客气了一会儿,才互相报上家门。云轻染姐妹自我介绍后,那个少女含笑说道:“妹妹姓虞,小字熙媛,在家行三,两位姐姐叫我三娘就好。” 第138章 同仇敌忾 虞三娘……云轻染想起来了,这是虞显之的庶妹。 难怪会觉得她有点眼熟,是曾经见过在一些社交场合见过她。但是因为虞三娘是庶女,所以很少和嫡女们的圈子打交道,云轻染一时也没想起来她是谁。 对她有个脸熟的印象,还是因为有人随口说起她是虞显之的庶妹,云轻染才多看了两眼的。 而且这都是两年多以前的事儿了,这两年似乎也很少看见虞三娘出现在交际圈,所以也难怪云轻染会想不起来。 两年前的虞三娘,云轻染印象并不深刻。可是,现在的虞三娘却完全不是两年前那个青涩可爱的小丫头能比。 如今的虞三娘不仅个头拔高,气质稳重,而且一举一动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优美动人。 这就是世家大族的教养吗?一个庶女都能够有这样的气度风姿? 想到虞显之的俊逸秀雅,云轻染的眼神还是忍不住有些黯淡。她曾经费尽心力,想要从云微寒手中抢来虞显之,最终却是一场空。 到了现在,为了保全自己,提高地位,她竟然开始考虑如何抓紧原本只是当做哥哥的康王了。 云轻染恍然发觉,这半年之间发生了太多事情,现在回头去想当初对于虞显之那种痴迷不舍、想要让云微寒去死来给她让道的心态,简直犹如隔世。 虞三娘非常自然地和云浅薰手挽着手并肩而行,说起话来。 她言语风趣而又温柔,很快就和云浅薰熟悉了起来。 虞三娘过了年十六岁,云浅薰过了年十四岁,两人序齿之后,姐姐妹妹的叫得十分亲热,竟仿佛是多年不见的亲姐妹一般。 云轻染看着云浅薰好久不见的快乐笑容,心中对于这个偶然碰上的虞三娘也增加了几分好感。 三人在后山随便走了会儿,天色就暗了下来。 想着小道童提醒的山中夜晚有野兽,三人也就一起走了回来。 在虞三娘所住的小院门口道别,云浅薰依依不舍地约了虞三娘明日还一起玩耍,才和云轻染一起回到了她们居住的小院。 一进小院,云浅薰看到灯火通明的正房,脸色就拉了下来。 云轻染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拉着她到自己居住的东厢说话。 丫环们把三清观送来的素斋热了一番,摆在小小的木桌上,请她们用饭。 虽然二人对于三清观的斋饭十分不满,也不能饿着肚子,只好随便吃了几口。 第二天一早,云德邻就带着三个女儿到正殿上香,并和负责做法事的道长做了一些沟通。 三清观专门有一个做法事的大殿,前几日接到云德邻送来的资料,他们早已将裴家三百余口的姓名写在黄纸上,在祭坛上密密麻麻摆了好几圈。 为首的道长披发执剑,脚踏禹步,口中念念有词,在祭台中间舞个不停。 围坐四周的道士们,有的吹竽,有的拍鼓,一个个闭目摇头,十分投入。 云微寒跪在祭台前,心中默默祝祷:裴家众位,你们遭受这般冤屈,终有一日将会洗刷清白。裴家还有血脉留存世间,请你们保佑他一直平安喜乐,安然度过今生悠长的岁月。裴如兰夫人,我虽然不能算是你的女儿,但是我既然用了你女儿的身体,一定会尽到女儿应尽的义务。我会帮裴家洗刷冤屈,我会为让你的女儿堂堂正正站在所有人面前,再也不会卑微地趴在任何人脚底 。 将你气得吐血而亡的王宝珍,已经被锦衣卫抓进了诏狱,估计过得生不如死。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你的夫君云德邻,终究也要落得应有的下场。 希望你在天有灵,能和你的女儿团聚,在另一个世界做一对幸福的母女。 原本不相信世间有灵魂的云微寒,此刻却是虔诚认真地在心中默祷着,希望裴如兰和云微寒这对苦命的母女能够有一个幸福的未来。 云轻染和云浅薰也不情不愿地行了大礼,在云微寒身后跪了一个上午。 如果不是云微寒一直直直地跪着,云浅薰差点认为这是云微寒故意要整她们姐妹了。 下午,云微寒继续在祭台前跪拜,云轻染姐妹却不肯再去了。 云德邻也没有勉强她们。他作为裴家的女婿,上午也是行了大礼。不过这次法事,毕竟还是为了裴如兰的忌日而举办的,所以他作为裴如兰的夫君,却也不用像云微寒一样跪上一天。 其实云微寒一个女儿家,也没有必要跪上一天,又不是儿子。 只是因着裴玉京的无私关心,云微寒对于裴家产生了一种归属感。而裴如兰则是这具身体的生母,她尽尽义务更是应当的。晚上,缓筝烧了热水,用热毛巾给云微寒一点点敷着已经发紫的膝盖,口中还说道:“小姐,孝顺固然是美德,可是总要估计自己的身体才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般不爱惜,损伤了身体也是一种不孝 啊。” 云微寒苦笑道:“十几年了,第一次有机会公开给母亲过忌日,我总要尽尽心意。”李妈妈站在一旁,眼睛红红的说道:“是啊,以前每年正月十五,全府张灯结彩,没有一个人记得这是夫人忌日。只有我和小姐两个人偷偷在院子里给夫人点香祭拜,还不敢让人看到,否则就要被那娼妇责 骂。” 她的话语里带了哭音,“哪年元宵节,不是我和小姐两个人抱着哭着睡过去的……” 云微寒坐在凳子上,两只脚被清瑟按着,不能行动,只能向着李妈妈挥手道:“奶娘不要伤感了,如今我们不是好了吗?以后每年我都给母亲做法事,你年年都哭成这个样子可怎么办呢?” 李妈妈揉着眼睛道:“夫人总算不再是孤零零的了,有了亲人的祭祀,她也有个香火。” 小姐如今越来越能干,只是这婚姻大事一直没有一个着落,也不是个事儿啊!李妈妈心中想道。但愿夫人在天有灵,保佑小姐早日找到如意郎君,生几个小公子小小姐,她还能帮着小姐带带孩子呢。 云轻染、云浅薰姐妹却是刚从虞三娘的小院中回来,因为有了知情识趣的虞三娘,两人的山居生活似乎也活泼了起来。 虞三娘问她们为什么在这个元宵佳节的时候来三清观,云浅薰带着抱怨的说了缘故。 虞三娘听到了云微寒的名字,一双修饰得极美的眉毛轻轻地蹙了起来。 云轻染一看她的表情,不由问道:“三娘妹妹,你认识我们这位长姐?” 虞三娘抬起沉静的大眼睛,看了看云轻染姐妹,犹豫了一下说道:“自然,说起来,我也该叫她一声姐姐才对。她不是我母亲认下的干女儿吗?当时我曾经和她打过交道。” 云轻染这才想起来,虞三娘和云微寒还有这一层关系。可是,看她的表情,对于云微寒却仿佛不是那么亲近。 她做出一副同情的样子说道:“妹妹和我姐姐在一起,应当很辛苦吧。她性情古怪,言语乖张,实在是不好相处。” 虞三娘看了看她们姐妹的脸色,最终还是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竟被她在母亲面前说了什么话,将我送到虞家宗庙里整整呆了半年,年前才刚刚从宗庙里出来。” 她柔美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委屈之色:“我自认一心一意地招待她,没有什么对不住她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落得这么一个下场,实在是心中委屈。” 听了她的话,云浅薰怒道:“她就是那样古怪嚣张,也不仅是对你一个人。她还不是一样害得我姐姐被送去庵里了吗,幸亏母亲安排得好,很快就把姐姐接了回来,要不然还不知道要在庵里受多少罪呢!” 云轻染看着嘴快的妹妹,心中不悦。这个虞三娘毕竟是萍水相逢,她自己说和云微寒有嫌隙,谁知道是真是假?说不定今天在这里说云微寒不好,明天就该向着云微寒或者虞夫人说她们姐妹不好了。 妹妹怎么还是这么一个性子,什么话都跟陌生人说呢?一个姑娘家被送到庵里去,难道是什么好名声吗? 云浅薰回头看见姐姐的脸色,也明白了自己的莽撞,眼神飘忽,不敢看云轻染。 虞三娘一直留意着她们姐妹的表情动作,见状就笑道:“轻染姐姐,浅薰妹妹,你们不要提防我,我这人嘴巴最是严实,不该说的话一句也不会说,你们尽管放心好了。” 她自嘲道,“再说了,我被送到家族宗庙关了半年,闭门思过,难道又是什么荣耀不成?” 虞三娘看着云轻染微微一笑:“说起来,难怪我一见到你们俩就觉得投缘,原来都是被她害过的。” 云浅薰这下找到了知音,她点着头道:“你不知道她有多凶残!”她伸出自己的手,让虞三娘看自己的小拇指,“你看,就因为我跟她说话时,用手指了她,她就二话不说,直接撇断了我的这个小拇指。” 虞三娘惊讶地捂住了嘴巴:“怎么会?这也太不讲理了吧?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会这么狠毒?”看着云浅薰和虞三娘同仇敌忾的模样,云轻染的眉头紧紧皱到了一起。在三清观遇到这个浑身透着怪异的虞三娘,真的只是一个偶然吗? 第139章 成为握刀的手 正月十五当天,三清观前热闹非凡。周围几十里地的村民们都来到无量山烧香祈愿,无量山下的摊贩已经形成了一个规模极大的集市。 一匹白马在十几个护卫的簇拥下缓缓行了过来,马上坐着的俊美青年让所有人都眼前一亮。 他披着月白色的鹤氅,玉冠束发,姿容俊雅,眉如春山,目若秋水。虽然他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却让集市上所有的少女妇人们都忍不住红了脸,不停地偷偷打量他。 拥挤如潮的人流也自觉地给他让开了一条道路。 直到看着他在无量山前下了马,那修长的身影姿势优雅地一步步迈上了去向三清观的石阶,集市上的人们才大声议论起来。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美的男人……” “简直是天上的仙人下凡了,一定是三清观的神仙吧。” “你们这些妇人,就只会看着男人的脸发痴!也不看看那位公子的人品,是你们能肖想的吗?” 虞显之却根本没有在意集市上众人的目光和议论,他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心里却如同有一面小鼓在敲,砰砰砰的让他无法静下心来。 越是接近三清观,他的心情越是紧张,比当初他参加殿试时看到宏昌帝拿起他的卷子翻阅时都要紧张。 那天母亲送给云微寒的一个丫环气喘吁吁地跑到虞家找他,说云微寒被信国公府的七少爷堵在了和虞府隔了两条街的路上,请他去救云微寒。 虞显之连忙叫人去点上虞家的护卫来帮忙,自己却跟着那个丫环毫无仪态地一路狂奔过去。 跑到街角的时候,他实在是跑不动了,就停下来喘了口气,却听见周围众人一起发出惊叫、吸气的声音。 随着众人的动作,虞显之也和他们一样抬起头来,不解地望向空中。 就是那一眼,他看见了让他今生都无法忘怀的画面: 雪白的狐皮披风在空中舒展开来,石榴红色的宽幅长裙绽放成一朵充满了妖异魅力的花朵,纤细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虞显之睁大了眼睛,那是……云微寒!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看见云微寒在半空中飞行,那白色和红色的对比如此鲜明,连他的眼睛都被刺痛了。那种热热的感觉从他的眼睛传到了心底,种下了一颗种子,在此后的日日夜夜里不停地生长。 云微寒在半空中张开双臂,脚尖点在马头上,一鞭将萧燕飞拽到了马下。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深深刻入了虞显之的记忆之中。他从来不知道,云微寒居然有这样的身手,难怪当初她那一拳能让他足足疼了多半个月。 这么想来,她当初一定是恨极了自己,才会那么用力地给了他那么狠的一拳吧。 想到这里,虞显之的心莫名地疼痛起来。 直到定南王带着一队骑兵旋风般地到来,并且以一种无可抵挡的气势将信国公府的所有护卫打断骨头,还肆无忌惮地踩碎了萧燕飞的双腿,虞显之才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失落感。 这样的姿态,将云微寒视作最珍贵的宝物来呵护的姿态,原本应该是他面对整个世界摆出来的。 可是现在,他却只能站在人群之中,默默地看着定南王用保护的姿态将她送回家去。 因为,他现在只是她的哥哥,而且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哥哥,面对这样的危险时,竟然只能看着别的男人为她出头。 看着她的马车在黑甲骑士的护卫下拐过街角,虞显之的心里空落落的,似乎被人活生生挖掉了一块。 在那个时候,他才真的明白了那天在琢玉轩定南王对他说的那番话:他真的是有眼无珠,把宝物当成了草芥。 可是,他能怪谁呢?他们原本应该是最亲密的人,从儿时就已经存在的婚约就是最牢不可摧的保证。是他自己主动放开了手,才把她送到了别的男人身边。 那种悔之莫及的心情,让他在街角呆呆站立了许久,直到人群散去,直到虞府的护卫们匆忙赶来,才把他惊醒。 之后的那些日子,虞显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那个在半空中飞翔、挥动长鞭的飘逸身影,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他脑海中飞舞,让他无论做什么都无法集中精神。 直到虞夫人说起正月十五是云微寒生母的忌日,云府要在三清观做一个七天的道场,同时也为裴家所有死者进行一次大祭,她已经让人送了祭品礼物,到了正月十五的正日子,还要派人去三清观致祭。 虞显之心中一片惊喜,却做出一副为了让弟弟们好好过元宵节的长兄模样,揽过了这个任务。 是的,他想见见云微寒,想看看她。 在她为了生母而痛哭流涕时,他可以上前一步对她说:别难过,还有我。如果她能够用那双含着泪光的眼睛依赖地看他一眼……虞显之想到这里,连脚步都加快了。 身后的护卫们抬着香烛祭品,跟在加快脚步的虞显之身后,进入了三清观。 三清观的小道童将虞显之引入了做法事的大殿中,虞显之一眼就看到了跪在祭台下的那个背影。 云微寒漆黑的头发只是简单地挽了个发髻,插了两根银簪。 她微微倾身向前,修长洁白的脖颈束在雪白的衣领中,背部和腰肢的线条在冬天厚实的衣裙中若隐若现。 虞显之情不自禁地向着她走了过去,却被两条粗壮的胳膊拦住了去路。 他这才发现,殿中还站着数名身材高大的黑甲士兵。 看见这些黑甲士兵,虞显之的心就猛地一颤,难道定南王也来了? 他来干什么?他有什么资格来参加这次法事? 虞显之的心中充满了愤怒。 以定南王的身份,固然是无所忌惮,可是他曾经考虑过微微一个闺阁女子的清誉吗? 他在公开场合说微微是他的女人,可曾想过这样的话,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伤害大于保护? 定南王迟早要娶明月公主为正妃,却在外边公开宣扬他对微微的喜爱,他想过微微进了定南王府之后,将会如何被明月公主嫉恨刁难吗? 根本不管对方的处境如何,只知道随心所欲,这样的男人,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珍惜。他根本就是把微微当成一个玩物吧! 凌玄翼站在殿角,看着虞显之带着惊喜、恍惚的神情走向跪在祭台前的云微寒,连他和云德邻都没有看见。 他薄薄的双唇勾起一个嘲讽的微笑。到现在才发现自己错过了什么吧,可惜,已经太迟了。 虞显之双目冒火,转头发现了站在殿角的高大身影。 他狠狠地瞪了凌玄翼一眼,忍着心底的怒火,指挥着护卫们将香烛祭品抬到祭台旁,交给旁边伺候的道童们。 今天是微微生母的忌日,不是和定南王理论的场合。等他找到合适的时机,一定要好好跟定南王谈谈!就算他是超品王爵,也不能罔顾女子闺誉,肆意妄为! 云德邻见虞显之亲自来送祭品,十分意外,走上前来和他打招呼:“贤侄怎么亲自来了?这种琐碎小事,怎么敢劳烦你亲自奔波?” 虞显之是虞家当代最优秀的子孙,过年期间正是应酬交际的高峰期,这个时侯正应该是虞家家主、虞显之的父亲、兵部尚书虞攸之带着他去参加各家宴会,培养人脉的重要时刻。 虞攸之精明能干,手腕圆滑,放过外任,又历经六部,做事稳妥周到,是大家公认的入阁热门人选。云德邻虽然胸怀野心,也知道自己是不能和虞攸之相比的。 虞显之是虞攸之的儿子,资质出众,是虞家的重点培养对象。这个时侯,不应该在城内参加世家高门的聚会吗? 而且,虞显之和云微寒解除了婚约,虽然如今虞夫人认了云微寒作干女儿,两人有了兄妹的名份,可是能够避嫌不见面还是不见的好。 虞显之以前那么反感云微寒,怎么却会在这个时候亲自来致祭呢? 虞显之姿势优雅地向着他行了个礼:“世叔,小侄有礼了。”他脸上带着潇洒的微笑,“家母说道,今日是裴家姨母的忌日,特地派遣小侄前来致祭。” 云德邻心中的疑问没有得到解答,反而再次加深。 上次虞显之去云家退亲的时候,已经不再称他为“世叔”,而是十分疏离地称他为“云大人”,怎么今天又开始恢复了“世叔”的称呼了呢? 云德邻叫虞显之“贤侄”,可却没有想到虞显之会叫他“世叔”。他以为看在云微寒和虞夫人的母女名份上,虞显之能够称他一声“叔叔”就不错了。 虽然心中充满不解,云德邻脸上却露出感谢的笑容:“有劳贤侄了。” 道童将香烛祭品在祭台前摆放完毕,过来请虞显之上前致祭。 虞显之整整衣冠,从容走上前去,站到了祭台前,举手行礼。 他出身书香大族,对于各种礼仪都十分精通,加上相貌俊美、动作优雅,举手投足之间如同行云流水,将一套祭礼做得如同舞蹈一般,端的是赏心悦目。 就连一直带着嘲讽笑容的凌玄翼,看着他的动作也不由收起了脸上的表情。世家大族的底蕴,即使是他这样的王族,在这种方面也是无法比及的。 虞显之存了表现自己的心态,将一套祭礼做得完美非常。看着众人赞叹的目光,甚至连定南王都肃容正色,他心中也不由有些自得。 国家大事,唯祀与戎。 定南王手握重兵,可是他也有自己的优势,他未必就比不过定南王! 刀再锋利,也要被握刀的手摆布!虞显之下定了决心:他要成为那只握刀的手! 第140章 夜祭 虞显之看着周围众人的赞赏目光,看着定南王变得严肃的表情,突然一下子开了窍:他这些天脑子里全是云微寒,只想着在定南王这样的身份和武力面前,他一个小小的青袍小官无法力敌,痛苦的情绪将 他的心刺得生疼生疼。可是,现在他才发现,定南王有自己的优势,他同样也有自己的优势。定南王看起来身高位重,武力过人,可是却要忍受历代帝王的猜忌;他则拥有世家数百年的积累,人脉经营、文化传承这些无形的力 量,既能给他带来帮助,更会得到帝王的青睐。 定南王是异姓藩王,这种尴尬的身份迟早要给他带来麻烦。如今的宏昌帝是他的舅舅,能够包容他的跋扈,可是新君登基后,作为没什么感情的表兄弟,可就不见得能受得了他的这种行事风格了。 而他却是新君最需要的文臣集团新生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登基自然要开始培养自己的力量,那就是他最好的机会。 只要他能够登上高位,站在皇权的肩膀上,他就能俯瞰定南王,就能以文士之身击败武力超人的定南王。 一刹那间,虞显之心境通明,身心清爽,连脸上的笑容和转身的姿势都带着飘逸通达。 云德邻心中赞叹:几十年前,首辅裴鼎被时人交口称赞,称为“裴家玉郎”;他无缘得见裴鼎年轻时的风采,如今看着虞显之,料想他也足以被称为“虞家玉郎”了。 云微寒在主持法事的道士指引下,向着致祭的虞显之行礼致谢。 虞显之的目光落在云微寒身上。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垂着长长的眼睫毛,一板一眼地行完礼,就再次跪在了祭台前。 虞显之皱着眉头走向云德邻,轻声问道:“难道微微就准备这样跪上七天?” 云德邻也叹了口气:“是啊,她执意如此,我怎么劝她也不肯听。”云微寒的主意一向很正,她决定的事情,云德邻哪里有办法改变? 不过,能够坚持跪上七天,传出去一个“至孝”的名声,对她也有很大好处。 虞显之看了看云微寒纤细的背影,也知道现在自己是没有那个能力劝她的,只能在心中黯然叹息。来时他还想着如果云微寒哭倒在他面前,他该如何安慰她,除了语言上的关心外,是不是还要给她一个充满情意的拥抱?可是到了这里才发现,他真是大错特错,怎么还能把微微想成一个如同家中姐妹一 样的弱女子? 她可是能够飞身躲过奔马的奇女子,能够在那个时刻仍然毫不慌乱、一鞭子将萧燕飞抽下马去,怎么会因为生老病死而哭倒在地,甚至需要他的安慰? 虞显之掩饰着心中的失落感,对着云德邻行礼道:“如此,还请世叔多多劝导她保重身体,小侄就此告别了。” 云德邻更加觉得怪异了,他举手将虞显之送出大殿之外,看着他飘然离去的背影,疑惑地摇了摇头。 凌玄翼站在殿角,无声无息地看着跪在祭台前的云微寒。 云微寒并没有解释为什么她一定要跪足七天,可是凌玄翼能够感觉到她的坚持。 既然微微坚持这么做,一定是有她自己的理由。他不能跪在她的身边,只能站在这里默默地看着她、陪着她。 凌玄翼来得早,也按照晚辈的身份行了致祭礼,让云德邻心中十分满足。 只是,致祭之后,他也不离去,而是往殿角一站,直直地盯着云微寒的背影一动不动是个什么意思? 云德邻抽抽着嘴角走过去,低声问道:“王爷,殿中还在做法事,您在这里恐怕多有不便,不如到在下的小院中盘桓片刻?” 凌玄翼深深地看了云微寒的背影一眼,果断地回过头来,对云德邻说道:“本王还有事,就此告辞了。” 他虽然很想陪着微微,让她知道无论是什么时候,他永远都会站在她身后守护着;可是,正月十五晚上的元宵节庆典,是贺清韶代表宏昌帝主持的,他作为贺清韶的最大盟友,是要出席这场仪式的。 否则可能会有人认为,定南王对于皇长孙十分不满,连他主持的元宵节庆典都不肯出席。 微微并不是那种一味胡搅蛮缠的女子,他们以后有的是时间一起过元宵节,没有必要在意这一个。 云德邻看他准备离去,心里也松了口气。虽然知道定南王对微微很看重,但是如果定南王就这样在角落里看着微微看上一整天,也未免太怪异了。 到了傍晚,云微寒在两个丫环的搀扶下返回小院中。 清瑟早就准备好了热水,一边帮她热敷,一边叹气。明明已经和小姐说过了,可是小姐却非要说,她要尽自己的心。如果把膝盖跪坏了,以后可怎么办呢? 云微寒却知道,她这样做,一是给自己一个交代,以这种行为来感谢裴如兰母女;二则是代替裴玉京,为他尽孝。 裴玉京作为裴家仅存的血脉,如今还不能暴露身份,自然无法亲自拜祭裴家三百余口。那么她就来替他做这件事吧,因为他们都是对方唯一的亲人。 这个原因,她不能告诉任何人,即使是凌玄翼。 当所有人都用看待“孝女”的目光看她时,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想回报裴玉京那份无私的亲情。 李妈妈她们已经给她准备了厚厚的垫子、柔软的护膝,她的膝盖只是皮肤太过娇嫩才看起来青紫一片,实际上根本没那么严重。 清瑟一边给她热敷,一边低声说道:“今天下午,二小姐、三小姐又和虞三娘出去了。” 是的,清瑟已经发现了和云轻染、云浅薰一见如故的小姐是虞家三娘,因为虞三娘派来邀请云轻染姐妹的丫环她认得。 云轻染姐妹二人这两天认识了一个同样住在三清观的小姐,彼此相处得十分亲热,这个消息清瑟也从云轻染姐妹的身边人那里知道了。 毕竟云轻染姐妹身边原来的管事妈妈都是安平侯府的家生子,被送回去之后重新提拔上来的就不是那么忠心了。云微寒现在掌管着内院,她们也都乐意向清瑟卖好,将云轻染姐妹的事情报告过来。 云微寒一听说云轻染姐妹和虞三娘搅和到了一起,就挑了挑眉毛。 她们三个确实应该很有共同语言,因为她们都和自己有过仇怨。想必坐在一起的时候,大可以开一个“云微寒批斗会”了吧。 虞三娘被送入虞家家庙呆了半年,是到了出来的时间了。只是她刚出来就跑到三清观,而且和云轻染姐妹成了好朋友,这可是有点蹊跷。 那天虞三娘“万事皆在我手”的自信神态还在云微寒眼前,这样一个透着古怪味道的虞三娘,在正月十五的时候跑到三清观,连虞显之似乎都不知道她的行踪,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所以,云微寒也就叮嘱清瑟,多留心云轻染姐妹那边的动静,看看她们到底想干什么。 清瑟说道:“下午时候,是虞三娘派丫环来请二小姐和三小姐的,她们三人在后山散了散步就回来了。” 后山也就是些松树,还有一小片梅林,冬日萧瑟,山路崎岖,也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走了两次也就腻了。 三个小姑娘站在寒风之中,说来说去也没有什么新奇的内容。 云浅薰开始想念京城中各种漂亮的花灯,以及那些欢声笑语的大街,还有朱雀门外拥挤的人潮、人群中随处可见的翩翩公子。 云轻染姐妹情绪低落,虞三娘也没有办法,三人悻悻而返。 云微寒听了清瑟的汇报,点了点头道:“继续小心看着她们,我总觉得这个虞三娘十分怪异,恐怕是来者不善。” 初次见面就给自己设下圈套,到现在云微寒都还完全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她。这种心思莫测的小姑娘,云微寒可不觉得云轻染姐妹和她做朋友会有什么好事。 夜半时分,三清观一片寂静,只有寒风送来阵阵松涛声。 云微寒被窗棂上的轻轻敲击声惊醒,她摸了摸左腕上的袖弩,悄悄地穿好鞋,靠在窗边的墙角藏好之后,才轻声问道:“谁?” “微微,是我。” 窗外传来裴玉京轻声的回答。 云微寒小心地推开窗扇,裴玉京闪身飘入了房中。 他今天没有穿那身红色的蟒衣,而是换上了一身雪白锦袍,头上的官帽也被玉冠取代,两根素色缎带飘在脑后。只有那把漆黑的长刀还是挎在腰间。 宽宽的腰带勒出他细瘦的腰线,更勾勒出他一双修长的腿型,让平时阴煞十足的锦衣卫大都督摇身一变成了一位浊世佳公子。 “哥哥,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云微寒轻轻扣上窗扇,小声问道。 “快穿好衣服,陪我去道场祭拜一下。”裴玉京手中提着一包香烛,小声说道。 云微寒明白了他选择这个时间来到三清观的目的,原来是想趁着夜深人静来拜祭裴家的长辈。 她抓起衣服迅速穿好,披上了厚实的披风,陪着裴玉京从窗户跳了出去。 两人都是一身白衣,步履无声地沿着墙边来到了大殿前。 做法事的大殿中香火不息,还有两个小道童在此看守。 不过云微寒和裴玉京一人一个,就把两个小道童敲晕了过去。 裴玉京看着云微寒一个利落的手刀放倒了小道童,不由对她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 密密麻麻的黄纸上写满了裴家满门的姓名,裴玉京将香烛拿出来一一点燃,恭恭敬敬地跪在祭台前三礼九叩,每一个动作仿佛都重若千钧。云微寒静静地跪在他身后,看着裴玉京的每一个动作,虽然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从他的肢体动作中,已经能够感受到他悲痛的心情。 第141章 以我的生命守护她 在摇曳的烛光中,裴玉京雪白的面孔无悲无喜。 他认真地行着大礼,整个人跪伏在地,额头贴在双手手心上,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沉重。 十五年了,裴家三百多口终于能够接受公开的祭奠,只是他的身份还是不能暴露于人前。 不过,这个时间不会太远了。 所有对裴家犯过罪的人,都会被一一清算。他们的性命和未来,都将戛然而止。 最后一个头,裴玉京久久不起。 云微寒跪在他身后,担忧地看着他跪伏在地的身影。 良久,裴玉京才站起身来,走到旁边单独摆放的裴如兰的灵位前。 他再次跪下,行了大礼。 如果没有姑姑的安排,他早就死在了宏昌帝的灭门令下。 那年他已经六周岁,对于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杀记得清清楚楚。 他被母亲藏在身后,母亲徒劳地想要用自己娇小的身体挡住他。 而那些手持刀枪冲进来的士兵像对待什么动物一样,粗鲁蛮横地将他们驱赶出去。 熟悉的亲人、一直以来以为可以依靠的那些长辈,就那样被驱赶着,如同被赶向屠宰场的牛羊猪狗一般。 小小的裴玉京吓得连哭泣都不会了,他全身颤抖着,听着此起彼伏的咒骂、嚎叫、哭泣,甚至有些人失控地撒泼大闹,然后被那些士兵用刀背枪身狠狠殴打。 从小就被族人称赞天资聪颖的他,自然从那些士兵的话语里听明白了他们裴家即将面对的命运。 满门抄斩!他们裴家做了什么违法犯纪的大事,竟然会被满门抄斩? 他的叔父裴鼎,是当朝首辅,为人忠直,从不徇私舞弊。他们家素来以忠君孝亲为家规,所有子弟都忠君守法,就是偶有行事不当也不至于到了满门抄斩的地步啊! 当时心中的恐惧感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即使如今他已经武功大成,即使现在他手中也有了无数人命,即使现在他的名字已经可以止儿啼,他都无法忘记当时充满了整个身心的那种恐惧。 他们被押入天牢,丢在黑乎乎的牢房里。六岁的裴玉京从小锦衣玉食,根本没有住过这么糟糕的地方。 各种不知名的小东西在黑魆魆的稻草中出没,而他们居然要在这些稻草上睡觉! 母亲抱着他,一边哭一边哄他睡觉。 然而他刚刚入睡就被惊醒,有个毛茸茸的东西从他的腿上爬了上来。 迷迷糊糊中,他猛地伸手一抓,抓到了一只硕大的老鼠……那只老鼠一点都不怕人,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和他对视,一点都不慌张,倒是裴玉京被吓哭了。 一天都没有哭泣的裴玉京,被一只老鼠吓哭了。 他一下子把老鼠抛出老远,嚎啕大哭起来。 可是,诡异的是,整个牢房却没有一点动静。无论是他的家人还是狱卒、牢头,都没有任何反应。 整个牢房一片死寂,似乎连时间都已经停止了流逝。 裴玉京哭了几声,发现情况不对,愕然地停止了哭号,只是张着嘴巴望向灯光昏暗的四周。 一个身材修长的白衣男人不知道怎么就出现在了他的牢房里。 他手中托着一个大包袱,伸手一抖,一个和裴玉京身形仿佛的幼童被抛到了他的身边。接下来,在裴玉京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个男人几下子就扒下了他的外衣、中衣,穿到了那个幼童身上。然后他又拿出一套僮仆的青衣穿在了裴玉京身上,将那个幼童身上脱下的衣服裹起,另一只手轻松 地将裴玉京夹在腋下,步履飘飘地走出了天牢。 这一切只用了不到半刻钟的时间。 裴玉京扒着男人的胳膊,眼睛嘴巴张得老大,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后来,这个男人成了他的师父。 他的师父,白秋山,名扬天泰朝的侠客,被人称为“第一剑客”的人物,从来风光霁月。那天晚上居然动用了一些不入流的手段,闯入天牢救了他这么一个稚子。 因为,这是他的姑姑裴如兰听闻裴家要被满门抄斩、惊怒吐血之后,在病榻上对他提出的第一个、也是今生唯一一个请求。 裴玉京长大之后才想明白,姑姑是用自己的命换了他的命。 如果师父不是为了安顿他,救了他之后远走江南,离开了京城一年的时间,姑姑根本不会死。 师父将他安顿好之后,返回京城,看到的已经是写着“云裴氏之灵”的黑色牌位。 他成为锦衣卫高层之后,利用手中的权力,将当初的事实查得一清二楚。 云德邻见到裴家大厦已倾,担心遭受牵连,就顺势接受了王宝珍的勾引,两人一拍即合。 裴如兰本就因为裴家的事伤心欲绝,产后虚弱的身体更加衰败。得知云德邻和王宝珍的事情之后,倒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因为她的心上人,本来就不是云德邻。 可是,王宝珍却一直担心云德邻对裴如兰不死心,所以在正月十五元宵佳节的晚上,公然邀请有妇之夫云德邻陪她去看花灯。 云德邻答应之后,王宝珍还盛装打扮,跑到裴如兰的病榻前炫耀。 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刺激辱骂裴如兰的,因为当时裴如兰的陪嫁丫环、心腹下人都已经被云德邻处理干净了,也没有人守在她们两人跟前。谁也不知道王宝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只知道,王宝珍得意地笑着出了门,而照顾云微寒的奶娘李妈妈在云微寒入睡之后,跑去看裴如兰,却发现她已经香消玉殒。 裴如兰的身上、床前,都是喷出的鲜血,连一双美丽的眼睛都没有合上。她死不瞑目。 如果师父在京城,她绝对不会这样不甘心地死去。 他的命,是姑姑的命换来的。 师父当初恨得差点拔剑杀了云德邻和王宝珍那对奸夫淫妇,却又顾忌姑姑的名声,最终没有下手。 对于姑姑和云德邻这个贱人的女儿,他更是迁怒得连看都不想看一眼,就这样返回江南,终生再也没有踏足京城一步。 裴玉京被白秋山救了一条性命,又跟随白秋山习武多年,对师父的人品武功自然是佩服之极,但是却对他的行事方式不太认同。 如果是他,有那么高强的武功,又和那个女子互有情意,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的男人。更不会在她被人气死之后,还要考虑什么名声这种狗屁东西! 他和姑姑都被那些虚伪僵硬的教条害了,两个明明相爱的人,非要顾忌那些根本一文不值的规矩。结果一个被迫嫁给了一个伪君子,误了终身;另一个眼睁睁看着她嫁人、看着她死去,懊悔终身。 裴玉京跪在姑姑的灵位前,心中默默说道:姑姑,你用你的命换了我的命,我会用我的命来护着妹妹的命。 如果妹妹愿意,这辈子我都会把她当成我最珍贵的宝物,用我所有的一切去让她欢喜。 他回过头来,向着身后的云微寒招了招手。 云微寒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用疑问的眼神看着他。 裴玉京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跪在自己右侧。 云微寒依言和裴玉京并肩跪下,看向裴如兰的灵位。 裴玉京冰凉的大手握紧了云微寒的小手,口中轻声说道:“姑姑,我这辈子都会对微微好,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我会用我的命来守护她。”所以,你如果在天有灵,就把她交给我吧。 云微寒的鼻子酸了酸,她反手握住了那冰凉的大手,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她何其有幸,能够在这个世界找到一个爱她的男人,又得到一个以生命呵护她的哥哥。 两人握着手,向着裴如兰的灵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才一起站起身来。 两人收拾了一下,免得留下什么外人闯入的痕迹,然后才一前一后走出了大殿。 藏身在墙角的黑影中,裴玉京拉着云微寒的手向着她所居住的小院行去。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对着云微寒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一手搭在她的腰间,带着她飞上了旁边的屋顶。 两人趴在屋顶上,裴玉京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云微寒她们居住的小院。 云微寒睁大眼睛望去,小院的门前竟然出现了两个身影。 不用看脸,只看其中一个走路的姿势,云微寒就认出来那是云轻染! 云轻染半夜三更不睡觉,偷偷溜出来,是想干什么? 云微寒看着云轻染带着一个丫环,连灯笼也不敢点,沿着小路向着后门而去。 幸亏今夜月明如水,道路也看得清楚,两个人鬼鬼祟祟地也摸到了三清观的后门。 三清观后门守门的道士不知道哪里去了,连门也没有锁,丫环轻轻一推,就打开了后门。 看来,云轻染是有人接应的,否则以她的能耐,根本不可能弄开后门。 看着云轻染出了后门,裴玉京侧头看了看云微寒,凑到她耳边轻声问道:“要不要去看看?” 云微寒点了点头,当然要看看。云轻染如今不知道多么恨她呢,这样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地不知道是和谁接头去,也许就是在商量针对她的阴谋。裴玉京一手搂在云微寒的腰间,轻飘飘地就带着她在树巅、房顶越过,远远地跟在云轻染身后,来到了后山的小松林里。 第142章 松林私会,需防闺蜜 小松林外守着几个带刀侍卫,裴玉京一眼就认出来了他们的身份:康王府侍卫。 他根本不把这几个只能吓唬普通人的侍卫放在眼里,手中揽着云微寒的纤腰,从另一侧直接飞入了小松林里。 既然看见了康王府的带刀侍卫,在小松林里看见康王也就不令人意外了。 小松林中的一小片空地中,康王披着一件厚厚的披风,来回踱步,时不时抬起头望向小松林的入口。 月光如水,一个窈窕的身姿缓缓步入松林之中。 轻纱般的月色笼罩在她柔美的面庞上,更增添了几分令人心动的娇态。她莲步姗姗,衣袂飘举,宛若天上的仙女落入了凡尘。 康王惊喜地迎了上去,轻声叫道:“轻轻,你……真的来了?” 云轻染白了他一眼,语气亲昵:“还不是表哥你非要我出来?这半夜三更的跑到后山来,真要吓死人了。” 康王心中暗暗喜欢云轻染已经很久了,只是这个表妹平时矜持守礼,对他一直不即不离。这让他既尊重她,又暗暗着急,不知道她对自己是个什么想法。 自从安平侯被罢官,王宝珍入诏狱,琪嫔就不许康王再接近王家的人,多次劝说他低调谨慎做人,千万不要落下什么把柄,等待时机。 这些康王都能接受,但是让他再也不要想着云轻染,以前口头缔结的婚约也当没有发生过,康王却放不下手。 他经过了几个月的痛苦挣扎后,最终确认,他心中始终不能忘记云轻染。 那是他童年的白月光,是他心灵的净土,如果放弃了云轻染,他觉得他整个人就完全落入了黑暗之中。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以前的每个元宵节康王都会带着云轻染姐妹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行走,看着各色各样的花灯,猜猜灯谜,说说笑话,送给她们两盏精致的内造花灯……可是今年的元宵节,一切都变了。 白天,琪嫔将康王召到宫里,说是想念儿子,让他来陪着说说话,一直将他留到宫门落匙才放他回去。康王知道,这是母亲担心他去找云轻染。 可越是这样,他对于云轻染的思念就越深。 他很想知道,云轻染过得好不好。 她那么温柔善良,没有了母亲的庇护,在云微寒这样素来不对付的长姐手下讨生活,一定被折磨得憔悴不堪、娇弱堪怜了吧。 康王回到府中,越想越是坐不住,最后一拍桌子,点了十几个侍卫骑着马向着无量山而来。 正月十五的时候,不让她们姐妹在京城观灯,非要带她们到山上去给元配做法事,云尚书也是毫无慈父之心。这样的日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康王一边骑马前行,一边在心中怜惜着云轻染。 她已经失去了母亲的庇佑,父亲又不关爱,落到长姐手中被磋磨,如果自己也放弃了她,她还有什么人能够指望? 他这辈子什么都听母亲的,听舅舅的,这一次关系到自己的终身大事,康王决定听一次自己的。 只要轻轻表妹愿意,他绝对不会放弃她。 拿定了主意,康王觉得这些天摇摆不定的心终于落回了自己的位置,连腰板都挺直了。 幸亏今夜金吾不禁,城门这么晚了还能通行,康王才能顺利地出了城。 他留了几个人在山下看着马,自己带着几个带刀侍卫上了无量山。 夜色已深,他不敢贸然进入三清观。倒不是怕打扰了这些道士,而是害怕这个时侯一个男人去找云轻染有损她的名声。 所以,他派了一个轻身功夫最好的侍卫,让他带着自己的信物邀请云轻染出来见面,地点约在了后山的小松林。 康王害怕云轻染拒绝前来,又害怕她来了斥责自己轻浮无礼,脑海中想象了无数中见面的场景,都是云轻染不悦的模样。 他根本没想到,云轻染并没有指责他,哪怕见面的那个白眼都充满了令他悸动的风情。 康王心里热了起来,看来轻轻表妹对他并非无意,否则怎么会在这寒冷的深夜忍着恐惧出来和他会面呢? “轻轻。”有了这个认知,康王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叫着一直在姨母和母亲口中听到、自己却从来只敢在心里念念的昵称,走到了云轻染近前,“你这些天过得好吗?” 明亮的月光下,云轻染的眼圈红了。她扭过头去,不让康王看见她眼中的泪光,小声说道:“还好。” 康王皱着眉,又走近了一步,侧头去看云轻染的脸:“轻轻,别怕,有什么事跟我说,我一定会帮你的。” 云轻染咬着唇,低下头躲避着康王的眼神。 康王急得直跺脚,围着云轻染走了一圈,气呼呼地说道:“是不是你那个恶姐姐欺负你了?还是你父亲责骂你了?你告诉我啊,轻轻!你别不说话啊!” 裴玉京艺高人胆大,选择了一棵距离康王他们很近的大松树,所以裴玉京和云微寒就躲在树上,看了一场好戏。 二人看着云轻染如何浅颦轻愁,如何梨花带雨,如何以进为退,将一个比她大了三四岁的康王玩弄于股掌之中。 到最后二人互诉心声,康王指天发誓,云轻染含羞带泪地点了点头,令得康王喜不自胜,握着她的小手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云轻染用简直要滴出水来的眼神看着康王,两人含情对视,脉脉无语。 云微寒被他们两个对视的造型弄得打了个寒战,裴玉京才想起来,夜深风冷,微微的体质恐怕顶不住。他修习的功法偏偏又是偏寒一路,握着她的手倒像是让她给自己暖手一般。 他轻轻拍了拍云微寒的肩膀,指了指林外,询问她是否离开。 云微寒已经知道了云轻染此行的目的,也就点了点头。裴玉京揽着她的腰,将她带回了小院中。 看着云微寒翻窗入内,他才对着窗内的云微寒摆了摆手,消失在了月色之中。 云微寒悄悄地脱衣上床,想着云轻染在康王面前的作态,也猜出来她是想借着康王之势,摆脱目前的困境。 她被罚跪祠堂的时候,云轻染曾经用她的婚事来讥讽恐吓她,没想到到了如今,云轻染自己也落入了无人主持、婚事没有着落的境地。 只要她没有惹到云微寒头上,云微寒暂时还没有什么兴趣去对付她。 第二天看见云轻染的时候,云微寒就发现她眼睛下有着淡淡的黑眼圈,可是眼中却是难以掩饰的欣喜。 虞三娘也发现了云轻染的神态变化。 前世虞三娘研究了云轻染太久,所以对于她的每一个小动作都十分熟悉。 而且现在的云轻染还不是那个心机深沉的年龄,对于自己的心思掩饰得并不成功。她怎么会看不出来云轻染这是有什么好事发生的样子? 虞三娘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昨天是正月十五,以康王对云轻染的深情,在这个特别的日子想要见到她,也是非常正常的。 只是,昨天白天云轻染姐妹大部分时间都和她在一起说话玩闹,哪里有什么时间去见康王? 虞三娘咬了咬下唇。难道他竟然甘冒风险,在晚上偷偷地来与云轻染私会?难道在这个时候,他对云轻染就已经这么在意了? 虞三娘纤细的手指轻轻拊着胸口,想要压制心中突然涌出的酸楚和嫉恨。 她一从家庙出来,就首先打听云轻染的动态,然后匆忙找了个为家人祈福的理由来到了三清观,就是为了接近云轻染,得到她的信任。 前世她是阴差阳错地和康王有了交集,成了康王的侍妾,连一个侧妃都不是。 她苦恋康王,为了得到他的一个青眼,硬生生把一个爱说爱笑的性子装成了他最喜爱的云轻染这种文雅温柔的模样。 可是云轻染却始终惦记着虞显之,对康王若即若离,即使是被虞夫人拒绝,也不曾退缩。 而康王的母亲却给他定下了别的世家女子作正妃。 康王有一段时间以酒浇愁,她就凭着气质举止与云轻染相似,得到了康王的宠爱,成为了康王后院里人人嫉恨的目标。 但是,“冒牌货就是冒牌货”——这是云轻染身边的丫环满眼鄙夷地对她说的话。而康王当时就在她身边,却对这句话置若罔闻,根本连她的一个丫环都没舍得斥责。 他只顾得含情脉脉地看着云轻染,似乎只要云轻染一个笑容,他就可以付出所有。 她陪伴了康王大半年,却比不上云轻染的一个微笑。 云轻染只是略一示意,康王立刻就把她置之脑后,追着云轻染的裙摆离开了王府。 那种耻辱她永远铭刻在心中,到了这辈子也不曾忘记。 这一辈子,虞三娘决定不当云轻染的影子,她要用自己的身份赢得康王的心,将康王握在手里。 她要全天泰的人都知道,新君最爱的皇后是虞家的庶女虞三娘,而不是他的表妹云轻染! 可是,上辈子云轻染根本没有和康王定亲,是直到康王登上君位才改变了对他的态度,明显是看中了皇后的位置。 只有康王才会傻傻的相信,云轻染一直对他有情,只是碍于礼法才没有接受他的表白。 这个时侯,本来应该是云轻染仍然对虞显之痴迷不舍的时候,虞三娘刻意接近她就是想通过她认识康王。 这一次,她的计划是不暴露对康王的意图,以云轻染闺中好友的身份出现在他们之间。当康王单恋云轻染而处处受挫的时候,如果有一个云轻染的好友不停地安慰他…… 可是,如果云轻染现在就能够答应与康王夜会的要求,他们之间还会有那么多机会留给自己吗?虞三娘的眼神晦暗不明。 第143章 前世今生 虞三娘猜测云轻染和康王已经在昨夜私会,这说明云轻染对于康王并不如前世那样疏离。这个情况让她有些烦躁。 每当有一件事情与前世不同,虞三娘的心中就会泛起恐惧和烦躁。她害怕这种失控的感觉。 她刚刚回到宏昌年间,发现自己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少女时,曾经对未来充满信心。 她相信凭借自己对于未来的了解,可以做到很多前世不曾做到的事情,弥补前世留下的遗憾。 更重要的是,她可以将那些曾经欺凌她、辜负她的人,一一踩到深渊中,让他们的余生在后悔、嫉妒、绝望中度过。 每个晚上,她都会梦见自己身陷烈火之中,遭受肌肤焚烧之苦。而更痛苦的是内心深处的嫉妒和不甘,痛恨和不平。 康王能够登上皇位,离不开虞家的倾力相助。而素来中立、不偏帮任何一个皇子的虞家,之所以选择支持康王,则是她的功劳。 为了得到虞家,康王贺懿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对她宠爱倍至,甜言蜜语,让她以为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真心,那么久的痴恋有了回报。 所以她殚精竭虑,拉拢同为庶出却才华出众的五房族叔,费尽心思夺得了虞家的领导权,将整个虞家绑在了康王的战车之上。 在康王登基成为绍圣帝后,她又按照绍圣帝的吩咐,派人将模仿虞显之字迹写成的书信塞进了他的书房,令得虞显之身败名裂、惨死天牢。 为了他,她泯灭了良心,抛弃了亲情,甚至失去了自我,最后得到的是什么呢? 最后的结果,她只是得到了一个柔妃的封号,而寸功未立的云轻染却轻而易举地被他以迎娶元后的盛大仪式迎入了宫中,坐上了皇后的宝座。 举国欢庆、世所罕见的盛大婚礼,穿着皇后服饰、抱着中宫印玺的云轻染,在晃动的冕旒玉珠下,眉眼五官都带着幸福的笑意,美得不可方物。 虞三娘多么羡慕,她连一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只是一乘小轿就抬入了康王府中,成为了一名身份卑微的侍妾。 人人都说她是新帝的宠妃,以一个庶女的身份,从侍妾爬上了柔妃的高位,足见绍圣帝对她的宠爱。 可是谁知道她是付出了什么代价才得到了这样一个位置? 帝后成亲后的第一次后宫朝拜,皇后看着她,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从此之后,绍圣帝就再也没有到她的宫中来过。 饶是如此,这个狠毒的女人还是不肯放过她,她一天天地被冷落,被后宫所有嫔妃嘲笑。最后,竟然被人暗算,死在了烈火之中…… 宫殿的门窗都被人从外面反锁,她在烈烈火焰中大声求救、拍击门窗,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来救她。虞三娘还记得她那一世看到的最后一幕,她扒在窗棂上,被烈火焚烧的剧痛让她发出惨烈的痛呼。透过扭曲的窗棂和变形的烟气,她看见云轻染穿着一身素白的便服,身边簇拥着一群宫女,目光冷冷地投 了过来。 她的嘴巴张开,无声地说了三个字。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虞三娘竟然看懂了,她说的是——“虞显之”。 濒死的虞三娘趴在窗口发出疯狂的笑声,这个世道真是太可笑了!她为了贺懿害了虞显之,而贺懿心爱的女人却为了给虞显之报仇烧死了她。 贺懿以为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云轻染,可是,他知道他的中宫皇后心中始终还是对虞显之念念不忘吗? 虞三娘真想看见贺懿得知云轻染仍然心系虞显之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那一定非常有趣。 虞三娘最后的一个念头是,如果有来生,她一定不会再为了一个男人失去自我,她一定要掌控自己的命运! 老天垂怜,让她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 可是,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有的事情和她知道的不一样了。 云微寒本应该因为偷偷摸进琢玉轩而被虞夫人匆忙嫁掉,过着悲惨的生活。夫家全家人吃喝使用都是靠的她的嫁妆,却把她当成一个老妈子使唤,她不过三十多岁就操劳而死。 虞三娘并不想跟她这样一个小人物过不去。只是,那个小官儿是嫡母给她准备的,前世谁也不知道那个小官儿家里是那种样子。 所以本来已经谈好的婚事被嫡母临时给了云微寒后,她心中郁闷,出去散心时偷偷哭泣,才认识了贺懿这个白眼狼,开始了悲惨的人生。 这一切最初的导火索,就是云微寒的愚蠢和贪心。 虞三娘虽然不准备跟她计较,但是也不准备对这个她一点也不喜欢的干姐姐有什么提携。她甚至有意告诉她去琢玉轩的路,安排人调开琢玉轩的看门人,想看着她自己走向灭亡。 可是,云微寒居然没有去,还和虞夫人一起查出来了她动的手脚,让她被送去了虞家宗庙,眼睁睁地浪费了半年的宝贵时间。 在宗庙的半年时间里,虞三娘将自己印象中的所有事件、人物命运都用隐语写在了纸上,害怕时间长了自己忘记。 她制定了整体计划,最重要的是取代云轻染成为贺懿的正妻。 前世因为她的出身,尤其是因为她与贺懿结识的方式太不光彩,所以从开始就是一个侍妾的身份。之后无论如何付出,都始终不能摆脱最初的印象。 这一世,她要从开始就以一个光明正大的方式出现在贺懿面前。 她虽然是一个庶女,但是虞家却是一个书香世族。如果运作得好,也不是没有机会成为康王正妃。 虞三娘太了解贺懿了,他性格冲动,容易被人感动。只要你能抓住他的感情,虏获他的心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在此同时,她还要将云轻染在贺懿心目中的印象不断变坏。她要让贺懿知道,云轻染心中爱的始终只有虞显之,对于他不过是出于对富贵荣华的向往才虚与委蛇而已。 接近云轻染不是那么容易,因为云轻染这个人心思很多。但是云轻染的同胞妹妹云浅薰就简单多了,只要顺着她哄几句,就能得到她的友谊。 当虞三娘发现云轻染姐妹和云微寒的关系很不好的时候,她就把自己和云微寒的过节讲给她们听,果然得到了她们的认同。 虞三娘原以为,康王可能在正月十五当天来三清观看云轻染,所以正月十五整天她都跟云轻染姐妹在一起说话玩耍,想着第一次出现在贺懿面前该是一个什么形象。 没想到,康王白天没来,晚上却来了。 呵呵,他还是和前世一样,没什么担当。坏事永远是别人做的,他都是被动接受最后的结果,不需要负担一点责任。 连公开去看自己自己喜欢的表妹都不敢,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私会,没有一点出息。 虞三娘心中烦躁,面上却表现出关切的样子:“轻染姐姐,你昨晚没有睡好吗?黑眼圈都出来了。” 云轻染摸了摸自己的脸,含笑说道:“可能是不习惯这边的床吧,一直睡不着。” 看着云轻染的动作和表情,虞三娘越发确定,她昨晚一定是和贺懿私会了,而且看她的反应还带着有意压制的欣喜,显然对于这次私会十分高兴。 她不是一心念着虞显之的吗,怎么会突然就转变了心意呢? 是了,前世安平侯一直是宏昌帝的心腹重臣,云夫人也没有被休,云轻染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不必考虑任何现实因素,所以可以任性地爱着不爱她的虞显之。可是,这一世,安平侯被罢官,云夫人被休弃,恐怕那位最懂得揣摩宏昌帝心意的淑妃——说起来,她怎么也被降为琪嫔了,这也是前世没有发生过的——也不会来照顾她们姐妹,云轻染带着妹妹孤立无 援,身处困境,所以才会利用贺懿的爱慕来拯救自己吧。 虞三娘心中恼怒,这些都是怎么回事?前世根本没有这些事情,难道就因为她回来之后做了一些提前预备的事情,就导致了很多事情发生了改变吗? 如果这样下去,她预知未来的优势就会荡然无存,她还怎么能实现自己的目标呢? 虞三娘强忍着心中的烦躁,向着云轻染笑道:“轻染姐姐今日就要回去了吧?今晚回家就能睡个好觉了。” 云浅薰也挽着云轻染说道:“这山上吃不好睡不好的,没意思透了。赶快回家好好洗个澡,找几个小姐妹一起玩去。我在山上快憋死了。” 虞三娘弯起嘴角道:“到时候可别忘了叫上我呀,浅薰妹妹。我在家里也没个姐妹说话,天天都好没意思。” 云浅薰想到能够离开三清观回家,整个人都活泼了,她扑过去搂着虞三娘的肩膀道:“放心吧,到时候我就给你下帖子,请你到我们家来玩!” 云轻染看了看她们两个,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吃了中午饭,云德邻就带着云轻染和云浅薰坐车离开了三清观,只留下了云微寒一个人在这里。 第二天,虞三娘也离开了。 接下来的四天,定南王凌玄翼每天都来报到。 他站在殿角看着虔诚跪伏在祭台前的云微寒,总觉得在她心里,隐藏着什么沉重的秘密。可是,他又怕什么呢?凌玄翼的嘴角轻轻动了动,只要那是他的微微,就够了。 第144章 君臣名分已定 云微寒知道凌玄翼一直站在殿角,是想陪着她,无声地安慰她。 云德邻父女三人离开后,她继续跪了四天,凌玄翼就站着陪了她四天。 这个男人知道她心里有不能说的理由,他并不多问,却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她的支持。 即使是在现代,她认识的很多男人也做不到这个程度。明知道自己的女朋友有很重大的秘密瞒着自己,却不但不生气,还默默地支持包容着女朋友。 这样的男人是了不起的,因为他有足够的自信,也能付出足够的信任。他相信自己的魅力和实力,相信他的信任能得到同等的回报,即使是被人欺骗,他也完全能够承担起这个后果。 云微寒心中既感动又敬仰,虽然她没有说什么,但是眼神中的温柔情感已经将她的心意表露无遗。 强大的女人也喜欢被男人呵护的感觉,而一贯强大冷静的女人一旦表现出温柔来,就格外令男人有成就感。 凌玄翼心中暗自得意,脸上还是维持着定南王高贵冷艳的表情,带着骑兵将云微寒送回了云府。 其实他是很想找个机会和微微私下相处的,但是微微生母的忌日刚过,不适合做这种卿卿我我的事情,只好表现出“我就是无声地守在你身后”的表情而已。 在云微寒不在家的时候,云浅薰果然下帖子请虞三娘到家里来玩了一次,据说玩得很开心。当然,其中少不了云微寒这个润滑剂的作用。 缓筝看着家,将大小琐事一一回报,云微寒听了之后,略做了一些指示,也就去休息了。 这些天,凌玄翼和裴玉京似乎都很忙。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过年时候送节礼养成了习惯,两个人开始隔三差五地派人往云府送礼,大部分礼物都是送给云微寒的,只有小部分是送给云德邻的。 云德邻从最开始的忐忑不安,到发现这两位大神并不曾因此大闹云府争个高下之后,开始收得从容不迫。看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礼物,云德邻开始产生了“一家有女百家求”的感觉。 虽然只有两家,却比别人的“百家求”给云德邻的压力还大;当然压力之外,带来的自豪感也更大。 出了正月,宏昌帝颁发明旨,先是将被废为庶人的前太子贺嘉追封为仁英太子,尸骨入皇陵安葬;接着颁布了另一道旨意,恢复了庶人贺嘉的妻子魏氏的太子妃身份。 所有人都明白,接下来就是皇太孙册立的旨意了。 果然,第二天,贺清韶就被下旨册封为皇太孙。仪式在三天后举行。 皇太孙册封仪式举办得十分隆重,宏昌帝亲自将金册、印玺交到了贺清韶手上。贺清韶强忍着泪水,跪在宏昌帝面前,接受了他的册封。 大多数官员百姓都松了一口气。 宏昌帝眼看着身体越来越差了,可是储位却一直空虚。三个成年皇子,加上一个皇长孙,难免不弄出点事端。 你看,连宁王那样尊贵的人,都惨死在了大象脚下。虽然老百姓没有什么内幕消息,但是他们有最基本的人生智慧。不需要谁来解释,他们都会想到这是为了争夺皇位而互相残杀的结果。 如果按照这个趋势下去,宏昌帝一旦御龙升天,这京城里说不定就要大动刀兵,到时候吃苦受罪的还不是普通百姓? 现在有了皇太孙,君臣名分已定,即使是有人有什么不同的想法,也不能表现出来。新旧交替之际能够平安过渡,就是百姓们的期盼。 随之,太子妃的娘家,在京城权贵圈中已经沉寂了十几年的魏国公府也迎来了一道期待已久的圣旨。 宏昌帝亲自下旨,将魏国公府三小姐魏明雨许给贺清韶,作为皇太孙的正妃。 虽然魏国公府早已知道宏昌帝看中了魏三小姐,可是一天旨意没下来,难免心中有些不安。如今圣旨明发,魏明雨成为皇太孙正妃已经成为事实,魏国公府一片欢天喜地。 因为太子被废,魏国公府这十几年一直低调再低调,根本不敢有一点存在感,生怕被宏昌帝迁怒。 如今总算是扬眉吐气,一洗之前的小心翼翼,魏国公府广撒请帖,要为魏国公和太子妃的母亲、魏国公府老夫人做寿。 云德邻父女自然也在被邀请之列。 这样的宴会,大家说是去给魏国公府老夫人祝寿,实际上也是趁机在储君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忠心。 云德邻是早就准备倒向皇长孙的,为此,他不惜休弃了康王的姨母王宝珍、和安平侯彻底撕破了脸。虽然有了云微寒这个联系他和皇太孙的感情纽带,不必担心皇太孙忽略他的存在。但是云德邻觉得,恰恰因为云微寒是裴鼎的外孙女,所以他才更要小心谨慎,免得皇太孙认为他是挟恩自重,反而影响了 他在皇太孙心中的形象。所以,在给魏国公府老夫人准备寿礼时,他也是煞费苦心,既不能太重了,让人以为他堂堂九卿之一巴结魏国公府,失了他的身份;又不能太轻了,让人以为他自视太高,以为有了裴鼎的忠心就可以端着 架子。 至于云微寒她们姐妹的礼物都容易得多了,什么玉佛啊,经书啊,绣像啊,投其所好准备一些也就罢了。 二月二十,休沐日。云德邻带着三个女儿坐车来到了魏国公府。 魏国公府的大门擦拭得焕然一新,朱门显然是刚刚刷过漆,颜色鲜艳无比。 穿着崭新制服的门房,一个个挺直腰板,面带喜色地迎接着一波一波的客人。云德邻是男客,不能带着云家三姐妹去内院,只能在下车后板着脸说道:“你们都要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要给云家丢脸。”他看了云微寒一眼,“你是长姐,一定要照顾好两个妹妹。如果她们有什么做得不对 ,尽管管教她们,切不可给云家抹黑。” 魏国公府门口车水马龙,人流如织,云微寒也只好敛衽行礼,规规矩矩地应了一声:“是,女儿知道了。” 云德邻随着迎宾的小厮拐入外院,云微寒三姐妹则上了软轿,被健壮的仆妇们抬着走了一段距离,来到了内院。 虽然魏国公府的大门重新刷了漆,看起来鲜亮不少,但是内里却还是有些破败。 魏国公府占地极大,看得出来也是曾经烜赫一时的门第。只是如今墙砖、顶瓦、朱廊、池阁,都透着一些多年未曾收拾的陈旧。 看来,这十几年魏国公府过得真的不怎么好。 因为没有了云夫人,她们三个未婚姑娘出来交际多有不便,所以被带到上房给寿星老夫人磕头祝寿之后,就被人领到了魏明雨的房间。 今日来祝寿的小姐们,自然都要来拜见皇太孙妃的,否则就是失礼。 魏明雨如今身份不同,也不再出来迎客,而是端坐在正房中,接受一波波夫人小姐的问好。 她脸上的微笑都有些僵硬了,看见云微寒的时候才笑得真实了一点:“微微,你也来了。” 云微寒带着两个妹妹一起向魏明雨行了礼,然后才起身和魏明雨说话:“还没有恭喜你呢,太孙妃。” 魏明雨羞恼道:“连你也来打趣我!” 云轻染姐妹看见云微寒和太孙妃都这么熟悉,眼神中忍不住露出羡慕嫉妒的神色来。 怎么这个粗鲁残暴的云微寒就能认识这么多贵人,还一个个相处得这么熟稔随意? 难道那些贵人都不知道她的性格为人有多么可恶吗? 云微寒刚和魏明雨说了两句话,就又有丫环带着几个小姐过来拜见。 云微寒同情地看了魏明雨一眼,对着她痛苦的眼神表示无能为力,就带着云轻染姐妹跟着魏国公府的丫环去暖阁去了。 虽然已经过了龙抬头的时间,但是春寒料峭,很多大家族中还没有停止使用地龙。 魏国公府这次请客,因为魏明雨的缘故,其中有不少是闺中小姐,身份贵重,所以专门将一个极大的花厅铺设了地龙,烧的热热的却又不会气闷,正适合这些小姑娘在其中玩耍。 云轻染姐妹一进这个大暖阁,就听到一声热情的呼唤:“轻染姐姐,浅薰妹妹,你们来这边坐。” 云微寒一抬眼,一个穿着绯红衣裙的柔美少女正站起身来,向着云轻染姐妹微笑招手,一脸欣喜。却是大半年未见的虞三娘。 看她的样子,看见云轻染姐妹简直比看见自己的亲姐妹还要亲热。 云微寒饶有兴味地看着虞三娘,这个女人到底在算计什么? 虞三娘仿佛才看见云微寒,面上流露出不安,小步向着她走了过来。 走到近前,她屈膝行礼道:“微微姐姐,刚才没有看见你,实在是失礼了。”是的,云微寒是她的干姐姐,论起远近,云微寒自然要比云轻染姐妹更亲近;论起大小,云微寒是虞三娘的干姐姐,也是云轻染姐妹的亲姐姐。不管怎么说,虞三娘都应该先跟云微寒打招呼,然后再去和 云轻染姐妹说话。 云微寒带着淡淡的微笑向她点点头,说道:“三娘太客气了,只是一点小事,哪里说得上失礼。” 虞三娘伸手指着她刚才坐的位置道:“哪里还有几个空位,微微姐姐到那边坐吧。” 云微寒摆了摆手道:“你们自己去玩吧,我自有我的去处。” 她并没有与虞三娘比赛演技的打算,本来只是一场普通的交际应酬,何必委屈自己和不喜欢的人在那里说些虚伪的话呢。 虞三娘无言地咬了咬嘴唇,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云浅薰看不下去了,她伸手拉着虞三娘道:“三娘姐姐,我们自己去玩,何必非要拉着人家呢。”虞三娘才绽放出一个笑容,向着云微寒行礼之后,带着云轻染姐妹走了过去。 第145章 世界如此残酷 在云微寒看来,这些女眷们的宴会都是大同小异的。按照她以往的习惯,就是找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能吃就吃,能喝就喝,不能吃喝就看着,等到宴会结束就起身走人。 因为每次那些小姐们看她的眼光都很古怪,有鄙夷不屑,有羡慕嫉恨,一个个都带着猜测衡量,能坦坦荡荡、毫无偏见地和她聊天的也就只有魏明雨一个而已。 所以,云微寒也没有兴趣去找她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是吗? 可是这一次宴会却完全不同。她刚要找一个没什么人的角落自己呆着,就被几位热情的贵女迎上来寒暄起来。 这些贵女她以前确实见过,但只是点头之交而已,今天却如此热情,实在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不过转念一想,如今皇长孙成了皇太孙,成为未来的新君指日可待,太子一系水涨船高,她这个裴鼎的外孙女自然也身价倍增了。 这些贵女的态度自然是他们背后的家族势力态度的折射,这也说明一旦君臣名分确定,皇太孙的正统身份就自然地会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同。 云微寒想明白了她们态度改变的原因,也便不动声色地和她们应酬起来。 她前世的职业是特工,其实擅长的并不是杀人,而是用各种身份和各种不同身份、性格的人打交道,搜集情报,完成任务。 如果她愿意的话,能够和任何人以最快的速度成为好朋友。只是她厌倦了这种伪装自己的生活,来到这个世界后,没有了任务,也就没有了委屈自己本性的必要。 也许正是因为前世委屈自己的时间太久了,所以没有了任务的束缚后,她反而更加放纵自己的本性,对于她所不能认可的种种社会规则有一种格外抗拒的心理。 比如,基于血缘关系的孝,基于等级制度的忠,是这个社会最基本的规则。但是在云微寒的心里,这种无条件的忠孝实则是一种思想暴力。 她信奉的是,你对我好一分,我对你好十分。你对我恶一分,我就对你狠十分。 所以,对云德邻她毫无尊敬,对王宝珍她下手无情,对云轻染姐妹她漠然无视;所以,她支持凌玄翼用手中的刀剑杀出自己的自由天地。但是,如果情况需要,她还是能做回那个富有亲和力的前特工。正如此刻,因为想到这些贵女身后的政治势力,因为想到凌玄翼和贺清韶的政治联盟,云微寒也脸色平和、不卑不亢地和这些贵女们周旋起 来。 一方有意结交,一方着意周旋,云微寒和这些贵女很快就谈笑风生起来,没多久就好像相识多年的好友一样亲密了。 虞三娘和云轻染姐妹坐在旁边,看着整个暖阁中地位最高的几个贵女都和云微寒说说笑笑,三人的神色多少都有些不太自然。虞三娘想着这些天的计划,想着即将到来的那场大事,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她一手托着下巴,看着被几个贵女包围的云微寒,口中轻声感慨道:“微微姐姐真是……风采过人,即使是在那些贵女之中,也 丝毫不落下风。”云轻染目光闪烁,也望向与几位贵女同坐上席,言笑晏晏,举止大方的云微寒。即使她心中恨极了云微寒,也不得不承认,云微寒身上的自信和从容,让她坐在这些出身高贵的名门闺秀身边,也毫不逊色 。 明明半年多之前,她还是一个畏畏缩缩、言行怯懦的胆小鬼,一点儿都上不了台面,怎么现在就仿佛脱胎换骨了一样,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云轻染没有说话,云浅薰却忍不住地说道:“切,真是轻狂小人,她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居然就敢高坐上位。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还以为是在咱们家呢?”虞三娘幽幽叹道:“浅薰妹妹,你还不明白吗?皇长孙已经是皇太孙了,等他登基之后,对于为了太子撞柱劝谏而死的首辅裴鼎,一定是会大加封赏。可是裴家已经满门抄斩,唯一和裴首辅有血缘关系的, 就只有微微姐姐了。微微姐姐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当然,前提是皇太孙真的能活到那一天,能真的成为天泰朝的下一任君主。 不过,云轻染姐妹可不会知道皇太孙面临的杀劫,用云微寒未来的风光来刺激她们已经足够了。 云轻染听着虞三娘的话,心头剧震。 虞三娘的话为她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云轻染从来没有关心过政治,因为那都是男人的事情。她的母亲所教导她的,都是如何将自己修饰得美丽文雅,保持娇美纯洁的姿态,怎样让那些当家夫人喜欢她,又怎样让男人喜欢她。政治的影响力对于她来说,也就是停留在“云微寒有定南王撑腰所以云德邻才会对她这么优容”的层面上,所以她现在最重视的就是和云微寒一样,找到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做后盾,所以她才会违背自己的 情感接受了康王的表白。 但是,虞三娘的一番话,让云轻染突然开窍:难道父亲对于云微寒的态度并不仅仅是因为定南王,而是因为皇太孙?父亲早知道皇长孙会成为皇太孙,所以他才会这么偏向云微寒? 接下来的推测就让她浑身发冷:所以父亲才会休弃母亲?才会和舅舅翻脸?就是为了和康王划清界限? 政治就是这么残酷吗?连夫妻、父女之间的关系都是随着政治形势的变化而变化吗? 云轻染双目无神,脸色惨白,长了十六年,真正看清楚这个世界残忍的另一面,让她一时满心凄惶。 如果这是世界的真相,那么即使是她嫁给康王,恐怕生活也不会有太大改善。康王和琪嫔、安平侯的目标是什么,云轻染非常清楚。皇太孙登基之后,对于这些曾经和他争夺皇位的叔叔会怎么处置,虽然还不可知,但是云轻染想也知道,他不会对康王有什么好感。最好的安排也就是让康王做一个闲散亲王罢了,如果康王曾经得罪皇太 孙的话,那到时候被冷落甚至幽禁都有可能。 如果是那样,她就算是坐到了康王正妃的位置上,又有什么意义? 到时候,云微寒受到新君的庇护,又是定南王的心尖子上的人,虽然不是正妃,却一样春风得意。 云轻染简直可以想象出来她和云微寒狭路相逢的情景:云微寒前呼后拥,志得意满;而她虽然穿着正妃服饰,却凄凄惨惨,被她用嘲笑的眼光看待。 她的面色变幻不定,看得虞三娘和云浅薰面面相觑。 云浅薰轻轻摇了摇云轻染:“姐姐,你怎么了?你没事吧?是不是什么地方不舒服?” 云轻染才猛地回过神来,随口说道:“没事,我没事。” 可是,虞三娘和云浅薰都看得出来,她根本不是没事的样子。 虞三娘知道云轻染已经被她的话刺激到了,她做出一副愁容道:“轻染姐姐,我以前得罪了微微姐姐,她日后风光了,会不会……”云轻染默然无语。云微寒的脾气她是领教过的,绝对不是什么息事宁人、以德报怨的性子。虞三娘得罪她的不过是一件小事,可是她们母女三人得罪云微寒的却不知道有多少件多少次了,甚至好几次都想 把她置于死地。如果以后云微寒有了机会,会不会同样要弄死她? 她一定会的。云轻染面上不显,放在桌下的手却紧紧捏住了衣角:母亲不就被她弄到诏狱里了吗?连母亲她都敢下手,何况是她们姐妹两个呢? 不行,不能让她有那个机会,一定要想办法阻止她。 可是,皇太孙要成为下一任新君,这可不是她一个小女子能够改变的。 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云轻染看了一眼虞三娘,她也不是傻子,虞三娘这几句话看起来只是很随意的聊天,可是仔细一想,充满了怂恿挑拨。 想起虞三娘刻意结交她们姐妹二人,并且坦言她和云微寒有旧怨,云轻染心中冷笑,想利用我们姐妹,可以;不过想自己站在岸上,看我们两个下水,那就不行了。 她凑到虞三娘耳边低声说道:“三娘妹妹,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想做什么,就直说吧。” 虞三娘惊讶地看着瞬间大变的云轻染,眼睛闪了闪,也低声说道:“轻染姐姐,既然你问了,我就不妨直说。我是不想看到我不喜欢的人爬到我头顶上的。” 不仅是云微寒,也包括你,云轻染。 这辈子,所有女人都不能站在比我高的位置,那个宝座,只有我才能得到! 云轻染“嗯”了一声,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我这里有个好东西,只要她服下去,一切都解决了。” 云轻染眯起了眼睛看着虞三娘,她连药都都带在身上,看来是早有准备。 是早就知道她会被说动,还是原本打算自己亲身上阵? 虞三娘从袖中拿出一个非常漂亮的长颈小玉瓶,只有小拇指那么大,向着云轻染推过去:“无色无味,放在水中,饮下之后,半个时辰就会……”她压低了声音,贴在云轻染耳边,“吐血暴毙。” 云轻染冷笑道:“你是把我当傻瓜?那是我的姐姐,她风光了,对我们云家只有好处。我虽然讨厌她,但还不至于要杀了她。”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虞三娘:“看来,我该好好去问问姐姐,你到底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你这么迫切地想要她的命。” 第146章 极力挑拨 虞三娘并没有被云轻染的话吓到。她太了解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为了家族利益或者大局形势委屈自己、牺牲自己的那种人。 云轻染和云微寒之间的仇怨,她上辈子也看得清楚。 上辈子,云夫人是京城著名的贤良继母,人人都说她对于元配留下的嫡长女用心教导,只是这嫡长女烂泥扶不上墙,根本没有乃母的半点风采,也没有继母的大方懂礼,整个人畏缩怯懦。 后来因为她在皇家别苑仲夏节中闹出和男人私会的丑闻,虽然继母极力为她遮掩,终究是被虞家退了婚。 虞夫人抱着补偿的心理,收了云大小姐做干女儿,可是就在认亲仪式的当天晚上,仍旧不死心的云大小姐摸进了琢玉轩,想接近虞显之。这大概是她这一辈子做过的最大胆的一件事情了。 虞夫人为了掩盖丑闻,将给庶女挑选的结婚对象调给了云大小姐。 云大小姐被夫家虐待欺凌而死,可是云夫人却落了一个贤良美名。而继母的两个亲生女儿,云轻染做了皇后,云浅薰嫁入高门。 除了云微寒,云家所有人都过得幸福美满。 人人都说云夫人贤良淑德,可是只要有几分眼力的都能看出来,云微寒的悲剧绝对和云夫人有密切的关系。 只是,云夫人的姐姐是太后,哥哥是重臣安平侯,外甥是皇帝,女儿是皇后,谁敢说她一个字不是?那个容貌平平、安平侯府的老姑娘,能够有这样圆满的人生,真是笑到了最后的人生赢家。 云大小姐在这一家母女三人的包围之中,到底是怎么过日子的,虞三娘想也想得出来。 云微寒和云轻染母女之间的仇怨,绝对不是一天一年的事,而是十几年无数大大小小的事件积累起来的。 而这一世的云大小姐已经完全不是上一世的怯懦模样,云夫人一系也完全不是上一世的风光辉煌。 淑妃变成了琪嫔;安平侯被罢官,还落下了断袖的丑名;云夫人更怪异,上一辈子对她宠爱非常的云德邻居然休了她,到最后她居然被锦衣卫抓进了诏狱——这一系列的事情在上一世根本没有发生过。 结合她自己的遭遇,虞三娘推断出来一切的变化都是因为云微寒变了。 她不再是那个畏缩怯懦、眼睛里只有虞显之的云大小姐,而是变得果断狠辣、恩怨分明。 虞三娘从三清观回去之后,就将自己培养的几个心腹派出去打听云大小姐的所有事迹,才发现从皇家别苑仲夏节开始,云大小姐就彻底变了。 仔细想来,安平侯一系的种种悲剧都隐约可以看到云微寒的身影。 虞三娘看着调查结果,虽然很多内情无法查到,但是仅仅是一些表面的东西已经足以让在康王后宅争斗了十来年的她浮想联翩。 如果这一切真的都是这个改变之后的云微寒的手笔,那么就太可怕了。 虞三娘不知道这个云微寒是不是和她一样,也是重来一次的人。但是她绝对不是上一世那个云大小姐,虞三娘无比确定。 不管她是不是重来一次,虞三娘都不能允许她继续活下去。 因为她,安平侯一系的正常轨迹已经发生了偏移,如果继续让她存在下去,那么很多事情都会与前世不同。那样的话,虞三娘借以立身的优势——预知未来——就不再存在了! 如果是那样,她还如何成为贺懿的正妻,如何母仪天下,如何站到这个世界的顶端? 如果说她去三清观接近云轻染姐妹,最初只是为了通过云轻染结识康王,以闺中好友的身份介入他们两人之间的话,现在则多了一个更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借云轻染姐妹的手,除掉云微寒! 虞三娘不相信云轻染不嫉妒如今的云微寒,不相信云轻染看不出来云夫人的下场是云微寒造成的。 当初云轻染明明不爱贺懿,可是看到贺懿对她的宠爱,还是会矫揉作态将贺懿勾走。她这种小心眼的人,怎么可能接受平时被她们母女欺凌的云微寒过得比她好?虞三娘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没有一丝改变,仍旧是亲切非常:“轻染姐姐,你就是喜欢开玩笑。”她们两个的头凑得非常近,而且都带着笑容,看起来就是闺中密友在说什么体己话儿,“何必在我面前装呢, 我和你一样,恨不得她彻底消失。” 云轻染怀疑地看着她:“你和她有什么仇怨?” 虞三娘和云微寒不过就是虞夫人举办认亲仪式那天有过交往,其他时间好像根本没什么来往,虞三娘有什么理由恨她恨成这个样子?虞三娘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她幽幽说道:“轻染姐姐,你可知道,我们这房是没有嫡女的?父亲早和母亲提过,让她将我记在名下,以后也好以嫡女的身份说亲。母亲原本也已经答应了,可是后来却反悔了 。” 她的脸上露出恨意:“就是因为母亲要收她做干女儿,我原本那点希望就彻底没有了。” 虞三娘也不是凭空编造,虽然这件事情这一世并没有摆到台面上,可是上一世却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云微寒不仅抢了她的婚事,而且还抢了她的嫡女身份。 上一世在康王贺懿的后宅挣扎着往上爬时,她曾经无数次的想过,如果当初她被记到了虞夫人名下,成了虞家的嫡女,贺懿还会这样对她吗? 贺懿还会一直等到发现用她对付虞家很方便的时候,才会改变对她的态度吗? 从那个时候,虞三娘就对云微寒充满了恨意。虽然她知道这种恨意只是她自己为了转移心中的不平而有意营造的,但是时间长了,她却真的觉得云微寒是她悲惨人生开始的源头。 云微寒自己愚蠢、贪心、不知分寸,为什么嫡母要把给她准备的婚事拿去给云微寒?为什么云微寒犯错,付出代价的却是她?就因为她的生母是嫡母的好姐妹?为什么明知道她在康王后宅中过得那么艰难,虞家人却不曾对她伸出一点援手?她的父亲是阁老,她的哥哥们一个比一个有出息,可是却没有人肯伸手拉她一把。他们把她看成是虞家的耻辱,仿佛根本没 有生过这个女儿。 这一切不就是因为她是庶出,不是从嫡母肚皮里爬出来的吗? 可是,她偏偏不服输,偏偏要让他们看看,庶出又如何,嫡出的不一定就是庶出的对手! 所以,她拉拢了同样是庶出的五叔,配合康王的人手,罢免了父亲的官职,让五叔成为了虞家的主事人。她和五叔里应外合,将虞家绑上了康王的战车,为康王拉拢了文官集团的中坚力量。 后来,她又在绍圣帝的指示下,让虞家最有前途的虞显之身败名裂,惨死天牢。看着嫡母一夜白头,不复昔日的清华高雅,她的心中充满了快意。 因为这件事情在上辈子真实的发生过,所以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虞三娘眼睛中的怨毒十分真实。 云轻染看着她的表情,有了七八分相信。 对于大家族的庶女来说,被嫡母记在名下,以嫡女的身份说亲、出嫁,简直就是人生最重要的事了。如果这条道路被人挡了,那就跟男人们升官发财的道路被人挡了是一样的,所谓犹如杀人父母啊! 云轻染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却还是说道:“那是你的事。你有本事你就去做,我不会拦你,也不会帮你。” 虞三娘挑了挑眉毛:“轻染姐姐,你真的这么大度?连害你母亲被休弃、入诏狱的罪魁祸首都可以放过?” 云轻染拧起了眉毛:“你胡说什么?” 虞三娘好整以暇地理了理鬓发,将小玉瓶推到云轻染的面前:“你真的没有调查过吗?你母亲所谓‘谋逆’的罪名是从何而来?” 云轻染茫然地摇了摇头,她确实很奇怪,母亲不过是一个官家夫人,每天在后宅生活打理内务,怎么会有牵扯到“谋逆”之中呢? 虞三娘笑了,现在的云轻染还真是青涩得可爱啊。她低声说道:“你母亲在外面放印子钱,用的是安平侯府的管家,收来的利息本金都由安平侯夫人保管。安平侯养了一批死士,花销很大,可能用了你母亲的这笔钱,锦衣卫调查万寿节行刺事件,查到了安 平侯头上,也就扯出了你母亲。” 云轻染睁大了眼睛,仿佛第一次认识虞三娘一样,上下打量着她,好半天才问道:“这种事情你怎么知道?” 虞三娘悠然地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茶,才在云轻染惊诧的目光中放了下茶杯,带着自信的笑容轻声说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既然这辈子的目标是登上这世界的最高峰,自然少不了一些忠心耿耿的人手。 她从回到这个世界的一开始,就已经着手建立属于自己的情报组织,虽然碍于她的身份低微,还不能接触到很多高端层面的消息,但是打听一些贵族圈里的小秘密,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了。 云轻染看不得她这么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这纯粹是自己的猜测。如果是这样,安平侯比我母亲的罪责大多了,为什么安平侯安然无恙,而我母亲却被抓走了呢?” 虞三娘两手轻轻一击,口中赞道:“轻染姐姐问得好!这就是疑问之所在!”“从表面上来看,似乎是因为圣上亲自发落了安平侯,所以锦衣卫没有动他而是抓走了与之相关的云夫人。可是事实上,云夫人只是委托安平侯夫人保管她的钱财,安平侯夫人将这笔钱用在什么地方,实在 是云夫人所不能预料的。锦衣卫只是以此为理由,将云夫人抓入诏狱而已。” 虞三娘伏在云轻染耳边,说了一长串的话。“至于为什么锦衣卫会这样做,我想,轻染姐姐心中也应该有数了吧?”看着云轻染变得铁青的脸色,虞三娘笑吟吟地问道。 第147章 毒蛇吐信 上个月在三清观的时候,云浅薰还跟云轻染说,怀疑锦衣卫抓走云夫人是因为白玉京为云微寒出头,公报私仇。 现在,虞三娘就从另一个侧面提出了同样的看法:锦衣卫连罪责更大的安平侯都放过了,没有道理去抓几乎不知情的云夫人啊。 那么锦衣卫的行为就真的是白玉京公器私用了? 他和云家无冤无仇,再想想过年的时候他给云家送节礼,元宵之后更是开始直接给云微寒送各种礼物,白玉京对于云微寒的意图太明显了。 如果是这样,云微寒在报复了母亲之后,会有什么可怕的手段等着她们姐妹呢? 她会看着自己成为康王正妃吗?云轻染换位思考,如果是自己处于云微寒的位置,会不会愿意她当上康王正妃? 云轻染的答案是:绝对不允许! 如果她只能做定南王侧妃,绝对不会让云微寒去做其他的皇子正妃。 那么,云微寒这些天的不动声色,恐怕就是在等待合适的机会吧。 只等时机到来,她就会像对付母亲那样,雷霆一击,将自己打入深渊、让自己永远无法翻身。 云轻染不露痕迹地看了身边的虞三娘一眼,这个笑起来如同百花齐放的柔美少女,给她的感觉却很不好。 如果说云微寒像是一把悬在她头顶上的一把利剑,让她时刻处于恐惧之中的话,那么虞三娘就像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一样,让她不寒而栗。 虞三娘刚才说的理由虽然听起来有些可信,但是云轻染却总是感觉她还隐藏了很多更重要的理由没有说出来。 但是她的意图已经很清楚了,她就是想利用自己来对付云微寒。 虽然知道虞三娘不怀好意,但是云轻染仍然不得不考虑出手对付云微寒的可能性。因为,和虞三娘相比,她和云微寒的仇太深了,完全没有化解的可能。虞三娘能等待时机,可是她却不敢等,因为她不知道云微寒什么时候会出手对付她。而且现在云微寒的身份一直在提升,她却前途未卜。真的等到新帝登基,云微寒羽翼已丰,她恐怕想下手都没有机会, 只能坐以待毙了。 只有先下手为强,才能解决她面临的危机。 这大概也是虞三娘有恃无恐地挑拨她的主要原因吧。 看着蹙眉思考的云轻染,虞三娘翘起了嘴角,她第三次把那个小拇指大小的玉瓶推向云轻染。 云轻染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抬起了右手,袖子覆盖在了桌上。过了一会儿,她抬起胳膊的时候,玉瓶已经消失不见了。 虞三娘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果然,她还是那个她。 虞三娘向着云微寒的方向轻轻摆了摆头,含笑说道:“微微姐姐一个人在那边,不如我们过去陪她?”云轻染抬起眉毛,一双眼睛中射出凌厉的光芒,她压低声音怒斥道:“虞三娘,你以为你是谁?你一个小小庶女,在我面前卖弄唇舌、挑拨怂恿了半天之后,居然还想指挥我的行动?你是将我看做你们虞家 的奴仆了不成?” 云轻染实在受够了这个虞三娘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似乎什么都在她的掌控之内,她以为她是谁? 虽然虞三娘的口气温和,姿态谦恭,但是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表明着相反的含义。 她只是虞家的一个小小庶女,如果不是当初在三清观太过无聊,如果不是看她能把妹妹哄得开心起来,云轻染根本没有那个兴趣和她说那么多,更不会和她保持一种朋友的关系。 今天能够听她说这么多,也是因为云微寒的威胁确实越来越大,虞三娘的话正说中了云轻染的心理而已。如果虞三娘认为就此可以摆布她、指挥她做事,那就是大错特错了。虞三娘被她厉声斥责,也不着急,仍旧保持着恬静的笑容,一双大眼睛望着云轻染,轻声说道:“轻染姐姐,你别多心。我哪里敢有那种想法?只是,我觉得今天正是一个好时机,错过了今天,恐怕你再也 不好下手了。” 云轻染咬着牙说道:“胡说!这么多人,怎么能做这种事?” 虞三娘低低地笑了:“轻染姐姐,这你就不懂了。你是不是觉得回到云府才好动手?可是如今的云府是你的天下还是她的天下?你能接近她吗?再说了,她在云府出了事,嫌疑人还有谁?” 云轻染的气势一滞,两个肩膀都有点耷拉下来了。是啊,云府如今被云微寒把持在手里,不再是当初母亲在的时候了。云轻染真的很后悔,如果知道云微寒会变成这个样子的话,早就应该处置了她。那时候,她就是莫名其妙的死了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关 心。 虞三娘凑过去说道:“这里就不同了。魏国公府今天人多手乱,出了事情谁会想到你的头上?” 云轻染冷哼一声:“你说得这么轻巧那你去呀。我是没有那个本事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种事情。” 虞三娘从桌子上端起茶杯,示意云轻染来看。所有的茶杯都是同样的,一体的霁蓝色釉如意纹汝窑烧制的茶杯,看起来很有韵味,应当是魏国公府为了这次宴客专门采买的。 云轻染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侧头看了看云微寒那一桌,虽然那边的贵女身份最高,但是茶杯茶壶都是一样的。 如果找到机会将放入了药物的茶杯替换了云微寒使用的茶杯,量她也发现不了。只要她喝了下去,半个时辰之后就会暴毙,吐血而亡。 如果足够小心,就不会有人知道是谁下的手。不,虞三娘会知道,如果她到时候出来揭发自己,岂不是被她黄雀在后暗算了? 不能这样做,不能把任何把柄留给这个毒蛇一样的女人。云微寒好歹还是直来直往,可是这个女人一旦握住了自己的把柄,恐怕之后自己就会沦为被她驱使的奴隶。 云轻染下定了决心,对着虞三娘冷冷一笑道:“三娘妹妹口舌功夫实在厉害,就是不知道手脚功夫如何,不如亲自上阵,让我看看你的能耐是不是只有一张嘴。” 虞三娘见她突然翻脸,心知这次计划恐怕是要失败了。 她抑制着心中的烦躁,告诉自己一切都要慢慢来。不过,想到即将到来的大事,她还是忍不住脸色僵硬,嘴边的笑容也凝固不动了:“轻染姐姐胸襟开阔,我不能及。佩服佩服。” 云浅薰一边听着她们低声的交谈,一边小心地留意着四周,不让别人接近听见她们的话。 她虽然年纪比较小,性格也比较直率,可是毕竟已经不是小孩子,对于虞三娘和云轻染的话完全能听明白,也知道她们所说的话被人听见的后果。云浅薰极力克制着自己脸上惊讶的表情,眼神在虞三娘和云轻染脸上转来转去,看着虞三娘露出了一幅她从来没想过的嘴脸,一直在怂恿逼迫姐姐,完全不是之前那种和气有趣的大姐姐样子,实在是令人 吃惊。 不过,对于虞三娘提议毒死云微寒的话,云浅薰心中还是有几分赞同的。 她被娇惯长大,心中实在没有什么太明确的是非善恶标准。在她的心里,凡是威胁到她的生活和利益的人,都是应该除掉的人。 所以,还十分年幼的时候,她就经常去捉弄、殴打后来发展到虐待云微寒。就是因为听到母亲和姐姐议论,说云微寒多么讨厌,多么碍眼。 至于云微寒是不是她的姐姐,被她这样对待之后缩在角落里抽泣发抖是不是很可怜,她是完全没有感觉的。 她只会觉得她为母亲和姐姐出了一口气,心里十分愉快。 所以,如今说起来这个越来越令她憎恶的云微寒,虞三娘提出要把她毒死,云浅薰并不反对。甚至如果虞三娘怂恿的是她的话,说不定她就直接付诸行动了。 不过看着云轻染发怒的样子,她还是识趣地闭上了嘴,只是一双眼睛透露出跃跃欲试的兴奋。 虞三娘看了看云浅薰的眼神,笑着说道:“浅薰妹妹是不是有什么好的办法?” 云浅薰看了看云轻染的脸色,也凑过去说道:“反正就算不成也没什么损失,不如我们试一试看看?万一成了不是很好么?” 虞三娘含着笑看向云轻染,没有说话。 云轻染怒道:“这是试着玩的事情吗?”就算是毒死了云微寒,头顶上的剑不见了,可是身后却永远跟着一条毒蛇,哪怕她成了康王正妃,恐怕也不能摆脱虞三娘的要挟。 虞三娘看出来她在忌惮什么,抿嘴一笑道:“不如这样吧,咱们姐妹三人分工合作,轻染姐姐和浅薰妹妹负责缠着她,让她不能注意茶杯。我就负责端着这杯茶,亲自给微微姐姐送过去,如何?” 云轻染目光闪烁地看着虞三娘,她这是退了一步,不再只是挑拨旁观,而是主动参与下毒,要把把柄送到自己手上? 云轻染的感觉更加不妙了,虞三娘宁愿把把柄送到她手上,也要在今天解决云微寒,到底是为了什么? 有多大的仇恨,连一天的时间都等不得了,非要今天动手? 如果真的和云微寒有这么大的仇恨,为什么她还非要拉着她们姐妹下水? 云轻染自忖如果是她要做这种事情,就会连妹妹也不告诉,只身前往。无论成败,都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才是最稳妥的行事之道。云轻染的目光在虞三娘脸上来回扫视,想要知道她到底是什么目的。 第148章 体面 面对云轻染审视的目光,虞三娘保持着微笑,向着云轻染伸出一只白嫩的右手。 云轻染看了她一眼,将袖子搭在了她的手上。 片刻之后,虞三娘握紧了玉瓶,拿起茶杯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她示意云轻染姐妹围上来,挡住其他人的视线,自己则轻轻打开玉瓶,滴了一滴在茶水中。 云轻染和云浅薰都没有做过这种事情,看着她的动作,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虞三娘面色如常地端起那杯茶,轻轻摇晃了几下,又放在鼻尖闻了闻,含笑说道:“等会儿你们两个好好陪微微姐姐说话,我就帮她送杯茶。” 云轻染面色发白,不明白为什么虞三娘宁愿自己上阵也要拉着她们姐妹。虞三娘又何尝愿意如此?她原本是想着鼓动云轻染姐妹出手,自己只需要旁观就可以了。可是云轻染虽然青涩,性子却已经十分多疑。虽然能看得出来她恨极了云微寒,也明明已经被说动,可是就是不肯 动手。 虞三娘知道自己太过急切了,没有能够按照最初的计划行事,以一种不露声色的方式慢慢介入到云轻染的生活中,所以引起了她强烈的怀疑。 可是,她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实在是因为时间太紧迫了。如果当初没有贸然对付云微寒,如果当初不是那么轻视云微寒,她就不会被送到虞家家庙半年。而就是这半年时间,发生了太多改变。 如果云微寒就是一切改变的原因,那么接下来即将发生的那件大事是否还会发生,康王贺懿还能不能成功登上皇位都有问题。 如果云轻染被她挑拨成功,毒死了云微寒,那就是最好了,一石三鸟:除掉了云微寒,拿到了云轻染的把柄,同时还给皇太孙制造一系列麻烦。 但和抓住云轻染的把柄相比,还是除掉云微寒更重要一些。 因为如果错过了今天的机会,下次再见到云微寒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为了除掉重生以来最大的威胁云微寒,虞三娘不得不亲自动手,让云轻染姐妹配合她行动。 不能抓住云轻染的把柄,至少也要让她们成为同谋。 云轻染怎么可能猜到云微寒对于虞三娘的威胁有多严重呢? 她带着怀疑的目光看着虞三娘,猜测着虞三娘这么执着的真正原因。 虞三娘握着茶杯,等待着时机到来。 门外传来太监喝道之声:“皇太孙驾到!” 整个暖阁都热闹了起来,很多性格活泼的小姐站起身来,从窗户向外张望。 皇太孙居然亲自前来为魏国公府老夫人祝寿,虽然魏老夫人是他的外祖母,但是皇太孙能亲自来,也是极大的殊荣了。 “听说皇太孙殿下生得十分俊朗,不知道是也不是?” “你个小妮子,难道对殿下还有那种心思?不如我去跟三小姐讲讲,让她收下你这个姐妹如何?” “乱讲什么!我就是想看看殿下长得什么模样,是不是像别人说的那么英俊而已嘛。” 几个小姑娘挤在一起说笑打闹着,一个个伸出头来,从半开的花窗中望向庭院中央。 一队队华丽的仪仗缓缓行过,众人簇拥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走了过来。 贺清韶披着淡黄色披风,头戴束发金冠,两根缎带系在颌下,素日阳光的面容更是显得耀眼夺目。 浓眉大眼,面带笑容的少年一眼望去,就让人觉得毫无距离,分外亲切。 也许是名分已定,贺清韶的身上多了几分自信,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魅力。这种魅力,叫做权势。 陪在皇太孙身边的,正是他的舅舅魏国公。 魏国公相貌清秀,一副典型的文人模样。他陪着皇太孙进了老夫人所在的内院正房,留下了满院子的护卫下人。 几个挤在窗口看皇太孙的小姑娘退了回来,叽叽喳喳地说道:“殿下长得真是英俊,还那么爱笑,看得我心里扑通扑通乱跳。” “你就是个花痴,看见个平头整脸的少年郎就动心。” “好了好了,我们是来魏国公府做客的,不要闹得这样,实在是丢脸啊。” “我就是说说殿下相貌英俊嘛,没别的意思。” “我觉得还是康王殿下更英俊些。” 几个小姑娘开始讨论皇子们的长相,然后扩展到京城的美男子,参与的人也越来越多。 讨论下来,虞显之是大家公认的美男子,几乎没有人有异议。 还有人提到白玉京,结果足足有一半人反对。有人说他太过冰寒,而且手段那么凶残,想想都不敢和他过日子。但是大多数反对者却认为他漂亮得不像个男人。 其中一位心直口快的小姐说道:“白大都督长得比大多数女子都要美貌,我是不能接受有一个比自己还漂亮的夫君的。” 暖阁里的小姐们笑成一团,即使是一些老成的小姐也忍不住无声微笑。 云微寒也含笑听着这些小姑娘在背后讨论着,心中想道,不知道裴玉京有没有在打喷嚏? 至于定南王,只有一位小姐说了一句“定南王的长相也不错啊”,就被淹没在众多反对声中。 “虽然定南王的五官十分鲜明,但是怎么看都过于凌厉,煞气十足。” “是啊,眼窝太深了,每次看到定南王的眼神,我都浑身发冷。” “听说定南王十几岁就已经杀了不知道多少人了,看看他的长相都像是一把刀……” 云微寒满头黑线,明明是很有男人味儿的“刀削面”好不好?算了,只要她觉得帅就好了。 正热闹间,一个丫环走进了暖阁,一直走到了云微寒面前行礼道:“云大小姐,老夫人有请。”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云微寒身上,云微寒站起身来,向着同桌的几位贵女轻轻点了点头,就跟着丫环走了出去。 有聪明的就想到,这恐怕不是老夫人要见云大小姐,而是那位皇太孙要见她吧。 看来,皇太孙果然是有意要给云大小姐体面,日后等他登基,恐怕真的是要重重奖赏她的。 云微寒也猜到是皇太孙要见她,为的就是彰显对于她的重视,提高她的身份。 既然如此,她也就领了这份情。 果然,来到正房,就看见皇太孙正坐在老夫人身旁,带着笑意和老夫人说着话。 魏明雨微微红着脸,坐在另一旁。 云微寒上前行礼,老夫人已经六十多岁了,满头银发,一脸慈祥地让她起来。 “来来,来我这里坐。”魏老夫人连连招手,十分热情地让云微寒过去。 云微寒不好推辞,只好走到魏老夫人跟前,任由魏老夫人拉住了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魏老夫人睁着一双略显混浊的老眼,上下打量了云微寒几眼,口中赞叹道:“好齐整的小姑娘,真真是让我这个老太婆看了都喜欢得不得了。” 云微寒带着笑容客气了几句,魏老夫人见她说话和气,语气温顺,更加喜欢了。 皇太孙贺清韶看着这个和他印象中完全不同的云大小姐,不知道一个女人可以有多少个不同的侧面。 她能够镇定自若地出现在人多势众的雪湮楼杀手面前,即使射死了他们的同伴也面不改色;她能够在至高无上的皇祖父面前侃侃而谈,既不畏惧也不谄媚。 贺清韶还真没想过,有一天能够看见她这么温顺乖巧的一面。 贺清韶忍不住翘起了嘴角,看着云微寒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他其实也没有什么要和云微寒说的,只是,既然他出宫到了魏国公府,而且云大小姐也在,他自然要给云大小姐一个体面。 这些天泰朝权贵都是聪明人,只要他有了这个姿态,他们立刻就会改变对待云大小姐的态度。至少,云大小姐不太受人欢迎的局面会有所改善。 这是他欠云大小姐的。 如果裴首辅没有死,云大小姐一定是天泰朝权贵交际圈中最受欢迎的一位贵女。她绝对不会遭受这么多的磨难,而是应该过着和每一个世家女子一样的幸福生活。 魏老夫人拉着云微寒说了些家长里短,皇太孙只是在一边带着微笑看着她们说话。 直到最后,皇太孙才说道:“云大小姐,母亲在宫中也时常说起你。孤这次出宫,她还特意叮嘱孤,见了你一定要告诉你,让你有空的时候就去毓秀宫陪她说说话。” 云微寒起身应是,皇太孙见她如此一板一眼,也知道她在这种场合估计是伪装成这种温顺乖巧的模样,也就含笑对她摆摆手道:“好,那那你就先回去吧,孤还要和外祖母多聊聊呢。” 云微寒行礼退出,回到暖阁,皇太孙又派人送了一堆礼物过来,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皇太孙的意思了。 迎着无数羡慕的目光,云微寒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同桌的几位贵女对她更加殷勤了几分。 连刚才躲到另一个角落里的云轻染姐妹和虞三娘也一起带着笑容走了过来。 云轻染姐妹在前,虞三娘在后,三个人来到云微寒面前,向着云微寒行礼。 云微寒不冷不热地对她们三人点点头。 云轻染笑道:“姐姐,你刚才是不是见到了皇太孙殿下?” 云浅薰也一反常态,一脸的好奇走到近前问道:“皇太孙殿下是不是真的像她们说的那样十分英俊?” 云微寒见她们姐妹俩一左一右围了上来,紧紧凑到她面前,将虞三娘倒挡在了后面,不知道她们三个到底是想干什么。 她一边提高警惕,一边淡淡说道:“皇太孙殿下自然是俊伟非凡。” 云轻染撇嘴道:“姐姐见过贵人就是不一样啊,说话都多了几分底气。” 云微寒向后仰了仰,拉开与二人的距离:“你说的确实没错,圣上我也见过,还蒙圣上夸奖了两句,确实比你多些底气。” 云轻染气得哼了一声,云浅薰白了云微寒一眼,姐妹二人竟然拂袖而去。被她们俩扔在后面的虞三娘带着歉意地对云微寒笑了笑,跟在云轻染姐妹身后离开了。 第149章 请你喝杯茶 看着三人的背影,云微寒有一种违和的感觉。这种违和的感觉曾经救过她无数次,这一次,同样引起了云微寒的警惕。 如果云轻染姐妹是来巴结她,就不会这么快跟她翻脸;如果她们两个是看不得她风光故意来给她添堵,就不会在开始摆出一副巴结的姿态。 这样的行为,倒好像是……没事找事,只为了让她注意她们姐妹俩?云微寒在脑子里勾画了当时的场景:云轻染在她左侧,云浅薰在她右侧,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先是巴结好奇,然后是发酸讥讽。倒是跟在她们两个身后的虞三娘,从头到尾没有说一个字,只是最后给了她 一个歉意的微笑,似乎是因为云轻染姐妹的无礼而感到抱歉。 这三个人,可都是跟她有过大大小小过节的,尤其虞三娘,这个女人的身上始终有一种十分怪异的气息,这一次怎么会这么乖巧? 再次在脑海中回顾了一下当时的场景,云轻染姐妹双双向前倾身,表现出一种似乎很热切的姿态,但是实际上她们并不关心自己抛出的话题。连答案都没有仔细听就换了一个姿态,然后扭头走掉了。 那么她们的目的是什么?虞三娘,虞三娘,一语未发的虞三娘恐怕才是他们当中最可怕的那一个。她躲在那姐妹两个身后想干什么? 云微寒眼睛一亮,对,她躲在云轻染姐妹二人身后,或者说,云轻染姐妹二人充满矛盾的言行就是为了“挡住她”,让她的行为不为人察知。 再次想了想虞三娘当时的站位,云微寒在心中比划了一下,虞三娘隔着那姐妹二人,并不能够着她。那么,她所能及的范围,也就是…… 云微寒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前,饭食已经撤了下去,只剩下酒水瓜果还摆在桌上。 每个人的茶杯都是一样的,霁蓝色是一种比藏蓝色要浅淡一些的颜色,杯底的如意花纹精致优美。 云微寒偏了偏头,用眼角余光看着云轻染三人的方向。 虞三娘带着笑容在说什么,云轻染面色有些恍惚,云浅薰则偷偷地打量着她的方向。 果然是有些什么问题。 云微寒勾起嘴角,慢慢伸出手去,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云浅薰睁大了双眼,连嘴都微微张开了。 她带着微笑,随手从面前的果盘中拿了一颗果子。 云浅薰看到她拿了果子,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也不知道是放松还是失望。 云微寒将果子在手中把玩了两下,轻轻放在面前。 然后,她伸出手,轻轻端起了面前的茶杯。 云浅薰的眼睛开始发亮,她甚至不知不觉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叫出声来。 她的手动了动,好像是在拉云轻染,云轻染也抬起头,看向云微寒的方向。 云微寒眼角的余光看见云轻染的表情也变得兴奋、紧张起来。 看来,玄虚就在这杯茶里?云微寒心中冷笑,我没有找你们算账,你们还敢来对我下手,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了。 如今可不是当初云微寒在云家内宅被她们随意摆布的时候了,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了。 云微寒端着茶杯,慢慢举到唇边,低头吹了吹茶水——天知道,这茶水早就凉了,就不怕人家换杯热茶喝吗? 她脑子一转,对站在墙边的魏国公府丫环招了招手。 丫环小步前趋过来行礼道:“云大小姐有何吩咐?” 云微寒做了个手势道:“我的茶有点凉了,可有热茶?” 丫环连忙道:“有的有的。”她一招手,一个小丫环拎着一壶热茶就走了过来。 云微寒示意她将茶壶放在桌上,然后亲自拎着茶壶给同桌的几个贵女一一倒了热茶,得了好几声感谢。 然后,她才坐下来,端起自己的茶杯,似乎也想将凉茶水倒掉,换一杯热茶。 云微寒一边作势要将茶水倒掉,一边侧头观察云轻染三人的反应。 果然,云浅薰脸上满是焦急,一根手指都已经放到了嘴里,紧张地咬着。云轻染好一些,不过也紧紧咬着嘴唇,两只眼睛直直地看向云微寒。 虞三娘面色不变,只是笑容有些僵硬。 云微寒这下差不多确定了这杯茶里有问题,而且云轻染姐妹和虞三娘对此都是知情的,并且是期待着她将这杯茶喝下去的。 她冷冷一笑,把已经作势要倒掉茶水的茶杯端平收了回来。 身边的一个少女奇道:“云大小姐,你的茶也该凉了吧,我帮你倒一杯热的?” 云微寒噙着一丝冷笑站起身来:“多谢了,不过我这杯茶还有用。” 她转了个身,端着茶杯缓缓向着云轻染三人的方向行去。 云轻染姐妹已经一脸惊讶,连虞三娘都不禁皱起了眉头。云微寒端着那杯茶向她们这边走过来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看破了?这不应该啊! 云微寒的脚步并不快,但是诡异的是暖阁中的声音却慢慢地消失了,所有的人都情不自禁地看着向着云轻染那桌走过去的云微寒。 云微寒越走越近,云轻染和云浅薰都面色惨白,她们脑中都只有一句话:完了,被她发现了! 实在是云微寒在她们心里留下的印象太恐怖了,杀人、打人、撇手指,哪一次她们都没在云微寒面前落到好处。云轻染心中十分后悔,她就不应该被虞三娘怂恿,一时冲动做了这种事情。她怎么就相信了虞三娘呢,她难道不知道云微寒有多么恐怖吗?原本这些天云微寒已经没有再跟她们过不去了,现在惹了她,还 不知道会是一个什么下场呢。 云浅薰已经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她被云微寒殴打的惨痛记忆再次出现在脑海中,一次被打得直吐苦水,在床上躺了好多天;一次直接被掰断了手指,而且好半天没有得到医治,疼了好久。 现在一看见云微寒带着杀气的眼睛,云浅薰都会条件反射地全身从里到外地疼痛。 她偷偷在桌子底下抓住云轻染的手,颤抖着低声问道:“姐姐,她,她,不会发现吧?” 可是,云轻染的手心也已经是冷汗一大把,两个人粘腻腻的手握在一起,不但没有得到安慰,反而觉得一股凉气直沁入了心底。 云轻染咬着嘴唇道:“不管她说什么,我们不承认就是了。” 云浅薰喘了口气道:“对,对,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端茶过去的是虞三娘,跟她们姐妹有什么关系啊? 想到这一点,云浅薰的气息才稍微平缓了一点。 云微寒带着冷笑走到她们面前,和她们同桌的几个小姐都看出情形不妙,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开了。 空荡荡的桌子旁,只坐着云轻染、云浅薰和虞三娘三个人。云轻染姐妹神情紧张,手足无措,倒是虞三娘一脸自然,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看到云微寒走到近前,虞三娘甚至还微笑起身道:“微微姐姐,你过来了。” 云微寒扫了她一眼,没有理睬她,而是直接走到云浅薰面前,一把揪住云浅薰的衣领将她拽了起来。 云浅薰惊叫道:“你,你干什么?无缘无故地就想打人吗?” 云微寒一手抓着她的衣领,一手将茶杯举到她的唇边道:“只是请你喝杯茶而已,不要害怕。” 云浅薰看着茶杯已经贴上了自己的嘴唇,不由大叫起来:“不要,我不喝!我不喝!” 亏得她还有一点理智,没有喊出来这是有毒的。 云轻染也被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扑上来道:“云微寒,你想干什么?” 云微寒头也没回,一脚就将扑上来的云轻染踢得坐在了地上:“不过是喝杯茶,你们的反应怎么这么激烈?” 她将茶杯贴在云浅薰嘴唇边,脸上露出冰冷的微笑:“难道是这茶水里有什么问题?” 虞三娘见状,在心中暗叹,这个云微寒比她想象的要难对付得多。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让她如此警惕?连一杯茶的异样都能被她发现? 虽然知道这次恐怕是不能善了,可是虞三娘也不能坐视不管,否则云浅薰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招出来。 云微寒挑选云浅薰下手,真是抓住了她们三人之中最脆弱的一环。 虞三娘向着云微寒走过去:“微微姐姐,有话好好说……” 云微寒对她的印象更差,而且从刚才的三人站位可以发现,在茶里动手脚的就是虞三娘。现在居然还敢在她面前装好人,她真以为能够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 不等虞三娘的手拉到她的衣袖,云微寒一腿后撩,直接踹中了虞三娘的小腹,将她踹到了云轻染的身边。 云微寒两腿踢飞了两个人,整个暖阁都被她的粗暴震惊了。 谁家千金小姐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这云大小姐实在是个异类! 就是刚才和她同桌的几个贵女也不由满脸惊讶,互相看了看。 有聪明的就猜到云微寒手中那杯茶恐怕是有什么问题,而且和云轻染姐妹有什么关系。要不为什么云微寒就直接过去逼她们喝这杯茶了呢? 一时间暖阁中一片议论声,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这云大小姐根本不像个淑女,就算是真的被两个妹妹算计,也要考虑到云家的名声,家丑岂可外扬?不如回到家中,等父亲裁断为好。 也有人说,既然两个妹妹不把她当姐姐,她也没有必要把她们当妹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们在茶水里下了什么药,就让她们自己服下什么药,也算是公平。不过,不管怎么说,都没有人对于云微寒两脚踢飞两人的举动进行评价。实在是无法评价,哪家小姐有这种暴力的举动?就算偶尔打个丫环,拧拧掐掐,或者用簪子扎两下,也都是在家偷偷进行,谁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悍然出腿,还能把两个大活人都踹得飞起来? 第150章 政治意义上的大事件 别人怎么看她,云微寒是丝毫也不放在心上的,哪怕所有人都在指责她,也不会影响她的行动。 她一只手紧紧地揪着云浅薰的衣领,另一只手将茶杯贴在云浅薰唇上,冷冷道:“喝了这杯茶,今天什么事儿都没有。否则,你知道我的手段。” 云浅薰吓得浑身颤抖,语无伦次地说道:“你干什么,你找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干的,你走开。我不喝,我不喝,你别找我啊!” 她一边喊一边挣扎,可是云微寒揪着她衣领的左手一用力,就将她轻而易举地推到了墙边,死死按在了墙上。 云微寒的手从揪领子变成了按在了云浅薰的脖子上,将云浅薰牢牢禁锢在墙上,另一手中端着的茶水一滴也没有洒出来。 这次,云浅薰连挣扎都困难了,她看着云微寒冰冷的眼睛,想起以往她的凶残,整个人都要崩溃了:“我不喝啊!姐姐,我不想死啊!快来救我呀!” 云微寒知道她口中的姐姐是云轻染,嘴里冷笑了一声道:“你不用担心,这杯茶你一半她一半,谁也跑不了。” 云浅薰一听,几乎立刻大叫起来:“又不关我们俩的事!都是虞三娘干的,干嘛要来找我们俩!你就会欺负我们姐妹两个,你有本事找虞三娘算账啊!” 云微寒得到了想听的话,左手一松,扭头就向着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虞三娘走去。 云浅薰死里逃生,整个人都像一滩泥一样,顺着墙壁缓缓滑了下来,倒在了地上,浑身都是冷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能感觉到,如果她不说出虞三娘,云微寒真的会把那杯茶水硬灌到她嘴里的。至于她会不会死,云微寒根本不在意,也不害怕。 她用衣袖捂住了脸,无声地哭泣起来。云微寒真是一个魔鬼,她们怎么会招惹了这样一个可怕的魔鬼!亏她还以为按照虞三娘的方法真的能够把她除掉,现在才发现,云微寒比她知道的还要危险一百倍! 虞三娘听到了云浅薰刚才歇斯底里的喊话,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暴露,心中也不禁有些害怕。 上辈子这种事情她做得多了,绍圣帝后宫里的美人来来去去,死上几个也不会有人在意追查。可是被人抓个现行,还是第一次。饶是她心智坚定,此刻也内心惶然,不知道云微寒会如何发作。 不等她想清楚该如何为自己辩白,云微寒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云微寒对她可就不像对云浅薰那么“温柔”了。 虞三娘刚刚站稳,就看到云微寒长裙下飞起一脚,正正踹中她刚才被踹过的小腹。 这一脚速度快,力道大,将虞三娘整个人被踹得平直向后飞起,直撞到身后数尺的墙上才停了下来。 云微寒疾步赶上,一个提腿膝撞,将被墙撞得向前弯腰的虞三娘撞得再次后仰,猛地抬头贴在了墙上。 做了一系列动作,云微寒右手中的茶杯仍旧是刚才端过来时的七分满,没有溅出一滴茶水。 她一伸手,左手虎口卡在虞三娘纤细的脖子上,用力将她按在了墙上。 虞三娘根本没想到她根本不听任何解释,直接动手打人。她虽然是一个庶女出身,在虞家也没有被人动过一个手指头。前世在康王身边虽然用尽心机,每日被嫉妒、不平纠缠,也不曾有过肉体上的痛苦。 后宫妃嫔之间勾心斗角是常事,可是出手打人可就是稀罕事了。 虞三娘被云微寒一连串的动作搞得头晕眼花,腰腹、背部都剧痛不已,所谓的镇定、从容也早已飞到了海外,只剩下满脸的痛楚和满心的茫然。 自以为隐秘的动作被抓了现行,偏偏对方还不按常理来,直接动手暴揍,虞三娘空有一肚子花言巧语,根本派不上用场。 云微寒掐着虞三娘的脖子,眼睛满是杀气:“看来是上次算计我没有收拾你,所以你根本不知道招惹我是什么后果。” 她两个手指在虞三娘的脖子上一捏,虞三娘就情不自禁地张开了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云微寒将茶杯举到虞三娘眼前,冷冷说道:“我也不跟你废话,这杯茶既然是你的,我就请你喝!” 虞三娘看着霁蓝色的茶杯离自己的嘴越来越近,不禁亡魂直冒。她上辈子死的那么惨,幸亏老天爷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可是谁知道这次她死了之后,还有没有那个幸运? 越是死过一次的人,越是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性命。虞三娘失声叫道:“不,我不喝,微微姐姐,你饶了我吧!”云微寒嗤笑道:“说的好轻松,你动手的时候可曾想过饶过我?”虽然不知道茶水里是什么东西,但是看云浅薰和虞三娘的反应就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东西。云浅薰更是直接喊道“我不想死”,恐 怕茶里放的是致命的毒药。 从云浅薰的反应来看,这次的行动明显是虞三娘主导的。 虽然云微寒不知道她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虞三娘,让虞三娘第一次见面就开始对付她,刚从家庙出来又继续要弄死她,但是这一次,她绝对不会放过虞三娘。 虞三娘面色惨白,发髻歪斜,完全没有了平时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一双精巧的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微微姐姐,这都是误会,真的,误会。” 虞三娘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该如何说动云微寒放过她。 看刚才云微寒出腿的动作和力度,那些说她能够飞身而起躲过奔马的记录绝对不是夸大。这样的身手,如果非要强行将这杯茶灌到她嘴里,她根本反抗不了。 虞三娘不想这次难得的重生就这样终止,她美目含泪,两只手抱着云微寒掐在她脖子上的左手,低声哀求道:“微微姐姐,你听我说,这真的都是误会……” 云微寒把右手的茶杯向前一送,挨到了她的唇边:“误会是吧?那就是这杯茶没有什么问题了?很简单,你喝了这杯茶,我就相信你。” 虞三娘的瞳孔猛的缩小,脸上肌肉也抽搐起来。喝了这杯茶还能活吗? 看着她的反应,云微寒笑了:“看来,不是什么误会了。” 就在此时,暖阁门豁然洞开,一个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所有人等都安坐原地,不许移动,不许说话。锦衣卫办事,有违者就地格杀!” 无数身着飞鱼服、手按绣春刀的锦衣卫冲了进来,将整个暖阁都包围了起来。 原来刚才魏国公府的丫环看到事情不妙,已经跑过去禀报了魏老夫人。 而坐在魏老夫人身边的皇太孙听说有人在云微寒的茶水里动了手脚,不由勃然大怒。 如果就在他来魏国公府给外祖母祝寿的当天,云微寒中毒而死,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打脸。 就算不是毒药,而是其他的药物,动手的人选在这个时候、选择这个人选,也是其心可诛! 皇太孙出门,身边也有十几个机灵的锦衣卫保护。当时皇太孙就命令这几个锦衣卫传令,召来锦衣卫大都督白玉京,好好彻查此事。 没错,皇太孙直接调动了白玉京。因为对于他来说,云微寒就是一个符号,一个代表太子集团和天泰朝文官集团和世家之间内在联系的一个符号。 有人对云微寒下手,从他的角度来看,可能隐藏着更加深远的政治意义。 天泰朝的势力可以分为几大部分:军队,勋贵,世家,文官。这四者之间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也有着泾渭分明的区别。 皇太孙如今名分已定,大部分文官都会选择忠于皇太孙,这是他们从小束发读书就开始确立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决定的。 勋贵也没有什么问题,大部分公侯都是依靠着皇权生存,只要皇帝不给机会,再兴盛的公侯家族也会没落。就如同魏国公府,虽然也是公爵,可是过去的十几年里过得实在凄惨,就是因为得罪了宏昌帝。 军队之中,皇太孙没有什么基础,不过有了定南王的支持,只要他安稳登基,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来捋平那些军队里的刺儿头。 只有世家,他们传承的年代甚至比天泰朝的寿命还长,他们有着自己的生存哲学。哪怕数十年一百年不曾出仕,世家仍然有着绵延不绝的生命力,因为他们能够培养出一代又一代优秀的继承人。 从某个层面来说,天泰朝的皇权是皇帝、世家、文官集团共享的。如果没有世家的支持,很多政务就不可能真正落实到底层,皇权也无法真正的稳定下来。 云微寒的外祖父裴鼎之死,给天泰朝带来的一个严重后果就是,世家对于天泰朝的失望。 裴家传承数百年,就因为宏昌帝一个完全没有理智的命令被满门抄斩,哪个世家不引以为戒? 裴鼎生前名望极高,谁不知道他是一个忠直之人?连这样的出身、性格、才能、地位的官员都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世家哪里还会把信任交付给皇家? 所以,这十几年天泰朝中下层的政务一盘混乱,很多法令只能在中央京城推行,到了地方就被以各种理由搁置不理。 宏昌帝对此已经十分后悔,但是并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能够补救。裴鼎死了,裴家三百多口死了,人死不能复生,总不能让宏昌帝因此而下罪己诏吧? 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到新君即位,在宏昌帝的遗诏中,对于这件事情做一个定性,然后新君对于裴家残存的血脉予以大力补偿,才能挽回一点世家的信任。 如今裴家残存于世的血脉,就只有云微寒一个人。 如果云微寒死在魏国公府,皇太孙就算登基,又能去封赏谁?如何表现出悔过改正的姿态? 而且,被宏昌帝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了这么久的皇太孙,政治敏感度也越来越高,他甚至可以猜想,如果云微寒死在魏国公府,他的那几个好叔叔正好推波助澜,散布无数流言来败坏他的名誉。 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女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了,而是上升到了动摇民心、国本高度的政治事件!这种事情,当然要派锦衣卫大都督亲自出马。 第151章 言辞如刀,又有何益 锦衣卫的出现,让暖阁中所有少女都花容失色。 她们平时听说过各种锦衣卫的凶残事迹,听的时候固然是又惊又怕,过了之后也就丢到了脑后。 她们也就是把这些事情当作奇闻异事而已,在心里从来不觉得她们的生活会和锦衣卫有什么交集。 可是今天突然看见无数身穿飞鱼服、手按绣春刀的锦衣卫凶神恶煞地冲进来,那些以前当成谈资说起的故事,一下子就出现在了她们的脑海里。 除了少数性格稳重的还能保持端庄的姿态以外,大部分少女都不由自主地和自己熟悉的人依偎在一起,紧张地互相握着手,不敢大声喘气。 偶尔还能听到某个角落传来低声的尖叫,随即便好像被捂住了嘴,只剩下低低的呜呜声。 皮靴踩在暖阁的木地板上,发出低沉的咔哒声,刚刚她们还讨论过的——比女孩子长得还漂亮的白大都督冷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大红蟒衣,箭袖鸾带,黑漆长刀,面白如雪,眸光冰寒。 在他身后,是十几个身体健壮、脚步利落的中年妇女。她们统一穿着褐色红边的背心,胸前背后都写着一个大大的“牢”字,看起来是一些女牢的狱卒、牢头。 裴玉京大步走进暖阁,桃花眼一扫,就向着云微寒的方向走去。 云微寒听见动静,手中却根本没有放松,仍旧紧紧掐着虞三娘的脖子,只是小心地将右手的茶杯收在了身边。 裴玉京站在离云微寒几步之外,看着云微寒这种凶悍的模样,嘴角不为人知地勾了起来。 “云大小姐,皇太孙有命,此事事关重大,从此刻起由锦衣卫接手!”裴玉京向前一步,朗声说道。 云微寒听见他的声音,松开了卡在虞三娘脖子上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虞三娘得了解放,连喘了好几口气,才算是清醒了一点。她只是在恍惚中听到有人喊了什么,但是却没有听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云微寒放开了她。 现在摸了摸脖子,感觉自己的嗓子没有什么大碍,虞三娘心中松了口气,才抬起头来。 一抬头,看到暖阁中到处都是手按刀柄、面色肃然的锦衣卫,虞三娘刚刚产生的逃出生天的感觉,一下子全部消失了。 锦衣卫!怎么会是锦衣卫?而且还是这么多锦衣卫? 白玉京果然是云微寒的靠山吗?为了这点小儿女的事情也这样大张旗鼓地出动这么多锦衣卫,他真的一点都不怕被人弹劾“公器私用”吗? 锦衣卫有多恐怖,虞三娘比云轻染姐妹知道得多多了。她一想到自己会被锦衣卫抓起来审问,就全身发冷,控制不住地打哆嗦。 云微寒对裴玉京微微一笑,知道他在执行公务,也不多话,直接将右手中的茶杯递给他说道:“虞三娘、云轻染、云浅薰三人合伙,在茶水中动了手脚,我怀疑是致命的毒药。” 裴玉京虽然已经听人禀报了这件事的大概,就是皇太孙听说有人毒害云大小姐,认为事涉重大才调他来的,可是此刻真真切切地看到云微寒手中的那杯茶,他的脸色还是阴沉了下来。 原本就像冰雕的裴玉京,在这个时候更是散发出毫不掩饰的杀机。 他接过茶杯,头也没回,冷冷说道:“搜身。” 跟在裴玉京身后的这些女牢子就是他特意带来的,因为这次事发场合全都是京城贵女,不能像对待王宝珍那样用男性锦衣卫来办案。 王宝珍那次是因为她的夫君云德邻已经完全抛弃了她,而裴玉京出于为姑姑报仇的念头,更是有意羞辱她,故意不派女牢的狱卒去帮忙。 这次不同,他出发时就点了十几个女牢的狱卒,就是为了万一需要近身接触时有人手可用。 跟在裴玉京身后的那些妇人都是在女牢中呆久了的,经验丰富,胆子也大,不过也被裴玉京刚才流露的杀机震慑得脸色发白。 听了裴玉京的吩咐,两个妇人应了一声“是”,就立刻上前按住了虞三娘,从头到脚把她搜了一遍。 虞三娘羞愧欲死,想要挣扎却被按得紧紧的,只能在嘴里叫道:“拿开你们的脏手!你们是什么身份,居然也敢冒犯我?你们可知道我是谁?可知道我父亲是谁?” 两个妇人见多识广,对于这种虚张声势的恫吓毫不在意,不到一刻钟就将虞三娘搜了一个干干净净。 虞三娘身上携带的各种小东西都被摆到了桌上。 裴玉京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小玉瓶。 他伸出没有一点血色的手指,捏起那个小小的瓶子,轻轻打开瓶盖,用手扇动瓶口闻了闻。然后,裴玉京没有说一个字,就将那个小瓶子盖好,收到了自己的袖中。 虞三娘看着他的动作,脸上浮现出绝望的表情。 这是她前世得到的宫中秘药,因为无色无味,十分好用,所以这世醒来就配了一些以备使用。如今落到了白玉京手中,看他的样子已经认出了这毒药的来历,她该如何解释? 裴玉京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心中却是怒意滔天。 他刚才看见那个小玉瓶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疑心。闻了气味之后,就更确定这是宫中秘药美人泪。美人泪无色无味,很难提防。服下之后,不到半个时辰就会腹中疼痛无比,哀嚎惨叫,然后中毒者的整张面孔都会开始肿胀变形,再也无法认出最初的面貌。最后,中毒者就会大口大口吐血,痛苦地死去 。 这是宫中秘药,怎么会出现在虞三娘手中? 而且,她还想把美人泪给微微服用? 如果微微不是足够警惕,而是喝了那杯茶水,就是神仙来到,也无法挽回了! 想到他可能看见微微的惨状,裴玉京的心似乎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扭成了一团,令得他修长的身体都有些轻微的颤抖。 不能忍受这种想象,裴玉京的双手在袖中紧紧握成了拳。他无法承受再次失去亲人的痛苦,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微微。至于这个虞三娘,他一定会好好招待她的! 裴玉京身上的冰冷气息让整个暖阁都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锦衣卫们都知道,他们老大是真的怒了,不知道这次是谁要承受老大的怒火。 他们按着刀柄,绷紧了身体,提高了十二分的警惕,绝对不能让老大抓到自己的任何过错! 被这些全身阴煞气息的锦衣卫凶狠地包围,几十名贵族小姐都噤若寒蝉。虽然她们出身高贵,但是也都听家中的父兄说过锦衣卫的跋扈阴狠,根本没有哪个冒失地出头给自己惹祸上身。 裴玉京冷哼道:“押下去。” 虞三娘既然身上带着宫中秘药,又在皇太孙来魏国公府的时候动手,谁敢保证她的目标真的只是一个女子,而不是皇太孙? 也许她本来的目标就是皇太孙,只是因为无法接近,才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和皇太孙有渊源的云大小姐。 这种行为,已经能够视同谋逆了。 两个女牢子听命,将虞三娘胳膊一扭,毫不留情地推着她向暖阁外走去。 虞三娘面色惨白地叫道:“且慢!我有话要对白大都督说!” 裴玉京的桃花眼里满是杀机,他眯着眼睛看着明明恐惧之极还拼命挣扎着想要抓到一线生机的虞三娘,声音如同冬日寒冰:“你还有什么遗言?” 虞三娘被他“遗言”两个字刺激得眼睛连眨,泪水都要流出来了。她强忍恐惧,朗声说道:“白大都督,我虽是一个小小女子,也知道锦衣卫监察百官,负责的是国家大事,而不是这种儿女之争的小事!你带着这么多锦衣卫,闯入闺阁女子聚会之所,将我一个小女子抓走 ,这是滥用职权!” “白大都督,你身居高位,不思报效国家,却每每盯着女孩子家的小事下手,假公济私,就不怕御史的弹劾吗?难道圣上设立锦衣卫,就是为了让你来管家长里短的这些琐事的吗?”虞三娘越说越大声:“云夫人已经被你以莫须有的罪名投入了诏狱,至今生死不知。难道如今又轮到了我的头上了吗?是不是所有和云大小姐有龃龉的人,即使是无辜弱质闺阁女子,也难道白大都督的毒手 ?我倒是想问一句,这锦衣卫是天泰朝的锦衣卫,还是云大小姐的锦衣卫?白大都督是圣上的臣子,还是云大小姐的家奴?”虞三娘的一大串质问响彻暖阁,让在场的锦衣卫和官家小姐们都瞪大了眼睛。他们根本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少女竟然有这般胆量,这字里行间都在指责白大都督公器私用,指责他和云微寒有不同 寻常的关系。 真真算得上是言辞如刀! “聒噪!” 裴玉京面无表情地听她说了半天,见她越说越是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心中十分厌烦。他挥起带鞘长刀,一下子抽在了虞三娘的嘴上! 虞三娘正说得兴起,就被重重一击,一张俏脸被打得猛地后仰,喷出了一口鲜血和几颗牙齿。 她也算顽强,即使是挨了这么一下,脸上火辣辣的痛,被两个女牢子扭在当地不能动弹,还是含着满口殷红,模糊不清地冷笑着:“恼羞成怒了?” 裴玉京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这女犯携带秘药,本官怀疑她有毒害皇太孙的企图。押下去好好看管!如果她死了,你们都要跟着陪葬!” 两个女牢子应了声“是”,用力扭着虞三娘的胳膊将她押了出去。 在场者听到“毒害皇太孙”几个字,全都闭嘴不敢发出一点声息。这样的事情,一旦卷进去,就是灭族惨祸,躲还来不及呢。 云轻染姐妹被几个女牢子按着搜身,如果不是女牢子们扶着,恐怕她们早就晕倒在地了。不是一时冲动给云微寒下个药吗,怎么就牵扯到毒害皇太孙的事情上了? 第152章 冰山融化 云轻染姐妹已经没有力气行走,完全是被女牢子拖着才走出了暖阁。 “云大小姐,请你也跟本官走一趟,把事情说清楚。”裴玉京将黑漆长刀挎在腰间,向着云微寒伸出一只手,示意她一起出去。 云微寒点头道:“应该的。” 她也很想知道,虞三娘到底是为了什么对她如此执着。 在她印象中,她和虞三娘唯一一次打交道就是虞夫人小汤山别业那次认亲仪式,而且那次是第一次见面,虞三娘就设计她,怂恿她偷偷溜去琢玉轩找虞显之。 算起来,虞三娘在家庙囚禁半年的时间也只是刚刚过去,她出来没多久就跑到三清观结识云轻染姐妹,难道就是为了利用她们来下毒? 云微寒实在是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虞三娘,让她这样穷追不舍,非要跟自己过不去。 锦衣卫是裴玉京的地盘,如果她能够听听虞三娘的口供,说不定就能解开这个谜题了。 裴玉京命令手下的锦衣卫将虞三娘和云轻染姐妹关在密封的马车里,全副武装地押送回锦衣卫的牢房之中。 他则带着云微寒向等在魏国公府正房的皇太孙去复命。 皇太孙坐在首位,魏国公坐在下首,看着这位遍体阴寒的锦衣卫大都督带着云微寒走了进来。 这两位,一位是储君,一位是魏国公府的主人,自然是在这里等着锦衣卫处理的初步结果的。 裴玉京和云微寒上前行礼,皇太孙抬手示意他们平身,并请他们入座。 皇太孙脸上阳光的笑容已经不见了。他一想到有人专门对云微寒下手来打他的脸,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虽然已经有了储君的名分,但是却根基不稳。他从西北来到京城也不过是半年的时间,哪里能和已经在京城经营了几十年的叔叔们相比? 而争夺皇位之路,一旦踏上就没有回头的可能。 他那些叔叔为了皇位筹划了这么多年,绝对不会束手待毙,眼睁睁地看着他顺利登上皇位的。 所以,如今他坐在储君宝座上看似风光,实际上却是群狼环伺,一不小心就会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不过,从西北来到京城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环境的变化、责任的增加却使得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迅速成长起来。 即使是心情沉重,他依然还是保持着平和的姿态,等待着裴玉京的回复。裴玉京坐在座位上,向着皇太孙微微躬身道:“臣已经在虞三娘袖中发现了宫中秘药美人泪。云大小姐的茶水中很可能已经被她放入了美人泪。如今,虞三娘、云二小姐、云三小姐三位涉事者已经被押回锦 衣卫牢房待审。具体情形,等拿到她们的口供,臣再向殿下禀报。” 皇太孙点了点头,看向坐在最下首的云微寒道:“云大小姐可安好?” 云微寒欠身答道:“谢殿下关心,我没事。” 皇太孙问道:“适才丫环匆忙来报,很多事情并没有说清楚,云大小姐是当事人,能不能详细给孤讲讲来龙去脉?” 他还是想知道,对云微寒动手的人,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到底只是那些后宅常见的勾心斗角,还是暗中有人别有用心。 皇祖父如今身体日渐衰竭,驭龙之日不远,这段时间正是最为关键的时候,任何一点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掉以轻心。云微寒应了一声“是”,就将她从魏国公老夫人的房间回去后,云轻染姐妹来到她座位前说了什么、然后如何离去、她如何觉得违和、如何观察她们三人的反应、如何确认她们心中有鬼、如何端着茶杯吓她 们、云浅薰如何指认虞三娘、虞三娘如何求饶,所有的细节、言语、动作都一一详细地讲了一遍。 皇太孙、裴玉京和魏国公都凝神静听。 裴玉京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波动,只是一双眼睛里透出隐隐的杀机。幸亏他的微微机警,这么隐蔽的手段都被她发现了。一想到虞三娘差点就害死了微微,他就几乎控制不住心中涌动的暴戾。 这么多年的伪装生活,他已经学会了控制自己的真实情感和杀机。可是,今天,他好几次都差点被心中的浓重杀意控制,差点拔出长刀将虞三娘砍成无数块。 如果不是微微好生生地站在他身边,提醒他过去的惨剧并没有重演的话,裴玉京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持冷静。 裴家满门被灭的惨剧是裴玉京今生最痛苦的噩梦,深藏在他的心底,根本不敢触及。稍微触及,他就面临爆发的边缘。 皇太孙和魏国公的脸上都露出了赞叹的表情,为这个看起来清丽娇美的小姑娘超乎常人的敏感和机智。 皇太孙忍不住再次上下打量云微寒,这样一个娇嫩的少女,为什么有这么强的警惕心?她在云家到底是过的什么日子,居然比在西北边城长大的他还要警惕? 想想这次虞三娘下毒,为虞三娘作掩护的就是云微寒的两个继妹,皇太孙轻轻在心中叹了口气。 看来,手足相残的事情,不仅仅是皇宫里才会发生。 魏国公却没有他们两个那么多想法,他赞叹之后就直接问道:“云大小姐,恕老朽直言,你和虞三娘之间有什么仇恨,让她想要用美人泪对付你?”云微寒面色茫然地摇了摇头:“国公爷,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我和虞三娘,唯一一次打交道就是在去年六月的认亲仪式上,我的干娘虞夫人是她的嫡母,她带我在小汤山别业玩耍。第一次见面,她就对我 心存歹意。” 云微寒讲了当初的经历,然后说道:“如今她刚从虞家家庙出来,就再次着手对付我,而且还是想要直接毒死我。可我却一点也找不到她这样对我的原因,实在是令我不解。” 皇太孙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正印证了他的担忧,他怕的就是虞三娘是被人指使,别有用心。魏国公看了皇太孙一眼,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裴玉京,这才说道:“既然如此,那个虞三娘确实十分可疑。不过,她已经被锦衣卫控制,如实招供也就是时日问题,我们很快就能知道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么 做了。” 皇太孙点头称是,对着裴玉京温声道:“如此,就有劳白大人了。” 裴玉京起身拱手道:“此乃臣分内之事。” 既然落到了他的手里,就不怕她有万千花样。他可以用手中的长刀保证,虞三娘会活下去,活得很多姿多彩。 魏国公颔首道:“虞家和云家,就由我来通知吧。”虞三娘和云家姐妹来魏国公府做客,出了问题,他作为主人,是要给她们家一个交代的。 不过,这件事涉及到皇太孙,而且也算得上是证据确凿,量虞家和云家也说不出什么来。 皇太孙的车驾缓缓离开了魏国公府,裴玉京也带着云微寒来到了锦衣卫衙门。 锦衣卫衙门就在皇宫宫墙外不远的一处府邸之中,与锦衣卫的赫赫威名相比,这处府邸显得格外低调。裴玉京看云微寒一直在打量这处府邸,便微笑道:“这里原本是一位王爷的王府,只是因为这位王爷没有子嗣,无法继承爵位。王爷去世之后,这座府邸由于离皇城太近,就被回收空置,直到锦衣卫建立之 初,寻找办公之处,才将此处赐给了锦衣卫。” 云微寒点头道:“难怪我觉得这处府邸气势不凡,建制也不同寻常,原来是王府。” 她侧头望着裴玉京道:“白大人平时就是在这里办公?是否也在此处居住?” 说起来,一直都是裴玉京去找她,而她作为一个官家小姐,出门的机会并不多,也没想过去找裴玉京。所以,连裴玉京的住处在哪里、平日如何生活都一无所知。 裴玉京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俊美的面容上现出了一丝真正的笑意,一瞬间如同春回大地,让他原本就精致俊美的脸散发出难以描述的美丽。 “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这里办公。很多时候,也在这里过夜。”他轻轻为云微寒推开侧门,让云微寒先迈进门内。 这样温柔的老大让跟在他们身后的锦衣卫们都面面相觑。 果然是春天来了吗?冰封千里的雪原也要融化成水,马上春暖花开了吗? 裴玉京和云微寒并肩而行,一路走一路为她讲解王府的典故历史。 身后的锦衣卫们开始偷偷打量裴玉京身边的那条纤细身影,难道这就是老大心仪的姑娘?绝对是,看看前面这两位,这哪里是锦衣卫衙门,这分明是春日游园嘛! 他们敢打赌,老大这会儿根本就不记得审问那几个女犯的事情了,一定是先把这位云大小姐哄好了,才会想起别的。 果然,裴玉京并没有马上把云微寒带到锦衣卫衙门中特设的牢房里,而是带着她来到了第二进的主院,这是裴玉京平时办公兼住宿的地方。 “其实,我在东城昌盛里有一套大宅,是圣上赐给我的。不过,那边也没有什么人居住,只有几个仆人负责打理,我平时事情多,也就很少回去,多半倒是在这里居住了。”裴玉京温声向云微寒介绍道。 看看,看看,连自己的房产和日常起居都开始向云大小姐汇报了,看来老大真的是栽了!这云大小姐真是好能耐,连老大这种冰山都能融化了。也好,以后惹了老大总算有个人能求求情了…… 第153章 一定要活着 第二进是一处极为阔大的庭院,从精美的雕花廊柱可以推测,以前的王府也曾经是非常奢华的。只是如今做了锦衣卫的衙门,那些精巧装饰都已经一扫而空,只剩下森森的古树,宣告着这处庭院的悠久底 蕴。 廊下站立的锦衣卫们看见裴玉京,立刻肃容挺胸,无声行礼。 裴玉京雪白的面孔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但是所有的锦衣卫却都能感觉到他的心情好像不错。 站在门口的小番子殷勤地掀开了正屋的锦帘,却连一丝目光都不敢扫过大都督身边的少女。 大人第一次带着女人来这里,他可不敢轻浮莽撞,冒犯了贵客。 云微寒迈进正堂,迎面看见的是一副猛虎下山图,一看就是名家手笔,韵味生动,气势十足。猛虎图下摆着一张交椅,搭着一张白虎皮,显然是裴玉京的座位。 白虎皮交椅下,左右分开两排座位,中间相隔大约数丈,铺着一张巨大无朋的黑色动物皮毛做成的地毯。 看那地毯的形状,这也是一只动物身上剥下来的完整皮毛。可是这地毯实在太大,是什么动物才能有这么大的体型? 看到云微寒盯着地毯,裴玉京笑道:“那是当初我陪圣上狩猎时的收获。” 云微寒诧异地看着他问道:“这是什么动物,体型如此庞大?”裴玉京示意她坐下,自己也在她身边落座,才说道:“据说是一种番邦异兽。其外形类人似猿,只是体型庞大,身高数丈,全身黑毛长达尺许。其肌肤如铁,寻常刀剑无法刺入。这种异兽行走如风,力大无 穷,性情暴烈,时常怒吼拍胸,故而被称为‘巨怒猿’。” 云微寒心道:这不是金刚吗?巨形狒狒? 小番子掀帘而入,为两人捧上茶水,立刻就识趣地消失了,正房中只剩下裴玉京和云微寒两个人。 云微寒好奇地问道:“既然全身刀枪不入,你是如何将它杀死的?” 裴玉京苦笑道:“这畜生的弱点,无非就是眼睛和脐下。只是,说得容易,动起手来却难得很。若不是它暴怒之下,追着圣上不放,我也没有那个勇气去杀它。” 他之所以被宏昌帝看中,从无数锦衣卫中挑选出来,提拔到今天的位置,最初的起因就是因为他奋不顾身地在这头恐怖的巨怒猿追杀下救了宏昌帝。 当时死在这头巨怒猿利爪钢牙之下的侍卫几乎都数不清了。谁也没想到宏昌帝偶然兴起在云梦大泽中效仿古代君主狩猎的行为,居然会招来这么恐怖的怪兽。 裴玉京当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在整个狩猎的护卫队伍中毫不起眼。 但是,为了他的目标和计划,裴玉京咬着牙迎了上去。 和那头巨怒猿相比,他简直就是个幼童。靠着他出众的轻功和凌厉的刀法,在众多侍卫的配合之下,在他伤痕累累之后,终于刺瞎了那巨怒猿的双眼,将它彻底杀死。 从那之后,宏昌帝才开始发现了这个面白如雪的年轻人。 因为他是一个孤儿,身后没有任何的势力,而且一身功夫、满腔忠诚,正符合宏昌帝的要求,所以,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裴玉京步步高升。 短短几年的时间,他竟然坐到了锦衣卫大都督的宝座上。 不过,这其间经历的很多事情,裴玉京是绝对不会跟云微寒说的,他不想让他的微微知道太多这个世界的污浊。 裴玉京大致讲了一下当时如何惊险,他如何刺瞎了那头巨怒猿的双目,最后一刀从它的眼窝中刺入它的大脑将它杀死的经过。 云微寒听他讲得轻描淡写,可是她却不是一个不懂功夫的千金小姐,光想也能想出当时有多么危险。裴玉京是用性命在赌,赌一个机会,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他不像是那种利欲熏心、功名至上的人,为什么竟然会这么拼,冒着死亡的危险去救一个杀了裴家满门的宏昌帝? “哥哥……”她的声音极其微弱,似乎只是在喉咙间发出了一声低吟。可是裴玉京却听得清清楚楚,他的心莫名地就软了一块。 他的微微是在为他担心吗?裴玉京的桃花眼没有了平时的冰寒,也没有了偶尔的轻佻,只剩下沉静和欣慰。 琥珀色的眼珠温柔地注视着云微寒,他没有说话,却仿佛说了万语千言。 云微寒被那眼神中无尽的温柔淹没,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鼻子有些发酸。裴玉京有这样悲惨的童年经历,又在锦衣卫中度过了自己的青春,到现在还是宏昌帝手中的一把利刃……在他六岁之后的人生中,亲情、温暖、真心是不是从未出现过,才会把她这唯一一个亲人当成所有感 情的寄托? “以后哥哥千万不要再冒这样的险了。”云微寒乞求地看着他,“哥哥如果有什么事,我可怎么办?” “好的,我答应微微。”裴玉京愣了愣,伸出大手揉了揉云微寒的头发。 云微寒被他哄小孩的语气激怒了,她推开头上的大手,轻声却快速地说道:“别敷衍我!” 裴玉京挑了挑眉毛,满脸疑问地看着云微寒。 云微寒坐直了身体,目光迎上裴玉京的目光,轻声说道:“哥哥把我当成无知幼女吗?你隐瞒身份,舍命救他,如果没有什么目的,你说我会信吗?” 裴玉京勾起了粉色的双唇笑道:“什么目的?你看我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是已经达到了目的?” “骗子!”云微寒一个手指点着近在咫尺的裴玉京的鼻尖,“我有那么好糊弄?” 裴玉京沉默了。过了好久,他才慢慢说道:“微微,不是我信不过你所以不告诉你,而是……这些事情,与你无关。我只想让你每天快快乐乐的,所忧愁的不过是到底穿哪件衣服更漂亮、哪根钗子更搭配、吃了这么多好吃 的会不会发胖这些问题。这才是我想要给你的生活。” 云微寒证明了自己的猜想,一颗心不由沉了下去。 她早就想过,裴玉京殚精竭虑爬得这么高,到底是为了什么? 功名富贵?他表现得根本不在意,好像只是一心一意做宏昌帝最忠诚的那把刀。 可是,云微寒不相信,他对裴家这么深的感情,会真的对宏昌帝毫无芥蒂。或许裴鼎那样的老一辈士人会对君主忠诚到这个程度,可是她所了解的裴玉京绝对不会。 如果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伪装,那么他心中的计划一定是一个极大的计划,他的目标一定是一个令人恐怖的目标。 如今,裴玉京的话也证明了她的猜测没有错。他确实有什么计划在执行。 裴玉京不想让她知道,更不想让她卷入其中,这种感情她十分理解,也不会因此而产生什么“你居然看不起我”的愤怒。因为她知道,裴玉京已经将他所有的美好情感都寄托在了她的身上。 可以说,云微寒就是裴玉京用尽全力保护的一个梦,是他唯一的精神净土,是他的最终信仰。 云微寒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她知道,裴玉京这种人,一旦打定主意,就很难改变。 最后,云微寒只能站起身来,在裴玉京惊讶的眼神中扑到了他的怀中,紧紧搂住了他劲瘦的腰身:“哥哥,不管怎么样,请你一定要活着。” 能让裴玉京都说不出口的计划,其中存在的危险可想而知。 云微寒不敢想象他到底要干什么,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听到这个男人死去的消息。 裴玉京的眼睛湿润了,他怎么忘记了,他的微微是一个那么敏感聪明的小姑娘,一点点蛛丝马迹都会让她发现异常。不过是说了一个巨怒猿的事情,就让她猜到了这么多。 他无言地抱紧了怀里温暖的身体,感觉整颗心都变得热了起来。 “为了我的微微,我也要再活个百八十年的。”裴玉京笑着说道。每次和微微在一起,他笑的次数就特别多,大概是因为微微有一颗率真的心,永远用最纯最真的感情对待他的缘故吧。 他怎么能死呢?他已经找到了微微,不就是找到了活着的理由了吗? 而且如果他死了,微微不是就便宜了凌玄翼了吗?想起那个高大的身影,他就充满斗志了呢。 云微寒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有时候,真的觉得她这个哥哥身上散发着一种黑色的气息。不过,在她身边,他总是那么温柔而细心。 她才不管他在别人面前是什么模样,因为他把她当成唯一的宝,那么她就会用同样的真心回报,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哥哥对待。 云微寒松开手,离开了裴玉京的怀抱,眼神炯炯地盯着裴玉京道:“一诺千金,不许更改。” 裴玉京张开双臂,强忍着因为她离开而引起的失落说道:“一诺千金,绝不更改。” 云微寒得到了保证,才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小番子在门口叫道:“大都督,宫里来人了,圣上宣您即刻入宫觐见!” 云微寒担忧地看了裴玉京一眼,他每天在这些人之间周旋,随时可能遭遇危险。所谓伴君如伴虎,这种祸福难料的日子并不好过。如今宏昌帝已经是油尽灯枯,只是等待时日而已,这个时侯裴玉京到底有什么计划,会不会有危险,真是让人担心。 第154章 宏昌帝的决断 裴玉京虽然被宏昌帝命令效命于皇太孙,但是他的真正的君主始终是宏昌帝。这一点,宏昌帝不希望他忘记,裴玉京也不会忘记。 所以,当宏昌帝派人宣召的时候,裴玉京只能派几个心腹的锦衣卫将云微寒送回云府,自己则第一时间入宫觐见。 宏昌帝在玉霄宫召见了裴玉京。 他盘腿坐在蒲团上,在高大的三清祖师画像之下,披着明黄鹤氅的宏昌帝显得格外瘦小。裴玉京觉得,和上次见面相比,他似乎又矮了几寸。 裴玉京上前行礼,宏昌帝摆了摆手中的拂尘,让他平身。 裴玉京面无表情地垂手侍立,等着宏昌帝开口。 宏昌帝的眼睛半睁半闭,慢慢地问道:“皇太孙今日去魏国公府,怎么会紧急调你过去?” 裴玉京知道宏昌帝暗中还有自己的人手,相信他已经对于魏国公府发生的事情有所了解,所以也不掩饰,直接说道:“皇太孙殿下怀疑有人意图不轨,令臣带人将嫌疑人带回锦衣卫审问。” 宏昌帝“哦”了一声,继续问道:“可曾问出什么来?” 裴玉京来时就猜到宏昌帝的宣召和此事有关,已经将手下初步审问的口供带在了身上。此时便从怀中掏出口供,双手呈给陆七。 陆七将口供奉上,宏昌帝眯起眼睛看了几眼,就让陆七念给他听。虞三娘被抓了现行,那杯茶水也被检验出确实有美人泪在内,所以尽管她口硬不肯承认,却扛不住刑讯。只是稍微拷打,虞三娘就承认了对云微寒下毒的事实。但是她说是因为她和云轻染姐妹关系好,看 不惯云微寒欺负云轻染姐妹,才愤而下手的。 云轻染姐妹则根本没有经过刑讯,只是看了牢狱中的情形就已经心胆俱裂,把什么都招了出来。 她们是如何认识的虞三娘、虞三娘如何鼓动怂恿威逼云轻染、云轻染姐妹如何配合虞三娘、虞三娘如何换了云微寒的茶杯,都被她们两个一股脑儿地吐露了出来。 宏昌帝略微听了听口供,就摆手阻止了陆七继续念下去。 “白卿,以你所见,这三个小姑娘是不是有意毒害皇太孙?”宏昌帝慢慢问道。 裴玉京微微躬身道:“回陛下,以臣看来,云氏姐妹二人并无此意,可是那虞三娘就十分可疑了。”“云氏姐妹二人应当就是看云大小姐不顺眼,想要将她除去。而虞三娘却是处心积虑,威胁怂恿,是三人中的主犯。可是,据臣所知,虞三娘和云大小姐之前只打过一次交道,何来如此深仇?而且她袖中的 美人泪乃是宫中秘药,从不外传,她又是如何得到的?” 裴玉京微微皱眉:“虞三娘身上疑点太多,不排除她确实受人指使。不过毒害皇太孙,她大概是很难有这个机会。也许就是因为没有机会,才会退而求其次,将目标改为云大小姐。” 宏昌帝为君三十多年,经历了各种斗争,非常理解他没有说出来的话。 如果云大小姐在皇太孙亲自到魏国公府为外祖母祝寿时中毒而死,不仅是对皇太孙的一个大大的讽刺,更是对天泰朝已经十分紧张的皇权和世家关系的再一次打击。如果幕后主使者再趁此机会散布谣言,比如说,皇太孙对宏昌帝指婚的魏三小姐并不喜欢,他真正喜欢的是救过他们母子性命的云大小姐。但是云大小姐身份不够,所以皇太孙只能先迎娶正妃,打算之后 纳云大小姐为侧妃,可是魏三小姐看出了皇太孙和云大小姐之间的情意,恼怒嫉妒之下出手毒死了云大小姐。 这个谣言是在客观事实的基础上编造的,说出去真的有几分可信度。幕后主使者只要将这个谣言传播开来,皇太孙和魏三小姐的形象就会变得十分不堪。云大小姐的外祖一家都因为皇太孙死去,自己也救过皇太孙母子的性命,却因为这种争风吃醋的事情而死,皇太孙的无能可见一斑。这样的男人,连自己的女人、恩人都护不住,妻妾之间闹到这个程度, 不能齐家,又如何治国平天下?即使皇太孙知道云大小姐不是魏三小姐所杀,魏三小姐会不会相信皇太孙真的对云大小姐无情呢?这对年轻尊贵的夫妻,尚未成亲就已经有了这么深的一个芥蒂,日后能够琴瑟和谐,垂拱天下吗?而且在 外人看来,魏三小姐如此心狠手辣,怎么配母仪天下,为天下女子典范?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毒害云大小姐,其目标仍然是皇太孙。 对于皇太孙的政治敏感度,宏昌帝深感欣慰。 不过,对于这个虞三娘和她背后的主使者,宏昌帝就十分憎恶了。 采用这种卑劣手段,在皇太孙刚刚登上储位的关键时刻,幕后主使者的恶意扑面而来。 宏昌帝的心慢慢地沉下去。 宁王死亡当天,贺清韶紧张的表情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 当时,那个失去了阳光笑容的少年满脸惨白地向他靠拢,带着颤抖的声音说道:“我想到了当初在大通河码头遇到的那次刺杀……再想想宁王叔叔的意外……总感觉好像有一双眼睛在背地里盯着我一样……” 当时他就怀疑是他的哪个好儿子做的好事,为了皇位不惜一再残害手足。可是,后来拓拔野的出现,转移了他的视线,让他迫不及待地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这个北朝大元帅头上。 那天拓拔野负伤逃走后,他将曾经在北朝生活了十年的大女儿清河长公主召了过来,向她询问拓拔野的为人。 清河长公主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拓拔野虽然在战场上奇计百出,变化多端,可是在战场之外,却是一个性格端方到有点顽固的男人。” 宏昌帝皱着稀疏的眉毛问道:“他这次出现在皇宫,是不是想为北朝上次的失败报仇?”他问得更直接了一些,“你觉得,宁王之死,是不是他的手笔?” 清河长公主摇头道:“父皇,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不是采用暗杀手段解决问题的人。北朝战神,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宏昌帝对于女儿的回答十分不满,这么多年第一次沉着脸将她赶了出去。 当时他只想着证明他的子孙没有互相残杀,觉得清河的话十分刺耳。 可是现在,皇太孙刚刚确立,就有人开始从云大小姐下手,剑指皇太孙。 如果说宁王之死他还能给拓拔野安到头上的话,那么虞三娘下毒的事情,宏昌帝再怎么想,也不可能是拓拔野这种人做的出来的事。 这个时侯再想起清河的话,宏昌帝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最害怕的局面还是出现了。 当初太子被废、裴鼎撞柱、裴家满门抄斩,这一系列震惊朝野的大事件,最初的起因也不过是在太子的毓秀宫发现了数百套甲胄兵器,让宏昌帝深感恐惧。 他怒火滔天,认为太子背叛了他,从感情上和伦理上都背叛了他。他对太子如此精心呵护培养,太子却在暗地里计划武装谋反,将他取而代之。 于是,宏昌帝一怒之下,差点将太子砍伤,后来更是下命令要将太子幽禁终生。最后,在满朝文武的劝谏之下,才将太子废为庶人,并且将太子全家、东宫僚属全都流放西北。 当时为什么会震怒成那个样子,无论什么人来说情,无论多少人指出事有蹊跷,他都不能平静下来?事后宏昌帝越想越不对。 他开始暗地里追查,结果竟然查到了他身边那些所谓的仙师道长。 他们炼制的丹药服食之后全身舒泰,但是相应的副作用则是脾气暴躁、性情冲动,发作起来就会进入暴怒状态,完全不能听进任何不同的意见。然而宏昌帝已经对这些丹药产生了依赖,如果三天不吃,就会全身无力、冷汗直冒。宏昌帝深感自己的皇位受到了威胁,也感到这些道士用心十分险恶。利用这种丹药控制了一国之君,不就是控制了整个 天泰朝吗? 这样的行动,一定是有一个幕后黑手在暗中策划。为了找到真正的主使者,宏昌帝不得不一边伪装着无法摆脱丹药,一边调动身边最可信的人手开始布置规划。直到废太子在西北病死的消息传来,宏昌帝大受刺激,才用极大的毅力控制着自己断了丹药服食的习惯,并且开始拷打那些仙师,审问他们到底是受谁指使,居然害了他最心爱的嫡长子和他最信赖的首辅 。 然而那些道士似乎是商量好了,一夜之间全都暴毙。 宏昌帝继续追查,却只能查到宫中一些位分不高的妃嫔。 调查的不利,让他开始怀疑自己身边最信任的心腹中有幕后黑手的人,所以,他分批逐步地将锦衣卫、暗影中的人手一一清洗,换上了全新的人手。 如今看来,也许从那个时候,手足相残的悲剧就已经拉开了序幕。 这么多年来,他不敢详细追查,何尝不是因为他其实早已感觉到了事实的真相? 他不能接受,是他的某一个儿子在暗地策划,让他亲手将太子送上了死路;他不敢相信,是他的某一个儿子用那种药物让他产生依赖性,想要通过丹药控制他。 所以他才一直姑息纵容,让他们逍遥法外。 可是,他早就应该想到,既然那人当初能够对自己的父亲、兄长下此毒手,如今自然也不会对他的侄儿手下留情。 韶儿还年轻,手段稚嫩,怎么能经得起背后黑手的摧残? 宁王死了,可是信国公府还在;庆王看似粗鲁,却从未犯过大错;康王年幼,没什么手段,可是王恒却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些狼都藏在暗处,盯着韶儿,等待着时机到来就会冲上去将他撕成粉碎。 宏昌帝闭着眼睛,清理着这么多年的种种事迹,一颗心渐渐地变硬。 他的贺嘉已经被他们害死了,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给他们第二次机会。他抬起眼皮,向着肃立如雕像的裴玉京招了招手。 第155章 风暴要来了 云微寒一回到云府,就被在大门口四处张望的小厮请到了外书房。云德邻焦躁得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在外书房中不断地来回踱步,看见云微寒,连忙迎上前来道:“微微,在魏国公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魏国公派人来说,你的两个妹妹涉嫌毒害皇太孙,被锦 衣卫抓走了?”前任云夫人王宝珍被锦衣卫抓入诏狱也就算了,云德邻正要休她,要和安平侯府翻脸,所以也根本不在乎她的下场和名声。可是,妻子能休弃,女儿却无法抛弃,就算是现在断绝父女关系,两个女儿做出 什么不好的事情来,还不是一样要追究到他的头上? 毒害皇太孙,如果证据确凿,可就是视同谋逆、抄家灭族的罪名啊! 云德邻心急如焚,可惜那个来送信的魏国公府的下人也不清楚当时的情景,问也问不出来个长短黑白。 他想过去问问白玉京,想必白大都督看在微微的面子上会跟他说说内情。可是,如果真的是谋逆,白大都督又能如何? 云德邻一想到当初裴鼎一族的惨状要在自家上演,就满脑空白,不知所措。 想来想去,竟然只想到让人守在门口等大小姐回来就火速请她来见这一个办法。 在他心里,这个女儿总是有办法的。白大都督总不会看着她被牵连吧。 云微寒听了他的问话,看着他焦急的表情,淡淡说道:“父亲不必担心,白大都督说,只要妹妹她们如实讲述,就不会对她们上刑的。” 云德邻急道:“我又不是想知道这个!她们两个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会是毒害皇太孙的罪名呢?这可是能诛九族的罪名!”云微寒叹了口气道:“此事虽然与我有关,但是到现在我也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将云轻染姐妹配合虞三娘给自己下毒的事情说了,云德邻看她神色自若、语气从容,方才的焦躁不安也减少了很 多。 如果真的要株连九族,云微寒不可能还这么淡定啊。云德邻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开始有余力去想云微寒所说的话了。他疑惑地问道:“怎么听你这么说,是她们三个合谋要毒害你,而不是毒害皇太孙啊?”可是魏国公府来人明明说的是“毒害皇太孙”,他才会 吓成那个样子的。“我怎么知道皇太孙的想法?也许是有什么情况我们不了解吧,反正皇太孙立刻将白大都督召了过来,把她们三个都押走了。”云微寒表现出一脸茫然的样子,云德邻皱着眉头想道,恐怕真的是有什么内情 ? 可是,他的两个女儿是什么人他还不知道吗,她们俩在后宅闹腾闹腾也就算了,让她们去毒害皇太孙,给她们两个胆子也不敢啊。 云德邻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然后问道:“那个虞三娘是怎么回事?”如果说云轻染姐妹恨云微寒,虽然是大逆不道,但是总算是有其原因;可是那个虞三娘,到底是为了什么要给云微寒下毒呢? 云微寒也十分不解,她摇头道:“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时候跟她有这么深的仇,让她这么恨我要置我于死地。” 云德邻没有办法,只好让云微寒回去休息,自己在书房里苦苦思索解决之道。 过了两天,太子妃派人请云微寒入宫说话,云微寒这才知道,皇太孙当时所说的话并非全然是场面话。 既然太子妃宣召,云微寒也只能收拾收拾,第二天一早到宫门外递牌子请见。 还是那个丹桂宴时给她引路的宫女绿儿在宫内等待,带着她一路来到了毓秀宫。 大概是因为皇长孙顺利地登上储君之位,成为皇太孙,而且还定下了魏国公府的三小姐为正妃,太子妃人逢喜事,所以精神焕发,整个人看起来都年轻了好几岁。 看着神采奕奕的太子妃,云微寒含笑上前行礼,被太子妃亲热地拉了起来:“快点起来,微微,来到本宫这里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不必如此多礼。” 云微寒坚持行了礼才站起身来道:“娘娘厚爱,只是礼不可废。” 太子妃在西北生活了十几年,在磨难中早已不能再讲那么多上下尊卑,可是如今她的儿子成了皇太孙,她即将成为太后,迟早是要把那些森严的等级和规矩重新捡起来的。 她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当一个特例呢? 太子妃嗔怪地拍了拍她的手道:“这孩子,怎么这么固执!” 云微寒笑而不语。 太子妃拉着她在自己跟前坐下,寒暄了几句,就说到了那日魏国公老夫人做寿时有人下毒的事情。 太子妃叹气道:“微微,你这些年真是受苦了。” 看看她那两个妹妹的行事就知道,她们姐妹关系有多差。那么,当初云夫人在的时候,云微寒一个人在云家后院的生活会有多么艰难也是可想而知。 “你那两个妹妹,已经招认了她们伙同虞三娘一起谋害你的事实。微微,你想如何处置她们?”太子妃也看了云轻染姐妹的口供,对于如何处置云轻染姐妹却是有些不知如何下手。 处死她们吧,害怕有人说云微寒不念姐妹情谊;送回云府,又便宜了她们。不可能她们做了这样的事情却没有一点惩罚。 所以,皇太孙才让太子妃来问问云微寒的意见,看看她想怎么处置这两个妹妹。 云微寒却不关心云轻染姐妹的事情,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娘娘,那你知道那个虞三娘怎么样了?她有没有说为什么要给我下毒?” 这个问题始终困扰着云微寒,她怎么想也想不出来虞三娘对她下毒的理由。 太子妃皱眉道:“那个虞三娘确实古怪,她先是说是因为和云轻染姐妹交好,为她们打抱不平才想替她们出气的。可是经过与云轻染姐妹对质之后,揭穿了她的话全是谎言后,她竟然服毒而死了。” 云微寒失望地叹了口气,怎么会就这样死了呢?裴玉京难道是因为看她是一个弱智女流而放松警惕了吗? 虞三娘一死,这个问题就成了不解之谜,恐怕这一辈子都不能知道答案了。 太子妃再次问道:“微微,你想如何处置你那两个好妹妹?有什么想法尽管和本宫说,本宫一定帮你出气。” 云微寒其实从来没有把云轻染姐妹放在心上过,没有了云夫人王宝珍的名分压制,她们两个的那点小手段都不入流。 不过,既然她们敢来撩拨她,就要做出付出代价的准备。云微寒站起身道:“此事是她们两个被人蛊惑而为,并非首恶,而是从犯。不过,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就算是从犯,也是犯下了大错。我希望娘娘能找几个戒律森严的皇家庵堂,将她们两个分开 送进去,让她们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过错。过个三年五载,如果确实有悔过的行为,再将她们放出来。” 太子妃嘴角挂着一丝笑意,点了点头道:“也好,这样也不错。” 杀两个人容易,不过为此担上杀妹的名声却不值得。将她们远远送到庵堂里严加管教,不让她们出来添乱,也是个好办法。 太子妃和云微寒说了说话,又赏赐了一些金银绸缎之类的东西,将她送了回去。 过了几天,太子妃派人到云府,宣布了对云轻染姐妹的处置,云德邻默然接受了。 自此之后,隔不了三五天,太子妃就要请她入宫说话。云微寒猜出来太子妃这是害怕云德邻因为两个妹妹对她不满,所以故意抬高她的身份。 其实,云德邻哪里会是因为云轻染姐妹对云微寒不满的人呢?云轻染姐妹已经没有了什么用处,可是云微寒的利用价值却一天天在提高,他怎么会对云微寒不满呢? 冬天沉重的脚步慢慢远去,春天轻盈的步履已经来到人间。 大地回春的时候,京城的气氛却开始低沉起来。 这种低沉气氛的源头来自皇宫大内。 因为,宏昌帝的身体已经不行了。 有小道消息说,宏昌帝已经开始时不时陷入昏迷之中,皇太孙日夜守在宏昌帝床前,侍疾不辍,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 云微寒也从云德邻处印证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宏昌帝已经无法上朝,现在都是皇太孙监国理政。 皇太孙确实消瘦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但是精神状态却很好。 云微寒似乎闻到了暴雨即将来临的气息。 就在这个时候,云微寒又接到了太子妃邀请她入宫的帖子。 这一次,云微寒将袖弩拆成了一个个零件,将自己准备的各种小东西装在身上,全副武装地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这个时侯的皇宫,就是整个天泰朝的风暴眼,太子妃不会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派人来叫她入宫呢?云微寒乘坐马车来到皇宫门口,发现皇宫的防御明显加强了,禁军们全副武装,手执武器,面色严肃,气氛十分沉重。 第156章 宫中有变 云微寒让车夫上前递了牌子,守门的禁军很认真地检查了之后,才让云微寒入内。 跨过高高的门槛,背后的木门轰然关闭。 今天是个阴天,虽然已经是上午时分,却没有什么太阳,高高的宫墙和封闭的木门后一片狭窄阴暗,和宫门外宛然是两个世界一般。 云微寒一个机灵,感觉自己好像踏入了一个张开了大嘴的野兽口中。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带着几分暖意的春风,偏偏让她觉得一片肃杀。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她的心头升起。 云微寒一手按着腰间的长鞭手柄,不动声色地向四周望去。 平时的这个时侯,毓秀宫的绿儿已经含笑迎上来了,不过今天,走过来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孔。 这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宫女,一身绿色滚白边的宫女装束,一张脸看起来十分老实憨厚。 她规规矩矩地走上来向着云微寒行了个礼:“云大小姐,奴婢奉娘娘之命,在此处守候。请您跟奴婢来。” 云微寒心中的不安更深了,太子妃在这种敏感的时候接自己入宫,偏偏还换了一个陌生的面孔,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她冷着脸点了点头道:“绿儿怎么没来?” 宫女低着头道:“绿儿姐姐刚刚被娘娘拨到了皇太孙身边伺候,不能前来,所以娘娘才派奴婢前来。” 云微寒掏出一小块银子塞到她手中道:“麻烦姐姐了,不知道姐姐怎么称呼?” 宫女接过银子,抬起头向云微寒腼腆一笑道:“奴婢贱名小兰。” 云微寒露出一丝笑容:“有劳小兰姐姐了。” 小兰走在前面,云微寒跟在后面,向着毓秀宫走去。 一路走来,云微寒发现宫中处处都有禁军把守,而且这些禁军一个个甲胄鲜明,刀枪闪亮,显然已经是临战状态。 而且即使是小兰带着她,遇到禁军之时,也要检查小兰的腰牌。 这样森严的戒备等级,和她之前来宫中的时候,完全不是一回事。宫里一定出了什么事儿! 她低声询问道:“小兰姐姐,宫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这些禁军怎么这么杀气腾腾?” 小兰摇头道:“这种事情,奴婢怎么会知道呢?” 云微寒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一路行来,将近半个时辰的路,遇到了四波巡查的禁军。 这些禁军按说是掌握在皇太孙的手中,如果出了事,是禁军控制了皇宫,也就等于是皇太孙控制了局面。这么说来,就算是出了事,也没有造成什么不良后果了。 云微寒稍微放了点心,跟在小兰身后继续前行。 走到一个拐角,小兰扭头提醒道:“云大小姐,这里有点黑,你小心点。” 这里是一个狭窄的胡同,两边都是高高的宫墙,常年不见阳光,来往的人也很少。不过,从这里去毓秀宫,也算是一条捷径,能够少绕一个大圈子。所以每次绿儿来接云微寒的时候,都是从这里经过。 云微寒走过几次这条路,对这个拐角常年不见阳光的黑暗有印象,也就点了点头向前走去。 小兰看向她的目光却突然充满了惊讶,她向这云微寒背后惊声问道:“你是谁?跟着我们想干什么?” 云微寒吓了一跳,扭头就向身后看去。 就在她向后扭头的瞬间,一脸憨厚的小兰猛地弹起,双手成掌,直拍向云微寒的胸前。 云微寒一声轻笑,腰肢柔若无骨,向后弯下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将小兰的双掌轻松避过。 没等小兰落地,云微寒双手撑地,双腿一先一后扫半空中的小兰。 小兰被她两腿扫中,砰砰两声,撞在了高高的宫墙上。 她闷哼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狠狠地说道:“原来你一直在提防着我!” 云微寒没有接话,宫中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这个时侯她哪里有心情和时间与这个宫女废话? 她二话不说,双脚一点就扑向了小兰。 小兰只看见云微寒留下的一道残影,根本来不及确定云微寒的位置,就被云微寒狠狠一掌劈在脖子上,然后一个膝撞,接着就感觉头上挨了一下重击,整个人就失去了意识。 云微寒干脆利落地解决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宫女,心道,幸亏拓拔野的轻身功法有效,否则在这里和她缠斗说不定就惊动了什么人。 如今情势不明,不宜把事情闹大。 云微寒蹲下来从小兰身上翻出来她刚才应付巡查使用的腰牌,然后将她拖到了胡同边上的灌木丛中,脱下她身上的宫女服装套在自己身上,匆匆做了一番伪装,才向着毓秀宫而去。路上遇到了一个巡查的禁军队伍,不过,云微寒把自己收拾得十分普通,头上的首饰都摘了下来,换上了小兰的银簪。加上她还专门学过宫中女眷走路的姿势仪态、说话吐字,禁军确认了她的腰牌没错, 就放她过去了。 小兰手中的这个腰牌是毓秀宫的,上面也确确实实是小兰的名字。但是,这个宫女是不是毓秀宫的宫女,就成问题了。 太子妃没有必要派一个宫女来偷袭自己,毕竟这对于她没有任何好处。可是,那个去云府接她的太监又确实是每次毓秀宫派去的那个太监。到底出了什么事? 云微寒小心翼翼地来到毓秀宫门外,远远地藏身在墙角,偷偷观察着毓秀宫的人员出入情况。 毓秀宫门口站着一队禁军,也是全副武装,对于每个出入毓秀宫的宫人都十分警惕,所有携带的物品都要详细检查。 不过,看毓秀宫出入宫人的表情,都还算正常,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不过,云微寒不敢掉以轻心,谁知道这会不会是表面的松弛,实际上暗藏着陷阱和杀机呢? 她想来想去,还是运起轻身功法,从宫墙上翻越而过,绕了一个大圈子,找到了毓秀宫宫墙外最偏僻的一个角落,轻轻跳了进去。 藏身在毓秀宫的角落里,云微寒所作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怀中的袖弩零件咔咔咔地组装了起来。 黑色金属泛着冰冷的光泽,流线型的弩身带着一种暴力的美感。 当它组装成型,紧紧箍在她左腕上的时候,云微寒忍不住轻轻抚摸着弩身,想起了好久不见的凌玄翼。 他恐怕是忙得没有时间吧,这个时候正是他发力的关键时刻,只希望他注意自己的安全。云微寒对他还是很有信心的,只要不是太蠢中了别人的圈套,以他的功夫,还没有人能够对他造成威胁。 短暂的感慨之后,云微寒放下衣袖,盖住手腕上的袖弩,轻轻地翻越过一重重房顶,来到太子妃平日起居的内院正殿。 她来这里做客已经不止两三次,对于这里的地形也十分熟悉,非常轻松地就绕过了毓秀宫的侍卫,来到了正殿侧面的窗户旁边。 因为是春日上午,窗扇半开,两个宫女说话的声音传了过来。 “粉娥姐姐,今天怎么这么多禁军在毓秀宫前?我想要出门都不敢出去了。” “你出门做什么?这个时侯,最应该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呆在宫里,哪里都不要去。就你这个莽撞性子,出了门说不定把命都丢了。” 云微寒听出来这是太子妃身边的两个宫女粉娥和紫箫,平素里紫箫就十分稳重,如今听她的口气,这宫里真是到了关键时刻了。 不过,看样子毓秀宫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两个宫女说话还是非常正常的。 她又听了一会儿,确认没有什么问题,才趁着两个宫女走开的短暂机会,轻轻推开窗扇跳了进去。 太子妃正在内殿和几个管事姑姑说话,就见内殿锦帘一动,一个宫女闯了进来。 “大胆!”一个姑姑起身斥责道,“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一看这个宫女身上绿衣白边的服饰,就知道她是最普通的小宫女。这种小宫女连正殿都进不了,只能在殿外洒扫服役。如今居然闯进了内殿,外边的大小宫女都是瞎的不成? 那宫女却不曾犹豫,直接奔向了坐在上首的太子妃。 这一下几个姑姑都连忙站起身来阻拦,生怕这个宫女丧心病狂,对太子妃不利。 没想到这个宫女看似苗条,其实力大无比,只是三下两下就把几个姑姑推到了一旁。 太子妃眯着眼睛,看着向她疾步而来的苗条身影,语气平静地问道:“你是何人?意欲何为?” 云微寒知道这几位可能都是太子妃的心腹,可是她想说的话却是连心腹都不能听的。 她快步走到太子妃面前,屈膝行礼道:“娘娘,是我。” 她抬起头来,让太子妃看清楚自己的脸。她知道太子妃的眼睛不好,所以凑得特别近,低声说道:“我是云微寒啊!”太子妃的眼睛微微睁大,又迅速恢复了正常。她看着拼命挤眉弄眼的云微寒,想了一想,对着几个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把这个不守规矩擅闯内殿的小宫女拖出去教训一通的管事姑姑道:“你们几个先退下, 守好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 几个管事姑姑张了张嘴,想要劝太子妃,却又知道太子妃秉性刚毅,只好互相看了看,退出了内殿,守在内殿门口竖着耳朵,生怕这个小宫女伤害太子妃。云微寒看见内殿只剩下她们两人,才凑到太子妃耳边说道:“娘娘,我怀疑宫中有变!” 第157章 昭然若揭 太子妃是经历过太子被废事件的人,又在西北边陲生活了十几年,看到贸然闯入的云微寒,听到她的惊人之言,脸色还是十分镇定:“微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说的‘宫中有变’是什么意思?” 宫中确实发生了一些变化。凌晨时分,禁军开始全副武装地在宫中巡逻。不过,皇太孙派人给太子妃送信,说这是因为宏昌帝病情恶化,所以开始准备控制局面,以防万一。 太子妃约束宫人,在毓秀宫中闭门不出,所有人出门都必须经过太子妃同意。 因为宫中禁军掌握在皇太孙手中,所以气氛虽然紧张,毓秀宫中有太子妃坐镇,还是一片镇定。 云微寒低声道:“娘娘,昨日我接到您宣我入宫的旨意。” 太子妃面色一变:“什么?本宫岂会在这种时候召你入宫?是什么人前去宣旨的?” “正是前几次的那位何公公。”所以云微寒虽然诧异,还是在第二天递牌子入宫了。 太子妃猛地站起来问道:“何添?”她扬声对外命令道,“去看看,何添在不在?” 脚步声响起,门外有人匆匆而去。 没过多久,管事姑姑入内回禀:“娘娘,何添失踪了。” 太子妃和皇太孙从西北回来,身边的人手不够,宫女太监都是宫里选配的。这个何添平时看起来忠厚老实,做事勤勤恳恳,后来太子妃慢慢给他一些事做,何添也都做得很好。 所以这几次宣云微寒入宫,都是派他前去。没想到这次他居然敢假传旨意,骗云微寒入宫。 同屋的太监说恍惚看见他半夜起来,说是去出恭,然后他就睡着了。早上起来不见何添,以为何添去上值了,也就没有当回事。 凌晨时分已经是禁军开始加紧巡逻的时候,何添一个太监能到哪里去? 太子妃头皮发紧,和十五年前毓秀宫被禁军包围时的感觉差不多。这个时侯,一点点波澜都可能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 云微寒见状,从身上掏出那个小兰的腰牌递给太子妃:“这是刚才在宫内带我来毓秀宫的宫女的腰牌,她自称小兰,在路上试图偷袭我,被我打晕了。” 太子妃接过腰牌,仔细查看了一会儿道:“应当是毓秀宫的腰牌。”她抬起头来,将自己最信任的俞姑姑叫了进来,“姑姑,你看看这个腰牌。” 俞姑姑负责整个毓秀宫的宫女管理,一看腰牌就认了出来:“小兰是咱们宫里的粗使宫女,早上出门抬水去了,还没回来。” 太子妃转头问云微寒道:“微微,你见到的那个宫女是什么样子?” 云微寒道:“大约十六七岁,中等个头,大脸圆眼,体格粗壮,看起来很老实的样子。” 俞姑姑摇头道:“小兰这个月就满二十岁了,她个头不高,但是力气很大。人确实很老实,不过因为长相平平,皮肤有些黑,所以一直只能做一个粗使宫女。” 云微寒道:“那就不是我见到的那个小兰。我见到的小兰,皮肤白皙,相貌也算清秀。而且,她还练过功夫。” 当时,云微寒看着那个小兰走路的姿势,就感觉她的重心、四肢协调性有点像经过专门训练的样子。如果是一个练过功夫的宫女,没有理由被派来做一个小宫女做的带路的活计啊。 除非她还有比带路更重要的任务,而且还要用到她的武功。 所以塞银子给她时,云微寒就有意触摸了她的手。大宫女的手自然是柔嫩的,粗使宫女的手多半都是满掌硬茧。绣女手上的茧子在那些经常拿针的位置,文人手上的茧子在经常握笔摩擦的位置,可是习武者手上的茧子却在经常握着武器的位置,虎口上往 往也留下不能磨灭的硬茧。 只要留心,仔细观察,从一个人的手就能看到很多东西。 那个小兰身形粗壮,一看就是经常用力的人,才会把肌肉锻炼成那种样子。 而她的手,指甲干干净净,十指指尖都明显不是手指指肚自然的弧形,而是平平整整的一个直切面。这样的情况,只有经常用指尖大力撞击某些硬物才会形成。 而且,塞银子的瞬间,云微寒摸到了她手上的茧,非常均匀地分布在整个手掌部位。连十根手指上也布满了薄薄的茧子。 这个宫女是一个修习掌法的武者。 一个武者来做最低等的宫女做的事,云微寒自然会提高警惕。 所以,在那个不见阳光的小胡同里,小兰的偷袭早在她的预料之内。 这样的一个宫女,显然也不是毓秀宫太子妃的人。 所以听俞姑姑这么说,云微寒也不意外,她点了点头道:“我猜她也不是毓秀宫的宫女。” 太子妃的脸色严肃起来:“是谁用本宫的名义将你赚入宫中,还假借毓秀宫的名义将你带进来?他意欲何为?” 尤其是在这个关键时刻,这人把云微寒弄到宫里来,到底有什么用意? 云微寒看了看俞姑姑,太子妃道:“俞姑姑是本宫从魏国公府带过来的,陪着本宫在西北呆了十几年,有什么事尽管说。” 云微寒低声道:“所以,我怀疑宫里发生了什么变故。” 假冒太子妃的名义将她骗入宫中,还安排了一个会功夫的宫女偷袭她。如果那人成功的话,此刻她应该被人抓起来带到了那人安排好的地方,成为了那人刀板上的鱼肉。 宫里有什么人想要抓住她?除了萧贵妃没有其他人。 但是为什么恰恰在这个禁军开始控制宫闱的时候动手?云微寒相信这不是巧合。 她认为,这说明萧贵妃有信心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掌控局面。所以才迫不及待地将她这个恨之入骨的仇人抓到眼前,好生处置。 太子妃听着她的推测,双眉紧皱,虽然不是很认同,却还是对俞姑姑说道:“派个人去皇太孙那边去打探一下。” 贺清韶被立为皇太孙之后,就搬出了毓秀宫,被宏昌帝安排在他的玉霄宫旁边不远处的明仪宫居住。 毓秀宫在皇宫的东南角,而明仪宫则在皇宫的东北角,两者之间的距离相当遥远。如今在满宫都被禁军严格监守的情况下,派个人过去打探消息也可谓是长途跋涉了。但是,太子妃如今的感觉很不好。皇太孙虽然派人来说,是他派禁军加强防卫的,让太子妃放心。但是如今居然有人冒用她的名义将云微寒骗到宫中,显然不把禁军当回事,这人到底有什么底气才会甘冒 风险这么做? 云微寒认为是萧贵妃,太子妃却不是很认同。 萧贵妃如今只有一个女儿,就算有信国公府在背后支持,也不过是明日黄花,不足为惧。她再怎么能耐,也无法和数千禁军抗衡。 退一万步说,萧贵妃有这个能耐,能够将数千禁军都控制起来,那么,她这么做又图个什么?她连个儿子都没有了……不,后宫还有两个小皇子! 太子妃猛地站起身来,厉声叫道:“来人!” 几个大宫女循声而入,垂首听候吩咐。 太子妃指了两个跟着自己从西北回来的心腹大宫女道:“紫箫,紫钗,你们两个带上人手,将八皇子和九皇子接到毓秀宫来!” 如果让萧贵妃将两个小皇子握在手里,有了信国公府的支持,凭着她后宫位分最高的身份,说不得就是一场大乱。 这两个宫女都是太子东宫僚属的后人,跟在太子妃身边多年,在西北边城也多次见过战场厮杀,其见识、身手和胆量都非一般宫中女子可比。 太子妃一吩咐,两人就知道事态紧急,各自躬身行礼,就出门带了人分别向着两位皇子的居处而去。 想到了这两个小皇子,太子妃对于云微寒的猜测有了更多的认同。不过,太子妃还是不能理解,萧贵妃如果意在控制一个小皇子,抢夺皇位,就应该专心谋划,逼宫夺位。 只有除掉皇太孙,萧贵妃手中的小皇子才有价值。 这个时侯,她把云微寒这个局外人弄进宫来是想要做什么?难道还有什么深意? 对于太子妃的疑问,云微寒也没有答案。 不过,这个时侯她还没有出现在对方面前,对方应该也知道阴谋败露了。他们有了防备,恐怕太子妃的行动就很难成功了。 由于外边的禁军是受皇太孙统辖的,所以毓秀宫出去的宫人通行都还算顺利。即使如此,紫箫、紫钗回来的时候,也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看着两人两手空空的入内,太子妃不由叹了口气,还是迟了一步吗? 紫箫回禀道:“娘娘,八皇子和宋妃娘娘昨夜就被祥符宫接走了。” 紫钗也同样道:“九皇子和豫嫔也是昨夜就被祥符宫来人接走了。” 昨夜?皇太孙还没有命令禁军加强防卫,萧贵妃就已经抢先下手。她在后宫经营数十年,果然消息灵通。 接走两位小皇子的动作,绝对不是萧贵妃临时起意。那么,萧贵妃的用意已经昭然若揭。 她想要扶持手中的小皇子登上皇位,首先要做的就是除掉皇太孙。 太子妃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心中焦急万分。 韶儿在明,萧贵妃在暗,还不知道韶儿身边会不会有萧贵妃的人潜伏着,如果突然偷袭,说不定就会要了韶儿的性命! 太子妃的忧虑也是俞姑姑、紫箫、紫钗几个宫女的忧虑,她们也都看清了当前的危机。知道皇太孙如今一不小心就可能落入萧贵妃的陷阱,所有人都忧心忡忡。 俞姑姑道:“事到如今,还是要赶快派人去提醒皇太孙才好。” 太子妃想起刚才匆匆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手还根本不知道萧贵妃的不轨之心,只能看着身边几个心腹道:“你们谁去提醒皇太孙?”紫箫和紫钗对视了一眼,刚要请缨,就被云微寒抢先说道:“还是我去吧。” 第158章 流星入殿,一诺千金 云微寒看着太子妃和几个大宫女说道:“你们都是熟面孔,一出去就会被认出来是毓秀宫的。如果那边真的有什么阴谋陷阱,一定非常小心,看见你们恐怕就会担心暴露,说不定会铤而走险,反而对皇太孙 不利。我就不同,没几个人能认出我来。” 她抬起头看着太子妃,从容道:“而且我的轻身功夫也不错,不太容易被人发现。”现在才发现,用几幅草稿换到拓拔野的一套轻身功法,真是太划算了。 太子妃有些犹豫:“如果真的是萧贵妃那边有什么阴谋,说不定有不少人能认出你……” 云微寒笑道:“这个容易,我只需要稍微改扮一下,就不会有人认识我了。”前世执行任务时改扮各种不同身份的人都是常事,云微寒对于改装易容也算有心得。 在这个没有照片和网络的时代,认识她的人能有几个?只要稍微改变一下五官,调整走路姿势,稍微变化说话的声音,基本上就没人能够认出来她的身份了。 紫箫提议道:“云大小姐个头比较高,不如直接扮一位公公更不容易让人发现。” 倒也是,再加上一层性别的掩饰,就更难让人想到云微寒的真正身份了。 云微寒本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只是此时她已经被迫卷入了这次的漩涡之中,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她有一种感觉,萧贵妃在这种时候还惦记着把她骗到宫里,绝对是出于一种近乎的仇恨心理。如果真让萧贵妃成功了,云微寒一定会死得很凄惨。 她即使为了自保也应该站在皇太孙这边,帮着皇太孙挫败萧贵妃的阴谋。 何况,凌玄翼和皇太孙之间还缔结了政治联盟,帮助皇太孙也符合凌玄翼的政治利益。 和太子妃身边的这些宫女相比,她的身手更好,而且是一个陌生面孔。虽然她对于宫中的道路不是很熟悉,但是这个问题只需要一张地图就能解决。太子妃略作思考,同意了云微寒的提议。因为她确实也听说过云大小姐身手不错的事情,而且这次云微寒被人骗入宫中,如果稍微迟钝一点可能就会落入对方的手中,可是云微寒却能够敏锐地发现其中的 蹊跷,并且打倒了早有准备的假小兰。可见云微寒的性格也十分机警。 这样的话,云微寒确实比她身边的宫女更适合去提醒皇太孙。云微寒换了一身小太监的衣服,在靴子里垫上了几个厚厚的鞋垫,整个人又高了几公分。她用脂粉稍微修饰了一下脸部,明明五官只做了一些细微的调整,可是整张脸看起来已经全然失去了女性的柔美, 而多了几分男子的硬朗。 用暗色的脂粉收敛了白嫩的皮肤光泽后,穿着太监服饰的云微寒就成了一个五官清秀、神态恭谨的少年。 拿着紫箫、紫钗二人临时画好的地图,问清楚了方向和路线,云微寒带着毓秀宫太监七宝的腰牌出发了。 根据太子妃和几个大宫女的描述,宏昌帝自从第一次昏迷醒来之后,就从玉霄宫迁回了乾清宫。历代天泰朝的皇帝都是在乾清宫登基,也是在乾清宫薨逝的。即使宏昌帝并不喜欢乾清宫,因为那里有太多他不愿意想起的记忆,可是到了人生的最后时刻,他还是像每一任天泰皇帝一样,自觉地躺在了 乾清宫冰冷的龙床之上。 皇太孙这几天,有时候在明仪宫休息,但也有时候在乾清宫偏殿将就过夜。 乾清宫在整个皇宫最中心的位置,距离毓秀宫比明仪宫近一些。所以,云微寒打算先去乾清宫看看情况,如果皇太孙不在的话,再去明仪宫寻找。 云微寒按照几个大宫女的介绍,专门挑选人迹罕至的小路行走,如果听见禁军巡逻的动静,就提前隐藏起来。 练了拓拔野留下的轻身功法之后,云微寒的轻功好了太多,虽然还没有达到拓拔野那种千军万马来去自如的程度,但是小心翼翼的情况下隐藏身形却并不困难。 虽然禁军是皇太孙掌管,但是萧贵妃在宫中经营了几十年,信国公在军队中的威望和人脉也不可小视。 云微寒做事素来谨慎,即使是细节也不肯掉以轻心。所以,能够躲避禁军的时候,她就不会现出身形。否则拿出腰牌,就算是顺利通行了,也被人掌握了她的行踪。落到有心人眼里,也足以引起警惕。 乾清宫外的防卫之森严远远超出了云微寒的想象。 云微寒伏在附近一座宫殿的房顶上,看着乾清宫外宫内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军,大为诧异。 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乾清宫,宫墙外足足有二三百全副武装的禁军,宫墙内也足有二三百人。即使是最偏僻的角落也站立着手持武器的禁军,浑身杀气。 云微寒皱着眉头,皇太孙将乾清宫布置得铁桶一般,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宏昌帝已经薨逝了? 不过,如果宏昌帝薨逝,皇太孙会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昭告天下,绝对不是秘而不宣。 或者,皇太孙已经知道了萧贵妃的阴谋,所以进入了这种全神戒备的状态? 云微寒悄悄地将自己的身子再次缩小,更加仔细地隐藏在宫殿高高翘起的房脊阴影中。 应该感谢今天天气阴沉,云微寒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小太监服饰,在房脊阴影中缩成一团,很难被发现。 云微寒只露出两只眼睛,居高临下地观察着乾清宫内的情况,想弄清楚皇太孙到底在不在这里。 她有一种预感,皇太孙就在乾清宫中。 宏昌帝随时可能晏驾,这个时侯,如果她是皇太孙,绝对不会离开宏昌帝身边。 而且乾清宫中数百名禁军如临大敌的状态,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事态的紧急。云微寒观察了好半天,发现这些禁军的精神状态比她一路所见的其他禁军要强很多。他们全副武装地站立这么久,却不见哪一个有一丝半点的懈怠、疲惫,甚至身上的气势也没有降低过。这种状态绝对是 百炼精兵才能做到的。 这是禁军中的精锐吗? 就在云微寒暗中观察的时候,突然,一道流星飞速从天际坠落到了乾清宫的正殿上方。 一声轰然巨响! 乾清宫的正殿房顶居然被轰出了一个大洞。 云微寒看得清楚,那不是什么流星,而是一条白色的身影。 虽然由于角度原因,她并没有看到白影的正面,但是白影手中那柄细长的白色长剑却表明了他的身份——雪玉公子! 云微寒大惊,雪玉公子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而且还用这种惊天动地的方式冲入乾清宫? 怎么看他都像是来行刺皇太孙的。 他也太大胆了,此时的乾清宫正是戒备最严的时候,只要这些看起来就知道是精锐的禁军一个包围,万箭齐发,他再高的武功也难逃一死啊。 不知道为什么,云微寒看到这个场景,心中担心的不是皇太孙,却是这个连脸都没看见过的雪玉公子。 也许是因为那次大通河农庄里他莫名其妙地放过了她?也许是因为上次他在街上一剑斩断了萧燕飞的马头?虽然云微寒没有跟他说过几句话,却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仿佛他是一个很亲近的人。 就在云微寒暗暗着急的时候,乾清宫中已经乱成一团,尖叫声、惨叫声从大殿中传了出来。 宫内守卫的禁军已经举起武器,向着乾清宫大殿逼近。 乾清宫大殿的门轰然大开,一群人从里面冲了出来。 云微寒连忙仔细看去,皇太孙贺清韶的身影果然也在其中。 但是,令她意外的是,人群中那个一身华服、身边簇拥着十来个高大侍卫的中年女子,却是萧贵妃!她手中拉着一个十来岁的男童,满脸的倨傲之色。 看看萧贵妃身边的十来个体型高大、孔武有力的侍卫,以及一个顶盔贯甲、手持长刀的将领,再看看皇太孙贺清韶身边,却只有三四个侍卫,身上还血迹斑斑的样子,显然是皇太孙吃了亏。 原来萧贵妃和皇太孙都在乾清宫内! 一瞬间,云微寒的脑子飞速运转:萧贵妃已经进了乾清宫,皇太孙吃了亏!萧贵妃已经开始行动了,那么,这些守卫乾清宫的禁军很可能就是萧贵妃的人! 难怪她感觉这些禁军的气势比她在路上碰到的禁军要强很多,恐怕是信国公从哪里弄来的精兵,都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老兵,比那些出身高贵、相貌堂堂却从未杀过人的禁军战斗力要高多了。只是不知道这几百名精兵是用什么方法进了宫,而且还没有惊动太子妃以及其他人。他们在信国公和萧贵妃的带领下,直接占领乾清宫。只要除掉了皇太孙,控制了已经垂死的宏昌帝,就可以伪造遗诏, 将八皇子扶上皇位! 这个时侯,偏偏雪玉公子悍然轰开乾清宫正殿,在关键时刻破坏了萧贵妃的计划,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白色身影从大殿中飞驰而出,瞬间飞过众人头顶,落在了他们面前。 这次云微寒看得清楚,白玉水晶面具,妖孽的下巴,殷红的双唇,正是她见过两次的雪玉公子。 萧贵妃看着身周围上来的士兵,胆气大壮,厉声斥道:“你是何人?竟然敢擅闯乾清宫?可知这是诛九族的罪名?”殷红的双唇勾起,绽放出一个妖艳的笑容,雪玉公子的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魅惑:“本公子之前接了宁王殿下的委托,要在大通河杀掉贺清韶。可惜那次功败垂成——不过本公子素来一诺千金,虽然宁王殿下已经不在了,但是本公子还是决定完成这次委托。” 第159章 刺杀皇太孙,血洗国公府 雪玉公子这番话说出来,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十分精彩。 因为他的声音魅惑中似乎蕴含着什么力量,即使是伏在房顶上的云微寒也听了个清楚。 她也不由睁大了眼睛:别人说雪玉公子乖张怪僻,她今天真是领教了。他可真是任性啊!当初在大通河到底为什么“功败垂成”,别人不知道,难道云微寒也不知道吗?当时他就是笑吟吟地说了句,“好妹妹,得你这一句话,哥哥今日心怀舒畅”,就扔下了明明已经成为他囊中之物的贺清韶母子 飞走了。 事实上,她根本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啊! 现在人家贺清韶已经成了皇太孙,他又想起来了,说没有完成雇主的委托,要“一诺千金”了,他……简直就是个蛇精病啊! 估计萧贵妃的想法也跟云微寒接近。 刚才在乾清宫内,她已经和皇太孙彻底翻脸。宏昌帝躺在龙床上人事不知,陆七不知去向,只剩下贺清韶带着几个太监侍卫在内殿守候。 萧贵妃在宫中经营了几十年,掌握了一个天泰朝皇宫最大的秘密——地下密道。 天泰朝皇宫原来是前朝的皇宫,建国之后略加修饰就继续当作皇宫使用。第一代信国公带领士兵冲入宫内,意外得到了皇宫下密道的地图。 这一系列地图一直在信国公府秘密保存。萧贵妃入宫之后,掌管后宫多年,早已利用机会将这些地道检查疏通了一遍。 为什么萧贵妃能够对后宫的各种信息了如指掌,就是因为她有大量的人手利用皇宫地下四通八达的密道为她打探消息,控制局面。 在争夺皇位的关键时刻,信国公带领五百精兵从宫外的地道入口进入了皇宫。他们穿着禁军的服装,迅速占领了乾清宫,控制了宏昌帝和皇太孙。 皇太孙身边的侍卫拼死保护,却也不能改变大局。 萧贵妃正在乾清宫中挖苦皇太孙,准备让人将他处死时,房顶突然被轰开一个大洞,雪玉公子飞扑而下。 那支细长冰寒的白色细剑带着杀机刺来,萧贵妃身边的护卫上前阻拦,竟然被他砍瓜切菜一般,一剑一个杀了四五个。 信国公看出来这是一个高手,他们都不是这个雪玉公子的对手,所以连忙带着萧贵妃和八皇子逃出正殿。 只要逃出去就安全了。虽然雪玉公子功夫高强,但是面对五百精兵,以他一人之力,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萧贵妃和皇太孙都以为这个半路杀出来的雪玉公子是来救皇太孙的,没想到现在他一开口,居然说他是来杀皇太孙的。 皇太孙实在不能理解雪玉公子的行事,上次在大通河放过他就很让人莫名其妙,这次来刺杀他还是让人无法理解。 萧贵妃怒道:“你既然是刺杀贺清韶,为何对本宫的人连下杀手?”刚才如果不是几个护卫拦着,她总觉得这个雪玉公子就会一剑刺穿她的喉咙。 雪玉公子冷冷笑道:“看见你那张老脸,本公子的手就痒!” 萧贵妃气得七窍生烟,却被身边穿着盔甲的信国公伸手拦住了。 信国公不相信雪玉公子是来刺杀皇太孙的。明明他更憎恨自己才对。 他最疼爱的小七萧燕飞那匹爱马不就是被雪玉公子一剑斩断了马头的吗?雪玉公子不是还当众称他为“萧老狗”,说萧家五百口一个也跑不了吗?如果雪玉公子真的杀了皇太孙,信国公自然乐见其成。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家都看见了皇太孙是被江南雪湮楼的楼主雪玉公子刺杀的,雪玉公子的武功高强众所周知,谁也不敢说就一定能在他的剑下救出 皇太孙。 这样,他们信国公府就不用背负杀害皇太孙的嫌疑了。八皇子上位的时候,也会少一些外界物议。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要全神提防雪玉公子是来援救皇太孙的。说不定他只是口头上说要刺杀皇太孙,动手的时候就会向着他们发难呢。这种事情,信国公在战场上见得多了。 信国公将萧贵妃和八皇子挡在身后,向乾清宫墙内的禁军做了几个手势,熟悉他的指挥的士兵们立刻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保护着萧贵妃、八皇子后退,一部分远远地将雪玉公子和皇太孙围了起来。 雪玉公子长笑一声道:“萧老狗,你还真是谨慎,这辈子害了多少人,才会这么防备别人?” 他一挽长剑,也不理会信国公的脸色如何难看,直接对着皇太孙说道:“上次放过了你,让你多活了这么久,你也够本了。今日本公子必要完成宁王殿下的遗愿,取你性命,只好得罪了!” 皇太孙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此刻看着雪玉公子那柄白玉寒冰一般的细剑向着自己胸前刺来,不由满心绝望。 他虽然也粗通一些拳脚,如何能够和雪玉公子相比?身边的侍卫都已经受了重伤,虽然满面愤怒,却根本来不及阻挡那流光般的一剑。 雪白的剑尖刺入贺清韶的胸前,带起一溜血花。 云微寒看得清楚,雪玉公子真的一剑刺中了皇太孙的胸前,这一剑真是要命的一剑!她虽然轻功不错,可是和雪玉公子比,还是差得远。距离这么远,云微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雪玉公子的剑刺入皇太孙胸膛,然后雪玉公子放声长笑,拔出长剑。皇太孙胸前血流不止,被几个痛哭失声的侍 卫手忙脚乱地止血急救。 云微寒猛地扶额,他到底要干什么啊?杀了皇太孙,让萧贵妃扶持的八皇子上位,那可就是要让云微寒死一死的节奏啊! 心中怒骂着,云微寒还是不得不迅速溜下了房顶。雪玉公子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恐怕马上皇宫就要封锁搜查,她如果被发现藏在房顶,那就是妥妥的刺客了。 就在她刚刚下到地面的一刻,雪玉公子已经站在旁边的宫殿顶上,大笑着说道:“痛快痛快!杀一个贺家人,本公子全身舒畅!” 信国公看着雪玉公子真的动手杀了皇太孙,眼神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这比他设想的还要好,至少他萧家人手上没有沾上皇太孙的血,是皇太孙自己出了意外,而不是他杀了皇太孙。就在他满意的时候,站在房顶上的雪玉公子扭头对他说话了:“萧老狗,你带着这么多人入宫抢皇位,可知道你家中已经被我雪湮楼血洗?五百一十二口,无一人能活!快哉快哉!生平大仇,今日得报其二 ,实在是人生快事!” 说完,雪玉公子纵身而去,只留下脸色变幻不定的信国公。 信国公对雪玉公子的话将信将疑。他带兵入宫,自然也防备着有人会去攻击信国公府,在府里留了一百名精兵,加上他的几个儿子也都在家守护门户,怎么会被雪湮楼血洗? 雪玉公子一定是为了扰乱他的神智,才故意这么说的! 信国公咬了咬牙,就算真的家里已经被雪湮楼血洗,无一活口,他此时也只能推着萧贵妃和八皇子沿着这条道路继续走下去了。 他大声说道:“皇太孙殿下不幸遇刺身亡,陛下痛心之极,遗命以八皇子贺琅为太子,继承皇位!我等忠君爱国,誓死效忠陛下,效忠太子!” 乾清宫内外数百名精兵一起喝道:“誓死效忠陛下,效忠太子!”萧贵妃在看见雪玉公子一剑刺入皇太孙胸膛时,就开始有些精神恍惚了。雪玉公子说,是宁王托他杀掉皇太孙的,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久,但是他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出手杀了皇太孙,免除了他们萧家弑 君的污名,难道这是秀儿在天有灵,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的亲人? 想到自己文雅体贴的儿子,萧贵妃的眼睛酸酸的。虽然扶持八皇子上位,她照样还是太后,可是这样的太后和宁王做皇帝的太后,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啊。 正在出神的萧贵妃被士兵们震天的呼喝声惊醒,连忙拉着微微发抖的八皇子道:“殿下,不必害怕,本宫和信国公都会保护殿下的。” 她拉着八皇子的手,在侍卫和士兵的保护下向着乾清宫大殿走去。 沿着一级级的台阶向上,萧贵妃方才的伤感慢慢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满心的兴奋和凶狠。 趁着皇太孙已死,庆王和康王不在,她要拿到传国玉玺,做出宏昌帝的遗诏,然后宣布宏昌帝的死讯,召群臣入殿,拥护八皇子登基。 只要八皇子坐上了皇位,不管是庆王还是康王,就都无力回天了。到时候,她想怎么摆布他们两个都可以。 还有那个云家的小贱人,今天算她命大,没有被抓住。 萧贵妃本来想着宫中大乱之时,定南王必然要出面平乱,到时候就把云微寒推出来,当着他的面砍下头颅。她要亲眼看看定南王失去至爱的表情!要让定南王尝尝她心中的痛! 没想到那小贱人还挺机灵,看出不对就跑了。 不过皇宫不也就那么大,她还能跑到哪里去?要么就是藏在什么角落里发抖,要么就是跑到毓秀宫寻求庇护。 不过,皇太孙一死,毓秀宫自身难保,还能庇护谁? 如今乾清宫已经被他们控制,禁军根本不是信国公私兵的对手,马上他们就能控制整个皇宫,到时候云微寒还不是任她处置?萧贵妃咬着牙冷笑,也许在定南王面前,一刀刀地活剐了那个小贱人,是个更好的主意。 第160章 挺直腰板的陆七 萧贵妃抓着八皇子的手,长长的指甲陷入了贺琅的手腕里。贺琅咬着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的母亲宋妃已经被萧贵妃扣押起来,他只能顺从这些人,做一个傀儡。 刚才从大殿里奔逃而出时,似乎是一转眼就跑到了台阶下方,如今在甲胄鲜明的士兵们簇拥下拾阶而上,却变得仿佛十分漫长。 乾清宫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周围禁军的注意。 禁军统领张世杰是宏昌帝亲自任命的心腹,闻讯就知道情形不妙。他点起了一千名禁军,命令其他禁军继续严守皇宫各处,自己则向着乾清宫疾行而来。远远地看见乾清宫前驻守的士兵,张世杰就觉得不对。那些人虽然也穿着和他手下禁军相同的服装,戴着制式的盔甲,握着同样的武器,但是他们的精气神明显不是禁军这种没有上过战场的童子兵能比的 。 张世杰自己也是从战场上出来的,经验丰富,见状就知道乾清宫恐怕已经落入了歹人手中。宏昌帝和皇太孙可能都处于危险之中。 他当即指挥禁军在安全距离停下,向着对方喊话:“尔等何人,竟敢擅闯乾清宫!犯上作乱,协同谋逆,罪不容诛!此时扔下武器,归顺王师,尚可既往不咎,否则来日株连九族,悔之无及!” 回答他的是一片箭雨。 张世杰明知道喊话只是一个无用的程序,但是也要这样做,无非是确认一下对方的态度。 这时对方的回答已经非常清楚,张世杰身负皇恩,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咬着牙往前冲了。 他从旁边的随从手里接过长枪,向着乾清宫一指:“举盾,结阵!” 数百名手持巨大盾牌的禁军迅速聚拢到前排,用手中的盾牌结成一道高大的防御墙。 在盾阵的保护下,所有禁军弯腰前行。 乾清宫的守卫开始射箭,箭矢叮叮当当地射在盾牌上,偶尔有少数箭支从缝隙里射中某个禁军,传来凄惨的哀叫。 幸亏这些禁军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是却经常操练,这个时侯还能保持着阵型的基本完整。 待到距离达到一百步,禁军的队伍后也扔下了不少躺在地上、血流不止的士兵。 张世杰站在队伍侧面,看看距离差不多了,立刻发布了新的命令:“投枪手准备!一,二,三,投!” 数百支长枪从盾牌后飞了出来,密密麻麻的枪支在阴霾的天空下飞行,将乾清宫前的几十名士兵扎成了筛子。 这些投枪比弓箭具有更大的杀伤力,用来对付甲胄完整的士兵非常有效。 大概是没想到张世杰会带着投枪手,乾清宫门前的防卫一下子就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这个时侯,就只有冲锋了! 张世杰挥动长枪,大声喝道:“兄弟们,冲进去救驾!荣华富贵,在此一战!” 年轻的禁军们看到投枪见效,又听到张世杰的鼓动,有不少都热血沸腾。是啊,在这种时候救了宏昌帝和皇太孙,可是大功一件啊。 盾兵们扔下盾牌,拽出长刀,近千名禁军口中喝着“救驾”一起向着乾清宫大门冲去。 乾清宫内的士兵们也冲上前来,两支队伍杀成一团。 云微寒在乾清宫门外的花木丛中飞速穿梭,她不能坐视萧贵妃扶持的八皇子登上皇位,那样她可真是麻烦大了。 趁着乾清宫外的士兵已经全部集中到了门口的机会,她围着乾清宫围墙转了一圈,找了个不易被人发现的角落跃上了宫墙。 乾清宫内的士兵也纷纷涌向门口去抵挡禁军,云微寒一眼就看见了台阶下角落里的皇太孙。 可能是他身边的侍卫合力将他挪到了一个不太引人瞩目的角落里。不过那几个侍卫也都是强弩之末,三个都躺倒在地,只有一个还勉强支撑着,坐在皇太孙身体前,摆出了保护的姿态。 云微寒跃下宫墙,向着皇太孙掠去。 看到一个灰衣小太监突然出现在面前,那个坐着的侍卫提起精神,手拄着长剑站了起来,满是血迹的脸上露出凶狠的表情:“你是谁?想干什么?” 云微寒从身上摸出毓秀宫的腰牌晃了晃,低声说道:“我是太子妃派来的,太子妃让我提醒皇太孙,小心萧贵妃。” 她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皇太孙,“不过看来我是来晚了一步。” 侍卫认出了毓秀宫的腰牌,心里放松了一点,竟然摇摇晃晃地又坐在了地上。他虽然心里还有些警惕,可是身体却支撑不住了。 云微寒看出来他已经力竭,轻声说道:“皇太孙如何了?” 侍卫悲伤地说道:“我们护卫无能,让皇太孙受了这么重的伤。” 云微寒绕过他,走到躺在地上的皇太孙身边,看到他的胸脯还在微微起伏,总算是松了口气。 她手脚利落地撕开皇太孙的衣服,看着被几个侍卫匆忙用布包扎的伤口,不由皱起了眉头。这样下去,恐怕只是流血也能要了他的命。 既然现在皇太孙还没死,那么就说明雪玉公子那一剑并没有刺中他的心脏。这对于一个著名的杀手组织头领来说,是一种基本不可能出现的失误。唯一的可能就是,雪玉公子是手下留情。 她真是弄不懂这个雪玉公子到底是哪一边的,他到底在想什么? 云微寒低下头,打开伤口上的布条,发现伤口很小,几乎是贴着心脏的位置。这个雪玉公子下手确实精妙,再稍微偏一点,恐怕就是正中心脏、当场死亡的结果。 她不再犹豫,掀开皇太孙的衣襟,几下将他的中衣下摆撕下几块,结成长长的布条,又从那个侍卫那里找到了止血的外伤药,将皇太孙的伤口仔细包扎了起来。 这样的伤,虽然不轻,但是还不致命。只要好好将养,以贺清韶这个年龄的恢复力,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就能痊愈。 看到皇太孙并无性命危险,云微寒放下了点心。但是这个地方仍旧十分危险,万一被萧贵妃或者信国公想起来,回头来检查一下皇太孙死了没有,那就惨了。 云微寒看了看几个倒地不起的侍卫,只能对唯一一个还清醒着的侍卫说道:“麻烦你帮个忙,把皇太孙扶起来,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在侍卫用尽全力的帮助下,云微寒把比她高一个头的皇太孙背在了背上,跳出了乾清宫,一路躲躲闪闪地向毓秀宫而去。 萧贵妃已经站在了龙床前,只是,刚才不知道去了哪里的陆七也出现了,他素来弓着的身体挺得笔直,白净的脸上一片肃然。 “娘娘,陛下此刻昏迷不醒,您有什么事尽可去做,只是不要打扰陛下安眠。”他的脸上带着几分决然,“否则,我陆七拼死也要召集陛下的暗影来,与娘娘同归于尽!” 萧贵妃也隐约知道,宏昌帝身边有一个比锦衣卫还得他信任的暗影组织,人数虽少,但是却十分厉害。 反正宏昌帝已经不省人事,只要将他们早就伪造好的遗诏盖上玉玺,这么多年的谋划也就顺理完成了。 至于宏昌帝,到那个时候就只能薨逝了。 萧贵妃冷冷一笑:“陆七,你告诉本宫,传国玉玺在哪里,本宫绝不为难你。” 陆七的神态并没有因为萧贵妃这句大逆不道的问话而有所变化。 既然萧贵妃带着这么多甲兵入殿,她想要干什么就已经十分清楚了。 陆七十分平静地说道:“传国玉玺自然是在符宝郎手中,何必多问?” 萧贵妃怒道:“陆七,你刻想清楚了,陛下随时就要御龙升天,难道你就不想想以后?” 符宝郎昨晚就落在了他们手里,可是他却说道,前两天宏昌帝就派人取走了玉玺,并未归还。而取走玉玺的,正是宏昌帝最信任的大太监陆七。 如今陆七却说传国玉玺在符宝郎手中,到底是谁在撒谎? 萧贵妃自然更倾向于陆七在撒谎,因为符宝郎的家人都在他们手里,他哪里敢说谎? 陆七面色平静无波,冷冷说道:“娘娘是想让信国公府的私兵和陛下的暗影较量一下吗?”信国公上前一步道:“陆公公,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皇太孙已死,陛下遗命八皇子登基,陆公公以一人之力,难道能与洪流相抗?即使没有传国玉玺,八皇子登基之后,仍然可以慢慢将它找出。陆公公徒 劳无益,又是何必呢?” 陆七稳稳地站在龙床前,挡住了宏昌帝的身影,淡淡说道:“八皇子能否登基,还是一个疑问。等你们将庆王殿下和康王殿下都降服了,再来问我要传国玉玺不迟。” 萧贵妃怒道:“果然是在你这里!陆七,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陆七看了她一眼道:“娘娘何必这么心急,如果你连这两位皇子都斗不过,把传国玉玺给你,也不过是一个转手罢了。” 信国公思索了一下道:“陆公公,如果庆王和康王都臣服于八皇子,是不是你就会把传国玉玺交出来?” 陆七点头道:“自然,我受陛下托付,皇太孙既然已经不在,我只能将传国玉玺交给最后的胜利者。” 他看了看跃跃欲试的萧贵妃,冷笑道:“娘娘也不要想着抓住我严刑拷打了,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你逼急了,我只需咬破牙齿中的毒囊,便可立即死去。只是,你可就找不到传国玉玺了。” 萧贵妃的脸色铁青,却无计可施。陆七这个人,平时跟在宏昌帝身后,安静得如同一个影子。几十年了,她都不知道陆七站直了身体后,居然这么狠戾。 信国公打了哈哈道:“陆公公说得也有道理,那么,就请陆公公在这里好生照料陛下吧。”他一挥手,十来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站立到龙床四周,将宏昌帝和陆七包围了起来。 第161章 康王与信国公的对决 没有盖着传国玉玺的遗诏,自然就失去了名正言顺的意义。但是陆七如今的姿态,是随时准备一死也不打算把传国玉玺交出来的。如果逼得太紧,他真的召唤出宏昌帝的暗影来,到时候信国公的人和暗影 打了个两败俱伤,庆王和康王就捡便宜了。信国公想了想,只能先把陆七控制起来。反正他们和庆王、康王之间必有一战,就算他拿出来遗诏,恐怕庆王、康王也不会乖乖听命的。等到他将庆王、康王打败了,再从陆七这里拿到玉玺,遗诏同样毫 无破绽。 信国公入宫之前,已经派两个最能干的手下各自带着两百精兵以及负责京城治安的执金吾部队,分别去包围庆王、康王的王府了。 宁王生前曾经统领执金吾队伍多年,他在其中很有一些忠心的手下,早已被信国公拉拢了过来。 按照规定,亲王府邸可以配备侍卫三百。这点人数在信国公的精兵和执金吾占据数量优势的队伍面前,根本不占上风。 只要将庆王、康王押到乾清宫来,陆七拿出传国玉玺,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 信国公看看时辰,这个时侯他的两支队伍应该也已经成功捉住了庆王和康王。 果然,大殿外跑进来一个信国公府侍卫,他一路疾奔到信国公面前,匆忙行礼道:“禀国公爷,方才看到烟火信报,康王府已经被攻陷!” 信国公欣然点头,康王那个小毛头,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拿下是很正常的。 没过多久,又一个侍卫进来回报,庆王府方向也放起了代表攻陷王府的烟火。 萧贵妃坐在一旁的锦座上,脸上是得意和狠毒交织的表情。 她很快就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了,所有冒犯过她的人,包括定南王,都必须死! 信国公也露出了一个笑容。他走到陆七面前,抚了抚自己的胡须,含笑说道:“陆公公,你也听到了,庆王府和康王府都已经被攻陷,很快他们兄弟俩就要来到这里了。希望陆公公你说话算话,效忠太子,献出传国玉玺,以后自然还 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陆七在众多士兵的包围之中,仍旧一片从容:“空口白话是做不得准的,除非我听见两位王爷亲口服输。” 信国公大笑道:“这是自然,相信过不了多久,两位王爷就会出现在这里。” 只不过是从高高在上的亲王、皇子变成了阶下囚而已,为了保命,他们没有第二个选择。 信国公和陆七说完,亲自带着侍卫来到了乾清宫大殿外,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的厮杀。 禁军人多,但是信国公府的私兵精锐,一时竟然还是信国公府占了上风。 张世杰手持长枪,身先士卒,只是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身边保护的士兵却越来越少。 不过,他有几个机灵的手下已经放出了信号,整个皇宫的禁军都开始向着乾清宫涌来。 信国公看着下方的战况,花白的眉毛皱了起来,向着身后一伸手:“拿我的弓来!” 侍卫捧上一张描金画龙的长弓,信国公开弓搭箭,瞄准张世杰就是一箭。 长箭带着呼啸的风声,正射中张世杰的眉心! “张世杰已死!禁军凡弃暗投明者,皆有封赏!凡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信国公年纪虽老,但是雄风犹在,一声大吼,顿时击溃了禁军的斗志。 一时间信国公府私兵士气大涨,而禁军却几乎立刻就散了阵型。他们本来就没有经过战场厮杀,第一场战争就是和百战老兵作战,主帅还被当场击杀,几乎每个人都开始想要逃跑。 兵败如山倒,连赶来救援的禁军都被这些溃兵给打散了队型,涣散了军心。 看着数千禁军乱成一团,被几百信国公府私兵追在后面砍杀,信国公站在高高的大殿前,顿觉满腔豪情。 虽然宁王出了意外,但是凭着他萧明章的本事,这几十年的经营岂会白费! 信国公俯瞰着高高台阶下那些混乱砍杀的士兵,嘴角浮现出一丝自信的微笑。 “萧明章!你个逆贼!” 随着一声怒吼,一匹白马飞驰而来,马上的青年身穿一身亲王蟒袍,金冠束发,五官俊美,手中的马鞭遥遥指向乾清宫中的信国公。 却是康王贺懿。 他身边是几十名全副武装的骑兵,以及数百名黑衣人。 安平侯王恒也骑着马,跟在康王身边。 “萧明章,父皇待你不薄,你却在父皇生病时刺杀皇太孙,谋害父皇,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康王想必是得了安平侯的指点,在这种时候也不害怕,反而满面悲痛,语气沉重。 信国公的脸色沉了下来。刚才不是报告说,他的人马已经攻陷了康王府吗?那康王怎么会好生生地出现在这里? 看着康王身边的安平侯王恒,再看看那些明显是精心训练出来的黑衣人,信国公的眼睛眯了起来,没想到他们早有防备! 看来康王府中根本就是一个空壳,正主康王早就带着手下摸进宫来了。 想必是趁着禁军全部来乾清宫支援的机会,康王和他的人才能顺利入宫。 “康王殿下,你擅自带领队伍、携带武器入宫,可是想弑父谋反?”信国公站在大殿前怒声喝问,“本国公受圣上遗诏,已奉八皇子贺琅为太子,你速速下马参拜,可免你谋逆之罪!”康王气得用鞭子点着信国公骂道:“萧明章,你勾结萧贵妃,害死皇太孙,扶持八皇子,想学那曹阿瞒行那‘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吗?可惜我天泰朝却不是那人伦混乱、纲常颠倒的东汉乱世!有我贺懿在, 岂能容你猖狂!” 两人对骂一番,都知道这不是靠嘴皮子能够解决的事情。 信国公不仅看着康王头疼,他更担心的是庆王府也是同样的情景。 毕竟他帮着宁王对付庆王几十年,也知道庆王此人看似鲁莽,却始终没有犯过什么大错。万一庆王也早有防备,这事情就麻烦大了。 因为庆王可是能调动京畿的一万多神机营士兵啊!所谓神机营,他们用着最好的武器,最强的弓弩,人又多,战斗力又强,根本不是信国公府这点人能够低档的。 信国公心中暗骂,本来事前都计划得万无一失的,怎么会走漏了风声,让康王有了准备?难道自己身边的人有问题?等这次事了,一定要好好梳理一下。 刚才逃跑的禁军有一小部分看到康王来了,竟然也收拾了队伍,跟在了康王身后。 信国公的私兵原来有五百人,经此一战,还剩下四百来人,受伤的也有将近百人。不过禁军足足三千人,却死伤过半。安平侯王恒低声跟康王说了几句话,康王点了点头,扬鞭喝道:“各位兄弟,萧明章逆贼弑君作乱,罪该万死!谁能拿下萧明章的人头,赏金万两!冲进乾清宫,每人都赏白银一百两!论功行赏,升官发财 ,就在此时!” 随着康王马鞭一指,众多黑衣人都跳了出去。 这些黑衣人和禁军完全不同,他们是安平侯暗中训练的死士,每个都是悍不畏死,而且功夫高强,互相配合。一部分黑衣人在门前进攻,另一部分则分成三人一组,从围墙上跳了进去,摸向乾清宫正殿。 一时间,乾清宫内外喊杀阵阵,康王和安平侯身边护卫着几十个骑士,遥遥地看着这场厮杀。 信国公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些黑衣人的身手都很好,又是生力军,信国公府的私兵竟然被他们打得落了下风。 加上还有数百名禁军跟在后面,他们虽然是生手,但是却是哀兵,根本不见一点退缩的迹象。恐怕是张世杰的亲兵,对于主帅的死亡心存愤恨,决意要给他报仇的。 眼看着战场形势不妙,信国公再次从侍卫手中取过宝弓,估摸了一下距离,故技重施,一箭射向了白马上的康王。 康王看见迎面飞来的箭矢,整个脸都吓得白了,身子却僵硬地动弹不得。 可是康王身边却有高手,一个侍卫一剑挥出,硬是将已经飞到近前的箭矢拍得飞了出去。 康王身边的侍卫向前挡在了康王身前,信国公也没有机会再射出第二箭,只好将弓箭交给侍卫,自己亲自提着长刀下了台阶。 信国公身后的侍卫向天发射了一只彩色的烟火,硕大的红色烟火在空中绽放,在阴沉的天空下,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安平侯估计信国公这是在召唤人手入宫支援,连忙大声喊道:“杀了信国公,赏金万两!” 信国公久经沙场,眼光犀利,一下场就接过了指挥权。在他的指挥下,四百私兵居然顶住了将近一千的敌人。 只是信国公这边也并不轻松,他不顾自己已经七十多岁的高领,亲自下场,可是吓坏了他的亲卫。 数十名亲卫护着信国公,指挥着信国公府的私兵与康王府的死士厮杀了足足一个时辰,几乎是打了个平手。 阴沉的暮色开始降临,乾清宫前尸横遍地。 无数的残肢断臂、满地的血色汁水,信国公的盔甲上到处都是红得发黑的血渍,连花白的胡须上都染上了斑斑血迹。 他毕竟已经老了,体力不支,如果不是亲卫们拼死护卫,恐怕刚才也死在了混战之中。 倒是康王,虽然年轻力壮,却始终由几十个护卫保护着站在远离战场的乾清宫外。 忽然,乾清宫外的地面下传来重重的敲击声,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墙角一处石板竟然陷了下去,露出一个黑魆魆的洞口。 一队身穿禁军服色的迅速从洞口跑了出来。信国公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他终于等到了援军! 第162章 黄雀在后 看着黑魆魆的洞口中不停地向外跑出全副武装的士兵,信国公本已力竭的身体又充满了力量。他相信以他亲自带出来的百战精兵,对付康王的这些死士,绝对能够占到上风。 能够等到援军,也不亏他以命相搏,生生拖了这么久,死了这么多老兵。 康王看着那些从密道中源源不断地涌出的士兵,眼神充满恐惧。他低声对身边的安平侯说道:“舅舅,我们的人没多少了,要不就赶快撤吧。” 安平侯咬了咬牙,看着至少有两三百士兵已经出现在了乾清宫前的广场上,知道这一次冒险已经失败了。 其实,贺清韶被封为皇太孙之后,康王虽然心有不平,但是却没有产生取而代之的想法。是在安平侯不断地鼓动之下,康王才同意他的这个计划的。 而康王之所以会被安平侯说服,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被太子妃送到不知名的皇家庵堂之中的云轻染。 安平侯知道他对云轻染的感情很深,就抓住这一点对康王说道,如果他不当皇帝,顶多只能做一个闲散亲王。而被送入庵堂苦修的云轻染,就永远没有再出来的机会。 康王这才同意了安平侯的计划。 在接到宫中眼线的通知之后,康王提前出府,带着安平侯和几百死士藏身在皇宫附近的一处宅院里,等着时机的到来。 安平侯原想着凭着他在城外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训练的这几百死士,在关键时刻雷霆一击,必然能够将皇太孙击杀,占据主动,将康王推上皇位。 以康王那种冲动、耳根子软的性格,日后自然是听他的摆布。 定南王和云德邻所加诸于他的种种羞辱,自然会被他一一讨回。而那幅《松雪图》,最终还是挂在他密室中供他欣赏的命运。 没想到,宫中的眼线却报信说,信国公和萧贵妃几乎和他是同样的想法,而且已经先下手为强。 如果让信国公他们拿到遗诏和玉玺,萧贵妃比琪嫔的位分高,信国公比安平侯的威望高,一旦事情成了定局,安平侯也没有太大信心扳回局势。 所以当打探到禁军和信国公府的私兵大战,皇宫守卫十分薄弱之时,安平侯就急忙带着人马簇拥着康王来到了乾清宫。 只有当场阻止信国公和萧贵妃的行动,才能避免最后的失败。 安平侯没想到的是,信国公这样的年纪居然还这么拼命,明明人数比他们少,结果还是打了个平手。 如今双方的人马都只剩下数十人,可谓是两败俱伤。 在这个时候,从地道中出来一支生力军,不管是信国公的人还是第三方的军队,康王都落不了好。 安平侯越想越不妙,对着康王点头道:“情形不对,我们先撤。” 反正他的家人细软已经提前送出了京城,这一搏失败之后,能逃就逃,不能逃就只有一死了。 康王拨转马头,刚要带着身边的百十个人离去,就被新来的军队拦住了去路。 康王拉下脸道:“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拦住我的马头?真的是萧明章的同伙吗?你们可知道,萧明章谋逆弑君,犯的可是弥天大罪!” “哈哈哈哈,我的好弟弟,本王怎么会是萧明章那老贼的同伙啊!” 随着一声粗豪的大笑,无数士兵簇拥着一个骑着黄骠马的男人从远方的宫殿后走了出来。 康王和信国公的脸色都变了。 居然是庆王贺良带着神机营的士兵赶来了。 他的手笔可比康王和信国公大多了。康王和信国公都是带着数百人入宫,可是庆王身后黑压压的士兵几乎都看不到尽头。 信国公用韩信点兵之法大约估计了一下,最少有三千士兵,应当是神机营最精锐的将士。 他们推着弩车,举着盾牌,身上的盔甲和手中的武器都是天泰朝最顶尖的配置。 这样的士兵和禁军的战斗力完全不是一个层面的,信国公的私兵能够以数百人破禁军数千人的攻势,但是却根本不可能和神机营的士兵相比。 只看他们推出来的弩车就十分吓人了。这种弩车要三个人才能使用,但是射程极远,力度极大。十来辆弩车,足以将守卫乾清宫门的士兵全数射死。 信国公再次回头看了看从密道中出来的士兵,突然脸色大变! 他所派出的私兵也不过是四百来人,如今密道中已经出来足足五六百士兵,但却还不断有士兵从中跑出来。 不对!这不是他的人!虽然也穿着他早就准备好的禁军服饰,这数量却完全不对! 信国公惊骇莫名,连忙喝道:“小心!那不是我们的人!” 可是,那些士兵却已经在他没有防备的时候围拢了上来,将信国公和他的护卫、以及残留的数十名私兵团团围在了中央。 听到信国公的呼喝,带队的将领一个手势,无数锋利的长枪枪尖向前,将信国公这百余人逼在了原地。 康王的情形也差不多。 数百名弓箭手围住了康王、安平侯以及他们剩余的百十个手下,寒光闪闪的箭头指向他们的方向。 信国公心中暗叹,果然如此,他最害怕的情况果然发生了。庆王真的早有防备,不但不在府中,而且还早就联络了神机营的将士,带了这么多兵马。恐怕他派去捉拿庆王的人,已经被庆王拿下,所以才会泄露了这处密道入口,让庆王的人伪装成信国公府的私兵进 了宫。 而庆王自己则带着大队人马堂而皇之地一路进了皇宫,来到乾清宫门前。 没想到自己这么多年苦心谋划,到最后竟然成了那只螳螂,背后藏着这样一只黄雀犹不自知。 他看了一眼康王,又看了一眼庆王,苦笑道:“殿下好手段。” 庆王的脸上露出一缕得色,他装了这么多年粗鲁武夫,今天总算是有了回报。 信国公和康王两败俱伤,皇太孙死于非命,那个宝座就是他的了。 即使是城府颇深,可是一想到那个高踞云端的位置,那个俯瞰天下苍生的宝座,庆王贺良的眼中也难掩兴奋和得意。 老天真是厚爱于他,宁王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大象脚下,皇太孙莫名其妙地被雪玉公子刺杀,康王傻乎乎地跳出来,将信国公的精兵消耗殆尽。 最后他从容出场,收拾残局。 没有了皇太孙和宁王,他的继承顺序就是第一位,现在不管是从实力上还是道理上,他当皇帝都是水到渠成、理所当然了。 庆王强掩着心头的得意,挥手吩咐道:“请本王的弟弟和信国公老人家陪着本王一起到乾清宫去探视父皇。今日乾清宫前如此混乱,不知父皇是否受到惊扰,本王十分忧心。” 庆王身边的谋士点头道:“此乃殿下的孝心,圣上病中有知,必当十分欣慰。” 康王不得不下了马,和安平侯一起被十几个手持刀枪的士兵围着,走向了乾清宫内。 信国公也被身边的两个侍卫扶着,在重重包围中向着乾清宫的台阶走去。 庆王志得意满,步伐有力,身边簇拥着几十个盔甲明亮、刀枪锋锐的侍卫,当先踏上了乾清宫正殿前高高的台阶。 在他眼前,这高高的台阶就是通向云端的青云之道,他正逐渐接近那个世间最尊贵的位置。 乾清宫正殿的大门轰然洞开,萧贵妃面色惨白地看着被士兵们押进来的父亲,控制不住心中的绝望和恐惧,颓然倒在了椅子上。 刚才奉命看守陆七的那些信国公府私兵,早已在战况紧急的时候出去支援去了,所以陆七此刻反而十分悠闲地负手站在龙床前,看着在重兵保护下迈入了殿中的庆王。 庆王露出一丝笑容,十分客气地对陆七说道:“陆公公辛苦了。今日逆贼作乱,惊扰了父皇,多亏陆公公忠心耿耿,守护在父皇身边。陆公公实在是有功之臣。” 陆七微微低头道:“庆王殿下太客气了,这是陆七的本分,当不得殿下夸奖。” 庆王说道:“本王担心父皇的身体,想亲自看看父皇龙体是否安康,还请陆公公行个方便。” 陆七抬起头来说道:“陛下如今仍旧昏迷不醒,御医说不能被任何人打扰。如果殿下真的要知道陛下的情况,就请御医来给殿下详细说明一下如何?” 庆王那双和宏昌帝十分相似的眉毛皱了起来:“陆公公这是不相信本王吗?难道本王还能害了父皇不成?” 陆七虽然语气十分客气,却也十分坚定地说道:“请殿下谅解,我不会怀疑殿下的孝心,但是殿下也请为陛下的身体着想。”庆王还想再说什么,萧贵妃却已经缓过气来,她自忖此次行事失败,结局有死无生,反而抛开了种种顾忌,冷笑着说道:“贺良,你那点小心眼子,谁看不出来?陆七又不是傻瓜!让你过去了,你一把掐死 了陛下,然后把我们这些人一灭口,将陛下的死推到我们头上,自己风风光光登上皇位,想得可真美啊!” 庆王大怒,扭头对着萧贵妃斥道:“只有你这种蛇蝎心肠的狠毒妇人,才会想到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本王一片孝心,天地可鉴,绝对不会对自己的父皇有半点不敬,怎么可能做出你说的这种事情!” 萧贵妃笑得疯狂:“是吗?陆七,你刚才说,谁是最后的胜利者,你就把传国玉玺交给谁,现在你是不是打算交给贺良了?”庆王的眼睛一亮,死死盯住了陆七,等待着他的回答。 第163章 王爷带你看好戏 毓秀宫宫门紧闭,宫内气氛一片紧张。 乾清宫方向传来的阵阵厮杀声,宫外道路上时不时飞驰而过的骑兵、满面凶煞之气的步兵、推着弩车举着盾牌的士兵,都时刻提醒着毓秀宫的每一个人,此刻的皇宫可能已经成了修罗地狱。 太子妃看着躺在床上气息微弱的儿子,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为了那个位子,她的夫君死了,难道现在她的儿子也要步上夫君的后尘了吗? 有时候她真的很恨,恨这个所谓的皇家。这个所谓世间最尊贵的家族,就像一头饕餮巨兽,吞噬了她的夫君,还要继续吞噬她的儿子。而正常家族中所应拥有的亲情、温情、信任、包容等美德,早已被这头巨兽吞吃干净,剩下的都是一群徒具人 形的行尸走肉罢了。 为了那个位子,他们已经泯灭了一切,可以不择手段地做出任何事情。 看看那些忠诚的将士,他们没有死在对抗异族的战场上,反而死在他们京城的皇宫里。杀死他们的、被他们杀死的,都是他们的同袍,是他们的同胞。 太子妃的眼睛疼了起来,她用手中的棉布手帕轻轻按着眼睛,心中一片悲凉。 俞姑姑小声说道:“娘娘不必担心,皇太孙的伤口并不致命,只是失血太多而已。只要好好将养,很快就能好起来的。”这个时侯虽然不好再出去召御医,但是毓秀宫中本来就有最好的外伤药。俞姑姑她们又久在边城,不止一次经历过异族攻城的战役,包扎伤口、熬制药汁和照顾伤员都十分在行。所以,皇太孙的伤势虽然 看起来严重,却并无什么大碍。太子妃睁开眼睛,脸上恢复了平静,侧头对一旁的云微寒说道:“微微,这次真是多亏你了。”她握住了云微寒的手,“你又救了我们母子一次。那些感激的话,我也不说了。若这次我和韶儿死在这宫中,自 然万事休提;若这次我们侥幸不死,凡我所有,均可任你取去。”云微寒反手握住太子妃冰凉的手,安慰地说道:“娘娘折煞我了,这本来就是我应当做的。娘娘和皇太孙对我一直多有照顾,能有机会为娘娘和皇太孙效劳,是我的荣幸才对。皇太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您尽管放心好了。” 看到皇太孙没有死,云微寒的信心也回来了。她相信,凌玄翼选择皇太孙结为同盟并非随意而为,事到如今,凌玄翼还没有出现,这恰恰说明他正隐藏在暗处,等待时机。 不管是萧贵妃还是庆王、康王暂时得势,最后都要经过凌玄翼这一关。这也正是他这个定南王之所以地位超然、人人趋奉的原因之所在。 从另一个方面来看,人人都以为皇太孙死了,在这场血腥厮杀中,就暂时没有人会想起他这一支势力。等到这几方势力互相消耗到最后,凌玄翼出场,自然会将皇太孙再次捧出来。 云微寒想清楚后,方才看到信国公一方占据上风时的焦躁也全都消失了。 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在这混乱的皇宫中保全自己和毓秀宫诸人的性命。所幸的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哪方势力想起来或者说来得及派兵到毓秀宫来对付他们。 只是不知道这种情形能维持多久。 太子妃在西北边城居住了十几年,经历过数次异族攻城,对于宫中的乱状并不恐惧。 毓秀宫原本有百余名侍卫,已经被安排在宫内各处,严加防守。 俞姑姑等人又将毓秀宫中的太监宫女一一调度起来,拿着最简易的棍棒,随时准备应付各种突发状况。有人劝太子妃暂且避出宫去,到魏国公府躲避一时,被太子妃断然拒绝了。一个原因是皇太孙受伤严重,不宜挪动;另一个原因则是,不论是谁最终胜利,都不可能放过皇太孙。带着皇太孙躲到魏国公府 ,不但逃不过,而且还会给魏国公府招祸。 太子妃淡然道:“本宫就在毓秀宫,等待最后的结果。谁想离开,尽可自便。” 除了有三四个宫女太监匆匆收拾包袱从毓秀宫的小门离开了之外,大部分人都选择了留下来。谁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境况,一个人出去,说不定死得更快些。 云微寒想了想,向太子妃说道:“如今在毓秀宫中闭守等待结局也不是办法,我轻功不错,去乾清宫看看如今是什么情形,再来向娘娘回报。” 太子妃有些动容:“微微,你可知道外面如今厮杀之声不断,十分危险?你一个姑娘家,万一被人发现,遭遇可是不堪设想。” 云微寒笑道:“方才我背着皇太孙,不也摸了回来?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又不准备做什么,只是在原处看看形势,应当没有什么危险。” 太子妃也是一个性情果断的人,听了云微寒的话,只是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轻声叹道:“微微如果是一个男儿,定然不是池中之物。” 有这样的胆量、勇气、身手、机敏,多少男儿尚且不如她!可惜这个世道,是没有女子出头的途径的。 云微寒再次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打扮和妆容,从毓秀宫的角落里翻了出去。 幸亏此时天色已暗,她那一身灰扑扑的小太监服装在夜色中毫不起眼。 脚尖在高高低低的围墙、房顶上轻点,云微寒如同一条暮色中的游鱼,悄无声息地游向乾清宫。 无数的火把照耀下,乾清宫前的惨状令人不忍直视。 乾清宫朱红色的大门横躺在地上,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面目。门上到处都是各种兵器留下的痕迹,以及各种可疑的红色的、白色的、黑色的物体。 无数士兵的尸体都被人匆忙拖到一旁,垒起了几个高高的尸堆。 即使如此,地面上的残肢断臂、零碎武器仍旧在已经发黑干涸的血渍中,散落一地。 云微寒远远地伏在宫殿顶上,大致统计着死者的数量,再看看围在乾清宫周围的足足有数千的士兵,这才明白难怪这么久也不见有人开始控制皇宫大肆搜检,原来这里的争斗还没有最终落幕。 她不知道到底是谁占了上风,看样子他们应该在乾清宫内,正在进行最后的角逐。 云微寒正在犹豫,却感到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 她大吃一惊,被人这样悄无声息地摸到身边,实在是令人后背发冷。 云微寒不动声色地将右手搭在了左手手腕上,却见来人已经蹲了下来,绣着江水海牙图案的袍子下摆落在她眼前的琉璃瓦上。 云微寒大喜,猛地抬起头来,火把摇曳的光芒下,那张轮廓鲜明的脸庞带着难得的灿烂笑意,不是好久不见的凌玄翼又是谁? 凌玄翼的大手轻轻拍了一下她扎成男士发髻的脑袋,压低声音说道:“就知道你不会老老实实的!”云微寒强忍着扑到他怀里的冲动,小声说道:“我还不是被人骗进来的。”她的语气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撒娇意味,凌玄翼却听得真切,大手狠狠揉了一下她的脑袋说道:“早就跟你说了,不要谁叫你进 宫你都来。不过,既然来了,就带你看场好戏吧。” 他搂住云微寒的腰,口里嫌弃地说道:“瞧这一身,跟个小老鼠似的。” 云微寒哼了一声道:“那是,哪里有王爷你这一身气派啊!” 凌玄翼带着她飞跃前行,嘴里还不忘说道:“别嫉妒,本王很快就让你变得和本王一样气派。” 云微寒扒着他的肩膀,看着他在沉沉暮色中飞行,不由问道:“这是去哪里?”这个方向可是人迹少至的冷宫方向。 凌玄翼没有回答,而是带着她来到一个破旧的宫殿后,在角落里一个花木丛后面不知道怎么摆弄了几下,地面上就出现了一个洞口。 他放下云微寒,握住她的手,回头向她挑了挑眉毛:“怕不怕?” 黑魆魆的密道,总是会让人想到一些未知的恐惧,女孩子一般都是比较害怕的。 云微寒反手握紧了他的大手,也学着他挑了挑眉毛:“不是还有王爷吗?” 凌玄翼低声轻笑,握紧了云微寒的手,拉着她走下了洞口。 眼前是一片黑暗,脚下是看不清楚的台阶,但是因为拉着她的是凌玄翼,所以云微寒心里并无畏惧。 她大概也猜出来了,这条密道恐怕就是通往乾清宫的,凌玄翼带她去看好戏,估计此时乾清宫内还是要有一番争斗。 他这个人,大概是打算看够了好戏,才肯出来收拾局面吧。也算是恶趣味,也算是要将所有隐藏在暗处的黑手都引出来,以绝后患。 云微寒轻声问道:“皇宫里这么乱,不知道京城有没有乱起来?” 凌玄翼道:“信国公派人去攻打庆王和康王的府邸,确实引起了一些骚乱。不过大都是一些小贼趁机行事,我黑甲骑兵早已控制了京城,如今外面已经戒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云微寒问道:“你就这样进宫来了?你怎么发现我的?” 她自忖掩饰行迹还算用心,皇宫这么大,凌玄翼总不是碰巧和自己选了相同的藏身之处才发现她的吧。 凌玄翼笑道:“傻瓜,难道你以为这宫中真的就扔给了那几个野心勃勃的家伙恣意妄为了吗?锦衣卫、暗影还有我的南风,都有不少眼线在宫中各处紧盯着呢。” 他一进宫就得知了云微寒所在的位置,就直奔她藏身的宫殿顶上而来。这么多天没见,他实在是想死了这个女人了。所以,就先让那几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折腾去吧,无非是多看会儿好戏,热闹热闹罢了。 第164章 如坠冰窟的老黄雀 地道中的空气并不象云微寒想象的那样带着潮湿和霉味,可见经常通风,或者还有专人负责照顾也说不定。 下了无数台阶,终于到了平地。凌玄翼握着她的手,轻声说道:“信国公的私兵就是从密道入宫的。萧贵妃以为,知道这些密道的只有他们萧家,所以有恃无恐。她怎么不想想,贺家在宫里居住了几百年,怎么可能会对这地下密道一无所 知呢?” 萧贵妃还以为凭着这个秘密,就能颠倒乾坤,一举成功呢。真是将别人都想得太傻了。 历代贺家皇帝都有传承,关于皇宫的地下密道一直有人专门负责清理疏通,只是做得十分隐蔽,从来不曾泄露出去而已。 萧贵妃平日利用密道监视后宫,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宏昌帝也就假作不知。这次信国公带兵从密道入宫,也是他们有意放纵的结果。 如果不给这些环伺四周、凶残贪婪的狼群机会,他们就会永远呆在黑暗中等待时机。倒不如将防御松开一个口子,让他们自己闻着血腥的味道摸进来,才能将他们一一斩杀。 云微寒这才知道,乾清宫那些假禁军是这样进来的,难怪皇太孙不知不觉之间就被信国公他们抓住了。如果不是雪玉公子这个敌我莫辩的人出乎意料地杀出来,说不定皇太孙就死在了乾清宫中了。她想起刚才凌玄翼说的话,他说宫中有不少锦衣卫、暗影、南风的眼线,那么皇太孙差点死在信国公和雪玉公子手下,也没见他们出来做点什么啊。到底是他们不在意皇太孙的性命,还是他们有什么更大 的计划? “皇太孙受了重伤,你知道吗?”想起凌玄翼和皇太孙的政治联盟,云微寒轻声问道。“哼,也不知道那些锦衣卫是怎么干活的。”凌玄翼想起白玉京就烦,所以说起他手下那些锦衣卫也没有什么好气,“明明说好的,宫里归白玉京负责,宫外归我负责。结果他连个皇太孙都照顾不好,实在是 无能。” 既然提前知道了信国公会带兵逼宫,对于首当其冲的皇太孙,白玉京早应该有相应的保护方案才对,怎么会弄得皇太孙差点死在乾清宫?凌玄翼对此十分不满。 亏得皇太孙没有死,如果死了他这次的计划不就功亏一篑了? 云微寒皱起了眉头,皇太孙的安全归锦衣卫负责?那裴玉京是不是没想到雪玉公子出来搅局,措不及防之下才没有来得及应对?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凌玄翼拉着云微寒在黑暗的密道中走了一盏茶的时间,绕了几个弯,最后开始沿着台阶向上而行。 头顶上隐隐传来人声,凌玄翼回头把食指竖在唇前,示意云微寒不要发出声音。 微弱的光线从头上落下来,云微寒被凌玄翼拉到跟前,慢慢地登上最后几级台阶,耳边的声音也清晰了起来。一个带着怒气和暴戾的男声喝道:“陆七,本王抬举你,叫你一声陆公公,你也不要就真的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一个下贱阉人,有什么资格保管我天泰的传国玉玺?你识时务的话,就速速献出传国玉 玺,本王还能保你下半生富贵荣华;如果心存不轨,妄想把持国家重宝,本王也不怕将你活剐,再去寻找传国玉玺!” 说着,就听见哗啦哗啦的铁甲摩擦之声响起。 凌玄翼俯身伏在云微寒耳边轻声说道:“庆王贺良。” 云微寒也猜到了这个男声的身份。宁王已死,康王的声音她听过,除了他们俩之外,能够自称“本王”并且意欲索要传国玉玺的,也就只有庆王了。 陆七似乎是被庆王的手下按住了,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痛楚,但是语气却很强硬:“庆王殿下,传国玉玺不是你应当肖想的。我劝你,悬崖勒马,尚且为时未晚。”他发出一声闷哼,可能是挨了打。 庆王狞笑道:“陆七,看不出来你骨头还挺硬啊。如今,宁王和皇太孙都已经死去,康王连个屁都不敢放,你难道还真想让八皇子登上皇位,让萧明章老儿做个摄政王?就是不知道你个阉人能做个什么?” 他隐忍多年,今日一朝得势,本性毕露。因为生母出身卑微,毫无助力,偏偏他的年龄又和萧贵妃所出的宁王相去不远,所以从小不断遭受打压,到最后一个堂堂皇子竟然要装作粗鲁武夫的模样才得以生存下来。这是深刻在他心底深处的奇耻大 辱。 为了做足一个武夫的形象,他几十年练武不辍,还利用拜师学艺、学习兵法的机会结交了大量的军中将领,尤其因为掌管神机营多年,和神机营主将关系莫逆。这才能够在这次角逐中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现在,在他终于扬眉吐气的今天,陆七这个阉人居然敢跟他对着干,庆王的戾气一下子就冲上来了。 一个最下贱的阉人都收拾不了的话,谁还会敬畏他服从他?庆王向前一步,从身边侍卫的腰间抽出长剑,脸上露出残忍的兴奋之情:“陆公公,以前每次看见你跟在父皇身后,对本王不屑一顾的模样,本王就在心里想,总有一天要斩断你的四肢,让你匍匐在本王脚 下,哀哀哭求一死!” “本来想着,今日如果你识时务,献出传国玉玺,本王也不妨留你一条狗命。没想到你还真是本性不改。父皇已经薨逝,你还摆个什么大太监的架势?” 陆七被两个甲士扭住,无法动弹,只能看着手持利剑的庆王一步步向他走来。 庆王兴奋地磨着牙齿说道:“陆公公,本王今天就先斩断你的四肢,看看你能熬过多久!” 他举起长剑,一双眼睛都兴奋得发红。 “孽障!住手!” 一个苍老的声音怒斥道。 “谁敢叫本王住手?”庆王狞笑着四下环顾,“难道你想替代陆七,被本王斩断四肢?” 庆王没有找到那个发出声音的人,却看见信国公、萧贵妃、康王、安平侯等人都一个个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他背后。 庆王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猛地回过头去,果然看见陆七背后、龙床之上,一个老人已经缓缓坐了起来。 那人皮肤松弛、脸上满是老人斑,只有一双被眼皮遮住了一半的老眼精光四射。 大家都以为已经昏迷不醒、随时可能死掉的宏昌帝,居然就这样坐了起来! 而且听他的声音,虽然算不上中气十足,至少也是一片平稳,根本没有什么病入膏肓、油尽灯枯的模样。 庆王禁不住后退了一步,手中的长剑也差点滑落在地。 宏昌帝管教他数十年,余威犹在,一见之下,庆王差点习惯性地双腿发软,想要跪地求饶。 就在庆王屈膝的一瞬间,他身边的谋士轻轻咳了一声:“王爷!” 庆王霍然清醒,他扫了一眼殿中,看看自己带进来的数十名贴身铁卫,再看看宏昌帝、萧贵妃、信国公、安平侯、康王、陆七,加上他们的近侍也不过是十来个人。 这样众寡悬殊的力量对比,就算是宏昌帝没有死又如何? 云微寒在密道中听见宏昌帝的声音,也不由一惊。宏昌帝那种仿佛永远有一口痰在嗓子里的发音方式十分独特,她只听过一次就印象深刻。 在之前的各种小道消息中,都在说宏昌帝已经长期陷入昏迷,随时可能断气,所以这些人才纷纷跳了出来。 如今听到宏昌帝说话吐气都完全正常,云微寒立刻就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宏昌帝在人生最后的时刻设下的一个圈套。 目的就是为尚且稚嫩的皇太孙扫清所有障碍,让他能够顺利登基。这么说来,皇太孙的位置一点危险都没有了。既然宏昌帝早有布置,那么庆王、康王、信国公、安平侯等等,都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难怪凌玄翼毫不紧张,只说是带她来看场好戏呢。 凌玄翼捏了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要不你以为陆七那老狗凭什么这么正气凛然?还不是知道陛下在他身后听着呢。” 云微寒失笑,就算是这样,陆七的胆气也算是非凡了。 庆王站直了身体,握紧了长剑,权衡了一下力量对比,胆量也大了起来。 他对着宏昌帝微微躬身道:“父皇龙体安康,儿臣不胜欣慰。信国公勾结萧贵妃,谋害皇太孙;康王协同安平侯,带兵入宫,心存不轨。儿臣已经将他们捉拿到此,请父皇处置。” 宏昌帝看着手中犹自握着寒光闪闪的长剑的庆王,面上一片冷然:“如此说来,贺良你是有功于社稷的忠良之臣了?” 庆王拱手道:“父皇过奖了,这都是儿臣应当做的。”竟然没有否认宏昌帝的评语,也就是坦然承认自己有功了。 宏昌帝冷笑道:“如此说来,皇太孙已经遇害,康王举兵谋逆,只有你贺良,忠诚为国,且为朕年龄最长的儿子,这太子的位子,自然是非你莫属了?” 庆王面带喜色道:“儿臣惶恐,既蒙父皇错爱,虽资质粗陋,性情鲁直,也愿为我天泰殚精竭虑,鞠躬尽瘁!” 宏昌帝不由发出一串冷笑之声。 他这一个圈套,等的是那些一直盯着皇帝宝座,为此不惜陷害太子、用药物控制他这个父亲、谋害宁王、刺杀贺清韶……作出一系列罔顾人伦、大逆不道之事的恶狼。 没想到,只是稍微放松了篱笆,一群饿狼就都纷纷扑了进来。宏昌帝躺在乾清宫冰冷的龙床上,即使盖着厚厚的棉被,烧着好几个火盆,可听着一次次形势的变化,心底却越来越冷,如同坠入了冰窟。 第165章 寿终正寝,想得美! 宏昌帝自己是杀了三个兄弟才登上皇位的,所以生平最忌惮的一件事情就是自己的儿子手足相残。 在调查太子贺嘉谋逆案的真相时,他已经隐约接触到一些他不愿意相信的事实。于是在调查不利的情况下,他搁置了这件事情,令贺嘉和裴鼎含冤莫白十五年。 唯一令他欣慰的是,在他的努力教导下,宁王、庆王、康王虽然算不上多么亲密无间,至少平时表现出来的也是一片兄友弟恭的气氛。 宏昌帝并不求他们如同民间的兄弟一样彼此之间有着深厚的感情,只要他们能够相安无事。 可是,贺清韶的回归打破了这个表面的平静。大通河刺杀、宁王之死、魏国公府下毒事件,这些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让宏昌帝终于不得不面对现实,承认在他的孩子里面,藏着一头可怕的恶狼。 宏昌帝痛下决断,决定设下一个陷阱,等着这头恶狼自投罗网。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他所有的儿子都是披着伪善面皮的恶狼! 宁王虽然死了,但是信国公手下偷偷养了那么多的百战老兵是为了什么?他不相信宁王对此不知情。 庆王更是带着数千神机营将士,悍然出动天泰朝最犀利的弓弩器械,简直像是要去攻陷一座城池。 康王,就连他心目中最忠厚的康王,也敢带着安平侯和他的死士来皇宫中厮杀搏命。 除了刚刚从大西北返回京城、毫无根基的贺清韶,他的几个成年儿子都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 尤其是庆王,看到他根本没死之后,也没有一点收敛,连行礼时手中都握着利刃不放。 无非是仗着他已经控制了乾清宫,不管自己是死是活,都已经无力回天罢了。 宏昌帝心中失望透顶,口中发出不断的冷笑:“贺良,朕今天如果不立你为太子,你是不是连朕都要杀了?” 庆王那张和宏昌帝年轻时十分相似的脸上露出几分虚假的惶恐来:“父皇何出此言?儿臣岂敢觊觎储位?只不过是应天顺势,不得不为罢了。” 宏昌帝心灰意冷,不愿意再和他废话,坐在龙床上摆了摆手,扭过头去说道:“将他们带下去吧,朕不想再看见他们。” 庆王挺直身体,刚想说几句让宏昌帝将皇位传给他的话,就看见十几个黑衣人无声无息地从乾清宫高高的房梁上落了下来。 他们面色冰冷,没有一丝表情,但是身手却极为厉害,只看见他们黑色的身影围着乾清宫大殿转了一圈,所有庆王的铁卫就纷纷倒下了。 穿着甲胄的铁卫们倒下的轰然之声,震得庆王面色如土,手中的长剑也开始颤抖。 他一咬牙,眼中现出疯狂之色,竟然向着龙床上的宏昌帝扑去。 他已经走到了这么接近那个位置的地方,怎么甘心就此功亏一篑! 就算是铁卫全部死掉了,只要他挟持了宏昌帝,加上乾清宫外的数千神机营士兵,仍然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庆王的身体刚刚扑到龙床前,就见高高的龙床床头背后缓步走出一个身穿大红蟒衣的身影。 黑漆长刀划出一道弧线,轻飘飘地斩在了庆王持剑的右手手腕上。 一只断手握着长剑在空中飞行了一段距离,才落到了乾清宫厚厚的地毯上。 庆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右手被砍掉,似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好大一会儿才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双腿缓缓下跪,任由断手处喷出的鲜血将身前的地毯染成了鲜红的一片。 几滴鲜血溅在了宏昌帝松弛的脸上,龙床前刺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宏昌帝忍不住咳嗽起来,整张脸都涨得通红。 扭着陆七的两个甲士早已被暗影杀死,陆七已获自由。此刻见宏昌帝如此痛苦,连忙跑到一边的暖炉上去倒茶。 陆七捧着热茶一路小跑过来,裴玉京已经收刀入鞘,眼睛看也没有看疼得昏倒在地上的庆王,就命令道:“将庆王、康王、萧贵妃、信国公、安平侯一律押入诏狱,等候陛下圣裁!” 从乾清宫密室中走出十几名锦衣卫精英,他们两人一个,抬的抬,扭的扭,将已经毫无斗志的这些人推出了乾清宫正殿门外。围着乾清宫的神机营士兵已经消失不见,带领他们前来的神机营主将刚才被副将持着虎符斩杀,在数百名黑甲骑士的虎视眈眈之下,他们也都乖乖地跟着副将退出了皇宫。一场更大规模的战乱就这样被消 弭于无形。 云微寒竖着耳朵听着头顶上的动静,见一切尘埃落定,乾清宫中只剩下宏昌帝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便捏了捏凌玄翼的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凌玄翼也捏了捏她的手,两人正要轻轻离去,就听见裴玉京突然惊声斥责道:“陆七,你竟敢毒害陛下!” 凌玄翼和云微寒顿时停下了脚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陆七毒害宏昌帝?这太不可思议了。 陆七已经跪倒在宏昌帝的龙床前,脖子上架着黑漆长刀,吓得面色惨白,嘶声分辨道:“白大人,奴婢怎么敢?奴婢这样做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啊!” 宏昌帝刚才喝了陆七捧过来的茶水,直接喷出了一口鲜血,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即使倒在了床上,他口中还仍然不断有鲜血涌出,一看就是中毒的症状。他的身体本来就已经衰败到了极致,哪里经得起这么吐血,很快一张老脸就黄了下去。 听到裴玉京的呵斥,宏昌帝的眼睛勉强睁开了一线:“白卿,不,不可能,是,陆七。” 陆七跟随了他这么多年,根本没有理由对他下毒。陆七的荣华富贵都系在他的身上,他死了,不管换谁当了新君,陆七的风光都不可能再现了。 裴玉京恨恨地收回了架在陆七脖子上的长刀,咬牙道:“陛下这么信任你,你也要对得起陛下的信任!你最好好好想想,是谁在那茶水中动了手脚!” 陆七逃出生天,满头冷汗,连连点头。 裴玉京躬身扶起宏昌帝,把几个垫子垫在他身后,轻声说道:“陛下,就算不是陆七做的,也应该把他先行收押,查清楚此事之后,再行处置。” 宏昌帝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嘴角不断涌出鲜血,将龙床上绣着五爪金龙的被褥都染成了血红一片。 他知道,这次他的生命是真的走到尽头了。 只是,他的心中充满遗憾,居然还有一只黑手隐藏在幕后,甚至给他的茶水里下了毒,都没有人察觉。 这个人到底是谁,他还有什么目的? 宏昌帝伸出一只枯干的手,想要抓住裴玉京的衣袖,让他一定要查出来这个下毒的人是谁。不仅仅是为他报仇,更重要的是,不能让贺清韶也栽在这个人手里。 只是他全身无力,那只手只举起了半尺高,就重重地落了下来,沾了一手的血迹。 耳边听到那清冷的声音喝道:“将陆七押到诏狱,严加看管,不许出一点差池!” 门外的锦衣卫将面色惨白却毫不反抗的陆七押了出去。 暗影们再次消失无踪。他们不受主子召唤,一般是不会主动现身的。 乾清宫大殿内只剩下昏昏沉沉、口中鲜血直流的宏昌帝,以及守在他床头的裴玉京。 裴玉京俯去,在宏昌帝耳边轻轻说道:“陛下,你想知道是谁给你下毒的吗?” 宏昌帝悚然,他从裴玉京的语气中听出了丝丝危险的气息。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面白如雪、目如桃花的青年。 不可能!怎么会是他? 白玉京的身世他查得很清楚了,他就是一个江南小镇的孤儿,自幼跟随江湖游侠习武,天赋过人,所以被锦衣卫吸收了进来。 他在云梦大泽狩猎时,被一头巨怒猿追杀,是白玉京拼尽全力救了他的性命。 宏昌帝当时正在梳理身边的人手,锦衣卫正是梳理的重中之重。 当他发现了这个身家清白、功夫高强又十分忠诚的白玉京之后,就开始对他进行考验。最后才慢慢将他提拔到了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锦衣卫大都督的位置上。 白玉京对他的忠诚,他从未怀疑。否则,他也不可能在设下这个捕狼陷阱时,第一个吩咐的就是白玉京。 白玉京为什么会背叛他?宏昌帝无法理解。因为白玉京和陆七一样,他们的赫赫权势都是由宏昌帝而来。一旦宏昌帝不在,他们立刻就会被新君的心腹取代。 看着宏昌帝的眼神,裴玉京露出了一丝笑容。 不可置信吧?就如同裴家三百余口接到被满门抄斩的旨意时的表情一样,无法相信这样的事情居然会在自己身上发生,而且施加这种暴行的人更是自己一直信赖的那一个。 裴玉京的声音很小,但是因为他几乎是伏在宏昌帝耳边,宏昌帝就算是脑子昏沉,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不错,确实是我干的。” 宏昌帝不解地看向裴玉京。他本来也就活不了几天了,有必要冒着风险来给他下毒吗?只需要等几天,老天爷就会帮眼前的青年实现愿望。 裴玉京的嘴角浮现出一缕温柔的笑容:“你做了那样的事情,难道还想寿终正寝?” 宏昌帝的目光暗了暗,原来他这么恨自己?连自己寿终正寝都不愿意看到?一定要亲自杀了自己才能心满意足吗? 他张了张嘴,发出几乎无法听到的细微声音:“你,是,谁?”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这么恨我?从最开始的救命就是欺骗吗?所有的忠诚都是伪装吗?你所等待的就是这一天吗? 第166章 我是你贺家的杀星! 裴玉京看着眼前这个老人,心情异常复杂。 这么多年来,支撑他一直走到现在的,就是对于眼前这个人的刻骨仇恨。 也许他的父亲、祖父曾经对这个国家、这个人满心忠诚,甚至到死都认为,是宏昌帝身边出现了奸臣,陛下被坏人蒙蔽了,才会将他们裴家满门抄斩。可是,裴玉京却不认同他们的看法。 宏昌帝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相信,都能下得去狠手,他又怎么会对这些臣子真正信任呢?大家都在说,宏昌帝将太子废为庶人、流放西北,是中了别人的奸计。而宏昌帝自己,却将责任推到了那段时间服食的丹药上,认为那些丹药使他头脑冲动、性情暴躁,才会做出这种让他后悔终生的事情 来。 可是,裴玉京却觉得,这一切的根源却在于宏昌帝的心。 十五年前,宏昌帝四十五岁。在这个五十岁就成为老人、迈入死亡的时代,四十五岁,已经开始感受到衰老的威胁。 可是,他的太子贺嘉却正是一个二十八岁的青年。贺嘉身强力壮,天资聪颖,气度高华,容貌俊美,得到满朝文武交口称赞。 曾经付出大量心血教导的儿子,被视为自己人生延续的儿子,突然就变成了他心中潜在的对手。 如果不是宏昌帝自己心里开始忌惮太子贺嘉,那么简单粗暴的嫁祸陷害之计,怎么就能起到那么大的作用? 毓秀宫搜出大量甲胄武器,甚至还有做好的龙袍冠冕,这就说明太子贺嘉意图谋逆? 萧贵妃和信国公府既然掌握了皇宫地下密道的秘密,利用这个密道来偷运这些物资,利用毓秀宫的内线将这些物资藏到毓秀宫中,只要小心策划,并不难实现。 可是,为什么宏昌帝连仔细调查都不肯,直接就暴跳如雷,甚至当场就差点拔剑砍杀太子?这真的全都是药物的作用吗? 只能说,萧贵妃不愧是能在宏昌帝后宫得宠数十年的人,对于宏昌帝心态的微妙变化把握得很准确。她只是小小的试探,就得到了令她满意的结果。 太子被废、裴鼎撞柱,难道都是别人算计的结果?归根结底,是因为宏昌帝自己的心魔!等到时过境迁,感觉到自己对于药物的依赖可能危及自身时,他才开始了大规模的调查。可是,为了粉饰太平,最后宏昌帝还是选择了将一切压制下去,至于冤死的太子和首辅,死在流放路上的那些冤魂 、无故被杀的裴家三百口,他何曾放在心上? 裴玉京早就发誓,所有在太子谋逆案、裴家灭门案事件中插上一脚的人,都要付出性命的代价。 为此,哪怕要他牺牲自己的生命,他都不会后悔。 裴玉京带着温柔之极的微笑,在宏昌帝耳边说道:“陛下,皇太孙是我杀的。雪玉公子,就是我啊。” 宏昌帝猛地喷出一口血,将裴玉京大红的蟒衣染上了一大团深色的痕迹。之前白玉京说他有安排,能够确保皇太孙无恙,宏昌帝习惯性地相信了这个一直做事十分妥当的臣子。如果雪玉公子真的就是白玉京,那么,以他对自己的仇恨程度,杀了他视作继承人的皇太孙,也是很 有可能的事情。裴玉京根本没有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衣服,而是继续低声说道:“宁王死了,信国公府满门被灭;庆王和康王入了诏狱。等你死后,他们的儿子家眷,都将追随你而去。还有那两个根本没有成人的小皇子,我 也会送到你的身边。你的儿子、孙子一个都不会剩下,都会到地府和你团圆的。” 他的桃花眼笑得弯弯的,带着一种妖异的美感。 宏昌帝哪里还有什么性情欣赏他的美貌,他心胆俱裂,想到自己的儿孙居然会全部死在这个对自己忠诚无比的青年手上,几乎整个人都要疯了。 宏昌帝用了裴玉京这么多年,太了解这个青年的手腕了。他面如冰雕,心如铁石,武功高强,心狠手辣。如果他说要将自己的儿孙都一网打尽,他一定就能够做到。 他一死,根本没有任何人知道白玉京的真面目。连陆七都被他押入诏狱,落入了他的掌握之中,再也没有人能够对这次下毒提出任何疑问。 披着先帝忠臣这一层伪装,白玉京的暗中算计,他的那些子孙,谁也躲不过! 宏昌帝混浊的老眼中流露出绝望和仇恨,再次竭尽全力问道:“你,是,谁?” 为什么要如此决绝!杀了他也就算了,反正他已经到了这个时侯,没有几天好活了。就算是有天大的仇恨,他死了就是,又何必延及子孙! “我是谁?”裴玉京冷笑道,“我是你贺家的杀星!” 宏昌帝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他自负聪明,没想到最可怕的那头狼却是他自己亲手提拔放在身边的! “不要,伤害,朕的……子孙……朕宁愿……一死……,绝不,追究……”宏昌帝断断续续地说道。 他已经油尽灯枯,全靠着那股对自己断子绝孙的不甘才支撑下来,一个个字眼从他的喉咙中无力地吐出,如果不是裴玉京就伏在他面前,恐怕也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呵呵,哈哈,嘿嘿……”裴玉京发出一连串充满愤懑的冷笑,“你的子孙是人,别人的子孙就不是人?既然能灭别人满门,就要做好被人灭门的准备!” 宏昌帝听出他声音中无边的仇恨和怨怒,想起他说到的被灭了满门,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让他再次睁开了眼睛。 “你,是,谁?”他第三次问道。 眼前青年那张美得雌雄莫辨的脸,恍惚中和一个风华出众、举止出尘的身影重叠了起来。 “裴,裴,裴……”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想要指向裴玉京的脸。 “不错,我姓裴。”裴玉京收敛起笑容,在他耳边冷冷说道,“裴家三百口的性命,难道不是命?这滔天的仇恨,难道就是你一句‘悔恨不已’就能抹灭的?” 信国公府满门,还要加上宁王府满门、庆王府满门、安平侯府满门,康王当初年纪小,一无所知,就不跟他算账了。 人人都以为裴家只要被平反,宏昌帝就算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可是裴家那是三百多条人命,三百多条死而不能复生的人命啊! 对于别人来说,他们说起裴家被满门抄斩,顶多是带着悲悯的表情摇头叹息。然后听到裴家被平反,也就是带着欣慰的表情点头赞叹。 可是对于裴玉京来说,这一摇头到一点头之间,填充的却是他的兄弟手足、父母叔伯、祖父祖母以及无数个陪着他长到六岁,一言一笑都在他脑海中活生生存在过的性命。 没有了他们,裴玉京就像是一只孤魂野鬼,在这世间独自飘荡。他的心和他修炼的功法一样,变成了冰雪,毫无温度。 当初他进京的时候,他的师父白秋山已经郁郁而终,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一个值得视为牵挂的人。他的内心充满仇恨,用尽所有的手段往上爬。 如果没有微微,他原本是打算“死”在这场宫廷变乱之中的。锦衣卫大都督为了保卫陛下的龙体,血战而死,不是一个很好的结局然吗? 那个虞三娘不是说了,在她的前世,锦衣卫大都督白玉京就是在众皇子逼宫时,为了保护宏昌帝战死了吗? 想来那一世是没有微微,他才毫无牵挂,在完成了自己的计划之后直接假死遁走,用雪玉公子的身份离开了京城。 可是如今,却有了微微。 想起那天她扑在自己怀里,满脸关切地逼他答应“一定要活着”,裴玉京就觉得自己那颗已经结冰的心,正在慢慢融化成一滩水。 他竟然连假死都不舍得了,就怕那个敏感的小姑娘会哭红了眼睛。 宏昌帝嗓子里发出“荷荷”的声音,无数血泡从他嘴里疯狂涌出。 他的眼睛看着裴玉京,努力地想要表达什么,可是他再也无法说出一个字来。 宏昌帝枯干的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明黄绸缎,几乎要把绣着金龙的绸缎抓破了。突然,他双手一松,脑袋歪向一旁,没有了气息。 裴玉京发出一声惊叫:“陛下!陛下!” 他站起身来,奔到大殿门口叫道:“御医呢?怎么还没来?”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焦急和悲伤,听得门外的锦衣卫都低下头来,猜想一定是出了大事,否则他们这位平时几乎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的老大不至于如此急切。 刚才陆七被锦衣卫押走的时候,他们就隐约听见老大怒吼着说陆七毒害陛下,如今恐怕是陛下不行了吧。 陛下在临终时,还是只信任老大一个人,这份君臣际遇,真是令人唏嘘啊。乾清宫的小太监们早已作鸟兽散,只有陆七陪在宏昌帝身边。他知道宏昌帝是假装昏迷,所以极力表现自己的忠诚不屈,也不愿意有一个和他一样忠贞的小太监在身边分功,所以刚才宏昌帝吐血之后,陆 七被人押走了,竟然也没有人知道去叫一个御医来。 裴玉京自然是懒得去叫御医来的,不过此时,既然宏昌帝已经死了,他还是要表现出一副悲痛着急的模样。 当下,裴玉京就点了两个腿脚快的锦衣卫去寻找御医,同时派人去毓秀宫请太子妃和皇太孙过来。 他自己动的手,当然是知道皇太孙没有死。 其实,他的计划是刺伤皇太孙之后,让藏在暗处的锦衣卫将他救回,正好他在新君面前落一个救命之恩。不过,微微的动作比他快,这份功劳送给微微,他心甘情愿。 第167章 事有蹊跷 云微寒和凌玄翼并肩立在密道之中,听着头顶上这令人意外的事态发展,都有些呆住了。 陆七毒害宏昌帝,即使是对宫闱之事并不是很了解的云微寒,也觉得很难相信。 宏昌帝死了,陆七一点好处都没有。如果能够选择的话,云微寒相信,陆七宁愿宏昌帝长命百岁,他才好安安稳稳地做他的大太监,过着就算是皇子公主见了他也要给他几分体面的日子。 只是,如果不是陆七,却是谁这么胆大妄为,居然敢毒杀宏昌帝? 头顶上乾清宫大殿内的动静小了下来,只有裴玉京和宏昌帝在一起,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做什么。 云微寒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慌情绪,她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却正好靠在了凌玄翼的怀里。 凌玄翼握着她的手,发现她的手突然变得冰凉,连忙低头将她的双手都抓过来,用自己温热的大手将那两只小手盖在中间道:“微微,是不是这密道里太过气闷,你不舒服了?” 云微寒被他抱在怀里,双手在身前被他捧住,却顾不得这种亲密的姿势,脑海里只盘旋着一个念头:给宏昌帝下毒的是裴玉京,一定是他! 难怪他隐瞒身份,以死相博,换来了一个这样看似无比风光的位置。 如果只是想为裴家平反,他多的是更加光明正大的途径,哪怕是考个科举、做个武将,都是一个正经的前程。等到宏昌帝年老、新君登基,用他的功劳为裴家鸣冤,洗刷冤屈并不是太难。 至少和做一个杀人如麻、只依靠皇帝宠信立足的锦衣卫大都督相比,要容易得多。 可是,裴玉京宁愿选择这条更难的路,冒着随时可能死亡的危险,冒着落下千载骂名的可能,也要成为宏昌帝身边最信任的臣下,不过就是要接近宏昌帝、方便对宏昌帝下手。 所以,在这个动乱的时候,他选择出手了?他以为他这么做就没有破绽了吗?他以为整个天泰朝就没有明眼人了吗? 云微寒咬着牙想道,他想过后果没有?万一被发现,他是准备以一人之力与整个天泰朝对抗吗? 亏他还答应了自己,一定要活着,可这种行为分明是拿自己的性命在冒险! 如果此时裴玉京就在她跟前,她一定要好好问问他,冒着性命危险毒死一个命在旦夕的老头,值得吗? 他的人生还有很长,还有无数精彩在等着他,为了这样一个没有几天活头的老头搭上自己,值得吗? 就在这时,头顶上传来裴玉京的大喊声:“陛下!陛下!” 云微寒知道,宏昌帝恐怕是已经死了。 凌玄翼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虽然知道宏昌帝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时日无多,但是寿终正寝和中毒而亡,却是相差甚远的两码事。 尽管他对宏昌帝颇有微词,甚至背地里也动了不少手脚,还抱着一些不臣的心思,可是那毕竟是他的舅舅,是整个天泰朝的君主。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在了毒药之下,没有一个交代,恐怕是说不过去的。 凌玄翼的薄唇紧紧抿了起来,感觉到这件事情有蹊跷。 那些带兵逼宫的皇子们及其手下没有理由这么做,因为他们都以为宏昌帝随时会死,根本就不需要再多此一举。 而乾清宫内除了那些逼宫的逆贼,就是陆七、白玉京和暗影。他们都是宏昌帝最信任的心腹,也都是依靠着宏昌帝才能拥有权力、地位的人,他们又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看起来似乎人人都没有嫌疑,那么,一定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凌玄翼感觉到怀中云微寒的身体绷得紧紧的,甚至还有点微微的颤抖,不由怜惜地将她拥住,低声说道:“微微,别怕,有我在。” 微微毕竟是一个女孩子,平时再大胆狠辣,骤然听见一国之君居然被人毒死这种秘闻,难免会受到惊吓。 不过,这种下毒谋杀的案件,第一时间控制现场是十分重要的。如果真的是这些宏昌帝最亲近最信任的人给他下的毒,那么,只要去晚一会儿,就会被人将所有痕迹消除干净。 凌玄翼不能错过这个时机。 他握了握云微寒发凉的小手表示安慰,然后放开手来,在旁边按动了一个什么机关,头顶上的地板就慢慢陷落下来。 “什么人胆敢擅闯乾清宫!”裴玉京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白大人!”凌玄翼手拉着云微寒,从洞口一跃而出。 看清楚来人是谁,裴玉京已经拔出一半的长刀又收了回去:“定南王,你怎么会从密道中出来?” 再看看他手中拉着的穿着灰色小太监服装的人,裴玉京瞳孔一缩,不由怒道:“你带她来此作甚?这里是她能来的地方吗?” 这次微微被骗入皇宫,已经是裴玉京十分后悔的一件事。 他根本就不想让云微寒卷入这个层层阴谋的漩涡之中。 云微寒只需要坐在家里,他和凌玄翼都会派人暗中保护云府,不会让她在这次动乱中有任何危险。 在她不知不觉之间,皇宫中的厮杀就会结束,该死的人都死了,只留下一个和她有很深渊源的皇太孙等着登基。 以后有了皇太孙的照拂,云家也没有了什么人给她添堵,她的日子只会越来越舒心。 可是裴玉京实在是太忙了,他辛苦筹划了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这么一天吗?这些天,他调动了几乎所有人手,力图将整个计划完美无缺地实施。 宏昌帝以为自己是最后的那个黄雀,却不知道在他背后,拿着弹弓的少年早已瞄准他很久很久。 锦衣卫中已经被裴玉京安插了雪湮楼的不少人手,在他们的帮助下,裴玉京才能顺利在两个身份之间切换。 也就是这么一忙,每天都要翻阅无数的情报资料,安排各种细节,他竟然没发现萧贵妃利用埋在毓秀宫的眼线去将云微寒骗进宫来。 裴玉京得知这个消息后,才明白了萧贵妃对于云微寒的仇恨恐怕已经达到了扭曲变态的程度,她真的已经疯了。 幸亏微微机智敏捷,才没有出事。 而且她居然还阴差阳错地将他准备施恩的皇太孙救了回去。 可是现在,她不应该在毓秀宫中被太子妃奉为上宾吗?只等皇太孙养好伤,举办了登基仪式,微微就是最大的功臣。 她怎么会从乾清宫下的密道之中出来? 凌玄翼刚才居然拉着微微在地下密道之中!孤男寡女,黑灯瞎火,他到底想做什么? 裴玉京冰冷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样,狠狠刺向犹自握着云微寒小手的凌玄翼:“放开她!谁允许你碰她的?” 凌玄翼不但没放手,反而更加握紧了云微寒的手,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与你何干?” 裴玉京的手按到了刀柄上,可是,当他望向云微寒,看到云微寒的眼神时,却不禁有些心虚地挪开了目光。 碍于身边还有凌玄翼在,云微寒并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默默地谴责裴玉京。 裴玉京有把握刚才他和宏昌帝的对话没有任何人能听到。 因为为了防备暗影,他都是伏在耳边和宏昌帝交谈。而宏昌帝体力不支,每个字都是必须贴近才能听清楚。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裴玉京看着云微寒,就是觉得,她已经知道了是他毒死了宏昌帝。 裴玉京有一种挠头的冲动,怎么偏偏会让微微发现,他有种莫名的心虚。 凌玄翼本来是准备放开云微寒的,可是被裴玉京这么一吼,反而抓紧了云微寒的手,带着她一起走到了龙床前。 宏昌帝的脸已经青了,这是非常明显的中毒的特征。他一双老眼还留着一半缝隙,死鱼般的眼珠定定地望着侧面,似乎有什么话要对谁讲。 鲜血染红了宏昌帝身上的锦被、身下的绣褥,连他脸上也都是斑斑血迹。 凌玄翼的目光落在龙床前的茶杯碎片上。他不是仵作,无法检查出茶水中的毒药,只能保证现场的痕迹不被破坏了。 裴玉京站在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凌玄翼的一举一动。 云微寒低着头,一语不发。 大殿中虽然有三个人,却一片寂静。 直到奉命去请御医的锦衣卫匆忙带着御医入内,才打破了这种沉重的气氛。 御医一看宏昌帝的样子,就知道皇帝已经完全没救了。 即使如此,他也不得不咬着牙上前抓起宏昌帝的手腕,按照程序把脉。过了一会儿,御医终于放下了宏昌帝的胳膊,战战兢兢地说道:“王爷,大都督,陛下已经驭龙宾天了。” 定南王看了看冰雕一样站在一边的裴玉京,大声吩咐道:“鸣钟!”又吩咐派人去毓秀宫催促太子妃和皇太孙来负责宏昌帝葬礼的具体事宜。 他一个异姓藩王,很多事情还是要避嫌,不能越俎代庖。 随着皇宫内秩序的恢复,藏在各处的太监宫女们也都小心地走了出来,乾清宫的小太监们听到定南王的吩咐,也许是为了弥补刚才逃跑的过错,一个个都十分勤快地按照定南王的指示飞速跑去。 云微寒早在御医来到的时候,就挣脱了凌玄翼的手,静静地站在了一个不显眼的角落,低着头充当背景。在她脑海里,却在急切地思考着一个问题:凌玄翼是不是怀疑裴玉京了?他会不会要杀了裴玉京为宏昌帝报仇? 第168章 龙床前的妥协 虽然云微寒知道,在凌玄翼的心中,对于皇权和宏昌帝并不是特别尊重。但是,宏昌帝毕竟是他的舅舅,而且也是他名义上的君主。如果凌玄翼知道了毒死宏昌帝的是裴玉京,他会不会要杀了裴玉京为宏 昌帝报仇?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她应该怎么做才能够保全裴玉京? 凌玄翼亲自盯着锦衣卫带着仵作将所有与宏昌帝中毒有关的物证都一一收好,目光在裴玉京毫无表情的脸上转了转,什么也没说。 裴玉京仍旧和以前一样,在宏昌帝的床头一站,像一个冰雕一样,动也不动。 只有那个御医战战兢兢地无处藏身。他真恨自己倒霉,那么多同事都躲在太医院里,为什么偏偏自己被锦衣卫拽了过来?如今知道了这惊天秘闻,谁知道还能不能保住脖子上的那颗头颅? 太子妃匆忙带着人赶到了乾清宫。 只是一入门,就被凌玄翼和裴玉京将她的随从都拦在了门外,只将太子妃一个人放了进去。 太子妃惊疑不定,跟着这两个人来到龙床前,看着宏昌帝青黑的脸色、七窍流血的面容,饶是她见过几次战场厮杀,也不由一手捂住了嘴巴,才没有发出惊呼。 宏昌帝居然是被毒死的!而不是寿终正寝! 难怪定南王和白大都督不许她带随从入内。这样的事情一旦传出去,就是天泰皇室的大丑闻! 太子妃喘了口气,放下双手,轻声问道:“定南王,白大都督,投毒者可曾抓到?” 定南王摇了摇头:“本王到来时,陛下已经驾崩。当时的情景,只有白大人和陆七,以及暗影可能知道了。” 太子妃看向裴玉京,裴玉京冷冷道:“陛下的咳症发作,陆七捧了一杯茶给陛下。陛下饮完之后,立刻就吐血倒下了。”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波动,“陆七已经押入诏狱,锦衣卫内部的仵作已经检查过现场,所有物证已经精心收存。” 言下之意,只等太子妃或者皇太孙等有资格发布命令的人开口,就可以审讯查问了。 太子妃看着两个望着她的男人,知道这两个人虽然手中握着很大权力,在此事上,却没有做决定的资格。 可是,如今贺家宗室中,虽然有几个辈分较高的老人,却早已被宏昌帝架空供起,什么事也不管了。叫他们来不但于事无补,而且还会走漏风声,将宏昌帝不得善终的事情泄露出去。而宏昌帝的后宫中,位分最高的萧贵妃已经入了诏狱,琪嫔的儿子康王也入了诏狱,宋妃虽然有子,这次却也牵扯到了谋逆之中。其他的妃嫔,要么位分低,要么连个儿子都没有,根本没有任何发表意见 的资格。 偏生最能够做主的皇太孙此时却正因为重伤昏迷不醒,太子妃竟然是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她想了想,说道:“不如我们召前朝的阁老们入内商议?” 定南王连忙反对道:“不可,此事一旦入了阁老们的眼中,必然是要记入史书的。到时千秋万载之后,人人都知道了陛下死于非命,岂不是将陛下一世英名全都抹灭了?” 裴玉京诧异地看了定南王一眼,这番话却一点儿也不像他能够说出来的。 以他想来,定南王是应该拍案大怒,力逼着他交出凶手才对。定南王继续说道:“若是留下这么一桩疑案在明面上,皇太孙登基之初就要面对此事,多少双眼睛都看着他如何处置。轻不得,重不得,实在是太难把握分寸。本王觉得,倒不如将此事交给锦衣卫白大人在 暗处详细调查,既不损陛下英名,也不给皇太孙带来麻烦,两全其美。”太子妃心中最重视的自然就是皇太孙,她本来就对害得太子忧思不已、年纪轻轻就病死在西北的宏昌帝十分不满,听了定南王的话,想着这事情如果公开出去,不仅是皇室丑闻,而且还会给皇太孙带来一 系列麻烦,不由皱起了眉头。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太监大声地回禀:“禀太子妃,清河长公主求见!” 太子妃猛地回头,看了看龙床上的宏昌帝,又看了看身边的两个男人,想了想说道:“请长公主一人入内!” 太子妃和清河长公主也算是能说得到一起,更关键的是清河长公主在政治上是和皇太孙站在一条阵线上的人物,皇太孙和定南王之间的政治联盟就是她做的中人。 定南王和白玉京虽然都是位高权重的男人,但是他们都不是贺家人,对于贺家家事无权置喙。 清河长公主就不同,她封号高,排行长,虽然名声不大好,但是说话很管用。 尤其在这个时刻,她能够第一时间入宫,既有勇气和态度,又有能力和眼光,太子妃正愁没有人商量,清河长公主可不是来得正好! 按照当初宏昌帝的计划,宫内由白玉京带着锦衣卫负责,宫外由凌玄翼带着黑甲骑兵负责。 只是凌玄翼虽然平时表现的跋扈蛮横,行事却很有分寸。他将宏昌帝交给他的虎符给了清河长公主,给了她一百精锐去神机营调动不曾谋逆的副将入宫约束那些将士。 清河长公主身为宏昌帝的长女,她的身份比凌玄翼合适掌握虎符。而且她性子又十分果断狠辣,完全能够将此事处理妥当。 何况她身边还跟着个高手……清河长公主身后那个身高超出常人的侍卫,就算是低着头,凌玄翼也能认出来他是谁。 虽然拓拔野身份敏感,但是凌玄翼看到拓拔野望向清河长公主的眼神,就知道他这个北朝战神恐怕是要被这天泰公主吃得死死的了。 有了拓拔野的保护,清河长公主入神机营调动将领,如履平地耳。 方才庆王被锦衣卫押入诏狱时,乾清宫外一片安静,显然清河长公主这个任务也已经完成。 因为执金吾和神机营都有人附逆谋反,所以清河长公主和拓拔野用了一些时间,才把军队梳理干净。 他们带了三千信得过的神机营士兵来到京城,拨了两千与定南王的黑甲骑兵一起负责京师戒严,还有一千名神机营士兵就由清河长公主带着入宫来维持秩序。 宫中的禁军在此一战中折损大半,还有不少受了伤,皇宫防卫十分空虚,清河长公主在拓拔野的提醒下,就亲自带兵入宫了。 清河长公主在乾清宫前,看到了这次逼宫厮杀留下的痕迹,也不由心生感慨。这些士兵没有血洒疆场,反而死在与自己同胞的争权夺利之中,实在是可悲可叹。 她带着十几个侍卫,其中一名身材尤其高大,缓步迈上了台阶。 没想到乾清宫内传出的吩咐却是让她一个人进去。 清河长公主看看站在门外的太子妃的随从,知道太子妃也是一人入内,恐怕是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宫闱秘事。她对自己的侍卫摆了摆手道:“你们在外边等着,本宫自己入内。” 对于身后某人担忧的目光恍若未觉,清河长公主从乾清宫大门打开的小小缝隙中侧身而入。 她今日因为要闯入军营,身上穿的是一身宝蓝色的骑装,箭袖长裤,头发也扎成了一个利落的发髻,只簪着一根质地极好的玉簪,腰间还挂着一柄短刀,整个人看起来异常潇洒。 太子妃顾不得打量她这一身,直接上前拉着她的手,将清河长公主带到了龙床前。 清河长公主的目光落在宏昌帝青黑的脸上,也不由睁大了眼睛。她来回打量着宏昌帝的模样,一双美目射出凌厉的光芒:“娘娘,这是谁干的?” 太子妃叹气道:“如今只知道是陆七端了一杯热茶给陛下,陛下就成了这个样子。” 清河长公主怒道:“陆七这个这狗奴才,居然敢做这种事情!待我将他千刀万剐,给父皇报仇!” 太子妃无奈地看着她说道:“长公主,如今最紧要的事情不是活剐陆七,而是如何为陛下发丧。” 清河长公主看了看面前的三个人,眨了眨眼睛说道:“娘娘的意思是?” 太子妃见她刚才好像十分冲动,可是一说到大事上就这么谨慎,心中也不由苦恼。这位长公主真是不好对付啊,想要让她说出来将此事压下、正常举丧的话,恐怕也不那么容易。 清河长公主看了看太子妃,想着她是未来的太后,不能把关系搞得太僵,便开口道:“娘娘,此事以我看来,暂时不能对外界提起。” 太子妃心中一松,既然清河长公主肯这么说,就是愿意帮她承担一半的决策责任了。 她也不能让清河长公主一个人把话说完,免得显得她毫无担当,令人小觑。 太子妃点头道:“方才本宫与定南王、白大人也都是这个意思。” 一语未发的裴玉京只是转了转琥珀色的眼珠,默认了太子妃的说法。 清河长公主道:“此事说出去,倒是我皇室的一大丑闻了。不瞒娘娘说,方才我看见父皇的第一眼,脑子中想到的却是,究竟是我哪个丧心病狂的弟弟,居然敢弑父鸩君,罔顾天理纲常!”“如我这等,得知此事还是如此反应,那些升斗小民、群氓顽徒,更是会捕风捉影、无事生非,将我皇家说成肮脏龌龊之所。这对于父皇的身后之名、对于我贺家的名声都不是什么好事,还是不要张扬的好 。”太子妃叹气道:“本宫也是这样想法。既然长公主也是同样的看法,那我等就让人来为父皇好好擦洗收敛,将父皇好生送入皇陵。至于这谋害父皇的凶手,我等自然也不能放过他,就交给白大人负责,一定要将他找出来,千刀万剐,给父皇报仇。” 第169章 丧钟一百零八响 云微寒缩在大殿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竖着耳朵听着几个人的商量结果。 听到他们隐瞒消息、正常举丧的决定,她总算是略微放了点心,至少目前裴玉京还没有暴露的危险。 如果调查的事情真的交到裴玉京手上,这件事情基本上就等于不了了之了。 裴玉京并不是一个莽撞的人,他一定还有相关的布置。云微寒只求凌玄翼不要看出什么破绽,时间拖得越久,对裴玉京越有利。 她低着头听着那边太子妃和清河长公主的对话,心中暗暗感慨。 宏昌帝生前多么威风,只要一个眼神就能让无数英雄才士惶恐惊惧,死后却连一个真心为他难过的人都没有。他的女儿、儿媳、外甥考虑的都是如何将他中毒而死的真相掩盖下来,以免给皇家抹黑。 另外一个一言不发的,却是毒死他的真凶。讽刺的是,这个真凶却要负责去捉拿真凶。 他这一生,拥有了无上的权力,却又得到了多少真情呢? 这样的一生,也真是可悲。 这边几个人既然定了下章程,凌玄翼就向着太子妃和清河长公主拱了拱手道:“此间之事,已无本王插手之余地。本王先行告退,若有用到本王之处,尽可使人到定南王府宣召。” 太子妃知道他身份敏感,平定动乱之后,确实不宜对朝政指手画脚,也就点头道:“王爷辛苦了,你这番功劳,本宫铭记在心。” 凌玄翼向着角落里的云微寒摆头示意,云微寒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向着太子妃、清河长公主行了个礼。 太子妃这才认出来是云微寒,想起定南王对她的情分,也不由微笑道:“微微也辛苦了,就由定南王代本宫送你回家吧。” 云微寒知道此时此地不适合叙话,也就屈膝应了个“是”,向着清河长公主微一示意,就跟着凌玄翼迈出了乾清宫大殿。 裴玉京见她连看也没看自己一眼,虽然知道这样才是正常的,因为在明面上,他只是云微寒的追求者,而云微寒并未对他有任何亲近的表示。云微寒不理他才符合情理。 可是,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云微寒跟在凌玄翼的背后,双双离去,还是令他心中颇为酸楚。 云微寒和凌玄翼之间的缘起,裴玉京也早已查清楚了。 那凌玄翼不过是在微微处于困境中时多次伸出援手而已,就得到了微微的心。 如果那个时候,去帮助微微的是他,现在的一切会不会不同?微微,会不会那么乖巧地跟在自己的背后? 裴玉京冰雪般的俊脸上闪过一丝懊悔。 其实,他刚刚入京时,也曾经打听过云大小姐的。可是,经过几次亲自查看,看到这个表妹满心里都是一个虞显之,除此之外竟然好像没有任何心思,连自保都做不到。 每次看到她和那些官家小姐在一起,她总是躲在角落里低头不语的那一个。 即使是回到家,也是被两个继妹欺负,而且被欺负的时候,只会哭泣,连一句回嘴对骂都不会。 这样一个懦弱的表妹,真是让人哀其不幸、恨其不争。 裴玉京看了几次之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安排了两个信得过的锦衣卫到云府做眼线,保证云大小姐的人身安全,除此之外,他真的是无法再做什么了。就算是他能够把云家人全杀了,留下表妹一个人,又能改变什么呢?以云大小姐的性格,任何人跟她相处一段时间,恐怕就会看不起她、不知不觉地欺负她。难道他还能把所有欺负她的人都杀光吗?那恐 怕这一辈子,他都要在不停的杀人之中度过了。 裴玉京自从被白秋山从天牢中救出来之后,这辈子就只相信自己手中的雪玉剑,最恨的就是自己不争气的人。 如果一个人自己挺不直腰,也就不能怪有些人会跳到她的背上作威作福。 就在他几乎放弃了这个表妹,只想着保她一世平安的时候,事情却突然发生了变化。 此后,裴玉京曾无数次坐在锦衣卫衙门那座古老的府邸中,翻开云大小姐的卷宗,找到云大小姐发生根本变化的那一天的记录。 所有的变化,都是从云大小姐从定南王寝殿走出来之后发生的。 也许,正是定南王改变了他这个性格懦弱的表妹?让她变得刚强果敢、聪明机敏? 如果是这样,也难怪微微会对定南王这么特别。因为,他这个表哥都没有能做到不离不弃,而定南王却能够慧眼识珠,看到了她内心的那些闪亮之处。 就像一块璞玉,人人都嫌弃她是丑陋的石头,可是只有真正有眼力的名匠,才能将她外表的平凡擦去,展现出她超凡脱俗的身姿。 裴玉京眼中的惆怅引起了太子妃和清河长公主的注意。太子妃曾经接受裴玉京的拜托,给他和云微寒私下相处的机会,也曾经听说白大都督对云微寒十分钟情的事情。此刻看到裴玉京盯着定南王和云大小姐离去的背影,发现他虽然仍旧是面无表情,眼睛里却 满是惆怅,心中也不由感慨情字弄人。 清河长公主也听说了锦衣卫大都督对云微寒有几分意思,现在看见他的眼神,当然就知道这个传闻不虚。不过,她更看好定南王和云微寒,也就挑了挑眉毛道:“白大人,天涯何处无芳草。” 裴玉京收回了目光,眼神恢复了冰冷:“娘娘和长公主既然将查出此事真相的任务交给我,我即日就开始动手调查,陛下的身后事宜就交给两位了。” 宏昌帝一死,他这个锦衣卫大都督的位置也就不稳了。只等新帝登基,自然会安排自己的心腹来坐这个位置。 他对于这一个看似风光、实则危机四伏的位置并不在意,不过是为了完成自己的心愿才竭力爬到这个位置而已。如今心愿已了,他早有去意。 在此之前,他要将所有痕迹消除干净,留下一个完美的答案给继任者。 太子妃点点头,裴玉京起身离开了大殿。 太子妃和清河长公主在大殿落座,一条条吩咐下去。先是将知情的御医控制起来,所有乾清宫的太监宫人也都被暂时扣押。 选了信得过的宫女和姑姑入内,为宏昌帝擦洗、修饰容貌、涂脂抹粉、更换衣物以及龙床上所有物品。 收拾完所有痕迹后,将早已准备好的棺椁及一应事物从库房中提出,将宏昌帝的遗体放入棺椁之中,又吩咐人手开始在乾清宫正殿前安排哭丧使用的灵棚等物。 一切准备好之后,皇宫内鸣钟一百零八响。 京城中一戒严,有年龄的老人家就知道这恐怕是皇帝不行了。果然,等了大半天,果然等到了丧钟鸣响。 所有人家都撤下红色的物件,换上素色的使用。婚嫁、饮酒、行乐等事,也都一律禁止。 官员们也知道宫中的争夺战已经出了结果。尘埃落定,钟声才会鸣响。所有够级别的官员和家眷都要准备穿上孝衣入宫哭灵。 云德邻更是不能闲了,他这个礼部尚书要带着手下大小官员,入宫操持宏昌帝丧礼的具体事宜。 街上还在戒严,凌玄翼持着腰牌,将云微寒的马车送到了云府大门口。 等到云微寒下车,他下了马,站在车前,目光深邃地望着云微寒。 云微寒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看着自己,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怎么了?” 凌玄翼勾了勾唇:“微微,你且安心。” 云微寒愕然,什么安心? 凌玄翼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示意她回去。 云微寒犹豫了一下,对着他说道:“一切小心。” 虽然如今也算是大局已定,但是皇太孙却重伤不起,无法亲自主持事务。最高权力出现真空的时候,是野心家最好的时机。 太子妃和清河长公主虽然身份高贵,却只是两个女人,朝中的官员难免会对她们有些轻视。定南王在此时,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他凶名在外,手中有数千黑甲骑兵,身份又高,说话自然有分量。 但是他的身份始终十分敏感,如何既能体现自己的存在感,又不会让新君感到忌惮,是一个很考验人的事情。 云微寒的话,令得凌玄翼的脸上出现了一个浅浅的微笑:“微微放心,谁敢不长狗眼招惹我,我就砍了他的狗头!反正我现在马上就是皇叔了。” 云微寒失笑,她朝着凌玄翼轻轻行了个礼,走进了云府的侧门。 云德邻早已派人守在门口,立刻将云微寒请到了外书房中。 一见面,云德邻就匆忙问道:“微微,钟声一百零八响,可是陛下驾崩了?” 云微寒见他明知故问,也就点了点头道:“正是。” 云德邻双手搓在一起,面上露出兴奋之色。 云微寒心中暗叹,宏昌帝能将一个四十岁的云德邻提拔到礼部尚书的位置,不管怎么说,都是对他有知遇之恩。可是,云德邻确认了他的死讯之后,却不曾有半点哀伤,而是满脸兴奋。 大概在他心中,宏昌帝一死,皇太孙登基,封赏裴氏后人势在必行。他作为唯一流着裴氏血液的云微寒的父亲,必将指日高升。 他现在是礼部尚书,再往上就只能入阁了。 能够做到阁老,也是一个读书人最高的成就了。 只是,这样一个利欲熏心、毫无节操的渣男如果真的成为这个天泰朝的领导者之一,却不知道会做出一些什么可怕的事情来。云微寒心中想道,无论如何,我是不会给你这种机会的。你害死了原主的母亲,又让原主在被忽略、被欺凌中成长,最后含冤消失。到了现在,却想踩着这对可怜的母女爬上高位,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第170章 忧思难解 定南王凌玄翼催马离开了云府,却并没有向着定南王府的方向前行。 他一拨马头,带着身边的黑甲骑士,十几骑向着另一个方向奔驰而去。 蹄声哒哒,骏马在已经戒严的街道上飞驰。 很快,一群人来到了一座大宅之前。 冬天的肃杀在这所宅院中似乎特别明显,森森的古柏围绕着古旧的围墙,令整个院落上空都凝聚着浓重的阴煞之气。 凌玄翼翻身下马,将马缰甩给身后的骑士,大步走上了台阶,也不敲门,直接一把推开了黑漆漆的大门走了进去。 …… 既然是国孝期间,云府自然也是一片素净。 如今的云府内院只有云微寒一个人,倒是省却了无限烦心事。 云轻染的靠山康王都已经以逼宫谋逆的罪名进了诏狱,云轻染恐怕是难以从庵堂中出来了。 云微寒回到枕霞院,李妈妈和清瑟、缓筝都迎上来,伺候她沐浴更衣。 京城戒严,小姐却还在宫里,这几个人十分担心,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在家中苦苦等待。如今看见云微寒安然无恙,才一个个放下心来。云微寒简单地告诉她们,宏昌帝已经驾崩,皇太孙即将即位,其他的事情,比如是萧贵妃而不是太子妃召她入京的事情,她提都没提。至于诸皇子带兵逼宫、宏昌帝黄雀在后、裴玉京毒死宏昌帝这样的事 情,更是根本就不能说一个字。 因为心中始终惦记着裴玉京下毒之事是否会被发现,云微寒不免有些忧形于色。 直到晚上睡觉,她还是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夜,才慢慢睡了过去。不知道太子妃她们是如何和各方势力周旋的,反正宏昌帝的葬礼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经过了一系列早有先例的繁琐仪式,停灵七日之后,三月初九,大行皇帝梓宫由七十二名力士抬起,一路上仪仗导引、 奏乐祭拜,送到了京城东郊早已营建二十多年的皇陵之中。 皇太孙在御医们的精心照料下,也能够慢慢下地行走,就在大行皇帝灵前三进三却之后,哭着即位,成为天泰朝新君。改元永兴,以明年为永兴元年。 大行皇帝遗诏公诸天下,引起了很多人的感慨。 云微寒也从云德邻处的邸报上看到了遗诏的全文。 遗诏开头先是诉说了宏昌帝当初如何得到其父皇的青眼,认为他有成为一代明君的潜质,所以选择了他继承皇位。宏昌帝对此十分感激,立誓要好好治理国家,不辜负父皇的期望。 接下来就是回顾了宏昌帝一生的事迹,将他统治期间值得夸赞的成就都用华美骈俪的辞藻歌颂了一番。然后以宏昌帝的口吻,诉说了他生平的憾事,那就是轻信小人奸谋,以至父子相残,将自己最心爱的儿子、仁英太子贺嘉废为庶人、流放西北;更是让他最忠诚的首辅裴鼎怒而撞柱劝谏,而宏昌帝被奸人 蒙蔽,不但没有醒悟,反而将裴家满门抄斩。 “此朕平生憾事,每每思及,太子英拔之才,首辅忠直之士,乃为奸人所害,含恨九泉,未尝不拊膺恸哭,悔之无及!”所以,宏昌帝痛定思痛,将贺嘉的嫡长子贺清韶召回京中。因此发现他人品贵重、性格宽厚,品德高尚、眼光长远,所以立为皇太孙,将天下托付给这个孙子。希望他能够不负贺家列祖列宗,将天下治理 成一个太平盛世。 也希望各位文武大臣、勋贵宗亲,都能够像对待自己一样忠心地辅佐新帝,使他成为一代令主,让已经在天上的宏昌帝和贺家的祖先都感到欣慰。最后提到的是宏昌帝的几个儿子、新帝的几个叔叔,也都要服从新帝的指挥,好好辅佐新帝。如果有违法犯纪的行为,新帝绝对不要因为他们是自己的长辈和亲人就徇私枉法,而应该严加处置,才能体现 出皇家对于法律和规矩的尊重。 看完遗诏,云微寒对于永兴帝的治国方针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所谓的先帝遗诏,有时候是先帝在世时命人拟写的,有时候却完全是继任者的手笔。 就如宏昌帝的这个遗诏,看起来完全是新帝永兴帝示意手下的翰林承旨们写成的。 对于废太子谋逆事件和裴家满门抄斩事件的定性,首先是平反,太子谋逆是奸人构陷,那么裴鼎撞柱就不是忤逆不忠,裴家被满门抄斩就是含冤而死。 其次是推责,责任不在宏昌帝,而在于不知名的的奸佞小人。 相信这只是第一步,只要定下了基调,下面的群臣就好按着皇帝的口气去做事了。 所以接下来,裴家的平反和对某些人的清算都是势在必行了。 因其云微寒注意的是,在遗诏末尾,以宏昌帝的口吻严厉地说道,即使是他的儿子、新帝的叔叔们也不能违法乱纪,否则就要严肃处理他们。 这就是新帝对于那些叔叔们的态度,最好安分守己,否则国法家规都不是虚设。 想想那几个带兵逼宫的皇子,恐怕下场就不怎么美妙了。 贺清韶看起来阳光和善,骨子里却是十分强硬啊。 云微寒反复把宏昌帝的遗诏看了好几遍,才幽幽叹了口气。新帝给裴家平反,收获的是无数民心。可是,那些死去的人,却再也活不转了。甚至裴如兰和这具身体的原主,也是因为裴家的灭门而死的。还有那些因为是裴鼎门生而受到牵连贬谪的官员,他们所遭受 的摧残也无法弥补。 她站起身来,将邸报放回原处,走回了内院。 跟在她身后的清瑟和缓筝互相看了看,都是满眼忧色。 自从小姐从宫中回来,虽然还像以前一样,按时习武、练字、画画,可是眉宇间始终笼罩着一片消不去的愁意。她们知道小姐的性子不是那种伤春悲秋的人,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事情而烦心,只好想尽了办法逗小姐欢心。结果是小姐发现了她们的意图,倒是对着她们笑了会儿,可是没过多久又不自觉地将眉头皱起 。 连李妈妈都亲自询问小姐了,也没问出个什么来。 小姐素来刚强豁达,如今却为了什么事情郁郁不乐这么久,真是让人着急。 眼看着春日将至,虽然京城不如南方,三月时节便草长莺飞,但是也能看到大地回春。清瑟、缓筝为了给小姐解忧,就开始劝云微寒出城踏青。 不管有多少愁事,到了城外,看看那些绿意渐浓的原野,看看那些呼朋引伴、快乐嬉戏的少男少女,总能略微开解几分吧。 云微寒拗不过她们的一片好意,只好随便选了个日子,三月十八日乘车出门,到城南踏青。 一路上倒是看到不少出城踏青的公子小姐,有不少相熟的就在路边一起说笑玩耍起来。 虽然国孝期间不能穿得那么鲜艳,但是这春天来临之际,少女们脱去厚重的冬衣,换上薄薄的春衫,露出纤细的腰肢,已经是一道最美丽的风景了。 云微寒坐在马车上,清瑟缓筝为了让她开心,故意打开窗户,对着外面赞叹不已。 云微寒对她们的心意也十分感动,不由笑道:“你们两个,哪里还有虞家世族调教出来的模样,回头干娘必然是要责怪我的。送给我时两个好生稳重的丫头,到了我这里怎么就变成了疯颠颠的了?”缓筝红着脸道:“那也是我们自己不稳重,哪里能怪到小姐头上?”以她们接受的教导,在马车上打开窗户东张西望、指指点点、大声嬉笑确实是很不稳重的行为。她们只是为了逗小姐开心,却不想害得小 姐挨骂。 云微寒逗她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同样的品种,在不同的地方却结出了不同的果实,当然是怪淮北的水土有问题了。” 她假作叹气道,“我得好好想想,回头干娘怪我时,我该说是淮北水土不好,还是这城外的春光太好了。” 清瑟明知道云微寒是在逗她们,不过这些天小姐都没有几个笑脸,如今就算是拿她们开玩笑,她们也认了。 马车来到城南的一处山丘下,云微寒带着两个丫环、几个婆子下了车,向着山丘上走去。 这小山丘上还颇有几家来踏青的女眷,都各自在草地上嬉戏玩闹。 几个婆子找了一个僻静之处,将毡毯铺好,摆放好垫子,围上步障,让云微寒带着两个丫环坐下,又将瓜果点心、暖炉茶水一一摆好,就退了下去。 婆子们选择的地方却是一个面朝山下的向阳缓坡,就算是坐在毡毯上,也能一眼看见山下的农田阡陌。 春日的雾气在一块块绿色的农田上空缭绕不断,农人们背着农具、牵着耕牛来往穿梭,忙碌不停。 坐在隔绝潮气的毡毯上,喝着热热的茶水,看着眼前的如画景致,确实令人心胸豁然开朗。 看来,李妈妈和这两个丫头,为了开解自己真是想尽了办法啊。 云微寒心中挂念的无非是裴玉京的事情是否会暴露出来。既然要私下调查,那么就算是他暴露了,云微寒说不定也不知道。云微寒就是担心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时候,裴玉京就被人抓起来了。 裴玉京的功夫自然是很高了,可是这天泰朝却不是没有能胜过他的高手。至少他上次就被凌玄翼刺伤过。云微寒不得不承认,她更担心的是凌玄翼发现了裴玉京的破绽,亲自将他捉拿、乃至斩杀! 第171章 峰巅对峙,心胆俱裂 如果她在这世界里最重要的两个人发生了冲突,乃至刀剑相向,她该怎么办?云微寒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面临这种艰难的选择。 她不能先去找凌玄翼说这件事情,因为万一凌玄翼本来不知道,却被她这么一说,反而和裴玉京对上了,岂不是她出卖了裴玉京,害了他的性命? 可是,不告诉凌玄翼,万一他发现了什么线索,找到了裴玉京身上,两人互不妥协,生死相搏,怎么办? 想想当时在乾清宫下面的密道内,凌玄翼听到有人毒害宏昌帝,立刻就从密道走了出去,可见他是十分看重此事的。 虽然云微寒不明白凌玄翼为什么会阻止太子妃召阁老入宫商谈,反而提议将此事压下,交给裴玉京暗中调查,但是凌玄翼已经盯上了宏昌帝中毒案,这是很明显的。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信心,云微寒觉得,只要凌玄翼认真调查,一定会查到裴玉京头上的。到时候,他怎么会放过这样一个“逆贼”呢? 云微寒不想看见他们两个以死相博的场面——这就是她现在最害怕的事情。 春风吹拂,原野间泥土的气息飘过来。 云微寒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该死的是什么事儿啊,说也不能说,跟凌玄翼说起来就等于出卖裴玉京;做又不能做,她现在连足够的情报都没有,根本不知道事情发展到了什么程度,又能做点什么呢? 简直是束手待毙,这种感觉太不好了。 就在她心生焦躁的时候,突然眼前一暗,感觉到有风声直奔她而来。 云微寒眼睛都没睁开,本能地向后一滚,躲过了逼近脸前的风声。 睁开眼睛时,看见的却是一个瘦小的黑衣人。 他蒙着脸,手中握着一把短匕,再次向着云微寒扑了过来。 清瑟和缓筝发出惊叫之声,向着云微寒身前扑了过来。 云微寒心中本来就充满了郁闷焦躁,现在居然遇到有人刺杀自己,心中的暴戾终于控制不住地喷发出来。 她再次向后侧一个翻滚,躲开了黑衣人的攻击,同时从自己的靴筒里抽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 这次,她不但没有再躲,反而反身迎上前去,直接扑向了黑衣人。 云微寒把自己满腔的郁闷和怒火都发泄在这个黑衣人身上。 她穿着一身浅绿色的春衫,腰间系着一对精致的双鱼珮,脚下的薄靴只露出一个绣着绿色叶片的鞋尖,看起来十分清新可人。 可是这个清新可人的千金小姐此时却手握匕首和一个黑衣人斗在一起。 绿色的裙摆在云微寒急速的进退之间摆出一个大大的弧形,双鱼珮发出剧烈的叮当之声。云微寒和黑衣人的招数都是简单直接的路数,没有华丽的招式,完全都是向着对方要害招呼。 当当当当! 两把匕首撞击在一起,连火花都溅了起来。 云微寒咬着牙,身形不断转动,手中的匕首随着身形的转动、脚步的挪移,时不时从对方想象不到的角度发出攻击。 拓拔野留下的轻身功法中,单单拿出一套步法都能够让她琢磨很久。 如今,她第一次将这套步法用于实战之中,顿时感觉全身轻松,有一种能够随意达到任何角度发出攻击的感觉。 清瑟和缓筝虽然见到小姐每天习武,但是也都只是以为小姐不过是花拳绣腿、锻炼身体而已,没想到小姐居然这么勇悍,和这个黑衣人打斗完全不落下风。 她们两个刚才的惊叫已经引起了不远处婆子们的注意,婆子们恐怕是有什么登徒子前来寻衅,早就一窝蜂地涌了过来。 那黑衣人看自己一时半会儿拿不下云微寒,而且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只好虚晃一招,扭头向着山崖下跳去。 这个小山丘本身也不高,所谓山崖也就是稍微陡峭的坡度而已。 云微寒看他要跑,口中叫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有那么容易吗?” 她今日怒火勃发,看这黑衣人分外恼火,运起轻功就追了上去。 一边追,一边还从腰间抽出了长鞭凌空一甩,发出了一声脆响。 云微寒口中发出长啸之声,整个人在空中划出一道绿色流光,几个呼吸就追到了黑衣人身后。 “吃我一鞭!”云微寒口中轻叱,手中长鞭一抖,向着前面黑衣人的背上就是一下。 黑衣人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快,被她一鞭抽中背心,向前打了一个滚,继续向着坡度极大的崖下狂奔而去。 云微寒这些天的郁气都在这一追一鞭中消去了不少,此时更觉得身轻神爽,对于那套轻功步法似乎有了更深的领悟。 她一边奔跑一边长啸,紧紧坠在黑衣人身后,时不时就抽上一鞭。 黑衣人似乎只擅长贴身近战,对于她的长鞭毫无办法,只好加速狂奔。 云微寒觉得身心都一片轻盈,整个人处于一种空灵状态,脚下的步法如同行云流水,知道自己可能进入了一种玄妙的领悟境界。 所以她对于追杀那个黑衣人反而并不在意了,只是因为这种追逐似乎有助于保持心境空灵,云微寒还是远远跟在黑衣人身后,不曾退去。 这一路跑来,黑衣人似乎有什么目的地一样,穿越了无数农田阡陌,山林河水,来到了一处高山脚下。 黑衣人回头看了云微寒一眼,一溜烟儿的向着山顶跑去。 云微寒看他的速度,这一路下来居然也没有怎么降低,看来这个人的耐力和轻功也都是上上。 此刻的云微寒已经不是最初那个心浮气躁、满腔怒火想要发泄出来的云微寒了,心境的空灵让她整个人的头脑都处于一种十分舒适的状态中。 她不急不忙,脚下的步伐看似从容,速度却是极快,整个人跟在那黑衣人背后,想看看他到底是想把她带到哪里。 以她现在的轻功,就算是龙潭虎穴,她也敢闯一闯。 这处山极高,云微寒跟在黑衣人身后,步履从容地来到了峰巅。 只是,当她看到那些守卫在峰巅的黑甲士兵的时候,云微寒的脚下差点乱了节奏。 这些黑甲士兵在,凌玄翼是不是也在? 黑衣人把她带到这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在此时,一个她十分熟悉的清冷男声传来:“定南王,何必苦苦相逼!” 云微寒的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都要炸开了。裴玉京,他真的和凌玄翼对上了? 她顾不上寻找那个黑衣人,将轻功运用到极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极速飞去。 等她来到山峰最高处,就看见黑甲士兵们和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们两两对抗,剑拔弩张,好像随时可能冲杀到一起。 云微寒在高高的树巅飞过,寻找着她最关切的那两个人。 就在峰顶的一块面积不大的平地上,两条身影正在互相对峙。 一个身穿大红蟒衣,背对着烟雾缭绕的悬崖深渊。 一个身着藏蓝箭袖,背对着蓊蓊郁郁的大片树林。 云微寒看得心胆俱裂,这两个人生死相搏就是她最害怕的噩梦! 她大叫一声,从高高的树巅上飞落下来,整个人像一只大鸟在空中滑翔,向着二人飞去。 “微微!”两个男人同时发出惊讶的声音。 “你怎么会来这里?”凌玄翼愣了片刻,连忙问道。 微微今天不是去城南踏青了吗?怎么会跑到城西这摩云峰来?这之间将近八十里的路程,她是如何赶来的? 而且,她怎么知道他们今天在这里? 云微寒落在二人中间,将两个人分隔开来。 她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望望身前的凌玄翼,又望望身后的裴玉京,两个男人互相看了看,都把眼睛看向了别的地方。 云微寒轻声问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凌玄翼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着云微寒眼中的泪光,连忙赔笑道:“只是公事,只是公事而已。” 云微寒的声音猛地提高了:“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尖利的女声隐隐带着哭音,凌玄翼为难地看看裴玉京,裴玉京低下头,掩饰着眼中的泪光。 凌玄翼心中暗暗咒骂,这个裴玉京真是狡猾,明明他说一句话微微就不会担心了,偏偏他就是低头不语,让自己在微微面前当坏人。 凌玄翼向前走了两步,心疼地看着云微寒少见的泪水,伸出大手想帮她擦去脸上的泪痕,却被裴玉京大步挡在了面前。 “不劳王爷动手。”裴玉京冷冷地扔了一句话,将对面的凌玄翼气得翻白眼,然后转头对云微寒用一种截然不同的温柔语气说道,“无事,微微不必担心。” 云微寒看着裴玉京手中的黑漆长刀和凌玄翼手中的如水长剑,眼中的泪珠无法控制地大颗大颗涌出,啪嗒啪嗒地落在了脚下的岩石上:“无事?无事拿着刀剑在这悬崖边上做什么?” 裴玉京将黑漆长刀插回鞘中,一只手搂着云微寒,将她按在自己胸前,轻声说道:“刚才追一个逃犯而已。” 凌玄翼把长剑收起,看着这碍眼的一幕,眉头皱成了一团。 他强忍着看了一会儿,见裴玉京还抱着云微寒不放,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把拨开裴玉京,将云微寒拉到了自己怀里:“微微不哭啊,这有什么好哭的,什么事儿都没有。” 没想到,在裴玉京怀里温顺得像个小猫一样的云微寒,到了他怀里就开始暴怒起来。她狠狠一脚踩在凌玄翼脚上,还使劲碾了碾,然后恶狠狠地问道:“王爷!你说,你们到这里干什么?别想骗我!”凌玄翼大声呼痛道:“饶命,饶命,女大王脚下留情!” 第172章 死遁 云微寒被凌玄翼的反应弄得差点笑出声来,但是随即又拉下脸来,另一脚在他脚上踩了两下:“速速招来,否则本大王就将你……”想不出来要将他怎么样,云微寒一时卡住了。 凌玄翼看她破涕为笑,就接口说道:“难道大王要把小人抢到山上做压寨官人不成?” 云微寒狠狠瞪了他一眼:“什么时候你也学得油嘴滑舌了?” 裴玉京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个人言语无间、举止亲密,不由心中叹息。微微在他跟前乖巧听话,可是在定南王跟前就如此随意无忌——他们什么时候已经形成了这样的默契?而且定南王对微微分明十分纵容,被微微这样“欺负”也不恼,反而一点王爷的脸面也不要地在那里跳 脚惨叫。 如此也好,他走了,有定南王在,微微也不会难过、孤单。关键的是,看现在的情形,微微也不会吃定南王的亏。 裴玉京心中升起一股凄凉不舍的情绪,却又被他生生压制了下去。 按照他最初的计划,混到宏昌帝近身的位置,找到机会杀了他报仇之后本来就准备就假死遁逃的。 甚至连备用的身份他都一早准备好了,只是因为碍于那天对微微的承诺、舍不得微微伤心才一时犹豫,没有死在皇宫混战中。 如今也不过是把计划延迟了几天而已。 而且有了定南王在此,一定会把微微安抚好的。 他是该走了,否则万一被其他人发现端倪,查出他的身份,裴家就会从被冤屈的忠臣变成弑君的逆贼,不但裴家不能平反,还会牵连到微微。 今天的戏已经演了大半,半途而废的话岂不是浪费了? 裴玉京握紧了手中的刀柄,生涩地吐出一句话:“定南王,请你不要插手我锦衣卫事务。” 凌玄翼抬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眼神中的坚定,再看看眼前的云微寒,心中也暗自叹息。本来就是想背着微微把这事处理了,永绝后患,谁知道偏偏微微会在这最后关头突然出现。 如今他是骑虎难下,继续动手,微微得恨死他;不动手,前功尽弃。 裴玉京这显然是要继续动手的意思,凌玄翼也下了决断,这种事情还是早点了断,不要给有心人可乘之机。 他伸出大手扳住云微寒的肩膀,俯下身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微微,你相信我吗?” 云微寒看着他一脸郑重的神色,也正色点头道:“信!” “如果你信我,就去一旁看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来。事后我会给你好好解释的。”凌玄翼漆黑的眼珠盯着云微寒的眼睛,小声但是却十分认真地说道。 云微寒有种不妙的预感,她侧过头去看裴玉京,无声地用目光询问他,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裴玉京一个字也没说,只是用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深深看了云微寒一眼,就把头转向了凌玄翼:“此事太后娘娘已经亲给了我们锦衣卫查办,并不归王爷管辖。至于本官如何办事,还用不着王爷来教!” 凌玄翼推开了云微寒,示意她到一边躲起来。 云微寒咬了咬牙,这两个男人打什么哑谜!她恨恨地一跺脚,飞身而起,绿色的春衫在空中飘动着,投入了一棵大树之中。裴玉京收回了欣慰的目光,从刚才微微从树巅飞落时那种乘风滑翔的潇洒和此时飞身投入大树之中的自在来看,她的轻功居然有了一定的境界。而且那种举重若轻、潇洒自在的气度俨然有了几分拓拔野的 轻功风采。 看来,微微也在不断进步,不断变强,这样他就算不在京城,也放心多了。 凌玄翼见云微寒躲了起来,也换上了一副酷冷的表情,对着裴玉京说道:“难道白大都督所谓的办事方法,就是带着锦衣卫到摩云峰踏青游玩不成?” 裴玉京满身杀气道:“我锦衣卫办事需要向你解释吗?” 凌玄翼冷冷道:“其他事情本王管不着,但是这件事情本王一定要管。” 裴玉京的脸色比他更冷:“如此,就让本官看看王爷有没有管闲事的能耐吧!” 黑漆长刀再次从刀鞘中抽出,苍然一声犹如龙吟。 凌玄翼反手拔出长剑道:“本王正好领教一下锦衣卫大都督的真本事!” 两人隔空对望,各自握紧了自己的武器,冷冷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几个锦衣卫千户从山下狂奔而来,看到峰巅两道身影已经飞跃而起,斗在了一处,不由大惊失色。 “白大人!” 他们本就知道今日锦衣卫和黑甲骑兵互相看不顺眼,现在又看到自家老大和定南王已经动起手来,一个个顿足不已。 “这定南王是怎么回事?他就是身份再尊贵,也管不到我们锦衣卫的事儿吧!” 看着场中两人兔起鹘落、刀剑交击的身影,几个锦衣卫千户看得出来,以他们的身手根本无法插手其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条身影在大小只有数丈方圆的岩石顶上殊死搏杀。 他们只知道这次任务十分重要,是锦衣卫内部出了奸细,涉及到皇家的大秘密。 偏那犯事的手脚极快,早就溜之大吉,所以大都督才会调动手下,这几日都在查那厮的行踪。 今日查到那厮躲在城西摩云峰中,锦衣卫倾巢而出,搜山抓人。谁料到却走漏了风声,偏偏撞上这位定南王。 定南王带着黑甲骑兵,生生插了一脚,令得锦衣卫们十分不快。 尤其老大的脸色更是比平时冷了十分。 这两位让手下搜山,自己却一言不合跑到了山顶动起手来,偏偏他们两位的功夫都无人能及,连个劝和的人都找不到。 一个锦衣卫百户从山腰处疾步跑了上来,跑到几个千户近前,喘着粗气禀道:“大人,那厮拒捕不成,居然服毒而死了。” “蠢货!”一个千户怒极骂道,“大都督已经说过,这人身份重要,一定要活捉他,怎么会让他死了?” 百户被骂得低头不语。被数百锦衣卫和一百多黑甲骑士一起搜山,想跑没那么容易,可是想死就没那么难了。 那厮见情形不妙就大笑三声,只说了句“我死也值了”就倒了下去,这种嘴里藏着毒药、随时都准备自杀的死士谁能拦得住? 几个千户互相看了看,只能苦着脸看向场中打得难分难解的两人。 最后,他们推出来一个千户,小心地走到附近喊道:“大都督,那人自尽了!” 一句话说完,就听见凌玄翼发出一串冷笑:“好一个锦衣卫,好一个大都督,如此兴师动众,居然连一个嫌犯都拿不了活口,让他自尽了!” 他长剑一摆,架住了裴玉京的刀身,脸上浮现出讥诮的笑容:“这就是大都督的办事方式?” 裴玉京一双桃花眼射出凌厉的寒光:“定南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应该比我懂。如果不是你横插一脚,一百多黑甲骑士打乱了本官的计划,怎么会弄到这么一个下场?”凌玄翼用力一推,将裴玉京的长刀推开,自己退了两步,将长剑收回鞘中,神情不屑地说道:“如果没有本王的帮助,说不定那嫌犯都已经逃了。现在唯一的线索也断在你手里,白大都督,本王且看你如何 向太后娘娘交代。” 裴玉京被他推开,却并未追击,而是手持长刀站在原地,发出了一声长叹。 他的目光投向远处的树林,又落在了十余丈外的几个千户身上。 “嫌犯自尽后,可留下了什么线索?”裴玉京清冷的声音没有什么波动。 来报信的百户单膝下跪,抱拳回禀道:“禀大都督,目前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裴玉京看了看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没有说话。 百户看他脸色冰寒,目光却透着几分颓丧,跪在地上说道:“是标下无能,请大都督责罚。” 定南王来找老大的麻烦,偏偏他们兄弟不争气,让这么一个重要的嫌犯自尽了,恐怕老大的责任会很大。 先帝已经不在了,老大本来就没了靠山,如今又被定南王逼迫,实在是英雄末路。 那百户越想越悲凉,恨不得将这个责任都揽到自己头上。 裴玉京难得露出一个微笑,对着这边几个最得力的手下说道:“此事不能怪你们。” 从来都是一张冰雕面孔的老大突然露出了一丝笑容,让几个千户、百户都不由愣住了。 裴玉京向后退了两步,站到了悬崖边上。他口中说道:“陛下对我恩重如山,将我一个孤儿一路提拔到锦衣卫大都督的位置。陛下驭龙之日,我已萌死志,只不过还惦记着太后给我的任务而已。可惜的是,这最后一个任务,我却没有为陛下完成, 实在是有愧于陛下。看来就是在九泉之下,我也要向陛下认错,等待陛下的责罚了。” 他从来没说过这么长的话,几个千户、百户刚刚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睛,此时尚且有些蒙蒙的,眨着眼睛在听老大难得的长篇大论。 直到裴玉京说完,将长刀架在了脖子上,他们才反应过来。 “不!” “不要啊老大!” 男人们粗豪的嗓音中充满了惶急和恐惧,他们连滚带爬地向着上方的山石奔去。 躲在大树枝叶中的云微寒也大致明白了今天凌玄翼和裴玉京所表演的戏码,明知道这一定是假的,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喊道:哥哥,不要啊! 裴玉京将长刀在脖子上一划,大红衣袖遮住了他的脸庞,只看见鲜血喷射而出。不等几个千户和百户奔到近前,身穿大红蟒衣的身影就晃了几下,向后仰倒,落入了云雾浓重的悬崖之下。 第173章 世间再无白玉京 云微寒站在高高的树巅上,看着那条红色的身影坠落悬崖,整个人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猛地捏紧一样,尖锐的疼痛让她差点发出一声悲鸣。 她看着那个大红色的身影飘飘坠下,他的长发在雪白的面孔旁烈烈飞舞,只有一双眼睛,似乎还望着她的方向。只是一瞬间,那个红色的身影就淹没在了浓重的白色雾气之中。 厚厚的雾气被飞速坠落的红色身影砸出一个通道,但很快就被无数从四周涌过来的雾气再次覆盖,再也看不见雾气下的情景。 云微寒双手握成了拳头,放在自己胸前,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呼吸。冰凉的泪水无声地滑落,顺着脸颊流入了脖颈之中。 虽然从刚才两人的反应和话语中,她已经大致猜出这是凌玄翼和裴玉京合作演出的一场大戏,目的是为了让裴玉京从宏昌帝之死中彻底脱身,以他们两个的能耐和心智,绝对不会让裴玉京真的死去。 可是,亲眼看见裴玉京横刀自刎、坠落悬崖,她的心还是痛得几乎窒息。 如果不是之前凌玄翼跟她说的那番话,云微寒可能早已经哭喊出声了。 即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哀叫起来:哥哥,不要啊! 云微寒将拳头抵在嘴唇前,咬紧了牙关,才咽下了满心的恐惧。 是的,她满心恐惧。 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只有他给了她真正的亲情。 那个冰冷的男人,对她始终散发着无限的温柔。每次和他相处,云微寒都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浸泡在温柔之中,似乎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会得到他无极限的纵容。 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把她当成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当成他的信仰一样珍爱着。 云微寒捂着眼睛,泪水从她的指缝中渗出,顺着胳膊流下,打湿了薄薄的春衫衣袖。 如果她今天没有来,是不是就只能在其后不知道哪一天,才会被人告知,锦衣卫大都督白玉京感念先帝知遇之恩,以身相殉? 而且还是被尊贵的定南王逼迫的? 那个时候,她一定会疯的! 云微寒的身子慢慢地靠着树身滑了下来,坐在大树的分叉处,仰头靠在树上,没有管脸上肆意奔涌的泪水。 她不能忘记那个残忍的画面,那个穿着大红蟒衣的身影就那样倒了下去,消失在被云雾遮盖得严严实实的深渊之中。 虽然猜得到这是一场戏,可是她还是禁不住的害怕,那悬崖之下到底是什么情况根本看不见,怎么能够保证裴玉京一定没有事? 锦衣卫们顾不得再和黑甲骑兵们对峙,纷纷大喊着向着峰顶涌来。 几个千户伏在悬崖边一边哭一边叫着:“老大!”“老大!” “下去救老大!” “就算……也要把老大带回来!” 他们用仇恨的眼光看着站在一边的定南王,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商量道。 凌玄翼心道,这帮人可别真的不要性命地下到崖底,结果发现裴玉京不知所踪,那就露馅了。他轻轻哼了一声说道:“白大都督对于先帝的忠诚,令本王敬佩。”他猛地提高了声音,对着群情激奋的锦衣卫大喝道,“可是,他临去时还惦记着未曾完成太后娘娘交付的任务,对不起先帝。你们如果真的 对白大都督心存敬意,就好生将那自尽的逆贼带回去,给太后娘娘一个交代!也免得白大都督死了还要落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几个锦衣卫头目互相看了看,却听见凌玄翼吩咐黑甲骑兵道:“来人,将摩云峰封锁起来,不经本王允许,谁也不许擅自入内。” 他看了看几个神色愤愤的锦衣卫千户道:“本王自然会请人来此处寻找白大都督下落的,如此忠诚之士,朝廷绝对不会置之不理。” 凌玄翼恩威并施,才打消了这几个千户立刻下去寻找裴玉京的念头,让他们带人回京城复命去了。 山顶上的喧闹和争吵,已经被云微寒完全屏蔽了。 过了好久,云微寒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才抬起头来。 脸上的泪痕已经被风吹干,身上薄薄的春衫开始有了一丝寒意。 来人坐在她身边,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温暖的气息从他身上毫无阻碍地传到了云微寒身上。 “别哭,别哭,没事的,真没事。”凌玄翼两手捧起云微寒的脸,看着她红肿的眼圈和隐约的泪痕,小声安慰道。 云微寒恨恨地捶了他好几拳:“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居然背着我擅自决定,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凌玄翼挺着胸膛任由她打了好几下,才温声道:“微微,这也是为了他好。这种事情,越快了结越好。早点了结,什么痕迹都擦得干干净净,以后就是有人怀疑,也没有任何证据。” 云微寒诧异地问道:“你们两个不是一直不对付吗?怎么会勾搭在一起的?” 凌玄翼苦笑着握住了云微寒的手道:“谁勾搭他啊,那个大冰块看着都能冻死人。”他揉了揉云微寒的手指,小声说道,“要勾搭也是勾搭我的微微啊。” 云微寒狠狠瞪了他一眼:“少跟我油嘴滑舌,快点给我交代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玄翼将她抱在膝上说道:“那天在乾清宫下面的密道中,听到此事,我就有点怀疑他了。” 宏昌帝的儿子们带兵逼宫,是因为都以为宏昌帝已经昏迷不醒,随时可能死亡。所以他们没有再给宏昌帝下毒的必要。而宏昌帝的茶水只有他身边的亲近之人才能接近,才有下毒的机会。这些人,有陆七、裴玉京和暗影。暗影不用说,他们只是工具,毫无任何背景,而且极度忠诚。如果暗影有二心,宏昌帝早不知道死多 少次了。 陆七和裴玉京都有下毒的能力,但是陆七是一个无根的阉人,他的所有一切都建立在宏昌帝的宠信之上。 裴玉京看似也是如此,可是他武功高强、头脑聪慧、手段狠辣,虽然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个孤儿,但是孤儿也是有社会背景的。 最重要的是,云微寒的反应! 云微寒当时就双手冰凉,全身紧绷,十分异常。 凌玄翼开始以为云微寒是在密道中呆久了,身体不舒服;后来又以为她是突然听到惊天秘闻,有点受惊。 可是,听着陆七被押走后,大殿中那诡异的沉默,凌玄翼突然想到,也许云微寒是知道什么——她和裴玉京之间有一种未知的联系,凌玄翼早就感觉到了。 凌玄翼曾经反复思考过云微寒和裴玉京之间的关系,他知道云微寒不是一个脚踏两只船的人,她不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丈夫,自然也不会在不同的男人之间周旋。 那么,她对裴玉京明显特别的态度,必然有其原因。 而在密道中,凌玄翼突然想到,云微寒的紧张也很有可能是因为裴玉京,她是不是知道是裴玉京对宏昌帝下的毒? 于是,他打开机关,进入乾清宫大殿,一边和裴玉京说话,一边偷偷观察云微寒的反应。果然发现云微寒心不在焉,偶尔偷偷地看看裴玉京的目光也充满了担忧。 那时候,凌玄翼就决定,他要把这件事情弄清楚。首先,要让微微安心,其次,要弄明真相,最后才决定采取什么态度处理此事。所以,他才会在太子妃面前主动提出压下宏昌帝中毒而死的真相。他知道,太子妃对于宏昌帝不可能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她所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儿子。只要抓住了她的弱点,就很容易让她接受自己的意见 。 至于清河长公主,对她的父皇也没有什么感情。从她被宏昌帝送到北朝和亲开始,就对她的这位皇帝父亲失望了。她之所以经常在宏昌帝面前表现,为的不过是自己在天泰朝的地位而已。 如今宏昌帝不在了,她也不会跟新任太后对着干。 果然,只需要提一个开头,太子妃和清河长公主就按照他的启发一路走了下去。 凌玄翼将云微寒送回云府,看到她从马车上下来时仍旧是郁郁不乐的样子,更加猜出来这件事情真的和裴玉京有很大关系。 他拨转马头就去了锦衣卫衙门,直接闯入了裴玉京的居所。 裴玉京对他的指控全盘否认。凌玄翼知道,他既然能够爬到这个位置,敢于做出这样的事情,行事必然十分周全,不容易被人抓住把柄。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当裴玉京是锦衣卫大都督时,这些把柄不好抓;可是裴玉京一旦失去这个天子宠臣的身份,就算是“莫须有”三个字,也足以让他当上宏昌帝中毒案的替罪羊了。何况,他很有可能 就是真正的凶手呢! 裴玉京是死是活,凌玄翼当然不在意。但是,云微寒显然十分在意。 而且,如果裴玉京和云微寒之间的那种联系被人知道的话,云微寒必然也要受到牵连。凌玄翼怎么可能让这种被动的局面出现?他还等着光明正大地将他的微微迎娶过门,让微微做他的定南王正妃呢。 裴玉京最终被打动,就是因为这一个理由。他不想因此连累云微寒。 其实,死遁的计划他早几年就开始着手准备了,甚至连死法都准备了好几种。 最后,凌玄翼和他两人一起选择了摩云峰的悬崖。因为这个悬崖确实很高很险,但是只要轻功好,就可以落入悬崖中部那个凸出来不到三尺的岩石上。而从那个岩石旁边一个极其不显眼的石缝中前行数百步,就可以进入一个地下河道,只要在那里安排一 叶扁舟,就可以顺水而下,一日之内远遁数百里。 云微寒听着他的讲述,心里才放松了许多。可是,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在她心中盘旋:只是,世间再无白玉京。 第174章 解释和往事 凌玄翼见云微寒始终有些放心不下,便紧紧搂着她说道:“没事,我已经从大冰块那里拿到了他在江南的地址。如果你不放心,我回头就派人去江南看看他,让他给你一个消息。” 云微寒怒道:“他要是等你找他才知道给我消息,他就死定了!” 凌玄翼嘿嘿笑着,很高兴地看到微微又恢复了活泼的模样。 而且,更高兴的是,以后再去找微微也不会担心有个穿红衣的男人挡在路上了。 幸亏以前他机警,没有真的动手杀了裴玉京,原来他竟然是微微的表哥。 这个表哥的意义,凌玄翼十分明白。云德邻对微微是什么态度,他早就查得清清楚楚。童年时候的忽视,任由续弦母女欺凌微微;发现她有利用价值后的亲热,想要踩在元配的尸体上往上爬。 如果不是微微不能承担弑父的罪名,凌玄翼可能早就弄死他了。 在这种情况下,裴玉京这样唯一一个和微微血脉相连的亲人,而且还是对微微关怀备至的亲人,在微微心里该有多么重要,可想而知。 难怪裴玉京当初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明知道微微心里的人是他,却还要拦在路上不许他见微微,也不怕微微生气。原来裴玉京是微微的哥哥,他未来的……大舅哥。 凌玄翼这次主动帮助裴玉京,何尝不是想把这位大神赶快送走呢? 如果裴玉京利用自己的身份,给他设置障碍,凌玄翼还真是头疼。不能下重手对付裴玉京,因为会让微微生气;可是裴玉京那种人,是不用全力就能对付的吗? 现在他假死遁回江南,三两年内恐怕不会再在京城出现,再也不能阻挠凌玄翼和云微寒的相处了。 裴玉京只需要在江南等着他和微微成亲的消息就行了。说不定过两年他就可以带着云微寒和他的儿女去江南看舅舅了…… 凌玄翼越想越得意,不过面上还是一副严肃的表情说道:“微微言之有理。” 云微寒肘了他一下:“我说什么了你就‘言之有理’?” 凌玄翼苦着脸揉着自己肋下说道:“微微,你怎么越来越暴力了?” 云微寒瞪了他一眼:“想想你们两个居然背着我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我就恨不得把你们俩都暴打一顿。” 凌玄翼见她又提起这事,连忙换了个表情,一脸关切地抓住云微寒的胳膊问道:“微微,我的身上太硬了,你有没有撞疼?” …… 两人玩闹了一会儿,凌玄翼有意逗她开心,云微寒也知道他的一片苦心——高贵的定南王都放段,开始无节操地耍贱卖蠢了,她心里也开始暖暖的,整个人都窝在他怀里不动了。 凌玄翼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微微,你怎么会出现在摩云峰?” 他和裴玉京选择今天,就是因为知道云微寒今天要去城南踏青,想着她不在府中,即使有什么消息来源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知道定南王和锦衣卫大都督大打出手的事情。 等到她回到云府,事情已经结束,凌玄翼自然会亲自上门,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地告诉她。 这是裴玉京提出来的,他不愿意让微微看着他跳下悬崖、坠入深渊。他说:“微微一定会很难过。” 凌玄翼也同意他的看法,微微是一个一旦将你划入自己的保护圈,就会用一颗真心毫无防备地付出的人。虽然她的保护圈很小,但是显然,裴玉京已经迈入其中。 如果让她亲眼看着裴玉京坠崖,那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这和事后听说不同,亲眼看见的冲击力太大了。 而那个时候裴玉京脸上的表情,让凌玄翼再次确定,裴玉京对微微绝对不是表哥对表妹的亲情。 这更加重了凌玄翼帮助裴玉京死遁离开京城的决心。 虽然微微不会脚踏两只船,不会变心,但是裴玉京有着天然的亲人伪装,这样一个情敌守在微微身边可能会造成什么后果,凌玄翼能想象出来。 谁想到,计划进行到最高潮的部分,微微居然从天而降,这可把他们两个吓了个半死。 不知道裴玉京是什么心态,反正凌玄翼当时十分心虚,好像小时候做坏事被母亲发现一样,有一种把头埋在山石中的冲动。 凌玄翼倒不怕云微寒误会他要害裴玉京,他相信云微寒会信任他。但是,他们背着云微寒做的事情突然被袒露在云微寒面前,怎么想都觉得云微寒不会善罢甘休。 到底是谁干的好事,怎么会让云微寒知道了消息? 云微寒又是怎么从城南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跨过了将近百里的距离,从踏青的去处来到了摩云峰? 现在裴玉京假死消失了,只剩下他一人承担微微的怒火,凌玄翼想想就想把那个害他的人抓出来打一顿。 云微寒被他一问,猛地抬起头来:“对啊,是一个黑衣人把我引过来的。”她将自己的经历详细讲了一遍,最后说道:“我觉得开始那个黑衣人是想把我捉住。虽然他每一招都是那种简单凌厉的招式,但是基本上都躲开了致命的部位。后来他看到不能奏效,才开始逃跑。然后我一 路追,他好像是有意把我带到了这里。” 可是当时她一听到凌玄翼和裴玉京对上了,立刻就将那个黑衣人抛之脑后,到底他最后去了哪里,云微寒全然无知。 凌玄翼皱起了浓眉:“黑衣人?无缘无故就跑去捉你?”这么巧,就在今天?好像就是为了让云微寒看到他们两个在摩云峰“火并”一样。 这个黑衣人是什么人?他的目的何在? 云微寒想了想说道:“我觉得那个黑衣人的招式,有点像当初见过的雪湮楼的杀手使用的招式。不知道是不是和他们有关系?” 雪湮楼?雪玉公子? 凌玄翼想起来在宫变当天,一批雪湮楼的杀手穿着黑衣,闯入了信国公府中,将信国公府五百多口全部杀死。从老人到小孩没有一个活口。 而信国公府和萧贵妃,基本上是当初太子谋逆案的主谋。 根据锦衣卫对萧贵妃、信国公、庆王、康王、安平侯等人的审问结果,可以看出来当初的太子谋逆案,是多方势力合作的结果。 萧贵妃、宁王为主。萧贵妃敏感地发现了正在老去的宏昌帝对于威望日隆、年轻力壮的太子的忌惮,于是基于这个发现,宁王提出了栽赃陷害太子的主意。 庆王提供了大量的武器甲胄,因为他当时已经在军队中有了自己的人脉,弄到这些东西并不是太难。 而龙袍旒冕则由安平侯提供! 当时的康王还只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皇子,安平侯之所以这么做,主要不是为了争位,而是为了打击裴鼎。 裴鼎是他心目中一生的敌人,他做了裴鼎多年的陪衬,对于裴鼎的怨毒已经无处发抒。裴鼎是死心塌地的太子党,太子太傅,太子一倒,裴鼎绝对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只是他没想到,裴鼎居然会撞柱,以死劝谏。而宏昌帝居然会被怒火冲昏头脑,将裴家满门抄斩。 雪湮楼为什么要将信国公府灭门?他们是受什么人的雇佣?而且这个时机还选择的恰到好处? 信国公府平时有将近千名老兵把守,可谓戒备森严。即使是雪湮楼倾巢而出,也不一定能将其灭门。 可是,那天信国公带了一半兵力入宫,又派了将近一半兵力去抓庆王和康王,府中只剩下一百精兵护持。 雪湮楼来了将近三百杀手,下手狠辣,不到半个时辰就将信国公府夷为平地,无一活口逃出。 凌玄翼早就觉得这个雪湮楼和裴玉京之间有些联系,说不定雇佣雪湮楼屠杀信国公府的就是裴玉京。 那么,那个引微微过来的黑衣人如果真的是雪湮楼的,是否也和裴玉京有关?难道裴玉京临走还要摆自己一道? 他想让微微看着他被自己逼死?让微微恨自己? 不对,不对,就算他想阴自己,也不愿意让微微亲眼看着他去死。凌玄翼对于裴玉京说出“微微一定会很难过”那句话时候脸上的表情印象深刻,他相信那是裴玉京的真心话。 那么这个黑衣人是什么人? 凌玄翼觉得,黑衣人还是应该是裴玉京那边的人,只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而已。 还是应该跟裴玉京联系一下,让他查查这个黑衣人是谁,到底是何居心。 终于把所有的问题都说清楚了,云微寒的肚子也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 凌玄翼大笑着抱着她跳下树来,带着她下了山。 因为这次凌玄翼没有乘马车过来,所以云微寒只好和他共乘一骑。 春光明媚,很多人出来踏青,对于共乘一骑的二人纷纷侧目。 有人认出来这是定南王和云大小姐,有的人则纯粹是对二人出众的容貌啧啧不已。 云微寒靠在凌玄翼的胸前道:“这次我又要出名了,公然和你共乘一骑,还不知道会怎么被人编排呢。” 凌玄翼勾唇问道:“你在乎吗?” 云微寒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往他怀里缩了缩,用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凌玄翼一手搂紧了怀里的纤细腰肢,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第175章 何须世家婢 虽然国孝期间,不许穿红戴绿,可是春天的气息仍然无可抵挡地浸润着整个京城。 百余骑黑甲骑兵簇拥着身穿藏蓝箭袖、锦袍披身的定南王,从西门直入京城。 看见这队骑兵的人都纷纷退让到道路两侧。 先帝驾崩之日,负责京城戒严的就是这些黑甲骑兵,对于他们的勇悍肃杀,百姓们记忆犹新。 而这些骑兵簇拥的那头极其高大神骏的黑色战马上,除了定南王之外,还有一位身穿绿色春衫的小姐,她坐在定南王身前,被定南王小心地拥在怀中一路行来。 路人纷纷好奇地看向这肃杀黑色骑兵队伍中的一缕亮色。云微寒却把身子靠在凌玄翼怀中,任由飘起的披风遮住她的面容,一路回到了定南王府。 定南王府是天泰朝初建时,开国君主为了表示对于南疆凌家的重视,亲自命名师巨匠设计建造的。整座王府占地面积极大,蓊蓊郁郁的树木,层层叠叠的飞檐,一眼望去就气势非凡。 远远地看见黑甲骑兵,守门的小厮们就撒腿奔回去,打开了大门。 凌玄翼一直骑着马直入第三进才停了下来。 云微寒坐在马上,一直好奇地打量着这座气势凌人的王府。 无论是围墙的高度、台阶的数量,以及从外边就可以看出来的房屋的尺寸,定南王府都可以说都超过了同类亲王府的规格。这样的建制,不知道该说是开国君主的厚爱,还是另有居心。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三百年中,定南王一系和天泰朝至少在表面上来说还算是君臣相安。 十几位贺家宗室女嫁到定南王府之中,不管他们夫妻感情如何,总是表示了贺、凌两家的政治同盟始终不曾破裂。 和很多权贵豪宅的感觉不同的是,定南王府中处处流露出与其主人相同的冷硬气质。 一路走来,所有下人都是男性,即使是到了第三进的主院之中,迎上来的也是男仆们。 定南王甩缰下马,伸出一只手给云微寒。云微寒虽然可以自己利落地下马,还是顺从地扶着他的手轻盈地跳了下来。 凌玄翼拉着云微寒的手说道:“先沐浴更衣,再用饭吧。” 方才他们回城之前,就有人事先回来,令厨房准备饭菜;同时,也派人到云府,告知了云德邻,云微寒在定南王府。 今天上午,云德邻正在上衙理事,却见家人飞速来禀报,而且还小心翼翼地将他拉到无人之处,低声告诉他云微寒被黑衣人行刺,一路追去,不知所踪的消息。 听了这个消息,云德邻哪还有心思理事,立刻就跟下属吩咐了几句,告假回家了。 等详细询问了清瑟、缓筝之后,云德邻急得在屋子里直打转。 眼看新帝已经登基,大好前途就在眼前,这个时侯云微寒如果出了什么事儿,他的所有梦想都将化为泡影。 他不敢大张声势派人去找,害怕别人知道云大小姐在野外失踪,有损云微寒的清誉,让她被定南王嫌弃。所以只能派了几个机灵的下人在各个城门口等待,只希望云微寒真的身手不凡,能够安然归来。 定南王派来的信使简直是带来了救世纶音,将云德邻立刻从惶惶之中解救出来了。 他的焦急不安一扫而空,瞬间又被欣喜若狂取代。既然王爷把微微带回来了,那么不但微微没事了,而且还多了一个和王爷加深感情的机会,岂不是因祸得福? 只要微微能够抓紧王爷的心,以后不管哪家公主、郡主嫁给王爷作正妃,都不能改变微微是王爷心头第一人的事实。 是的,云德邻已经对于明珠公主嫁给定南王不太看好了。 宁王已死,萧贵妃和信国公都入了诏狱,明珠公主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定南王要她做什么? 云德邻连忙吩咐清瑟、缓筝收拾云微寒的衣物和日常用品,赶到定南王府伺候云微寒。 因为云德邻反应敏捷,所以凌玄翼和云微寒刚到定南王府,清瑟和缓筝也乘着马车到了。 听见云府派来了两个云微寒的大丫环,凌玄翼也松开了皱在一起的眉头。 刚才说完“沐浴更衣”,凌玄翼就想到他身边伺候的都是些毛头小子,让谁去伺候微微沐浴更衣?难道要去灶上、针线上找几个仆妇来充数?只怕她们粗手粗脚的,服侍不好。 正在犯愁,云德邻就将两个丫环送来了。不得不说,这个人在这种伺候人、讨好人的方面真是有天赋。 清瑟、缓筝二人被人带进来,看见云微寒才松了口气。 今天实在是吓坏她们了。 以前知道小姐轻功好,会用鞭子,但是从来没见过她那种凶狠的模样。 小姐拿着匕首和那个黑衣人近身相搏的时候,她们两个都忍不住尖叫起来。那寒光闪闪,划在哪里都是要命的啊。 不管是把脸划破了还是把身上划破了,后果都很严重。哪家小姐不是小心保养、仔细呵护自己的皮肤、容貌,偏偏小姐一点都不在乎。到了最后,那个黑衣人居然还被小姐打跑了。不等她们松口气,小姐居然飞了起来——虽然上次在萧家那个小霸王放马过来的时候,小姐也曾经一飞而起躲过了奔马,可是这次她居然在空中飘飘飞行,追 着那个黑衣人,一眨眼就消失在了山脚。 清瑟、缓筝本来是想让小姐出来散心的,结果把小姐给弄丢了。她们都是毫无功夫的普通人,根本不知道去哪里。只好派人回来报信,然后在原地等待了好久也不见小姐的踪迹,两个人都哭出来了。 回到云府后,两个人被云德邻一通好骂,虽然她们平时在心里对于云德邻的行为颇为不满,但是这次被骂的心甘情愿。 还好,定南王派人送信说小姐在定南王府,云家所有知情人才放下心来。 在定南王府的主院正房看见云微寒的第一眼,清瑟和缓筝就哭着跪到了云微寒面前:“小姐,你吓死我们了。” 云微寒有些尴尬、有些愧疚,想起今天因为情绪冲动、怒火难遏,追着黑衣人就跑了,却把这两个丫环和下人们扔在了原地,不知道他们吓成什么样子了。 跟着小姐出门,小姐丢了,大丫环却安然无恙,哪家主人都不会给她们好果子吃啊。 她连忙起身,亲自扶起两个丫环道:“是我的不是,太冲动了,吓到你们了。” 两个丫环红着眼圈说道:“我们倒没什么,只怕小姐你受到什么伤害,我们就万死莫赎了。” 云微寒好生安慰了她们几句,才将她们两个的情绪抚平。 凌玄翼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个丫环。 这是虞家送给微微的吧?世家的丫环,就是规矩多。而且让虞家的人跟着云微寒,他心里总是有些不舒服。 更重要的是,万一微微真的遇到什么行刺事件,这种丫环根本帮不上忙。 她们还真的想让微微成为一个端庄大方、走路小心翼翼、说话细声细气的所谓大家闺秀吗?那可不是他想要的妻子。 他的妻子,可不仅仅是后院的一个总管家,还要是他的战友和伙伴。要像一个战士一样顽强勇敢,要像一个斗士一样百折不挠。当然,还要有一颗和他相通相知的心灵。 凌玄翼扫了两个丫环一眼,威严地说道:“你们来得正好,去服侍你们小姐沐浴更衣,然后出来用饭。” 两个丫环才意识到这是定南王府而不是云府,连忙起身行礼,扶着云微寒走了出去。 沐浴之后,清瑟、缓筝服侍着云微寒换上带来的新衣,给她擦干头发,挽了个发髻,收拾干净后就来到了主院。 因为定南王府只有凌玄翼这一个主子,而他对于饮食素来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所以每次用饭都比较简单。 但是今天王爷带回来的是云大小姐,定南王府哪个不知道这是王爷心尖子上的人物,到时候入门最少就是个侧妃。 而在南疆的定南王府中,侧妃往往才是真正掌权的那个,才是和定南王如同真正夫妻一样过日子的那一个。 所以,这些厨子们拿出了全身的手段,整治了一桌最高档的席面送了上来。 因为不知道这位云大小姐的口味如何,所以席面上酸甜咸辣均有,荤素搭配合理,一个个都是色香味俱全。 倒是令得云微寒不由夸赞道:“你这府中的厨子倒是很有水平啊。” 各种菜系、各种食材、各种口味,几乎无所不包。甚至连小点心都做得十分精美可口。 凌玄翼一眼扫过去,就知道厨房里这些家伙是什么心思,他坐在主位笑道:“说起来,我还是托微微的福,才能有这个口福啊。” 云微寒讶然,不由笑道:“那你平时都吃些什么?” “随便几个小菜,能饱腹即可。”凌玄翼拿起筷子,示意云微寒开动,“我对这些口腹之欲,不是很在乎。” 两人静静地吃了饭,清瑟、缓筝在旁边伺候着,拿出世家贵族用饭的礼仪,布菜送水,好不殷勤。 云微寒平时在家里也不曾享受过她们这样的服侍,心中暗暗苦笑,这是到了定南王府,生怕露怯吗?好歹杨嬷嬷还曾经教导过她这方面的礼仪规矩呢,哪里就这么紧张了? 凌玄翼看着这两个丫环的样子,更是坚定了要送给云微寒几个丫环的想法。他的女人身边跟着虞家的丫环算怎么回事呢?虞显之上次在三清观致祭时,礼节确实出类拔萃,但是他不需要自己的女人也学成那样。 第176章 云华郡主 在定南王府用过饭,云微寒就乘车回了云府。 她心里还是惦记着跳崖的裴玉京,既担心他出什么意外,又担心他平安无事晚上跑去云府的时候找不到人。 凌玄翼派人一队黑甲骑兵护送着云微寒返回云府,自己扭头就发布命令,从南风系统中选择合适的人选,准备挑选几个机灵的、身手不错的给云微寒作丫环。 云微寒返回云府,等了一晚上,几次都以为窗棂上有人轻敲。可是穿鞋起床,在窗边轻声询问,却听不到熟悉的回答。 想起那个面冷心热的男人就这样消失了,她连他现在在哪里、情况如何都不知道,云微寒禁不住悲从中来,无可抑制地钻在被窝里呜咽不停。 至少,要给她一个消息,让她知道他安然无恙啊! 第二天起床,黑眼圈和红眼眶交相辉映。 清瑟她们不知道云微寒到底在为什么事情忧心,再也不敢劝她出门散心,只好闷声去准备热毛巾给她敷眼。 云微寒精神不振,整个枕霞院都变得安静起来。 到了下午,宫里却来了一个熟人,原来毓秀宫的大宫女、现在太后所居慈宁宫的大宫女紫箫。 紫箫带着两个宫女两个太监,传达了太后的口谕,邀请云微寒明日入宫叙话。 云微寒连忙接旨,谢过紫箫,包了个大大的红包给她,却被她委婉却坚定的拒绝了。 紫箫说道:“这是奴婢的本分,只不过是跑腿传话的小事,哪里值得云大小姐如此厚赏?”她是太后身边的心腹宫女,这些时日太后和陛下的谈话都被她听得清清楚楚,眼看这云大小姐要一飞冲天,她哪里还敢收云大小姐的红包?只求云大小姐能在太后和陛下面前说她两句好话,她就受用不尽 了。 云微寒看出来她不是客气,眼珠一转,就从头上拔下一根样式普通、但是分量却很足的金簪插在了紫箫的发髻上。 这种首饰在太后身边,应该算是低调而实在的了。如果需要花钱,还可以直接拿去兑换银子。 “紫箫姐姐太客气了,不过是我的一点心意而已。”云微寒嗔道,“如果你连我的心意都拒之门外,以后我哪里还敢去慈宁宫玩呢。” 紫箫不敢再拒绝,只好含笑施礼谢了云微寒。作为回报,她轻声在云微寒耳边说道:“这次入宫可是有好事在等着大小姐呢,奴婢提前恭喜大小姐了。” 在云微寒诧异的目光中,紫箫没有给出具体的解释,就登车而去。 第二天,云微寒再次乘车来到皇宫门外。 守门的士兵早已换了面孔,一身禁军的衣甲整整齐齐,手中的长枪红缨飘扬,枪尖闪闪发亮,整个人也站得十分挺拔。与之前几次云微寒来皇宫觐见的时候,精神面貌大不相同。 看来经过了那天的宫变,遭受了血与火的洗礼之后,这些贵族兵们焕发出了全新的面貌。 如今宫中已经是太后的天下。那些宏昌帝的妃嫔无子者都送去了皇家庵堂苦修,有子女者可养在宫里,等到子女成年开府就可以将她们接出去奉养了。宏昌帝的后宫中生下儿女的妃嫔本来就不算多,而且还有不少妃嫔虽有儿女自己却早早逝去。比如宋妃,在八皇子贺琅被挟持后,宫变当日她就被萧贵妃派人毒死了。贺琅还以为自己的母亲只是被扣押, 一直乖乖地被萧贵妃摆布着。 最小的九皇子,因为年龄太小——至今不满周岁,虽然被萧贵妃挟持,却不曾落下什么罪名。他的母亲却是一个小小的美人,没有资格养育自己的儿子,只能将他交给豫嫔。而豫嫔原本已经有了身孕,对九皇子很有几分不冷不热,可是宫变当天因为惊吓过度,豫嫔竟然流产了。如今,宏昌帝已经去世,九皇子反而成了她后半生的指望,豫嫔对九皇子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 变化。 其他还有几位诞育了公主的妃嫔。 这么一算,最后能留在宫中的妃嫔不过六七人而已。她们都被统一搬到了西边的宫室居住,与当今永兴帝的内宫只留了一个小门出入。成为另一个孤寂的世界中的居民。 永兴帝还未大婚,内宫十分空虚,所以如今的内宫极其省事,根本没有什么事情让太后娘娘操心的。 也更没有什么不长眼的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捣乱。 所以云微寒这次入宫也没有觉得有什么需要警惕。没想到等在大门内,慈宁宫来迎接她的居然是紫箫。 云微寒大吃一惊,这种带路的活计怎么会让慈宁宫大宫女亲自来做? 紫箫含笑上前行礼,云微寒连忙扶她起来:“紫箫姐姐,怎么能劳动你亲自前来接我,岂不是折杀我了?” 紫箫起身道:“娘娘说了,云大小姐这是第一次到慈宁宫,恐怕不认识道路,就让奴婢前来带路。” 这是存着小心的意思。看来上次那个假小兰的事情吓到的不仅是云微寒,还有太后娘娘。 云微寒都把这件事情忘得差不多了,太后还记得派一个大宫女来带路,让她认准慈宁宫的道路后,就不怕被人诓骗了。 想起那个假小兰,云微寒小声询问道:“紫箫姐姐,那次那个假冒毓秀宫粗使宫女小兰的,后来找到没有?”紫箫摇了摇头道:“那日我们都不敢出去,后来事态平定了,娘娘派人去寻找的时候,在你说的那个地方已经找不到人了。如果按你说的,她身手不错的话,恐怕也不是一个寻常的宫女。只是娘娘查了几遍 ,都没有找到符合你描述条件的人。” 如果不是云微寒说的、而且也确实在花丛中发现了一个人形躺卧许久留下的痕迹的话,说不定太后都以为那是云微寒自己的想象了。 云微寒点了点头,心中暗自想道,说不定这是信国公派到萧贵妃身边保护她的女保镖?被她派出来对付自己,最终却没有成功? 如果是这样的话,萧贵妃、信国公等人失败之后,这个假小兰会躲到哪里去呢? 一路走到了慈宁宫,路上几乎是空空荡荡,没有看见几个人影。这和前几次云微寒入宫所看见的情景截然不同。 那时路边、水边、树下、花丛中总会有不少美女徘徊、舞蹈、歌唱、赏花,充满了各种美丽的诱惑。 现在连宫女太监在路上行走的都不多。 紫箫见状解释道:“娘娘正在打算放一批年龄到了的宫女出去,再采选一些新的宫女入宫。所以这些宫人如今都归心似箭,每日都在忙着准备出宫的事宜,连出来乱跑的人都少多了。” 难怪,本来永兴帝后宫就没有什么有名分的妃嫔,如今又要释放宫女,难怪宫中几乎看不见什么人呢。 进了慈宁宫,倒是一片和睦景象。 慈宁宫院子里几个小宫女正在踢毽子,看她们年纪不过十三四岁,一边踢一边笑,让整个院子都变得活泼起来。 紫箫笑道:“太后娘娘性子和善,不喜欢用规矩拘着这些小丫头们。每日让她们做完活就自在玩耍,看她们笑闹开心,娘娘也开心。” 云微寒连忙说道:“娘娘真是菩萨心肠,这些小丫头们能碰到娘娘这样的主子,也是有福了。” 这也不完全是恭维,太子妃原本就是个性情温和又不失刚毅的人,大部分时候,她是极其具有包容力的。 那时候,裴玉京要求和云微寒私下见面,这种要求并不合礼法,可是太子妃看二人相处和气之后,还不是找借口退了出去,留给了他们两个说话的空间? 可见她确实不是一个拘泥于礼法的人。 宫女通报之后,云微寒入殿拜见了太后娘娘。 不得不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句话一点都没错。太子妃原来看着十分显老,可是如今升级成了太后娘娘,整个人反而显得更加年轻了。她也算是半生颠沛流离,从一个公府小姐,成为太子妃,又成为庶人妻,又被流放万里,经历了丧夫的痛苦,自己将孩子拉扯长大,而且还能够将他培养成一个令宏昌帝满意的孙子,实在也是一个了不起 的人物。 太后连声叫她起来,让人搬了座位放在自己的脚边,拉着云微寒入座,亲亲热热地和她说起话来。 “微微,好孩子,哀家能有今天,你功不可没啊。”太后抓着她的手,语气极为诚恳。 当初如果不是裴鼎死谏,太子就可能幽禁终生。她就根本没有机会让儿子看清楚这个世界,不可能让他成为一个优秀的青年。 大通河码头遇刺,如果不是逃到了云微寒的庄子,雪玉公子估计也不会放过他们母子。 宫变那天,如果不是云微寒轻功了得,胆量过人,将受了重伤的贺清韶背回毓秀宫,恐怕贺清韶也会因流血过多死在乾清宫。 贺清韶能够当上皇帝,云微寒的功劳太大了。 云微寒连忙道:“娘娘洪福齐天,自有上天庇佑,我哪里敢贪天功为己有?” 太后见她如今还是如此谦虚谨慎,也十分赞赏地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你不要担心,哀家和皇帝商量过了,你立下如此大功,必须好生奖励。否则以后还有谁会为皇帝用心做事呢?” 云微寒站起身来道:“太后真是折杀我了。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作为陛下的子民,为陛下效忠尽力,乃是我的本分。” 太后对她的态度十分满意,点头笑道:“那么,你的陛下对你能够克尽本分也十分满意,所以决定奖赏你的忠诚和本分。微微,你可不要推辞喔。” 云微寒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奖励自己什么,但是话说到这里,也只能满口谢恩了。 下午回到家里,云微寒就知道了奖励是什么。一个大太监带着四个小太监,怀抱着绣着金龙的圣旨,抑扬顿挫地念了半天。最后宣布,封云微寒为云华郡主,采邑五百户,还附赠了两个皇庄。 第177章 国礼大于家礼 云微寒被永兴帝的大手笔震惊了。 永兴帝带伤登基,所作的第一件事情是下旨将在西北安葬的仁英太子贺嘉的骸骨郑重其事地运回京城,葬入皇陵。 第二件事就是封赏云微寒!居然封她为云华郡主,还附带采邑和皇庄。这样的待遇,比一般的亲王之女、正儿八经的郡主都要优厚了。 同时,还赐下了一座郡主府。 至于原因,在册封圣旨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一是因为裴鼎的忠诚和裴家的冤屈,但更重要的则是因为云微寒不止一次地救了永兴帝的命。 云德邻的脸色就有点古怪了。 云微寒成了郡主,自然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可是,反过来想想,永兴帝的感恩之情总是固定的,如果大部分都落到了云微寒身上,那么云德邻就分不到多少了。他跪谢圣恩之后,封了厚厚的红包给传旨太监。太监满面笑容地推拒道:“杂家怎么敢接云大人的厚赏。云华郡主是陛下和太后娘娘爱重的人儿,娘娘说了,让郡主以后经常入宫陪她说话。到时候,郡主能 在太后面前给杂家美言几句,杂家就受用不尽了。” 如今永兴帝身边的空位多得很,尤其是大太监的名额还未定下来,后宫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个位置呢。 永兴帝在西北边城长大,从小伺候的两个太监也在这恶劣的环境中死掉了。如今成了一国之君,身边的太监还是当初回京时宏昌帝分拨过去的。 既然不是一路跟着永兴帝的情分,这后宫数千太监中,那些自负有一身能耐的哪个不想把他们弄翻,自己取而代之? 如果云华郡主能够在太后娘娘面前多夸奖他几句,这效果可比什么给那些老太监送礼行贿强多了。那些老太监自己还想上位呢,谁会在这个时候提携自己的竞争对手呢? 云德邻虽然不知道这个传旨太监的想法,但是也能看出来,他对于云微寒的巴结谄媚是真实的。 他叹了口气,这个女儿也算是有能耐的,能让定南王和白大都督都倾心于她,又能让陛下和太后娘娘都爱重于她。连后宫这些最势利眼的阉人都对她满脸巴结。 可是,这能耐也要有个分寸啊。如果这些好处只落到她自己头上,而不惠及父亲,这些富贵和风光终究是无根之木,风雨一大就会栽倒,以后谁与她撑腰呢? 云德邻决定,晚间要和云微寒好好谈谈,让她明白什么才是长久之道。 可是随着册封圣旨一起来的,还有四位宫中派下的嬷嬷。她们神态严肃,举止优雅,一起上前对着接旨之后的云微寒动作标准地行了个礼:“见过云华郡主!” 传旨太监含笑说道:“这四位是太后娘娘亲自从宫中挑选出来的嬷嬷,最是老成能干的。” 云微寒自从杨嬷嬷之后,对于这些宫里来的嬷嬷都有点敬而远之。不过这是太后所赐,也无法推拒,只能先谢恩,然后请四位嬷嬷起身。 四位嬷嬷站在一旁,整个大堂的气氛都变得肃然起来。 云德邻送走了传旨太监,回来就对云微寒说道:“微微,吃了晚饭,到外书房见我。” 刚说完,一个嬷嬷就上前一步说道:“云大人,您虽然是郡主的父亲,但是在郡主面前也要谨守礼节。国礼在前,家礼在后,您身为礼部尚书,不会不明白这一点吧?” 云德邻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说话的嬷嬷。 这个嬷嬷大概三十多岁,身材瘦高,面色白净,五官端正,说话的语气也很柔和,听起来好像是和身边的姐妹随意聊天一样,可是所说的内容就让云德邻十分不满了。 她所说的“国礼在前,家礼在后”,不就是说,以后云德邻见了云微寒,恭敬行礼的不是云微寒,反而是云德邻了? 云德邻想说些什么,可是想起来刚才传旨太监说,这四个嬷嬷都是太后娘娘亲自挑选的……他哼了一声,将差点出口的训斥吞了回去,扭头看向云微寒。意思就是让云微寒出来,驳斥这个嬷嬷的谬论。 云微寒看了看云德邻,心中冷笑。永兴帝这个册封,最大的好处就是她再也不用在名义上受这个渣爹辖制了。 她对着云德邻笑了笑,轻声说道:“嬷嬷,父亲是礼部尚书,对于这些礼节岂会不懂?只是一时还没有习惯而已。还请嬷嬷多多包涵。” 这嬷嬷就知道她选择对了。 来之前,太后娘娘曾经和她们四个谈话,十分含蓄地说道,让她们到了云微寒身边,将那些云微寒不方便出面处理的事情处理好。 太后娘娘说了,云华郡主以后就是她们的主子,出宫之后,她们的生死、未来全由云华郡主处置。 如果做得好了,郡主给她们养老送终不成问题。如果做不好,连宫中也不会再让她们回来。让她们千万不要惹恼了主子,老了老了没个好下场。 她们四个都是在宫中磋磨了多年的人,堪堪混了个高不成、低不就。 眼看着太后娘娘接手后宫之后,马上就要将二十五岁以上的宫女都放出宫去。 大部分宫女都又惊又喜。她们有的在宫外还有亲人,出去之后靠着自己这些年积攒的银子说不定还能找个合适的夫君,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即使没有亲人的,也多半盼着离开这个吃人的宫城。 可是对于她们四个来说,要么宫外没有亲人,要么有亲人也指靠不上。离开皇宫,她们竟然没有容身之地了。 如果太后真的将她们放出去,她们最好的出路就是去某个权贵府上谋个教席,教导她们家中的小姐们。 只是,那些权贵之家岂是好打交道的? 而且,这一批放出去的人这么多,到时候哪能个个都谋到合适的位置?说不定就要随风飘荡,晚景凄凉。 正在她们惶恐之际,太后娘娘却挑选了她们四个来伺候云华郡主。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这位郡主如今是太后娘娘和陛下眼前的红人儿,跟着她怎么都比在各家豪门之间辗转依附要好得多。 可是,太后娘娘也说了:这位郡主性格刚强,手段果决,让她们不要用宫中那些伎俩试图拿捏郡主。否则说不定就被郡主直接杖毙了,那个时候,太后娘娘可是不会给她们出头的。 所以,这几日,这四位嬷嬷也在各自思量,如何在云华郡主身边站稳脚跟。如何才能让郡主看到她们的价值,重视她们? 这位平嬷嬷思来想去,将太后娘娘所说的“郡主不好处理的事情”想了无数遍,最后突然想到,这莫不是说的那些郡主的亲戚长辈? 将打听来的云华郡主的身世经历又重新梳理了一边,平嬷嬷大胆猜测,这位云华郡主的继母和继妹,前者入了诏狱,后者进了庵堂,恐怕都和云华郡主脱不了干系。 如果是这样,这位郡主还真是如同太后娘娘所说的,手段实在是果决狠辣。 如今云家唯一剩下的礼部尚书云德邻,是云华郡主的亲生父亲——但是如果云华郡主真的那么狠辣的话,她对于这位父亲恐怕也没有什么感情,甚至也许是厌恶的。但是碍于礼法,却不能表现出来。 如果是这样,她到了云华郡主身边,就应该将这位令郡主讨厌却无法公开付诸行动的父亲大人,牢牢拒之门外,让他再也没有接近郡主、败坏郡主心情的机会。 方才太监宣旨时,平嬷嬷偷偷观察了云德邻的表情。云德邻固然是惊喜的,但是惊喜之后,浮现出来的还有更多的遗憾不满。 看来,这位父亲大人真的不是一个单纯的只要自己儿女好的父亲。平嬷嬷拿定主意,等到机会,一定要搏一搏。搏错了,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被郡主冷置,与她被放出宫、四处飘零相比,也差不到哪里去。万一搏对了,就直接进了郡主的眼里,让郡主知道自己是一个有 眼力、有能力、有胆量的,以后有事也好派给自己。 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云德邻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女儿云微寒被册封为云华郡主意味着什么。他是礼部尚书不假,可是在他心里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的女儿会不归他管辖。 尤其这个女儿身上,还寄托着他未来的全部野心,变成郡主之后应当对他的仕途更有助力,怎么会反而距离他更远了? 所以,他还是用以前那种父亲对女儿的吩咐态度,让云微寒晚饭后去外书房找他。 平嬷嬷立刻就上前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国礼大于家礼。云华郡主的身份地位已经不同往日,云德邻应该重新适应一下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 在云德邻看向云微寒的时候,平嬷嬷看似淡定,实际上心跳砰砰加速,等待着云华郡主宣布答案,看看自己这次赌对了没有。 听了云微寒的话,平嬷嬷暗中长长松了一口气。 郡主虽然语气委婉,姿态温顺,但是却完全肯定了她刚才所说的话:国礼大于家礼。只不过是云大人一时没有适应而已,以后还是要按照这个基调来相处的。 平嬷嬷的眼神带着兴奋,她知道那三个老姐妹一定非常羡慕她拔了头筹。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她们既然摸准了郡主的态度,以后的一切都好办了。 第178章 择日搬迁 云德邻并不是傻子,云微寒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当然听得明白。他含怒看了云微寒一眼,又看了看她身边一字排开的四位嬷嬷,最终还是悻悻地咽下了这口气,想要拂袖而去。平嬷嬷又开口了:“云大人,既然郡主方才说了,这一次老奴就不跟你详论了。只是,以后云大人如果想要拜会郡主,还请提前禀告,得到郡主允许方能接见。如你今日召郡主前去的行为,实属上下颠倒, 尊卑倒置,不可有第二次。” 看了看被她的话气得停住脚步、满面不忿的云德邻,平嬷嬷继续说道:“另外,云大人离去之前,需向郡主告退,得到许可之后才能退下。这样的礼节,老奴相信云尚书还是知道的。” 云德邻见这嬷嬷语气温和,说话却咄咄逼人,真是恨不得一脚跺上去。 难道云微寒封了郡主,就不是自己的女儿了?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刚封了郡主,就如此张狂,岂不是让人笑话?”云德邻转过身道,“微微,皇恩浩荡,你却要谨言慎行才好!” 云微寒含笑不语。 另外一个嬷嬷站了出来道:“郡主自然要有郡主的气度,岂能畏畏缩缩,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反而让人笑郡主上不得台面。” “喜嬷嬷说得对,陛下亲封的云华郡主,身份高贵,自然行事也该落落大方,岂能畏首畏尾?” 云德邻见这几个嬷嬷都开始针对自己,不由恼怒道:“你们开口闭口都是‘郡主’长‘郡主’短的,也不看看这里是云府,不是郡主府!”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那位嬷嬷上前对着云微寒行了个礼,肃容说道:“郡主,陛下已经赐下了郡主府,还请郡主择日搬迁。”云德邻有些慌了,他也顾不得这些嬷嬷是太后派来的,戟指而斥道:“你们这几个杀才,居然挑唆本官的女儿搬出家中,到外边居住!你们可知道,一个未婚女儿独自居住是会被世人笑话的?到时候微微如 何婚配?狗奴才,你们安的什么心?” 如果云微寒搬出去,到了郡主府,以后再想和她联系就麻烦多了。云德邻不是不知道一直以来云微寒对他并没有什么好感,他并未真正忘记云微寒那次说到她拒绝了宏昌帝让她做皇太孙侧妃时候那种冰冷的眼神,那根本不是看父亲的眼神!那种嘲讽的笑容,嘴角微微翘 起、带着鄙夷的神情,他怎么可能真的忘记? 不过,他一直认为:云微寒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云微寒的亲生父亲。这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一个“孝”字,足以将云微寒心中所有的不满都压在心底。 何况,他已经为了云微寒放弃了王宝珍,放弃了安平侯府。甚至连她的两个妹妹都没有再管,任由她将她们送进了锦衣卫,又送进了庵堂之中。 云德邻觉得,就算云微寒心里再有多少怨气,看到他做出这么多的牺牲,也该平息得差不多了吧? 他是云微寒的父亲,掌握着她的人生,不管是定南王还是白大都督,都是一时人杰,还不是为了云微寒乖乖地给他送礼? 云微寒就是再不满,也不敢在定南王面前说他一句不好,否则定南王看出她品行不良,一定会厌弃于她。 云德邻就是怀着这样的自信和把握,一直视云微寒为自己手中最有价值的筹码。不管这个筹码有多么值钱,终究只能被他握在手里。 可是,如果云微寒真的搬去了郡主府,他还有什么办法控制云微寒? 他总不能跟着云微寒过去,哪里有父亲跟着女儿去住郡主府的道理?他还正当壮年,身为礼部尚书,又不是垂垂老矣,等待儿女赡养! 云德邻恼怒之下,才拿出名声来阻挠云微寒搬走。最后说话的那位嬷嬷看来在四位嬷嬷中是个首领,她不慌不忙地说道:“云大人,你是礼部尚书,怎么对于朝廷礼制全然不通?陛下赐下的郡主府,你敢让它空置?你是嫌弃陛下的赏赐不够好?还是有什么 意见?” 云德邻自然是知道这个规矩的。 他在心里暗骂,是不是永兴帝年纪太轻不知道规矩,这样的封赏怎么能够放在一个小丫头身上? 云德邻做出一副关切的姿态说道:“话是如此,只是微微年纪尚幼,连个亲事也没有订下来。如果这样搬出去独居,总不免被人说些闲话。以后说亲就麻烦了。”那位嬷嬷微微一笑道:“云大人真是慈父心肠,想得长远。不过,太后娘娘既然派下我们四个老奴来,自然就是已经考虑到这一点了。有我们四个老奴在,谁敢说郡主一个不好,就请他去和太后娘娘当面讲 讲吧。” 她顿了一顿,“而且,关于郡主的婚事,恐怕也不劳云大人操心了,太后娘娘自当有所安排。” 云德邻一听,连把控云微寒婚事的权利都被太后娘娘拿走了,他的脸色不由黑了下来。 可是,他又不敢当着四位嬷嬷的面说什么对太后不满的话,只能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后一跺脚,含怒而去。 云微寒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觉得心里舒畅了许多。 这个身体的亲爹,一直是她心中十分纠结的一个存在。 如果按照她的本心,早就想把他扔出十万八千里,跟他断绝父女关系,然后再狠狠收拾他了。 可是在这个孝字大于天的时代,她甚至连一句辱骂的话都不能说出口,只能用眼神和表情来表示自己的不满。 云微寒实在不能忍受她所努力得来的一切,天然地会被他分走一部分。 云德邻给了她什么?给了原主什么? 他有什么资格享受这具身体以及她所得到的一切便利? 就因为他是她血缘上的父亲? 这就深深证明了那句话:血缘是一种暴力。在你出生之前,你根本不能选择你会和什人具有血缘关系,但是这些和你具有血缘关系的人,在你出生之后就会时时刻刻影响着你的生活。 你无法选择,你只能接受。 没想到,永兴帝一纸诏书,就将她头疼的这个问题解决了。 她的社会身份,从云德邻的女儿变成了云华郡主。 跻身于宗室群体之中,云华郡主具有了比云德邻更高的社会地位。这个时侯,她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就让位于社会等级关系了。 太后娘娘选出的这四位嬷嬷也都是妙人,居然初到云府就将云府的主人气跑了。看来,以后这种烦人的事情就有人出面处理了。 云微寒看着四位嬷嬷,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四位嬷嬷辛苦了。” 福嬷嬷、喜嬷嬷、平嬷嬷、安嬷嬷四人一起行礼道:“郡主客气了。” 在场的下人已经被刚才那番言语交锋吓呆了,云大小姐变成了云华郡主,而且连云大人都要向她行礼。太后身边的嬷嬷们真是厉害啊! 云微寒让清瑟给四位嬷嬷安排了住处,吩咐厨房准备四位嬷嬷的饭食、热水。 四位嬷嬷也不客气,福嬷嬷——就是最后说话、提出让云微寒搬到郡主府的那位,最后提醒了一句道:“还请郡主早日择定搬迁时间,郡主府是陛下的恩赐,请郡主一定要重视。” 云微寒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四位嬷嬷才退了出去。 李妈妈犹豫了一下问道:“小姐,我们真的要搬走吗?” 云微寒问道:“奶娘有什么建议?” 李妈妈道:“夫人的灵位还在这里,如果我们搬走了,四时八节可还能回来上香?” 云微寒道:“那是自然。”云德邻难道还敢不让她进门?其实她很想将裴夫人的灵位带走,不过想想那位宁愿嫁给不爱的云德邻,也不敢和她深爱的白秋山私奔——这样的人,虽然临死时一定痛恨着云德邻,但是到底愿不愿意离开 云府,还真不好说。 时代不同,人们的价值观、人生观都会有很大的变化,云微寒不敢贸然以自己的三观来为别人决定,当然,她也不会让别人的三观来决定自己的人生。 所以,云德邻所说的,未婚女子独居影响名声这样的话,她其实并不放在心上。 清河长公主的名声不好吧?可是谁又能把她真的怎么样了呢? 只要你自己分量足够,你就不是被规则束缚的那个人,而是能够打破规则、甚至创造规则的那个人。 她对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清瑟、缓筝说道:“收拾东西,这几日我们就搬走。” 在这个压抑的云府真是住够了。能够换到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地方居住,想想都全身轻松了不少。 永兴帝这次的封赏实在是太美妙了,简直是给云微寒量身定做的一样。 云微寒决定,下次入宫一定要好好感谢感谢太后和永兴帝。 带着愉悦的心情,云微寒进入了睡眠。 夜半时分,云微寒猛地惊醒,她又听到了窗棂上轻轻的敲击声。 难道又是幻听? 云微寒还是穿上鞋子,拿着匕首,悄悄走到了窗边。 笃笃笃。 轻声的敲击声再次响起。 并不是幻听!是真的有人在敲窗棂! 云微寒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是不是裴玉京来了?他,他不是远离京城回到江南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不放心她?云微寒轻轻咬了咬下唇,低声问道:“谁?” 第179章 如意的神技 “谁?”云微寒低声问道。 “送信的!”窗外传来一个声音,听起来倒像是个女子。 不是裴玉京。云微寒失望之余,还是问道:“谁的信?” 那女子在窗外低声道:“裴家后人!” 原来是裴玉京派来的信使吗? 云微寒打开窗户,自己却后退了一步,站在墙后,以防对方有诈。 窗扇微启,一个苗条的身影闪了进来。 借着微弱的烛光,云微寒看到这人果然是个少女,看身量大概十四五岁,个头比云微寒矮上一头,娇小玲珑。 少女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捧起,交给了云微寒。 云微寒接过书信,走到床头,靠近蜡烛,打开看了起来: 微微,摩云峰一别,吾心极痛。本欲无声远遁,谁知当面死离。料知微微,必当夙夜难寐,忧思辗转。思及此处,愧甚恨甚!故略书短笺,稍解长忧。 吾一日一夜之间,已至江南。江南风物秀美,令人见而忘忧。此时家仇得报,栖身江南,优游林壑山水之中,实乃人生乐事。 望汝舒展愁眉,匀净泪容,每日笑逐颜开,勿以远人为念。 落款处只写了一个“裴”字。 信尾又加了几行字:又,今有小婢如意,生性刁顽,然精擅变身易容,探听消息,送于微微,以供驱使,令其戴罪立功也。勿拒。 云微寒看了信,又扭头看看那个送信的少女,相比她就是如意了?裴玉京说她擅长变身易容、探听消息,其他都也罢了,“变身”却是什么意思?而且还是戴罪立功,戴罪立功到她这儿来干什么? 那少女确实聪明,见云微寒上下打量她,立刻就走上前来,伏地跪拜道:“奴婢如意拜见主人。” 云微寒虽然已经相信了这封信是裴玉京写的,因为别人很难知道“摩云峰”的事。但是,她还是十分谨慎地问道:“你说这是裴家后人给我的信,有何为证?” 她没有见过裴玉京的笔迹,就算是见过也不敢确认。这个世界上找几个模仿笔迹的高手,应该也是很容易的。 如果轻信了这人这信,万一是别人的圈套,她岂不是在身边埋下了一个炸弹? 如意小心翼翼地从脖子里拽出来一个项链,十分珍惜地双手举起:“主人看看这个就知道了。” 云微寒神色一变,连忙接过项链举到眼前。项链上的吊牌,果然就是那天裴玉京和她相认时拿出来的那块羊脂玉牌。 寸许大的羊脂玉牌,正面是一个篆字“裴”,背面是阳文雕刻的两个字“玉京”。 当时,他们就是凭着两个玉牌相认的。 这下,云微寒心中的疑虑全都打消了。 她将项链还给如意,看着如意再次小心翼翼地将玉牌贴身放好,才问道:“你是从江南来的吗?” 如意摇了摇头道:“奴婢一直就在京城,是收到了公子飞鸽传书,才来给主人送信的。” 飞鸽传书啊,难怪呢,恐怕是裴玉京一到地方就传书过来了吧。 如此说来,如意和裴玉京之间能有飞鸽传书的准备,恐怕也是裴玉京留下的什么安排吧。如果把她送给自己,裴玉京用人的时候,会不会不太方便了? 云微寒问道:“如意,哥哥将你送给我,你可愿意?如果不愿意,我就放你走。” 如意急道:“主人千万不要赶我走啊!公子说了,如果主人不要我,他也不会再要我了!” 她膝行几步,赶到云微寒面前,仰着头哀求道:“求求主人,千万不要赶我走啊。” 云微寒哭笑不得,她伸手拉起如意道:“你起来说话。” 如意看了看她的脸色,发现她没有真的生气,才站了起来。 云微寒看她身材娇小玲珑,一张脸也充满了萝莉的稚嫩美感,怎么看都是一个刚刚上初中的小姑娘。 裴玉京派这么小一个小姑娘来服侍自己,应该是她有什么特殊的本领。 云微寒对如意笑了一笑,轻声问道:“哥哥说你擅长变身易容,易容我知道,变身是什么?” 如意低头道:“奴婢从小……” 云微寒打断了她的话:“不要一口一个‘奴婢’,听得我不舒服,你自称我就好。”刚才她害怕被赶走的时候,一着急就不说“奴婢”了,可见平时也不是很习惯这样自称。 如果非要别人弯腰才能衬托自己的高大,那么,你并不能算是真正的伟岸。 云微寒并不提倡自己身边的下人都一口一个“奴婢”自称,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办好,才是最好的忠诚。 如意改口道:“我小时候学过一些江湖伎俩,能够改变身形高矮胖瘦,配合化妆易容,就可以短时间内变成另外一个人。” 这么神奇?化妆易容,云微寒也懂得不少,毕竟原来她也是经常要做这种工作的。 可是能够改变自己的高矮胖瘦,这可是神技了。 她好奇地看着如意道:“你能不能变给我看看?” 如意稍微犹豫了一下,说道:“好的。” 她退后几步,将身上的黑色夜行衣脱了下来,只留下一套贴身的黑色长袖长裤内衣,然后当着云微寒的面开始运功。 咔吧吧的声音响起,密集地如同急雨敲窗,云微寒听出来那是如意体内骨头发出的声音。 如意稚嫩的小脸上闪过几缕绯红,看起来这种变身并不是多么舒服的体验。 云微寒有点后悔,为了自己一时的好奇,让这个小姑娘经历这种痛苦。 不过,她马上就被眼前的奇景震惊了。如意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变得又高又胖。如果只看身体,那简直就是一个中年发福的妇女体型。她身上的黑色内衣应该是特意定制的,弹性极大,随着身躯的变高发胖也扩展开来,仍旧紧 紧地箍在身上。 不过中年发福的身躯配上如意那张萝莉脸,怎么看怎么别扭。 云微寒连忙说道:“厉害!厉害!真是让人大开眼界!”看着如意的小脸儿,她实在是很有几分虐待未成年人的内疚感,“好了好了,赶快变回来吧。” 如意点点头,全身的骨头再次响成一片,过了一会儿,才恢复成那个娇小玲珑的身形。 云微寒看着她的脸,总觉得有点眼熟。她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如意,也许是之前在京城什么地方偶然碰见过如意? 云微寒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扔出脑海,对如意说道:“既然如此,你这几日先不要过来。过几天我就要搬到郡主府,到时候必然要重新采买一批丫环,你就想办法混到其中。” 否则,她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丫环,来历不明,怎么跟那几个嬷嬷交代? 如意点头道:“我知道了。” 云微寒问道:“你知道郡主府在哪里吗?” 如意终于露出了这次见面以来第一个笑容,嘴角两个大大的梨涡十分可爱:“主人放心,这些我都知道。” 云微寒想起来裴玉京说她擅长打探消息,这些公开的消息对她来说应该很容易知道。所以也没有多说,而是对她回以一个微笑:“好吧,那你就自己安排,到时候到郡主府来就行了。” 如意应下之后,向着云微寒下拜一礼,就告辞而去。 扣好窗户,云微寒上床入睡,得知裴玉京安然无恙,她也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宫中来的嬷嬷们确实很能干,很快就指挥着所有的下人收拾好了云微寒的物品。 云微寒挑了个日子,在清明节后的四月初八,拜祭了云家的祖先和裴夫人的灵位之后,浩浩荡荡地搬离了云府。 云德邻气得跑去礼部上衙去了,不肯亲眼看着这个忤逆的女儿搬迁。 浩浩荡荡的车队引起了京城百姓的关注。 “这是谁家的车队?这么多的家什,这是搬家吗?” “看起来是搬家,只是怎么看不到几个当家主子,全都是下人在操持啊?” 因为只有云微寒一个主子,这些具体管理车队的事宜都是下人在出面,看不到一个成年男人主子的身影,也引起了这些见多识广的京城百姓的猜测。 “你们眼瘸啊,看不见这队伍前面的旗子吗?那是郡主才能用的!” “哪家郡主啊?” 好奇的闲汉们跟着车队,一起来到了城东的郡主府前。 城东是权贵集聚之地,而永兴帝所赐下的这所郡主府就在其中最为豪华的延年胡同中。 这条胡同一共两家,对门而居。 胡同北面是郡主府,对面就是一位宗室亲王的居所。 郡主府原来也是一位亲王的府邸,后来亲王子孙不争气,被夺爵抄家,府邸也被收回。如今,永兴帝派内务府打理修整之后,将这所府邸赐给了新近册封的云华郡主。 这是永兴帝登基后,第一次大手笔的册封和赏赐,所以这位云华郡主也引起了京城权贵们的集体关注。 今日云华郡主搬迁,各家的探子们立刻都得到了消息,纷纷禀报了各家的主人。 而云华郡主搬迁的时候,其父云德邻还在礼部上衙。这一个反常的事实也被众多有心人看在了眼里。看来这位云华郡主,不仅和她的继母、继妹关系不好,就是和她的亲生父亲,关系也是好不到哪里去。 第180章 郡主府的男主人 得知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如今眼前的当红人物、新出炉的云华郡主搬迁新居,前来送礼问候的权贵官员家的下人们几乎塞满了郡主府前的延年胡同。对面那位闲散亲王也派人前来问候。这位亲王的父亲是宏昌帝硕果仅存的一个弟弟,虽然其父在宏昌帝登基后并未受到什么猜忌迫害,但是也没有得到过什么重用,一直就作为宏昌帝并未屠尽兄弟的证据 存在着。云微寒一直以为,搬出云府之后她就能过着轻松自在的生活了。没想到,事实完全不是如此。送礼的、拜访的,如同潮水一般涌来。郡主府门房每天光接到的拜帖摞起来都有一尺多高,各种礼物更是花样 繁多。 幸亏四位从宫里来的嬷嬷应酬周到,否则真的只靠云微寒和李妈妈、清瑟、缓筝是绝对应付不过来的。 云微寒十分头疼,这些人平时跟她从来没有交往,怎么突然都变得这么热情?在这京城之中,亲王公主都多的是,一个不姓贺的郡主,能值个什么?当得起他们这么关注吗? 见到云微寒的愕然,福嬷嬷找了个机会跟她说了说,云微寒才明白,这些人根本不是冲她来的。他们是看中了云华郡主在太后和皇帝跟前的体面,想着从她这里搭上这两位金字塔尖的贵人。 福嬷嬷拿着拜帖,一个个地给云微寒分析这些拜帖主人的身世背景、经历遭遇,指出他们大致的需求。每天只是分析拜帖就能用去云微寒半天的时间。 太后娘娘选出来的嬷嬷,还真的不是等闲之辈。这京城权贵圈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福嬷嬷的掌握之中。真不知道她是如何办到的。 不过,福嬷嬷既然悉心教导,云微寒也不会矫情地说,我不管这些世俗之事。她想要在这个权贵圈中站稳脚跟,想要将自己提高到足以和凌玄翼比肩的位置,必须付出不懈的努力。 而像福嬷嬷这种熟知权贵圈内情的老人,正是她所需要的。 太后真是用心良苦啊。 可能是为了讨好永兴帝,在这位新帝心中留下好印象,内务府将这所府邸整理得精致豪华,处处见景。 云微寒居住在第三进的主院之中。 喜嬷嬷早已带人将主院收拾得妥妥当当。 大块大块带着美丽花纹的水磨石拼成的地板,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光可鉴人。 花圃也被打理得整整齐齐,墙角的几树桃花、杏花、梨花都在盛放,给主院增加了不少柔美的氛围。 廊下的太平缸里,睡莲还未开花,无数条身姿轻盈的七彩金鱼在调皮地游来游去。 朱廊曲折,绿瓦明丽,整个主院都透出勃勃的生气。 郡主府眼前所面临最紧急的问题就是下人极其缺乏。 因为云微寒不想将云府的下人带来郡主府中,所以福嬷嬷和平嬷嬷两人又张罗着叫来京城几个著名的人牙子,采买了一批男女下人。 如意果然混在其中,被平嬷嬷挑了进来。 云微寒找了个理由,将她要到主院做了一个洒扫的小丫环。 初入郡主府的小丫环,也不合适贸然让她贴身服侍,否则未免有些不合情理。 让她做一个洒扫的小丫环,正好也看看这个如意如何“刁顽”法。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如意表现得非常温顺乖巧。加上她乖乖宝一样的面容,大大的眼睛、一双梨涡,博得了主院所有丫环的喜爱。 从这一点来说,如意确实是一个适合打探消息的性格,到了一个新地方能够很快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怎么就“刁顽”了? 所有下人都签好了卖身契,交给平嬷嬷教导。 好容易这些新人稍微像模像样了,云华郡主就开始广发请帖,邀请人来郡主府做客。邀请对象,包括云微寒原来的亲朋好友,比如定南王凌玄翼、清河长公主、干娘虞夫人,以及一些原来曾经有过交往的女眷。也包括那些曾经给她送来拜帖、礼物的人,只要不是过于不堪的,都在邀请之 列。 这是云微寒变换身份之后,作为云华郡主在京城权贵圈的第一次正式亮相,四位嬷嬷都非常重视。 对于这些刚刚调教好的下人,她们反复叮嘱,将每个人的分工都界定清晰,生怕到时候出了事情,弄砸了这次亮相。 定南王、清河长公主和虞夫人都提前派人来询问,是否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也让几位嬷嬷看到了自家郡主的主要人脉。 虽然郡主出身普通,没有母家的助力,人脉关系也不是很多,但是只这三位就足以让无数人羡慕不已了。 终于,在准备了好久后,四月二十八,云华郡主请客的时间也到了。 四月,春色已浓。 一大清早,各种马车就开始络绎不绝地向着延年胡同行来。 负责迎宾的小厮们忙得满头大汗,一边检查请帖,一边含笑迎接各路来宾。 虞夫人因为是云微寒的干娘,早早地就带着家中唯一的庶女虞七娘来到了郡主府,帮着云微寒迎客。 虞七娘已经十岁,看起来比上次见面高了不少,也不像之前那样一团稚气,看起来懂事了许多。 不过,她还是有些腼腆,看见云微寒只会行礼微笑,和能言善道的虞三娘相去甚远。想起虞三娘,云微寒也曾私下向虞夫人道歉。毕竟,虞家的女儿居然牵扯到了毒害皇太孙的事情中,对于虞家的名声必然会有不好的影响。而虞三娘是虞夫人的庶女,不知道会不会害得虞夫人也受到连累 。 虞夫人对于上次虞三娘的表现记忆犹新,见她刚从家庙出来不久就又惹上这样的大事十分恼怒。 她的夫君虞攸之倒是对虞三娘印象不错,认为虞三娘是一个懂事体贴的女孩子,完全没有理由去毒害皇太孙,也没有理由去给云微寒下药。 所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虞攸之还曾经十分生气,认为这说不定是一个阴谋。 虞攸之是一个政治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是不是什么政敌想要对付他,所以选择了一个最不起眼的庶女下手。庶女看起来不起眼,但是如果真的被利用好了,完全可能将罪名从小到大发展起来。 将一个庶女毒害皇太孙,演化成虞家有不轨之心,如果锦衣卫有心,完全能够做得到。 裴家的前车之鉴犹在,虞家也不能不小心翼翼。 毕竟没有哪个帝王对于能够左右国家大势的世家没有意见的,越是雄才大略的君主,对于能够威胁到自己统治的势力容忍度就越低。 万一宏昌帝老了老了,突然想要拔除一些世家势力,为将来的新帝铺平道路……君心难测,当初谁也没有想到过那么受宏昌帝信赖的首辅裴鼎会落得那么一个凄惨的下场啊。 虞攸之是绝对不允许虞家也像裴家一样,莫名其妙地就被连根拔起的。 所以虞攸之曾经专门去拜访了锦衣卫大都督白玉京,给他施加压力,要求他给出确凿的证据,证明虞三娘确有其罪。否则,虞攸之也不怕到宏昌帝面前,将这个事情好好说道说道。 至于白大都督有没有给出证据、给出了什么证据,虞夫人不得而知。 虞夫人只知道虞攸之从锦衣卫衙门回来之后,在外书房连着休息了半个月,都没有去他最喜爱的几个小妾房中。 虞夫人问他时,虞攸之只是摇头叹息道:“三娘这个孩子,平时看起来十分乖巧,谁知道她竟然如此……疯狂……” 虞夫人不知道白大都督到底给虞攸之看了什么,反正接下来虞攸之就给全家下了禁口令,不许虞家任何一个人再提起虞三娘,就当虞家从来没有过这个人。所以,云微寒就此事向她道歉的时候,虞夫人也只是含笑摆手道:“此事对我毫无影响,微微不必歉疚。”倒是虞三娘的母亲、跟随虞攸之时间最长的妾室黄氏,和虞三娘的同母弟弟虞爱之,从此也失去了 虞攸之的欢心,被他扔到了一旁,再也不肯理会了。 虞夫人既然这么说了,云微寒也就放下心来。 因为云微寒如今也是郡主的身份,所以除了少数贵客之外,大部分客人都是四位嬷嬷带着人出去相迎,虞夫人偶尔也会去迎接一些身份相当的女眷。 虽然云微寒没有专门邀请男客,但是还是有不少女眷的夫君或者儿子前来相送,门房不得不将他们也安排在第二进的大厅中。 这些人,由定南王接待。 没错,凌玄翼大清早就跑了过来,负责充当主人接待男宾。 云德邻赌气不肯来郡主府,可是郡主府这些为数不多的男客总还是需要有人招待,云微寒当然就想到了凌玄翼。 凌玄翼有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示他和云微寒非同一般的关系,自然是求之不得。 他早早就来到了郡主府,摆出一副主人的姿态,坐在第二进主院的大厅中。每一个被迎进来的男宾,都能得到定南王少见的微笑一枚。 虽然大部分男宾都在心底暗暗思量定南王和云华郡主的关系,但是也有不少人十分庆幸。早就知道云华郡主是太后和陛下眼前的红人,没想到她和定南王之间关系也很密切啊。这一次真是来对了。更有人想到,据说定南王曾经宣布过,云华郡主是他的女人。如今看来,郡主府请客,他来招待男宾,可不是证实了这个传言? 第181章 明月公主驾到 定南王难得的亲民姿态,令得在场的男客们惊喜不已,一时前院热闹非凡。 酒席很快就送了上来,前院的男客开始互相敬酒,经营着各自的人脉。 席面很精致,口味也得到了客人们的夸赞。 这还要感谢清河公主。 清河长公主送了三个厨子过来,这让郡主府的席面档次大为提高了。毕竟郡主府没有什么底蕴,下人可以临时调教,好的厨子却无法在短期内培养出来。 不过,京城里说到最懂得享受生活的,清河长公主如果排第二,恐怕就没人敢称第一。清河长公主府上的厨子,也是京城第一流的了。 所以,在云微寒请客之前,清河长公主就将自己府上最顶尖的三个厨子送来,作为这次掌厨的主力。 郡主府后院更是春意满园。 内务府将郡主府后院修建得美奂美轮,一树树粉的、白的、黄的、红的花朵在后院中尽情绽放。 云微寒陪着清河长公主、虞夫人以及几位身份较高的女眷在后院的花厅中坐着,旁边的镂花窗扇半开着,能够看到花园中最美的景致。 垂柳在湖面上点出连绵不绝的涟漪,春燕在水面上飞翔。 少女们穿着颜色鲜艳的衫裙,三三两两地在湖边散步聊天。 湖边的小亭中,也到处都能看见少女们的身影。 郡主府的丫环们规规矩矩地站在各自的位置上,随时准备着为客人们提供服务。 清河长公主从窗户中望出去,看着那些穿着淡绿色衫子、白色绫裙的丫环们神态恭谨、举止大方的模样,回头对着云微寒笑道:“云华,你这些丫环,虽然调教的时日不多,看起来却很有几分模样了。” 云微寒笑道:“这还不是多亏了四位宫里来的嬷嬷?我原本只觉得自己开府就逍遥自在了,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琐事要料理。若不是四位嬷嬷帮衬,我这里早就乱成一团了。” 虞夫人点头道:“这些宫里的嬷嬷,个个都是积年修炼出来的人精。太后娘娘一下子给你送来四位,对你可谓是爱护备至啊。”云微寒对虞夫人和清河长公主笑道:“我这人就是运气好,虽然幼年坎坷,可是长大后却屡屡遇到贵人。太后娘娘、长公主和干娘都是我的贵人啊。如果不是你们扶持,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哪里会有 今天的我呢?” 她端起面前的酒杯,对着清河长公主和虞夫人说道:“来,我敬长公主和干娘,多谢你们一直以来的关照!” 清河长公主美目一挑,捏起酒杯道:“小微微今天可是要一醉方休?” 虞夫人则是轻叹了一声道:“微微说的太见外了。说起来……唉,往事休提,如兰姐姐如果知道微微如今的风光,在九泉之下也该含笑无憾了。”她想起当初虞显之执意要退婚,她虽然有些觉得对不起裴如兰和云微寒,可是还是以自己的儿子为重,答应了他的请求;而且,说实在话,她也确实觉得云微寒很难成为一个合格的宗妇,执掌未来的虞家 。 可是退婚之后的云微寒,却仿佛脱胎换骨成了另一个人。 虞夫人能看出来,她的儿子似乎对于这个全新的云微寒有了不同的感觉,但是这个世界上哪里有后悔药卖?错过的终究不能挽回。 而且,如今的云微寒虽然不再是当初那个懦弱畏缩的性子,不再浑身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相反,她不管在什么人面前,都不卑不亢,落落大方。但是,她仍旧不适合做虞家的宗妇。 虞家是一个书香世家,家族文化是含蓄蕴藉、中庸自持。云微寒如果是她的女儿,虞夫人也许会以她为荣;但是,如果是她的儿媳妇,虞夫人一定会头疼不已。 如果传言中定南王钟情云微寒的事是真的话,那倒是一个更适合云微寒的位置。 嚣张跋扈的定南王,配上锋芒四射的云微寒,怎么看怎么相配。 只可惜,那样的话,云微寒只能屈身做一个侧妃了。 不管男人对你多么宠爱,侧室就是侧室,永远不能和正室相比。虞夫人是很想劝劝云微寒的,可是又张不开口。 她害怕云微寒怨恨她,质问她:你让我成了一个被退婚的女人,这个年龄能够成为定南王的侧妃,已经是运气很好了。难道你想让我终身不嫁不成? 但这次新帝登基,居然册封了云微寒为云华郡主,虞夫人有点看不明白形势了。 新帝这是不想让云微寒嫁给定南王吧?毕竟,对新帝有大恩的裴鼎外孙女、屡次救过新帝性命的云大小姐、新帝亲封的云华郡主,怎么也不能委身做一个异姓藩王的侧室啊。 如果这样,微微的婚事怎么办呢?不管怎么说,婚姻才是一个女人最终的归宿啊。 虞夫人心情复杂,也举起酒杯和两人碰了碰,将杯中的果子酒一饮而尽。 周围的夫人们看着云华郡主和清河长公主之间如此熟稔,也纷纷惊讶于这位出身普通的郡主在皇家宗室中的人脉。 原来不仅仅太后和新帝爱重这位云华郡主,连素来性情乖张的清河长公主也对她另眼相看。 眼看时间差不多到了开宴的时刻,突然清瑟入内禀报道:“郡主,明月公主来了。” 清瑟的脸色十分凝重,她知道自家小姐和明月公主之间的仇隙,如今明月公主不请自来,显然是不怀好意。 清河长公主冷笑道:“她来做什么?” 萧贵妃、信国公在诏狱,宁王已死,信国公谋逆,信国公府被血洗。更重要的是,宏昌帝已经驾崩,如今皇位上坐着的是贺清韶。他的父亲仁英太子是被宁王和萧贵妃害死的! 明月公主如今可不是当初那个天之骄女了,聪明的话就应该在后宫安分守己,等着被新帝找一个合适的男人嫁掉,也许还能过上不错的生活。 如果她到现在还没有认清现实,以为自己还是那个被宏昌帝和萧贵妃宠爱着、要什么有什么的第一公主,那可就错得离谱了! 清瑟低头道:“明月公主说,要郡主亲自到门口去迎接她。” 明月公主的要求从规矩上来说,也不算错。她是公主,云微寒是郡主,从等级上来说,明月公主比云华郡主要高一阶。就像刚才清河长公主来的时候,云微寒还不是亲自出门迎接了? 可是,这次云微寒根本就没有邀请明月公主,她这样不请自来,还点名要云微寒出去迎接,怎么看都是为了羞辱云微寒。 云微寒看着眉目间露出嘲讽之意的清河长公主和面带忧色的虞夫人,含笑站起身来道:“明月公主来了,本郡主是应当亲自出门迎接的。” 明月公主还能怎么样她?能让郡主跪在她的脚下吗? 当初她们之间地位相差悬殊,云微寒也不曾畏惧过她。何况如今云微寒也有了郡主的身份呢? 云微寒对着清河长公主和虞夫人以及周围的几位夫人点了点头:“我先出去迎接明月公主,暂且失陪一会儿,各位稍坐。” 云微寒带着清瑟、缓筝以及四位嬷嬷给他配备的丫环,摆出了郡主的架势,向着郡主府大门走去。 朱红色的郡主府大门轰然开启。 两排丫环从大门内缓缓行出,在大门外缓缓站定。 穿着郡主服饰的云微寒被两个大丫环轻轻扶着,从郡主府内走了出来。 她面带微笑,目光落在占据了郡主府外几乎整个胡同的公主车驾上。 标志着公主身份的绶带徽章在马车前轻轻飘荡,八个宫女捧着各种物品站在马车后面。 一个大宫女看到云微寒出来,才轻声向马车内说道:“公主,云华郡主出迎。” 马车中传来一个娇嫩的声音:“公主下车。” 一个小太监闻言,立刻跑过来跪伏在马车一旁,手脚着地,将脊背平坦地展露在车前。 华丽的锦帘掀起,一个窈窕的身影走了出来。 绣着金凤花纹的绣花鞋轻轻踩在小太监的背上,明月公主扶着宫女的手,踏到了郡主府前的地面上。 她抬起头来,雪白的肌肤、温柔的秀眼露了出来,看向站在郡主府大门正前方的云微寒。 虽然嘴角还是挂着一丝微笑,明月公主的眼中却忍不住还是露出一丝恨意,不过很快就换上了温柔的眼波。 “明月公主大驾光临,真是令蓬荜生辉。”云微寒含笑走上前来,做足了一个主人的姿态,“公主请。” 她倒要看看这位不肯放下架子的公主今天不请自来,到底为了什么。 明月公主也满面含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云华太客气了。明月不请自来,只希望云华不要将我视为恶客才好。” 云微寒嘴里也说着那些口不应心的客套话,将明月公主迎入了内院。 软轿在内院门口的垂花门前停下,明月公主下了轿,跟着云微寒来到了花厅之中。 看见清河长公主,明月公主赶快上前行礼问候:“清河姐姐,你也知道云华今日宴客,为何不带携小妹同来?” 清河长公主似笑非笑地说道:“本宫以为,明月妹妹如今应该没有出来玩耍的心思,没想到是本宫想多了。既然如此,以后有这样的乐事,本宫一定叫上明月妹妹。到时候,明月妹妹可不要拒绝才好。” 明月公主被她这番话说得脸都要红了。 宏昌帝驾崩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新帝已经服了二十七天的孝,开始料理国事了。 天泰朝开国君主定下的规矩,国孝时间以一月为准。皇帝驾崩一个月之后,民间婚嫁、玩乐不禁。所以云微寒请客已经不在禁忌之内。 可是,明月公主就不同,她即使不用为死者守孝,可是她的母亲和外公都在诏狱之中,这个时侯她却出门玩乐吃酒,说出去怎么也少不了一个不孝的名头。清河长公主这番话,根本就是在说明月公主这个时侯还出来玩乐,简直就是没心没肺。 第182章 明月公主的谋算 明月公主被清河长公主几句话说得满面绯红,期期艾艾,不能言语。最后才勉强说道:“清河姐姐说的是。” 她缓步在清河长公主下首坐下,心中却充满了愤懑。 无论如何,她和清河长公主也是同父姐妹,清河长公主却显然是站在云微寒这边,这未免也太有伤姐妹情谊了吧。 而且,她现在是什么处境,难道清河长公主不知道吗?原来明月公主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少女了。她有一个亲王哥哥,还很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天泰朝皇帝;她有一个贵妃母亲,专宠后宫数十年;她还有一个信国公外祖,是天泰朝军方名将,声望极高 。 拥有这样的背景,从小就被无数亲人宠爱,明月公主却从来不骄矜蛮横。她温和善良,知书达理,一直是贺家公主的行为模范。走到哪里,都是无数人夸奖赞许的对象。 她看上了定南王这样身份高贵、武功盖世、战绩赫然的优秀男儿,就有她的父母为她做主,即使是定南王心中有了别的女子,也只能将正妻之位留给她。明月公主在和宏昌帝谈话之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婚姻可能是一场政治联姻的现实。但是,她始终相信,只要自己用一颗真心却对待定南王,就算以后定南王不能全心爱她,也始终会给她一份尊重和敬爱 。这就够了,正妻与爱妾不同,靠的不是夫君的宠爱,而是自身的背景和手腕。只要她处事公正,将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从来不让他烦心;所有子嗣她都一视同仁,好好照顾教养。迟早有一天,定南王会 发现,她才是他真正的伴侣。 那个时候,定南王就是看在自己的份上,也不会对天泰朝有什么不臣之心。 文柔姑姑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 可是,就在她最终说服了自己之后,事情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的宁王哥哥死了,居然是在大年初一的新年宴会上被大象踩死的;她的母亲和外祖居然带兵入宫,挟持八皇子造反,并且还失败了!信国公府居然被杀手组织血洗,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一系列的打击接踵而来,令明月公主几乎喘不过气来。 没有了哥哥,没有了母亲,没有了外祖,她一个女孩家以后靠什么过活? 清河长公主说得倒是轻松,她怎么不想想当初她为什么会自请和亲?还不是因为在后宫没有一个人能够给她说话?她就是不愿意去,到时候也得去,还不如干脆自己主动些,还能在父皇面前落一个好。如今明月公主不顾母亲和外祖还在诏狱羁押的事实,跑到云华郡主的郡主府来赴宴,难道她就真的眼皮子浅到非要到自己的情敌家里吃顿饭、喝杯酒的地步了吗?清河姐姐这么说她,怎么不想想当初她自 己被情势逼迫不得不迈出那一步的心情呢? 她忍着心中的屈辱,屈尊降贵来到这个郡主府,难道是来看情敌的风光的吗? 她只是不想和当初的清河长公主一样,落到那样悲惨的境地而已。现下看起来,清河长公主过得多么惬意,可是她名声这么差,养了那么多面首,以后还有哪个男人敢要她? 现在风光有什么用?老了连个子嗣都没有,死了谁给她摔盆打幡、念经哭灵? 明月公主在自己的蕊珠宫中闭门哭过,哭她的亲人悲惨的命运,哭她面临的尴尬处境。可是哭泣有什么用?只有有人宠爱时,哭泣才会让他心疼。可是如今她就是哭死了,也没有一个人会动动眉毛。她听蕊珠宫的嬷嬷们偷偷说,仁英太子当初就是被她的哥哥宁王和母亲萧贵妃合谋陷害,才落得一个被流放万里、病死异乡的下场。如今仁英太子的儿子做了皇帝,太子妃成了太后,她哪里还会有什么好 的姻缘? 明月公主听到这个秘闻,才知道人生永远可能比现在更悲惨。她以为自己已经够惨了,没想到还有更惨的现实在等着她。 她真后悔当初没有求着宏昌帝马上赐婚,将她和定南王的婚约公之于众。如今再提,永兴帝怎么会答应呢?既然这个王妃是贺家派在南疆的代表,永兴帝当然会选择一个和他关系更亲密的宗室女子,而不是仇人的女儿、妹妹。他一定会担心,自己嫁给定南王之后,撺掇定南王和他对着干,替自己的哥哥和母亲 报仇的。 明月公主辗转反侧,日夜思量,终于想到了一个可行的办法。 听说在永兴帝上位的过程中,定南王就像一个定海神针一样,为他稳定了局势。如今,永兴帝初登帝位,根基不稳,各方势力都没有梳理通顺。这个时侯,定南王的支持对他来说仍旧十分重要。 那么,如果定南王自己提出要迎娶她为正妃,想必永兴帝也无法拒绝。 可是,因为云微寒的挑拨,定南王对她误解太深,想要他主动提出来这个要求,谈何容易! 不过,明月公主觉得,她还是有一定把握的,只要能够让她见到定南王,和定南王私下交谈,就能说服定南王。 所以,她才忍辱负重,来到了这个郡主府。 只是走到郡主府门外,她终究忍不下那口气,才会命令宫女去通知云华郡主出来迎接。 云微寒如今是郡主又如何,还不是要对她笑脸相迎?等她说服了定南王,她还不是要眼睁睁地看着定南王迎娶自己为正妃?而且,云微寒已经是郡主的身份,难道还能自甘下贱去给定南王作侧妃?到时候,别人笑话她先不说,就是太后和永兴帝的脸都要被 她打肿了。 忍得一时之气,才能成就未来的美好生活。 明月公主在心中开导自己,脸上带着微笑,对着周围的夫人们点头示意,仿佛没有看见她们诧异的目光。 云微寒看她如此从容,倒也佩服她如今的脸皮修炼得不错。 只是,有这么一个人坐在身边,说起话来都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酒席上来,云微寒起身向众位夫人小姐致辞,表达了对于她们的感谢,表示以后愿意和她们互相来往,继续加深彼此的友谊。 这些肯来的女眷虽然目的各自不同,但是都是带着各自的目的来的,所以对于云微寒的态度十分友善,个个说话都十分捧场。 明月公主听着这些女眷几乎要把云微寒夸成一朵花儿了,心中十分不耐烦。这些女眷也算是官家女眷,有身份的人,怎么说起话来一点都不矜持,这么多违心的话说出来,也不觉得脸红吗? 说来说去,不就是因为云微寒抱上了太后娘娘的大腿,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来抱她的大腿吗? 宗室中的郡主就算不是车载斗量,总也有个一二十个吧。 像云微寒这样既没有父族支持,也没有母族势力的普通官员之女,只是因为外祖的余荫得了一个郡主封号的,就靠着采邑、皇庄的出息攒一些脂粉钱罢了,以后还能有什么前程? 这些人,真是目光短浅。 明月公主心中暗自腹诽,脸上却带着和煦的微笑,看着花厅中一片热闹的场景。 用了些酒菜,慢慢地开始有人离席了。有的是喝了点果子酒,有点晕,自然有丫环带路,将她们送到客房休息;有的是贪恋花园中的美景,想要再去和两三好友一起游玩,也有丫环带路。 明月公主看着出去的人多了起来,也站起身道:“本宫暂且失陪一会。” 她扭头向着身后的宫女说道:“带本宫去更衣。” 云微寒见状,向着一个一脸稚嫩的小丫环招了招手。 小丫环赶快小步跑了过来,上前行礼不语。 “如意,明月公主要去更衣,你来给公主带路。记住,要小心伺候,不可疏忽。”云微寒叮嘱道。 小丫环眨动着一双大眼睛,点头应是,就恭恭敬敬地将明月公主和她的宫女领了出去。 清河长公主看着明月公主窈窕的背影,冷冷笑道:“微微,你难道没发现明月今天可谓是盛装打扮,她到底是为了谁而来,难道你看不出来吗?让这么一个小丫头带路,回头可不知道会走到哪里去了。” 云微寒的嘴角翘了起来:“长公主目光如炬,佩服佩服。不过,如果只靠着几件华服、脂粉唇彩,就能抢走我的东西的话,她也太小看人了。” 何况,那个小丫头,可不是什么善茬啊。 云微寒这些天总觉得如意的身形有些熟悉,有一天看到如意的背影,突然认出来,如意就是那天将她引到摩云峰的那个黑衣人嘛! 裴玉京和凌玄翼都是打定主意不让她目睹裴玉京假死的一幕的,可是如意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居然非要让她过去看看。 如果不是她和凌玄翼之间的信任牢不可摧的话,说不定当场她就会和凌玄翼产生极大的误会。 不过,如果如意对她有恶意,裴玉京应该不会让如意来她身边服侍的。裴玉京在信中只是说如意“刁顽”,这个评价并不是非常负面。令她“戴罪立功”,恐怕就是说的摩云峰一事吧。 而且,云微寒还觉得如意的脸和那天她去三清观上香时,给她偷偷送纸条的那个五六岁的小丫头很像。 可是,她不敢确认……虽然知道如意能够变身,可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变成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也未免太有点匪夷所思了吧!这样一个身手诡异、生性刁顽偏偏又机灵得很的小丫头,怎么会被明月公主忽悠住?只看如意有没有明白她的话,会怎么对付明月公主吧。 第183章 大家来演戏 明月公主看着头前带路的小丫环,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 云微寒让这样一个一团稚气的小姑娘来给自己带路,是为了表示对自己的不屑和不满吗? 明月公主身边的大宫女红鸾向前几步,和如意并肩而行,口中亲切地问道:“如意妹妹,你在郡主身边伺候多久了?” 如意一脸小心地说道:“奴婢刚进府不到一个月,之前在郡主院子里洒扫上伺候。” 红鸾见她说话做事真的如面容那样稚嫩,更是打点起精神,一路刻意套话,这如意竟然问什么说什么,一点警惕都没有。 只是可惜她只是一个洒扫丫头,入府时间又短,所知道的也不过是些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明月公主本也没想着从一个丫头嘴里知道什么云微寒的秘闻,她只是需要找到一个单独会见定南王的机会罢了。 她原还担心云微寒会对她严防死守,派一群人跟着她,让她无暇脱身,更不可能找到和定南王独处的机会。 没想到云微寒这么疏忽,竟然让这么一个毫无经验的小丫头来给她带路。 不过也难怪,听说云微寒和云尚书闹翻了,云尚书都不肯来管她搬迁之事;云家的丫环下人也都没有跟过来郡主府。郡主府的下人绝大部分都是刚刚采买、重新调教的,今日宾客众多,难免不敷使用。 恐怕云微寒让这么一个小丫环来带路,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真是一个好机会,对付这样懵懂无知的小丫头容易得很。她们原来都是来自民间,单纯得一点心机都没有。不见这个如意简直是问什么说什么吗? 红鸾也是如此想,她在宫中呆了六七年,真是好久都没见过这么乖巧懵懂的小丫头了。她心中带着一点点罪恶感,更多的却是兴奋和恶意:这一次云华郡主要哭了!如果她知道是她亲自选派的丫环给公主创造了单独相处的机会,才让定南王被公主说服,娶了公主作正妃的话,她一定会非常 后悔的! 带着这种心思,红鸾使出了浑身解数,在明月公主入内更衣之后,就把一个小姑娘哄得和她十分亲近了。 从更衣处出来,三人沿着回廊缓缓走来,红鸾看着不远处的垂花门问道:“如意妹妹,这门外是什么地方?我怎么看见那边好像也十分热闹?” 如意看了一眼,乖巧地说道:“那边应该是第二进的主院,今日也有不少男客,就在那处饮酒呢。” 红鸾听着那边丝竹悠扬的声音,一脸向往地说道:“这音乐之声甚是美妙,我听着却像是京中最红的天音坊的风格。” 如意一脸崇拜地看着她说道:“红鸾姐姐,你真厉害,只是听听就能知道啊。我听嬷嬷说啦,因为我们郡主府没有自己的伎人乐班,所以今日特意请了京中的天音坊来为客人佐酒助兴。” 她小声说道:“我在家里可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天音坊。” 红鸾笑道:“这有什么?我家公主素来喜欢音律,最擅长弹琴,也经常到天音坊听唱看戏。” 她伸头贴近如意的耳边轻声说道:“那天音坊有个琴师,不但弹琴弹得出神入化,而且人生得也是俊美非常。” 如意这次十分聪明了,她笑嘻嘻地说道:“红鸾姐姐喜欢那个琴师?” 红鸾的脸颊微红,面带娇羞道:“如意妹妹,你才多大,知道什么是喜欢不喜欢?”她放低了声音,“妹妹,公主多日不曾出宫,我也好久没有见过他了。” 如意眨了眨眼睛,看着身边的红鸾。 红鸾扭着手指,一副娇羞不胜的样子:“妹妹,我们两个一见如故,姐姐也就厚着脸皮,求你一件事好不好?” 如意点头道:“姐姐对我这么好,你说吧。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一定帮你。” 看着如意诚挚的表情和可爱的小脸,红鸾心里有一丝愧疚。 如果事情暴露了,这小丫头恐怕是难逃一顿责打,说不定就会被杖毙……那黝黑的大眼睛、一双大大的梨涡,这么纯真的小丫头…… 想起明月公主渺茫的前途和尴尬的处境,红鸾终究还是硬起心肠说道:“如意妹妹,我只求你带我到第二进主院去,偷偷看看那天音坊的伎人,看看他……只看一眼就好,好吗?” 如意犹豫了一下说道:“红鸾姐姐,郡主只让我带你们去更衣。嬷嬷老早就叮嘱了,每个人都要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可是不能随便乱跑的。冲撞了贵客,可不是玩的。” 红鸾拉着如意的衣袖,轻声乞求道:“好妹妹,姐姐求求你了。”她从袖中拿出一个金锞子,塞进了如意手中,偷偷说道,“如意妹妹,你就帮帮姐姐吧。” 如意看着那一小块金子,眼睛都瞪得老大:“这,这,是金子?是,是给我的?” 红鸾在心中暗自笑她没见过世面,连一个金锞子都能把她吓成这样。这样的土包子进了郡主府,还没调教好就派出来伺候客人,能不出事吗? 如意拿着金锞子,神情变化不定,显然是在摇摆之中。 红鸾连忙拉着她的衣袖,又是哄又是劝,说了好大一会儿,如意才拿定主意。她把金锞子小心翼翼地藏在袖子里,看了看四周无人,低声说道:“二门上的哥哥们都和我相熟,等会儿我将他们引开,你就趁机过去。不过你可要小心点,千万不要让人发现了,否则嬷嬷是会打我屁股的 。” 红鸾心中喜悦,连忙一连串地保证着。 明月公主走在后边,听到红鸾用一个金锞子就收买了如意,嘴角的冷笑更大了。 这就是云微寒派出来的人,呵呵。一点识人之明都没有,如果让她去执掌定南王府,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呢。 红鸾扭头向着明月公主使了个眼色,明月公主轻轻点了点头。 如意收了金锞子,态度也主动多了。 她轻声对红鸾说道:“红鸾姐姐,那我们把公主送回去,再偷偷溜出来吧。” 红鸾心道,这真是个傻姑娘,怎么能把公主送回去呢?如果公主回去了,找不到机会再次离席,岂不是功亏一篑?她柔声说道:“如意妹妹,我们这些下人,难得有自己的时间。如果你回去了,又被郡主派去伺候别的客人,哪里还能出得来?不如我们请公主在一边找个清净的地方坐下,我们自己去第二进主院,很快就 回来,也耽误不了多久。” 如意惊讶地问道:“公主会听姐姐的安排吗?” 红鸾忙道:“我们公主最是和善好说话的。只是这郡主府中,有没有什么地方非常清静,很少有人去的?别让人发现郡主独自一人,咱们两个都不见了。我倒好说,只怕你是要被嬷嬷惩罚的。” 如意连忙点头道:“红鸾姐姐想得真周到。”她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突然眼前一亮道,“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平日很少有人去的,而且风景也还不错,公主一个人坐着也不无聊。” 红鸾也十分欣喜,这样的地方正适合公主和定南王单独相处。到时候,俊男美女在风景秀美之处倾心交谈,四周静谧无人打扰,那定南王被公主说动的机会说不定就增加了一分。 她连忙问道:“却是在什么地方?”如意指了指方向,说道:“就在第二进和第三进之间西边,有一个极小的花园,里面全是各种花朵,如今正在盛开。不过那里稍微偏僻,去的人很少。花园中有一个小亭子,正好让公主在那里赏花,等我们 回来一起回去。” 红鸾心中喜悦之极,这样的地方,离第二进第三进都不远,位置偏僻、景致优美,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她连连点头道:“如此就有劳如意妹妹了。”红鸾再次从袖中拿出一个金锞子塞给如意,这次如意的表情淡定了许多,接过金锞子放到了自己袖中说道:“红鸾姐姐,那你和公主说好,我就去把二门上的哥哥 引开,你们就分头前去,一个去小花园,一个去第二进。” 如意将两条路径仔细说了一遍,其实都十分简单,只要躲过了二门上看守的目光,直直前行就可以到达目的地。 如意最后叮嘱道:“红鸾姐姐,你可千万不要乱跑,我听说那边还有一个好生尊贵的王爷,就在第二进主院宴客。你若冲撞了他,只怕是我们两个都没有好果子吃。” 红鸾暗笑道,那位好生尊贵的王爷可不就是我此行的目标吗? 心中这么想,红鸾嘴里自然是连声答应道:“那是当然,多亏妹妹这么帮忙,我才能去看看他,怎么会给妹妹惹事呢。我只是看一眼就走,任谁都不知道,更不会牵扯到妹妹身上。” 终于和如意说定了,红鸾走到明月公主身边,一脸请求地说道:“公主,求您帮帮红鸾吧。” 明月公主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说道:“唉,世间好男儿这么多,你偏偏对一个琴师如此痴迷。真是一个傻姑娘!” 红鸾继续请求道:“公主,我只是去看看,什么也不做,不会给您丢脸的。求您就在小花园等等我们,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明月公主叹了口气道:“好吧,你跟我这么多年,我不帮你谁帮你呢?” 第184章 花园奇遇记 明月公主一脸温柔,精致的小脸透着对红鸾的关切。 如意赞道:“红鸾姐姐,你们公主人真好!” 红鸾向着如意笑了笑道:“是啊,公主素来和善,就是对我们这些下人也是从来不打不骂的。” 如意带着她们两个从内院,也就是第三进的垂花门旁边绕过去,走到一处角门附近。如意站在拐角处轻声叮嘱道:“等会儿我就去将前面角门上的哥哥引开,公主就从这个角门出去向右拐,沿着曲廊前行,就能看见一个小花园。今日人手不够,小花园无人看管,公主自己入内,寻个地方休 息就可以了。” “红鸾姐姐,角门上的哥哥一走,你就赶快过去,走得快些,莫让人发现了。” 如意关切地问道:“有没有问题?红鸾姐姐还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第二进主院?” 红鸾哪里敢让如意跟着去?到时候如果被如意发现她不是看什么琴师,而是找定南王,这个单纯的小丫头会不会叫出来,可真不好说。 她既然能够单纯到这么容易被骗,那说不定就单纯到不会衡量利弊,当场就闹开来。到时候她丢脸不说,公主就更成为一个笑柄了。 红鸾连忙说道:“不用麻烦如意妹妹了。” 如意眼神纯良地看着红鸾,关切地问道:“红鸾姐姐,你真的不用我帮忙?” 红鸾心里发急,肃容道:“你带客人去更衣的时间太长了,恐怕郡主也会心生怀疑。不如你自己先回去,就说我们公主喜欢花园的景致,想在外边透透气,在花园散步呢。” 如意犹豫道:“这样可以吗?郡主不会知道我撒谎吧?” 红鸾又塞了一个金锞子给她道:“怎么会呢?我们公主不就是在花园休息吗?只不过不是大花园,而是小花园而已,怎么算撒谎呢?” 如意被她这么一说,顿时欣然点头道:“红鸾姐姐你真厉害,你说的太有道理了。” 红鸾擦了一把汗,心道:这太单纯了有时候也让人头疼啊。 如意收起了金锞子,向着两人摆摆手,慢慢走到了角门跟前。 红鸾从曲廊下伸出头来,看着如意和一个穿着男仆服装的小厮说了几句话,笑得两个梨涡闪闪发亮,那个小厮也笑了起来。 看那小厮看向如意的目光,满是喜爱之情,看来如意这个丫头,虽然人傻乎乎的,可是架不住有一副好皮囊,人见人爱啊。 如意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小厮点了点头,竟然带着她一起走开了。 想来是这郡主府真的人手匮乏,这个小角门只有这一个小厮看守,只要跨过这个小角门,就能从第三进内院钻进第二进的主院了。 红鸾看了看明月公主,明月公主抿紧了嘴,显出一股决绝之色,向着红鸾点了点头。 两人轻手轻脚地走过角门,没有被一个人发现。 按照如意的说法,明月公主向右拐弯,沿着朱廊曲径向前行去。红鸾则小心翼翼地向着主院走去。 明月公主独自走在空荡荡的朱廊下,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朱廊中发出的回音,不仅咬紧了下唇。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一个人在没有宫女太监的陪伴下行走过,这里又是一处陌生的府邸,心中不由忐忑不已。 可是,想想待会儿红鸾接近了定南王,说动了他来与自己会面的时候,如果让定南王看见自己畏畏缩缩、胆小怯懦的样子,自己所有的话就都失去了说服力。 明月公主想到这里,强迫自己挺直了腰背,壮着胆子向前继续走去。 只是,带着这样的忐忑,不免觉得这走廊实在漫长。 难道如意说错了?这里没有什么小花园?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东张西望,明月公主走了将近一炷香的功夫,终于看见朱廊旁边的一条鹅卵石小径,通向一个小小的木门。 此时,那处木门门扉半启,正露出门内无限的春光。 从门外就能看到,这就是一个小小的花园。可是,花园虽小,其中的各种花木却十分茂盛,五颜六色的花朵争相绽放,蜂蝶乱舞,花香暗袭,确实是景致不错。 明月公主小心地顺着鹅卵石小径走到木门跟前,轻轻推开半掩的木门,走进了小花园之中。 小花园占地不是太大,几乎种满了各色花木。只有几条小径在花木丛中通向花园深处的一座假山。 假山也不高,能够看到假山背后的一个绿色的亭子角。 放眼望去,整个花园里能够歇脚的也就只有那个小亭子了。 明月公主微微提起裙摆,从花木丛中轻轻走了过去。 这些花固然是很美的,可是如今她心中装着大事,哪里有心情欣赏它们? 还是先找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休息休息,好好想想等会儿定南王来了该如何遣词用句,才能说服他主动求娶自己吧。 明月公主小心地走到假山跟前,听听后面没有动静,才蹑手蹑脚地绕过假山,来到了亭子里。 这个亭子不大,看起来平时也经常有人打扫,亭下的石桌石凳都干干净净的。 明月公主身边没有宫女太监伺候,只好自己轻轻拂了拂桌凳,坐了下来。 她以手支颐,想着这会儿红鸾应该已经到了正院,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地接近定南王,不知道那番说辞能不能打动定南王跟她一起过来。 唉,如果不是顾念着公主的尊严,也许她应该跟着红鸾一起直接过去去见定南王,免得他当场拒绝了红鸾,让自己这准备已久的一番说辞无用武之地。 可是,红鸾能说是看上了天音坊的琴师,她身为公主总不能说是看上一个男人吧?如果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如意就是再单纯,也不会答应带她们去外院啊。明月公主心潮起伏,一会儿觉得定南王很快就会前来,听到她剖心贴心的一番话,一定会答应迎娶她为正妃的,到时候就算是云华郡主不要面皮地作了侧妃,也有的是磋磨云华的办法;一会儿又觉得,定 南王恐怕直接就会将红鸾驱赶出去,连带自己都会成为京城的笑柄。 怪只怪当初萧贵妃根本没有告诉明月公主,她的宁王哥哥绝对是定南王杀的。 而定南王杀宁王的理由,可能就是因为明月公主和萧贵妃出手对付了云微寒。 萧贵妃想着,宁王虽然死了,但是信国公府还能扶持八皇子登基。等到她做了太后,就要开始针对定南王,为宁王报仇。 可是在此之前,还是不能引起定南王的警惕,让他出动大军来反对八皇子继位。 那么,就要装作不知道宁王是定南王杀的,让他放松警惕。这个时侯,让明月公主继续保持对于定南王的痴缠,无疑是一个好办法。 正常人肯定会认为,如果萧贵妃她们知道定南王杀了宁王的话,绝对不会再让明月公主喜欢定南王这个仇人了啊。 所以,为了麻痹定南王,萧贵妃根本就没有告诉明月公主,宁王可能是定南王杀的这个猜测。 明月公主更不会知道,宁王之死,完全是因为她对于定南王的纠缠不休,以及对于云微寒的敌意和针对。 所以直到此时,她还做着成为定南王正妃的美梦。 就在明月公主患得患失之时,突然一股极端强烈的恶臭气息,将她从沉思中惊醒。 明月公主从小被宏昌帝和萧贵妃捧在掌心,哪里闻到过这么臭的味道?她连忙拿出丝帕捂住鼻子,站起身来四处张望着想要找出恶臭的来源。 只是几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将她吓得又坐了下去。 如意不是说这里很少有人来吗,怎么会有男人?难道是定南王?不可能,定南王来这里怎么会有这么臭的味道? 明月公主明知道从门口不可能看见小亭内,却还是十分紧张。如果那些男人绕过假山,看见了她孤身在此,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她竖着耳朵,听着那些男人的谈话。 “这些夜香,今日就给小花园的花木施肥用吧。大花园到处都是女眷,弄得臭气熏天的,郡主肯定是要打我们板子的。”这个说话的听着十分稳重,语气像是个领头的。 “可不是,这府里连主子带下人,不说多了也有五六十口人了,一天的夜香也不是小数啊。” “人家宴客,咱们几个只能倒夜香、推花肥,真是倒霉啊。”一个吊儿郎当的男声说道。 “你还想上前去伺候那些贵客啊?你也不看看你,就是每天沐浴也消不去你身上的臭味,走不到贵客身边就得把人熏晕了!” 那个吊儿郎当的男声悻悻说道:“这一身臭味,说个亲都难得很。老子这么大把子年纪了,连个娘子都没有,被窝都是凉的。” 明月公主越听越是害怕,这些下人口中没个遮拦,如此粗俗,如果看见她还不知道会做什么事情呢。 万一被这种粗人冒犯了,就算是剁了他也弥补不了自己的清白了啊。 她听着粗重的脚步声越来越接近假山,连那滔天的臭气都顾不上了,连忙起身寻找藏身之所。 “你说这花园里有这么多漂亮的花儿,怎么也没有一个花妖让老子碰上啊?”那个吊儿郎当的男声又说道。 “你小子不要命了啊,碰见那些妖怪精灵,你小命都难保了。”领头的男人训斥道。 “老子没有个娘子,现下都活不了了。”那吊儿郎当的男人语气十分无赖地说道。 明月公主听着他们讲话的声音越来越近,整个人吓得快要魂飞魄散了。 她匆忙从亭子里跑出来,向着假山的阴影处跑去。至少那里不像亭子里这样无处遮挡,让人一眼就能看到。 第185章 无人拯救公主 明月公主匆忙跑到假山阴影中,贴着假山石壁站定,却发现假山内部有一个小小的空间,不由惊喜地钻了进去。 她捏着鼻子,忍着无边恶臭的侵袭,只盼着这些粗汉快点离去,好让她逃离这个此生从未见过的肮脏去处。 明月公主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这种恶臭包围而无路可逃,这种感觉简直像一场噩梦。 她缩在仅能容下两个人的狭小空间里,捏着鼻子等待着。 可那几个粗汉偏偏却一边聊天,一边倾倒着臭气熏天的夜香,似乎对于这种臭气已经习惯了。 偏生那个吊儿郎当的粗汉还总是在说什么娘子啊啊之类的话题,明月公主想想自己如果被他们发现,万一被这粗汉当成什么花妖精怪的冲撞了,可真是丢死人了。 这个如意小丫头做事真是靠不住,明明说这里没人来的,怎么会来了这么几个粗汉,实在是让人心中颤栗惊惧。 明月公主藏在假山腹中,听着几个男人粗鲁的言词,闻着即使是用丝帕掩着口鼻也无法阻挡的恶臭,觉得时间分外的漫长。 现在,明月公主无比期盼红鸾能将定南王带来,将这些粗汉赶走,将她从这无边恶臭中拯救出去。 慢慢地,脚步声和话语声越来越近,几个男仆绕过假山,将小亭下的几株花木也施上了肥。 臭味更大了,明月公主强忍着胸口的不适,用丝帕按着鼻子,一只手抚着胸口,在心中安慰自己道:快了快了,他们既然来到这里,整个花园想必都已经浇过了。这几个粗汉马上就该走了。 就听那个吊儿郎当的男声说道:“头儿,还有半桶怎么办?” 为首男子道:“挑回去吧,浇多了会把花木烧死的。” 那粗汉竟然嘿嘿一笑,语气狡黠地说道:“还挑回去作甚?倒了不就完了?” 明月公主听到他们要走,心中刚松了口气,就听见重重的脚步声来到了假山跟前。 假山腹中狭小黑暗,明月公主虽然知道他不可能看见自己,仍然还是贴紧了石壁,想要把自己隐藏起来。 就在此时,一股凉气扑来,哗啦一声,那粗汉竟然将剩下的半桶夜香汁水全都泼进了假山腹中! 明月公主虽然贴着山石站立,但是这山腹中实在狭小,那半桶污水倒有一小半泼到了她的身上。 几滴可疑的液体溅到她的脸颊上,然后向下滑落。 明月公主感觉到身上薄薄的春衫被打湿,脚上的绣花鞋也传来隐隐的湿意。想想那污水中都是什么东西,差点控制不住地呕吐出来。她拼命控制着自己,用丝帕将脸上几处脏污的地方拼命擦拭了一番,想要扔掉,又怕留下痕迹;想要放在袖子里,可是这也太脏了!最后,还是忍着恶心将手中的丝帕叠了几下,将那擦过脸颊的一面包在 里面,用两根手指捏在手中。 “你这人,真是孟浪。”领头的责怪了那人几句,才又吩咐道,“大家在园子里检查一下,有没有漏掉哪里的花木。” 明月公主站在假山腹中,听着那领头的男人似乎站在假山外不远处,吓得仍旧贴在原处不敢挪动脚步。 她从袖中掏出另一块丝帕,再次捂住口鼻,强迫自己不要想身边的污物,屏息静气,等待着这些粗汉离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人终于收拾了工具,说着话离开了小花园。 听到他们的声音越走越远,明月公主也不敢贸然从假山中出来。她害怕万一那几个粗汉谁有什么事突然返回撞上她,可就大事不妙了。 用自己最大的耐心在假山腹中等了好大会儿,明月公主确认小花园中没有什么异常动静,才小心翼翼地迈步从假山腹中走出。 只是出来的时候,因为周围太黑,看不清道路,她只能闭着眼睛扶着石壁前行。 路上踩上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被她的绣花鞋踩成了扁平……她想都不敢想,一口气冲了出来。 等到了假山外,明月公主低头一看自己的衣服,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这世间难得的贡品绫罗做成的春衫,如今已是面目全非。 裙摆上到处是黄色、褐色的斑斑点点,连她的衣袖和衣领上都溅上了一些看起来就十分恶心的东西。 绣花鞋的鞋底旁边,露出一块不明物体。 两个鞋子的鞋尖、鞋帮,都隐隐透着水渍。 更可恶的是,她身上也散发着令自己作呕的恶臭味道! 此刻,明月公主特别害怕红鸾真的把定南王请了过来。 如果让定南王看见她此时的窘状,她还说什么以后能帮他打理好后宅,如何证明自己的能力? 明月公主心中将如意恨到了极点。 不知道如意是真的傻,这些浇夜香、施花肥的是意外,还是根本如意从头到尾都是在骗她们,这些事情都是她一手安排的。 反正不管如何,这件事情的责任都在如意头上。 不管她知不知道,有意无意,这个耻辱,她都不会忘记的! 明月公主又是伤心又是震怒,强忍着眼圈中打转的泪水,向着小花园门口走去。 一路上的恶臭她似乎都没有闻到,就算是裙摆不小心沾到了花丛下的肥料也没有让她有片刻停留。 现在,她只想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回去沐浴更衣。今天一定要洗三遍,不,五遍才能换衣服、休息。 明月公主一边想着,一边走到了木门后。 两扇木门已经不是当初半掩半开的模样,那些粗汉将门带上了。明月公主轻轻拉了拉一扇门,没有拉动。 她心中浮出一个恐怖的猜想:这些人不会把小花园的门锁上了吧? 明月公主连忙双手用力拽着一扇门,试图证明她的猜想是错误的。 可是事实是,门真的被锁上了。 随着明月公主的用力,门上的铁锁发出哐啷哐啷的轻响。 明月公主这才知道什么叫做绝望。 她站在门后,无力地靠着围墙,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大声叫门?让别人来给她开门?让所有人都看见她衣衫不整、满身粪水的丑态? 然后让大家猜想,她是为了什么才跑到第二进的小花园里,孤身一人意欲何为?又遭遇了什么?将她的名声彻底抹黑?让永兴帝母子正中下怀,匆忙找一个男人打发她? 或者是,就在这恶臭难耐的小花园中等着?等待红鸾来救自己? 可是,红鸾一个宫女下人,如何能够在不张扬事态的情况下将自己救走呢? 如果时间长了,还是不能打开门让她出去,会不会有人怀疑她失踪了这么长的时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然后开始找她?到时候还不是会弄得尽人皆知? 明月公主才不相信云微寒会为她遮掩。如果今天遭遇这种恶心事情的是云微寒,而她作为主人,说不定还要推波助澜,让对方更加丢脸呢。 明月公主躲在木门后的墙角里,左右为难。 最后,她决定再等等红鸾,如果再过一会儿红鸾还是不来,她就只能出声求救了。 哪怕弄得十分狼狈,也总好过在这个恶臭熏天的小花园里呆上几个时辰好吧。 明月公主还抱着一丝希望,盼着红鸾能够及时来打开木门,将自己无声无息地带出去。到时候,她就直接出了郡主府,乘自己的车驾返回皇宫。就算失礼也比一身脏污在人前被人嘲笑强。 可是她不知道,此刻的红鸾已经被捆成了一个粽子,丢在了云微寒面前。因为红鸾是被两个黑甲骑士拎着,从第二进主院一直拎到了第三进花厅之中,狠狠丢在云微寒面前的,所以这一路上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位穿着大宫女服饰的粽子,早就有人认出了她的身份——明月公主的 大宫女红鸾。 联想到她是被定南王府的黑甲骑士拎过来的,想想当初明月公主对定南王的痴缠,而定南王对云华郡主的钟情,女眷们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幕狗血剧情。当初明月公主那种天之骄女的身份,定南王对她都不假辞色,只一心钟情云大小姐;现在明月公主成了一个只剩下名号的空头公主,而云大小姐却成了太后和永兴帝眼前的红人,新册封的云华郡主。不用 说,定南王对于明月公主就更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了。 黑甲骑士将红鸾往地上一丢,向着云微寒抱拳一礼:“禀郡主,前院发现一个可疑女子,试图混入男客席中。王爷怀疑她是刺客,命我等将她绑了起来交给郡主发落。” 云微寒含笑道:“多谢两位将军。不过这位姑娘是明月公主的大宫女红鸾,不是什么刺客。想必是有什么误会,还请王爷不要放在心上。” 黑甲骑士们抱拳道:“王爷说了,都交给郡主处置。” 云微寒点头道:“如此,能不能麻烦两位将军将红鸾身上的绳索解开?” 一个黑甲骑士俯身抓住红鸾身上的麻绳轻轻一拽,就将拇指粗的麻绳拽成了两段。 云微寒赞许道:“好功夫!” 得到夸奖的黑甲骑士露出骄傲的神色,看得另一个黑甲骑士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上前将红鸾嘴里的麻布一抽,两人向着云微寒一个躬身,就告退离去了。 云微寒用眼神示意站在墙角的如意上去帮红鸾解绑。 如意仍旧是一脸懵懂的惊讶,上前去帮着红鸾将身上的绳索解开,轻声问道:“红鸾姐姐,你怎么会变成了刺客?” 红鸾来不及回答问题,只是着急的低声问如意:“公主呢?” 如意摇了摇头:“没回来。”红鸾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第186章 可怕的设想 清河长公主看着红鸾和如意低声私语,云微寒却恍若未见,不由饶有兴味地向后靠在椅背上,看这事态如何发展。 她印象中的云微寒可不是这么软和的人,今天却处处令人意外,到底云微寒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红鸾听说明月公主这个时候还没回来,脸色大变。这么长时间她都没能带着定南王过去,按照她和公主之前商议过的,公主应该不会再等,自行返回才是。如今公主却迟迟不曾返回,恐怕是遇到了什么意 外。 红鸾心中焦急忧惧,恨不得立刻去寻找明月公主。可是看看坐在上面的清河长公主、云华郡主,她也知道,如果不解释清楚为什么她在前院出现,这会儿是无法脱身了。 如意解开了红鸾身上的绳索,将她扶了起来,就轻轻退了下去。 红鸾忍着心中的焦急,向着上面的清河长公主和云华郡主行了个礼道:“奴婢红鸾见过清河长公主、云华郡主!” 云微寒点了点头:“红鸾,你不是跟着你们公主去更衣了吗?为什么会在前院出现?又做了什么会被定南王当作刺客?你们公主呢?” 红鸾低头道:“奴婢迷路了,不小心走到了前院。因听着丝竹之声,就循声而去,本想找个人问路,就被王爷的护卫拿住了。奴婢不是刺客,还请郡主相信奴婢!” 云微寒向她微笑道:“我当然相信你不是刺客,否则方才就将你交给定南王处置了。”她扭头看向如意,脸色冷了下来,“如意,我派你给公主带路,你居然让客人迷路?你是怎么做事的?” 如意怯生生地走上来,看了看红鸾,又看了看云微寒,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红鸾一见云微寒向着如意发难,心中就暗叫不妙。像如意这种没心眼、没见识的小丫头,只要一吓一哄,恐怕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招出来了。虽然这个时侯恐怕也有聪明人已经猜出来,她去前院是为公主联系定南王的,但是如果如意说出她给了如意三个金锞子、假说是去看天音坊琴师的事情,那花厅中所有的女眷就都会知道她是公主派去接近 定南王的了。 红鸾连忙跪在如意身边,大声说道:“郡主,这不能怪如意,是奴婢自己要去看看府中景致,才会不小心迷路的。” 云微寒差点笑出声来,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可不相信红鸾能哄得住如意。她被捆成粽子的下场多半和如意脱不开干系,只可怜她到现在还在为如意开脱。 就在此时,负责居中策应的清瑟再次匆匆走了进来。 她的脸色很是古怪,说不清是什么表情。清瑟伏在云微寒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听得云微寒也脸色古怪,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透着诧异和不可置信。 云微寒对清瑟摆了摆手道:“你别管。” 清瑟点了点头,就行礼告退了。 云微寒瞟了跪在地上、低着头好像十分恐惧的如意一眼,再次将目光投在红鸾身上。 “你自己扔下主子去看景致?你这样的奴才要来何用?”云微寒的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你们公主此时在哪里?” 红鸾不等如意开口,赶快回答道:“公主在花园中玩耍,说是十分喜欢郡主府中的花木,要多欣赏一会儿才回来。” 云微寒绷着脸斥道:“如意,我让你给公主带路,你居然将公主一个人丢下,自己返回?” 如意怯生生地回答说:“禀郡主,是明月公主殿下和红鸾姐姐说喜欢咱们花园中的景色,不需奴婢领路。让奴婢先行返回,向您禀告的。” 云微寒皱着眉头问道:“红鸾,如意说的可是实情?是你们公主让她返回,不需要她伺候的?” 红鸾生怕如意说出实情,见她还知道撒谎,心中松了口气,连忙点头证明道:“正是如此,是我们公主命令如意先行返回的。” 云微寒笑得肚子疼,这红鸾是聪明过头了吧,这不把如意摘得干干净净了吗? 就算明月公主出来,有了红鸾这番话,她也无法将如意如何了。 清河长公主看着云微寒嘴角的抽搐,挑了挑眉毛,低头打量着跪在眼前的两个丫环。这其中想必有什么玄机,等会儿她一定要问问微微。云微寒忍着笑出声的冲动,冷冷说道:“既然你们公主都将如意打发回来了,她身边就你一个人服侍,你也敢抛下主子独自去看什么景致、还迷路到了前院?我不管你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只我这郡主府虽 然刚刚开设,却也不是任人四处游荡、没有规矩的!”她方才还笑得一片温暖,如今一翻脸立刻便是一身冷肃:“你家公主不在,我也不好处置你,免得你家公主怪我越俎代庖。来人!将这个眼里没有主子的狗奴才拖出去,找个空屋子关起来,等明月公主回来 自己处置。”红鸾一见云微寒不对她进行处罚,反而要将她关起来,越发肯定公主是遇到了什么意外,说不定还是云微寒安排的……万一要是她趁公主一个人在小花园,派一个甚至几个大汉过去,污了公主的清白……红 鸾简直不敢想下去了。 她从两个扶着她的仆妇手中跳了起来:“云华郡主,求您派人去寻找我家公主吧,她一个人在花园中,奴婢放心不下!” 这个时侯,红鸾实在后悔将绿凤留在了宫中,否则她们两个总还有一个能陪在公主身边,就算是遇到了什么危险,也能保护公主。 可是,如今的宫中已经不是当初的皇宫了。以前有萧贵妃的庇护,宫里没什么人敢对她们公主不敬,蕊珠宫的宫人更是个个努力巴结,整个蕊珠宫铁桶一般、风雨不透。 现在皇宫中谁不知道公主已经失势,那些只长着一双势利眼的宫女太监,哪个都想踩公主一脚来讨好太后和永兴帝。 蕊珠宫中的宫女太监自行调走的竟然有大半,被重新安排进来的下人都是经了太后的手,公主哪里能放得下心? 所以就算是出来到云华郡主这里做客,也得把绿凤留在宫中看着,免得被人在蕊珠宫动了手脚。 想想也是可怜,公主这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呢?就因为没个可信的下人使唤,到了这郡主府,居然不声不响吃了这么大亏。红鸾几乎都能想到公主衣衫不整、被男人欺凌的场景了,她咬着牙红着眼圈,看向云微寒,大声恳求道:“郡主大人大量,请不要 和我们公主计较了。求您赶快去找找我们公主吧!” 云微寒莫名其妙地看着突然情绪大变的红鸾,不知道她到底想到了什么。“嘁!”清河长公主发话了,她用涂着鲜艳蔻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面前的桌面,殷红的嘴唇勾起一个不屑的角度,“明明是你自己将主子一个人丢下,跑去前院看什么景致去了,这会儿却又装出一个忠奴的模 样给谁看?” 红鸾眼珠子都要红了,她直直地看着云微寒,突然猛地跪了下来,咚咚咚地磕起头来。 云微寒和清河长公主面面相觑,花厅中的女眷们也一个个满面惊诧。 她们看热闹看得正带劲,却不防这红鸾好像着了魔一样,只是把她拖下去关起来而已,又不曾打骂,为何会突然这么激动?云微寒皱着眉头说道:“红鸾,你且停下,好好说话。”她示意两个仆妇拦着红鸾,不悦地问道,“你是把我这郡主府想成了龙潭虎穴,怕你家公主在花园中遇到危险?既然如此,当初你就不该丢下你家公主 一个人,还将我郡主府的奴婢遣回来,不许她在跟前伺候。” 花厅中的女眷们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这明月公主来做客,却不肯让主人家的下人在跟前伺候,显然是有什么事情不想让主人知道。 明月公主的心思,在场的女眷们都听说过。很容易就能想到,她遣走了小丫环,然后派大宫女红鸾偷偷摸去前院接近定南王,这就是明月公主今天不请自来的目的。 只是,如今看这大宫女不仅没有成功,反而还被不解风情的定南王绑成了粽子送给了主人;而金枝玉叶的明月公主却一个人在花园中不知哪处躲藏,让这大宫女吓成这个样子。 云微寒叹了口气道:“不管你们主仆有什么心思,今日毕竟是我宴客,岂能让客人有什么危险?”她对着门外叫道,“来人!” 两个仆妇走了进来,在门口躬身行礼,等候吩咐。 “派人去寻找明月公主,就说我们都在等她呢。”云微寒慢条斯理地说道。 她看了看红鸾,“你家公主在花园何处等你,你可知晓?” 红鸾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出来:“公主因喜爱一处小花园中繁花盛开,春光明媚,所以在那小花园中赏花。” “小花园?”云微寒有些茫然,“哪里的小花园?” “就是从此处向前的一个角门出去,向右拐走下回廊,向前不远那个小花园。”红鸾已经顾不得为明月公主掩饰,她现在只怕公主落到歹人手中,被污了清白,这一辈子就都毁了。 第187章 一连串的巧合就不是巧合 听了红鸾的说明,云微寒目光微闪,吩咐那两个仆妇道:“你们带几个人陪着红鸾姑娘到那个小花园去,看看公主是否在那里赏花。如果见了公主,就赶快请她回来。就说长公主和我都等着她说话呢。” 云微寒看着露出惊喜表情的红鸾道:“本想将你这个不忠不义的奴才关起来,现在看在你对公主还有一点关切的份上,就让你亲自去将你们公主接回来,免得你在这里胡思乱想,入了魔怔。” 红鸾连忙深深行礼道:“多谢云华郡主。” 此刻红鸾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云微寒了,一会儿担心她蛇蝎心肠,派人污了公主清白;一会儿觉得自己胡思乱想,这云华郡主显然十分坦荡,根本没有一点阴谋的样子。 不管如何,赶快将公主接回来才是头等大事。 云微寒一声吩咐,两个仆妇应声退下,带了几个婆子跟着红鸾一起向着小花园走去。云微寒却根本没有猜测红鸾变化莫测的情绪。如果她想对付如今已经失势的明月公主,多的是办法。只是,宁王用他的命抵消了之前萧贵妃母女对她的算计,云微寒如今已经没有太大兴趣去搭理明月公主 了。 虞夫人终于开口道:“微微,我知道明月公主可能有些地方做得不对,不过她毕竟还是公主,你还是要注意点分寸。” 看来,虞夫人是以为云微寒为了报复明月公主,特意设计了什么圈套针对她,才会让红鸾如此惊惧。 云微寒也无法解释,也只能无奈一笑。 不过,想想她故意派如意去带路,这也算是给明月公主设下了圈套吧。只是,她根本没想到如意会这样对付明月公主。 想起刚才清瑟来汇报的消息,云微寒也不由对于如意的“刁顽”有了真正的认识。 这小丫头,在可爱纯真的萝莉外表下,真是有一颗刁钻顽皮的心。如果说她狠毒,她完全可以做得更狠辣些,比如去小花园的那几个粗汉如果不是倒夜香、浇花肥,而是做一些龌龊肮脏的事情,明月公主绝对是欲哭无泪、求救无门。可是,她就是弄了一桶臭烘烘的大粪 水泼到了明月公主身上,而不是毁坏明月公主的清白。可是,如果说她只是调皮,那也未免太轻描淡写了。像明月公主这样身份的人,恐怕这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多污物吧?何况还被粪水泼到了身上,恐怕回到蕊珠宫明月公主都要整晚泡在浴桶里,把皮都要 搓破了吧。 真是……裴玉京是从哪里弄来这么一个小魔头啊…… 在场的女眷们已经被之前的事态发展勾起了浓浓的好奇心,一个个表面上仍然和刚才一样,实际上都在翘首企盼。 她们都在等待着寻找明月公主的仆妇回来,看看公主到底遇到什么了,才会让她的贴身大宫女那么惊惧。 等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一个仆妇匆忙进来回话。 她走到云微寒面前躬身行礼道:“禀郡主,明月公主殿下正在沐浴更衣。殿下说,很快就能来与长公主殿下和郡主一起叙话了。” 云微寒颔首问道:“明月公主殿下一切安好?” 仆妇略一犹豫,回答道:“殿下安好。” 云微寒自然知道她这个犹豫是什么意思。任谁看见明月公主那一身臭气熏天的样子,都不会觉得她安好。可是她确确实实没有遭受到什么伤害,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又不能说不安好啊。云微寒点了点头,对清河长公主和虞夫人说道:“明月公主殿下安好,就是最好的了。否则,虽然明月公主殿下是不请自来,但是如果在我这郡主府出了什么事,我也是难逃罪责,不免要被太后娘娘责罚了 。”虽然大多数人对于云微寒的话不是很认同——谁不知道明月公主是太后娘娘和永兴帝的仇人,而云华郡主则是救过太后和永兴帝性命的恩人,这样两个人发生冲突的话,太后和永兴帝会偏向谁,简直根本 不用多想就知道结果。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重新梳洗过的明月公主出现在了大家面前。 看着一身干净光鲜的明月公主,各位女眷都在心中猜测:明月公主在花园中遭遇了什么,才会在别人家做客还要去沐浴更衣才肯出来? 明月公主绷着一张精致的小脸,平时温柔的微笑全都不见了。 红鸾红着眼圈,跟在明月公主身后。 她想到打开小花园的木门时看到的情景就心酸得想哭,她家公主长到这么大,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公主身上的斑斑污渍和恶臭气息,让开门的仆妇都吓得连着后退了好几步。 红鸾当场就骂了起来,还是明月公主无力地阻止了她,让她带自己去沐浴更衣。 明月公主和红鸾在沐浴时,将郡主府的丫环支出去,互相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两人差点抱头痛哭。一个是被泼了一身粪水,一个是被捆成一个粽子,主仆二人没有一个顺利的。红鸾哭着说道:“我可怜的公主,我们怎么就这么倒霉啊?我还没来得及接近定南王,就被他的黑甲士兵抓起来拎回了内院。公主却……被那些粗汉欺凌,弄成这个样子。如果贵妃娘娘还在,哪里会有这些 事情?” 明月公主也是满腹酸楚,看来以前自己的好名声、好人缘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漂亮和气,更多的还是因为自己有一个贵妃母亲,在宏昌帝面前得宠,才会得到众人吹捧。 如今没有了父母,即使自己笑得再温柔,语气再甜美,容貌再漂亮,也不能再得到当初的待遇了。 毕竟是在郡主府,而不是蕊珠宫,明月公主也只能泡了一会儿,洗干净了头发,换了随身携带的干净衣服,向着花厅过来了。 花厅中的几十位女眷,都知道了明月公主独自在花园中逗留了很长时间。如果她洗的时间太长了,说不定又会被那些长舌妇如何议论猜测呢。以前的明月公主哪里会把这些官家女眷的议论放在心上,可是现在她却不敢落人口实。明月公主最怕的就是太后娘娘抓到她什么把柄,将她叫去训斥一番,然后给她指一个徒有其表、败絮其内的世家子弟 成婚。 到时候谁也帮不了她。 想着自己的处境,明月公主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寄人篱下,她忍着心中的酸楚和委屈,终究再也装不出那一脸温柔和煦的微笑了。看到明月公主脸上常年展开的微笑都没了,身后的大宫女眼圈红红的,一些有好奇心比较强的女眷就开始互相挤眉弄眼了。看看,果然是出了什么事,还要沐浴更衣,装了十几年的温柔笑意都不见了,看 来事情不小。要不贴身大宫女会哭成那个样子? 明月公主走到近前,还是忍着心中的怒气和委屈向着清河长公主行礼问候,云微寒起身招呼她入座,明月公主勉强看了她一眼,向她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明月,你也真是胆大,虽然这郡主府中应该没有什么坏人,可是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够在花园中单独行走?万一被不长眼的冲撞了,可是后悔莫及。你这大宫女红鸾都担心得差点疯魔了。” 清河长公主身为长姐,批评明月公主是理直气壮。 明月公主只能点头道:“清河姐姐说得对,我以后不会了。” 清河长公主继续说道:“你看你,出门也不带一个老成的宫女,像你这个宫女红鸾这样的,能扔下你自己跑去前院看景致,一点都靠不住,你要她何用?” 明月公主没法解释,只能让红鸾暂时顶着这个“不忠”、“不可靠”的罪名。云微寒见她只能唯唯称是,整个人都蔫儿了,不由心中坏笑。她也跟着清河长公主说道:“是啊,我原本想着将这个扔下主子一个人的奴才惩治一番,后来想着她毕竟不是我的下人,怕公主殿下说我越俎代 庖,就没有动手。公主殿下回去可不要心软,一定要好好处罚她。” 明月公主的脸色很僵硬,还是只能说道:“云华说的有道理。”“我家的下人刚刚采买不久,只知道听话,不会动脑子。像这个如意,就是个傻丫头,一根筋。公主你让她回来,她就真的乖乖地回来了。将公主殿下和红鸾两个客人扔在一边,真是个缺心眼。”云微寒皱 着眉头说道。 明月公主一听见如意的名字,两排银牙都咬得咯吱咯吱响。 她在小花园的恶臭中等待拯救的时候,脑海中反复思考的都是这一切是不是如意故意安排的。 最后的结论是,如果那么多巧合在一起,那就根本不是巧合! 难怪云微寒会指派这个小丫头来给她们带路,原来是早有阴谋。让这个看着单纯好骗的如意来麻痹她和红鸾,然后把她骗到小花园里,接下来就安排人来浇花肥。 她单身一人,当然害怕遇到这一群粗汉,这小花园里只有假山腹中有藏身之处。所以她会藏在假山腹中也是早在云微寒她们意料之中。 那粗汉往假山腹中泼粪水,绝对是早就安排好的,否则谁家下人这么大胆?把污物弄到假山里,万一主子来花园游玩,弄脏了衣衫,岂不是要被主子责罚? 另一方面,红鸾被骗入前院,然后被早就安排好的黑甲士兵擒获,被有意侮辱,捆绑起来招摇过市,让大家都知道这是她的大宫女,想去接近定南王,暴露她对定南王的企图。明月公主越想越恨,这个云微寒真是虚伪狠毒,早就安排了陷阱在等着她们两个。偏偏那个如意的脸太有欺骗性,让她们这种经历了宫中的勾心斗角的人,都没有看出来什么破绽! 第188章 四面楚歌心茫然 明月公主听得出来,云微寒口中是在贬低如意,实际上是在为如意开脱。毕竟,如意负责带路,最后却把两个客人带得不见了踪影,怎么说也有过错。 她虽然深恨如意,恨自己和红鸾都被她骗得团团转,恨如意将她陷入那样恶臭尴尬的境地。恨到巴不得让云微寒交出如意,当着云微寒的面将那个大胆的小丫头杖毙,让云微寒知道知道陷害她的下场。 但明月公主也知道这只能是她的一个想法,连说也不必说出来。因为云微寒绝对不会答应的,否则云微寒也不用多费口舌,在这里公开批评如意了。 果然,云微寒接下来就说道:“这个蠢货,带个路都做不好,要她何用?扣她两个月月银,让她好好反思反思,以后学聪明点!” 明月公主垂下眼皮,遮住眼中的愤恨和委屈。 如果是父皇母亲都在的时候,谁敢这么对待她?像如意这样小卒子,根本就只需要她一个眼色,就会被自家主人拉下去打死。 而如今,她竟然落到了这个地步,被她一直看不起的云微寒设计暗害,而且连一个小丫环都无法处置。 明月公主的沉默让云微寒有些诧异,看来这个娇娇公主是被如意的手段打击到了。明月公主整个人都没了精神,看起来像是一朵花儿失去了水分,昔日水灵灵的花瓣全都萎缩了。 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云微寒身上,都不会像发生在明月公主身上那么有杀伤力。 实在是因为明月公主之前的生活是真正的公主的生活,这次遭遇可能就是她这十几年的人生中最恐怖的事件了。 说起来,定南王喜欢云微寒而不喜欢她这件事恐怕都没有今天的遭遇更让她难过。因为她在宫中看惯了各种妃嫔围绕着一个宏昌帝使出各种手段争宠的生活,在她心目中,和云微寒争夺定南王的心也无非就是这样。争宠是她所熟知的事情,在她所能掌控的生活范畴之内,她虽然不悦难 过,但是并不害怕。 可是,被人骗到一个狭小的空间中泼上一身粪水,这种事情在她之前的人生中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在她所熟知的世界中,也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直接而粗暴的事件。 这让她惶恐、焦虑、愤怒、恐惧,却又茫然、无奈、不知所措。 直到现在,明月公主还觉得自己身上缠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恶臭气息。 也是到了这个时侯,明月公主才真的感觉到了她再也不是当初的明月公主了。没有父母的庇佑,即使是雍容华贵的牡丹,也不免被风雨摧残。 可是,难道就真的甘心被这无名野花抢走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吗? 明月公主低着头,双手在袖中用力握成拳头,轻轻颤抖着。 她自虐地将长长的指甲深深刺入自己的手心,用这种疼痛来提醒自己,今天的侮辱,她必须忍。 一个女人,可以风骚,可以淫荡,但是绝对不能让人一想到你就联想到“肮脏”。 哪怕被人在外面传她独自在花园中呆了很久,立身不谨,也不能让大家知道,她被人泼了一身粪水,臭不可闻。 这件事情闹大了,云微寒可以有各种推脱责任的方法。最多不过是将那个如意杖责一番,可是她的名声就真的“臭不可闻”了。 在这种风雨飘摇的时刻,明月公主不想再给自己增加一个“臭粪公主”、“夜香公主”之类的绰号。 明月公主在心中对自己说道:贺明月,这番耻辱,你一定要铭记在心!终生勿忘今日之耻! 直到离开郡主府,明月公主坐到了自己的车驾上,才无声地哭泣起来。 红鸾也满心酸楚,坐在一边无声垂泪。 如今明月公主出宫虽然还能保持着公主的体面,可是那些提灯打扇的宫女太监都不知道是谁的人,弄得她们两个连哭都不敢大声哭了,更不要说在车里说一些私密的话了。 即使只是无声哭泣,恐怕下车时红肿的眼睛也会让“明月公主从郡主府回来哭了一路”这样的消息传播出去吧。 明月公主虽然满心怨愤,立誓不忘今日之耻,可是说实话,她心里是很茫然的。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够将这位风头正劲的云华郡主踩在脚下?怎么样才能够成为定南王的正妃? 她吸了吸鼻子,发现自己脑子里居然一点可行的办法都没有。原来出宫时抱着深深的期待,以为只要到了郡主府,想办法见到定南王,就能够说服他。可是现在看来,定南王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他不可能不认识红鸾,可是却毫不留情地让人将红鸾紧紧捆绑起来送到云微寒面前。他的态度这么鲜明坚定,让明月公主心里又酸又痛。他本来是父皇答应选给自己的夫君啊,为什么他的目光就是不肯落在自己身上呢?她哪里不如云微寒了?她出身比云微寒高贵,容貌比云微寒更美,性格也比云微寒温柔,定南王到底看上了云微寒什么, 却对她不屑一顾? 如果不是宁王哥哥突然出了意外,父皇一定就已经将她和定南王的婚约公之于众了。 可是谁知道,宁王哥哥的意外只是一个开始,更多的打击随之而来。到了如今,她的婚事竟然掌握在了仁英太子的妻子、太后娘娘的手中。 明月公主心中泛起愁绪,周围似乎都是敌人,每个人都对她露出狰狞面目,她一个弱女子有什么办法改变这种局面啊! 主仆二人坐对愁城,一路无言。 回到蕊珠宫中,守门的太监呵欠连天,看见明月公主也没有多少畏惧之色,只是躬身行礼而已。 红鸾恼得一指差点戳到那个太监脸上,口中骂道:“你是皮痒了不成,在主子面前呵欠连天,你的规矩学到哪里去了?” 那太监神色惫懒,眯着眼睛看着红鸾,口中毫不在意地说道:“红鸾姐姐恕罪,实在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红鸾恼得直跳脚:“昨天晚上没睡好?不摸牌、不喝酒就能睡好了!” 那太监又打了一个呵欠,根本不把恼怒的红鸾放在眼里,甚至站在一旁观看的明月公主显然他也没有什么畏惧。 明月公主拦住了红鸾,淡然说道:“何必呢,跟这种奴才计较什么。” 红鸾的眼圈又红了,她跟在明月公主身后低声说道:“以前哪个奴才敢在蕊珠宫闹事,就是找死。如今被这种小人欺负到了头上,却拿他没办法。这世道,真是让人心冷。” 以前?以前那些奴才在她面前,从来不是这幅嘴脸。如果犯了什么大错,直接就在大殿前被姑姑们杖毙了。谁还敢说一个不字?可是,现在的奴才,不但不好生做事,而且一个个阴阳怪气。就如刚才那个太监,不过是说了一句“跟这种奴才计较什么”,明月公主才转过身,没有走出两步,就听见那太监在背后狠狠啐了一口,用正好 能让她们听见的声音说道:“切,你又能比奴才好多少!” 明月公主忍着气,好像没有听见一样继续向着正殿走去。 红鸾狠狠跺脚道:“公主,我这就叫姑姑来掌他嘴,把他那张狗嘴打肿,狗牙打光!” 明月公主惨笑道:“你是还想让太后娘娘传口谕来教导我么?让我对待这些下人宽厚些?不要让皇家公主传出残暴的恶名?” 红鸾哑口无言了。以前贵妃娘娘在时,手握六宫大权,公主只要一句话,一个眼神,就有人将冒犯她的下人严厉处罚。 现在,如果想处罚这些懒惰骄矜的宫人,还要通过慎刑司才能执行。 可是那些管事都是太后娘娘提拔的人,一个个都打着官腔,字句之间都是在说公主对下人太过严苛,不是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应有的风度,也有损皇家名誉。 这些刁奴看到公主拿他们没有办法,如今更加嚣张了。晚上值夜一个个都扎堆玩牌喝酒,白天做事更是一个个偷懒耍滑。 红鸾想着公主如今的处境,眼泪不由又落了下来。 回到正殿,屏退众人,只剩下红鸾、绿凤两个跟随她多年的大宫女,明月公主才颓然倒在了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绿凤见状大惊,连忙上前询问究竟。 红鸾含着泪水将今日的遭遇一一讲述出来,听得绿凤气愤填膺。 “云华郡主也太侮辱人了,竟然敢这样对待我们公主!”绿凤气得在殿中打转,“就算是一朝飞上枝头,她也不过是个郡主,难道还想凌驾于公主之上?” 红鸾咬牙道:“这人惯会骗人,装出一副坦荡的模样,让我还以为我怀疑错了她。可是后来见了公主的惨状,才明白她实在是个表里不一的蛇蝎心肠。”绿凤埋怨道:“你居然敢让公主一个人呆在那种偏僻的地方,你的心也太大了。万一公主今日有个什么闪失,就是一百个你也换不回来。”她顿了一顿说道,“如果真的是云华郡主安排了这个陷阱,我们也许 应该感激她只是泼了公主一身污水,而不是做出更过分、更狠毒的事情。” 红鸾想到自己当时的猜测和惊惧,不由打了个寒战。 绿凤所说的事情才是她们经常见到的、最熟悉的陷阱模式——毁掉一个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破坏她的贞洁。 宫中的妃嫔们因为她们共有的男人身份特殊,不得不谨慎使用这种手段。可是那些权贵豪门中的内宅争斗,这种手段就十分常见。 当初云大小姐不就是被淑妃质疑失身,不得已撞柱自明,才摆脱了这种嫌疑吗?如果云华郡主够狠毒,或者说如果是她们设计云华郡主的话,程序就应当是:把人骗到小花园,安排一个男人入内强迫她,然后在关键时刻带着花厅中的女眷们来到现场……那么,这个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贞 的女子,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当时,红鸾就是担心这种最可怕的情况发生,才会一时失态,疯狂磕头求云微寒去找明月公主的。现在听了绿凤幽幽的语声,红鸾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189章 绝望,艰难的选择 闭着眼睛的明月公主忽然睁开了眼睛,坐直了身体,轻轻问道:“歆哥儿那边这些天有没有消息?” 红鸾和绿凤愕然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一丝恐惧。 公主这个时候问起来宁王世子贺清歆,实在是令人想想就全身发冷的一件事。因为到现在萧贵妃、信国公等人还关在锦衣卫诏狱中,没有最终的判决结果,所以宁王世子贺清歆还能够保持着亲王世子的身份。可是谁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一旦最终结果下来,宁王一系恐怕就要面 临灭顶之灾了。 到时候就不是宁王的爵位能不能保住的问题,而是宁王的子孙能不能保住性命的问题了。 就算能保住性命,可是如果被废为庶人、或者被幽禁终生,那比死又能好到哪里去?过了这个年,贺清歆已经十七岁了。而坐在皇位上的贺清韶,也不过就是堪堪二十岁。贺清歆并不服气这个只比他大两三岁的堂兄。这个从西北回来、在京城不过呆了一年不到的时间的堂兄,能够坐上那 个位子,纯粹是因为命好。 他作为宁王的嫡长子,从小就接受了严格的教育,曾经不止一次受到各位大儒的夸奖,在骑射弓马方面也十分熟练,可谓是允文允武,怎么看都比这个在西北长大的土包子堂哥要更优秀。 偏偏皇祖父一根筋地只认贺清韶这个废太子的儿子,将他这个曾经宠爱了十几年的孙子很快就抛之脑后。 贺清韶接受过多少大儒的教导?对这个国家有多少了解?他懂得什么叫治理国家?他能当好这个皇帝吗?贺清歆对此深表怀疑。清明节时,贺清歆趁明月公主出宫祭拜宁王的机会,含蓄地向她提出要求,让明月公主在宫中为他多方探听消息。萧贵妃虽然被关在诏狱中,但是她在后宫经营数十年,那些人脉并未全部断绝。现在所缺 的只是一个总领的人,将这些人脉重新整合起来而已。 而这个人选,最合适的显然就是仍旧住在宫中的明月公主。 贺清歆在宁王府中,名义上是自由的,实际上受到重重监视。他知道,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忍气吞声,表现出一副任由宰割的姿态,期待着永兴帝大发慈悲,给他一条生路——多半就是像现在这样被重点监视着过完一生;另一条就是潜伏暗中,联络信 国公府的旧人,利用萧贵妃在宫中的人脉,找到机会,一击而中,取而代之! 和每一个身上流着贺家血液的皇子们一样,贺清歆毫不例外地选择了后者。 如果是他的哪个叔叔当了皇帝,也许他也不会这么决然选择反抗。 可是贺清韶和他平辈,年龄只比他大两三岁,还是在西北荒凉之地长大,凭什么贺清韶就那么幸运,被皇祖父从西北召回,不到一年就成了新帝? 当贺清歆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企图,并表示希望明月公主能够在宫里给他当内应的时候,明月公主犹豫了。 她不是不想让母亲和外祖父都重见天日,可是当初母亲和外祖父那么厉害的人,带着那么多精兵都没有成功,只靠他这个乳臭未干的侄儿,加上她这么一个毫无经验的弱女子,能成什么事? 就算明月公主不是很懂这些,她也知道贺清歆的想法不是太可能成功。所以,当时她并没有答应,只是说要回去想想。贺清歆倒也没有逼她,他相信,以宁王一系如今的落魄地位,这位姑姑在宫中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她迟早有一天会忍受不了种种欺凌,愤而加入自己的队伍 。 明月公主此时问起贺清歆有没有消息,所传递出的信息令两个大宫女暗自心惊。 她们都是跟随公主多年的人,自然明白公主这是对于之前宁王世子的提议动了心。 可是,红鸾和绿凤都是反对公主卷入这种危险的事情之中的。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一起扑到了明月公主脚下。 红鸾开口道:“公主,你千万不要冲动啊。” 绿凤点头道:“世子要做的事情可是会要人命的,公主,你千万不要卷入其中啊。” 明月公主的眼神透着坚定:“可是,我还能有什么选择?” 绿凤咬了咬牙,终于还是说出了口:“公主,如果我们去太后面前揭发世子……” 啪!明月公主猛然起身,一掌掴在了绿凤的脸上。 她满脸狰狞,美丽的眼睛中全是怒火:“你居然让我去告发歆哥儿?” “你知道歆哥儿是谁吗?他是我宁王哥哥的嫡长子,是我们这一脉留下的唯一一个成年男丁!你居然让我去告发他?就为了在魏氏面前摇尾乞怜?你把我贺明月当成什么人了!” 明月公主涨红着脸、压低了声音怒斥着。 绿凤抬起头,露出脸上几个红红的指印,却连摸也没有摸一下,而是直直地看着面前这个从未见过的公主。 明月公主一直是温婉的,柔和的,美丽的,即使是跟着她这么久的红鸾和绿凤,也从来没有见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虽然第一次被公主打了耳光,绿凤的心中却没有恼怒,反而对于公主更加敬重了。 因为即使到了现在,公主还能保留着心中最纯真的美好,实属不易。可越是如此,她就越不能让公主卷入这能够让公主万劫不复的漩涡中去。 绿凤看着公主眼中的坚定,仍旧坚持开口道:“公主,我知道你不愿意听我这么说,可是世子的行动根本就是不可能成功的!” “世子除了有一个虚名之外,还有什么?而皇帝却已经得到了大臣们的认可,拥有了君主的身份。世子用什么来取代他?”“公主,庆王殿下的世子只有十二岁,康王殿下尚未成亲,只有宁王世子已经十七岁,连世子妃都有了。公主,你自己想,如果你是皇帝陛下,你会放松对于宁王世子的监管吗?我敢打赌,不知道有多少锦 衣卫日日夜夜盯着宁王府,就等着世子迈出那一步呢。” “公主,你说,以一府之力对抗一国之力,这不是妄想吗?这可能成功吗?” “到时候,公主就算是真的什么也没做过,也会被他连累的。倒不如我们早点去太后面前说出此事,至少也能够让太后给公主找一个好的亲事。” 明月公主冷笑道:“好亲事?多好?我想要定南王,可以吗?她会给我吗?” 在两个最忠诚的心腹面前,她也不再掩饰自己的痛苦和想法。“如果她肯为我出头,我会被这些刁奴小人欺凌成这个样子?这种微末小事她都不管我,我和定南王的亲事她又怎么可能为我出头?”明月公主痛苦地说道,“否则我又何必冒险带着红鸾去郡主府,遭受今日 之辱!” 两个大宫女心疼地抱着明月公主的胳膊,她们比明月公主大两三岁,和明月公主主仆相处这么多年,早已将她看成了自己的亲人。 看到明月公主的痛苦,两个大宫女也是心如刀绞。 “公主,我们不要定南王了好不好?”红鸾轻声问道。 她在旁边看得清楚,定南王对于她们公主毫无好感,甚至还十分反感。红鸾去前院接近定南王的时候,被两个黑甲士兵捉住,她自报家门,说是明月公主有话让她带给定南王。两个士兵不敢自己做主,上前去请示定南王,定南王隔着花窗瞥了她一眼。那一眼,冰冷犀利,如 同一把利刃让她面皮发疼、全身发冷。 虽然听不见定南王是如何说的,但是他眼神中的厌恶和冷漠红鸾看得清清楚楚。 红鸾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即使让公主见到定南王,将自己的想法陈述清楚,恐怕也不能改变什么。因为定南王根本不是她们想象中那种会对身处危机之中的弱女子伸出援助之手的怜花之人。 红鸾一路上看着明月公主的无声哭泣,始终不忍心把这句话说出口,现在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明月公主瞪大了眼睛,不明白为什么今天两个大宫女都开始违背她的意志,“你让我放弃定南王?” 为什么?明明定南王是父皇早就同意许给自己的夫君,而她也是贺家宗室中最配得上定南王的那一个。 只不过如今她的母亲和外祖家出了意外,可是她还是皇家公主啊。而且不管是明珠、明玉、明兰,都不如她。皇家总是要选择一个公主和定南王府联姻的,她还有机会,为什么她要放弃定南王? “公主,以你的身份,你觉得皇帝会放心让你嫁给定南王作正妃吗?”红鸾终于苦涩地问了出来。 这是她之前曾经想过,但是今天被定南王冰冷目光中的厌恶刺激后,才突然想明白的一个关键。 除非宁王一系完全灭绝!除非公主再也没有一点助力,也许才有一点点可能。可如果真的这样,永兴帝还会害怕公主满心仇恨,鼓动定南王为她报仇,和天泰朝离心呢。 总之,以公主现在的境况,越是急着和定南王联姻,越是容易引起皇帝的猜忌。倒不如干脆放弃定南王,主动向太后表示投诚,将婚姻交到他们手中,才有可能得到一点点好处。“不!”明月公主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第190章 切磋有福利 春日柳浪,莺啼宛转。 两条人影在宽敞的场地中斗成一团。 准确地说,应该是一身黑色劲装的高挑女子正在攻击。她单手握着长鞭,步伐轻盈,来去如电,围着场中的高大男子飞速旋转,时不时就抽出一鞭。 黑金色交织的长鞭划过长空,带着尖锐的鸣声,从背后划着圆弧逼近男子的后脑。 而那高大男子手中只拿着一把木剑,单手背负在身后,听见尖锐的破空之声也不躲闪,手臂一晃,木剑就挡在了长鞭的来路上。 云微寒吃这把木剑的苦头可不止一次了。每次凌玄翼的这把木剑在她的长鞭头上一点,蕴含着强大力道的长鞭就像是被击中了七寸的毒蛇一样,立刻就蔫了下去,失去了威胁。 她知道,这是凌玄翼境界高,眼光毒,一眼就能看出来她这长鞭用力的诀窍,专找她力道最弱的地方下手,一击而中,就能将长鞭上承载的整体力道击碎。 不过,一个上午被他用同样的办法对付了这么多次,难道她就不知道长长记性吗?云微寒暗中咬牙,实在是太轻视我这个敌人了! 在木剑和长鞭即将接触时,云微寒手腕一抖,长鞭一转,一个“缠”字诀使出。本应被凌玄翼一剑击飞的鞭身突然如长蛇一般,一圈圈缠在了木剑的剑身上。 云微寒轻喝一声,猛地发力,将木剑向外一扯。 凌玄翼抬起眉毛,深深的眼窝露出几分笑意,手中却反向用力,与云微寒拼起了力气。 云微寒的力气当然不如凌玄翼大,她不但没有将木剑扯脱,反而被凌玄翼将长鞭拽了过去。 不过,云微寒并没有紧张,反而暗暗露出一丝笑容。她借着凌玄翼的力道飞身而起,手中握着鞭柄,像是荡秋千一样,扑向了凌玄翼。 只是她的速度比秋千快得太多,几乎是化成了一道黑线,一瞬间就扑到了凌玄翼面前。 云微寒本就是假装夺剑,利用一般人被人抢夺手中武器时下意识地用力拽回的反应,逼近凌玄翼偷袭一把。 所以,她运足了身法,临近凌玄翼之时腰肢一扭,整个人向后倒翻了一个跟头。头上脚下时,脚尖正好倒钩向凌玄翼的面门,所谓“倒踢紫金冠”,便是此意。 凌玄翼发出一声轻笑,右手中的木剑并未放松,整个人向后倒仰,正正躲过从面门上扫过去的两只脚。 而且,就保持着这样后仰的姿势,他左手一伸,将眼前身姿曼妙的女子纤细的腰肢紧紧搂住,让云微寒保持着头上脚下的姿势挂在了他的身上。 云微寒被他搂着腰,用这种姿势悬挂在空中,背部贴在他身上,四肢竟然不知道该放在什么地方了。 也不知道是血液倒流还是因为这个姿势比较怪异的缘故,云微寒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胀。她哼了一声,松开了手中的鞭柄,两手猛地向后一搂,大力扣中凌玄翼的膝弯。 趁他双膝一软之时,云微寒两脚连环踢向凌玄翼面门,终于令得凌玄翼松开了扣在她腰上的胳膊。云微寒连忙翻身跳到一旁,大声叫道:“你用了两只手,这次是你输了呀!” 凌玄翼的薄唇好心情地勾起:“不错,这次是我输了。微微赢了,想要什么?”他向前一步就迈到了云微寒面前,声音低沉地说道,“微微说亲哪里,我就亲哪里。” 云微寒啐了他一口道:“啊呸!谁要你亲亲。”她看着这个越来越无赖的男人,哭笑不得,“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啊,天天想的都是那些东西。” 自从云微寒开府之后,加上裴玉京已经远走江南,定南王凌玄翼终于得到了随意拜访云华郡主的权利。 可是,云微寒再是个郡主,也是个未婚女子,那些宫里的嬷嬷虽然不敢公开阻挠他们会面,但是却不停劝谏云微寒注意闺誉。 最后,还是凌玄翼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向云华郡主提出要求,要和云华郡主切磋武功,以武会友。 嬷嬷们也知道这位云华郡主确实是个习武之人,不仅外面传言郡主武功非凡,而且她们也确实亲眼看见郡主每天早上都要练习一个时辰的武功。可是,郡主就算是习武——虽然她们很想劝郡主,以她的身份,耍刀弄枪、舞鞭抡棍,实在不成体统,可是她们已经看出来这位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左右的性子,绝对不会听她们的话放弃习武——也应该去 找几个女教师切磋学习才对,哪能跟外男比武切磋? 切磋之时,难免肢体碰撞,万一被定南王冒犯,郡主的清白不就毁了? 云微寒自然是知道凌玄翼的“不良用心”,但是凌玄翼的功夫确实很高,和他切磋切磋对于提高她的功夫非常有用。再则,只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足以对四位嬷嬷背后的太后娘娘交代也就够了。 她只是笑着问几位嬷嬷道:“嬷嬷们觉得,如果我遇到了敌人,老天还能让我先挑选一下是选择男人做对手,还是选择女人做对手?” 几个嬷嬷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何须选择,这个世界上如公主这样习武的女子能有多少?遇到敌人的时候,九成九都是男人了。 云微寒笑道:“到时候如果和那些男人讲‘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会不会管用?” 几位嬷嬷长叹无语。 如果不是顾忌太后,云微寒才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呢,更不会和她们这样分辩。如今她有了郡主的身份,只要不是行为太离谱,就不会有什么人敢来找她的麻烦。清河长公主不就是一个最好的榜样? 清河长公主养了那么多美少年,外界将她说成“淫妇”一般,可是谁又敢将她如何了?在涉及国家大事的时候,定南王、太后娘娘还不是一样要重视她的意见? 这个时代的女子为什么那么在乎名声?无非是因为婚姻和性命,而对她来说,这两者已经都不能构成威胁,她又何必委屈自己呢? 这些天,凌玄翼时不时来郡主府,陪她切磋切磋,云微寒的功夫确实有了很大提高。 不过,和凌玄翼相比还是差了太远。凌玄翼只用木剑,单手对敌,云微寒就不是对手。 偏他还要提什么赌注,谁输了就要按对方的要求做一件事情。 这无耻的王爷每次赢了的要求都是这样那样,让云微寒十分鄙视他这种无节操无下限的行为。 “跟我一样怎么了?我天天都想的什么东西?”凌玄翼一脸委屈地跟在云微寒身后,“我只想着我的微微,哪里有错了?” 云微寒无语的看着又开启了大狗模式的定南王:“……” “微微都不想我,你看,我每次赢了都开心得不得了,就想要微微一个亲亲。”凌玄翼乐此不疲地扮演着委屈的忠犬,“可是微微赢了,却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微微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虽然明知道身边这个男人是在装可怜,云微寒还是被他缠得十分无奈。招数不用新鲜,只要对方在意就有效。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站在凌玄翼面前,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扭头就跑回了内院。 凌玄翼站在原地,看着云微寒好像一只黑蝴蝶翩然而逝,性感的薄唇绽放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他又不是色情狂,不过是喜欢和微微在一起斗嘴的气氛罢了。 不过,虽然切磋是一个幌子,可是这个幌子也是有实际作用的。 微微如今的身手,一般的男人十来个也不是她的对手。如果能够使用武器,一些习武多年的男人也不一定能打得过她。 配上她从拓拔野处学到的轻功,如今就是真的发生什么事情,一般的军队包围她也能逃出去了。 他公然宣称微微是自己的女人,固然起到了保护微微的作用,但是也会给微微带来一些因他而来的危险。 虽然这种危险是他的妻子必须面临的,但是凌玄翼还是希望微微的自保能力越高越好。 所以,这切磋武功也算是一举两得吧。 不过,按照裴玉京的计划,一场血雨腥风又将要到来了。接下来,他还要抓紧这不多的时间更加严格地和微微“切磋切磋”。 刚出郡主府,定南王骑上马,带着一队黑甲骑兵向着自己的定南王府驰去。 刚刚入门,就有小厮迎上来道:“主子,宫里来人,说陛下正在宫中相候。” 定南王皱了皱眉头,先去沐浴更衣,然后才见到了来宣旨的太监。 那太监是永兴帝新提拔的,对于定南王十分恭敬,见面连忙上前行礼:“见过王爷!” 定南王招招手示意他起身道:“陛下有何旨意?” 太监躬身道:“陛下请王爷入宫,有事和王爷商议。” 定南王点了一队黑甲骑兵,再次乘马向着皇宫而去。 蹄声哒哒,路边的百姓都认识这是定南王的队伍,一个个迅速躲到路边的檐下,看着这支神骏的骑兵队伍旋风般卷过。 “原来是定南王啊!” “黑甲骑兵果然军容不凡,一看就比执金吾要精锐许多。” “听说,如果不是定南王鼎力支持,今上的皇位都不一定能坐稳呢。” “一个异姓藩王如此嚣张,成何体统!” 马蹄声将各种议论甩在身后,一路奔驰到距离皇城不到数里的御街大道上。 梆梆梆!数声木梆声响起!御街大道两旁的楼房窗户突然打开,数百张弓箭已经拉满,寒光闪闪的箭头指向奔驰而来的马队。 第191章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真是丧心病狂。凌玄翼在心里暗自说道。 御街大道是从定南王府前往皇宫的必经之路,但是也是京城最热闹的一条大道。此时还是中午时分,春光明媚的大街上,无数男女老少正在和平时一样悠闲地走来走去。 选择这个时候埋伏凌玄翼,固然是让凌玄翼出乎意料,但是这背后的主谋就完全不把这些普通百姓的性命放在心上吗? 黑甲骑兵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从听到梆子声开始就已经进入了战备状态。 他们本身就是全身贯甲,头盔都连着金属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连他们的战马,都是披着一层盔甲,对于一般的弓箭并不放在心上。 凌玄翼没有披甲,他只是习惯性地穿了一件薄薄的软甲,在胸口这种致命部位有加厚的防护。 他从八岁进入军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战场厮杀、埋伏和反埋伏,对于这种程度的弓箭全然不放在心上。 面对这样看起来可怕至极的埋伏,凌玄翼连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双腿一夹马腹,胯下的骏马立刻加速,瞬间提速冲了过去。身后的一百名黑甲骑士紧随其后,一起加速向前冲去。 从上往下看,整个队伍就像一道黑色的洪流,从御街大道上迅速奔涌而去。 而洪流的最前方,整个浪头的前锋,就是披着天青色披风的凌玄翼。 梆子声再次响起,这是发射的信号。 两旁的弓箭一起发射,嘣嘣嘣的弓弦声、嗖嗖嗖的箭矢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杀机阵阵的可怕气氛。 弓箭射在黑甲骑士身上,发出一阵暴雨般的叮叮当当之声。 这个时侯,街道两旁的百姓们才从极端惊骇中醒了过来,一个个连滚带爬地向着四周的遮蔽物躲去。 一时间,哭声叫声乱成一团。 大部分箭矢射到了黑甲骑兵身上,都无力地蹦落到了地上。 只是一小部分没有射到目标的箭矢,则向着对面的人群里飞去。 面对着迎面飞来的闪着寒光的箭矢,躲在房檐下已经无路可退的人群中发出崩溃的尖叫和哭泣声。 他们捂着头钻在一起,不敢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 然而,衣袍烈烈抖动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噗噗噗的闷响,接着就听见箭矢落在地上的叮当声。 幸存者们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却发现那蓬箭雨消失了。 地上躺着一件天青色的锦缎披风,肩膀上的金蟒伸着四爪,只是披风中却裹着不少箭矢。立刻就有人想起来刚才飞驰而来的骑兵队伍里,为首的定南王正是披着一件这个颜色的披风。 再加上披风上的四爪金蟒,是谁动手救了他们,简直一目了然。 一群人立刻跪在地上,满怀感激地向着已经远去的定南王磕头道谢。 定南王凌玄翼对此却并不关心,他所关心的是这样一个徒具形式的埋伏到底有何用意。 刚才的埋伏看起来很凌厉,可是只要幕后主使者对于定南王府的黑甲骑兵稍有了解,就会知道这种埋伏毫无用处。 能够在这种时候还派出数百名弓箭手、能拥有数百张弓箭、能在御街大道的两边设下埋伏,这个幕后主使者应该不至于笨到连这个功课都不提前做一下啊。 黑甲骑兵不怕这种普通弓箭,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连京城的老百姓都知道。因为黑甲骑兵在宫变时曾经负责京城的戒严工作,在京城百姓面前曾集体亮相。而且黑甲骑兵平时操练奔驰都是全服铁甲,人马都是重甲在身。他们跟在定南王身后护卫时,也曾经让百姓侧目,议论纷纷 。 百姓都知道的事情,没有道理这幕后主使者不知道。 既然这样,那幕后之人策划这么一场明知不会有结果的埋伏刺杀又有什么用处? 凌玄翼脑子飞快转动。难道是想让他怀疑永兴帝,挑拨他和永兴帝之间的关系?想想这次就是永兴帝派人召他入宫,而他就在入宫的道路上遭受伏击,永兴帝自然难免嫌疑。 凌玄翼在心中冷笑起来,永兴帝对他一定有不满,他知道。但是这个时侯,永兴帝还有求于他,哪里敢跟他翻脸? 鸟未尽,弓岂藏? 永兴帝刚刚登基,朝中各种势力还没有梳理清楚,尤其军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不借助他的南疆大军,永兴帝根本没有底气动手。 在这个时候,永兴帝就是再多怨气,也只能藏在肚子里,还要装作一脸亲切。 微微的云华郡主和郡主府,不就是永兴帝咬着牙答应的? 如果不是他开口讨要,永兴帝有那么大方?他会赏赐微微,但是绝对不会体贴到给微微一个郡主的身份,而且附带采邑、皇庄、郡主府。 凌玄翼知道云微寒和云德邻之间的关系不好,开始的时候他只想着早点将微微娶过门,让她不要继续忍受那种生活,至于云德邻就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可是,那次和裴玉京长谈之后,凌玄翼才知道云微寒的母亲居然是那样悲惨的死法。居然是在正月十五元宵佳节,被云德邻勾结的王宝珍在床前气得吐血而亡! 因为时间久远,而且云德邻和安平侯府刻意封锁,这个消息只有无孔不入的锦衣卫才有记录。定南王府的南风根本没有查到。 再想想这么多年云德邻的所作所为,凌玄翼猜测云微寒心中对于这个父亲一定是充满了怨恨的。 可是以云微寒那么直爽的性子,居然从来没有对他提起过对云德邻的不满,想来也是十分顾忌这种父女名分、顾忌所谓的孝道。 凌玄翼虽然恼怒,却不能提剑将云德邻这种龌龊肮脏的男人斩杀。所以,他釜底抽薪,直接向永兴帝提出了要求。 永兴帝虽然脸色有些难看,还是笑着答应了他的要求。 有了郡主的身份,云德邻再也无法用父女的关系拿捏云微寒;有了郡主府,云微寒就可以直接搬出去,离开云府了。当然,他上门拜会也方便了许多。 而这种忍让,永兴帝还要继续一段时间。 等到永兴帝积蓄了足够的力量,自然会想办法将他拿下,来弥补他之前受到损害的皇帝尊严。不过,不是现在。 马蹄敲打在地面上,发出震雷般的声响,来到了皇宫东门外。 守门的禁军早就认出了马队的身份,不需验看符牌,就打开了宫门。 黑甲骑兵们一起勒住了马头,整个队伍瞬间从动到静,变成了一队黑色的雕像。这种控制自如的变化,令得守卫皇宫的禁军们啧啧称叹。定南王的黑甲骑兵果然是精锐之师。 凌玄翼得到永兴帝的特殊许可,能够在宫中骑马,所以他也不下马,只是对着宫门旁的禁军们微微颔首,就驰马而入。 永兴帝已经听说了定南王在应召而来的路上遭遇埋伏的事情,年轻的脸上写满了震怒。 这个前几个月还满脸阳光的少年,已经摆脱了当初的稚气和跳脱,变得沉稳起来。唇上已经冒出头来的黑色绒毛,虽然还有些软软的,可是也为他增加了几分青年的气息。 一身合体的明黄色袍服勾勒出年轻的皇帝健康有力的身体线条。永兴帝皱着眉头,背着双手,在勤政殿侧殿中来回踱步,思考着这次胆大包天的伏击。他命人宣召定南王入宫,是因为接到了一个奏章:南疆山民暴动,已经有三万多人啸聚山林。他们打着“驱逐北人,还我南疆”的口号,攻陷了三座府县。南疆虽然兵力雄厚,但是却缺乏足以总领全局的主 帅,所以老定南王亲自上书,请求天泰朝援助,并要求凌玄翼回去带兵平乱。 永兴帝这边也十分需要定南王坐镇,但是南疆出事的消息,恐怕瞒不住定南王。与其到时候定南王主动提出要走,不如自己主动叫他来商量一下对策。 所以永兴帝才立刻命人去定南王府召定南王入宫。可是这种临时起意的宣召,却被人抓住机会,在定南王入宫的必经之路上设下了埋伏。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通政司泄露了奏章内容,让有心人提前得知,猜出他必然会召定南王入宫,所以早早就开始布置? 还是传旨太监有问题? 而且数百弓箭和弓箭手的流动,难道锦衣卫事先就一点也不知情?是不是锦衣卫里也有对方的人在潜伏?永兴帝想起宏昌帝在世时,整个锦衣卫如同铁打的一般,被一个忠诚于宏昌帝的白玉京控制得死死的,用起来如臂使指,十分得力。偏偏这样一个人才居然在皇祖父去世后,过了没多久就自刎坠崖,忠心 殉主,连个尸首都没找到,实在是可惜得很。 虽然他没有打算让白玉京一直将这个锦衣卫大都督做下去,可是如果白玉京活着,好歹能将新的锦衣卫大都督顺利地把整个锦衣卫接手过来。而不是现在,需要用不短时间来梳理锦衣卫中的各色人等。 如今,连数百张弓箭的流动都无法提前得知,这锦衣卫还能做些什么? 永兴帝的眉头越皱越紧,步子越发沉重了。 “陛下,定南王觐见!”小太监恭恭敬敬地入内禀报。 “快请他进来。”永兴帝被打断了思绪,咽下了口中差点说出来的“宣”字,换了个亲热的说法。 凌玄翼大步进入侧殿,向着永兴帝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免礼免礼。”永兴帝连忙走了过来,亲自伸手扶起了凌玄翼,上下打量着他,关切地问道,“听说王叔在入宫的途中,遭遇了歹人的伏击,朕十分忧虑。王叔可曾受伤?”凌玄翼抱拳道:“多谢陛下关心,臣未曾受伤。只是那些歹人实在是胆大妄为,青天白日在闹市街头公然张弓射箭,完全不将陛下放在心里,也不在意百姓的性命,实在是丧心病狂。” 第192章 夹袋空空 永兴帝双手握拳,狠狠地互相砸在一起,满面怒容道:“这些逆贼,真是胆大包天!”他望着凌玄翼问道,“王叔一行可有人受伤?百姓可有伤亡?”凌玄翼摇头道:“臣并未受伤。黑甲骑兵乃是重甲骑兵,人马皆甲,也未曾受到伤害。至于百姓,臣奔驰而过,未曾来得及关注。”他一个异姓藩王,可不想太收买民心,免得这位年轻没有经验的新任皇帝 受到刺激,翻脸太早。 永兴帝闻言恍然道:“对,黑甲骑兵的人马都是重甲装备。那些人应该知道才对,为何要做这种明知无益的事情?” 风险大而收益为零,谁也不会这么傻啊。这次埋伏行刺用意何在?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想到了幕后主使者是想要挑拨离间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人开始挑拨,自然说明他们之间的联盟在永兴帝登基之后,存在的基础已经有了动摇的趋势。 也许幕后主使者并不在意这个粗陋的挑拨手段,只是想让他们两人心中产生一个小小的隔阂。只等时机成熟,这条细微的裂痕就会迅速增长成为无法跨越的天堑。 还是永兴帝年龄小脸皮薄,想到这些之后,立刻就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打算好像被人发现了一样,心虚地转过头去说道:“王叔,不如先坐下再说。” 凌玄翼拱了拱手,跟着永兴帝走到殿中座位旁,先后落座。 永兴帝轻咳了一声,没有再提刚才的事情,而是岔开了话题:“王叔,朕方才接到南疆奏章,说南疆有山民暴乱,攻陷府县,声势甚大。老王爷欲召你回去平乱,你有何看法?” 凌玄翼皱起了眉头:“陛下,南疆已经有十几年未曾发生过山民暴乱事件。恐怕事有蹊跷。” 自从他十二岁那年亲自带兵,将所谓的“义军”全部诛杀、并将万余“义军”的首级全部砍下来堆积示众后,南疆的山民就好像吓破了胆一样,再也没有哪家山民部族敢再次生事。 山民的需求,无非是温饱和尊重。而这十几年,他在南疆期间,已经从这两个方面出发,做了大量改善山民生活环境的努力。这些努力没有白费,山民这么多年的安分守己就是最好的证明。 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山民们突然对大幅度改善的生活条件发生不满,而且到了要爆发大规模民暴乱的程度。 他不过才离开南疆一年而已,难道就有人开始忍不住了? 凌玄翼轮廓鲜明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恐怕是有些人已经忘了他手中的剑有多锋利了! 永兴帝感受到他的杀机,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但同时一种说不出的兴奋也随之从四肢涌起,汇集到他的心脏处。 心跳的声音如此剧烈,仿佛下一刻就要从他的胸膛中迸发出来一样。 有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狂喊:男人正应如此!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定南王才是最符合他心目中父兄形象的男人。静时伟岸如山,动时锋利如剑。即使千军万马,一剑在手,单骑而往,无所畏惧! 永兴帝对仁英太子自然是充满孺慕之情的,那是他的亲生父亲,而且气度高华,无人能及。即使是在西北边城,生活十分贫瘠之时,仁英太子身上衣衫破旧,也不能掩盖他身上散发的那种高贵气息。 那些负责监视他们一家的锦衣卫,从最开始的如临大敌、充满警惕,到最后都变成了对父亲恭恭敬敬,信服不已。 这样的父亲自然是他的骄傲。他的一切都由父亲而来,如果没有父亲,就不会有今天的永兴帝。 可是,在西北边城生活的十几年,正是一个男孩人生观、价值观形成的重要时期。 西北边城扼守着天泰朝西北的入口,每年总要爆发几次大大小小的战役。最危险的时候,西北异族甚至会在年景不好时举族来袭,有时候在城外掳掠乡民,有时候就发展到攻城的地步。 在这样一个时刻笼罩在战争阴影下的边城中生活,尚武之风对边城少年的影响极大。永兴帝也不例外。 仁英太子固然文采绝艳,亲和力超强,但是由于这次被诬陷入狱,中了敌人的暗算,身体健康状况急速恶化。 经历了万里跋涉来到边城后,仁英太子虽然不到三十岁,但是身体已经十分羸弱。满头青丝皆白发,一夜清咳至天明,成为此后数年中永兴帝最常见到的场景。 永兴帝一面对父亲的气度风采十分孺慕,一面对镇守边疆的那些将领十分崇拜。他和每一个边城少年一样,努力学习武艺。经不过他的苦缠,一位锦衣卫教了他一些入门的粗浅功夫。 少年日日苦练,想要成为一名威风赫赫的大将军。 在他最叛逆最热血的时候,永兴帝甚至曾经不顾母亲的劝阻,私自跑到城墙上去参加全民抵抗异族军队的肉搏战。 在亲身经历了几次战场厮杀后,永兴帝对于那种武艺高强的男人的崇拜心理越发浓厚了。每次见到那些功夫高手,他就忍不住全身兴奋。 大年初一时,定南王、白玉京和拓拔野三人的遭遇战是他所见到最令他兴奋的一次战斗。 而三人之中,白玉京相貌过于妖孽,拓拔野身上写满失意,只有定南王,一箭射伤了已经逃出那么远的拓拔野,而且相貌和气度都充满了男人气概。 加上定南王对于宁王下手时的狠辣和高明,这一切都让当时的少年贺清韶内心充满了矛盾。 他对这头獠牙森森的狼王又是仰慕,又是畏惧。 如果他不是定南王,而是朝中的一员猛将该多好。 那样,他们就能够真正的君臣相得,互相托付信任,成为名传千古的一段佳话。 凌玄翼从永兴帝的眼神中感觉到一些异样,奇怪地问道:“陛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永兴帝回过神来,连忙说道:“朕想知道,王叔打算怎么办?” 如果定南王要回南疆平乱,那么永兴帝在京城中就失去了一个强援,他的很多调整恐怕就不好落到实处了;可如果定南王不回去,南疆若真的发生暴乱,后果严重的话,定南王的基业就有危险。 凌玄翼冷冷笑道:“他们不就是想把我从陛下身边调走吗?那我就走给他们看。” 永兴帝神情一肃,问道:“王叔是认为,这次南疆山民暴乱是有人在背后策划的?目的是将你从京城调开,然后对朕动手?” 凌玄翼肯定地点点头道:“南疆山民有大半已经归心,无缘无故的绝对不会起来造反。没有有心人在背后挑拨煽动,根本不可能出现这么大规模的暴乱。” 永兴帝双手交握,面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那么,这些人还是要对朕下手了?” 他激动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来得正好,朕也等着他们动呢。” 这些潜伏在暗中的毒蛇,如果不动弹,谁能看得清楚他们的身影呢? 永兴帝来回走了几步,对着凌玄翼问道:“王叔,你如果真的走了,这禁军、执金吾和神机营都还没有完全被朕掌握,万一有事,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禁军还好,上次宫变一役之后,补充了大量的新人。这些新人都是永兴帝自己筛选出来比较可信的。 永兴帝登基之后,就将禁军交给了魏国公府新生代中最有能力的魏四公子魏越掌握。禁军三千人算是基本掌握在永兴帝手中了。 执金吾和神机营经过上次的叛乱之后,被永兴帝梳理了一遍。但是,永兴帝本身根基浅薄,夹袋中根本没有几个能够使用的可信之人,最后也只能挑选了几个忠心中立的老将来负责执金吾和神机营。 这两万多士兵中到底有多少是忠于永兴帝的,有多少是别有主子的,如今的永兴帝还没有能力全部甄别出来。 更惨的是,白玉京死后,永兴帝将锦衣卫大都督一职交给了跟随自己从西北回来的心腹佟定宝。 佟定宝就是当初被派去监视仁英太子一家的锦衣卫百户,后来因为被仁英太子的风采折服,反而给他们提供了很多保护和帮助。 永兴帝对他是十分信任的,有机会就把他调了回来,先是安插在京城锦衣卫中做一个千户,后来又干脆把他提拔成了锦衣卫大都督。 但是佟定宝此人,忠诚有余,机变不足。让他独当一面,负责锦衣卫,实属永兴帝无奈之举。因为他根本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 锦衣卫大都督的位置十分特别,如白玉京那样既有忠诚又有能力的自然是上上之选,可是如果找不到兼具二者的人选时,忠诚是比能力更重要的。 佟定宝虽然能力普通,但是忠心耿耿。永兴帝将他放在这个位置,也是为了将锦衣卫牢牢握在手里。 只是,这次定南王遭伏击的事件,锦衣卫事前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打探到,这让永兴帝十分恼怒。 数百张弓箭、数百个弓箭手、御街大道最热闹的地段提前埋伏,这样大的事件,锦衣卫怎么可能一点都查不到? 佟定宝到底在干些什么! 如今,定南王如果再离开京城,永兴帝手中真的就无人可用了。 而且失去了黑甲骑兵的支持,永兴帝也感觉自己少了几分底气。 凌玄翼想了想说道:“黑甲骑兵臣可以留下一部分。臣带两千黑甲骑兵返回南疆,留下三千骑兵在京城帮助陛下稳定局势。” 永兴帝听了,心中一松,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王叔只带两千黑甲骑兵,回到南疆够用吗?” 凌玄翼浓眉一挑,满脸自信:“哪怕臣单人匹马冲入南疆大军营中,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胆敢不听臣的命令。这一点陛下尽管放心。”他在南疆军营里呆了十来年,难道是白呆的?所有南疆大军的将领,从上到下,都是他亲自考核遴选出来的。即使有个别人产生了二心,也不能动摇南疆大势。 第193章 趁火打劫,有何不可 永兴帝对于凌玄翼的豪言气魄心中暗暗敬仰。什么时候他也能够像定南王一样,对自己的军队说出这么有信心的一句话呢? 如今京城这两万多士兵,他都没有把握完全掌控;可定南王当初比他还小几岁,就已经带着南疆大军作战了。 永兴帝登基之前,看到的只是皇位带来的至高无上的尊荣和权力。可是做了几个月的皇帝,他才发现他头上的旒冕简直是荆棘编制而成的。 并不是你坐在这个位子上,下面的人就会自发地服从、发自心底地效忠。 有时候,坐在勤政殿上方冰冷坚硬的金色宝座上,看着下方穿着各色官服、神色恭谨的百官,永兴帝会不由地心中发冷。 这些人的心中是怎么想他的呢?在他们恭谨的面部表情之后,隐藏的是一颗什么样的心呢? 他觉得自己非常孤单,完全找不到一个能够给他一点点温暖和信任的那个人。 向着他笑的人,可能心中正在算计如何欺骗他;对着他一片恭敬的人,可能背地里正在谋划如何害死他。 永兴帝深刻地明白了为什么皇帝会被称为“孤家寡人”,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他已经没有同伴。 曾经,定南王是他最可靠的政治盟友,在皇祖父的选择过程中,定南王的支持为他创造了大大的优势。 而在宫变当天,也是定南王和清河姑姑稳定了京城内外的秩序。 可是,从他沿着高高的台阶向上、最终坐在勤政殿这个龙椅中那一刻开始,他和定南王之间的盟约就开始慢慢失效了。 他们从拥有同样目标的伙伴,向着利益冲突的对手转化。 永兴帝捏紧了手指,声音平静地问道:“王叔,这三千黑甲骑兵你准备如何安排?” 如果能将这三千黑甲骑兵纳入自己麾下……以他们以一当十的战斗力,和人马皆甲的高端配置,即使是京城再次经历那天的宫变,永兴帝也有自保之力。 定南王走了,三千黑甲骑兵留下一个将领带领,不知道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否将他收服……永兴帝在心中摇了摇头,定南王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把三千精锐交给一个不可靠的人呢?凌玄翼神色严肃地说道:“臣也是在考虑这个问题。臣留下三千黑甲骑兵,仍旧驻留在京城外的营地中,只要陛下能够保障他们的日常供给即可。不过,这三千黑甲骑兵,却像一把利剑一样,作战固然勇猛 ,却缺乏对于大局的判断,恐怕临事有失机变,耽误陛下的大事。” 永兴帝心中一喜,这不就是一个将黑甲骑兵的指挥权拿过来的好机会吗?他保持着面部表情不变,严肃地点了点头道:“朕也十分担心这个问题。王叔在时,朕心中十分踏实,就是因为知道京中局势一旦有变,王叔就会亲自带兵来平定乱事。可是,王叔如果走了,朕与黑甲骑兵 之间却如何联络,由何人来决定黑甲骑兵是否出动。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凌玄翼思索了片刻,皱着眉头说道:“陛下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推荐?” 永兴帝内心的喜悦简直是一扫而空,他哪里有适合指挥黑甲骑兵的人选?如果有的话,早就派到执金吾和神机营了。 到现在,执金吾和神机营的负责将领还都是宏昌帝时期倾向于太子,或者只忠心于宏昌帝的中立派,因为永兴帝手中根本没有只忠于他的武将。 他倒是想把一些偏远地区的武将调进京城,比如他在西北边城时非常钦佩的边城守将王师亭。 如果能够将那些偏远地区的武将调进京城,取代那些立场不明的将领,必然获得这些被提拔的武将们的忠诚。 可是,这些设想只在朝堂上提了一句,就被那些倚老卖老的阁老们以各种理由驳斥了回来。 到了现在,他的命令除了迎仁英太子回皇陵安葬、封云微寒为云华郡主这一类的可以切实履行之外,其他涉及政事的都被阁老们给驳了回去。 永兴帝现在就是一个光杆皇帝。看着人数众多的文武官员,却拿不出来一个能够为他真正做事的人。他内心十分焦躁,对于这些摆老资格的老头子们充满了恼怒,恨不得将他们都撸个干净,让他们早点回家抱孙子去。但是永兴帝也知道,这些老头子们在天泰朝官场威望甚高,不能贸然动他们,只能等待 时机的到来。 如今,凌玄翼的三千黑甲骑兵就摆在他嘴巴前面,他居然没有牙齿去咬。这么大一块肥肉,令永兴帝垂涎三尺,却只能看不能吃,实在是令他心痛。 可是,他总不能自己去带兵啊! 永兴帝沮丧地说道:“朕……没有合适的人选,王叔有什么人推荐吗?” 凌玄翼皱起了眉头,思考了半天说道:“臣那个副将,性格简单,脑子一根筋,只会带兵打仗,根本不会和人打交道。就算陛下有什么人选,恐怕也未必能和他相处愉快。” 永兴帝面色木然:你说的意思就是他只效忠于你一个人,那还说什么?你走了他就谁也不听了,我这里有事用他也不行,留下三千人有什么用? “不过,臣倒是有一个办法,就是不知道陛下有没有这个魄力。”凌玄翼似乎下定了决心,缓缓开口道。 永兴帝的眼睛抬了起来,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凌玄翼轻声道:“云华郡主。” 永兴帝愕然:“云华郡主?” 云大小姐是永兴帝比较熟悉的一个女子了,甚至可以说比他的未婚妻魏三小姐还熟悉几分。 因为魏三小姐自从和他订婚之后,就再也没有跟他私下见过面。但凡见面都是在长辈在场的公开场合,所以两人也没说过什么私密的话儿。 倒是云华郡主在永兴帝的印象中,形象更加鲜活一些。尤其有几个场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记忆:一次是在大通河码头边上的农庄中见面,她从黑影中走出来,一箭射中了追杀他们的杀手,反而从雪玉公子手中救了他们母子的性命;一次是万寿节行刺事件后,他和皇祖父在内室中听刑部尚书高彦举询 问云氏姐妹三人,后来皇祖父问她愿意作谁的侧妃,被她断然拒绝。并且在皇祖父面前侃侃而谈,风骨肃然。还有一次就是宫变那天,他被雪玉公子当胸刺了一剑,几个侍卫也都血战力竭。在他意识逐渐昏沉、绝望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伏在一个纤细却温暖的背上,沉沉睡去。后来才知道,是云大小姐把他从乾 清宫背了出来,一个人绕过那些军队,将他背回了毓秀宫。 而且她的外祖父又是为了父亲而死的忠臣……永兴帝心中的云大小姐是个特别的女子,也是一个令他心生好感的女子。 所以当初定南王要求册封云大小姐为郡主时,他虽然有些为难,但是还是同意了。 不过,这个时侯定南王说起“云华郡主”,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们讨论的是三千黑甲骑兵的指挥人选,定南王总不会是想让云华郡主来……这怎么可能? 永兴帝睁大了眼睛:“王叔,你,你,你不会是说……让她来负责指挥调动黑甲骑兵吧?” 看到他的反应,凌玄翼笑了:“为何不可?”“她,她……朕知道云华郡主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但是让她来调度黑甲骑兵,还是有点不合适吧。她毕竟是一个女子,你的黑甲骑兵能服从她的指挥吗?再说了,你也说了你的副将是一个头脑简单直率的 人,他会心甘情愿听一个女子的指挥吗?” 永兴帝一急,把他从登基之后刻意放缓、用来表示稳重的语速提快了许多,倒是更符合他的年龄了。 凌玄翼心道:那些兔崽子,知道微微的身份的,哪个敢不听话?嘴上却说道:“陛下考虑的有道理。但是陛下如今并无合适的人选,臣一旦离去,黑甲骑兵驻守城外,如果城中临时有变,黑甲骑兵缺乏指挥,临变反应太慢,会耽误陛下的大事的。在这种危急时刻,还要 拘泥什么男女之分?” 永兴帝扶额道:“这不是让人笑我天泰朝无人了吗?” 凌玄翼反驳道:“宫变之时,清河长公主手持虎符,奔赴神机营,提兵入城,当众斩下附逆的将领头颅,比男子又差在什么地方?” 永兴帝苦笑道:“就算朕不在意男女之别,同意让云华郡主居中调度,王叔你的黑甲骑兵如果不肯听从云华郡主的命令,不也是没有用吗?” 凌玄翼勾起了嘴角:“所以,这就需要陛下下一道旨意了。”“什么旨意?”永兴帝无奈地问道,“难道朕还能下旨命令黑甲骑兵服从云华郡主的指挥吗?”如果他有这个能耐,他就命令南疆大军都不要听凌家的指挥,都来听天泰朝将领的好了。南疆凌家就会顷刻而灭 。 “赐婚的旨意。”凌玄翼向后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永兴帝的脸色变化。 “赐婚的旨意?”永兴帝重复了一遍,才明白了凌玄翼的意思,“王叔是说,让朕给你和云华郡主赐婚?” “是啊。陛下赐婚之后,云华郡主就是定南王府的女主人,指挥黑甲骑兵自然是名正言顺,任谁也不敢不听。” “女主人?”永兴帝惊讶地问道,“王叔,你不会是想让云华郡主做你的正妃吧?”“有何不可?” 第194章 男儿本自重横行 永兴帝被定南王的提议震惊了。如果说让云华郡主以女子之身来指挥调度黑甲骑兵他还能勉强接受的话,让云华郡主做定南王的正妃这件事情他就很难同意了。南疆凌家和天泰朝皇族的联姻是天泰朝开国之初就达成的协议,是为了保证双方的政治联盟而存在的一种形式。这一联姻已经持续了三百年,不管历代定南王是如何对待出自贺家的正妃的,至少这种表面 上的政治同盟一直通过这种方式维持着。 每次联姻,跟着定南王正妃进入南疆的随从中,都有大量的天泰朝情报人员。 他们通过各种方式在南疆的各行各业扎下根来,从此成为南疆的居民,开始世世代代为天泰朝传递情报的工作。 通过这种方式,天泰朝在南疆的渗透越来越深入,对南疆的了解越来越多。 而定南王正妃就是这种源源不断的渗透的一个保证。同时,也是天泰朝在定南王身边最可靠的监督者。 一对夫妻代表着两种冲突的利益,那么这样的婚姻自然就只能是一种形式。所以,历代的定南王正妃都无法过上正常夫妻的生活。 可是如果就此废除这种联姻,天泰朝和定南王府之间的关系又如何维系呢? 没有了定南王正妃的束缚,没有了持之以恒的渗透,南疆又将慢慢地回到凌家手中。南疆地形复杂,居民生性排外,且民风彪悍开放。当初天泰朝开国君主挟平定天下之势,聚百战之师于南疆首府鹿木喀城下,攻城七日七夜未果,死伤惨重,最后才不得不与凌家签订了盟约。选择了这种 逐步渗透的方法来控制南疆。 如果放弃了这种联姻,就等于放弃了南疆,就等于让南疆慢慢回到当初归凌家统治的状态。那么,三百年的辛苦渗透,十几位贺家宗室女的血泪、青春和痛苦人生都将白白牺牲。永兴帝不用想都知道,如果他胆敢将一个外姓女子赐给定南王作正妃,公然违背开国君主所立下的制度,绝对会有无数臣子出来指责阻挠他,给他施加压力。至少什么数典忘祖、背弃祖宗家法、不肖子孙 之类的罪名都会被扣到他的头上。 作为一个刚刚登基几个月、完全没有站稳脚跟的新帝,永兴帝怎么敢答应这个要求? 永兴帝黑着脸说道:“王叔,朕知道你和云华郡主两情相悦,朕不反对云华郡主做你的侧妃。但是,定南王正妃必须是贺家女子,这一点是祖宗法度,不可改变。” 凌玄翼悠然道:“陛下真是贺家的孝子贤孙,到了这个时候还抱着祖宗家法不放。如此,这三千黑甲骑兵留在京城也是无用,倒不如臣一起带回南疆,平定暴乱之后再来京城为陛下效忠。”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永兴帝气得脸都红了。 他知道凌玄翼素来是霸道跋扈的性子,做事从来不愿意拐弯抹角,方才为云华郡主要求赐婚的事情算是他所作的最委婉的一件事了。 如今一见目的不能达到,就立刻露出了真实的嘴脸。没有赐婚,就没有黑甲骑兵,就没有定南王的保护。这个时侯,永兴帝甚至怀疑起来,这南疆的山民暴乱是不是就是定南王自己策划的,目的就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威逼自己,让自己同意云华郡主做定南 王正妃。 永兴帝捏着拳头,控制着怒吼的冲动,尽量平静地问道:“王叔,你这是在威胁朕吗?”凌玄翼摇了摇头:“陛下言重了。臣是想给陛下留下三千黑甲骑兵的,可是这些人无人指挥,就算是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如果这样的话,留下他们就毫无意义,倒不如带着他们一起回南疆 。”永兴帝深吸了一口气道:“王叔,虽然如今的锦衣卫大不如前,但是好歹也有些能耐,对于一些小事还是能够打探到的。朕听说,今日在云华郡主府上,明月公主好像是出了什么事,在回宫的车驾上哭了一 路。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凌玄翼抬起眼睛笑着看向永兴帝:“明月公主的事情,臣素来没有兴趣。”永兴帝冷冷说道:“锦衣卫说,朕那个堂弟对朕很是不服气,一直在联络各方势力,想要将朕取而代之。如果王叔从南疆返回,朕不幸遇害,朕的好堂弟登上皇位,王叔觉得,你还能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云华 郡主吗?” “王叔,因为你,明月公主深恨云华郡主;因为宁王之死,萧贵妃深恨云华郡主。你说,如果宁王的儿子当上了皇帝,云华郡主会落得一个什么下场?” 凌玄翼勾起了薄唇,饶有趣味地看着永兴帝用云微寒的安全来威胁他。看来,他这个大侄子很有长进啊,这才多长时间,都学会反击了。 一直等到永兴帝说完,凌玄翼才伸出一根手指摸着自己的下巴说道:“陛下说的没错,臣和云华郡主与宁王一系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如果让宁王世子上位,绝对不会放过我们两个。” 永兴帝哼了一声。对他认清形势表示认可。 既然这样,定南王就应该明白,想要保住云华郡主,就要保住他的皇位。在这一点上,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就不要想着袖手旁观或者趁火打劫了。 “可是,陛下你知道云华郡主的身手吗?”凌玄翼非常诚恳地提醒永兴帝,“她在宫变当日,将你从乾清宫背回毓秀宫,你知道她是如何绕过那些乱兵的吗?”永兴帝感到情况有些超出控制,但却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只能茫然地摇了摇头。他那时失血过多接近昏迷,意识已经不太清楚了。他只记得伏在一个温暖的身体上,那个身体虽然纤细,却带给他一种安 全感,背着他高高低低晃来晃去的,然后他就彻底昏迷了。“云华郡主背着陛下,从乾清宫的围墙飞出,在宫殿房顶上跳跃飞行,一路上才没有被乱兵发现,顺利地将陛下送回了毓秀宫。”凌玄翼笑眯眯地说道,“她背着一个人,还能有这样的从容,你大概能猜到她 的轻功如何了吧?” 永兴帝皱着眉头道:“云华郡主的身手,朕早有耳闻。以前听说她能飞身躲开奔马,朕还以为是传闻不实。不过如果王叔所说是真的话,那么云华郡主的身手比传闻还要高妙不少啊。” 凌玄翼点头道:“不错,陛下也许还记得拓拔野。那日如果不是臣在现场,白大都督加上众多禁军、锦衣卫,乱箭齐发也无法拦住他的离去。” 永兴帝对那一次战斗记忆犹新,点头道:“确实如此。拓拔野的轻身功夫太厉害了,不过王叔的箭术却可谓通神。”凌玄翼笑道:“陛下,云华郡主的轻功虽然不及拓拔野,但是也已经得了他的精髓。对付高手可能还差点,但是想要逃命,绝对是没有什么人能拦得住的。除非是有一个如臣这般箭术的高手盯着她。陛下, 你觉得天泰朝还有没有一个如臣这般的箭术高手,专门盯着云华郡主,不让她逃走的?”永兴帝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了。凌玄翼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告诉他,就算是京城有变,永兴帝被人砍了,皇帝换人做了,新皇帝想要杀云华郡主,也是很难的。也许不等新皇帝派人去,云华郡主就 跑了。就算是遇到一些军队阻碍,她的轻身功夫也足以让她安然远遁。 永兴帝很想问一句:你这种性格的人,不是应该直接告诉我,“云华郡主轻功很好,自保不成问题。所以如果你不答应赐婚,我就不给你提供保护,而且不用担心云华郡主会被连累”的吗?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说了这么多车轱辘话,就是为了炫耀一下你看上的女子功夫有多么高超,你有多么自豪吗? 永兴帝被凌玄翼这种炫耀刺激得憋了一口气,刚才的威胁被云华郡主的高妙轻功消灭于无形之中。他低头想了一想,说道:“王叔,朕能理解你的心情,你若实在看中云华郡主,朕许你纳她为侧妃,除了没有正妃之名,什么你都可以给他,朕绝对不会有什么意见。可是,让她做定南王正妃,实在是没有 这个先例。” 凌玄翼正色道:“陛下,臣说句真心话,以那些贺家的弱女子们为牺牲,换来天泰朝的一些利益,这种行径与青楼何异?” 永兴帝睁大了眼睛,一掌拍在椅子把手上:“王叔,注意你的言辞!” 这一句话将之前的所有天泰朝皇帝全都列入了青楼的行列,如果是别人说的,现在就足以拖出去斩首了。凌玄翼长眉竖起,深邃的眼睛中射出冷冷的目光:“堂堂男儿,开疆拓土,就应该靠着自己的刀剑和鲜血,而不是利用女人的性命和泪水!若南疆有什么异动,一个弱女子又能有何作用?若天泰朝兵力雄厚 ,南疆又哪里敢有什么异心?归根结底,谁的拳头大谁说话就算话!牵扯这些弱女子做什么?”他站了起来,朗声说道:“我凌玄翼虽然不是什么盖世英雄,但是也自认算一条堂堂汉子,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婚姻交给别人摆布,更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委曲求全,去做什么侧妃!” 第195章 新帝出击 永兴帝只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他心中仰慕的正是那些顶天立地、傲骨铮铮的英雄男儿,听了凌玄翼的这番话,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以前他从来没有仔细想过,天泰朝和南疆的这种联姻有什么不妥。出身贺家的定南王正妃们的生活并不如意,但是这是她们作为贺家女子应尽的义务。贺家给她们荣光,给她们锦衣玉食,需要她们回报贺 家的时候,她们也必须挺身而出。 难道只有天泰朝和南疆的联姻是这种性质吗?这种政治联姻不都是一样的?大到清河长公主与北朝的和亲,再如他和魏三小姐的婚姻,小到官员们之间的联姻,绝大多数都是各种利益交换的后果。 那些话本小说里之所以有那么多小姐书生私定终身、历经艰险磨难终成眷属的故事,不正说明这些故事在现实生活中是非常少见的吗? 就是一个土财主为了增加几十亩田,也会把儿女许配给一个并不合适的人选呢。 这种性质的婚姻在这个世间比比皆是,永兴帝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听了凌玄翼刚才的话,年轻的皇帝突然觉得天泰朝历代皇帝利用女儿的这种行为确实有些不太光彩。虽然不像凌玄翼说的那样是“青楼老鸨”,至少连续三百年的让贺家女儿过着这种明知不会幸福仍然 必须奔赴的生活,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贺家男儿的无能。 永兴帝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 但是,就算如此,永兴帝也不想将这一祖宗旧例在自己手中终结。 他红着脸说道:“天泰与南疆的联盟是双方祖先约定的,并非天泰单方面决定的。我贺家确实是牺牲了不少宗室女子的幸福,但是,南疆凌家又何尝不是拿着历代定南王的婚姻来交换暂时的和平?”永兴帝越说越镇定:“双方行为的性质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只不过定南王身为男子,可以在正妃之外,另纳侧妃,得到一些弥补罢了。但是,这也造成了历代定南王多为侧妃所出的庶子,定南王是‘庶子 王爷’的说法不也正是由此而来吗?” “如果说贺家用宗室女的婚姻掌控南疆是贺家男儿的无能和耻辱的话,那么凌家连定南王自己的婚姻也不能自己做主,岂不是更大的无能和耻辱?” 永兴帝的语气越来越锐利,带着少年特有的清亮的声音在侧殿中回荡。 凌玄翼一直没有说话,他双手交叉相握,站在永兴帝面前,听着他这番情绪激动的话。 等永兴帝说完,他才用力地拍了三下手,赞叹道:“陛下说得对。这种联姻,既是贺家的无能,也是凌家的耻辱。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合力将它废除?” 永兴帝抿紧了嘴巴,发现自己又掉进了定南王的陷阱里。 凌玄翼继续说道:“一个男人,如果连自己的婚姻也不能掌握,还有什么脸面说自己是个男人?”“陛下或许不在意贺家女子的婚姻幸福,臣却不肯将自己的婚姻交给别人摆布呢。”凌玄翼笑着看向永兴帝,“陛下初登大宝,正当锐意改革,如今连一个联姻都不敢废除,又谈何在朝堂上和那些老奸巨猾的 朝臣们斗智斗勇呢?身为一国之君,没有敢为天下先、为人所不敢为之事的勇气,处处害怕朝臣对自己不满,可是很难成为一代明君的。” 永兴帝明知道定南王是想说服自己同意他娶云华郡主为正妃,可是还是非常认可定南王所说的内容。 皇权和文官集团之间是一种相互制约又相互依存的关系。 作为一个皇帝,想要治理好天下,就离不开文官集团的辛勤工作;但是,如果事事都听从文官们的道理,皇帝就成了一个没有自我的工具。 在很多时候,作为最高统治者,皇帝是需要具有乾纲独断的能力的。 可是他现在虽然坐上了那个宝座,却屡屡被那些官员们阻挠,政令难出勤政殿,这样下去他这个皇帝不成了一个摆设了吗? 凌玄翼挑了挑眉毛,向前迈了两步,走到了永兴帝的面前。他俯下高大的身躯,在永兴帝面前轻声说道:“阁老们对陛下的阻挠,不就是想要让陛下接受先帝晚年留下的规矩吗?先帝年老力衰,精力不济,不能每日上朝,才会让阁老们负责总览各种奏章文书。可是 陛下你年轻力壮,阁老们只担心陛下将这么大的权柄收回,才会在最初给陛下几个下马威,让陛下乖乖听话。” 凌玄翼带着几分讥诮地看着永兴帝:“陛下,你既然抱着祖宗家法不放,想必对于先帝留下的这种规矩也会乖乖接受喽。” 永兴帝想起内阁的五位阁老言必称“先帝”的可恶模样,不由捏紧了拳头。 凌玄翼站直了身体,冷冷说道:“臣为陛下提供了一个最好的突破口,可是陛下居然没有勇气站出来为了自己的权利而斗争,实在是令人失望。” 他双手抱拳,躬身说道:“既然如此,臣就此告退。这几日就带着五千黑甲骑兵返回南疆平乱,祝陛下一切顺利。” 永兴帝的拳头握得更紧了,他知道这都是凌玄翼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在煽动自己。可是,如果真的以废除与南疆的联姻为突破口,至少在和那些朝臣对抗时,还有一个重量级的定南王站在自己这一边。 否则,就算他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单凭他一个人与那些老奸巨猾的政客们对抗,还是难免太过势单力薄。 永兴帝咬了咬牙,大声说道:“王叔留步!” 五月初二,一道赐婚圣旨震惊了整个天泰朝。 永兴帝下旨,为定南王和云华郡主赐婚。这倒不太令人意外,毕竟定南王和云华郡主之间的关系,是众所周知的与众不同。很多人也在暗中猜测,这两个人之间最后会是什么结局。如果云华郡主做了定南王的侧妃,也未免太让人看不起了。以郡主的的身份去做一个侧妃,岂不是自甘下贱?可是,如果云华郡主最终与定南王各奔东西,谁还敢要一个定南王的红颜知己做正妻?谁做了 云华郡主的郡马可是倒了大霉了。 可是,谁也没想过,永兴帝的赐婚圣旨居然是将云华郡主许给定南王做正妃! 这怎么可能? 三百年的天泰朝历史中,定南王的正妃都是贺家宗室女,云华郡主虽然也是郡主身份,但是她并不姓贺,怎么能够成为定南王正妃? 宏昌帝晚年时,因为体力不支,所以常常半个月乃至一个月才上朝一次。 所有政事都是由五位阁老负责处理,他们将所有奏章文书总览之后,写出每份奏章的主题概要,拟出处理意见,附在奏章之后,通过大太监陆七交到宏昌帝手中。 宏昌帝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将所有奏章一一阅读,往往只是翻看阁老们拟出的概要和处理意见。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会让陆七将宏昌帝专门的奏章专用印章盖上,也就形成了最终的决议。这种方式给阁老们留下了大量的操作空间,他们在拟写概要时稍微文饰一下,奏章的重点内容就会按照他们的需要发生偏移,而相应的处理意见也就会被改变。他们通过这种方式,成为了天泰朝国家机器 事实上的操控者。 宏昌帝自然知道这种方法的弊端,可是他体力不济是一个无法改变的客观事实,而那些阁老们也都是他选择入阁的,就算是有些私心也能把握分寸。 想要让国家继续正常运转,宏昌帝就不得不和他们妥协。 如今宏昌帝已经驾崩,新帝是一个年方二十、精力充沛的少年,宏昌帝晚年那种临时过渡使用的政事处理方式已经不适合了。 可是,即使是最小心谨慎的阁老,经过了十来年的当家作主之后,也很难接受重新回到当初被人驱使、恭恭敬敬的状态了。 五位阁老虽然没有互相沟通,但是却很有默契地采取了相同的态度。他们将新帝的政令一一驳回,理由自然是十分冠冕堂皇的。 同一个问题,只要文官们愿意,不管是支持还是反对都能说出无数条理由。 而没有阁老们的认同,事关政事的旨意根本就不可能发布出去。 只是,他们没想到,年轻的皇帝居然选择了这么一个突破口。将云华郡主赐予定南王做正妃! 这种圣旨看起来和将仁英太子的尸骨从西北运回来葬入皇陵、册封有功劳的云大小姐为云华郡主一样,只是皇室内部的事件,与政事无关。 所以,这样的圣旨并不需要经过内阁同意,只要盖上皇帝的御印就可以发出。 可是,五位阁老都是经验丰富、眼光独到的老政客,他们一眼就看出来这道赐婚旨意背后隐藏的杀机。 永兴帝居然胆敢打破祖宗旧法,破坏贺家和凌家联姻的成例,将一个外姓女子赐给定南王作正妃。这说明什么?说明永兴帝已经思考清楚了,他并不将所有祖宗旧法当成必须严格遵守的神圣法规。 那么,先帝晚年的规矩也不一定就是必须一成不变遵循的,阁老们总览政事的局面迟早会被改变。 这就是永兴帝通过这道赐婚圣旨展示出来的潜台词。这样一个少年帝王,在登上皇位两个月时,终于伸出了自己的拳头! 第196章 赐婚圣旨是我写的 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方才还晴空万里,一转眼居然就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虞显之抱着一卷文书,披着雨披,从高高的宫墙边匆忙走过。 一迈入乾清宫中,立刻就有两个小太监迎了上来,满脸笑容地帮他脱下雨披,递上干净的鞋子。 “多谢。”虞显之白皙的俊脸上带着微笑,向着两个小太监点了点头,摸出两小块银子塞给他们。 “谢虞大人赏。”两个小太监笑嘻嘻地接过银子,脸上的笑容更亲切了,“陛下这会儿心情不错,大人赶快进去吧。” 虞显之的眼睛微微弯起,向着两个小太监笑着点头,略微整理了一上的五品官服,抱着文书步履从容地走了进去。看着虞显之修长的背影,两个小太监捏着银子,彼此唏嘘道:“看看虞大人,相貌俊美,对人亲和,还是天上文曲星下凡。能够让陛下这么赏识,一下子就提拔起来,也没有一点骄傲的神色,连对我们这种 人也没有一点架子。真是世上少见啊。” “可不是嘛,虞大人出身好,书香世家,从小读书明理有教养,哪像那些外官,一个个把鼻孔朝着天,好像咱们这种人就该死一样。” 两个小太监对于虞显之的赞扬,他根本没有听见,只是向着乾清宫内殿走去。 永兴帝在不上朝的时候,多半就在这里起居,批阅奏章、处理政事。 前些日子,永兴帝一道旨意,虞显之从翰林修撰升为中书舍人,从此成为了乾清宫的常客。 虞显之知道这是为什么,或者说,这正是他等待已久的机会。 想到之前的事情,虞显之的双眉微微垂了下来,眼神也有些黯然。他知道永兴帝登基之后,必然严重缺乏人手。只是没想到五位阁老居然会恋栈不去,为了继续把持权柄,居然会联合出手,试图将永兴帝阻隔于政事之外,想让年轻的皇帝和当初的老年宏昌帝一样,安心 当一个奏章上的印玺。 不过,这样更好,在这种情况下,能够站出来帮助永兴帝破除封锁的人,必然成为永兴帝印象深刻的功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一种从龙之功。 虞显之一直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只是,他没有想到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机会。 五月初二,他和两位翰林院的同事当值,忽然有太监来传旨,说陛下要拟旨,需要一位翰林学士过去。 其他两位翰林都是年纪老大,为人油滑,一个个将目光落在了虞显之身上。 虞显之知道,这可能就是他等待已久的那个机会了。他站起身来,向着两位翰林一礼,就跟着小太监去了乾清宫。在永兴帝屏退所有太监宫女之后,虞显之的心跳加快了,他知道,这次就是赌一把的时候了。赌对了,他从此就会成为永兴帝的心腹之臣,迈上康庄大道,实现自己的目标;赌错了,永兴帝如果对抗不住 朝臣,他就会成为被抛出的替罪羊,仕途尽毁,甚至还会身败名裂。 但是,虞显之相信,几位阁老不过是日薄西山,真正的权柄必然还是要掌握在永兴帝手中。虞显之曾经花费了好几个月的时间,详细研究这位皇太孙的所有资料。皇太孙在西北时,就敢于登上城楼,与攻城的异族士兵搏斗,他绝对不是一个怯懦得被阁老们摆布的皇帝,他只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 突破口而已。 可是,永兴帝还年轻,还不到二十岁,难道那些天天摆着老资格的阁老们还能熬得过他?就算是前两三年,永兴帝可能处于下风,可是随着阁老们的致仕,永兴帝的成长,形势必将发生变化。 不过,到那个时候再来投奔永兴帝,就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了。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令人印象深刻。 虞显之竖着耳朵,心中飞快地思索着自己等会儿的应对。 永兴帝看见来的是虞显之,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云华郡主是虞夫人的干女儿,虞显之就是云华郡主的干哥哥,这样的话,他将云华郡主赐婚给定南王作正妃的旨意,虞家人应当是乐见其成。 他最担心的就是,来拟旨的翰林政治敏感度很高,却是几位阁老的人,不但不肯拟旨,反而将此事给通报阁老们,让那几个老头子再次将他的计划扼杀。所以,当时他派遣小太监去的时候,就是瞅准了今天当值的有虞显之。永兴帝暗中叮嘱小太监,尽量叫虞状元来。应该感谢阁老们对他的不满,令许多出自阁老们门下的官员对他的命令多有懈怠吗?总之 ,虞显之来得很顺利,永兴帝就多了几分信心。 虞显之听到永兴帝说道:“朕欲拟旨赐婚,虞卿动笔吧。” 虞显之躬身道:“是,但不知陛下准备为何人赐婚?” 永兴帝缓缓说道:“朕欲将云华郡主赐予定南王为正妃。” 虞显之猛然挺直了腰背,秋水眼中满是震惊。 永兴帝早有准备,他坐在位子上,看着虞显之惊讶的表情,嘴角含着一缕微笑,眼神却有些冰冷:“怎么?虞卿是有什么意见?” 虞显之第一次发现自己还有满腹苦水难以开口的时候。 这就是他等待的机会吗?天意弄人,是老天给他的讽刺吗?只是放开了一次手,想要重新拿起就那么困难? 他定了定神,沉声说道:“陛下,您知道这道旨意意味着什么吗?” 这道旨意发出去,就是对于陈规旧例的一个挑战。如果天泰朝开国君主立下的规矩都被永兴帝废弃,那么宏昌帝晚年的临时过渡方案更是没有遵循的必要。 可是五位阁老在官场上的门生故旧几乎形成了一张庞大的大网,这道旨意一出,永兴帝必将面临无数的攻击。 不守祖宗家法,几乎是对每一个子孙的严重批判。永兴帝选择了这么一个看似儿女情事、实则挑战陈规的角度,巧妙也算是巧妙,可是风险也是很大的。 永兴帝嘴角的笑容更大了:“朕自然明白。” 其实,最稳妥的办法不是这样狠辣主动的出击,而应当是慢慢地浸润。他是君主,这就是天然的优势,随着他慢慢站稳脚跟,会有越来越多的官员投到他这一边。 而阁老们本来就年纪老大,过不了三五载就该致仕离开官场。 永兴帝只要开几次科举,提拔一批新任官员,用不了几年,官场上就会实现一次大换血。阁老们失去了官员基础,又面临致仕,哪里还有人跟着他们一条道走到黑? 如果没有宁王世子在背后的串联煽动,不管定南王如何威胁利诱,永兴帝也不会选择这样的一件事情来突破当前的局面。 可是,锦衣卫的报告说道,宁王世子已经联络了庆王府、安平侯府以及一些信国公府的余孽,准备寻找时机发动叛乱。 如果他手中没有朝政大权,即使是将这些叛贼捉拿,这审判、定罪的权力还是要落在那几个老头子手里。 如同现在,萧贵妃、庆王、康王、信国公等人的罪证早已被白玉京整理得清楚确凿,可是那几个老头子却找各种借口和理由,拖延不肯定罪。 如果他强行要求将两个叔叔严加处罚,恐怕史官正好记载一笔,说群臣要求从宽处罚,皇帝却不顾亲情非要重重惩治吧。 永兴帝对于他们这种险恶用心十分厌恶,历来都是群臣要求严惩,拟下重重的责罚方案,到了皇帝手中,减刑一等。哪里有这样的臣下,将自己的君主拿出来顶罪的? 所以,永兴帝担心,到时候就算是抓获了所有谋逆者,落在了几个老头子手中,仍然是没有个结局。 这些人不处置,他哪里能安得下心来?所以,永兴帝必须早点将政事大权拿过来,就必须寻找一个突破口,不能再等了。 虞显之强忍着心中的苦涩,沉声道:“陛下既然早有准备,臣自然奉命。”虞显之抱着文书,走到了乾清宫内殿,永兴帝穿着明黄色常服坐在御案后,看着长身玉立的虞显之,脸上露出了笑容:“显之,外面下雨了,你可曾淋湿?”他低头看了看,果然发现虞显之的衣摆已经湿了 大半,“快去换件衣服,不要着凉了。” 虞显之收敛了一下心神,将文书放在御案上:“多谢陛下关心,这些奏章里有几份比较重要的,臣已经放在了最上面。” 他后退一步,躬身行礼:“臣衣衫不整,御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永兴帝摆手道:“显之不必多礼,快点去把衣服换了。” 虞显之躬身一礼,退出了内殿。 他经常在乾清宫出没,永兴帝又是刻意加恩于他,所以在旁边的侧殿里给他拨了一个小房间,让他有时候可以在这里休憩片刻。房间中存放了一些替换衣物,虞显之就是去那里换衣服。 虞显之从廊下走过,看着外边如线如珠的大雨,想起来当时亲笔拟写赐婚圣旨的心情。 他从来没想过,定南王和云微寒的居然能够走到这一步。他以为,定南王顶多能给云微寒一个侧妃的位置,而自己却能够将正妻的位置留给她。以微微骄傲的性格,怎么可能不做正妻,去做什么侧妃呢?他一千一万个没想到,永兴帝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外姓女子赐给定南王作正妃。而且这个女子,就是他的微微……这道圣旨,还是他亲笔拟就。 第197章 雨幕中的你和我 虞显之看着廊外的雨珠狂落,想起到现在仍然隐隐泛着苦涩的那种心情,俊美的脸上露出深深的无奈。 五月初二,赐婚圣旨下。 五月初八,定南王上门提亲,云微寒和定南王就算是正式的未婚夫妻了。 未婚妻,她原来也曾经是自己的未婚妻,可是那个时候,他从来没将她放在眼里过。 直到现在,她成了别人的未婚妻,他却独自在这里伤痛。 他还能说什么?说什么都是自取其辱。正如定南王所言,是他自己放开了手,在放手的时候也根本没有在意过她可能因此而摔得粉身碎骨。那么,当她再次绽放出耀眼光芒的时候,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重新回到自己这个当初差点害死她的罪 魁祸首身边? 想起前几日父亲和他的谈话,虞显之脸上的无奈更深了。那一瞬间,他俊美的脸上几乎写满了沧桑。 虞攸之说道,当初为了婉拒和云微寒的婚事,托词说虞家老爷子从高人那里得知,虞显之三年之内不能成亲。如今,云微寒已经和定南王订婚,虞显之的订婚事宜也该提上日程了。 即使不能在三年内成亲,也可以提前相看合适的名门千金,免得年龄大了临时去找找不到好的妻子人选。 以前是顾忌着当初对云家说的托词,不好大张旗鼓地去相看,现在云微寒已经有了这么好的归宿,虞家去给虞显之相看也就说得过去了。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呢?虞显之对着充塞在整个天地之间的雨幕,目光含着沉重的悲哀。 他拒绝了,曾经沧海难为水。见识过云微寒在天空轻盈飞翔的身姿后,其他的女子再也无法进入他的眼中了。 可是父亲说的没错,他是虞家的嫡长孙,他身上背负着振兴虞家的责任。这个责任,也包括为虞家开枝散叶,生下健康的子嗣,将他们培养成优秀的人才。虞家这样一个历史悠久的大家族,子孙繁茂,各房子弟之间不仅仅是兄弟亲人,而且还存在着激烈的竞争关系。虽然他们这一支的身份最高贵,也能够每一代都培养出优秀的子孙,可是父亲面临的压力有 多大,虞显之也很清楚。他也是如此。虞显之从小就有神童之名,相貌俊美,风姿都雅,加上年纪轻轻就高中状元,不知道有多少分支子弟都在盯着他呢。只要他的行为稍微有些出格,就不知道会有多少流言蜚语在虞家内部流传 。 他不怕别人指着鼻子说他什么,可是他不能让辛苦培养自己的祖父、父母都因他遭受连累,被人笑话。 虞显之知道,他这次的拒绝恐怕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一次任性,也是他这一生最后一次任性。 下一次,父亲再提起亲事的时候,他就只能服从自己的责任,听从父母的安排,订下一位门当户对的千金,挑选一个吉日成亲、生子,然后过着和祖父、父亲一样的生活。 那个人的名字和身影,都只能在心底最深处小心隐藏起来了。 虞显之猛地扭头,大踏步地走进了自己的小房间里。不管怎么样,他还是要沿着自己选择的道路继续走下去。 未来如何,谁说得准呢?就如同他没想到被他亲手放开的云微寒最后却成为他心底最割舍不去的那份痛、没想到永兴帝居然会为定南王和云微寒赐婚一样,只要云微寒没有成亲,事情就可能会有变化。 颀长的身影消失,无边的雨幕笼罩了整个世界。 云微寒坐在书房中,听着窗外惊弦般的雨声,从书桌背后站了起来。 她走到窗户旁,伸手将窗扇轻轻推开了一半,看着窗外密集的雨珠。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的,连对面的朱廊都仿佛有些恍惚起来了。 云微寒看着无边无际的雨幕,一只手抚上了胸前。那处,除了裴如兰留下的那块玉牌之外,又多了一个东西。 隔着薄薄的衣衫,云微寒就能摸到那个吊在脖子上的小东西。 那是凌玄翼留给她的。 凌玄翼已经离京二十多天了。 在五月初八上门提亲之后,他就亲自带着两千黑甲骑兵返回了南疆。 临行前,两人长谈了一次。 当凌玄翼拿出一枚戒指满脸郑重地交给她的时候,云微寒有一种他要向自己求婚的错觉。 不过,这个时代的人应该没有这种习俗才对。 凌玄翼抓住云微寒的手,将这枚墨绿色的戒指小心地放在她白嫩的手心中。 云微寒带着不解看着手中的墨绿色戒指。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枚戒指上镶嵌的墨绿色宝石十分奇特。这颗墨绿色宝石中间有着天然形成的黄色花纹,而这些黄色花纹组合起来,竟然隐隐是一个篆字“南”。 这个篆字“南”就是定南王府的标志,宝石中天然形成这样的图案,这种几率太小了。 云微寒抬起眼睛看向凌玄翼。 凌玄翼将她细长的手指一根根弯回去扣在掌心,让云微寒握住了这枚戒指。他用自己的大手包住了云微寒的拳头,温声说道:“这是定南王府的权戒。” “这颗宝石据说是千余年前凌家先祖偶然得到的,因为这个天然形成的‘南’字十分难得,正好又符合凌家南疆之主的身份,被视为上天赐予的祥瑞。于是,先祖将这颗宝石镶嵌成了一枚戒指。” 凌玄翼轻声说道:“戒指翻转过来,背后就是一枚小印。这枚小印可以调动定南王手下所有的钱财物力、包括南风和军队在内的所有人力。” 云微寒看着他深深的眼窝和长长的睫毛,那黑得发蓝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里面写满了信任和深情。 这个男人,枉他长了一张酷炫总裁脸,怎么做事总是走忠犬路线?刚刚订婚,就把自己的私章都交过来了? 她握紧了手中的戒指,像握着一颗火热发烫的心。 “你给了我,你怎么办?”良久,云微寒才轻声问道。 凌玄翼哈哈大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脸:“有我这张脸,还需要什么印章?”南疆的上上下下,哪里不是他亲自梳理安排的? 如果不是他用雷霆手段斩断了那些伸得太长的手,让那些人知道了什么叫畏惧,以那两个侧妃的心思,怎么可能甘心看着他当上定南王? 就算是没有印章,没有军队,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在南疆振臂一呼,多的是人奔走来投。 “沧溟商行是我南疆自己的商行,你如果有什么钱物方面的需要,尽可持这枚小印前去调遣。还有,我已经命令南风以后每天都将情报发送到你郡主府一份,你也可以对外界增加一些了解。” 他含笑前倾:“如果微微想我了,也可以通过南风传信给我噢。” 云微寒瞥了他一眼,问道:“通信方便吗?从京城到南疆需要多久?” 凌玄翼道:“飞鸽传书,连续不停的话,一日即可到达。” 如果是这样,凌玄翼虽然人在京城,对于南疆的掌控却并不会降低太多。如此,南疆此次的暴乱他应该早就知道了。 看他如此好整以暇的模样,对于这次暴乱显然并不放在心上。 可是,凌玄翼偏偏利用这次机会,趁机敲诈勒索、趁火打劫、威胁利诱,无所不用之极,逼着可怜的贺清韶不得不打破三百年的旧例,顶着压力为他们两个赐婚。 虽然凌玄翼站在朝堂上,帮永兴帝分担了很多压力,并且震慑了不少朝臣,帮助永兴帝打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缺口,可是,云微寒还是十分同情被凌玄翼玩弄的永兴帝。 可怜的孩子,你还是太小了,太嫩了啊。希望以后永兴帝不要对于赐婚这种事情留下心理阴影。 凌玄翼将现在的形势给云微寒大致讲述了一遍,然后给她留下了四个丫环。 四个丫环都是他从南风中挑选出来的,相貌清秀,举止大方,最主要的是个个都很机灵,是很好的情报人员,而且身手都不错。 当然能够进入南风,忠诚首先是没有问题的。如今云微寒已经是定南王未过门的正妃了,他送这四个丫环过来也是理直气壮,让这四个丫环效忠于云微寒更是名正言顺。这是她们未来的女主人,聪明的人都知道,定南王对这位宠爱至极,讨好云华郡 主比讨好定南王更让他高兴呢。 只是这四位的名字被凌玄翼起得十分奇葩:十分、百年、千里、万寿。据说,定南王自己身边两个贴身小厮的名字是:一念、寻常。 此刻,云微寒在书房中翻阅南风送来的情报,身边伺候的就是千里。 十分擅长烹饪,被安排在厨房中;百年在她的正房中,和清瑟、缓筝、如意一样,都是大丫环的身份;千里在书房伺候,负责情报整理;万寿身手最好,负责贴身保护云微寒。 云微寒想着自己身边的多国部队,也不由想叹息。虞夫人送了两个丫环,太后赏了四个嬷嬷,裴玉京送来一个小魔头,凌玄翼干脆挑了四个情报人员过来。 这到底是想干什么?尤其凌玄翼送这四个丫环的时候,说话酸溜溜的:“虞家派人跟着你,贺家派人跟着你,你表哥也派人跟着你,偏我这个未婚夫在你身边没人。” 直到云微寒受不了他那个酸劲,把他的耳朵扭了半圈,才让他闭上了嘴。 云微寒站在窗前,看着雨珠在地上砸出一朵朵水花,想起凌玄翼临走前那个大力的拥抱,还有他在耳边略带颤音的那句话:“微微,你终于是我的了。”她的唇边露出了一丝幸福的笑容。 第198章 又是一年仲夏节 再大的风雨,也总有结束的时候。 仲夏节再次来临,云微寒才恍然发觉,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整整一年了。 这一年之中发生了太多变化。最显著的变化就是,她已经是有未婚夫的人了。不是那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未婚夫,而是她自己选择的准备厮守终生的男人。 她还有了一个血缘相连的哥哥,虽然不同姓,但是那份亲情比亲生手足还要浓厚。而当初骑在原主头上作威作福的继母和两个继妹如今已经不知所踪?——裴玉京没有详细说明王宝珍的下场,只是看他眼中的冷芒就能猜到几分;而背叛发妻、忽视原主的渣爹原本打算抓紧云微寒这个筹 码,在新帝面前搏一个前程争取顺利入阁,可是看到朝臣和新帝的对抗,却又在原地摇摆不定。想到云德邻的那种首鼠两端,云微寒在心中冷笑,他以为别人都是傻瓜?想站队又不想冒风险,这样的人谁能看得上?他年轻时候那种狠辣果决到哪里去了?在裴家出事之后,立刻就决定和王宝珍勾搭在 一起,被安平侯府拿到把柄,顺水推舟地气死裴如兰,跳到安平侯和淑妃的大船上,那是何等的神速!也是,当初他是什么身份?一个五品小官而已,刚刚从外放任上返回京城。如今他是什么身份?九卿之一、二品大员、礼部尚书、职掌春官,已经达到了很多官员一生也不能达到的高度,再做选择,恐怕 就多了很多顾忌吧。 而且,云微寒和他之间的矛盾已经激化,这恐怕也是云德邻犹豫未决、迟迟不能下决心投入新帝阵营的一个原因。 云微寒翻过关于云德邻的情报,看到了永兴帝跟前的新贵、新任的中书舍人虞显之的相关情报。 虞显之倒是有了不小变化。 他好像成熟了许多,少了几分原来的优柔寡断,多了几分干脆果决。他居然敢冒着得罪几位阁老的危险,为永兴帝拟写赐婚圣旨,并且巧妙地瞒过了几位阁老的耳目,让这份圣旨顺利地公布了出去。 想想也是非常戏剧性,她和凌玄翼的赐婚圣旨居然是虞显之亲笔拟写的,回头是不是要给他这个干哥哥送点什么谢媒礼什么的?感谢他不但放她自由,而且还帮他们完成了最重要的一个步骤? 有了定南王和虞家的支持,虽然永兴帝仍然在朝上被一些谏官骂的满头冒汗,却仍旧顽强地顶住了所有压力,最终杀出了一条血路。 从这个角度来说,永兴帝的赐婚也不能说是没有价值,因为它确实达到了永兴帝预期的目的。五位阁老的封锁被他这出人意料的一拳砸出了一个裂缝,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投入永兴帝的阵营之中。 六月初六,仲夏节再次到来。 这次仲夏节,是由太后娘娘挂名、准太子妃魏明雨总办的。实在是因为后宫没有什么人能够出来主持这次仲夏节。 云微寒虽然已经订婚,但是因为还未成亲,也还在被邀请之列。 只是这一次,她再也不是那个缩在角落里被众人忽略和鄙视的对象,而是被人众星捧月一般簇拥在中心的云华郡主、准定南王正妃了。 云微寒和魏明雨坐在高台上,看着皇家别苑中三三两两的少男少女,不由相视而笑。 魏明雨和贺清韶的大婚之日也已经择定了,钦天监选定了三个日子,永兴帝和太后娘娘商量后,选择了十月十二日。虽然看起来还有很多时间,可是皇帝大婚,各种礼仪、物品都十分繁琐,准备起来需要很多时间。如果不是永兴帝年龄确实不小了,需要早日开枝散叶,稳固国本,同时想要通过这次大婚向全天下宣布, 他已经是一个成家的成年男人、竖立稳重可靠的形象的话,就是用一两年的时间来准备各种前期工作也不为过。 所以,魏明雨出来主持这次仲夏节也实属无奈之举。 两人身份相近,一个是未来的皇后,一个是未来的定南王王妃,之前也算是比较投缘,所以坐在一起倒也不会冷场。 她们都已经有了最尊贵的夫婿,对于这些尚且抱着怀春之思的少男少女们自然也就带着几分宽容。只有在仲夏节期间,男女之间的界限才会放松很多。虽然不能行两人私会之事,但是却可以男女集体同游同乐,至少可以有机会看看心里喜欢的那个人,能够想办法离她/他近一点,甚至可以找机会和对方 说上几句话。 如果运气好的话,引起了对方的注意,说不定还能得到对方的青眼呢。在双方都有意的情况下,回去经得父母同意,也许就会产生一对幸福的小夫妻。 这是这个年代最难得的接近自由恋爱的一个机会了。 云微寒感觉有人在看她,举目向下方望去,看见了坐在台阶下的虞显之。 他穿着一身春水绿的罗袍,这种很少有男子穿着的鲜艳色彩穿在他的身上却显得格外合适。虞显之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春水绿的罗袍将他原本就白皙的皮肤衬得更加雪白莹润,长眉被修饰得斜飞入双鬓,双目含着无限难以言表的情感,给他笼上了一层忧郁的色彩,却更增加了几分令众多女子 移不开眼睛的魅力。 十来个少女围在他的身边,一个个娇声嫩语,轻颦浅笑,他尽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将眼光一直放在坐在高台上的云微寒身上,以免被有心人看出端倪。 可是,简直是情不自禁,虞显之的眼睛几乎是有了自己的主见一样,总是不知不觉地溜过去,看向高台上那个一身金红色盛装的身影。去年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是这样在角落里无声地看着自己,无法控制地关注着自己?可笑的是,那个时候,他满心都是对她的厌恶,恨不得把她那粘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斩断。现在,那个无法自拔的人却变 成了他。 身边的少女娇笑一声,将自己最漂亮的侧脸对着虞显之,嘴角勾起一个最合适的弧度问道:“虞状元,你觉得小女这首诗写得如何?” 虞显之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招牌式的温文笑意:“在闺阁之中,也有不少扫眉才子。”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少女的诗是什么,哪里能做出什么评价?而且一张嘴,虞显之就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点不妥。扫眉才子固然是指有才华的女子,可是却是来自唐朝薛涛的一个典故,而这个薛涛的身份却 是一个。 此时参加仲夏节的都是官家小姐、名门千金,这个比喻万一被人引申开来,未免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虞显之抚了抚自己的额头,云微寒对他的影响太大了,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如果被有心人发现,对她的名声也是一个很大的伤害。 他最后看了一眼高台上那个气势逼人的身影,却看见云微寒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虞显之的心猛地狂跳起来,方才决定控制自己、再也不要看云微寒的想法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云微寒看见虞显之直直地看着自己,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起了去年的仲夏节发生的那一系列事情,不过看在他为他们拟写了赐婚圣旨的份上,也该敬他一杯酒,谢谢他这个大功臣。 云微寒拿定主意,就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对着魏明雨点了点头道:“魏三小姐,我下去看看。” 魏明雨笑着看了看虞显之的方向,点头道:“虞状元如今是郡主的哥哥了,也是该亲近亲近。” 云微寒听出她话中的提醒,眼中露出几分笑意,就带着身后的万寿缓缓下了台阶。云微寒和魏明雨是整个皇家别苑中最受人关注的两个人。当然这种关注不是爱慕,而是对于她们身份的仰慕。不知道有多少闺秀都巴望着能够接近这两位未来天泰朝最尊贵的女人,如果运气好,能够入了 她们的眼,自己的身份也多少会跟着提高一些。 万一再因此攀上永兴帝或者定南王,就更是能飞上高枝了。云微寒此前对于前来敬酒的各种男女,虽然并未冷若冰霜,但是也绝对谈不上热情如火。再想想这位云华郡主在外边的名声,传说她心狠手辣,将继母、继妹都送到了绝境之中,连她的生父都被她扔到了 一旁,大家也就不敢太过热情,免得结交不成反而成了仇人。 如今,一直高高在座的云华郡主居然起身下了台阶,而且身后的丫环还捧着酒壶酒杯,看起来是要下来敬酒——到底是谁面子这么大? 随着云微寒的脚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被一群少女簇拥的虞显之身上。 各种目光,含义十分复杂。 有人想起来,这位虞显之虞状元在一年以前的仲夏节上,还是云华郡主的未婚夫,只是在仲夏节之后,两人很快就退婚了。 也有人想起来,虞显之的母亲收了当时的云大小姐为干女儿,并且举办了盛大的认亲仪式,还在认亲仪式上宣布,这个干女儿能够得到她的一部分嫁妆做陪嫁。 更有人想起来,当时的认亲仪式上,定南王就不请自来。难道当时定南王就已经看上了云大小姐?还有人在心里暗暗兴奋:据说这位云大小姐对于虞状元十分痴迷,难道她和定南王订婚后,还是无法忘怀虞状元?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第199章 卧龙凤雏之才 云微寒根本不在意各种含义复杂的目光,直接迈步来到了虞显之那群人面前。 围着虞显之的十来个少女连忙起身向着云微寒行礼:“见过云华郡主!”不管她们心里是怎么想的,这种最基本的礼节是不能错的。 虞显之也同样起身行礼。 云微寒轻轻点头道:“各位请起。”她迎着虞显之的目光一笑道,“哥哥在此,我就来给哥哥敬一杯酒。”虞显之心中的感觉很复杂。有眼看她将成为别人妻子的不甘和遗憾,也有她并没有为了避嫌躲避自己,而是大方地过来叫他哥哥的一丝丝甜蜜——他在心中苍凉一笑,他竟然因为他们之间好歹还保存着一 种无法割断的联系而感到满足。 听到云微寒称他为哥哥,虞显之也没有坚持称云微寒为郡主。他从桌上端起酒杯说道:“妹妹好意,哥哥心领了。” 云微寒从万寿手中接过酒杯,举起来向虞显之略一示意道:“这一杯祝干娘身体安康,也祝哥哥前程似锦。” 她仰头喝了酒,虞显之也干脆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两人对视一笑。云微寒刚刚想将酒杯交给万寿,然后对虞显之说两句客气话就离开,却听见有人在一旁冷笑道:“好一对哥哥妹妹,但不知道是不是情哥哥情妹妹?如果让定南王看见这个场景,不知道会不会后悔,放着端 庄大方的金枝玉叶不要,偏偏要一个水性杨花、不忠不孝的贱人?” 云微寒眉毛一竖,头也没回就把手中的酒杯丢了过去。 酒杯狠狠砸在那人脸上,砰地一声碎裂开来。纷飞的瓷片将他的脸划出了一道道细细的血痕,配上他被酒杯砸得流血的鼻子,整个人都变得狼狈不已。 大家都被此人的言辞震惊了,等到回头一看,发现这人居然是宁王世子贺清歆,顿时恍然大悟。 宁王世子贺清歆今年十七岁,皇家的基因经过多年改良之后,已经很难出什么太丑的后代了。所以他也是一个面色白净、五官俊秀的翩翩少年。 当初没有贺清韶的时候,贺清歆就是皇长孙,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还是宏昌帝眼前唯一的孙子,自然也曾经被宏昌帝宠爱不已。 只是没想到,贺清韶一回来,他就被扔到了脑后,再也没有得到宏昌帝的关注。 接下来,宁王死了,死得莫名其妙;萧贵妃和信国公被抓了,背着谋逆的罪名。虽然贺清歆没有涉足其中,但是作为宁王一系唯一的继承人,他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宁王府内外到处都是明的、暗的眼线,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得死死的。 他知道,等到朝廷拿出来对萧贵妃、信国公谋逆案最终的审判结果,他的末日就该到了。 也许是被秘死,也许会被幽禁终生。也有可能囚禁一段时间后,让他莫名其妙地死亡。 可是,他也是皇祖父的孙子,他自忖不管是什么都不逊色于从西北边城返回的贺清韶,为什么皇祖父根本就不考虑他,而是将皇位传给了贺清韶? 而且,他并没有参加谋逆,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却要每天呆在囚笼一样的宁王府中等死? 贺清歆满腹怨言,更夹杂着隐隐的恐惧,还有一丝丝的不甘,却不知道该如何避免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 然而有一天,一位昔日曾经在信国公府中做过幕僚的老夫子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信国公专门留下了一部分力量,就是防备着万一逼宫失败,无法保存贺清歆。 贺清歆认得这位老夫子,知道他确实是外祖父身边的几个重要幕僚之一。 一时间,贺清歆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有了一种安全感。 他的外祖父是天泰名将,就连逼宫失败后都早有准备,埋下了一支伏兵。贺清歆心中好生敬佩。 那位甘老夫子躲过锦衣卫的眼皮,混进了宁王府,和贺清歆进行了一场谈话。 他神色严肃地说道:“世子,老国公留下的话,如果逼宫失败了,就让我问你,你是要苟且地活着,还是冒险一搏?” 贺清歆选择了后者。 甘老夫子展现出巨大的组织能量,很快就将庆王府、安平侯府等残存的力量联络起来,整合成了一个令贺清歆十分惊喜的武装力量。 甘老夫子不愧是外祖父都要倚重的人物,确实是卧龙凤雏之才! 他们经过周密的计划,先是埋伏弓箭手刺杀定南王。 定南王的黑甲骑兵人马皆甲,根本就不惧怕普通的弓箭。但是,他们并不是真的要定南王的命。定南王的武功之高,世所周知。他们根本没有把握用这种普通的弓箭手将定南王射杀。 所以,这次刺杀就只是为了让永兴帝和定南王之间产生嫌隙。永兴帝派人宣召定南王入宫,定南王就在路上遇刺,会这么巧吗? 定南王性格跋扈,即使是永兴帝还是皇太孙的时候,他也不太给皇太孙脸面。皇太孙对他的跋扈嚣张应该深有体会,而他的跋扈嚣张,无非是因为他们南疆有二十万大兵。这样的力量,能够将永兴帝扶上皇位,也就能够将他再次打下皇位。甘老夫子说了,不管是什么性格的人,只要坐上皇帝的宝座,就会本能的握紧自己手中的权力,将所有威胁自己的人和势力统统消灭。 这是皇帝的本能。 而定南王就是那个能够对皇帝的宝座产生威胁的人。永兴帝说不定早就对定南王产生了深深的忌惮,只是不敢轻举妄动而已。 这次刺杀不过是把他们两人之间虚伪的和平面纱撕开,让他们看清楚他们真正的内心。 只要他们之间有了一点小小的嫌隙,那么以后就多的是机会将这道嫌隙扩大再扩大。 而之前,甘老夫子还联络了信国公府在南疆的内线,让他们在南疆闹出来点动静,将定南王调离京城。 永兴帝手中的军队并不完全可靠,无非是靠着定南王的五千黑甲骑兵来稳定局势而已。 到时候,定南王走还是不走?走的话,就是定南王只顾着自己的南疆,根本不把永兴帝的安危放在心上;不走的话,就是永兴帝只顾着自己的安危,全然不顾定南王在南疆的基业。 这两人的关系就将再次拉远,嫌隙更加扩大。 而到了最后,以定南王的性格来说,根本就不会在乎永兴帝的想法和死活,他一定是会返回南疆平乱的。 定南王一走,黑甲骑兵也全部离开,永兴帝靠着几千不能打仗的禁军少爷兵,怎么和他们信国公府、庆王府和安平侯府的精锐相抗? 至于执金吾和神机营,那些将领都是一些只忠于皇帝的中立派,不管谁坐在皇位上,他们都是最忠诚的臣子。 而且,听甘老夫子的口风,朝中还有重量级的大臣是站在他们这边的,只要将永兴帝除掉,他就会联合众位大臣,将贺清歆捧上宝座。 到了那个时候执金吾和神机营也就自然会归降。 贺清歆觉得甘老夫子的分析和策划实在是有道理。 果然,即使永兴帝为了得到定南王的保护,都完全不顾祖宗家法,将一个外姓女子赐给定南王作正妃了,定南王还是带着黑甲骑兵离开了京城。 这两人之间的嫌隙果然爆发了。 永兴帝失去了定南王的保护,还不是任由他们摆布吗? 而他们动手的时间,就选在了六月初六仲夏节。 因为这个时侯,朝中几乎每个高官家里都有适龄的公子或者小姐去皇家别苑参加仲夏节。这些人别看都是些少男少女,但是却足以左右朝中绝大多数高官的政治立场了。 在甘老夫子的策划下,贺清歆手下的一千多人分头行事。 一边是带着三百精锐来到皇家别苑,控制所有参加仲夏节的公子小姐,以此来换得满朝文武的支持。 一边是带着五百精锐在内应的接引下进入皇宫,尽量悄无声息地解决永兴帝和太后,然后一把火将整个皇宫烧掉。到时候,就算是有人怀疑,也找不到他动手的证据。 剩下的二百多人就居中策应,由甘老夫子亲自指挥,随机处理各种意外情况。 等到永兴帝和太后死了,必然就要讨论新君的问题。 有了甘老夫子所说的重臣出头,加上那些儿女被挟持的官员的支持,宁王世子就会浮出水面,成为新任皇帝。 因为入宫杀人放火是非常危险的任务,所以概由最忠心的精锐死士承担。 而带人来皇家别苑的事,则被宁王世子自告奋勇地接了过来。 甘老夫子犹豫了半天,不同意他以身涉险。甘老夫子讲了很多“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但是一直对他言听计从的贺清歆这次却非常执着,坚持要亲自带兵去皇家别苑。 甘老夫子问他理由,贺清歆咬牙切齿地说道:“害得我父王丧命的云微寒到时候也会去参加仲夏节,我身为人子,有这个机会为父亲报仇,怎么能够惜身畏难呢?” 贺清歆是宁王的嫡长子,虽然比明月公主还要小上一两岁,可是却早就接触了很多宁王系的秘密了。 关于宁王之死的猜测,萧贵妃并没有瞒着他,而是如实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贺清歆。 所以,贺清歆对于云微寒也是恨之入骨。既然定南王已经离开,不管是永兴帝还是云微寒都失去了强有力的保护,那么他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下手呢? 贺清歆带人来到皇家别苑,靠着他的身份出其不意的发动攻击,很容易就将负责皇家别苑防卫工作的百余名禁军拿下。只是走到聚会场地的近前,他第一眼就看见了一身金红色盛装打扮的云微寒正站在面前,和她对饮的竟然是她的前任未婚夫虞显之。 第200章 虞状元的保护 看见云微寒和虞显之对视的那一瞬间,贺清歆心中的鄙夷憎恶控制不住地涌出。祖母说,定南王之所以害死父亲,就是因为这个女人。 可这样一个女人有哪点好?出身寒微,举止放荡,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和前任未婚夫眉来眼去,和明月姑姑相比差得太多了。就因为这样一个女人,就葬送了父王的性命? 想起自己带的人已经控制了皇家别苑,贺清歆忍不住就出口斥责,骂了云微寒是一个“水性杨花、不忠不孝的贱人”之后,想着定南王头上的绿帽子,贺清歆觉得心胸之间一片神清气爽。 如今,这个让祖母和自己都恨之入骨的仇人终于落到了他的手里,如果不是从小受到的教育让他提醒自己,要含蓄要从容的话,贺清歆简直想放声大笑。 没想到,云微寒头也没回,直接一个酒杯就砸了过来,正砸中他的鼻子。 那酒杯怎么那么重,一下子就把他的鼻子砸得鲜血直流。 贺清歆抹了一把脸,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心中的怒火恨意滔天而起,指着云微寒骂道:“将她给我拿下!” 看着两个带刀侍卫一脸杀气地向前去捉云微寒,在场的人才反应过来。 魏明雨在高台上站起身来,厉声斥责道:“世子,今日仲夏节并未邀请你来参加,你带人闯入皇家别苑,究竟意欲何为?” 贺清歆已经成婚,连孩子都有了,当然是不够资格参加仲夏节的。 如今他居然来到了聚会场所,而且身后还带着十几名身穿盔甲、手按刀柄的侍卫,怎么看都来意不善。 贺清歆仰头看了看一身盛装的魏明雨,冷笑一声道:“好嫂子,你就先好好坐着,等着看好戏吧。” 说着,他一挥手,四名带刀侍卫冲上台阶,飞快地跑到了魏明雨身边。 魏明雨身后两个宫女上前阻拦,被一个侍卫拔刀砍死。 所有的人都惊叫起来,魏明雨面色发白,却仍旧强自镇定:“世子这是要造反?” 贺清歆冷笑道:“贺清韶哪里比得上本世子?他这种人就应该在西北喝风吃土,那里有资格坐在勤政殿的龙椅上?本世子这不是造反,只是拨乱反正而已。” 没想到贺清歆居然真的是要造反,不少女孩子都软软地倒了下去。 魏明雨还算镇定,她苍白着脸问道:“你就算造反,来此处做什么?这里都是些未婚少年,并没有什么高官重臣,不过是个仲夏节,值得你带着这么多人过来吗?” 也许这些人就是冲着自己来的,魏明雨心想,他们可能想要挟持自己来威胁陛下。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就是死也不能让这些人如愿。 想通了这一点,她反而更加冷静了。 “本世子来此,自然是因为这里有一个重要的人。” 贺清歆的话一出口,很多人都把目光投在了魏明雨身上。大家和魏明雨的想法都差不多,以为贺清歆是来绑架魏明雨,用以威胁永兴帝的。 可是贺清歆却接过侍卫递来的布巾,擦拭着脸上的血迹,冷冷地看着前方的云微寒。云微寒自然知道,贺清歆的仇恨在自己身上。她转过身来,看着贺清歆满是血迹的脸庞,露出一个冷笑:“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的尊容,就这一副猪头像还想坐上龙椅?难道想让天泰朝从此改名为猪头朝? ” 贺清歆原以为云微寒会吓得魂飞魄散,哭泣跪倒、苦苦求饶,到时候他不但不会放过她,而且还要好好折磨她,让定南王也丢个大脸。没想到,云微寒居然不怕死,还出口讽刺、侮辱他。 这更将贺清歆这么多天来压抑在心中的情绪勾得要爆发了。被一直宠爱了十几年的皇祖父随手抛弃的愤怒、对贺清韶的嫉妒、对宁王一系遭受到的种种失败的恐惧,甘老夫子出现后,又增加了对于成功的期待和对于报复的狂想,贺清歆的情绪本来就不稳定,如今 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时候,却被云微寒毫不留情地当面羞辱,贺清歆哪里还冷静得下去? 他一把将手中染血的布巾扔在地上,大踏步地走向云微寒。 云微寒身后的万寿动了动,却被云微寒一个眼神拦住了。 贺清歆白净的脸涨得通红,几个大步冲到了云微寒面前,挥起胳膊就是一巴掌向着云微寒脸上抽去。 一个身影冲过来,伸出胳膊架住了贺清歆的巴掌。 看清挡在云微寒面前的是谁之后,贺清韶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虞状元和云华郡主果然是旧情难了、情深意长啊,到了这个时候还以身相护,真是应该让定南王来看看。” 虞显之拂了拂自己的袍袖,依旧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心中有善,所见皆善;心中有恶,所见皆恶。只是不知道宁王府是什么环境,才会让世子所见皆淫?” 云微寒没想到虞显之也有这么毒舌的时候,差点控制不住地笑出来。她忍着没有笑,周围围着的少女们都是虞显之的爱慕者,却有几个非常捧场地笑了。 贺清歆的眼睛射出暴戾的光芒,他回头从身后的侍卫腰间抽出一把长刀,猛地砍向笑得最大声的一个少女。 那少女措不及防,被他一刀砍中胸前,鲜血飞溅,几个附近的少女都被溅了一身,一时间尖叫声、哀嚎声响成一片。 云微寒皱起了眉头,这个宁王世子的精神状态可是有些问题,太过暴戾了。一言不合拔刀就砍,而且砍的还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姑娘,这可不是正常人能做出的事情。 贺清歆看着乱成一团的众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虞状元,你是不是也要尝尝钢刀的滋味?” 他穿着一件软甲,满脸的血渍并没有擦干净,手中的长刀还滴着血,眼神暴戾,笑容狰狞,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恶鬼,那里还是大家印象中那个斯文有礼、文武双全的宁王世子? 虞显之只是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面对这样的贺清歆,心里也有些发毛。但是,他想起来自己身后站的是谁,就觉得全身充满了力量。 以前是他没有机会去保护微微,总是让定南王抢到先机。如今定南王不在,他虽然没有定南王那样高超的武功,但是也不能坐视微微被别人伤害。至少,如果贺清歆想要伤害微微,就要首先杀了他。 虞显之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他终于有机会向微微证明,他也是一个愿意为了微微付出一切的男人。 虞显之刚要说什么,就被一只手搭在肩膀上,轻轻地推到了一边。 他愕然回头,正看见云微寒带着微笑向他点头:“哥哥,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我吧。” 让虞显之来保护自己,云微寒无法接受。如果虞显之有个三长两短,她可怎么向虞夫人交代? 虞显之想反对,却顶不住肩膀上的大力,被云微寒强行推到了一旁。 一双春山眉耷拉了下来,虞显之的神情带着沮丧。微微的力气比他大多了,他怎么忘了微微自己的身手就很好,根本用不着他来保护呢? 贺清歆看着云微寒推开挡在身前的虞显之,越发笑得大声了:“果然是郎有情、妾有意啊,这样的奸夫淫妇……” 没等他说完,云微寒就已经一步迈到了他面前,一个耳光抽在了他的脸上! 啪的一声,清脆而又响亮,在旁边少女们的哭泣和哀嚎声中显得特别清楚。 没等贺清歆反应过来,云微寒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抽在了他的另一边脸上。 贺清歆脸上火辣辣的疼,心中又羞又怒,挥起手中的长刀就向着云微寒砍去。 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云微寒猛抽耳光,自负甚高的贺清歆完全无法接受,他已经忘记了刚才要好好折磨云微寒的想法,只想一刀砍死她来发泄心中的怒气。 云微寒冷笑一声,身子微微一侧,长刀从她身边劈下,却没有挨到她一根头发。 接着,云微寒向前倾身,一肩撞入贺清歆怀中,两手扭住贺清歆持刀的手腕,肩背用力,将他狠狠抛起,然后重重砸在了地上。 这一系列动作太快了,连贺清歆身后跟着的侍卫都没有反应过来,贺清歆已经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云微寒手中拎着滴血的长刀,刀尖指着贺清歆的脖颈。 十几个带刀侍卫向前走了几步,想要把贺清歆抢过来,可是云微寒连话也没有说,只是将刀尖向着贺清歆的脖子按了按,一丝血线从刀尖下渗了出来。 万寿早已将手中的托盘酒壶扔了,双手下垂,两脚不丁不八地摆出了随时出击的姿势。 “你们说说,是你们的速度快,还是我往下切一刀的速度快?”云微寒慢慢地抬起一只脚,猛地向下重重一脚踩在贺清歆的胸前,踩得贺清歆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她一只脚踩在贺清歆胸前,一只手持刀下垂,刀尖顶着贺清歆的脖子,这姿势一点也不优雅,可是却透着一种不羁和洒脱。 虞显之的目光有些黯然,这样的微微,怎么会需要自己的保护?可能也只有定南王这样强大的男人,才有资格将微微护在羽翼之下吧。 云微寒并没有太多威胁的言辞,可是她的一举一动都让人知道,她是真的会一刀砍断贺清歆的脖子的。 跟着贺清歆的侍卫们互相看看,一个个都十分为难。最终还是一个资历比较老的侍卫站了出来:“云华郡主,我们的人已经包围了皇家别苑,所有禁军已经被我们消灭干净,你就是挟持了世子爷,也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如果你识相,干脆点放了世子爷,也许我们还能商量一下,放你一条生路。否则,你就是身手再好,也不是我们这么多人的对手。” 第201章 交换人质 说话的侍卫全身披着盔甲,声音低沉有力,给他的话语增加了许多说服力。 听了他的话,在场的几十位少男少女脸色都变了。 刚才被贺清歆砍伤的少女躺在地上,只有一个和她十分亲密的少女手足无措地用布条按着她的伤口,眼泪直流却不知道如何是好。听说皇家别苑的禁军守卫已经被消灭,贺清歆的手下已经控制了这里,女孩子们一个个脸色发白,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命运。而少年们则不乏胆大的,一个高个子少年扬声喊道:“你们要造反就去皇宫 啊,来这里有什么用?” 那个侍卫意味深长地看了云微寒一眼,沉声说道:“云华郡主,你放了我们世子爷,我们就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云微寒晃了晃手腕,刀尖在贺清歆的脖子上颤了颤,看得十几个侍卫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他们都是最忠于宁王世子的侍卫,生怕贺清歆在这个不知道手稳不稳的云华郡主手中被误伤,心急如焚,却又不敢贸然出手。 “放我一条生路?你们能做主吗?”云微寒脚下用力,将贺清歆的胸腔狠狠向下踩去,这样一个暴力疯狂的人也想当皇帝,真的让他成功的话,这世界岂不是桀纣再临?躺在地上的贺清歆被这一脚踩得四肢一抽,脑子也清醒了一些。他用尽全力想要挣脱出来,可是被人用脚踩着胸膛、用刀逼着脖子,到最后也只能动弹着四肢,像一只翻不过身的乌龟一样,徒然地挣扎着 。 云微寒俯下脸,看着脸上血渍之外又混上了几许泥土的贺清歆,含笑问道:“世子爷,你能放我一条生路吗?” 贺清歆怒道:“休想!你今日如此侮辱于我,我怎么能饶了你?等会儿我一定要把你脱光衣服丢给我那三百精兵,让他们好好尝尝定南王正妃是什么滋味!让定南王好好尝尝戴绿帽子是什么感觉!”云微寒看他神情扭曲地说出这段话,知道这恐怕是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她冷笑一声,猛地一脚跺下,只听见几声轻微的咔嚓声,贺清歆发出杀猪一样的嚎叫,把所有正在哭泣的女孩子都吓得不敢做声了 。那带头的侍卫见自家世子到了现在还是如此嘴硬,心中暗暗伤脑筋,你想说那些痛快话不能等到挣脱魔掌之后再说吗?现在还在人脚下,就敢这样挑衅,这云华郡主看着又不是什么善茬,世子岂不是自找 苦吃? 果然,听着咔嚓声,侍卫就知道贺清歆的肋骨估计是要断了,只是不知道断了几根。 侍卫首领望向云微寒的目光中增加了不少忌惮。有的女孩子虽然会些功夫,但是下手却很犹豫,很难真正下杀手。主要原因就是女孩子大多没有见过血,没有真正杀人的经历。可是这个云华郡主长相娇美清丽,穿着一身金红色盛装看起来雍容华贵,下 起手来却狠辣干脆,一点儿也没有女孩子那种害怕杀人和鲜血的感觉。 甚至从云华郡主的一举一动中,还能够看出一种举重若轻的自如感。她听见皇家别苑被控制并不畏惧,听到可以放她一条生路并不惊喜,听到世子爷的威胁也只是冷笑,而且立刻就动脚踩断了世子爷的肋骨。这样的女人,比他们这些人还老练沉着。想要用言语哄着她吓着 她让她放开世子爷恐怕是不太可能了。 侍卫头领用忌惮的目光看着云微寒,阻止了身边几个侍卫拔刀向前的动作。 他一挥手,命令手下道:“既然云华郡主不肯放开我们世子爷,那么我们就和郡主交换交换!” 明白了他的意图,十几个侍卫冲向一旁的人群中。 云微寒厉声喝道:“住手!” 她手腕一沉,刀刃切入了贺清歆脖子中:“你们胆敢动任何人一根头发,今天我就让贺清歆枭首此处!”她俯身一把拉起来不停的贺清歆,反手一刀背敲在他的额头上,鲜血顺着贺清歆的脸流了下来:“别以为我不敢动手,这样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就算我杀了他,也只是为天泰朝诛杀一个谋逆贼子, 陛下也不会追究我的责任。” 贺清歆怨愤之极,嘶声喊道:“贱人,今天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只要我今天不死,就一定会把你……” 没等他说完,云微寒又是一刀背砸在他的后脑勺上,直接将他砸得昏了过去。 没什么本事,心胸却这么狭窄,而且根本沉不住气,这样的人也敢妄想登上皇位,真是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十几个侍卫进退两难,既想抓几个人来充当人质,逼云微寒交出贺清歆,又害怕云微寒真的下手杀了贺清歆。 就在两边僵持不下的时候,高台上传来一声尖叫。 众人回头一看,原来魏明雨已经被人同样用长刀架在了脖子上,她的两个宫女一个在最初就被砍死,现在另一个也躺在了地上生死不知。 魏明雨坐在座位上,四个侍卫将她团团围住,两个侍卫的长刀就在她脖子附近比划着。魏明雨的脸色苍白,但是仍旧努力保持镇定,一言不发。 云微寒有点头疼,她看了看魏明雨,又看了看面前的十几个侍卫,想了一想说道:“你们放开魏三小姐,我就把贺清歆交给你们。如何?” 魏明雨是未来的皇后,还是太后的娘家侄女,和她也算投缘,云微寒不能让她有什么闪失。 云微寒向着远处扫了一眼,看了看神情放松下来的侍卫首领问道:“你觉得我的提议如何?” 侍卫首领自然愿意交换人质。皇家别苑已经被他们控制,就算是把魏三小姐交给云华郡主,她们也飞不出皇家别苑,仍旧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他向着高台上的四个侍卫大声吩咐道:“请魏三小姐下来,注意不要伤害到她!” 四个侍卫应了一声,各自向后退了一步,但是手中的长刀仍旧围绕在魏明雨周围。 在四把长刀的包围下,魏明雨一步一步地从高台上缓缓走了下来。 她的脸色虽然还是有些苍白,但是神情却还算得上镇定。 四个侍卫不敢接触她的身体,但是四把长刀也足以将她看得严严实实了。 云微寒将已经昏迷的贺清歆一把拎起,用长刀逼在他的脖子上,神色从容地对着押着魏明雨的四个侍卫说道:“你们只许过来一个人,其他人统统后退五十步。将魏三小姐送来,我们当面交换。” 虞显之皱起了眉头,他轻轻走到云微寒身边,小声说道:“不能放了宁王世子。” 刚才那个侍卫首领说皇家别苑已经被他们的人控制,虞显之还怀疑他是虚张声势,可是如今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却也没见到一个禁军过来查看,恐怕那个侍卫首领所说的都是真的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云微寒手里的贺清歆就是他们这些人唯一的护身符,如果将他交给了这些侍卫,他们就是任人宰割的结局。 听到虞显之的话,侍卫首领冷笑道:“那么,就让我们先杀了魏三小姐?” 云微寒连忙道:“千万不要伤害她,我和你们交换。”她回头对虞显之说道,“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虞显之看了她一眼,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没有再说什么。 看到云微寒没有被虞显之说得改变主意,侍卫首领松了口气。他真怕云微寒狠起来,不管魏三小姐也要扣着世子。毕竟世子的安危可不是一个魏三小姐能够比的。 女人还是女人,容易心肠软、感情用事。如果是他,绝对不会放开手中的世子爷,哪怕让魏三小姐去死也不能放开世子爷。可是云华郡主却选择了魏三小姐,刚才真是高看她了。 四个侍卫互相看了看,又看看那个侍卫首领。得到许可后,一个高个子侍卫向前一步,其他三个侍卫退到那个侍卫头领身旁,和其他人一起后退了几十步,神色警惕地看着云微寒。 高个子侍卫走在魏明雨身后道:“得罪了,魏三小姐。” 他把长刀架在魏明雨肩膀上,刀刃贴在她的脖子上,保证只要用力一拉,就能切断她的脖颈。魏明雨抿着嘴唇,一语不发地向前慢慢走了过来。走到距离云微寒几步的时候,那个高个子侍卫粗声说道:“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放人。你要是敢耍什么花样,我可不怕在魏三小姐的脖子上拉出一道 口子。” 云微寒看了他一眼,冷冷说道:“我也想告诉你,你们如果敢有别的动作,我也不怕一刀砍断贺清歆的脑袋。” 她看了看远处的十几个侍卫的位置,示意那个高个子侍卫开始数数。 “一、二、三!” 高个子侍卫说完三,将魏明雨向前一推,云微寒则将手中已经昏迷的贺清歆用力向着另一个方向一甩,高个子侍卫连忙扑过去,抱住了差点再次摔在地上的贺清歆。 魏明雨被迎上来的万寿扶住,才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轻轻的颤抖。 侍卫首领看到高个子侍卫已经抱住了贺清歆,飞快地跑到了他们的队伍中,脸色也放松了许多。 他抓起贺清歆的手腕,摸了摸贺清歆的脉,又给贺清歆做了初步的全身检查。确定贺清歆只是被打晕了,而且断了三根肋骨,不过性命没有什么大碍,才彻底放下了心。再次站起来的时候,侍卫首领的脸色已经拉了下来,他撮唇而啸,命令搜查皇家别苑的三百精锐立刻过来集中,将这些身份特殊的公子小姐,包括魏三小姐和云华郡主全部拿下。 第202章 就等你跳出来呢 虞显之知道,贺清歆一回到那些侍卫手中,就是他们这些人被捉拿的时候了。 果然侍卫首领发出了啸声,显然是在召唤他们的人。 来皇家别苑参加仲夏节的这些公子小姐还不到一百人,而且女子娇弱,男子无力,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就算云微寒身手再好,也不可能带着这样的队伍来和三百精锐对抗。 虞显之低声对云微寒说道:“你身手好,赶快自己逃跑吧。别为了这些人,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云微寒能够躲过奔马,轻功那么好,只要不被这些人拖累,自己一个人一定能够逃走的。 以她和宁王一系的仇恨,如果落到了他们手里,贺清歆说过的那些威胁都会变成真的。虞显之焦急不已,根本不敢想象那样的场景。 他看着云微寒似乎根本没有逃走的打算,急得一把抓住了云微寒的衣袖,哀声乞求道:“微微,你快跑啊!” 云微寒转头看了他一眼,立刻被他眼里浓重的情感震惊了。这个名义上的干哥哥,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她的安危了? 虞显之尽量不动声色地向前走了一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云微寒,一只手在背后抖了抖云微寒的衣袖,示意她赶快逃走。 云微寒有些迷茫,虞显之这次的表现真是很让她讶异。先是替她挡住贺清歆的巴掌,还试图在贺清歆的刀下保护自己,现在又挺身而出,让她自己逃走。 难道有了哥哥妹妹的名分之后,就会自动产生哥哥对妹妹的关心之情吗? 不过,她早有准备。她来参加皇家别苑的仲夏节不就是为了钓出来贺清歆这条大鱼吗?如今到了收网的时候,该逃跑的人不是她。 云微寒再次推开挡在身前的虞显之,对上了对面侍卫首领略有些惶然的目光。 他的啸声已经发出了好久,却没有听到属下们应声而来。 这时看见云微寒嘴角带着讥诮的笑容,侍卫首领突然有些明白了,他猛地扭头,大声吩咐高个子侍卫道:“你带着世子爷走!”他对着身边的侍卫们厉声喝道,“其他人随我一起,冲出去!” 云微寒冷笑道:“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吧。” 听到她的话,一直站在云微寒身后的万寿手臂一抖,一支响箭冲天而起,发出尖锐的鸣叫声。 随即,众人就感觉到地面猛地震动起来。侍卫首领的脸上开始出现了恐慌的表情:骑兵!如此沉重而又迅速的马蹄声,除了大名鼎鼎的黑甲骑兵还有谁?不是说定南王将五千黑甲骑兵都带回南疆平乱去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皇家别苑?宁王府 几个机灵的侍卫亲自在城外看着定南王带着五千黑甲骑兵离开的啊! 他来不及多想,只是猛地推了抱着贺清歆的高个子侍卫一把:“还不快跑!” 侍卫首领拔出长刀,对着身边的侍卫们喝道:“我们受王爷和世子深恩,今日到了以死相报的时候了!弟兄们,掩护世子撤退!” 云微寒并没有出手阻拦他们,以他们这点人,这点本事,在一千能征善战的黑甲骑兵面前,能翻出多浪? 皇家别苑的地形十分开阔平坦,非常有利于骑兵冲锋。 黑压压的骑兵疾驰而来,人马身上的盔甲都被夏日午间的阳光照得闪闪发亮。 即使是炎热的夏天,黑甲骑兵们的脸上也带着黑色的镔铁面具,只露出一双双看到猎物时闪着嗜血光芒的眼睛。 他们的战马旁边,还挂着一颗颗头颅,犹自滴着鲜血。 侍卫首领的脸上写满了绝望,想要在这些骑兵面前保护着世子冲出去,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方才被宁王府的侍卫们吓得几乎晕倒的公子小姐们也都振奋起了精神:“黑甲骑兵!” “定南王的黑甲骑兵!我们有救了!” 方才几乎死寂一片的人群中开始传出抽泣声。不少小姑娘们抱头哭了起来。她们的生活中哪里有过这样可怕的经历?方才是被吓得不敢作声,如今看见救星来了,反而一个个控制不住情绪了。 尽管十几名宁王府侍卫拼死相搏,在这些人高马大的骑兵面前,却根本不是对手。 千名黑甲骑兵包围了周围,静静地看着这些侍卫做困兽之斗。 出手的黑甲骑兵甚至只有五六名,他们只是一来一回一次冲锋,长枪摆动,就已经将所有的侍卫都扫翻在地。 站在骑兵阵列之前的一个身材魁梧的骑兵,看起来是这支黑甲骑兵的将领,看着手下将贺清歆和他的侍卫们全部绑了起来横着丢在了马背上,才跳下马来,向着云微寒走了过来。 甲片随着他的步伐发出轻轻的摩擦声,大家都不由将目光投在了这个魁梧大汉身上。 他来到云微寒面前,单膝跪地,右手放在左胸前,行了一个军礼:“禀郡主,三百叛军悉数斩杀!并擒获宁王世子及其侍卫十二名!” 云微寒严肃地点了点头:“滕将军辛苦了!接下来就麻烦你们守卫皇家别苑,看好宁王世子他们。等城中一切处理妥当,传来信号,我们再返回。” 魁梧大汉应了一声“是”,起身去指挥黑甲骑兵布防、分配任务去了。 虞显之站在云微寒身边,神情复杂。 定南王就是返回南疆,也仍然给微微留下了足以自保的能力吗?和定南王相比,他真的落后太多了。 魏明雨也松了口气,连忙派人去将驻守在皇家别苑的几位太医请来,为伤者诊治。 众人虽然仍旧面色苍白,但是知道危险已经消除,黑甲骑兵在此地驻守后,一个个也精神了不少。 太医为受伤的小姐以及魏明雨的丫环止血包扎,说道她们都是失血太多,恐怕要休养很久才能恢复。 魏明雨和云微寒又回到了高台上。 看着下方的众人,魏明雨叹了口气:“云华郡主,你早就知道宁王世子会带人来吗?” 云微寒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抱歉,之前没有告诉你,让你受惊了。” 魏明雨的两个贴身大丫环一死一伤,虽然不能怪到云微寒头上,但是恐怕对魏明雨的心情影响很大,也许她会迁怒云微寒。 魏明雨苦笑道:“郡主有什么好抱歉的?如果是我处在郡主的位置,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云微寒看她真的没有迁怒自己的样子,才解释道:“贺清歆他们打算挟持这些来参加仲夏节的官员子女,逼迫他们的父亲家人支持他当皇帝。我虽然事先得知了这个消息,却也不能因此而停止这次仲夏节, 只能自己亲自来参加仲夏节,将贺清歆引出来,好将他这个祸首拿下。” 魏明雨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她的想法。六月初六仲夏节是天泰朝皇家每年都要举办的一次重要活动,如果今年无缘无故地停止举办,不知道多少人会在暗中猜测呢。而贺清歆要绑架这些官员子女的消息,因为根本没发生,没有确凿的证据,当 然不能拿出来解释。 最好的办法就是正常举行这次仲夏节,然后等待贺清歆行动将他一举擒获。 云微寒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只是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意外的伤亡。 魏明雨无心怪罪云微寒,因为她还有更关心的事情:“郡主,既然贺清歆都打算挟持官员子女了,那么他们在皇宫内是不是还有什么更大的动作?” 云微寒点头道:“没错,他们还有一支五百人的队伍想要在内应的接应下,偷偷进入皇宫,杀害太后娘娘和陛下,然后放火烧宫。” 魏明雨惊呼一声站起身来:“真是太狠毒了!那,陛下他们知道吗?”云微寒微笑着向她摆手示意让她坐下,刚刚经历过一场劫难的那些少男少女们此刻恐怕心情还未完全平定,比惊弓之鸟好不了多少。魏明雨如果表现得惊慌失态,说不定就会让这些人产生什么恐怖的联想 。 魏明雨知道自己刚才有些失态了,不好意思地坐了下来。看着云微寒如此淡定从容,魏明雨也多了几分信心。 云微寒笑道:“魏三小姐可不要小看陛下和他的锦衣卫,这种事情,陛下早就知道得清清楚楚了。”事实上,锦衣卫、南风、雪湮楼对于贺清歆的一举一动掌握得无比精准,只有贺清歆自己还以为他行事谨慎,神不知鬼不觉地拉起了一支一千多人的武装力量,如果出其不意地发动攻击,自己还有不小成 功的可能。 魏明雨松了口气,向着京城皇宫的方向望去,果然也没看见什么黑烟火焰。 看着她的动作,云微寒安慰她道:“你放心吧,皇宫那边早就埋伏好了,那五百人进去就是一个死。” 永兴帝巴不得贺清歆跳出来找死呢,否则哪里有理由将自己的堂弟重惩呢? 如果贺清歆一直小心翼翼的,永兴帝才要为难呢。留着不放心,杀了没理由。现在,他居然敢谋逆,还有谁敢出头来给他说话? 更何况,从贺清歆这里还能扯出来一两位重量级的朝臣,这对于迫切需要打开局面的永兴帝来说,更是一个意外的惊喜。这一切,在凌玄翼离京前的那次长谈中,都基本上安排好了,只等着贺清歆跳出来,大家就痛痛快快地把这个脓包挤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收获。 第203章 皇帝的真面目 贺清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处囹圄之中。 仲夏节谋逆案就这样匆匆落幕。被贺清歆认为很有成功可能的计划,简直就像一个笑话。奔赴皇宫的五百精锐,在被内应接引入内后,就轻而易举地被早已埋伏好的黑甲骑兵们擒下了。虽然皇宫中并不适合骑兵行动,但是即使是没有骑马,那些黑甲骑兵的配合和实力也是这种乌合之众所不能 比的。 永兴帝站在宫中最高的鼓楼上,看着根本没有任何悬念的这场厮杀,对于黑甲骑兵的战斗力有了更加直观的认识。 这些黑甲骑兵身上散发出来的百战精锐特有的气息,是禁军、执金吾和神机营这种长期驻守京畿的军队望尘莫及的。 甚至永兴帝最为敬佩的西北边军,论起来韧性可能超过黑甲骑兵,但是那种锋锐的煞气却有所不及。 永兴帝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忌惮。如果南疆二十万大军都是这种水平,就难怪定南王如此嚣张跋扈了。就算是南疆二十万大军的整体水准稍低于黑甲骑兵,天泰朝也很难找到足以对抗南疆大军的军队。 有了这样的军队,定南王不愿意再接受联姻的束缚,想要得到自由也是很自然的了。可是,就像每个热血男儿都对于开疆拓土有着本能的热爱一样,没有哪一个帝王会看着自己疆域中的某个地区独立脱离中央控制。永兴帝更不想在青史上留下一笔,让所有人都知道,南疆是在他的手中脱 离控制的。那他就真的成了天泰朝的千古罪人了。 虽然南疆一直是游离于天泰朝的掌控之外,但是在名义上来说,总算是天泰朝的臣属。三百年来,天泰朝历代皇帝都一直奉行着开国君主的政策,无法用武力攻陷的地区,就慢慢地用文化来将他们同化。 所以,一代一代的宗室女嫁到了南疆,带去了中原的种种思想文化,一批又一批的中原人在南疆扎根生活,从各个方面影响着南疆的发展。 恐怕定南王也是看到了未来南疆的发展趋势,害怕南疆彻底成为天泰朝的一部分才会下定决心打断这种潜移默化的改变的吧?联姻固然是一种手段,但是实际上决定天泰朝和南疆之间地位高下的却是双方的实力对比。当初天泰朝开国君主虽然没有能够攻下鹿木喀,但是却连下五城,将南疆的军队几乎消灭了大半,所以南疆才会 选择与天泰朝订立城下之盟。如今,天泰朝这棵大树看起来依然高大茂盛,枝叶繁茂,花朵艳丽,可是树根、树干内部却已经满是腐烂和蛀虫。与之相反的是,南疆却充满了活力,中原文化和南疆文化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开放宽 容的文化氛围,加上南疆土著的彪悍风格,完全是一副蒸蒸日上的势头。 这一衰败一兴盛之间,双方的实力对比正在发生变化,那么南疆产生了改变当初约定的要求也是一种必然。 就如定南王所说的那样,谁的拳头大,谁说话才算话。没有实力的情况下,联姻根本就是一个徒劳无功的形式。 如果定南王真的有了不轨之心,就算是真的将公主嫁给他,说不定还是一个被他拉出去祭旗的命,根本起不到什么监督控制的作用。 永兴帝站在鼓楼上,思绪纷飞,面色变幻不定。 以前以为当上皇帝就意味着可以为所欲为,现在却发现,除非是打算做一个昏君,否则当把整个天泰朝扛在肩上的时候,到处都是亟需解决的难题。 看着黑甲骑兵不费什么力气就将这些所谓的精锐擒获,永兴帝抹了抹脸,打起精神来,走下了鼓楼。不管怎么说,他所面临的局面已经比前两个月好多了。 这次宁王世子谋逆事件,对于永兴帝来说,最重要的意义不是给他提供了一个将宁王一系、庆王一系、康王一系一网打尽的机会,而是将那些阁老、文官们的封锁线撕出了一个大口子。 永兴帝想起锦衣卫提供的情报,有两位阁老居然和宁王世子有所勾结,更有一位还大胆承诺,如果宁王世子能够成功地将太后和永兴帝杀死,他愿意出面联合百官,推举宁王世子为帝。 条件吗,就是要让他当上首辅。 看来这五位阁老之间,也是充满了各种矛盾和觊觎啊。 于是,在六月初六皇宫中传来阵阵喊杀声之后,锦衣卫群体出动,大肆搜捕,将两位阁老和一些高官都抓入了诏狱。 据说诏狱已经人满为患,一些谏官甚至准备在第二天上朝时好好劝谏这位刚刚登基两个多月的新任皇帝,想好好教导他该如何做一个千古明君。一个明君是不能这么任性的,更不能这么信任锦衣卫这样的特务组织。锦衣卫里都是小人,每天盯着官员们的隐私,行事粗暴。这样信任小人,抓捕官员,只会导致群臣离心,国家衰败。最好“亲君子,远 小人”,也就是将锦衣卫废除取消,和大臣们好好沟通、和谐相处,才能建立一个繁荣昌盛的天泰朝。这些谏官也不傻,新帝和阁老们的对抗他们也看在眼里,不过这个时侯他们只能选择站在阁老们这一边,否则就会被冠上阿谀奉承、媚上求荣的大帽子。要知道,史书都是文官写的,得罪了文官,你还能 在史书上留下好名声吗?而谏官最光荣的事迹就是被皇帝痛骂、杖责、贬谪甚至处死。君不见,裴鼎为什么至今人人称赞?没有一个人敢说他一个不好?最重要的就是他为了劝谏君主,一头撞死在了朝堂上。为什么李世民被魏征 骂得恼怒不已,气得回到皇宫破口大骂说要杀了他,最终还是忍着摆出一副接受劝谏的样子?不就是想要一个千古美名?总之,文官和皇帝对着干准没错,只要你的理由能站得住脚,态度越直接越好,这样的人才是千古流传的忠臣。当然,前提是,你得看清楚这个皇帝的性格,如果遇到了桀纣这样的君主,你还要来个犯言 直谏,那被炮烙、被挖心、被醢……就是自己找的。不过这位年轻的永兴帝的性格,大家这两个多月也看出来了,他虽然经常在勤政殿上被气得额头青筋直跳,最终也都没有发作。这样一个能够克制情绪的皇帝,已经具备了千古明君的资质。经过大家的集 体教导,很有可能成为一位前所未有的明君,能够听进各方面的不同意见,接受大家的意见,将天泰朝带上新的高度。在六月初六下午、晚上,锦衣卫缇骑四出大肆抓捕官员之时,不止一位谏官在自家书房里奋笔疾书,通宵不眠,写出了一篇篇花团锦簇的文章,就等着第二天早朝的时候站出来,面斥永兴帝的行为有多么 不妥,让他反省自己,做一个仁慈宽容的君主。 可是,六月初七早朝时的永兴帝,打破了这几个月来所有官员对他的印象。一直带着阳光笑容的永兴帝,穿着明黄朝服,大步走上龙椅的时候,全身都笼罩着一股令人恐惧的气势。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此刻却带着多少成年男人都不能比拟的雄厚气息,浓眉拧成一团,双目含 着杀机。 随着永兴帝进来的,还有数百名禁军。他们手执武器,身披盔甲,跑步进入了勤政殿,将所有参加早朝的官员全部包围了起来。 能够爬到这个位置的官员,没有一个是看不清楚形势的愣头青。他们虽然一个个心中充满了各种猜测和怀疑,却都保持着安静镇定,等待着别人沉不住气问出口。永兴帝坐在龙椅上,俯视着这些天泰朝的栋梁之臣。这些人,说起话来都是冠冕堂皇,批判起他来更是有无数条理由,可是事实上,他们在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吗?不是的!他们有的是求名,有的是图利 ,更有的人还想着将他这个皇帝、他们的君主架空,让他安心当一个印章。 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能够将这些让他每每心寒齿冷的蠹虫们清扫一遍了。 文武百官排列整齐之后,发现五位阁老今天只有两位来了,想起据说昨天锦衣卫抓了不少大臣,连两位阁老都被抓进了诏狱。今天看来,这不一定是传言了,说不定三位阁老都被抓了。 联想起昨天皇宫里传出来的动静,一些聪明的官员已经改变了对于永兴帝的看法。 两位到场的阁老看到首辅大人都没有来,心中暗暗咒骂首辅老奸巨猾。他们当然知道昨天被抓的阁老并不包括首辅,不过这位首辅素来奸诈,恐怕是看出来今天早朝没有好事,所以托病不来了吧。 永兴帝看着被禁军包围后异常沉静的朝臣们,发出了一声冷笑:“众位爱卿中还有谁对朕坐在这个位子上不满的?” 这话谁敢接?永兴帝抓着一叠写满字迹的纸张,轻轻拍打着面前的御案,冷冷说道:“朕居然不知道,连阁老们都对朕不满到勾结宁王世子,将朕取而代之的程度。”他的目光落在前排的两位阁老身上,“难怪朕每次颁布 什么旨意,都会被诸位阁老以各种理由驳回。看来先帝没有按照你们的要求选择宁王世子,而是挑选了朕来继承大宝,让你们非常不满了。” 永兴帝的继位程序完全合理合法,没有任何能够挑剔的地方,所以他有足够的底气来公然谈论自己的宝座。可是,那两位阁老听了这样的话,额头上都冒出了大滴的汗珠,连辩解的话都不敢说,直接摘下官帽,跪倒在地不敢动弹了。 第204章 杀猴子给鸡看 两位阁老实在是后悔,当初不应该跟着首辅一起阻挠新帝的政令。新帝最初理政时,首辅就示意谏官上前从各种角度来“劝谏”新帝,比如新帝的坐姿、仪态、举止是否合乎礼仪,连新帝身上的衣服、配饰甚至发簪都被挑剔了一番。年轻的永兴帝只是皱了皱眉头,就又恢 复了温和的表情,并未当场发作。 而且下次来上朝时,永兴帝的装扮举止还都有了明显的改变。 于是,谏官们指手画脚的范围和程度越来越变本加厉,而阁老们就在这些官员背后,揣着手冷眼看着新帝的处置。 等到他们发现,新帝果然如宏昌帝所说过的那样宽厚仁慈之后,首辅几乎不用做什么,几位阁老就开始自动跳出来,以“老臣是为你好、是为天泰好”的姿态来处处劝谏永兴帝了。 谁愿意把手中的权力交给别人呢,哪怕这个别人本来就是这份权力的主人。 谁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脸嫩皮薄的小皇帝,居然会突然发难! 三百名身材高大的大汉将军在身后虎视眈眈,端坐在龙椅上的永兴帝面黑如墨。 他一甩手,一大沓纸张被他狠狠扔到了台阶下:“真是好算计!好胆气!” 永兴帝锐利如刀的目光落在跪在最前列的两位阁老身上:“胡阁老,李阁老,你们两位是做错了什么,居然对朕这个‘毛头小子’下跪?”胡阁老和李阁老的身体都开始颤抖了,“毛头小子”是他们两个前两天在私宅说起永兴帝时用的词语,包含着对年轻的永兴帝的蔑视。可是,连这样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话,居然都传到了永兴帝的耳朵 里,这个年轻的皇帝哪里是什么温和宽容的仁君,分明是一头笑面虎! 两人心中发冷,只敢以头触地,重重磕头,连自辩都不敢了。 “难道两位也和诏狱中的黄阁老、瞿阁老一样,曾经背着朕与叛贼勾结,意图不轨吗?” 永兴帝嘴角显出一丝冷笑,显然对于这几位阁老仇恨之极。如果这几位只是恋栈权力,永兴帝也不会这么恼怒。可是他们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居然用皇位来和宁王世子交换,这样的臣子已经是不忠不义到了极点。对于这样的臣子,永兴帝比对宁王世子更加厌恶 。 他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缓步走下了台阶,来到了两位跪在地上簌簌发抖的阁老身旁。 “怎么?连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了?”永兴帝挥了挥手,“将这两个背主不忠之徒押下去!” 四个大汉将军上前,两人拖一个,将两位阁老拖出了大殿。 永兴帝并没有返回座位上,而是在两列文武群臣之间缓缓前行。 文武百官都低着头,捧着笏的一副认真的样子看着自己手中的玉笏;没有捧笏的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衣摆。偌大的勤政殿中只有永兴帝轻轻的脚步声。 永兴帝转了一圈,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出声,都被永兴帝突然露出的狰狞面目吓得闭上了嘴。 昨夜熬夜写了奏章,准备今天拿出来搏一个美名的谏官也都一个个噤若寒蝉。 永兴帝绕了一圈,重新走到了大殿正前方,看着眼前一个个低着头不敢说话的官员,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至高无上的权力。 这些人,都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永兴帝心中冷哼一声,语带讥诮地说道:“朕的首辅今日生病了,看来这几个月首辅大人操劳过度,身体支持不住了。” 他的目光冰冷地从大殿上空扫过,“既然如此,就让首辅大人致仕吧。免得让人说朕不体恤老臣。”下方的首辅一党终于有人忍不住了,走出队伍行礼道:“陛下,首辅大人为国操劳,鞠躬尽瘁,以致身体不能承受才会生病。陛下在这个时侯,应该做的是去首辅大人府上去探病,而不是急着令首辅大人致 仕。这样做,陛下不怕寒了老臣们的心吗?”永兴帝抬眼一看此人,不由失笑:“既如此,你就去首辅大人府上去为他侍病去吧。”他认得这个官员是首辅的门生兼侄婿,平时在朝堂上就紧紧抱着首辅的大腿,处处争当先锋。仗着首辅的支持,好几次 当场直言指斥永兴帝。 永兴帝对他也是厌恶之极,当下伸手一指他说道:“来人,将他身上的官袍扒了!” 两个大汉将军闻声而来,动作粗鲁,毫不留情地就将那个官员按倒在地,把他身上的官袍拔了下来,官帽也摘了下来。 被按在地上的官员挣扎着喊道:“陛下,臣不过是劝谏陛下几句,陛下怎么就能罢免臣的官职?如此肆意妄为,岂是明君应有之行为?难道陛下登基不久,就要效仿桀纣,尽塞言路,任意而行吗?” 永兴帝冷笑着,森然说道:“朕不敢效仿桀纣,只怕你和你的首辅大人倒是要效仿周文周武呢!” 几个刚想出列支持此人的谏官又赶忙缩回了自己的脚步。永兴帝从御案上抓起一个厚厚的卷宗,砰地一声狠狠扔到了地上:“看看你们干的好事,以为朕初登大宝好糊弄吧?肆意妄为,到底谁肆意妄为?买官卖官、贪污受贿、强占田地、欺男霸女!还有什么是你 们不敢干的?” 他大步走到龙椅上坐下,厉声喝道:“宣旨!” 一个太监捧着明黄绫罗的圣旨站了出来,当朝宣读起来。圣旨将五位阁老及其党羽全都列了出来,一共二十八人。所有人等一律抄没家产,两位勾结宁王世子谋逆的阁老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其他包括首辅在内的官员均被罢免官职,除了三位阁老还能落一个黯 然还乡的下场外,剩下的官员都被流放三千里,家中男丁、女眷均被发卖。 更关键的是,永兴帝还在旨意后追加了一个条件,“遇赦不赦”!不管什么时候大赦天下,这些人都没有被赦免的可能,一辈子都只能是流放的罪犯或者官奴的身份。 被点到名字的所有官员几乎都当场软倒。 这个时侯还想再争几句,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数百名大汉将军虎视眈眈,谁敢稍微有点大动作,恐怕就会背上一个行刺的罪名。到时候,就不仅仅是流放发卖,而是九族俱诛了。 到了这个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心中锥心泣血地后悔当初不应该跟着阁老们和永兴帝做对了。永兴帝坐在龙椅上,看着下方乱成一团的场面。那些曾经在他面前侃侃而谈,每句话都说得冠冕堂皇的人,现在不也是痛哭流涕、哀求乞饶吗?还有那更不堪的,已经吓得屎尿齐流,弄得整个大殿一股臭 气。 这就是他们自称的风骨吗?前些天还一个个好像他们代表的是真理、即使是死在大殿上也是无所畏惧的,可是现在就露出了真正的丑陋嘴脸。 风骨?也许裴鼎是有风骨的,也许……他的外孙女也有其风骨,但是这些人根本不配用这个词。 永兴帝看着大汉将军将这些人一个个拖出了大殿,再看看眼前黑压压的头顶,心中的郁郁之气减少了很多。 自从登基之后,在这个勤政殿里,他几乎就没有呼吸舒畅过。今天,总算是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桎梏,从此可以大展拳脚了。 他从御案上拿起另一卷圣旨,示意宣旨太监继续诵读。 这次的圣旨是提拔他这些天考察过的一些官员的。 永兴帝将虞攸之点入了内阁,让他提出名单组织新的内阁。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虞攸之居然被永兴帝看上了。本来虞攸之就是下一届入阁的热门人选,他年富力强,处事周到,为人圆滑而不失能力。他的儿子虞显之偏偏又率先投靠了永兴帝,如今已经是永兴帝身 边的近臣中书舍人了。虞攸之上位也就是非常自然的了。 其余的,都是永兴帝曾经提出却被内阁驳回的人事调动,比如将西北边城的守将王师亭调来主持神机营,将仁英太子、裴鼎的旧人从被贬谪的偏远地带调回来任职。 同时,永兴帝还宣布了明年永兴元年开恩科的决定。 皇帝新登基时,一般都要加开一次科举,这样的恩科中录取的士子都是新帝的班底。 永兴帝现在最大的困难就是手中无人可用,只有通过科举考试才能大批的得到人才,解决他的这个问题。 六月初七的这次早朝,惊心动魄,令所有朝臣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从这天开始,他们都记住了永兴帝的阳光笑容背后隐藏的是已经逐渐长成的尖牙利爪。 不管当天朝堂上的官员们在心底是如何议论和评价永兴帝的,从六月初七开始,永兴帝的时代已经正式拉开了帷幕。 杀了一批大猴子给鸡看之后,满朝的官员精神面貌为之一变。加上虞攸之组织起来的新内阁十分配合,永兴帝终于能够将自己的政治设想和规划付诸实践了。 交给内阁的主要任务是整顿吏治、提高行政事务处置速度。这是天泰朝文官集团必须解决的一个重要问题。 而永兴帝内心中最重要的任务则是,如何解决南疆事务。 南疆有定南王这样的主帅,有黑甲骑兵这样的军队,天泰朝的军队战斗力远不能及。 而且永兴帝刚刚登基,国库不丰,政务不畅,也不是打仗的好时候。可是,永兴帝担心的是,定南王这样擅长趁火打劫的人,偏偏趁这个时候来威胁他该怎么办? 第205章 情侣如何反目成仇 永兴帝在乾清宫中来回踱步,思考着对付南疆的办法。或者说,对付定南王的办法。天泰朝在南疆做了三百年的渗透工作,在南疆各地、各行各业、各种阶层都有中原人扎根。经过了三百年的繁衍生息,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的子孙已经和南疆土著没有任何区别,逐渐脱离了天泰朝的情报 系统。 但是,还有不少家族仍旧坚持世世代代为天泰朝传递着情报。这是一个相当庞大的群体,如果利用得好,在对南疆开战的时候,也是一个很大的助力。不过现在面临的一个问题就是,南疆的天泰情报系统是掌握在每一任定南王正妃手中的,这也就意味着这一代掌握 着天泰情报系统的人是文柔公主——定南王凌玄翼的亲生母亲。 宏昌帝曾经认为,作为三百年来唯一一个由定南王正妃、贺家宗室女生下的定南王,凌玄翼应该对天泰朝有着相对比较亲近的态度。也许天泰朝和南疆关系的突破,就会在凌玄翼这一代发生。可是,永兴帝现在却感觉皇祖父想得太简单了。在巨大的权力面前,亲生兄弟尚且手足相残,何况是他和定南王这种表侄和表叔的关系呢?不管是谁处在定南王的位置上,都会选择自己去做南疆的土皇帝 ,而不是天泰朝的异姓藩王。 而且凌玄翼本身武功惊人,性情嚣张,不是能够甘心处于人下的那种人。加上南疆如今形势大好,二十万军队战斗力这么强,又碰上天泰朝更换新君、上下磨合不足之时,一旦发生战争,南疆胜率极高。 在这个时候,血缘关系算什么? 文柔公主是定南王的亲生母亲,这一点在这个时候不但没有给天泰朝带来好处,反而有了更大的坏处。 因为永兴帝已经不能利用南疆的眼线去针对凌玄翼做什么大动作了,否则文柔公主很快就会知道。而在永兴帝和定南王之间,根本就不用想也知道,文柔公主当然会选择保护自己的儿子。定南王凌玄翼的异母兄弟们虽然一直都想要把他拉下马来,却始终没有成功过。永兴帝虽然很想联系一下定南王的异母兄弟,可是却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和方法。同样的,这种尝试也不能被文柔公主察觉 ,否则文柔公主立刻就会想到,天泰朝这是要对付他们母子。永兴帝想起宁王世子的供词中说道,南疆的山民暴乱是甘老夫子派人去搭上了定南王庶兄凌玄翮的线,再加上调动了他在南疆的眼线,才煽动起来的。目的就是将定南王从京城调走,好找到空子偷袭永兴 帝。永兴帝叹了口气,这甘老夫子也是个人才。至少在信国公府被血洗的时候能够逃出生天,在这次宁王一系、庆王一系、康王一系剩下的兵力、党羽几乎全部落网的时候,还能够再次逃之夭夭,只看他这分 警惕机变,就是个有能耐的。 如果这次能够捉住甘老夫子就好了,就能够审问出他是如何搭上凌玄翮的,说不定永兴帝也能参照他的办法,与凌玄翮共同策划一番,将定南王凌玄翼一举除掉。 和凌玄翼相比,什么凌玄翮、凌玄翀之类的,都差得太远,不足为患。而且如果凌玄翼被害死,文柔公主一定会怒火勃发,要为儿子报仇。而剩下的几个庶子为了定南王的位子,必然还要争夺一番。 在这种混乱的局势下,永兴帝只需要稍加挑拨,整个南疆就会乱成一团,至少五年之内南疆没有能力发动战争。 而得到了这五年的缓冲时间,永兴帝就能够将天泰朝上下梳理通顺,囤积足够的物资,做好应战的准备。到了五年之后,即使发生了战争,天泰朝的胜率也会大大增加。 永兴帝在乾清宫内殿来回踱步,眼睛茫然没有焦距地望着前方,脑子飞速地运转着。 所以,想来想去,凌玄翼才是那个关键。 如果没有凌玄翼,南疆没有了这么优秀的主帅,又陷入了内乱,就完全没有什么威胁性了。 可是怎么样才能除去凌玄翼呢?据南疆那边的情报记录,从他还在文柔公主的肚子里开始,就开始不断遭受暗算谋害,一直到他成年、当上定南王,各种各样的刺杀、毒杀、色诱、谋骗都从未停止过。 然而,凌玄翼还是好好地活下来了,并且还凭着自己的实力当上了定南王,让老定南王凌远笛的两个侧妃咬碎了满嘴的银牙。 凌玄翼本人的武功有多么高超,永兴帝有着十分清晰的认识。那次宏昌帝万寿节宴会上的伎人突然发难,基本上都是靠着定南王一人一剑将他们全部斩杀当场的。当时的永兴帝就坐在宏昌帝身边,将定南王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定南王一人面对数十名悍不畏死的刺客,举止从容,动作优美,几乎是走一步、出一剑、斩一人。那些功夫明显非常狠辣的刺客,在他手 下根本没有一个人能够走上一个回合的,都是一剑斩出、胜负立分。 而定南王的动作根本就看不出来一点烟火气息,出剑的姿势都仿佛蕴含着一种天地之道的美感。 就算是永兴帝本人只是粗通武艺,也能够看出来这份举重若轻是武功已臻大成的标志。 新年宴会上,当着那么多官员、护卫、番邦使者、伎人的面,定南王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杀死了宁王,到最后都没有找到他到底是怎么下的手。 还有,北朝战神拓拔野,在白玉京、锦衣卫和禁军的包围下,于数百名弓箭手齐射之中飘然远遁、毫发无伤,却被定南王随手一箭就射中了肩膀。 一桩桩一件件事实都令永兴帝明白,想要用武力刺杀定南王,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对付这种人,只能从暗地里下手,只能通过他最信任的人,才有可能让他上当。 永兴帝停下了脚步,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摸了摸自己唇上刚刚长出来的胡须。定南王最信任的人是谁?当然是云华郡主! 随即,永兴帝轻轻摇了摇头。云华郡主当然值得定南王信任,定南王对她宠爱倍至,为了她做了多少出格的事情,最终还逼迫着他打破了三百年的祖宗旧例,将云华郡主赐给他作正妃。 而且云华郡主的性格刚硬,面对皇祖父时尚且不肯低头,怎么会做出背叛定南王的事情呢? 再说了,定南王给了她正妃的位置,给了她宠妃的情意,这不就已经是一个女人梦寐以求的幸福了吗?她只要不是个傻瓜,就不可能帮着别人来暗算自己的夫君、破坏自己的终生幸福啊。 可是,除了云华郡主外,还有什么人能让定南王毫无警惕防备呢?清河长公主和定南王关系好,但是定南王对于清和长公主是有救命之恩的,永兴帝没有把握清河长公主会一定站在自己这边。 不管怎么说,对付定南王的打算不能对任何人说,一旦走漏风声,后果就不堪设想。 虞显之抱着一摞文书走了进来。 他看见永兴帝站在内殿中央的地毯上,一副沉思的模样,就行了一礼,将手中的文书放在了御案上,笑着问道:“陛下又在想什么国家大事呢,这么严肃?” 永兴帝刻意拉拢虞显之,虞显之有心靠近永兴帝,两人这段时间的相处十分投缘,关系也亲近了许多。在没有外人的时候,说起话来也随便了不少。永兴帝看见虞显之,想到他这个少年状元郎出身世家、相貌俊美、风流倜傥,一定比较懂得女子的心事,所以就思考着问道:“如果一对情侣,本身感情很好,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他们反目成仇,互相对立? ” 虞显之没想到永兴帝居然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他愣了愣,才回答道:“其实,臣觉得,情侣之间如果没有足够的信任,感情越好越容易反目成仇。” 永兴帝想了一会儿,双手猛地拍在一起,大声说道:“显之你说的太有道理了!你果然是经验丰富!” 虞显之苦笑道:“陛下取笑臣了,臣到现在都没有过什么情侣,哪里来的经验丰富?倒是陛下您,太后娘娘前两天不是刚给你送了两个宫女吗?” 永兴帝摆手道:“那些宫女不过是伺候人的,算不上什么。如果显之想要,朕也可以让太后挑两个送给你。” 虞显之吓得赶快摇头道:“算了算了,陛下您还是饶了臣吧。” 永兴帝倒是来了几分兴趣:“显之,说起来你也不小了,比朕还要大上几岁,和你同龄的都已经当爹了,怎么你还没有定亲呢?” 虞显之自嘲道:“家祖父听高人说我这三年不宜成亲,否则会有性命之忧,所以就再等两年吧。” 永兴帝侧着头,带着一种了然的笑容说道:“这些都是托辞吧。朕猜你是心里早就有了什么佳人了吧?否则就算是暂时不订婚不成亲,也不妨碍你先纳几个通房,等正妻入门之前打发了就是。” 虞显之做出一副坦然的模样说道:“陛下,若臣是一个女子,必然是不愿意与她人共同分享一个夫君的。所以,不管臣未来的妻子是什么人,臣是绝对不会婚前纳妾或者找什么通房的。” 永兴帝眼睛一亮,想起当初云微寒在宏昌帝面前说的那句话:“小女此生不为人妾。”不为人妾,不仅仅是因为永远不是正妻,也因为不能独占那个男人吧?是啊,想想云华郡主的性格,锋芒毕露,不管面对的是什么人,都绝不退让妥协。这种性格的女人,一定也是不能容许自己的男人有别的女人的吧? 第206章 飞鸽传情 盛夏的清晨,耀眼的阳光照射在郡主府的练武场上,传来了无限的热力。 云微寒结束了每天例行的练习,已经是满头大汗。 两个小丫环赶快递上湿毛巾,伺候着云微寒擦了手和脸,然后开始收拾练武场内的各种器械。自从万寿来到云微寒身边,就开始教导云微寒一些骑射之术。云微寒知道,这一定是凌玄翼的安排。骑马和射箭她原来都会一些,但是合起来——骑着马射箭她就不怎么熟悉了,毕竟现代人早就不使用马 这种动物来参加战斗了。学习箭术和用弩是不同的,虽然弓弩二字经常被连用,但是实际上用弩的门槛比射箭低多了。只要肯好好学,多实践,现代社会的普通人一般几个月也就能熟练掌握用弩的技巧,而且因为弩便于瞄准,所 以很容易成为用弩的高手。如果是古代这些职业战士,甚至只需要几天的时间就能掌握其中的精髓,很快从新手成为高手。只是一般的弩都比较笨重,而且装填时间较长,所以不适合单兵作战使用。但是在战场上,弩的穿透力将会 成为对手的噩梦。当然,云微寒用现代社会的图纸制作成的那个袖弩,是一个违规的存在。它因为使用的机括和设计理念等各方面的原因,射程远、装填速度快、人体内两寸半就会要人性命。所以云微寒不会轻易使用它, 除非到了性命有关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相对于弩这么容易上手来说,弓箭就不同了。弓箭的技术含量比弩高多了,必须通过长期苦练和实践才能达到一定的水平。而且,弓箭对于使用者的天资要求比较高,有很多人使用弓箭几十年,也不能达 到最高的境界。云微寒这些天一边练习轻功、一边跟着万寿学习骑射,把自己累得不轻。不过,自从凌玄翼返回南疆之后,她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危机感。而且,凌玄翼还专门挑了四个身手不错、为人机灵的丫环送给她 ,云微寒总觉得这不仅仅是一个吃醋的男人跟人较劲的行为。 想起来负责接收情报的千里平时在郡主府中仍然是全心谨慎、对任何人都不予接近的样子,云微寒似乎有点明白了。 她的郡主府中,组成人员可谓复杂。有太后派来的嬷嬷,有虞夫人送来的丫环,有表哥裴玉京专门送过来的小魔头,还有那些采买进来的下人中,也不知道有没有别的什么人的眼线。 至于现在的形势,云微寒已经能够感到永兴帝和凌玄翼之间,可能出现了什么危机。 早在凌玄翼和贺清韶在清河长公主小汤山别业的天清池谈判交易的时候,云微寒就曾经跟凌玄翼开玩笑说过,让他不要对贺清韶太过嚣张了,否则有一天贺清韶当上了皇帝,还不知道会不会报复呢。如今看来,报复的话虽然是一个玩笑——毕竟对于那些所谓能成大事的人来说,只要对自己有利,就算是被唾沫吐到脸上也能够一笑而过——可是,从贺清韶成了永兴帝之后,定南王和他的政治联盟也就 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如果不是为了震慑群臣,平稳过渡,也许永兴帝第一个拿下的就是凌玄翼。 所以这个时侯,凌玄翼带兵回南疆可能倒是一个好的选择。 凌玄翼虽然不在京城,但是每隔三天都要飞鸽传书,将信送到千里手中。千里养了三只鸽子,每天都在小心照料,从不假手他人。 鸽子能传来的信件,一般都只是一个小小的纸条,顶多写上两句话。但即使如此,也足以让云微寒心中安定了。 毕竟南疆山民暴乱的声势很大,据说已经攻下了几座府县,而凌玄翼只带了两千黑甲骑兵,就算是他个人能耐再大,也不能和几万乱军对抗吧。 但是,在凌玄翼的信中,却一点也看不出来平乱的困难,字里行间倒是充满了无声却炽热的情意。 比如:“大破贼兵,号称万人,不过枯骨尔。”下一句就是,“纵马驰骋,若有微微在侧,人生无憾矣。” 或者:“星辰灿烂,独坐望天,不知微微此时是否亦如我相思入骨?” 或者:“见人于战火后组成家庭,亦一大幸事。虽婚礼简陋,然此情此意,正与你我相同。” 云微寒开始的时候觉得这种利用鸽子传递这些其实并不紧急的“情书”有点浪费,不过说了两次之后,凌玄翼仍然执意如此,她也只能接受这位炫拽狂霸王爷的任性了。 而千里大概是曾经被凌玄翼特意叮嘱过,每次凌玄翼的信来了之后,她就非常积极地为云微寒磨墨,无声地催促她回信。 云微寒实在是被他们主仆打败了,只能摇着头无奈地按时给凌玄翼回信。 她一般是写一些自己的日常琐事、心情变化。 比如:“福嬷嬷看我练武晒黑了,唠叨了好几天。说我脸黑了、手粗了、身上硬了,以后会被夫君嫌弃。” 凌玄翼回信说道:“告诉她,我不认识她,下次再胡乱替我表态,我可不管她是谁的人。” 后面还加了一行小了一圈的字,估计是写完之后发现还要明确表态才行:“只要微微还是微微,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再比如:“听说明月公主自请入庵为天泰朝祈福,我想同情她但是又觉得这种同情有些虚伪。” 前些天太后宣召云微寒入宫说话,路上偶遇永兴帝,说了几句话。永兴帝提到明月公主自己主动要求入皇家庵堂,为天泰朝祈福,求上天保佑天泰朝国泰民安、江山万年。 说实话,云微寒对于明月公主没有太大感觉,虽然明月公主始终执着地想要成为定南王正妃,先是派嬷嬷试图调教她,后来在梅林中试探她。 但是明月公主的主要努力对象始终是定南王而不是她,所以凌玄翼对明月公主十分厌烦,云微寒对明月公主倒没有他那么反感。 当然,对于一个始终惦记着自己的男人、并且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摆出“我可以开恩让你做定南王侧妃”的姿态的女人,云微寒也不可能有什么好感就是了。 不过,明月公主自己没有针对云微寒做什么大动作,不等于她身边的人也没做什么。 萧燕飞当街拦住她的马车,先要砸马车,后来又想要纵马踩踏云微寒。萧贵妃更是直接派人在三清观签筒上动了手脚,想要安一个“母仪天下”的命数在云微寒头上,将她置于死地。 这些事情虽然不是明月公主亲手所为,但是却也是因她而起。所以,云微寒对于明月公主如今的结局,说是有几分同情,也只是同情一个绮年玉貌、金枝玉叶的少女今后要在青灯古佛前了此一生而已。 这只是一个广泛意义上对于青春、人生的同情,而不是对于明月公主本人的同情。 即使如此,云微寒也觉得自己对明月公主的这种同情,实在是有些虚伪。 她和明月公主不仅是情敌,更是仇敌。宁王之死是定南王亲手做的,这一点她已经从凌玄翼口中得到了确认;宁王世子贺清歆是她亲自带人捉拿的。 处于这种关系,还要对明月公主这个失败者表示同情,如果说出去,别人一定会觉得她是占了便宜还卖乖。 凌玄翼回答:“无关人等,连同情都是浪费。” 好吧,明月公主从此与他们再无关系了。 “表哥送来的如意真是个小魔头,她居然和喜嬷嬷打赌,将喜嬷嬷的中衣赢了一套,说要送给一个仰慕喜嬷嬷的中官。” 也不知道喜嬷嬷如何得罪了如意,如意这段时间老是跟她过不去。前几天竟然激得喜嬷嬷和她当众打赌,输了的人要答应赢了的人一件事。最后当然是如意赢了。 可是这丫头的要求实在是刁钻!如意居然要喜嬷嬷拿一套自己的中衣给她,并且扬言要将这套中衣送给宫中一个仰慕喜嬷嬷已久的太监。 喜嬷嬷被她气得老脸通红,差点当众吐血。 最后还是福嬷嬷来找云微寒说了这件事情,云微寒罚如意去向喜嬷嬷道歉,并且罚她在练武场跪了一个时辰,扣了她一个月的月钱。 至于喜嬷嬷为什么得罪了如意,让如意这样羞辱她。据百年说,是因为喜嬷嬷在背后说话的时候,不修口德,无意中说了“锦衣卫大都督白玉京”几句坏话,让如意知道了。 凌玄翼送来的这四个丫环对于如意的身份都了然于心,知道这位是女主人的表哥送来的,平时也都不跟这个一脸稚嫩的小姑娘过不去,有什么事情的时候还愿意帮一把手。 可是四位从宫里来的嬷嬷可不这么想,从此如意和这四位嬷嬷就结上了仇。云微寒为了保护如意,特意表现出对于如意十分喜爱的样子。四位嬷嬷都是从宫里出来的人,很有眼色,知道这位郡主这是不允许她们对付如意的意思,也只好按下心中的厌恶,做出一副与如意进水不犯 河水的模样。 沐浴更衣之后,云微寒来到书房,果然看见千里已经在磨墨,而旁边就放着一个熟悉的小纸卷。 云微寒看见那个小纸卷就忍不住微笑起来,她坐到椅子上,亲自打开了纸卷:“今日大破贼,三府县均已收复。此次山民暴乱,必有人于后挑唆,微微在京城亦须小心!小心!”这个猜测凌玄翼在离京时就已经跟云微寒说过了,这个时侯再次提起,想必是找到了什么证据。而且可能还和京城有什么关系,所以才会让她小心。只是这鸽子能携带的纸张大小有限,无法详细说明罢了。 第207章 避暑 云微寒回了凌玄翼的信,看着千里小心地将裁好的纸条吹干墨迹,折叠好装了起来,才离开了书房。 酷暑将至,按照历年的习惯,天泰朝皇帝往往要在这个时侯去行宫避暑。 避暑行宫位于京城之北四五百里,建造于青龙山上,据说这里是天泰朝龙脉之所在,所以平时一直有一支军队驻守,不许周围的居民入山。 青龙山旁就是一条由北向南贯穿天泰朝的大河,灌溉了两岸千万亩良田,被称为“济民河”。 因为这里青山绿水,景色优美,而且山上树木繁茂,暑气全无,即使是盛夏酷暑,也不觉得炎热。所以不知道从哪一位皇帝开始,经常在酷暑时节离开京城到青龙山行宫避暑。 不过,去避暑的也不只是皇帝以及相关的臣僚,还有一些和皇帝关系良好、身份足够的王公贵族、大臣官员。 以前的云德邻去过,云夫人王宝珍也去过,可是云微寒却是没有去过。 今年,云微寒作为云华郡主、未来的定南王正妃,也列在了随皇帝一起去行宫避暑的名单中。 六月十四,云微寒乘着郡主规制的马车,跟随在浩浩荡荡的队伍中,向着青龙山避暑行宫出发了。 整个队伍像一条长龙,前面后面都看不到头。 走了大半天,也不过是刚刚出城十几里地,而车队的尾巴才刚刚出了城门而已。 云微寒坐在马车里,即使是放着两个冰盆,车中仍然热得无法忍耐。百年和万寿给她摇着扇子,还是无法驱散无边的热气。 郡主府的小厮跑了过来,在福嬷嬷的马车前叫道:“嬷嬷,天气太热,前面吩咐暂时休息,等午间最热的时候过了再行赶路。” 福嬷嬷跟着先帝避暑的队伍走过两次,早有经验,一切物品都准备得十分周全。 听见吩咐,先是命人在路边的树下安置步障,让人请郡主下车休息。然后吩咐随行的厨子们开始做饭,让所有下人有活的干活,没活的也不许乱跑。 在几位嬷嬷的指挥下,郡主府的下人们开始有条不紊地做起事来。 云微寒下了车,在百年和万寿的陪同下来到了树下。 清瑟和缓筝都在郡主府留守,千里因为需要伺候鸽子,不能跟来。这次是福嬷嬷、平嬷嬷和十分、百年和万寿陪着云微寒来青龙山避暑。 刚在树下坐定,十分已经亲自端来了冰好的酸梅汤,伺候着云微寒喝了一杯。 “十分有心了。”云微寒喝着这冰镇酸梅汤温度正好,太冷了对女孩子身体不好,热了当然就没有解暑的作用。十分能够把温度控制得这么好,真是用了心了。 十分不是很喜欢说话,听了云微寒的夸赞只是抿唇一笑,行了个礼道:“这是我分内之事。” 刚喝了一杯酸梅汤,树下吹来一阵微风,云微寒身上的汗也下了不少。 一个丫环在步障外禀告道:“郡主,魏国公三小姐派人求见。” 云微寒一听是魏明雨派人来,连忙道:“快请进来。” 两个丫环走进步障,向着云微寒行礼道:“见过云华郡主!” 云微寒记得这两个丫环确实曾经在魏国公府见过,点头请她们起身。 前面一个个子比较高的丫环开口道:“我们家小姐说,路上无聊,想请郡主过去一起用饭说话,不知道郡主是否有时间。” 云微寒想了想就答应了。 上次在皇家别苑的事情也不知道魏明雨到底有没有放在心里,虽然云微寒问心无愧,但是对待这位未来的皇后还是要小心谨慎一点。既然魏明雨都主动来邀请她了,她怎么也要给人家一个面子。 云微寒略微整理了一上的衣衫,确定没有什么失礼之处,才带着百年和万寿一起向着魏明雨的马车走去。 路边上到处都是围成一个个小圈子的马车和人群,基本上这样的一个小圈子就是一家人或者一个关系密切的小团体。魏国公府这次来行宫避暑的人不少,毕竟他们已经沉寂了十几年,终于等到了魏家的女儿做了太后,魏家的外孙当了皇帝,也开始扬眉吐气了,这次避暑怎么能不多来几个人?永兴帝怎么也要给自己母亲 面子,这点小事根本就不值得计较。 和云微寒一行相比,魏国公府的准备就周到多了。 云微寒只是搭了个步障,临时在其中歇脚。可是魏国公府干脆就在树荫下搭了大大小小十来座帐篷,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魏明雨身份特殊,就在最中间最大的那座帐篷中休息。 两个丫环带着云微寒来到帐篷前,很快魏明雨就亲自出来迎接了,这让云微寒不得不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三小姐怎么亲自出来了,这外边暑气正重,可不要热着了。” 魏明雨上前挽着云微寒的胳膊,十分亲热地把她拉了进去。这种前所未有的热情让云微寒心里直打鼓,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 帐篷搭在树林中树荫最浓密的地方,角落里又放了一个大大的冰山,进来完全感觉不到一丝暑意。 魏明雨拉着云微寒在帐篷中席地而坐,抬头示意两个丫环出去。 两个丫环低头退了出去,百年和万寿却还是低着头立在原地。云微寒看了看魏明雨,才开口道:“你们在外边等我。” 听了云微寒的话,百年和万寿双双应了一声“是”,才静静退了出去。 魏明雨看着她们走出了门外,亲自提起边上的凉茶给云微寒倒了一杯,双手捧着递给了云微寒。 云微寒睁大眼睛,双手接过茶盏道:“三小姐此是何意?这样岂不是让我坐卧难安?还请三小姐释疑。” 魏明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是……我想向郡主道谢和致歉。” 云微寒不解地问道:“却是为何?” 魏明雨轻声说道:“那日仲夏节之事,虽然我当时知道郡主的行为没有错,但是心中始终有些芥蒂。总觉得如果郡主提前告知于我,就不会让我的两个丫环死的死、伤的伤,让我自己也受了一场惊吓。” “后来……有人……问我道,如果当日郡主不曾前去,那皇家别苑将是何等情景?”她低着头摆弄这腰间的一块玉佩,非常羞愧地说道:“我这才想明白,郡主对我有救命之恩,对所有参加仲夏节的人都有救命之恩。可是我不但没有感激郡主,反而还心存怨怼,实在是令我羞愧得无地自容 。”魏明雨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云微寒:“这些天我一直想登门拜访,将心中的感激和歉意当面告诉郡主,却总是没有机会。今天知道郡主也在队伍中,所以我才冒昧让人请郡主过来,就是为了当 面告诉郡主:感谢郡主当日的救命之恩,请郡主原谅我那日心胸狭窄之错。” 说着,她端起面前矮桌上的茶杯,向着云微寒举了起来:“以茶代酒,魏明雨先干为敬。”说完,她一仰头就将一杯凉茶喝了下去。 云微寒听了她这一番话,嘴角浮起一丝微笑:“三小姐真是严于律己,德行可嘉。”她也举起自己手中的茶杯说道,“不敢当三小姐的感激和歉意,不过我云微寒也愿意陪三小姐喝这一杯‘酒’。” 看着云微寒也一口饮尽了杯中的凉茶,魏明雨也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魏明雨似乎是摆脱了心中的大石,恢复了以前和云微寒相处时的爽朗自在,对那日云微寒表现出来的身手大加赞赏。 “郡主什么时候指点指点我,我也想学会武艺,再也不怕遇到什么宵小之徒。”魏明雨十分向往地说道。“我这纯粹是为了自保才学的,嬷嬷们早就看我习武不顺眼了。天天说我习武之后,皮肤黑了、手粗糙了、身上都变硬了,没有女孩子家的柔美。三小姐是贵人身份,哪里用得着学这种小技?”云微寒看着 魏明雨被精心保养的皮肤、头发、牙齿、手指,微笑着摇头拒绝。 “有吗?”魏明雨紧张地拉着云微寒的手,看见她的手上真的有一些薄薄的茧子,不由惊道,“那可怎么办,定南王知不知道?” 云微寒笑道:“他知道又如何?如果他因为我脸黑了、皮肤粗了就嫌弃我,这样的夫君要来做什么?”魏明雨眨了眨眼睛,点点头道:“郡主说的有道理。”她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是我们家是不会让我像你这样的,他们现在都把我当一个陶瓷人对待,生怕我磕破了摔碎了。好像生怕我万一有个什么不足让… …他发现了把我退回去一样。” “把你退回哪里去?” 帐篷帘子一掀,一个人影低头钻了进来,笑吟吟地问道。 “啊……”魏明雨没防着她刚说这个人,这个人就来了,偏偏偶尔发了一句牢骚就被他听见,不由地双颊绯红,两眼游移不定,不敢看向来人。 云微寒听出来是永兴帝的声音,连忙起身行礼道:“参见陛下。” 永兴帝穿着一身很普通的侍卫服,就像是京城中最常见的世家少年一般,浓浓的眉毛微微一挑,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整个人都阳光闪闪。“不要多礼,我都穿着这身衣服了,你们就别跟我那么拘束了。”永兴帝甩了甩衣袖,直接走到一旁盘腿而坐,“来,三小姐把你家的凉茶也给我倒一杯,我以前在西北总是听母亲说外祖父家里的凉茶多么好 喝,大夏天喝一盏是莫大的享受,今天也让我尝尝。” 魏明雨红着脸坐了下来,给永兴帝拿了一个干净的茶杯倒了凉茶,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这些下人是不是都找地方乘凉去了,连……你过来都没有人通报一声,回头真该好好处罚他们了。”魏明雨低声说道。“是我不让她们禀报的,三小姐可不要怪罪她们。”永兴帝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凉茶,口中赞道,“果然是舒畅之极啊。” 第208章 一眼即可钟情 云微寒看着永兴帝和魏明雨这一对未婚夫妻坐在一起,十分有爱的样子,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在这里充当电灯泡的好。 她笑着说道:“三小姐,方才来时我那丫环说她亲自下厨给我做了几道菜,等着我回去用饭呢。来日再来叨扰吧。”魏明雨看了看云微寒,又看了看永兴帝,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让云微寒留下来,和永兴帝这种外男在一起是不是不太妥当?如果让云微寒走,她和永兴帝两个人单独相处,也不太好吧。而且云微寒还是 她请来吃饭的,永兴帝一来就让人家走了,怎么看也不太合适。魏明雨的犹豫被永兴帝看在眼里,他起身向着云微寒招了招手道:“云华不要见外,咱们很快不就是一家人了吗?再说了,云华救了我好几次呢。那时候如果在乾清宫你也这么讲究礼仪的话,岂不是要看着 我死在那里也不敢动我一根手指头吗?” 云微寒哪里是介意和外男相处?她只是不想打扰魏明雨这难得的与永兴帝私下相处的机会而已。 她看着魏明雨挤了挤眼睛,然后说道:“倒不是我跟……” 不等她说出“陛下”两个字,永兴帝就打断了她的话:“叫我贺公子吧。” 云微寒接着说道:“不是我跟贺公子见外,只是贺公子和三小姐正该好好说会儿话,我就不在这里讨人嫌了。” 她这话一说,魏明雨就咬着牙指着她道:“你这个刁钻的,你今日如果敢走,看看我不去找太后娘娘告你状去。” 云微寒做出一副恐惧的样子问道:“啊呀,三小姐息怒,但不知三小姐要告我什么?” 魏明雨被她做作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捂着嘴笑道:“告你欺负我!” 云微寒无奈地叹气道:“我真是太冤枉了,一片好心都没人领情。” 永兴帝笑嘻嘻地坐在一边看着两个少女斗嘴,眼睛闪闪发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看着。女孩子青春活力的样子真是美好,看来云微寒虽然刚烈倔强、武功高强,但是也不过是一个才十七岁的少女而已啊。 等到魏明雨意识到她居然在永兴帝面前和云微寒闹起来的时候,连耳朵尖都红了。 云微寒自然也走不成了,只好再次坐在了魏明雨的对面。 帐篷中并没有那么多讲究,地面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地毯下面应该是防潮隔水的毡毯。三人席地而坐,永兴帝坐在上首,云微寒和魏明雨一左一右坐在他的两边。 看着娇艳的魏明雨和清丽的云微寒,永兴帝一瞬间竟有些恍然:如果一切都能按照他的计划发展的话,也许这个场景以后会经常在他的生活中出现……现在看看,这样的场景居然让他觉得非常惬意。 魏明雨再次为永兴帝和云微寒斟满了凉茶,轻声说道:“凉茶虽然清爽,但是多饮不免伤身。再饮一杯,不可多饮了。” 永兴帝端起茶杯,却没有喝,而是笑着问道:“我刚才来的时候,听见你说谁要把你退回去?” 魏明雨扭过头去笑道:“什么退回去?我只是在跟郡主说,看她能不能收我做一个小徒弟。郡主说学武很辛苦,不适合我。我才说道,如果我不肯认真学,就让她把我退回去。” 永兴帝伸出一根手指虚点着魏明雨,眼睛笑得弯了起来,两排雪白的牙齿毫不掩饰地露了出来:“你呀,你呀,还挺有急智!” 说完,他就哈哈大笑起来。魏明雨听他这么一说,知道他刚才听了不少,不过这样子就是不介意她撒这么一个小谎,心里也放松了许多。看着身边笑得这么爽朗开心的少年,魏明雨的心也软了许多。有这样的一个夫君,也许皇宫中 那种生活也不是那么可怕吧? 云微寒既然不能走,就打定主意当一个背景板,能不出声就不出声,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过,永兴帝怎么会放过她?刚才还想着自然地和她怎么搭上话,魏明雨就非常识趣地给了一个由头。永兴帝侧头看着云微寒问道:“说起来,云华的身手真是了不得,就算是一般男人也不是你的对手。那 日如果不是你将我从乾清宫背出去,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 魏明雨知道永兴帝册封云微寒为云华郡主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云微寒不止一次救过他的性命,不过具体的情景她却没有了解。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永兴帝已经提了两次,看来乾清宫那次真的十分危急。 魏明雨关心地问道:“云华郡主当日是怎么救了……贺公子的?” 云微寒谦虚地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只不过是看见贺公子受了伤不能行走,就将他背回了毓秀宫而已。” 魏明雨也曾听太后这样说过,不过具体当时的情景连太后也不知道,她自然也更不知道了。 永兴帝感慨道:“当日我被那雪玉公子当胸一剑……” 魏明雨听了全身一颤,一双雪白纤长的手不禁紧紧握住了自己的衣袖。天哪,当胸一剑,还能活命吗?她的目光中带着怜惜和痛楚,在永兴帝的胸前流连,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安慰他。 永兴帝看见了魏明雨眼中的情意,突然觉得自己身上一麻,从脚底到头顶都如同泡在了温泉之中,所有的毛孔都舒爽极了。他虽然还没有大婚,也没有册封什么妃嫔,但是在后宫中伺候的宫女却有很多。那些宫女也都曾一个个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仿佛他就是她们的天,就是她们的一切。可是那个时候,他从来没有感觉到那些 目光有什么不同。 今天,魏明雨这样的目光,却让他全身发麻、连脑子都停止了转动。因为,他从魏明雨的目光中感受到了她的怜惜,她为他的痛苦而痛苦。有时候,只需要一道目光,无需任何言辞,就能看到那颗心。 云微寒坐在一边,看着永兴帝只说了一句话,就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就和魏明雨双目对视,显然是天雷勾动地火,两人婚前钟情了。 她觉得有些尴尬,如果她不在这里,也许接下来人家两个未婚小夫妻就能做点什么,促进一下感情。可是此刻,她如果退出去,保证会将沉迷的二人惊醒;如果端坐不动,简直像是在偷窥别人隐私。 好在门口传来的一声禀告打破了这两个人之间目光的对视,也将云微寒从尴尬中拯救了出来。 “三小姐,午饭已经备好,是否现在就送上来?”门外的丫环轻声问道。 魏明雨被丫环的声音惊醒,整张脸都要变成红布了。她一只手捂着发烫的脸颊,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尽量平静地说道:“贺公子可方便在这里用饭?” 永兴帝也被自己刚才的反应震惊了,他有些重手重脚地站了起来,扔下一句“你们用饭吧”就匆忙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魏明雨轻轻咬了咬嘴唇,抬起头来,正对上云微寒含笑的目光,不由又低下头去。但是很快她又抬起头来,冲着云微寒瞪了一眼,才对着门口说道:“将午饭摆上来吧。” 云微寒慢慢说道:“唉,我就说刚才应该走的,你非要威胁我去告诉太后娘娘,你看,这会儿嫌我碍事了吧?” 魏明雨红着脸说道:“你都乱说什么呢!” 两人吃了饭,聊了几句,魏明雨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云微寒知道她这会儿心里恐怕满满的都是永兴帝,也不跟她开玩笑了,就早早地告辞回到了自家的步障里。 云微寒在步障里铺好的地毯上小憩了一会儿,等到了阳光不那么厉害的时候,整个车队再次出发了。 晚上,队伍在一个小县城过夜,县令早已迎出数十里外。 县城中打扫得干干净净,连一个乞丐也没有见到。当地豪绅腾出了自家的宅院,让给队伍中的各位贵人高官居住。 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晨再次出发。 这样走了足足七八天,才来到了青龙山脚下。 听说青龙山到了,云微寒从马车窗户向外望去,看见那青龙山果然很像一条卧着的巨龙。 龙首高昂,两支龙角都能够大概看到轮廓。龙尾在济民河边绕了一个圈。 避暑行宫就在龙首之上。 开国之初,天泰朝开国君主曾请高人堪舆,高人说这天泰朝的龙脉就在青龙山上。如果青龙山的龙脉被破坏,天泰朝的气运就会被破坏。 所以从那时候起,就有一支军队专门驻守在青龙山上,保护天泰朝的龙脉。青龙山周边将近百里的山林只许在外围打猎、采药,不允许任何人深入山林。否则被守军抓到,就是立斩的罪名。为了迎接永兴帝一行的到来,从青龙山脚下到龙首行宫的道路已经被当地县令派遣民夫修整一新。青龙山的守军将领也亲自下山来迎接永兴帝,带着一队数百人的士兵跟在永兴帝的仪仗之后,将永兴帝护 送进入了行宫。 青龙山避暑行宫基本上每年都有皇帝前来,所以行宫中也留有不少宫女太监。 宏昌帝驾崩前几年,已经没有精力跑这么远来避暑,所以连着几年没有皇帝过来,把这些行宫中的宫女太监们急得不得了。他们被安排在行宫中,本身就意味着一种失败,在前程上已经输给了京城皇宫中的同行。想要往上爬的唯一机会就是在皇帝来行宫避暑时,讨好到某个重要人物,让他把自己带走,离开这个远离京城的穷 乡僻壤。这次听说新帝要来,行宫的太监宫女们迸发出了无限的热情,将整个行宫收拾得整齐干净,就等着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到来。 第209章 算计人心 青龙山避暑行宫占地面积极大,几乎将整个龙首的方圆数十里都占据了。层层叠叠的门户,飞檐斗角的屋顶,在夏日的晴空下,在无数绿树掩映中,宛若画图。行宫中的太监总管早就按照避暑队伍中各家的身份地位等各方面的因素,将各家居住的院落一一拟定。锦衣卫大都督佟定宝提前几天就来到行宫,检查各处安全防御事务。行宫太监总管将院落安排交由佟 定宝审核调整之后,就开始一一安排。 所以等到车队先后到来时,虽然行宫中所有太监宫女都忙成一团,倒也算得上井井有条。 云微寒所分到的院子从大小上来说,算是中等,不过她随行的人员本来就不是太多,这样一个四进院子已经足够了。 但是,从位置和精美程度来说,这个挂着“风荷柳浪”匾额的小院子却可以列为上上等。 位置好,好在它紧挨着太后居住的怡然居。所谓紧挨着,当然不是真的一墙之隔,而是隔着假山林泉,绕过曲径回廊,第一个到达的就是太后的怡然居。 魏明雨所居住的天香阁则是怡然居的另一个“邻居”。 从这个安排上来看,云微寒这个准定南王正妃和未来的皇后几乎得到了相同的重视。 永兴帝居住的瀛台水榭则在太后的怡然居前方。 所以,云微寒是住入了行宫最核心的地带。 因为距离太后的怡然居太近,云微寒不得不每天都定时到怡然居去向太后问安。魏明雨也是每天都去,两个人倒是经常一起陪着太后说话聊天。 太后对这两个女孩子都十分喜爱,加上这两个人也都没有什么特别要巴结太后的地方,所以相处起来气氛都十分融洽。永兴帝也时不时地来到太后这里坐坐,经常也会遇到魏明雨和云微寒。这两人也都不是什么外人。魏明雨是太后的娘家侄女、永兴帝的未婚妻,云微寒是永兴帝的救命恩人,从辈分上来说又是永兴帝未来 的表婶,兼之云微寒本人还是一个疏阔爽朗的性子,所以到了后来经常就是四个人在一起聊天。 永兴帝刻意安排出这样的局面,就是为了在云微寒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这是他的计划的第一步。 虽然他的最终目的是让云微寒恨上定南王,利用云微寒算计定南王,可是他也知道,这种事情只能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一旦什么地方露出马脚,可能马上就会引发南疆和天泰的大战。 他并不急着向云微寒靠近,而是更多地表现出对于魏明雨的关注。一方面是因为魏明雨看着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令他心中颤动的情意,另一方面则是藉此可以降低云微寒对于他这种外男的警惕。 当一个男子在你面前毫不掩饰对于另一个女子的好感和兴趣的时候,你还会觉得他在打你的主意吗? 何况云微寒本来就来自现代社会,对于男女普通朋友的相处模式已经十分习惯。她根本就没有想到永兴帝正在试图从她身上找到突破,算计凌玄翼。 她只看到永兴帝和魏明雨之间的眼神来往越来越频繁,看起来双方似乎已经进入了互相钟情的阶段。所以更多的时候,云微寒和太后都是含笑不语,给这对未婚夫妻提供增进感情的机会。 永兴帝回到瀛台水榭,看见佟定宝正在院中肃立等待。 瀛台水榭是一组水面上的建筑群,通过无数曲折的水上回廊连通在一起。 水面上荷叶田田,间杂着各种颜色的荷花,散发着淡淡的荷香。 佟定宝穿着一身锦衣卫大都督的大红蟒衣,腰间挂着绣春刀,正站在回廊上,望着水面发呆,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他二十岁的时候跟着被流放的废太子一家去往西北边城,负责监视废太子一家的日常行动。然而在和仁英太子打交道的过程中,逐渐被仁英太子的风采和人格所折服,反而开始用尽自己的能力照顾仁英太 子家人。 然而仁英太子在天牢中受到算计,身体大损,终究病逝在边城。太子妃带着仅剩的一个儿子在边城中辛苦度日,佟定宝将太子的唯一儿子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了十几年,自己却独身到现在。 现在,这个孩子当上了皇帝,佟定宝本来想着就此退隐回老家,种上几亩田,老死在乡间。没想到永兴帝却将他放在了锦衣卫大都督的位置上,这对于他来说实在是有些为难。 他知道自己不是统领锦衣卫的材料,他这个人性格正直、没有什么心机,根本管束不好这些老奸巨猾的锦衣卫千户们。可是看着永兴帝手中无人可用的尴尬处境,佟定宝还是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个差事。 上次定南王被伏击的事情,他就不相信那些京城地头蛇们之前会一点都没有发现,可是他们就是能装作不知道,让佟定宝丢了一个大人。 永兴帝虽然没有责怪他,但是永兴帝脸上的表情让佟定宝比挨了骂还难过。 这次永兴帝又给他布置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虽然佟定宝有点不理解为什么永兴帝非要这样针对一个小姑娘,但是他必须把这件事情办好,再也不能让永兴帝失望了。 看见永兴帝回来,佟定宝大步走过来行礼:“臣参见陛下!” 这是一个满面风霜的男人,他中等个头,脸上布满了西北边城风沙留下的痕迹。他和太子妃一样,把人生中最灿烂的年华留在了边城。 永兴帝连忙把他扶了起来:“宝叔为何总是这么多礼!”佟定宝几乎就是他的另一个家人,永兴帝早就跟他说过,在私下不用这么谨守礼节,可是佟定宝却始终不曾放松过。 “礼不可废。”佟定宝仍旧是这么一句话。 永兴帝心中暗叹,佟定宝的忠诚毋庸置疑,只是他的能力确实不怎么出众。当初皇祖父曾经想要将白玉京留给他使用,可惜的是白玉京居然那么死心眼的因为查不出来谋害皇祖父的凶手而自刎落崖。 当初只是惋惜白玉京的忠诚和武功,后来佟定宝当上锦衣卫大都督之后,永兴帝发现锦衣卫远不如当初白玉京在时那么好用,才发现了这两人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但是佟定宝在西北边城保护、帮助了他这么多年,如果不是永兴帝手中实在无人可用,说不定这个时侯他都已经在乡间过上了富家翁的生活了。永兴帝感念他这份忠心,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这么多年的情 分。 永兴帝甩了甩袖子,身边的太监们非常识趣地停下脚步,看着永兴帝和佟定宝二人走上了水面上荷叶簇拥中的回廊。 “事情准备得如何了?”永兴帝站在回廊中间,感受着水面上吹来的潮湿的风,轻轻地问道。 “都按陛下要求的准备好了。所有人员都是精心挑选过的。”佟定宝低头回答。 “好,宝叔辛苦下,回去再好好梳理一下所有参与此事的人,千万不要有什么不轨之徒。”永兴帝再次叮嘱道。 “是。”佟定宝有些犹豫地看了看永兴帝,又低下头去。 “怎么?宝叔有什么话想说?”永兴帝侧过身来,看着佟定宝的头顶问道。 “陛下,你千金之躯,亲身犯险,臣始终觉得太过冒险了。”佟定宝这番话大概是在心里藏了好久,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就算是想得到她的心,也不能用自己的性命去做赌注啊。”“再说,太后娘娘为你定下的妻子要容貌有容貌,要气度有气度,要家世有家世,你何必执着于一个已经订婚的女子呢?”佟定宝咬着牙将自己的不赞同说了出来。虽然这个孩子已经是九五之尊,但是他始 终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佟定宝不希望他刚当上皇帝就走上了歪路。 永兴帝笑着摇头道:“宝叔,你以为朕费了这么大力气,就是为了君夺臣妻?”他转过脸对着水面上无边无际的荷花,手指轻轻敲击着廊柱,轻声说道,“朕还不至于如此荒唐……”他调查过了,云微寒和定南王之间的情分,是在定南王一次次对于云微寒的帮助中开始的。想想也是,云微寒当初在云家的处境那么悲惨,甚至还被继妹设计被虞家退婚,就在她落入人生最低谷的时候, 是定南王伸出援手,对她处处关照、呵护周到,以定南王的人才、身份,哪个女子能够抵挡得住?云微寒有了定南王撑腰,学了武功,开始展现出果决狠辣、刚烈不屈的性格,慢慢绽放出耀眼的光芒。但是不管她如今多么引人注目,在她最难过的时候伸出援手、让她依靠的定南王,都会是她生命中独 一无二的那个人。定南王为她付出那么多,给了她尊贵的正妃身份,又给了她宠溺的情感呵护,这个时侯如果永兴帝贸然去跟云微寒说:你帮我杀了定南王,我让你做我的贵妃。想都不用想也会知道,云微寒一定会立刻翻 脸,说不定还会拔剑相向。 但是,也正是因为他们两个互相把对方看得太重,一旦发生误会,因爱生恨的时候,那份恨必将席卷天地,不死不休!永兴帝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他们产生误会之前,先做出一个铺垫,一个不着痕迹的铺垫。并不以男女情爱为目的,只是让云微寒对他产生信任。这样,在以后云微寒和定南王产生误会的时候,才会接受他伸 出的援助之手,才会愿意在他面前哭泣、在他肩膀上休息。那个时候,才是永兴帝等待已久的真正机会。 第210章 登山临水,又见刺客 皇帝来青龙山避暑,不等于整个国家机器就停止运转了。 虞攸之带领新组成的内阁,在京城继续正常工作。一些日常事务直接由内阁处理,但是涉及到比较重要的问题就会派人快马将文书送到青龙山行宫中,等待永兴帝决断。 朝堂上刚刚经历了永兴帝的一次大清洗,剩下的这些官员一个个战战兢兢。在没有摸准这位新皇帝的脉之前,他们根本不敢做出什么不轨的事。 虞显之则跟随永兴帝来到了青龙山。永兴帝特意在瀛台水榭中为他拨了一个小楼供他自己居住。 政务少了,时间就多了。永兴帝每日带着一些侍卫随从在青龙山中游玩,登高临水,不觉暑热。因为青龙山上驻扎着军队,闲杂人等一律不许上山,所以在山中十分清净。而且因为驻军经常在山中打猎,山林中没有什么大型野兽 ,也十分安全。所以永兴帝颇有些乐在其中的意思,每日在山中流连不已。 后来在怡然居中说起来,永兴帝还是颇为兴奋。 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模样,太后和魏明雨眼中都流露出温柔的欣喜。太后是看见自己的儿子终于又有了几分年轻人的活泼,心中十分欣慰。贺清韶从小经历了东宫之变,一路跟着父母来到西北边城,受了种种磨难,性子变得比同龄人沉稳许多。虽然他经常露出阳光的笑容 ,但是知子母若母,太后怎么会不知道在他的阳光笑容背后,隐藏的是一颗什么样的心呢? 为了一个皇位,永兴帝不止一次在生死边缘徘徊。可是终于如愿登上了皇位之后,面临的却是更加严重的危机。那些天,太后看着永兴帝的笑容越来越勉强,眉间的皱纹都出来了,心中十分焦急。 可是她只能干着急,完全插不上手。终于在再一次的厮杀声中,永兴帝大获全胜,打破了政坛的冰封局面。 这才有了这次行宫避暑。太后何尝不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还不到二十岁的儿子好好休息一下呢?现在看见永兴帝每天快活得像一个最普通的世家少年,太后的眼睛湿润了。 他人生中缺失的那一段年少经历,如果能在这里得到一些补偿,就是太后心中最快慰的事情了。 而魏明雨的眼睛里,却只看见那个笑得仿佛全身都会发光的少年,那是这个天泰朝最高的统治者,是要和她白头到老的那个男人。魏明雨在魏国公府最低沉的时期长大,对于魏国公府中那些男主人们打发郁闷的各种奇特的行为见得多了。之前她最担心的就是她的未婚夫会不会像魏国公府的那些叔叔伯伯一样,沉迷酒色、宠妾灭妻、 对外无能、在家蛮横。魏明雨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未来的皇后,在赐婚旨意下来之前,她的父母就已经将这个消息偷偷告诉了她,并且以此为荣,骄傲不已。可是魏明雨却一直在担心,不知道永兴帝是一个什么样的 人。 虽然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句话,但是都是在长辈在场的时候,只能说一些场面话,根本不能了解对方的性格和人品。 直到这次来行宫避暑,魏明雨才有机会真正接近了永兴帝,对他有了一些了解。而这些了解让她已经对这个注定和她度过一生的少年产生了强烈的好感。 看着眼前永兴帝神采飞扬的模样,魏明雨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一种热热的气流开始在全身流转,说不出来的一种感动占据了她的心房。 魏明雨等永兴帝说完,就带着向往望向太后说道:“姑姑,陛下说的实在太好了,要不哪天我们也一起出去玩玩?” 太后笑着摇头道:“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可不跟着你们这些年轻人在山林里钻来钻去。”她对着永兴帝点了点手道,“皇帝你带着明雨去山上转转,好好陪着她看看风景。” 魏明雨被太后说得红了脸,但是又忍不住看向永兴帝,等着他的回答。永兴帝笑道:“母亲也一起去走走吧,这里山上清净得很,没有闲杂人等,也没有大虫野兽,到处都是百年老树,奇花异草。母亲既然来了,就随着儿子出去走走看看,如果是怕累,这儿奴才多得是,抬着 肩舆,边走边看,根本不用你动腿。” 太后存心给二人制造机会,笑着拒绝道:“我是来避暑的,哪里有精神到外边跑动。” 永兴帝和魏明雨劝了好几次也不管用,只好约定明日永兴帝来接魏明雨一起出去玩耍。 第二天早上,云微寒照例来到怡然居给太后请安,就看见永兴帝和魏明雨相携而来。看样子是在路上碰到的,不过两人脸上都带着笑,看起来情绪都不错。 说了几句话,永兴帝就说要带着魏明雨一起去龙尾处游玩。那边紧邻济民河,风景优美,当风临水,暑气全无,十分舒畅。 说完,永兴帝扭头看见了一边的云微寒,就笑着说道:“云华不如也一起去?” 云微寒见太后都不去,明显是让永兴帝和魏明雨在婚前培养感情的,她怎么可能插进一脚?她连忙拒绝道:“天气太热了,我还是在行宫避暑,不要出门了。” 永兴帝笑道:“云华你这就是找借口了,朕听说你就算是三伏天气,犹且每日练武不辍,怎么会怕热就不出门?” 云微寒见他对自己的日常行为如此了解,心知一定是四位嬷嬷的缘故。 不过此时也不是计较这个事情的时候,她走到太后身边道:“我在宫中陪太后说话,你们两个自去玩耍。” 永兴帝挑眉道:“云华这是说朕与三小姐不孝顺太后了?” 云微寒转头向着太后乞求道:“娘娘,你替我说句话吧,我实在是不想出去。”太后抬起头来,看见儿子投过来的目光,心中一凛,拍着云微寒的肩膀说道:“云华你是个好孩子,哀家素来知道。不过今日正好是你们年轻人一起出去的好时候,何必在这里跟哀家这个老太婆作伴呢?快 去收拾收拾,跟皇帝和明雨一起去吧。” 永兴帝看见太后明白了他的暗示,也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云微寒没想到连太后都出言让她去玩,这次也不好拒绝了。她愧疚地看着魏明雨,心道,这可不是我想去当电灯泡,破坏你们的二人世界啊。 魏明雨有些失望,不过表面上一点也看不出来。她上前挽住云微寒的胳膊说道:“就是啊,你如果也不去,不是偏偏衬得我一个人贪玩吗?” 云微寒凑到她耳边说道:“只要有人愿意带着你玩,贪玩也不怕。” 魏明雨白了她一眼,两人拉着手出去了。 永兴帝特意说道:“山路狭窄,不能去太多人。不过反正山上有军队驻守,朕也带着锦衣卫,安全无虞。你们每人带两个下人即可,免得到时候挤作一堆,不好通行。” 魏明雨和云微寒应了一声,各自回去换了衣服,带了两个丫环就出来了。 永兴帝和魏明雨、云微寒都坐着太监抬的肩舆,从行宫出发向着龙尾而去。 前后护卫的锦衣卫数十人,护卫着三人在山林中行走。 走了一个时辰,永兴帝命令队伍停下来在林中修整。 因为时近中午,密林中也能感觉到蒸腾的热气。不过这条道路早就有锦衣卫来回打探检查了好几次,之所以选择这里休息,就是因为这处山边有一个凸出的石台,台下是浩浩汤汤的济民河。 坐在这石台上,身后是参天大树遮挡日光,身前是奔腾的河水和带着凉气的山风,刚才的一点暑气都一扫而空,让人整个心胸都大为开阔。 永兴帝说着让魏明雨和云微寒都少带点人,自己却带了一堆的宫女太监。云微寒看着自己身后的百年和万寿,再看看永兴帝身边围了一圈的人,只能说:谁让人家是皇帝! 随行的宫女太监们在石台上布置了案几,摆上了酒水瓜果。永兴帝对着身边的锦衣卫吩咐道:“你们不是总是吹嘘自己的箭术高明吗,正好趁这个时候去林中打几头野味来,给三小姐和云华郡主加个菜。”他笑着说道,“如果今日收获丰厚,给朕挣了脸面,朕重重有 赏。” 几个锦衣卫互相看了看,有点犹豫:“陛下,我们是奉命保护您的,不能离开您的身边。” 永兴帝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这山上根本都不许外人入内,也没有什么猛兽,朕就在这里休息休息,能有什么危险?快去快去,朕要看看你们谁的猎物最多最好,就给谁记首功!” 锦衣卫们最终还是服从了永兴帝的指令,只留下了四个锦衣卫站在旁边保护,大部分人都回头进了林中。 永兴帝起身站到了石台边上,望着山下奔涌的河水。他今天没有穿明黄色的衣服,而是穿了一身京城中世家权贵子弟最喜欢穿的贡品天南绫做成的绯色薄衫,腰间挎着一把剑鞘极其华丽的宝剑,配着他头上的金冠,看起来就是京城中到处都是的纨绔子弟形 象。 不过和那些纨绔子弟相比,永兴帝腰杆笔直,肩背挺立,身材挺拔,气度逼人。 魏明雨的目光在永兴帝的背上流连不去,让云微寒抿嘴微笑不已。 永兴帝望着河水沉思了一会儿,回头说道:“山河景物,令人心醉。” 刚说完这句话,就听见林中发出一声怒喝:“杀!”一群黑衣人手持长刀从树林中冲了出来,他们脸上蒙着黑巾,步伐矫健,几步就冲到了石台上,举刀就向着云微寒砍去! 第211章 雪湮楼的杀手? 云微寒虽然背对着山林,但是她的反应比永兴帝的反应还要快。 就在听见那声“杀”的时候,她已经飞身跳起,嗖的一声就飞到了树梢上。右手在腰间一拂,一根黑金交织的长鞭就出现在了手中。永兴帝看见云微寒的动作,眼角抽搐了一下。难怪定南王曾经自豪地向他炫耀说,如果云微寒想跑,只要不是有一个像定南王那样的箭术高手盯着,一般人都拦不住。只看云微寒几乎就是听见“杀”的喊声 的同时,就已经飞身上了树上,如果真的只有她一个人,她从树巅逃走实在是轻而易举。 云微寒的反应和速度真的根本不可能是一个官家小姐能够具有的。看看现在还愣在原地的魏明雨,就知道真正的官家千金该是什么反应了。 百年和万寿也都弯腰从身上拔出了两把短匕,摆出了迎敌的姿势。 直到永兴帝从腰间抽出佩剑,挡在了魏明雨身前,魏明雨才捂着嘴强忍着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前些天刚刚经历过仲夏节事变,好歹有了一次经验,魏明雨的反应更加镇定了。她环顾四周,看着涌上来的二三十个黑衣人,再看看他们自己身边只有四个锦衣卫和十几个宫女太监;而且他们身处石台之上,黑衣人却从林中涌出,切断了他们的后路,不由心中暗暗惊惶。力量对比悬 殊,地形又不占优势——这一次总不是早就设下的圈套吧,怎么看都像是被人埋伏在这里,等到锦衣卫大部分人去打猎才冲出来行刺的。魏明雨咬着牙,从头上拔下一根长长的金簪握在了手里。她虽然没有云华郡主那样的身手,但是至少要努力做到不成为永兴帝的拖累。如果到了最危险的关头……魏明雨闭了闭眼睛,那就让她死在他的前面 吧! 云微寒在树顶上仰头长啸,啸声干云。这样的话周围的锦衣卫和驻军听到动静应该都会赶来救援,至少也会对这些黑衣人造成压力。 黑衣人们对视一眼,对于不按剧本行事的云华郡主有些无奈。如果驻军真的闻声而来,他们不但没有完成任务,反而被驻军击杀,才叫一个冤枉呢。 永兴帝见情况有些出乎意料,将手中的长剑向前一指,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意欲何为?”为首的黑衣人阴沉沉地冷笑了一声说道:“狗皇帝,不怕告诉你,我们是江南雪湮楼的杀手。”前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看起来好像是对永兴帝恨之入骨,只有那个黑衣人本人知道,实际上是因为不得不当面辱骂永兴帝的极端恐惧造成的,“今天专门为了那个擒获杀害了宁王世子的云华郡主而来!识趣的就让她自己过来乖乖受死,我们还能饶了你们其他人的性命。否则,动起手来,我们的大刀可 不认识什么皇帝皇后的!” 云微寒一听说这些黑衣人是为了自己而来,而且还是江南雪湮楼的杀手,就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 雪湮楼是她的表哥裴玉京的产业,他怎么可能接下刺杀自己的任务?而且,那位鼓动宁王世子迈上不归路的甘老夫子,从最开始就是裴玉京安插在信国公府的内线。他的任务就是将宁王一系、庆王一系、康王一系包括安平侯府的所有残余人等全都卷入株连九族的谋反大业 中去,贯彻裴玉京的报复计划。 所以,宁王世子的一举一动根本都在雪湮楼的眼皮子底下,被看得清清楚楚。而雪湮楼更是通过锦衣卫内部的暗线以及与凌玄翼南风的合作,将相关情报早早就分享给了他们。 凌玄翼离开时假装将五千黑甲骑兵都带回了南疆,实际上还有三千黑甲骑兵偷偷潜回了京郊,隐藏在山林之中,就等着宁王世子发动。而宁王世子发动的时间、地点、具体部署也早早地泄露了出去,宁王世子的被擒根本就是裴玉京和凌玄翼两人合手策划的必然结果,只是出面的人是云微寒而已。裴玉京又怎么会出动雪湮楼的杀手来为宁 王世子复仇呢?这根本不可能! 说起来,裴玉京的计划与当初她和凌玄翼对安平侯步步紧逼的计划用意都是相同的。当初云微寒假借她要成为定南王侧妃的传言,推动了云德邻向她这边的倾斜,诱使云德邻产生了抛弃安平侯府、跳上皇太孙大船的想法。藉此,云微寒通过讨要裴如兰的嫁妆,将云德邻和王宝珍之间的矛 盾加剧扩大,加上白玉京的配合,最终将王宝珍送入了诏狱。然后,云微寒让定南王出面,利用云德邻讨要《松雪图》的机会,处处羞辱威逼安平侯。目的不仅仅是为了出口恶气,更是为了让安平侯产生强烈的恨意,这样他才会铤而走险,卷带着康王加入武力抢夺 皇位的行列中去。 注定失败的安平侯和康王必然会死在夺位的道路上,这才真正算是给裴如兰报了仇。不过,和裴玉京的计划一比,云微寒当初的设计实在是小巫见大巫。裴玉京要为裴家三百多条性命报仇,报仇的对象不仅仅是太子谋逆案的主要策划者宁王、萧贵妃和信国公,更包括了宏昌帝,包括了信 国公府、宁王府、庆王府、安平侯府所有人。宏昌帝以为一个忏悔、一纸平反诏书就能够抵消他所犯下的错误吗?裴玉京作为受害者,表示不可能原谅。有些错误,必须用生命偿还。所以他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布下了一张大网,终于等到了收网的一 天。 和裴玉京相比,云微寒简直就像是一个幼童,实在是小打小闹,无法相提并论。 说起来,如果不是凌玄翼告诉她裴玉京如今的真实身份,恐怕她还被如意瞒在鼓里呢。想来应该是裴玉京不想让她担心,所以才没有告诉她裴玉京作为“雪玉公子”的另一重身份。 亏他还在信里说什么“家仇得报,栖身江南,优游林壑山水之中,实乃人生乐事”,当时看了就让人觉得怪怪的,好像把他自己说成了一个暮年的老头儿一样。原来根本就是骗人的。 雪湮楼楼主雪玉公子忙的是买卖消息、收钱杀人,哪里有什么空去林壑山水之中游玩? 云微寒得知了裴玉京的隐瞒之后,写信好生臭骂了他一顿,裴玉京才乖乖认错,并且发誓以后再也不骗她,并且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在云微寒心里,哪怕有一天凌玄翼派人来杀自己,都比裴玉京派人来杀自己的可能性要大些。 她站在树上,听见黑衣人自称是雪湮楼杀手之后,眉毛微微皱了起来,眼神中露出怀疑的神色。 永兴帝站在下面,看不清楚云微寒的神色,只是按照剧本继续问道:“雪湮楼真是胆大包天了!宁王世子谋逆造反,乃十恶不赦之罪,你们居然敢勾结这些逆贼,难道也是想造反吗?”黑衣人哼了一声,轻蔑地说道:“想来我们楼主刺你的那一剑已经不疼了吧?否则你怎么会忘了我们楼主的非凡武功呢?你以为你是皇帝就了不起?你也不想想,当初你躲在乾清宫中,我们楼主也能轰开房 顶下去杀你。我就告诉你吧,我们楼主想杀谁,谁就躲不过去。不管你是什么人,不管你躲在什么地方,都没有用。”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因为说起自己崇拜的楼主就开始兴奋激动了呢。实际上,这个黑衣人正在心中哀叹,希望永兴帝回头不要秋后算账,不要跟他计较这种言辞上的冒犯。否则他 就是有三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他上前一步,举起长刀道:“识趣的就交出云华郡主,否则今日这里就是你们三人的葬身之处!”云微寒看着永兴帝和四个锦衣卫挡在前面,魏明雨和两个丫环躲在后面,那些太监宫女则早早就趴在两边,抱着头一动不动。而百年和万寿根本不管永兴帝和魏明雨,只是站在树下,握着短匕警惕地留意 着四周。似乎她一个人站在树上,看着永兴帝顶刀子不是太合适吧? 她也想看看这些所谓的雪湮楼杀手到底是真是假。 云微寒从树上飞身而下,月华般的衣袂飘飘而起,人未至,手中的长鞭已经划出一个弧线,啪的一声抽在了最前面的黑衣人手腕上。 黑衣人根本没防备着云微寒出手这么快,鞭头又狠又准地抽在他手腕上,立刻就将他的手腕抽断了。长刀当啷一声就掉到了石头上。 “废物,就你这点能耐也敢来出口威胁陛下?”云微寒飘落在永兴帝身前,将他挡在了身后。她一手握着长鞭,一手毫不在意地将一缕鬓发从面颊边理到耳后,面上带着微微的嘲讽说道:“就你们这点本事,也想来给贺清歆报仇?你们是送来的搭头吧? ” 百年和万寿见她当在最前面,立刻几步跳跃过来,双双挡在了云微寒身前。 为首的黑衣人被云微寒一鞭抽断了手腕,咬着牙托着胳膊喊道:“兄弟们,上啊!给世子报仇的时候到了!”为陛下效忠的时候到了,考验大家演技的时候到了! 黑衣人们挥着长刀一起冲了上来。 云微寒将百年和万寿向后一推:“你们两个的武器太短了,等我不行了你们再来保护我。” 两人拿着短匕和黑衣人的长刀比划比较吃亏,而云微寒手中的鞭子却占着距离优势。云微寒这些时日一直在练习拓拔野留下的轻功,此刻将轻功和鞭法结合起来,早已不是当初站在原地挥鞭抽人的初级阶段了。 第212章 演戏很危险,入行需谨慎 永兴帝神情复杂地望着眼前的场景。 淡蓝色的身影在空中飞舞,黑金交织的长鞭划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圆圈,每一鞭下去,几乎都能听到黑衣人发出一声惨叫。 只是被云微寒的反应震惊了一下,就造成了三四名黑衣人丧失战斗力的后果。 直到树林中又飞身跳出一个高大的黑衣人,手持长剑拦住了云微寒,和她打了个旗鼓相当,黑衣人们才恢复了正常。 托着胳膊的黑衣人咬牙叫道:“上!抓住那两个!” 其他黑衣人才想起来剧本上的情节安排,留了几个黑衣人围攻云微寒,又分出将近二十个人向着永兴帝和魏明雨冲了过去。 百年和万寿背靠背站在一起,拦住了三四个黑衣人,但是还是有十五六个黑衣人冲过她们身边,来到了永兴帝面前。永兴帝举起手中的长剑,头也没回地对身后的魏明雨说道:“小心点,朕会保护你的。”魏明雨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她一手在袖子里握紧了金簪,轻声说道:“陛下一定要小心。”如果有危险,那就让 我去死,也不能伤害到这个愿意站在我身前的男人。 虽然面对着十五六个手举长刀、杀气腾腾的黑衣人,不是什么怀春感怀的好时机,但是魏明雨恐惧的心中仍然因为永兴帝的这个动作涌出了让她眼睛发热的暖流。黑衣人向着永兴帝和魏明雨冲了过来,四个锦衣卫连忙上前拦住他们,虽然四个锦衣卫每人都十分拼命的样子,可是仍旧无法将这么多黑衣人全部拦下。十来个黑衣人围上了永兴帝和他身后的魏明雨,而 魏明雨的两个丫环虽然也战战兢兢地站在两边保护魏明雨,实际上却是一左一右靠着魏明雨在发抖。 魏明雨看向云微寒背后的两个丫环。百年和万寿两个人联手对抗四个黑衣人,四把短匕和长刀交击,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一点也没有落在下风。 她心中暗暗想道:回去就让母亲给我找几个身手好的丫环放在身边。如果今天我的两个丫环能和云华郡主这两个丫环一样,陛下哪里还用冒着这么大的危险,一个人对上这么多杀手? 永兴帝沉声说道:“你们如果现在迷途知返,放下武器,朕还能赦免你们的罪过。刺杀朕可是诛九族的罪名!” 托着胳膊的黑衣人忍着疼痛说道:“少跟他废话,把他们两个抓起来!我就不信他们两个的性命换不到那个云华郡主的命!” 云微寒虽然在和后来出现的那个黑衣人交战,却一直在保持着对于周围的警惕。听了这个黑衣人的话,她的面色不由变了。 如果这些奇怪的黑衣人真的挟持了永兴帝和魏明雨,来逼迫她用自己的性命交换,她还真是要处在一个左右为难的境地了。 她本来想好好看看这些黑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冒充雪湮楼的杀手目的何在,所以才会手下留情,并未真正要了他们的命。 为什么她能确认这些黑衣人不是真的雪湮楼的杀手? 一个原因是云微寒因为前世职业的原因,对于专业杀手的招数十分熟悉。 杀手的目标就是杀死任务对象,他们追求的是效率。所以一切花哨好看、装饰性的招数都被摒弃,所有的招数都是简单而直接的,唯一的目的就是置人于死地。 云微寒在大通河码头见过真正的雪湮楼杀手劫杀贺清韶,也见识过将她引去摩云峰的如意的招数,对于雪湮楼杀手的路数有所了解。 所以云微寒一眼就能看出来,眼前这些黑衣人,虽然功夫都不错,但是那些招数完全不是杀手的路数。 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些黑衣人身上没有杀机。他们虽然做出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长刀大开大合,劈得虎虎生风,但是真正的杀机却不是体现在这些表面的。 云微寒自己从事特工工作那么多年,对于杀机十分敏感。她能够确定,不仅那些围着永兴帝和魏明雨的黑衣人没有杀机,甚至包围着自己这个他们口口声声要杀死的目标的黑衣人,身上也没有杀机。 所以,云微寒并不担心,才会没有真的下杀手,目的就是想看看这些黑衣人到底想做些什么,推测出他们真正的身份。 谁知道他们竟然要挟持永兴帝和魏明雨,如果真的是用这两人的性命来要挟她,云微寒就会陷入被动之中。 云微寒看出来百年和万寿也并没有真正发力,所以她喝了一声道:“杀了他们!” 百年和万寿听出来这是针对她们两个下的命令,口中应了一声“是”,手中的招数立刻就变了。这两个丫环相貌只能算是清秀,身高也不出众,看起来就是很普通很常见的丫环。虽然现在手中握着两把短匕,看起来颇有几分狠戾,但是实际打起来也就是和几个黑衣人打得旗鼓相当,所以也没有被那 些黑衣人放在眼里,只是任由四个黑衣人和她们不紧不慢地打在一起。 谁知道云微寒一声令下之后,两个丫环的眼神立刻变了。她们微微躬身,压低重心,整个人似乎都变成了猎食的豹子一样,浑身散发着强烈的杀气。 四把短匕高速运转起来,两个苗条的身影在四个黑衣人之间来回穿梭,只不过两个回合,四个黑衣人就被她们拉断了脖子,断了气息。 两个丫环杀了四个黑衣人之后,立刻被更多的黑衣人包围了。 “你们居然杀了他们!”一个黑衣人发出了一声充满痛楚的怒吼。云华郡主他不能杀,陛下和魏三小姐他不敢杀,可是这两个杀了他们兄弟的丫环总能杀吧? 他状若疯虎地冲向了两个丫环,这个时侯身上的杀机倒是浓烈逼人,看起来有了几分杀手的样子。 两个丫环的脸色都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飞身扑上,一前一后,背对着背和几个黑衣人战成了一团。她们的短匕虽然短,但是配合上她们灵巧的身法和狠辣的攻击,很快就让几个黑衣人受了伤。 这下这些黑衣人也都动了真火,手下也重了很多,刀刀向着两个丫环的致命位置砍去。 云微寒见两个丫环虽然被包围了,但是还是能够应付,倒是永兴帝和魏明雨身边的黑衣人虽然少了一些,却还是有六个。 永兴帝手中的长剑显然是把好剑,但是用剑的人却显然不是什么高手。他虽然学了十几年的的武功,但是因为身份所限,并不能把最主要的精力投放在习武上。而且他的武学天资也只是平平,教导他的佟定宝本身功夫也只是一般高手,所以永兴帝的剑法充其量只能算是过得 去而已。 永兴帝仗着宝剑之利,斩断了一名黑衣人的长刀,但是六个黑衣人却仍旧超出了他的能力。 云微寒一直留意着永兴帝那边的情景,见到百年和万寿也无法突破到他们身边,只好奋起一鞭抽飞了对手的长剑,自己却从山林边上凌空飞跃而起,扑向了那块突出的山石中间。 她人在空中,长鞭已经带着尖锐的风声抽了下来,一鞭就将离永兴帝最近的黑衣人抽得飞了出去。 这一鞭她用尽了全力,黑衣人被她抽得飞出了山石,惨叫着吐出了一口鲜血,坠下了悬崖。 从永兴帝所站的地方,到山石边上,足足有丈余的距离,那么大个头的黑衣人竟然被这位身材纤细、面容娇嫩的云华郡主抽得飞了出去,令得其他黑衣人不由打了个寒战。 这样的云华郡主,让他们怎么按照之前准备好的情节去演啊? 托着胳膊指挥的黑衣人心中暗暗叫苦,刚才看见那两个丫环杀了他们的兄弟,还能生出愤怒之情;可是面对这位云华郡主的时候,却只能希望这位兄弟命大了。 好在这些天他们曾经做了无数次测试,发现落入水中的时候只要能保持清醒,不被水冲走,水里埋伏的弟兄们就能把他救起来,不会有性命危险。 云微寒抽飞了一个黑衣人,自己也飞身落在了永兴帝面前。她也不说话,只是舞动长鞭,一鞭子一个,将面前的几个黑衣人都抽得飞出了悬崖。 负责指挥的黑衣人傻了眼。他赶忙跑到山石边上往下看,就看见四个黑衣人排着队,好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地都落入了下面的济民河里。 还好还好,没有倒霉得撞在山崖上,水下还有六名精通水性的兄弟等着呢,这些家伙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没等他松口气,就听见一个黑衣人叫道:“放下武器,否则我就杀了她!” 回头一看,终于有人挺身而出,完成了剧本的要求——劫持了魏明雨。云微寒没想到居然有人趁着她在前面对付那些黑衣人的时候,绕到后面劫持了魏明雨。永兴帝这边的黑衣人都被她清理光了,看他刚才的功夫,对付一个两个黑衣人应该不成问题才是,怎么会让人劫持了 魏明雨? 看着魏明雨脖子上还在微微颤抖的长刀,云微寒更加确认这些人不是雪湮楼的杀手了。如果一个杀手连自己的武器都拿不稳,还不如早点回家摆个摊子卖红薯去呢。 她皱起了眉头,向后退了两步,害怕刺激到这个明显经验不足的劫匪,让他手一抖在魏明雨脖子上开一个口子。 永兴帝脸上露出了焦急的神色,怒斥道:“快点放了她!” 他向前走了一步说道:“你挟持她有什么用?一个女人而已。来,朕不抵抗,你放了她,朕做你的人质。” 黑衣人有些犹豫,他看了看永兴帝,又看了看自己的头领,对于永兴帝的临时加戏不知道如何决断。 魏明雨被永兴帝的举动感动了,她忍着溢出眼圈的泪水,吸了吸鼻子说道:“陛下,你万金之躯,岂能落于贼人之手?” 她早就有了不拖累永兴帝的觉悟,能够看到永兴帝愿意用自己来换她已经是意外惊喜,怎么能真的让他为了自己而处于险境呢?魏明雨含着眼泪,深情地看了永兴帝一眼,吐出一句话:“陛下保重!”说完,她竟然猛地向前一扑,冲着刀刃扑了过去! 第213章 突然出现的假小兰 永兴帝没想到魏明雨平时看起来那么温柔端庄的一个人,居然会这么刚烈,为了不让他以身犯险,居然会做出这种自戕的行为! 他吓得向着魏明雨的方向伸出手叫道:“不要!明雨不要!” 永兴帝是真的吓坏了,连魏明雨的闺名都叫出来了。 要是因为今天的这次演戏而害死了魏明雨的话,他怎么对得起母亲,怎么对得起魏明雨的一片真情? 永兴帝害怕,挟持魏明雨的那个黑衣人更害怕。他真是后悔自己为什么会鬼迷心窍,看着同伴们都被云华郡主打落悬崖,一时冲动就按照上头的布置挟持了这位身份尊贵的魏三小姐。 当时想着挟持了魏三小姐,既完成了任务,还能保全自己,不用冒险从悬崖上掉下去。可是自从他将刀架上了魏三小姐的脖子,就开始后悔,还不如被抽下悬崖呢。就不说魏三小姐如果死在他手中,永兴帝就是不杀他,太后娘娘知道了也不会饶了他。就算是魏三小姐不小心磕着碰着了,这位未来的皇后以后万一要是知道了他的身份,随便给他穿穿小鞋也能要了他的 命啊。 本来就吓得心惊胆战,又被魏明雨往前一扑,再听永兴帝厉声一喊,挟持魏明雨的黑衣人手中的长刀都吓得扔到了地上。 当啷一声。 云微寒的目光奇异,从落在地上的长刀上缓缓挪到在魏明雨背后眼神慌张的刺客身上。 这位真的是杀手?雪湮楼如果都是这样水平的货色,怎么对得起他们那么凶残的楼主? 永兴帝看见魏明雨安然无恙,心中的惊悸也平复了下来,这才发现这个黑衣人的反应实在有些破绽百出。 永兴帝心中暗自叹息,让佟定宝仔细审查挑选可靠的人选,看来可靠是可靠了,却根本没有随机应变的能力。这样的行为不是让云微寒起疑吗? 他这一愣神,一个黑衣人从一边扑了过来,一把抓住满脸劫后余生表情的魏明雨,将长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别动!都别过来!”这正是那个后来出现的和云微寒缠斗的黑衣人,他凶狠的眼神扫过永兴帝和云微寒,“云华郡主,你不想魏三小姐死在这里的话,就乖乖地扔下武器跟我们走。否则……” 黑衣人没有说完,只是用剑勒了勒魏明雨的脖子,将她白嫩的皮肤压出了一丝血痕,清楚地表达出了自己没有说完的意思。云微寒心中叹息,她怕的就是这种情形出现。如果是只有她和魏明雨两人,她不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魏明雨的话,大可以不理睬这个威胁;可是现在周围这么多人看着,永兴帝也在,她根本不能表现出不 在意魏明雨性命的样子。 她将手中的长鞭啪的一声扔到了地上,双手举了起来:“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既然找的是我,就放了魏三小姐,我跟你们走。” 魏明雨眼巴巴地看着云微寒,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看到魏明雨被挟持,云微寒扔下武器,黑衣人们停止了搏斗,向着一起聚拢过来。 百年和万寿焦急地看着云微寒,手中的短匕握得紧紧的,随时准备动手。云微寒向她们俩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稍安勿躁。她自己则举着双手,站在原地缓缓说道:“魏三小姐与此事无关,她身体娇弱,经不起惊吓。你们如果吓坏了她,陛下恐怕不会和你们善罢甘休。你放了她 ,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永兴帝急道:“云华,他们想要你的命!你不能跟他们走!” 云微寒笑道:“宁王世子确实是我拿下的,他们找我报仇也没找错人。三小姐却是无辜的,不能让她受连累。” 她丝毫没有即将面临生命危险的畏惧,依旧含着微笑:“那位兄台,你想好了没有?” 黑衣人警惕地看着她说道:“你先让我们兄弟把你绑了,我再放了魏三小姐。” 永兴帝怒道:“不行!到时候你出尔反尔,两个人不都在你们手里了?” 他向前一步,挡住了云微寒:“云华郡主是朕的救命恩人,而且宁王世子虽然是她拿下的,但是云华郡主却是听朕的旨意行事的,你们真正的仇人应该是朕。” 黑衣人上下打量着永兴帝道:“狗皇帝,你说的也有道理。” 一圈黑衣人都用惊骇的目光看着这位自行添加台词的同僚,只有永兴帝心中赞道:终于有一个能够随机应变的人才了。回头一定要提拔他上来,面对一群拨一拨动一动的木头下属实在是太头疼了。 永兴帝将宝剑扔在了地上,将双手背负在身后,毅然说道:“你们放过三小姐和云华郡主,朕跟你们走。” 云微寒诧异地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情况?这种大义凛然、牺牲自我的人居然能当上皇帝? 虽然眼前的局面有些混乱得让人看不清楚,云微寒还是收拾了满心的惊疑,趁着黑衣人被永兴帝的举动吸引的机会冲了出去。 她的速度提高到极限的时候,几乎只能看见几道残影。黑衣人心知不妙,刚要用力勒住魏明雨的脖子,就感觉到握剑的手腕一痛,手中的长剑无力地掉落在地上,魏明雨已经被云微寒拖了过去。 云微寒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匕首尖上还滴着血。 黑衣人的手腕上鲜血淋漓,伤口处的皮肉翻卷,显然是被云微寒下了重手。 云微寒将魏明雨推到永兴帝身边,脚尖一勾,已经将地上的长鞭踢到了手中。 永兴帝看着自己的安排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心中的无奈几乎到了极致。 他的计划是以带着魏明雨外出的名义,假作意外地带上云微寒,然后在这个早就提前检查过无数次的地方开始一场好戏。 那些锦衣卫以打猎的名义离开,在树林里换上黑衣人的衣服和武器,冒充上次在大通河劫杀过他的雪湮楼杀手来行刺,目标是云微寒。 然后在搏斗过程中,魏明雨被挟持,黑衣人提出要用云微寒交换魏明雨,永兴帝反对,宁愿自己跟他们走。 理由是,云微寒是他的救命恩人,就算是魏明雨被挟持,他也不能用自己的救命恩人来交换自己的未婚妻。 他想把自己塑造成一个重情重义的形象,这样的男人是值得信赖的。即使是魏明雨处于危险中,他也不曾用云微寒的性命去冒险,这样的值得信赖的男人如果不仅仅把你当成救命恩人,还把你当成一个真正的朋友,那么你在遇到人生道路上的难题的时候,就很容易接受他 的关心和帮助。女人终究是脆弱的、感性的,再坚强的女人如果在感情上受到挫折,都需要一个温暖可靠的肩膀。在云微寒遭受到定南王的背叛时,永兴帝这个已经成功在她心中树立了“可靠、可信、重情重义”形象的朋 友为她打抱不平、出谋划策的话,心神俱乱的云微寒很可能就会对他言听计从。 可是,谁来告诉他,这些锦衣卫都是干什么的?他们不是经常要在各种官员宅邸、皇宫角落、各种想象不到的地方乔装打扮、改换身份去搜集情报的吗?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一个假装刺杀和绑架都演不好?被云微寒打下悬崖的也就算了,技不如人,不能怪人。好歹他们之前早有防备,生怕一个不小心将永兴帝、魏明雨或着云微寒三人中哪一个给挤下悬崖,所以曾经派人从上面跳了十几次,还在水中埋伏了 精通水性的锦衣卫准备着,不会有什么性命危险。 可这些活着的锦衣卫里,却只有一个还像点样子,其他的都畏手畏脚,生怕伤害了他或者魏明雨。这要是让云微寒看了出来,不但前功尽弃,还会引起云微寒的不满。 更重要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好好表演一番重情重义,魏明雨就被云微寒救了出来…… 永兴帝看着身边惊魂未定的魏明雨,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一时场面有些凝固,永兴帝和黑衣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如何进行。 突然,一个绿色的身影猛地扑了上来,啪啪两掌就击在了永兴帝的胸前! 永兴帝被打得当场喷血,整个人都飞了起来,向着悬崖外飞去! 云微寒大惊。那绿色的身影她看得清楚,明明是从一开始就趴伏在一边的一个宫女。 而且这两掌是实打实的重击,那个宫女似乎是用尽了全力,两掌都击在永兴帝的胸前致命部位,比那些黑衣人下手狠多了。 看见这两掌,云微寒立刻就想起了一个人——那个假冒毓秀宫宫女小兰的女人。 难怪当初在皇宫里怎么也找不到她,原来是躲到青龙山行宫来了吗? 一系列的念头从云微寒的脑海里飞速闪过。 云微寒根本没时间多想,已经飞身扑到了山石边上。 淡蓝色的衣摆几乎被拉成了直线,双臂向前伸到最长的长度,手中的长鞭在空中一兜一卷,正好将开始坠落的永兴帝拦腰缠住。 长鞭被拉成一条绷得紧紧的直线,幸亏这是南疆特有的藤蔓鞣制之后,夹杂着最有韧性的金丝编织而成,比一般的鞭子结实很多,才没有被永兴帝的下坠之力拉断。 永兴帝挨了两掌,受伤很重,口中的鲜血不停地往外淌。他的脑子昏昏沉沉,但是仍旧出于求生的本能吃力地举起了双手,抓住了云微寒的长鞭鞭身。 一群黑衣人已经红着眼睛围了上来。云微寒伏在山石边上,看着几乎已经无力抓紧长鞭的永兴帝,大声叫道:“陛下,你振作点!千万别松手!” 第214章 坠崖 云微寒伏在山石边上,双手抓着鞭子的手柄,用力将永兴帝往上拉。 永兴帝身受重伤,双手无力,脑子也时不时地昏沉,几乎抓不住鞭子。云微寒着急地喊道:“陛下,你再坚持会儿!” 她用尽全力,猛地将长鞭一拽,将永兴帝拉得向上飞起。 就在此时,云微寒感觉到一双手掌用力拍在了她的背上。她喉头一腥,知道自己内脏恐怕已经受了伤。但是更重要的是,她自己也被这一掌拍得飞出了山石,向着悬崖下落去。 云微寒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了那个穿着绿色宫女制服的女子的脸,正是那个假小兰。 她趴在石台边上,嘴角流着鲜血,双眼闭合,整个人已经失去了生机。她的身上插着四五把长刀,几乎快要被分尸了,但是脸上却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大概在临死前能够为萧贵妃她们报仇,将永兴帝和云微寒击落悬崖,她已经死而无憾。 云微寒自己都被击落悬崖,缠在她鞭子上的永兴帝在空中飞起之后,无人继续发力拉他,也就只能直直地向着河面坠落。 云微寒身在半空,努力提气想要运起轻功,可是因为被那个假小兰从背后偷袭打中,虽然能感觉到她的掌力已经不如当初击在永兴帝身上那样沉重,但是终究是受了内伤。 拓拔野传授的轻功是用呼吸配合步法,如今云微寒身在空中步法根本就没用,而且因为身受内伤,呼吸不畅,根本就不能提气。一提气胸腹部就会剧烈疼痛。 好在她手中还有一根长鞭,看着悬崖边上有伸出来的树枝藤蔓她就尽力将鞭子抽过去缠一下。虽然下坠的冲力将这些树枝藤蔓纷纷扯断,但是好歹云微寒下降的速度由此减慢了不少。 接近水面的时候,云微寒屈膝抱头,深吸了一口气,砰地一声砸到了水中。 而永兴帝早在她之前就已经落水。 即使是一路缓冲下来,但是砸进水中的时候,云微寒仍然感觉胸口一闷,差点又吐出一口血来。 她憋着气,在水中睁开眼睛,想要看看永兴帝是不是在附近。如果永兴帝已经昏迷过去,落入水中却又无人救援的话,随时可能殒命。 不过在水下搜寻了一圈没有发现永兴帝,云微寒肺中的空气却快要到了极限了。 她忍住心中的焦躁感,最后一次在水底搜寻,没有找到永兴帝,却发现了两个穿着黑色水靠的男人正从旁边向她游过来。 敌我未明,云微寒不敢让他们接近,只好放弃继续寻找永兴帝的行动,向着岸边飞快地游了过去。 看到她冒出水面,泳姿异常矫健,两个过来救援的锦衣卫互相看了一眼,远远跟在她身后。 他们既不能上前说穿自己的身份——否则云微寒会问,你们怎么会未卜先知地在河里等着救人?又不能掉头离去,万一云华郡主游到半路力气不支,无人救援淹死在河里,皇上非要了他们的命不可。 云微寒知道那两个男人跟在后面,心中暗暗警惕。她顾忌着身上的伤势,还要提防着那两个男人出手,只能用六分力气向前游去。 从山上往下看,并不觉得济民河有多宽,可是当自己要一手一脚地游过半条河的时候,就觉得这条河河面实在是宽阔无极。 云微寒咬着牙,拿出当初参加地狱训练的耐力,想想当初比这还要艰苦十倍的情景,她也活着走过来了,怎么能在现在这一点点磨难面前就认输呢? 不知道用了多少时间,云微寒终于游到了岸边。 她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趴在岸边的泥地上喘息了一会儿,才拖着两条沉甸甸的腿向前走去。 鞭子重新扣在腰间,只是胸腹间隐隐的疼痛提醒她,必须早点处理身上的伤势,否则可能会造成比较严重的后果。 也不知道永兴帝还活着没有。要是刚当了两三个月的皇帝就这样死了,还真是命苦啊。这个时侯还不知道太后和魏明雨该哭成什么样子了呢,这青龙山不是有驻军看守吗,怎么会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刺客? 云微寒发现那两个男人已经不再跟着自己,心里放松了一点。她一边慢悠悠地沿着河滩向前走,一边在心里思考着今天的事情。 这次刺杀给人的感觉太古怪了。 杀手没有杀机,宫女却是真正的杀手;宫女把她和永兴帝打落悬崖,却被同样是来刺杀他们的杀手怒而分尸。 好像她还听见悬崖上有好几个粗豪的男人声音在喊“陛下”,声音中充满了焦虑和关切,这也是杀手对于目标的深深的爱吗? 宫女是萧贵妃的人没错,不过那帮杀手不是雪湮楼的人,也不是萧贵妃、宁王的人,倒有几分像是永兴帝的人。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搞这么一出到底是想干什么?夏日正午的阳光直射在云微寒身上,她脚上的鞋子已经在落崖的时候不见了踪影,发髻也歪斜了,身上刚才还湿漉漉的衣服被晒干了一些,不再滴水。质料华贵的月华色衫裙上满是半干的污泥,已经看不 出本来面目。 云微寒伸出手把头上残存的几根珠钗摘下来,塞到了袖子里。她如今是孤身在外的弱女子,这些价值不菲的首饰还是收起来,免得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摸了摸脖子,戒指和玉牌都还在。本来还想将衣服上的污泥在脸上抹一把,可是想想这样简单的抹一把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污泥涂满脸,怎么看怎么怪异,反而吸引人注意;如果不涂满,黑泥更加衬出皮肤的雪白细嫩,稍有点眼力的人就 能发现问题。 想要真的收敛容光,必须要用细细的灰粉慢慢的涂抹,把自己变成一个最平常的样子,而不是这样欲盖弥彰。 算了,这就是青龙山脚下,离行宫不过几十里地,找到官衙报上给自己的身份,量那些小官也不敢不送她回去。 只是,回去之后面临的就是太后和魏明雨无休止的问题了吧。 她和永兴帝一起落崖,结果她回去了,永兴帝却不见了,谁知道太后会不会迁怒于她呢?云微寒想想就头疼。 而且,她这么一下子掉下来,百年和万寿会怎么想?会不会担心她已经没命了?会不会立刻飞鸽传书给凌玄翼? 要是再把万里之外的凌玄翼给惊动了,他以为自己死了,会不会一怒之下拔剑砍人?他要是知道自己是为了救永兴帝而差点丧命,会不会把她暴打一顿? 云微寒一想起接下来的鸡飞狗跳,就觉得自己不仅内脏疼,而且脑门疼。 夏日正午,河边的农田里很少人迹。 云微寒觉得自己快要被火辣辣的太阳晒干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一个小村庄。 真的是一个很小的村庄,从村头就能看到村尾。 一条街两旁都是是低矮的土坯房,房子上铺着茅草。讲究一些的,还能用土坯垒一圈高度三四尺高的院墙,胡乱安一扇灰突突的木门。关上门也算就有了一个自己的小天地。 而大部分的房子都是没有院墙的,甚至有些房子顶上的茅草都分外单薄。 一眼扫过去,整个村子里也就是二三十户人家,一条街也不过是一百多米。 所谓的大街,其实就是一条宽不到一丈的黄泥土路,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坑坑洼洼。有些深点的坑里还存着一些黑乎乎的污水。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过的马车留下了深深的车辙,从村头直到村尾。这大概是这个村子还不是完全与世隔绝的唯一证据了。 云微寒站在村口,感觉自己仿佛再次穿越了。 来到这个世界一年了,她居然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最底层的老百姓是这样生活的。 她曾经以为原主过得很惨,可是和这个村子里的百姓一比,原主那简直就是生活在天堂中。 如果当初她穿越过来的时候,是在这个小村子里,穿到了一个农家女孩的身上,这个时侯,她恐怕还在为改善生活、攒钱吃肉之类的目标而努力吧。 慢慢的吸了口气,感觉到体内的疼痛,云微寒没有时间继续感慨,而是迈动脚步,向着村中走去。 几个脏乎乎的小孩蹲在村口,脑袋凑在一起,小手在地上扒拉着不知道在干什么。 云微寒并没有兴趣去和小孩搭讪,她要找的是这村里的村长?理正?耆老?反正就是能够管事、见过一点世面的人。 不需要问人,从村口望过去,村尾那座最大最整齐的房子,保证就是村里说话最算数、最有地位的人家。 云微寒从几个小孩身边经过,走了几步,突然听见背后尖利的叫声。那是儿童特有的尖利声音:“阿娘,阿娘,快出来呀!” “有个怪女人!快出来啊,阿娘!” 尖锐的声音震得云微寒都产生了耳鸣。她皱着眉毛回过头去,看了看身后的几个小孩子。 那些小孩一个个满身脏污,头上稀疏的头发都一样随便扎成冲天辫的样子,只不过有的是一个冲天辫,有的是两个、有的是三个而已。 从他们的长相、衣着、发型,根本不能分辨他们的年龄和性别。 一个小孩伸手指着云微寒,尖声叫着,好像看见了什么怪物一样。 云微寒摸了摸自己的脸,再看看身上,确实是很狼狈,不过也不至于惊讶成这个样子吧。 她转过头去,继续沿着坑坑洼洼的土路向前走去。 没想到,这小孩的叫声像是开启了什么机关一样,路边的房子里开始不断有人出来。 虽然出来的是些成年妇人,可是她们的态度也不比那些小孩子好多少。 “真的有人来了。” “你是干啥的?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你家人呢?就剩你自己了吗?” “你来俺们村里弄啥啊?” “你是哪儿的人啊,怎么过来的?” “啊哟,鞋子都没有了,这是碰到啥事了啊?”云微寒黑着脸,从这些把她当稀罕看的女人面前走过去,直直地向着街尾走去。 第215章 你喜欢云华? 永兴帝平躺在临时搭建的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目光有些无神地望着头顶上简陋的帐篷顶,脑子里正在不停地思考。 幸亏当初为了以防万一,在河里安排了几个水性极好的锦衣卫,否则这次他说不定真的就要追随皇祖父而去了。 其实,他最初的计划里是有这个跳水的环节的。这也是为什么之前锦衣卫会派了胆子大的无数次从崖顶自杀式地往下跳的原因。依照他的想法,云微寒就算是功夫再高,也不可能一个人顶住几十个人的攻击。当他要求用自己而不是云微寒交换魏明雨之后,黑衣人就会断然拒绝。然后他们就被黑衣人围攻,在山石上走投无路,他和 云微寒被迫跳水求生。 永兴帝自忖自己水性不错,而一般的大家千金没几个会游水的。到时候,他就亲自将云微寒抱着游到岸边,有了肢体的亲近,但是自己又摆出一副坦荡的样子,应该能够突破云微寒初步的心防。然后按照锦衣卫之前的打探,他带着云微寒到附近的农庄中求助、找医生,细心照顾云微寒生活起居、看病服药。共患难的经历会很快拉近两人的距离。等到锦衣卫终于找到他们的时候,他和云微寒应该 已经成了好朋友。 但是,在参加跳水试验的二十多个人中,有一个运气不好摔到了山崖上死掉了,还有一个入水时候姿势不对也死掉了。其他人都安全落入河水之中,只受了轻伤。 永兴帝觉得这个几率已经比较满意了,可是最终他还是扛不过佟定宝无数次的劝谏,只好退而求其次,删掉了这个跳水求生、英雄救美的情节。 谁料到,天意如此,居然会突然冒出一个真正的刺客,将他和云微寒都打落了悬崖。 因为身受重伤,在落崖时,永兴帝已经不是特别清醒了。但是他还是牢记着当初那些跳崖的锦衣卫总结出来的经验,用尽最后一丝清明艰难地将自己的身体团起,落入了水中。 早就等在水下的锦衣卫连忙将他救起,藏在山上指挥的佟定宝早就心急如焚地派人飞奔回行宫请御医。他看得出来永兴帝落崖时已经受了内伤,落入水中再遭受什么意外的话,是非常危险的。 而且,以永兴帝的伤势,恐怕一时半会儿不宜挪动,只能叫御医来给他诊治了。 但是,这个消息如果传入了太后耳中,恐怕会将太后吓坏的。永兴帝出行半路上突然紧急让人回来叫御医前往,太后一定会担心是永兴帝出了什么意外。佟定宝知道,如果自己亲自前往,跟太后说这都是陛下安排好的计谋的话,太后一定会相信的。但是如今永兴帝生死未卜,他哪里放心让别人来看护永兴帝?万一永兴帝本来没事,却被居心叵测的人趁机 暗害,那就坏了。 所以,佟定宝思考了会儿,挑了一个跟在自己身边时间最长的小番子,让他悄悄去太后的怡然居禀告。先不说实情,就说陛下有安排,如果有什么传言让太后千万不要相信,而且最好控制一下。 至于伏在山石边上嘶声痛哭的魏明雨,佟定宝不能让她回去,害怕她走漏了永兴帝落崖的风声,引起不必要的动乱。只能吩咐锦衣卫留下一批人保护她,自己脱身飞奔下山。 在水边的树林里看到昏迷不醒的永兴帝的时候,佟定宝总算是松了口气。虽然情况严重,但是好歹永兴帝还留了一条命在。永兴帝差不多可以说是佟定宝看着长大的,他的性格佟定宝十分了解。永兴帝看起来爱说爱笑,一笑起来满嘴白牙都露出来看着十分阳光诚恳,但是实际上,他是一个非常坚韧执着的人。只要确定了目标 ,就算是满途荆棘,他也会咬着牙走到最后。 所以,当他选定了云华郡主后,他就必然要全力以赴达到自己预设的目标。哪怕是牺牲一些锦衣卫的性命,哪怕是自己以身犯险,都在所不惜。 如今,为了一个云华郡主,永兴帝折腾了这么大半天,死伤了不少锦衣卫不说,连自己都身受重伤、九死一生,偏偏还没有达到最初的效果。佟定宝心里没底,不知道永兴帝醒了会怎么想。 而且云华郡主也被永兴帝害得被打下悬崖,虽然两个锦衣卫看见她自己游上了岸,可是她终究是一个姑娘家。就算是身手出众,现在却也受了内伤,孤身在外,万一有点什么,岂不是害了人家一辈子? 佟定宝心中叹息,掀开临时搭建的帐篷帘子入内,看见的就是已经睁开双眼的永兴帝。 御医当时的诊断是内脏受伤严重,必须卧床养病。不过幸亏永兴帝的身体底子还不错,好好休养一段,经过御医的精心调理应该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永兴帝听见动静,慢慢地将头转过来。他还有心情挤出一个微笑:“宝叔。” 佟定宝七尺男儿,竟然也红了眼眶:“陛下,这次真是太险了,以后再也不能这么干了。” 永兴帝不敢动作太大,怕牵动体内的伤处,只能微笑安抚佟定宝:“宝叔,朕没事,你不要担心。倒是云华郡主现在如何了?” 他恍惚记得云微寒用手中的长鞭卷住了自己,然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却不是很清楚了。 佟定宝咽了口口水,涩声说道:“云华郡主也被那个刺客打落了悬崖,不过她并没有什么大碍,自己游上了岸向前面走了。” 永兴帝听到云微寒也被打落悬崖,不由吸了口气:“那个刺客到底是什么人?现在如何了?” 佟定宝说道:“有人认出她是信国公府的婢女,曾经在祥符宫中呆过一段时间。” 永兴帝愕然,他让锦衣卫用为宁王世子报仇的名头来刺杀云微寒,没想到却真的碰到了宁王一系的人,趁着局面的混乱将他和云微寒都打下了悬崖。 “至于这个刺客,因为大家看到她突然跳出来行刺,伤害了龙体,所以怒不可遏,一起动手,几乎将她砍成了几块。”佟定宝俯首道。 永兴帝继续慢慢地问道:“云华郡主身边跟有人吗?千万不要让她一个人出事了。” 佟定宝点头道:“臣已经派了机灵的跟着她了。不过云华郡主感觉很敏锐,所以他们两个只是在远处跟着。反正这里就只有几个小村子,也跑不到哪里去。” 永兴帝想了想道:“宝叔,叫几个机灵的来,我们得继续出发。” 佟定宝上前一步道:“陛下,你受了内伤,不宜行动。臣将锦衣卫和驻军调来,你在此地休养两天,然后再返回行宫也不迟。免得太后娘娘看见你这个样子担心。” 永兴帝慢慢地摇了摇头:“不回行宫。” 佟定宝大惊失色:“陛下,你可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 永兴帝严肃地说道:“宝叔,朕不能功亏一篑。” 佟定宝急得直跺脚:“陛下,郡主再好,也不及你的身体重要啊!你如果不放心郡主,臣立刻多派几个人去,将郡主接回来好生照料,让御医给她治疗,一定把她照顾得好好的。” 永兴帝苦笑道:“宝叔,你不明白。总之,朕必须去和她会合。”佟定宝急得在帐篷中转了个圈子,口中说道:“陛下,陛下,你就是再喜欢云华郡主、再想俘获她的心,也要把身体养好才能行动啊。如今你受了这么重的内伤,不好好将养,偏偏还一心惦记着去找她,她 有那么好吗?” 永兴帝还没来得及回话,佟定宝就听见帐篷门外一声低低的抽气声。 佟定宝厉声叱问道:“谁在外边?”他猛地掀开门帘,一个箭步就跳了出去,手中的绣春刀也抽了出来。 站在帐篷外的却是被两个丫环扶着的魏明雨。 负责守门的锦衣卫苦着脸,知道自己这次巴结未来的皇后巴结出了问题。看佟大都督的反应,估计是有什么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在和陛下说,结果却被魏三小姐听见了。 魏明雨发髻歪斜,衣衫凌乱,脸色苍白,一双眼睛肿得老高,歪歪斜斜地靠在身边的丫环身上。 她亲眼看见永兴帝和云微寒被刺客打落悬崖,不由心如刀绞,伏在山石上痛哭不已。如果不是两个丫环拼命拉着她,她真的想要跟着永兴帝一起跳下去。 方才还一片温馨幸福,突然间就被一群黑衣刺客打破了。她两次被人把武器架在脖子上就算了,可是陛下他那么好的人,那么英明的君主,怎么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这么高的悬崖,他又受伤吐血,摔到河里还能活命吗? 可是看着佟定宝的一连串吩咐,魏明雨又萌生了一点点希望。她知道佟定宝和永兴帝的关系非同凡响,如果永兴帝真的出了事,佟定宝不会还这么镇定。也许佟定宝有什么把握,永兴帝还活着? 所以,魏明雨不顾保护她的几个锦衣卫劝阻,乘着肩舆一路匆忙下了山。 那几个锦衣卫循着内部暗号,找到了这个树林中的帐篷。 看着帐篷周围戒备森严的样子,魏明雨的心中紧张莫名,这么多锦衣卫在周围把守,说不定就是陛下在里面吧!他们都没有悲痛之色,应该是陛下没有危险吧! 抱着一点希望的魏明雨执意要去帐篷处,外边的锦衣卫知道她的身份特殊,想着在陛受重伤的时候,也需要未婚妻的照顾,所以就放她过去了。 可是,魏明雨匆忙走到帐篷外的时候,却听见佟定宝在帐篷里说话。他居然说永兴帝喜欢云华,想要得到云华的心!说永兴帝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好好休息,还要执意去找云华!刚刚因为永兴帝还活着而萌生的一点喜悦立刻就被这一盆冷水当头浇灭,盛夏之时,魏明雨竟然觉得全身发冷,不由倒吸凉气。 第216章 你就没别的话要说了吗 魏明雨多么希望她根本没有赶过来,没有听到佟定宝和永兴帝的对话。如果那样,她还能沉浸在永兴帝对她的含情脉脉之中,整颗心都浸泡在蜜水里。 来行宫避暑的这些天,是她这一生最幸福的日子。因为她未来的夫君也喜欢她,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个奇迹啊。 可是现在,她却听到陛下他……喜欢……云华郡主。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从这么高的悬崖摔下来,还不肯好好休息养病,第一件事情居然是要去找云华郡主。 魏明雨挤出一个拙劣的笑容,对着佟定宝轻声说道:“佟大都督,是我冒昧了。不知道陛下现在身体如何?” 佟定宝对于太后娘娘的侄女、未来的皇后、魏国公府的三小姐印象很好,这会儿也觉得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一直反对永兴帝对云华郡主下这么大功夫,在他眼里,魏三小姐才是最适合永兴帝的妻子。 云华郡主的话,做一个锦衣卫比做一个皇后更合适。 看到魏明雨强颜欢笑,伤心之余仍然不忘关心永兴帝的身体,佟定宝心中十分同情她,也略有些尴尬。 虽然皇帝都是三宫六院的,但是皇后的尊严却是不能不给的。在魏明雨面前说起永兴帝对云华郡主的特别看重,怎么都有点不合适。 佟定宝收起了绣春刀,向着魏明雨抱了抱拳:“三小姐,陛下并无大碍,只需将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魏明雨听到永兴帝没有大碍,心里松了口气。可是,她随即就想到永兴帝执意要亲自去找云华郡主的事情,心中泛起一阵阵难过的情绪。 她把他当成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可是在他心里,最重要的女人却不一定是她。 早在赐婚旨意下来的那天,魏明雨的母亲就曾经亲自和她关起门来讲了很多女人之间的事情。 比如,做一个皇后母仪天下,最重要的是要宽厚、仁慈、公正、不妒。母亲说,她的夫君是皇帝,也就意味着以后会源源不断地有各种女人加入和她分享男人的队伍中,对于这些女人,她根本没有必要在意。她们都是皇帝的玩物,只有魏明雨才是皇帝唯一的正妻,才是那个 可以和皇帝并肩共享尊荣的那个人。所以,魏明雨早就做好了和永兴帝相敬如宾的准备。她相信,只要自己做好一个正妻的本分,加上有姑姑撑腰,皇帝无论如何也会给她体面的。只要她在宫中站稳脚跟,魏国公府的富贵就能继续延续下去 。 这就是她这一生的终极目标和唯一任务。 然而,是永兴帝自己勾起了她心中已经默默掩埋了的少女情思,是他用含情的双眼、温柔的关怀、体贴的照顾唤醒了她向往爱情的本能。 魏明雨才发现,做一个正妻也是可以和夫君恩爱甜蜜的。如她这样,既拥有无限的尊荣,又拥有夫君的宠爱,恐怕是整个天泰朝最幸福的女人了。 谁想到,就在她把整颗心都系在了永兴帝身上的时候,他却和佟定宝在一起说他喜欢的是云华郡主!如果在来行宫之前知道这个消息,魏明雨很有可能就只是认真地思考一下云华郡主的身份,建议永兴帝不要因为儿女之情和定南王翻脸,带来不可预测的严重后果。这是她作为正妻的责任,要规劝行为不 端的夫君走上正道。 但是,她不会生气,不会吃醋,更不会像现在这样整颗心都像扔进了冰水中,凉透了、绝望极了。 也许人都是贪婪的,在拥有过那样的感情之后,怎么还能退回去,假作从未动心过呢? 想到这里,魏明雨的眼睛又流出了泪水。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爱哭的女孩子,可是今天一天她流的眼泪大概都顶上她这十几年所流的了。 她强忍着眼睛的疼痛和酸涩,对佟定宝说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佟大都督在此照顾陛下,我就先回去了。” 魏明雨本来还想问问云华郡主现在怎么样了,可是想起刚才佟定宝所说的话,她还是咬了咬牙,扭头准备离开。 永兴帝喜欢云华郡主,她怎么早没想到呢?想想他第一次主动去找自己说话的时间,正是这次避暑队伍出发之前。 他若无其事地说到了那次仲夏节皇家别苑的事,问她有没有受到惊吓。在说话时,她无意间在话语中流露出对于云华郡主的一点点不满,认为云华郡主完全可以提前告诉她,让她不至于那么害怕和被动。 那个时候,永兴帝是怎么说的呢?他很轻描淡写地解释了当时的情况,并且问道:“如果云华郡主那日不曾前去,皇家别苑会是何等情景?” 就是这个问题,让她幡然醒悟,发现自己之前钻了牛角尖,心胸太狭隘了。 她对永兴帝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然后在第二天出发的道路上将云华郡主请到了自己的帐篷里,向她道歉和致谢。 就是在那个时候,永兴帝不请自来,而且表现出一种非常亲切随和的姿态,轻轻打开了她已经扣死的心门。魏明雨捂着心口,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的算计吗?他摸准了她的性格,故意引起自己对于云华郡主的歉意,利用自己将云华郡主唤出来,不动声色地接近云华郡主?为了不让别人怀疑,他还利用自己当挡箭 牌? 那些温柔的眼神、暧昧的言辞,竟然都是假的,都是欺骗? 生平第一次动心,居然是一场骗局?而且欺骗她的,竟然是她未来的夫君! 魏明雨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两个丫环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连忙紧紧搀扶着她,轻轻唤道:“小姐!小姐!” 魏明雨大口喘着气,从刚才几乎窒息的痛苦中回过神来。她惨然一笑:“走吧。” 佟定宝觉得有点不对,想要拦住魏明雨,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魏明雨转过身来,却听见帐篷中传来永兴帝微弱的声音:“明雨!别走!”魏明雨的心好像被人狠狠拧了一下,又酸又痛的感觉在她心底泛起,甚至还夹杂着一缕庆幸。他不让她走,是想向她解释吗?刚才她听到的可能有什么误会吧?他没有喜欢云华郡主,执意要去找云华郡主 大概也只是出于对于救命恩人的关心,对于定南王的交代吧? 一连串的自我安慰立刻从魏明雨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魏明雨对自己这种没出息的行为表示了深深的鄙弃,可是她的双脚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一样,带着她转过身走到了帐篷门前。 我不能就这样逃避离开,我要给他一个机会,也给我自己一个机会,给我们的幸福一个机会。我要听他亲口解释。就算是他真的喜欢的是云华郡主,我也要听他亲口告诉我。 魏明雨握着拳头,感觉疲惫的身体好像瞬间充满了力量。 丫环掀开帐篷的门帘,魏明雨轻轻走了进去。 佟定宝和两个丫环都留在帐篷外,帐篷里只有永兴帝和魏明雨两个人。 永兴帝平躺着,根本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只能扭头看着从门口走进来的魏明雨。 魏明雨看见一直活泼闪亮的永兴帝居然僵硬地躺在床上,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连嘴唇都发白,完全没有平时活力四射的样子,泪珠又不由地簌簌下落。 她捂着嘴,无声地哭泣着,不知道是为了受了重伤的永兴帝,还是为了自己那颗受了伤害的心。 永兴帝无奈地叹了口气:“明雨,来,离朕近点。” 魏明雨见他现在突然开始称呼自己的闺名,听起来亲近了很多,可是心里却泛起了一种别扭的情绪。 不过,她从小接受的教育让她没有跟永兴帝对着干,而是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床头问道:“陛下,你这样子……如果让太后知道了……可怎么办啊?” 永兴帝无力地说道:“这正是朕想叮嘱你的。朕受伤的事情,你不要告诉太后。宝叔已经让人禀报太后,说朕受伤是提前设计好的,实际上并没有受伤,只是假装受伤而已。”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气息有点跟不上,停下来喘了一口气才接着说道:“你一定不要说漏嘴了。” 魏明雨忍住心中的酸楚,点头答应道:“陛下放心。我一定会让太后安心的。” 太后也是她的姑姑,万一受了惊吓,身体出了问题,受到损害的还是魏国公府。 永兴帝继续说道:“你回去后,告诉云华郡主的两个丫环,说她们郡主安然无恙,只是受了一点伤,很快就会回来。让她们不要担心,更重要的是,不要将消息传给南疆。” 说到最后一句话,永兴帝的声音有些激动,他再次喘了口气:“明雨,这件事情也很重要,你能做到吗?” 魏明雨尽量平静地说道:“我怕她们两个已经把消息传递了出去,我回去就已经来不及了。”永兴帝轻轻咳了两声,脸上出现了一种不健康的潮红:“行宫这边交通不便,除了每日来回于京城和行宫之间、负责传送奏章文书的快马之外,没有什么人能够自如通行。等会儿朕会让宝叔注意控制通讯, 你就想办法阻止她们两个,不让她们传递消息。” 永兴帝害怕她不明白,更加直白地说道:“定南王性格嚣张跋扈,万一知道云华郡主和咱们出行出了意外,说不定就敢带兵回京闹事。万一事情闹大了,就不好收场了。” 魏明雨心中想道:你明知道云华郡主是定南王的心头肉,还想着从人家手里抢过来,难道就不怕定南王一怒之下举兵造反吗? 她再次嗯了一声,表示答应。 永兴帝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觉得胸腹间气息停滞,好像有一口气接不上来,非常难受,只好停下来努力呼吸。 魏明雨等了半天,没听到他继续说话,心中的那点希望也化作烟云消散。 她很想潇洒地行礼离开,可是这个时侯她的脚却再次反对合作,死死地站在原地。直到魏明雨实在忍耐不住,轻声但幽怨地问道:“陛下,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吗?” 第217章 陈家三兄弟 永兴帝听出了魏明雨语气中的幽怨,他努力地伸出一只胳膊,握住了魏明雨垂在身边的手。 魏明雨猛地一颤,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永兴帝。她的心砰砰狂跳,等待着永兴帝开口。 “明雨,你是朕的妻子,要学会相信朕。” 永兴帝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招牌式的笑容,只是衬着苍白的面色和唇色,那雪白的牙齿似乎都失去了几分光彩。 魏明雨听了这句话,心中的希望越来越大。她低下头,不敢看向永兴帝,害怕眼神出卖自己。 永兴帝继续说道:“朕是急着要去找云华郡主,只是这与儿女私情无关,与国家大事有关。宝叔根本不知道,才会那样猜测的。” 魏明雨满心的酸楚和痛苦就像风中飘零的秋叶,被他这两句话带来的狂风一下子就卷走了,不见了踪影。 她刚才苍白的小脸上终于显出了几缕红晕,鼓起勇气反手握住了永兴帝的手,细声说道:“陛下不要解释了,我都信你。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永兴帝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又把几个要注意的事项重点强调了一下。魏明雨的态度和刚才截然不同,表现的十分积极和体贴。 …… 云微寒坐在一张破旧的木床前,感受着炎热的暑气。 虽然已经到了下午,但是盛夏时节的热浪仍旧将人紧紧包围。 她穿着一身非常乡土气息的衣裙,上红下绿。黑漆漆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最简单的发髻,别了一根最普通的金簪。脚上是一双八成新的绣花鞋。 不需要照镜子,云微寒都知道自己如今完全是一副村姑的模样。 没办法,谁让她的衣服不但湿了而且还沾了那么多污泥呢,没有替换只好将村长家已经出嫁的女儿曾经的衣服拿出来穿上。 云微寒摆出一副贵人的架势,走进了村尾那个足足有五间青砖瓦房、院墙也垒得整整齐齐的小院子,吩咐那村长老头找人去县衙报官,就说云华郡主在这里。 看起来有六十岁的村长多少见过点世面,一看云微寒的长相就知道她绝对是大家出身。小门小户养不出这种皮肤雪白细腻、五官清丽如画的女儿家。 所以在云微寒给了他一个金锞子之后,村长立刻就殷勤倍至地吩咐家人——其实就是三个儿媳妇烧水给贵人沐浴,收拾出来一间房屋让贵人休息。然后让大儿媳去找大儿子,让他们去县衙报官。 云微寒一路行来,就没见到什么成年男人,所见的都是老幼妇孺,总觉得情况有点怪异,所以也十分警惕。不敢说自己受伤,只能尽量坐在房间里调息。 可是,就因为她沐浴后为了将头发扎起来,不得不选择了一根最普通的金簪,就把村长家的那个小儿媳招得流连不去。 那个满头头发如同野草的粗壮女人眼珠子都不错地盯着她,让她根本没法休息。云微寒想要赶她出去,又不知道这一家人是什么脾气,不想多事,实在是有些烦躁。 如果不是村长拄着拐杖将她赶出去,云微寒估计她会在这个小屋里看上一个下午。 说实话,村长一家的条件在这个小村子里绝对是天堂一般。他们住着青砖瓦房,垒着高达两米的院墙。三个儿媳身上都有铜的、银的首饰,穿的也是质料虽然普通、但也算是丝绸的衣裙。 想想刚才过来的时候,那些女人住的是什么房子?她们头上也都只是一根荆钗而已,身上还是粗麻布的衣裙,脚上的鞋子根本都看不出来是什么颜色,有的大拇指都露了出来。 就是这样,那个小儿媳还是一副看着她头上那根金簪就走不动的架势,云微寒对这一家人的人品表示不太乐观。 因为有了这个认识,所以云微寒坐在房间里,连二儿媳殷勤地拎过来的陶壶中的水都没喝一口,只是一味地按照拓拔野的呼吸方法调息,恢复体力。 傍晚,二儿媳又端着托盘送来了一碗饭,一荤一素两个菜和一碗汤。 云微寒让她将饭菜放下,自己却没有动筷。 等到那二儿媳出了门,她也慢慢地溜达了出去,在厨房里挑了个生红薯,自己洗干净了开始啃。 她假装没有发现背后偏房中打量的目光,自己又踱回了房间。 那目光中的贪婪和小儿媳的目光如出一辙,毫无区别。 如果她没有猜错,自己恐怕是主动跳进了一个贼窝。 这看起来光鲜的村长家,居然是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的,实在令云微寒感到意外。她还是习惯了前世的经验,以为公务员的约束会多一些,也会更遵守表面上的规则一些。 所以,云微寒以为凭着自己云华郡主的身份,在村长面前一亮,绝对会吓得他跪下来毕恭毕敬地将她供起,没想到这年代完全和她想象中不同,村长也能兼职做强盗。只是如今已经到了贼窝,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她当然可以施展轻功,强行离去,但是周边地形她并不熟悉,如果这个时侯离开,晚上在哪里落脚可就说不准了。夜晚在野外,如果遇到什么事情,就更麻 烦了。 还不如就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毕竟有房顶有床铺,养足了精神,看看他们有什么花样。 云微寒摸了摸腰间的长鞭,和绑在腿上的匕首,心里踏实了许多。 她早早就吹熄了油灯,盘腿坐在木床上,全心调息恢复体力。 随着全身的气息起伏,云微寒感觉呼吸不畅的那种滞闷感少了许多。看来这次的伤势并不算太严重,这样至少动起手来也多了几分把握。 夜半时分,小村寂静如死,连犬吠之声都听不到,平添几分诡异。 云微寒听见村头传来车轮辚辚之声,还有几个男人的说笑声。 随着车轮声和说笑声越来越近,云微寒听见院子大门轻轻地打开了,马车驶了进来。 大门刚插上,就听见一个男人在外面笑道:“不是说下午有个小娘子自己跑到咱们家来了吗?怎么不见人呢?” 尖利的女声响起:“你个贼厮鸟,回到家里不问问老的小的,张嘴就问别的小娘子,可是要老娘跟你做一场?” 云微寒听出来这是那个小媳妇的声音,看来前面说话的那个男人就是这家的小儿子了。 虽然小媳妇的话有些粗糙,但是云微寒确实从那个小儿子的话里听出了满满的恶意。 “天天吵,你们俩不烦,我都烦了。”二儿媳说道,“快点把车上的东西搬进去。人又跑不了,等会儿随便你们怎么收拾。” 接下来就是把东西搬到正屋去的声音。 小儿媳口中叫道:“死鬼,今日这袋子这么沉重,看来是生意不错啊。” 小儿子颇为自得地说道:“今日有几头肥羊,行囊实在沉重。进了咱们店里,自然是不能让他们走脱。” 大儿媳沉声道:“三弟,三弟妹,这夜深人静的,少说几句。以防隔墙有耳。” 小儿媳嘁了一声,终归还是乖乖闭嘴了。 云微寒听得他们忙活了半天,才算是安静下来。看来他们今天果然是收获颇丰。 不过,以刚才那个小儿子进门就问她的行动来看,恐怕很快他就会过来了。 云微寒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武器,又吸了口气,感觉了一下内脏的痛楚,发现伤势并未恶化,心里放心了许多。 她继续闭目调息,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战斗。 果然,没过一刻钟,云微寒就听见自己的房间门上有动静。 她从里插了门闩,不过她知道,这根本没什么用。如果想进来,办法多的是。 外面的人直接是把一扇木门从门墩上端了下来,这种肆无忌惮的行为就是一种威慑,一种下马威。 就是告诉云微寒,他们对于这种违法行为毫不在意。 听着进门的脚步声,应该是三兄弟一起进来了。云微寒微微一笑,也好,省的一个个找了。 火折子一晃,油灯被点亮了。 云微寒坐在床边,双腿下垂,双手支床,神色十分淡定地望着眼前的三个男人。 他们大概是刚刚冲洗过,一个个头发湿漉漉的,赤着上身,只穿着犊鼻裤,露出粗壮的胳膊和肥硕的身躯。 云微寒能够从他们身上感受到强烈的血腥气和阴冷的煞气,那是手中有过无数人命的气息。她微微皱起眉头,打量着这三个中年男人,就是这样三个普通乡民模样的男人,手中居然有那么多人命? 看到云微寒对他们半夜出现在房间里毫无意外和惊惧的表现,三个男人也惊讶地互相看了看,觉得这个小娘子有些古怪。可是,再看看云微寒纤细的腰肢,雪白的面孔,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以及按在床边的十根细长洁白的纤纤玉指,这样的小娘子一看就是那些官家的千金小姐。就是他们站着不动让她打,打上两个时辰累死 她,他们也不疼不痒。 想来她现在恐怕也是吓呆了,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所以根本连害怕都忘记了吧。 那个小儿子向前一步,迈到了云微寒面前,一巴掌就向着她纤细的腰肢楼去。 云微寒哼了一声,抬起一只脚,朝着他赤裸的胸膛就猛踹过去。 这个足足有一百八十斤的男人就这样被她一脚跺得飞了出去,直接砸在墙上,震得整个房间都晃了一晃。 隔壁传来小儿媳尖利的骂声:“臭男人,看见个狐狸精就不要命了。” 另外两个男人却警惕起来。云微寒这一脚速度快、力道大,怎么看也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肥羊。 如果这貌美如花的小娘子也是江湖中人的话,他们恐怕是要栽在她的手里了。 因为江湖上最令人恐惧的就是那些看起来柔弱的人群。老人、小孩、女子这些天生劣势的群体,如果能够在江湖上立足,必然有超出常人的能耐。 就像眼前这个看起来娇嫩尊贵的小姑娘,居然轻松一脚就把老三跺飞了,这种本事他们可是没有。想到这里,大儿子终于抱拳问道:“姑娘是哪条道上的?我们陈家三兄弟无意冒犯,还请姑娘原谅。” 第218章 杀人灭口 云微寒抬着下巴,冷冷地看着陈家老大和老二,听着老三在墙边努力爬起的哼哼声,声音清脆地问道:“你们是做什么生意的?这半夜拉回来的财货是怎么来的?进了你们店的肥羊怎么处理的?” 陈老大按住了身边想要发作的陈老二:“姑娘,都是江湖同道,图一口饭吃,谁都不容易。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道。今日相逢,明日道别,何必问这么多呢?”云微寒听这陈老大说话还挺有章法,不由噗嗤一笑:“是吗,那就说点不是江湖同道的事儿。”她两腿在床边晃悠着,看起来十分调皮悠闲,“白日我让你家娘子拜托你去县衙报官,捎个口信,想来你也没有 去吧。” 如果他去了,哪里还会回来打云微寒的主意? 陈老大一时语塞。他听自家婆娘说这个小娘子美若天仙,头上的金簪足足有几两重,想必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这样的货色他们平时找都找不到,今天自己跑进门来,怎么会放过她,将她轻轻送走? 他沉吟了一下说道:“不知道姑娘有什么口信,明日我就亲自赶车去县衙说一声。” 云微寒笑道:“既然有车,明日就直接送我过去好了,何必再麻烦一趟。” 陈老大想了想,点头道:“这样也好。” 云微寒摆了摆手道:“好,你们把门给我弄好,我就不送了。” 陈老大在背后向着明显有些不服气的陈老二摇了摇手,两人抬着爬了半天没爬起来的陈老三出了门,然后又将被端下来的半扇门重新放在门墩上,才抬着陈老三返回屋里。 云微寒吹熄了油灯,轻轻拨开门闩,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房门。 她刚才听到陈老大、陈老二把陈老三抬到了正屋,恐怕接下来他们就要商量一下怎么对付自己了。 陈老大看起来不像是个蠢人,他大概没那么容易就妥协,真的赶车把自己送回县衙。 果然,她摸到正屋后窗蹲下,就听见屋内在低声商量着。 “不能把她送回去。”声音平稳沉着,正是刚才毫无难色就答应送她去县衙的陈老大。 “是啊,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就这么送走多可惜。”陈老二也在流口水。 “笨蛋!”苍老的声音响起,“你就知道玩女人!连命都快没了,咱们家都要被满门抄斩了,还惦记着漂亮小娘子!” 陈老大、陈老二都被父亲的话吓到了:“爹,难道咱家事发了?” “狗屁!”拐杖敲击着土地发出闷闷的声音,“老大,你家婆娘难道没有告诉你,这小娘子让你给县衙捎什么口信?” 陈老大说道:“没有。她只说小娘子美貌而且富贵。”他听了之后就根本没把给官衙送信的事儿放在心里,谁管她要跟官衙说什么呢,反正进了他家的门,就别想那么容易地走掉。 村长怒道:“蠢货!少叮嘱你们一句,就惹下这滔天祸事。这小娘子自己说是什么云华郡主,让官衙来人接她。” 他顿脚道,“郡主啊,你们可曾见过这般尊贵的人?如果你乖乖地去县衙送信,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得个什么好处谋个什么出身,咱们陈家祖坟也冒了青烟了。” 陈老大和陈老二满脸愕然,陈老二嘀嘀咕咕道:“那就把她送回去吧,反正大哥也答应了明天赶车把她送到县衙。” “不行!”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地说道。 村长和陈老大互相看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如果真的是个江湖同道,送走了也就算了,免得结下仇怨。可是如果是什么郡主,还真不能送回去。咱们今天晚上已经冒犯了她,谁知道她回去会不会翻脸算账,就把咱们一家全都抓起来砍了?” 村长对陈老大的这番话十分认同,他点着头道:“本想着是一条好路子,如果搭上了贵人,就再也不用做这种见不得人的生意了。没想到被一个妇人给坏了前程。事到如今,也只有将她杀了灭口了。” 云微寒心中冷笑,果然,这一家子都是视人命如草芥。如此,她也没有必要手软。“不过,我听老二家的说,这小姑娘看着稚嫩,实际上十分警惕。在咱们家呆了多半天,连口水都没喝过。”村长有些苦恼地说道,“晚上给她送的饭也没有动一筷子。倒是自己跑到厨房去洗了个红薯吃。当 时我就怀疑她发现了什么,现在看来她还有一身不错的功夫,我怕咱们一家不是她的对手啊。” 陈老大冷哼道:“再警惕有什么用?我们可能打不过她,但是就不能有别的办法吗?” “她连口水都不喝,有什么办法?” 陈老大阴笑道:“爹,你忘了,咱们还有一些迷香呢?等会儿给她吹到房间里,保证让她睡得打雷都不醒。” “哥,你还有这好东西?”在一边哼哼的陈老三有了力气,翻身爬起来,“等会儿把那小娘子迷倒了,可要先让我快活快活。娘的,那小脚力气真大,到现在我都不敢使劲喘气。” “喘气都不敢使劲,还想快活什么?”陈老二笑道,“还是让哥哥替你干吧。” “哈哈,二哥你这就不知道了。说书的不是说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样的小娘子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一个,就是死在她身上也是心甘情愿的。”陈老三笑嘻嘻地说道。 云微寒脸色沉了下来,这些人还真是把她当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了。 她手按着腰间的鞭柄,刚想破门而入,却听见他们换了个话题。 “好了,别说这些废话了。这小姑娘身份古怪,我们还是小心点好。”陈老大说道,“爹,你是说今天村里除了这个小姑娘外,还来了一批外人,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会不会和这个小姑娘有关系?” “这还是二嫂发现的。”村长说了一句。 “不用想也知道,就二嫂喜欢天天盯着村头,外面来个老鼠我看她都能发现。”“你二嫂还不是为了咱们家?做这种生意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事发了,平时多注意点总是好的。”村长训斥了小儿子一句,继续说道,“二嫂说那边是几个装扮古怪的黑衣人,护着一个生病了的贵公子。他们没 有到咱家来,住在了村头大牛家里。” 黑衣人?生病的贵公子?会不会是永兴帝落水后被那些黑衣人挟持了?云微寒想起来自己落水后,在水中见到两个穿着黑色紧身水靠的人。难道这些刺客早有预谋,早就想着把他们打下悬崖,摔到水里,就能正好绑架他们?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批黑衣人背后的人想的可真周 到。“咱们村里一年到头都没个外人来,今天一来就来了两拨,而且都不是一般人,有点问题。”陈老大思考道,“不知道他们两拨人有没有关系。毕竟这小姑娘是在大白天光明正大进了咱们家门,没多久那个贵 公子也来了咱们村,要是明天他们来咱们家要人,麻烦就大了。” 陈老三叫道:“有这么麻烦?不如等会去大牛家,把那几个人也做了。反正村里也没人敢吭一声。” 陈老大摇头道:“不行,这个时候一定要谨慎小心。这个小姑娘自己说是什么郡主,万一有什么官府中人下来找她,找到咱们头上,发现咱们把她杀了,咱们一家岂不是死路一条?” 陈老三急道:“刚才说要杀人灭口的也是你,现在说害怕官府发现的也是你,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陈老大似乎是想了好久,才慢慢说道:“如此,说不得我们只能去青云岛了。” 村长似乎有些不太赞成:“老大,咱们现在吃喝不愁,去那青云岛上落草,不是真的就成了强人了?” 陈老大苦笑道:“爹,你觉得咱们还有选择吗?” 村长沉默了。 是啊,如果不杀这个小郡主,让她回到家里,随便一张嘴,官府就会找上门来跟他们算账。到时候把他们家的生意给揭出来,一家人全都得上刑场、掉脑袋。 可是,如果杀了这个小郡主,这村里几十家都是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进了自家大门,那些捕快一路查到他们村,他们家还是难逃一死。 村长叹了口气:“早应该我亲自去店里跟你们三个说的。如果咱们真的派人去县衙报官,让那当官的把这小郡主接走,现在也不用这么担心,除了落草竟然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陈老二说道:“既然只有这一条路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我这就叫她们收拾细软,咱们弄死那个小郡主,放上一把火,人不知鬼不觉地就跑了,谁还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村长也下了决心道:“既然这样,就做得利落些,千万不要留下什么痕迹。收拾了东西快些走,别让大牛家里那批外来客人发现了。二嫂说,那些黑衣服的人个个都带着刀,看起来不是什么善茬。” “管他们是什么人,咱们一走了之,上了青云岛,怕他什么郡主、官府啊!”陈老三嚷道。 云微寒听他们的意思,这青云岛显然是个势力很大的强盗窝子,难道就和水泊梁山一样的性质? 不过,陈家人对于上青云岛很有信心,完全不怕到了那里不被接纳。不知道是青云岛就是来者不拒,还是陈家有什么特殊的本领或者关系? 就算他们是青云岛岛主的子孙,像他们这样手上有无数无辜行人性命、还试图冒犯她、并且在背地里想要将她杀人灭口的人,云微寒也是不可能放过的。云微寒站起身来,走到正房门口,也不叫门,直接一脚就将大门跺开,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第219章 放把火看大戏 门板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正在屋里商量前路的父子四人看着大摇大摆走进来的少女,都满脸惊讶。他们以为这个小姑娘得到了明天送她回去的承诺后,就会放心睡觉去,谁知道这个时侯却突然跺门闯 入,说不定他们刚才说的话都被她听到了。 陈老大反手抓起一条长凳,向着云微寒就扑了过去。既然都被她听到了,只有以命相搏了。他在十字路口开店这么多年,一把牛耳尖刀不知要了多少人的性命,难道还怕了这么一个娇娇女? 云微寒脚步一错,躲过了这狠狠的一砸,而在和陈老大擦身而过时,她手中握着的短匕已经刺入了陈老大的肋下。 从肋骨缝中刺入,正中心脏。陈老大手中的长凳摔落,整个人也倒了地上。 陈老二看见哥哥倒下,怒吼着扑了过来。连陈老三都挣扎着拿起桌上的杯盘向着云微寒砸过来。老村长轮着拐杖从云微寒背后扑过来。 但是这种毫无章法的攻击,根本不能对云微寒造成任何威胁。 只是三两下,陈老二和陈老三都被云微寒同样刺中心脏,倒在地上没有了声息。 剩下一个被云微寒一脚踹飞在墙角的村长,看着三个儿子都死在云微寒手里,他几乎要崩溃了,趴在地上拼命喊着:“报应啊报应啊!真是报应啊!” 夜深人静,这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在这死寂的小村庄中特别刺耳。 院子里传来开门的声音,大儿媳走了出来问道:“这是做什么?闹这么大动静干啥?”不就是一个小娘子,至于得弄得这么激动吗?云微寒从刚才这父子四人的对话中听出来,这家人准备暗算自己,第一个要负责的就是这位看起来稳重朴素的大儿媳。她去找陈老大的时候,就根本没有打算替自己送信。而是向她的强盗夫君强调了云微 寒的“美貌”和“富贵”,引得三个兄弟动心后,才发生了之后一系列的事情。 这样的女人,根本就是和陈家三兄弟一样罪恶累累。 云微寒走到院子里,一句废话也没说,扑上去一刀就解决了她。 解下来,云微寒又把陈家的二儿媳和三儿媳从屋里拖出来。三儿媳一边挣扎一边满嘴脏话的辱骂她,被云微寒也杀了。扔在了院子里大儿媳的身边。 倒是二儿媳十分识趣,她虽然十分恐惧,却没有说一句话,任由云微寒将她拖进了正屋。 一进屋,看见躺在地上的三兄弟都已经死了,二儿媳更是吓得全身发抖。 趴在地上的村长听见了外边的响动,知道这个家恐怕已经只有他们两个活人了。 他努力抬起头来说道:“姑娘,先前是我们一家有错,如今姑娘已经杀了我们家五口人了,总能抵消了吧?我一个老头子也活腻歪了,只求姑娘饶了我这个儿媳妇的性命吧。” 云微寒冷笑道:“你们开店时候遇到的肥羊,杀人越货之后,难道还会放一个活口出去?”这是把她当成没有经验、心软好哄的小姑娘了吗?放走一个活口,谁知道会引来什么麻烦! “姑娘,我这个儿媳妇和青云岛龙岛主有些渊源,你放了她,和龙岛主结个善缘,日后自然有你的好处。”村长努力地想要说服云微寒。 云微寒又不是江湖中人,哪里知道什么龙岛主?就算知道,对于想杀自己的人,她也不会手下留情。 “你还真把我当江湖中人了?我堂堂云华郡主,还用得着一个江湖草莽的善缘?”云微寒嗤笑道。 她的世界和江湖世界的交集太小,如果不是这次意外从悬崖上掉落,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来到这种地方。 而且,陈家三兄弟那样的人,也能算是江湖中人?充其量不过是些黑心店主,谋财害命之徒罢了。 虽然没有亲眼见到陈家三兄弟开的是什么店,但是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里,云微寒也已经推测出来他们开的是黑店了。从他们一家对于人命的漠视来看,死在他们手里的客人已经数都数不清了吧。“姑娘,求你饶了我吧。”二儿媳好像突然醒了过来,爬到了云微寒的脚边想要伸手抱她的小腿,却被云微寒嫌弃地一脚踢了开去,“姑娘,我还不到二十岁,我也不想在这里跟着这家人做这种事情啊。我原 来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被人拐卖到了这里,跑也跑不掉,只好和他们同流合污。我也不想过这种生活啊!” 云微寒对于这种乞命时候说出的话一点也不相信,她冷笑道:“你就是编出一个天下最悲惨的身世,我也不会放过你的,你死心吧。”不管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她和陈家人同流合污做了那么多坏事是客观事实。云微寒在陈家休息走动时,都能感觉到这个二儿媳在门窗后偷偷监视的目光。她哪里是什么被迫的,她已经成为了陈家人的同 党。 “姑娘,我不是编的,我说的都是真话呀。”二儿媳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姑娘,你见多识广,你看看这块玉佩就知道了。” 云微寒对此没有任何兴趣,她懒懒地瞥了一眼二儿媳手中的玉佩说道:“你这是杀了人家抢来的贼赃吧?” 二儿媳拼命摇头:“不是不是,这是我从小就佩戴的。我父亲也曾经是当官的,我也是官家小姐啊。如果有办法,谁愿意在这里过这种日子。” 云微寒懒得再跟她废话,一脚将试图抱着她的小腿求饶的二儿媳踢得飞了起来,直接撞到了墙上。 “我对你的身世和悲惨命运没有任何兴趣。我只知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 云微寒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那块玉佩,在手里转了两下,前后打量了一番,随手扔到了躺在墙角动弹不得的二儿媳身上,“既然是你从小佩戴的,你就带着它一起上路吧。” 不理老村长和他的二儿媳的哭叫怒骂,云微寒从外边锁上了门窗,从厨房找到柴火油壶,开始放火烧屋。 既然他们准备烧了房子跑路,那她也就按照他们自己的计划给他们送行吧。 火焰烈烈,将整个夜空照亮了大半。 云微寒藏身在村头的一颗大树上,向着村中望去。 几乎每一家都被惊醒了,但是所有人都站在街上指指点点,没有一个人上去救火。看来陈家在这村子里的人缘实在是不怎么样。 村头一个院子里走出来两个黑衣人,他们握着刀柄,看向着火的方向,低声问道:“那不是云华郡主投宿的人家吗?” “是,就是这家说的他们村里最富有、也最招人恨的人家。” 两个人进去了一会儿,再次走了出来,隐入了黑暗中,向着着火的方向摸去。 云微寒确定这就是她在山上见过的黑衣人,他们的衣服、武器都和今天行刺的黑衣人相同。 那么,陈家人说的那个“生病的贵公子”是不是就是永兴帝了? 此处距离青龙山这么近,锦衣卫都能找不到永兴帝,让他落入刺客手中?什么时候锦衣卫这么无能了? 云微寒皱着眉头,小心提气,翻过这家低矮的围墙,无声无息地摸到了那两个黑衣人出来的房间旁。 “确定是云华郡主投宿的那户人家着火了?”声音虽然有些虚弱,但是还是能听出来确实是永兴帝。 “没错。” “那云华郡主现在如何了?” “不知道。刚才已经派了两个人去看了。” 云微寒对于回话的人的身份有些迷茫。如果是刺客,这态度有点太好了,好像是永兴帝的下属一样;如果是永兴帝的下属,那又太无礼了。 敌友不明,云微寒决定再观察观察。反正听这些人的口气,暂时也不会伤害永兴帝。 她轻轻地翻出院外,挑了一个最高的大树站立着,看着熊熊火光慢慢吞没了陈家那五间青砖瓦房。 幸亏陈家和村子里其他人家都有一定的距离,才没有殃及他人。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两个黑衣人才返回屋中。 “陛下……” 黑衣人刚行礼说话,就被永兴帝打断了:“不要这样称呼朕。朕现在是你们的仇人和人质,明白吗?” “是。”黑衣人站直了身体说道,“我们去村长家检查了一遍,村长家一家七口,四男三女,全部都死了。三个儿子、两个儿媳是被匕首杀死的,村长和另一个儿媳是被活活烧死的。” “云华郡主呢?”永兴帝最关心这个问题。 “不见踪影。村长一家估计就是被郡主所杀,这把火应该也是郡主放的。” “郡主怎么会好端端地把他们满门都杀死呢?”永兴帝自言自语地问道。 “或许是他们哪里得罪了郡主吧。” 云微寒看见黑衣人回来,就跳进来在后窗偷听。这一听,她心中的许多疑问都得到了解释。永兴帝“现在是”这些黑衣人的仇人和人质,看来这些黑衣人并不是真正的刺客。可是其中有两名黑衣人的声音云微寒能认出来,一个就是最初指挥黑衣人的那个头目,被她一鞭抽断了手腕;一个就是在山 上跳出来和她缠斗的那个用剑的黑衣人,后来因为挟持魏明雨被她割伤了手腕。 也就是说,青龙山上的刺杀根本就是永兴帝策划的一场戏? 这就能够解释,为什么那些黑衣人身上根本没有杀机。那么多黑衣人都不敢下杀手,结果被她用鞭子抽得有的受伤,有的落崖。 对了,说到落崖,那些水里穿着黑色水靠的人应该也是提前安排好的。难怪那两个男人在水里只是远远跟着她,却没有动手。 既然这些黑衣人都不是真正的刺客,那么就是锦衣卫了。这就能够解释为什么锦衣卫到现在还没有找到这个小村子里来,因为他们根本就知道永兴帝在这里。永兴帝设计这么一个假刺杀目的何在?他受了重伤,还要让这些黑衣人继续假装刺客,挟持他为人质,非要把这场戏演下去,又是为了什么? 第220章 救出永兴帝 云微寒伏在窗后听了一会儿,就找了一棵大树休息去了。她的伤势虽然不重,不过还是应该找大夫看看去。本来她想的是去县衙讲明自己的身份,让县令派车将她送回去,然后回到行宫让御医给她好好治疗。可是如今看到永兴帝这种“我有一个阴谋”的样子,又 很想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因为这场刺杀所涉及的就是永兴帝、魏明雨和她三个人,魏明雨显然不是永兴帝的设计对象,那么就是针对她来的吗?而且当时黑衣人也确实是声称为了宁王世子来找她复仇的。 她来到了这个小村庄,永兴帝就跟着也来了,这显然不是个巧合。 永兴帝到底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她自忖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永兴帝关注的地方啊。 不错,她是永兴帝的救命恩人,但是报恩不是派人表演刺杀这种方式吧?还把他自己也给搭上了,运气不好的话,他这会儿就成了“先帝”了。而且,如果是关心她,知道她在这里的话,快点派锦衣卫来将她接回去不才是正常人应该做的吗?可是永兴帝却拖着自己受伤的身体,跟在她身后来到这个小村子,偏又不去找她,故意住在别人家里,这 到底是什么意思? 更奇怪的是,他还要这些锦衣卫装成刺客,自己是人质。这是给谁看的?除了给她看之外,云微寒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可能。 云微寒坐在树上继续想:永兴帝想要让自己认为他被这些黑衣人绑架了?然后呢?按照正常的逻辑,她会怎么做? 云微寒伸出手指轻轻挠了挠自己的下巴:怎么做?云华郡主无意中发现永兴帝被黑衣人绑架,藏在这个偏僻的小村子里,当然是要想办法把永兴帝救出来了。 救出来之后,云微寒自己的想法就是两人一起返回行宫。 云微寒苦恼地靠在树干上,她看不出来如果她这么做永兴帝有什么特别的收获。 不过,既然永兴帝想要自己去救他,那她就去呗。至于他这样做到底有什么好处,救了他不就知道了? 反正那帮人又不是真正的刺客,她只不过是配合着演一场戏而已,也不用担心自己的伤势恶化。 想明白了这一点,云微寒就闭上眼睛在树上调息,养精蓄锐,等着到了时间去演戏。 天色微亮,几个黑衣人就赶着马车离开了村子。 看准了他们前进的方向,反正就一条路,连个叉路口都没有,云微寒就飞身从树巅越过,穿过原野,来到十里外的一个小树林中埋伏。 夏日清晨,田野间的空气带着泥土的气息。 云微寒坐在树上,闭着眼睛倾听着路上的动静。 寂静的清晨被哒哒的马蹄声打破。 云微寒睁开双眼,从树上站起身来望向树林外的黄泥土路。 果然,一个黑衣人坐在车夫的位置上,四个黑衣人走在马车两旁,一边走一边警惕地四处打量。 云微寒从腰间解下了长鞭,轻松地握着鞭柄在手中敲打着,算着马车的速度和到达离她最近的位置所需要的时间。 三、二、一! 云微寒脚尖一点,整个人如同一只大鸟,滑翔而下,直接扑到了马车车辕上,一脚踢飞了驾车的黑衣人。 同时,长鞭一甩掀开了车帘,看见永兴帝正躺在车厢里,用惊喜的眼神看着她。 云微寒向着永兴帝点头道:“陛下,我来救你了。” 永兴帝笑得特别灿烂,终于等到你出现了。 被踢飞的黑衣人趴在路边的田地里,一动不动。 其他四个黑衣人有两个吊着胳膊,见状喊道:“上,不能让她把人抢走!” 绑架一国之君只有五个人,你们也太小看国家机器了吧。 云微寒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也不想让他们这些听命行事的锦衣卫再有什么伤亡,直接坐在车辕上,轻轻抽了马屁股一下,拉车的马儿十分识趣,迈开四条腿小跑了起来。 两个没有受伤的黑衣人十分敬业地追了上来,却被云微寒一鞭子一个抽得倒在了地上。 云微寒回头看看,三个黑衣人好像商量好了似的,全都选择了脸朝下趴着的姿势,一动不动真像是受了重伤。其他两个黑衣人坐在地上,好像追的很累的样子。 他们的身份很尴尬,如果真的和云华郡主动手,加剧了云华郡主的伤势,回头会不会被追究责任?连陛下都不顾自己重伤的身体,也要找借口接近云华郡主,他们哪里敢真的和云华郡主拼命。 还不如就趁着机会假装受伤,完成让云华郡主救走陛下的任务,免得多生事端。 不过,陛下的伤势不轻,云华郡主也受了伤,为了不让这两位在外边受人欺凌,他们还是要发信号给同僚们,让人好好看着,千万别弄出什么大事。 乡间土路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坑,马车慢慢走尚且颠簸不休,这一跑更是把个车厢颠得乒乓作响。 虽然车里铺着厚厚的褥子,躺在车厢里的永兴帝还是被撞得内脏隐隐作痛。 听着永兴帝在车厢里隐忍的声音,云微寒十分歉疚地说道:“陛下,我不太会驾车,这马跑得有点快,让你受苦了。” 永兴帝轻声道:“在这外边,还是不要这样称呼了。你叫我贺公子就好了。” 云微寒应了一声“好”。 永兴帝继续说道:“这是云华第三次救我了。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云微寒一边指挥着马跑得快些,一边回答道:“这不都是我应该做的吗?再说了,贺公子你也给了我很多好处啊。” 永兴帝笑了:“三条命,用什么好处都换不来啊。” 云微寒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贺公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她倒要听听永兴帝如愿以偿地被她救出来之后,会有什么安排。 永兴帝声音虚弱地说道:“前面若有集市乡镇,找个地方住下,我的身体有些受不住了,得找个大夫好好看看。” 云微寒犹豫道:“这乡间哪里有什么好大夫,不如我去县衙,让他们上山上叫你的专用大夫来?” 永兴帝想要的是和云微寒单独相处的患难与共,哪里肯将御医叫来?反正他带有御医开的方子,到时候照着煎药就是了。 他呻吟了两声,表示自己的身体现在就支持不住了:“如今形势不明,不知道那些刺客还有多少人,也不知道当地的官员是不是宁王一系的,不能贸然暴露你我的身份。” “而且,就算是当地官员没问题,快马上山找来大夫,再回来此处,大半天也过去了,我的伤势恐怕也就严重化了。” 听了永兴帝的话,云微寒有些疑惑,但还是非常温顺地说道:“听贺公子的。”永兴帝拼命阻拦她将他的消息传递回去,到底想干什么?不过,不管永兴帝怎么想,她是要找机会尽快将自己安全无恙的消息传回去的,希望百年和万寿没有把她落崖失踪的消息传回南疆,否则凌玄翼会 怎么做,还真是无法预料。 火辣辣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乡间小路上来往的人却还是不多。 足足沿着那条不足一丈的土路走了二十多里,才看见逐渐热闹起来的景象。 一条条小路从这条土路旁边延伸出去,通向一个个小村庄。 这些村庄基本上都是一个模样:土坯房、茅草顶,矮墙破门。看起来十分贫穷。云微寒心中感慨,在京城中满眼都是花团锦簇,看着那些权贵豪门的公子小姐们富贵优雅的生活,简直都要忘了这个世界还有这样赤贫的人群。这才是这个世界中数量最大的一个群体,是这个国家的基础 。 中午,她随便选择了一个农家,买了几个煮好的红薯,又拿了一葫芦井水回来,寻了一个树荫和永兴帝吃饭。 出乎意料的是,永兴帝对于这样粗陋的食品并没有表示出一点点的不满,他非常认真地吃了两个红薯,喝了几口水,洗了手漱了口,笑着说道:“吃饱了。” 云微寒挑了挑眉毛:“红薯还能吃得惯吗?” 永兴帝看出来她的意思,哈哈笑道:“你以为我在西北边城过的是什么富贵日子吗?能有红薯吃,有水喝,有车坐,已经应该满足了。” 云微寒也吃了两块红薯,洗干净手,将葫芦举起,凌空倒了几口水喝。 永兴帝似乎谈性大发:“我在西北边城吃苦的时间多了,能吃这种乡下食品倒不奇怪。你可是一直在官家长大,怎么会也吃得下这些红薯?我记得有的地方,是把红薯当成猪食的。” 云微寒示意他上车,缓缓说道:“你大概想不到,一个继母能够做到的事情有多少。我小时候,曾经多少次在晚上饿着醒来,又哭着睡去。” 永兴帝爬上了车辕,愕然扭头看着云微寒:“你家难道缺你这一口饭吃不曾?” 话刚说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傻了。哪里就是为了省一口饭,明明是要收拾这个人。 他喃喃说道:“先前听说你将继母送进诏狱,我还曾经觉得你狠心,现在想来,恐怕是有什么内情吧。” 云微寒看着永兴帝,对于他对自己的经历表现出来的浓厚兴趣有些奇怪。他这么亲民地要陪着她聊天,是想打探点什么消息?他提到诏狱,不会是怀疑到了裴玉京身上了吧? 她走到车边,冷冷地说道:“王氏进诏狱,是锦衣卫查出来她用高利贷的收入资助万寿节御花园行刺的刺客,涉嫌谋逆。可不是我把她送进去的,我哪里有那个能耐?” 永兴帝看她不悦,连忙说道:“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觉得以前可能对你了解不够,有些地方会产生误会。” 云微寒故意装作不高兴的样子,想试探一下永兴帝的态度,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地就投降,对她表现出这么宽容的姿态。至少,你也要保留一下皇帝的尊严啊,谁都能在你面前甩脸子吗? 或者是因为他这个时候不得不依靠自己?云微寒的脑海里翻腾着各种猜测。 第221章 所图甚大 半下午的时候,马车终于来到了临山县城。 坐在车辕上穿着上红下绿衣裙的云微寒招来了无数奇异的目光。女孩子赶车的不多,何况还是一个长相很美但是衣着很土的女孩子? 云微寒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她向行人询问县城最好的客栈在哪里,然后把马车赶到了满福客栈门前。 从荷包里掏出来一个金锞子订了两间上房,云微寒又让小二将县城最好的大夫请过来给永兴帝看病。 在店小二眼里,这个女客虽然看起来有些古怪,但是出手却是十分大方,所以他殷勤地跑前跑后,伺候得十分尽心。 大夫说永兴帝是受了内伤,这两天又忙着赶路,有些恶化,让他必须好好休养,千万不能再有什么剧烈活动。 至于云微寒,也是同样的内伤,不过程度轻了很多,但是也最好吃药休息几天。 云微寒将永兴帝安置好,以不放心别人、必须亲自前去给他抓药为理由,离开了客栈。 从大夫的药堂里抓了药,云微寒就开始在大街上寻找。 她在找沧溟商行。 据凌玄翼说,沧溟商行是一个全国连锁的大商行,在天泰朝每个州县都有分行。 沧溟商行是他手中非常重要的一个产业,不仅能够赚钱,更是他的南风系统的支撑。每一个沧溟商行的分行,就是当地南风情报系统的大本营。 云微寒想要让临山县城的沧溟商行分行将她平安的消息尽快传送到京城郡主府的千里手中。因为百年、万寿如果想把她落崖失踪的消息传递回南疆,也必须首先把消息送到千里处。 现在,她已经失踪了将近二十个小时,百里和万寿一定不敢隐瞒这个消息。如果消息送到了千里那里,千里一定也不敢耽误,说不定这个时候飞鸽已经在路上了。 想到凌玄翼收到这个消息时的难过和担心,云微寒不由握紧了拳头。她倒要看看,费尽心思设计这样一个局面出来的永兴帝到底想要什么! 云微寒在最热闹的大街上走了一趟,果然顺利地找到了沧溟商行。 沧溟商行的标志是一条大鱼在波浪中跃起的图案,就挂在门口的匾额下方。 云微寒进门之后,直接让店小二叫来了掌柜。掌柜将云微寒带到一个密室中,云微寒让他准备好笔墨纸砚以及印泥,亲自提笔写了几个字:平安,勿念。然后从脖子上掏出那颗墨绿色的权戒,轻轻一翻,戒指背面被翻到了外面,露出了一个篆字“南” 的印章。 掌柜的大惊失色,连忙跪下叩拜:“属下见过……郡主!”王爷早就传下话来,权戒已经交到了未来的定南王妃、如今的云华郡主手中,那么这个随身携带着权戒的少女想必就是他们未来的女主人了。 云微寒点了点头,示意他起来。她轻轻把蘸好印泥的印章盖在了“平安”二字上:“把这个消息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京城云华郡主府上千里姑娘手里。能办到吗?” 掌柜的起身,双手接过纸条,小心地折叠好收了起来:“京城云华郡主府上,千里姑娘。属下记清楚了,马上就去安排,绝对不会出错。” 他叫了一个小丫环来伺候云微寒,自己匆忙走了出去。 云微寒收好权戒,在小丫环的服侍下洗了手。 过了一炷香时间,掌柜的匆忙又跑过来说道:“郡主,消息已经送出去了。” 云微寒点头道:“很好。辛苦了。” 掌柜的连忙道:“这是属下分内之事,不敢说辛苦。不过,郡主今日准备在何处安歇?属下有几处僻静隐秘的居所,郡主是否需要?” 他看了看云微寒的头发、衣服,又问道:“郡主是否需要属下为您准备一些合乎您身份的服装首饰?” 云微寒想了想,不知道永兴帝到底有何居心,但是她凭什么要顾忌永兴帝的感受呢?她弄成这个样子,没有摔死在山上、淹死在水里都算是命大了,始作俑者不就是永兴帝? 既然有条件舒服,她就过得舒服些。至于永兴帝想干什么,总会暴露出来的。 想到这里,她点了点头:“好,准备一个僻静的住处,安排几个可靠的下人。其他生活用品,你就看着准备吧。” 掌柜的似乎已经打听到了云微寒来到临山县城的情景,安排了一个车夫和两个丫环跟着云微寒来到了客栈,将云微寒和永兴帝接到了县城的一个宅子里。 永兴帝看云微寒出去一段时间,居然带来了几个下人,还带着他搬到了一个干净整齐的院子里,也十分诧异。 云微寒并没有给他解释的兴趣,只是安排永兴帝住在前院,自己住在后院。 掌柜的安排了四个男仆、四个女仆在前后院服侍。人少,但是做事却很勤快。永兴帝暗自叫苦,虽然到了这里条件比客栈好多了,有人专门服侍他饮食起居,熬药伺候他,什么时候都帮他料理得十分周到——可是,如果是想要舒服,他在行宫比这里要舒服多了,又何必来这个偏僻 的小县城中呢。 他之所以非要跟着云华郡主,不就是想着没有外力帮助的情况下,他能和云华郡主患难与共,建立互相信赖的情分吗?为此,他只能将自己的身份设为被刺客绑架的人质。否则,他不能解释为什么他身受重伤的情况下,不在行宫养伤,却非要跟着云华郡主;也不能解释为什么他不派锦衣卫来将云华郡主接回行宫养伤,反 而要跟着她在外边流浪。 只有他身处险境,让云华郡主救了他,然后又不方便暴露身份,才能找到一个和云华郡主单独相处的机会。 住客栈就很好,他身体不好,云华郡主照顾他衣食住行,每天都有无数的机会相处。到时候,聊聊双方的过去,说说对她的感激,两个人的情分会慢慢的增长。 今天上午吃红薯时候的聊天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谁知道,这个难得的机会这么快就消失了。云华郡主只是出去了半个时辰,就带回来了几个下人,还置办好了宅子,什么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他住在前院,云华郡主住在后院,不过是短短的距离,却如同天堑一般。 永兴帝躺在舒服的大床上,面色晦暗,眼光闪烁。 为什么一切都跟他最初设想的不一样呢? 云微寒刚刚吃了药,就见丫环引进来一个女子,却是风尘仆仆的万寿。 万寿看见云微寒,眼睛都红了。如果郡主出了事,她们四个都只有死路一条。 现在看见云微寒坐在屋里喝药,虽然药味很难闻,但是好歹郡主还好端端地活着,她们四个的命总算是保住了。 万寿向前一扑,跪到了云微寒脚下:“郡主,都是我们保护不力,才让你受了这样的苦!万寿罪该万死!” 云微寒将药碗放在一边的桌子上,并没有叫万寿起来:“我被打落悬崖的事情不能全怪你们,是我自己不小心。不过,你怎么到了现在才找到我?这速度可是有点慢。” 当初她在那个小村子里陈家借宿的时候,就想过百年和万寿应该出来寻找自己才对。 凌玄翼将这四个丫环送到她身边,肯定首先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 所以,这四个丫环本身身手都不错,人也都比较机灵。除此之外,还各有特长。十分是一个擅长烹饪的,放在厨房,是为了提防有人从饮食上下手暗害她;百年是一个擅长家务管理的,放在身边,总理各种日常事务;千里是负责养鸽子、接收整理各方情报的;万寿就是贴身保镖,身 手最好。 从这四个人的情况就可以看出来,凌玄翼送这四个丫环,不仅仅是嘴上说的吃醋,更重要的是从各种方面保护她的安全。 那么,她掉下悬崖之后,百年和万寿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应该是从山上下来搜寻她的踪迹。从她落水到她自己从河中游到岸边,再到她投宿陈家,一直到晚上,这段时间,已经足够百年和万寿找到她了。而且,她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的行踪,很容易就能找到她的下落。可是,她们两个却迟迟没 有出现。 虽然云微寒相信凌玄翼把她们送过来,一定就有辖制她们让她们尽忠的办法,但是,既然她们来得这么晚,云微寒还是要追究一下她们的责任的。 毕竟这是关系到她的生死的问题。 如果当时她爬上岸后,受伤昏迷了,可是百年和万寿却没有及时赶来救援,以致她落入了歹人之手,那云微寒可就被她们两个害死了。 万寿把头贴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头:“郡主,是属下失职,请郡主责罚!” 云微寒不理会她改变的称呼,也不说责罚的问题,而是淡淡说道:“虽然你们四个跟随我的时间还不算长,但是以我所知,你们并不是疏忽职责的人。这次是为什么来得这么晚?” 万寿跪在地上说道:“回禀郡主,是锦衣卫控制了青龙山的交通。不得允许,任何人不许通行。所以,属下才延误了时机,直到晚上才找到了下山的机会。” 锦衣卫?云微寒若有所思。 永兴帝“被绑架”是一场戏,锦衣卫当然知道他的行踪,说不定这个时侯这院子外边都埋伏了不少锦衣卫呢。 不过,锦衣卫控制青龙山的交通,是为了什么呢? 永兴帝失踪的消息不能传出去,否则朝野震动,人心不稳。 啧,永兴帝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陪自己演戏,必定所图甚大。 在她身上,有什么值得他这么投入?她的人?她的心?别搞笑了,怎么看永兴帝也不像是一个情圣,会为了她这种已经有了未婚夫、而且未婚夫还是足称危险人物的女人冒这么大的险。唔,这么一说,她这边唯一值得永兴帝冒险的,就是危险人物凌玄翼了吧。 第222章 就当是雪湮楼的杀手吧 云微寒暂且将永兴帝的目标放在一旁,继续问万寿道:“行宫现在是什么情况?我落崖的事情你们传信给王爷了吗?” 万寿跪在地上说道:“那日郡主和皇上坠落悬崖之后,锦衣卫大都督佟定宝立刻就从林中冲了出来。那些黑衣人将偷袭郡主的那个宫女乱刀砍死,好几个人都在崖边大喊,十分焦急。” 云微寒听出了她的意思:“嗯,那些黑衣人并非刺客,而是先前入林打猎的锦衣卫。他们换了衣服、武器,假冒刺客,上演了这么一出戏。”万寿点头道:“属下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当时佟定宝带了几十个锦衣卫,将我们两个看守了起来。我们说要下去寻找郡主,佟大都督说他们在搜寻皇上时,自然会去找郡主的下落。因为行刺事件,所有在场 的人都必须被控制起来,强行将我们两个押回了行宫。” “魏三小姐哭得痛不欲生,差点跳崖殉情。”万寿语气十分客观地说道,“但是后来我们被押走的时候,听到魏三小姐命令保护她的锦衣卫带她下山去寻找皇上,好像是坐着肩舆下了山。”“后来,我们就被软禁在咱们居住的‘风荷柳浪’院子里,百年找人打听了,说事发后就有一个锦衣卫小番子去怡然居报信,皇太后情绪还算稳定。后来,魏三小姐回来,眼睛肿得桃子一样,不过神色中却没 有悲伤。而且直接就去了怡然居。我们推测魏三小姐应该是见到了皇上。” “果然,魏三小姐派人来说,锦衣卫已经找到了您,说您只是受了点轻伤,正在接受御医的治疗,很快就能回来。让我们放心,不要四处跑动,更不要乱说话。”万寿说道:“对魏三小姐的话,我们两个有点怀疑。如果郡主只是受了轻伤,一抬肩舆也就抬回来了,为什么还要我们等着?而且锦衣卫就守在风荷柳浪外边呢,生怕我们做什么的样子。所以,我们两个还 是决定自己找机会下山来找郡主。” 云微寒点了点头:“那你们有没有将我落崖失踪的消息传给千里?” 万寿稍微犹豫了一下,说道:“发现锦衣卫有意软禁我们的时候,我们两个就把消息传出去了。” 云微寒向前倾了倾身子:“怎么说的?” “说郡主意外坠崖,生死不知。我们被锦衣卫软禁,行动不便。” 云微寒抚了抚额头,这下好了,凌玄翼一定以为她被永兴帝暗算吧?否则为什么锦衣卫会试图软禁她的丫环,不让消息流传出去呢? “用的那只鸽子?”她确认道。 “是。”来青龙山时,千里给了她们一只鸽子。因为千里手头还有各地发往京城的情报汇总整理工作,所以无法离开京城。而且千里手头的鸽子并没有训练过往青龙山传讯,只能给她们一只鸽子,放开后自动会飞 回京城郡主府。所以这只鸽子是只有发生大事的时候才能用的。 郡主失踪、生死不知,当然是大事。 云微寒想着千里平时的速度,这鸽子连夜赶到京城,恐怕千里看了信就会把消息转给南疆。那么今天晚上,也就是这个时侯,说不定凌玄翼已经得到了消息。 而自己今天通过沧溟商行发出的消息,可能要经过一些辗转才能到京城。也许是今天晚上,也许是明天早上,反正是来不及阻止千里把消息发给凌玄翼了。 云微寒揉揉脸,看看眼前形容憔悴的万寿,点了点头叫她起来:“这次情有可原,就暂且将你们的责罚寄下。如果下次还是办事不力,恐怕不用我动手,王爷就会要了你们的命。” 万寿连忙磕头道:“多谢主子开恩,属下感激不尽,定当竭诚以报!” 云微寒让她起来去沐浴更衣,自己则坐在那里思考。 永兴帝想通过她算计凌玄翼?能怎么算计? 将她控制起来,当一个诱饵,然后让凌玄翼自投罗网?不过,如今是永兴帝一个人跟着自己,他的武力值明显太低,怎么控制自己?就算是外面有很多锦衣卫埋伏,也不是凌玄翼的对手。 何况凌玄翼也不是傻瓜,他怎么可能看也不看地就跳进陷阱呢? 云微寒想不出来个结果,只好带着疑问去睡觉了。 第二天,云微寒让万寿跟着自己,一起到前院去看望永兴帝。 朝阳初升,永兴帝在院子里的一颗大树下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沧溟商行掌柜的准备的衣服质料不错,尺码也合适,穿在永兴帝身上,很有几分倜傥潇洒。 经过了一夜休息,又好好服了药,永兴帝的脸色好了一些,看起来没有昨天那么惨白了。 云微寒带着万寿走过去行礼,永兴帝让她们起来。 万寿一起身,永兴帝就认出来了这是云微寒身边的丫环。她不是应该在行宫之中吗?怎么会跑到这里,找到了云微寒?如果连人都能跑出来,那么消息一定也已经传了出去。 想到定南王知道云华郡主因为救他而坠落悬崖,永兴帝就有些心虚。不过,好在定南王不会知道这次刺杀是他安排的,应该也就是有些担心、有些生气就完了吧。 永兴帝目光漂移,看了看万寿,向着云微寒问道:“你这个丫环是从行宫过来的吗?” 云微寒点头道:“她们害怕我出事,所以下山来寻找,居然也被她找到了。”她似笑非笑地说道,“陛下的锦衣卫难道还不如我这一个小丫环?” 永兴帝有些尴尬,只好说道:“佟定宝接手锦衣卫的时间太短,有很多关系还没理顺。可能很快也就能到了。” 云微寒并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换了一脸关切的表情,询问永兴帝身体如何。 永兴帝让小厮搬来凳子,两人在大树下坐定。 永兴帝说自己感觉好多了,这次多亏云微寒救了他,还把他带到这里休养。 云微寒自然又是要谦虚客气几句。 永兴帝难得抓住这样的机会,就开始述说自己在西北边城的一些往事,说起西北与中原不同的风土人情,说起西北边城的恶劣环境,说起曾经经历的攻城之战。 云微寒存心要听听永兴帝说些什么,看看他非要跟着自己的目的何在,也就表现出对他所说的话十分感兴趣的模样,这让永兴帝愈发来了兴致,觉得和云微寒发展友谊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 云微寒听他说了半天,却没有听出来他到底有什么意图。 心中的不耐越来越无法压制,云微寒站起身来,刚想说什么,就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目光炽烈。 她一回头,看见小院墙上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白衣如雪,人瘦如竹。白玉水晶的面具下,一双丹凤眼中蕴含着无限的情感,惊喜、愤怒、担忧、思念、柔情…… 云微寒大喜,刚想开口叫他,又想起身边的永兴帝,只好闭上了嘴。 永兴帝看到云微寒的动作,也抬头向墙上望去,一望之下,整个人都僵硬了。“雪玉公子!”永兴帝的脸色十分难看,他对于这个人的印象太深刻了。 皇祖父驾崩那天,雪玉公子悍然轰开乾清宫大殿的房顶,将萧贵妃、信国公一行和他一起驱赶出了大殿,并且一剑刺中了他的胸膛。 那是他第一次那么近的感受死亡的气息。他曾经在边城城墙上和异族士兵搏斗,但是那时候身边一直有几个锦衣卫保护着他,他并未受过太重的伤,更没有感受到死亡的逼近。 雪玉公子那一剑刺中他的时候,剑身传递的冰凉阴森,让他充分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绝望。他当时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死在即将踏上登天之路的前夕。 后来,他醒过来时才知道,雪玉公子那一剑紧紧贴着他的心脏,却没有伤及心脏,所以才让他活了下来。有时候,永兴帝也会想,雪玉公子那么有名的高手,经验丰富,武功高强,怎么可能刺不中他的心脏?难道他是故意留手?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要么就不要出来刺杀他,要么就干脆杀掉他,为什么要 假作刺杀,实则留了他一命?也许就是纯粹的一次失误? 不管雪玉公子是手下留情还是纯粹手误,但是雪玉公子带给他的那种恐惧和绝望,永兴帝永远也不会忘记。 大通河,乾清宫,他刺杀过自己两次。如今,难道是第三次? 永兴帝身体僵硬,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即使他知道有不少锦衣卫正在附近保护他,永兴帝也本能地明白,这些锦衣卫都不是雪玉公子的对手。 雪玉公子的眼睛转向呆立在原地的永兴帝,一双眼睛充满了杀机:“我亲爱的陛下,听说你找了一群人冒充我江南雪湮楼的杀手,来刺杀自己?” 永兴帝没想到雪玉公子第一句话就揭穿了自己的计谋,他不敢看身边云微寒的脸色,硬着头皮说道:“那些人自己声称是雪湮楼的杀手,朕哪里知道是真是假!” 雪玉公子殷红的嘴唇微微翘起,绽放出一个罂粟花一般的笑容:“如此,就当他们是我雪湮楼的人吧。” 永兴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即就顺着说道:“是不是你们雪湮楼的人,你自己最清楚。‘就当’是什么意思?”“‘就当’的意思是,既然我们雪湮楼接下了刺杀你的任务,却没有完成,就让本公子来将这个任务做完吧!”雪玉公子左手拔出腰间的细剑,雪白的剑身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光线,照到永兴帝写满恐惧的脸上。 第223章 谁的脚这么嚣张 说着,雪玉公子左手执剑,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嘴角还带着恶劣的笑容。 永兴帝脖子一凉,往后退了两步。不是他胆子小,而是这个人给他造成的恐惧太深了。 他现在只希望外边保护他的那些锦衣卫里能有几个武功不错的,能将这个杀星给拦住。 雪玉公子跳下了院墙,一步步向着永兴帝走来。 步履无声,但是随着他每一步的逼近,无形的杀气几乎扑面而来,永兴帝和云微寒、万寿的衣衫都被吹得烈烈作响。 永兴帝作为杀气刻意针对的对象,能够感觉到仿佛千万支钢针迎面而来,整个人都不能呼吸了。而脸上以及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能感到尖锐的痛感。 永兴帝心中震惊,这世间的武功真的能够达到这种境界?只是无形的杀气,却能够凝成致人于死的效果。 看来当初雪玉公子确实是没想真的要他的命,否则他根本不需要什么人帮忙,只是一个手指就能把他按压致死。 可是这次就是因为他假冒雪湮楼的名义来策划了这场刺杀,雪玉公子动了真怒,才想要真的杀掉他吧。 想起那些锦衣卫的功夫,即使是佟定宝的功夫,在雪玉公子面前也完全不是对手,永兴帝已经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解决的办法了。 可是,越是在这种时候,他内心的倔强和坚韧越是体现了出来。 方才还表现在脸上的恐惧,如今已经被眉目间的狠戾取代,永兴帝用尽全力推了身边愣在原地的云微寒一把:“快走!” 不管怎么说,云微寒也救过他不止一次,既然雪玉公子要杀的是他,何必再搭上一个被他设计得受伤坠崖的女孩子呢?他设计这次刺杀事件,只想借助云微寒来消除南疆的大患,一点也不想伤害她。 定南王不是说她逃命的功夫一流吗,那么当雪玉公子将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的时候,她是完全有可能逃出生天的。 雪玉公子看见他的动作,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微笑:“走?走去哪里?”他的声音有着裴玉京的清冷,却又多了几分裴玉京所没有的邪气。 云微寒都不能确定,到底哪个才是他真正的声音了。 雪玉公子站定了脚步,手中的细剑向左下四十五度角伸出,冷笑着说道:“看不出来,我们年轻的陛下,还有一颗怜香惜玉的心啊。”他雪白的袍袖无风自动,红艳艳的双唇仿佛含着情人的甜言蜜语,说出来的话却让永兴帝有些无地自容:“据我所见,这位姑娘就已经救了你两次了。说起来,还都是从我的手下救了你的性命,你倒是用刺 杀来报答她的救命之恩。看来,能当上皇帝的人,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样啊。” 永兴帝涨红了脸,想要解释,又不能说出口。他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旁边的云微寒。 云微寒看出来裴玉京是在恐吓永兴帝,并没有真的要杀他的意思。或许,他也是想知道,永兴帝策划这一场看起来完全没有什么意义的刺杀到底有什么用意。那她就配合一下喽。 云微寒做出一副震惊、失望、不可置信的表情,睁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永兴帝:“陛下,他,他说的都是真的吗?那天的刺杀真的是你策划的吗?” 永兴帝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自认并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对于云微寒的未来,他早就有了完整的规划。当云微寒意识到和定南王在一起,虽然是正妻,但是也要接纳各种侧妃、侍妾,最终还是要和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的时候,那么,做一个仅次于皇后、受到皇帝宠爱的贵妃,也不见得就是比做定南王正 妃更差的选择。 甚至,因为她不爱他,所以也不会因为他的三宫六院而痛苦难过,只需要接受他的宠爱和陪伴,过着锦衣玉食、尊荣无限的生活就够了。 而他,会在尊重魏明雨这个皇后的前提下,把所有的宠爱都倾注在云微寒身上,来弥补她为了天泰朝的统一亲手除掉了自己爱人的痛苦。 云微寒本来就不应该成为定南王正妃,是定南王趁火打劫逼着他颁发了这一道违背祖宗成法的圣旨,那么他亲自把这个错误纠正过来,也是应该的。 可是这些话,现在还不到说出来的时机。这个时侯说出来,不但他的谋划都会落空,而且还会立刻惹怒定南王和云微寒。 永兴帝讷讷无言。 云微寒捂着嘴,一脸不相信地叫了起来:“不,我不相信!陛下,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让你策划这样一场刺杀来对付我?” 永兴帝急忙解释道:“云华,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想杀你。” “那是为什么?”云微寒满脸失望和痛苦,似乎对于自己救过命的人反过来刺杀自己十分难过。 永兴帝支支吾吾地说道:“朕只是想……在刺杀时候救了你和明雨,这样比较有英雄气概,让你们更敬重朕。”他似乎找到了理由,非常顺畅地接下来说道:“云华已经救了朕不止一次,朕觉得身为男子总是被一个女子救命,十分羞惭。所以,就一时糊涂,想要安排一场假刺杀,然后由朕来救你们,这样你们就会对 朕更加敬佩和尊重了。” 不等云微寒对于这个听起来非常中二的解释表达自己的怀疑和鄙视,雪玉公子已经发出了一声嗤笑。 他向前走了两步,手中雪白的细剑抬起,轻轻搭在了永兴帝的脖子上:“陛下,你二十岁,不是十二岁;你是皇帝,不是一个纨绔子弟;你用这样的理由来骗骗小姑娘可以,想骗本公子可还差得远。” 冰凉的细剑贴在永兴帝的脖子上,让他的皮肤上冒出了一层细细的小疙瘩。 永兴帝连动也不敢动一下,生怕不小心会被这柄看起来就锋利异常的剑割断了脖子。 他连说话时候张嘴的幅度都减小了许多:“这是真的,我不是骗你。” “完全没有任何说服力的话,就不要在本公子面前说出来浪费时间了。”雪玉公子冷酷地说道。 永兴帝此刻无比期盼锦衣卫的出现,哪怕只是一些身手一般的锦衣卫,只要能够将这可怕的杀星隔开就可以。他转动眼珠,向四周看去,期待着发现不对的锦衣卫出来救自己。 仿佛知道他在找什么,雪玉公子漫不经心地用细剑在他脖子上晃了晃:“你在找锦衣卫吗?他们确实有十几个人在这宅子边上守着,不过,本公子既然进来了,他们当然就都来不了了。” 永兴帝皱起了眉头:“难道你把他们都杀了?”他这么高的功夫,完全可以避开锦衣卫溜进来。可是他却把这些锦衣卫都杀了,实在是性情暴虐、嗜杀成性。 雪玉公子呵呵笑道:“就算是我把他们都杀了,你又能如何?”永兴帝听着他的话音,并没有真的杀掉那些锦衣卫,心里也松了口气。 他这次计划,已经让不少忠诚的锦衣卫无辜丧命了,不能再让这些保护他的锦衣卫枉死。 “没有杀他们就好。”永兴帝抬起眼,看着眼前这个肌肤细腻得如同女子的男人。如果不是他比永兴帝还高半头的身高,不是他脖子上显眼的喉结,永兴帝真的会认为他是一个变了声音的女子了。 尤其是那双性感的唇,轮廓鲜明,色彩艳红,嘴角微微上翘,怎么看都特别像一个女子。 永兴帝想起了什么,慢慢扭头看向旁边呆立不语、面色沉静的云微寒。 现在看看,雪玉公子的双唇和云华郡主的双唇竟然十分相似! 都是那种花瓣一般的嘴唇,嘴角微微上翘,看起来十分诱人。只是,雪玉公子的双唇反而更加艳红,而云华郡主的双唇透着粉嫩自然。这简直就像是兄妹。永兴帝在心中想道。不过,这种想法只能在心里随便想想,如果说出来,让雪玉公子听见自己说他长得像个女子,不知道会不会一怒之下,再刺他一剑。这次,他可能就不会手下留情 了。 永兴帝看雪玉公子这么久都没有动手,心中也生起了一些希望。也许雪玉公子这次也不是真的想杀他,而是像前两次那样吓吓他就会离开。 他鼓起勇气说道:“雪玉公子,朕知道这次冒用雪湮楼的名义不对,朕可以向你道歉。不过,朕并未用雪湮楼的名义做什么别的事情,只是想和两位小姐玩个小把戏而已。希望你能够原谅。” 雪玉公子笑得饶有意味:“陛下是不是喜欢上了云华郡主?否则怎么会想要在她面前展示你的英雄气概?” 永兴帝差点忘了脖子上的剑,连连摆手摇头道:“没有没有,没有的事。云华郡主是定南王的未婚妻,也是朕的表婶,朕怎么会有那种违背人伦的想法呢?”雪玉公子嘴角的笑容更大了:“这有什么?只是订婚而已,又没有结婚。”戴着白玉水晶面具的脸凑到了永兴帝面前,一双丹凤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再说了,定南王如此嚣张跋扈,难道你不想抢走他的 女人,狠狠地把他踩在脚底下吗?” “谁的脚这么嚣张,居然想踩本王?” 高大的身影一跃而入,落到了云微寒的身旁,毫不客气地一把将她搂入了怀中:“几天不见,你长本事了啊?会跳崖了?”云微寒被两条结实的铁臂紧紧箍在怀里,感觉到身上的骨头都有些疼痛。可是她知道,这个人嘴里说得很轻松,实际上他的身体却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害怕失去她还是发现她还在,总之他的情绪根本没有表面上这么从容。 第224章 不像你的风格 云微寒感受到抱着自己的男人情绪中暗藏的狂流,知道他真实的情绪远远不是表现出来的这么潇洒从容,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歉疚。 凌玄翼回到南疆,平定暴乱之后,并没有直接返回京城。云微寒明白,他作为南疆之主,离开南疆一年,一定有很多南疆事务需要处理。他虽然没仔细说过,但是云微寒知道老定南王的两个侧妃、几个庶子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绝对不会轻易接受凌玄翼成为定 南王的。 凌玄翼不在的时间,正是他们动手脚的大好机会。现在凌玄翼回去了,自然是要把那些伸得太长的手脚斩断、清除干净的。 可是就在这种重要的时候,听到她出事的消息,他这么快就赶来,手头的事情一定都扔下了。 云微寒反手抱住了凌玄翼,紧紧地把自己的身体嵌入他的怀里:“我没事,你别担心。” 雪玉公子冷冷地看着眼前紧紧相拥的两人,手中的细剑一摆,从永兴帝脖子旁划过,像一条白蛇一样游向凌玄翼宽阔的后背。 凌玄翼抱着云微寒轻轻一跃,就闪开了这并没有杀气的一剑。 他一手揽着云微寒的腰,面对着雪玉公子冰寒的表情,薄薄的嘴唇勾起邪邪的笑意:“刚才是谁说要把本王踩在脚底的?本王倒要看看,谁的脚这么厉害。” 永兴帝终于脱离了雪玉公子的威胁。他看到定南王来了,心里好像也有了保障,赶忙不着痕迹地往定南王身边走了两步,轻声说道;“王叔,那都是他的挑拨之词,你可千万不要相信。” 雪玉公子笑得意味深长:“呀,我们的小皇帝找到了长辈保护了啊。” 他用细剑对着小皇帝画了个圈:“快去扑到你叔叔怀里哭着告状啊,让你叔叔来打我,替你出气啊。” 永兴帝被他轻佻蔑视的语气气得脸都红了。他宁愿雪玉公子还像刚才那样把他当成一个敌人,用杀气、用剑锋来伤害他,也不愿意雪玉公子把他看成一个还未脱离长辈羽翼保护的乳臭小儿。 云微寒也对裴玉京戴上雪玉公子的面具之后这种恶劣的性格瞠目结舌。他真的是那个面如冰霜、冷漠寡言的锦衣卫大都督白玉京吗?这是精神分裂的后期症状吧?哥,你真的没事吧? 定南王却仿佛已经习惯了雪玉公子的这种风格,他挑了挑浓黑的眉毛,对着雪玉公子说道:“别欺负小孩。” 永兴帝握紧了拳头,难道定南王也把他当小孩子看待?“啧啧,看不出来,王爷你对于想挖你墙角的小侄儿这么宽容。你对皇帝有这么忠诚吗?要是你真的想把云华郡主送人的话,倒不如送给本公子。作为代价,本公子的雪湮楼可以从此效命于你。”雪玉公子 把玩着细剑,丹凤眼中满是讥讽。 凌玄翼侧头看了看永兴帝:“陛下真的想要抢本王的女人?” 永兴帝吓得连连摆手:“没有的事,王叔不要听信他的挑拨。” 凌玄翼俊朗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来喜怒。他黝黑的眼眸冷冷地注视着永兴帝:“说起来,本王也得到一些有趣的消息,还希望陛下释疑。” 永兴帝心中暗暗叫苦,他还盼望着定南王能够大发神威,将雪玉公子赶走。然后他自然会向定南王解释——实际上他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能保证定南王不会发怒。定南王却根本不管永兴帝有多尴尬,他收敛起刚才和雪玉公子说话时候那种调侃的语气,十分严肃地看着永兴帝问道:“本王刚才听到,是陛下安排锦衣卫表演了一场刺杀,害得微微为了救你,被人掌击坠 崖。但据本王所知,陛下不但没有派人搜寻微微的踪迹,将微微第一时间送回行宫治疗,反而任由她独自在外飘荡,陛下是何用意,本王十分不解。” 他冷冷地说道,“别说什么找不到微微的话,本王的小丫环都能找到微微,陛下的锦衣卫如果还不如一个小丫环的话,不如就此解散作罢。” 永兴帝苦笑道:“王叔,是朕一时糊涂,做了傻事,害了云华郡主。不过,朕自己也受了伤,比云华郡主严重多了。”他满面羞惭地说道,“不是朕不让锦衣卫搜寻云华,而是朕自己落下悬崖后,正好被……”说到这里,他说不出来了。他被刺客绑架了,可是那些刺客是锦衣卫伪装的,说出来又是一桩罪过。永兴帝现在明白了,人一旦撒了一个谎,就要不停地撒新的谎去掩盖。可是,一旦其中一个谎言被揭穿 ,其他所有的谎言也都跟着大白于天下。“陛下被刺客绑架,成了人质,碰巧和我投宿在同一个村庄,所以被我救了出来,一路送到了县城中。”云微寒淡淡地说道,她的语气没有一丝一毫感情色彩,好像就是在做最客观的陈述,“我曾经提议直接 去县衙报上身份,让官员将我们护送回行宫。陛下说,刺客隐藏在暗处,势力不明,当地官员不知道是否可信,还是谨慎为妙。所以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养伤,然后才准备回宫。”她这一串毫无个人情绪的话说完,凌玄翼的脸色黑成一团,雪玉公子的眼神冰寒刺骨。虽然他们有自己的渠道,对于整件事情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但是听见云微寒受着伤还要照顾这个小皇帝,小皇帝却 撒谎拖延时间,不让云微寒回行宫接受御医治疗的时候,两个人的怒火还是再次燃烧起来。 凌玄翼薄唇紧紧抿着,线条鲜明的脸上怒色毫不掩饰:“陛下,本王等你的解释。你最好有个能让本王接受的理由,否则……”他的手搭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威胁之意溢于言表。雪玉公子没有立场公开为云微寒讨个公道,但是这却不妨碍他在旁边发出邪肆的笑声:“本公子对于这种忘恩负义之徒最是厌恶,不如就让本公子一剑将他杀了作罢。”他左手的细剑散发出冰冷的气息,将 整个院子笼罩了起来,“这次,绝对是正中心脏!”永兴帝毕竟是一个刚刚二十岁的少年。他在西北边城长大,对于阴谋诡计缺乏了解,心中还保存着最基本的是非观。如果不是极其忌惮定南王,他恐怕也不会想出这种阴谋。没想到,他认为很容易达到的 目标,在实际操作时,遇到了各种意外,越来越无法控制。现在还招来了两尊杀神,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 连一直对他关爱有加、多次救助他的云华郡主,这次看起来也对他失望了。 没有任何人能够来救他,而他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错误而导致的。 永兴帝的心中羞愧和屈辱交加,脑子里却在飞快地想着合理的解释。他在刚才的解释基础上,稍加修改,喃喃地说道:“朕只是想着,如果朕能够和云华郡主关系更好一些,以后王叔对朕、对天泰朝可能会更好一些。”他咬着嘴唇,忍着眼圈中即将流出的泪水,“朕只是害怕 王叔……害怕王叔会起兵攻打天泰朝而已,朕刚刚登基,朝堂上到处都是跟朕作对的老人,国库不丰,军队也未掌握在手中,心中实在没有什么底气,才会把主意打到了云华郡主头上。” 他哽咽着说道:“可是朕真的没有伤害云华的意思啊!朕只是想着表演一场刺杀,然后朕舍身救了云华,让云华对朕产生感激之情。万一王叔有什么行动,朕也好请云华帮忙说些好话,免去刀兵之灾。”“朕也没想到会突然出现一个真的刺客。”永兴帝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朕才是那个受伤最重、被第一个打下悬崖的人啊。云华为了救朕,也被那个刺客打伤落崖,朕十分惭愧、十分感激,可是这真的是意外 ,不是朕的本意啊。”永兴帝看看定南王黑沉沉的脸,以及握在剑柄上的大手,再看看不远处嘴角挂着令人心悸的冷笑,手中把玩着细剑的雪玉公子,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等待判决的囚徒。他心里更难过了,他本是这天泰朝的 主君,应该坐在最高的位置上,俯视芸芸众生,决定他人的生死。今天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没有任何人能够指靠,实在是心中悲凉。 雪玉公子是亡命之徒,定南王更是本性嚣张,如果他们真的要杀自己,根本不会忌惮他皇帝的身份。 白龙鱼服,为渔人所食。人生悲剧,无过于此。 永兴帝在心中暗下决心,以后再也不能如此行险了。但是,前提是今天能够从这两尊杀神手中逃出生天,才能有以后。忍着心中的屈辱和悔意,永兴帝继续说道:“朕之所以阻止云华回行宫,也不过是出于这一点私心。可是,朕本身受的内伤比云华要重多了,而且云华武功高强,身体比朕恢复能力更强,只要在这里休养几 天,很快就能恢复健康,完全不会造成任何后遗症的。” 他抬着头看着定南王:“王叔,是朕想错了、做错了,但是朕真的没有恶意,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云华。还请王叔原谅朕的过错。” 永兴帝带着几分乞求的神色望向定南王,希望能够得到他的一句保证。凌玄翼黑得发蓝的眼珠定定地盯着永兴帝挂着泪痕的脸、诚挚痛悔的表情看了一会儿,突然嗤笑一声道:“陛下,你所谓的想和微微关系好一些,好能在本王这里多个替你说好话的人,听起来实在是有点不 像你的风格。” 永兴帝虽然年纪不大,而且一脸阳光灿烂,看起来青春稚嫩,但是凌玄翼从第一天看见他,就能感觉到这是一个用笑脸来掩盖心中猛虎的少年。 宏昌帝之所以选择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仁英太子的儿子,恐怕也是在他身上看到了宏昌帝认可的某些帝王特质。 当初凌玄翼杀了宁王,永兴帝就能用畏惧的表情在宏昌帝面前暗示他那几位叔叔心存不轨,趁机伸出自己的利爪。 再看看登基之后,他按捺着对于权力的渴望,一直等到宁王世子谋逆,才将几个阁老牵扯入内,立刻对朝堂进行了大清洗。这样的小皇帝,这么费尽苦心布下的局,怎么会是仅仅为了多一个吹枕头风的女人而已? 第225章 被压制的好感 永兴帝虽然年纪小,却有一颗藏着猛虎的心。 凌玄翼虽然表面上嚣张跋扈,实际上却是一个仔细精明的人。他从来不轻视任何一个对手,即使是永兴帝这样看起来稚嫩的对手。 永兴帝说他之所以设计这次刺杀,只是为了提高在云微寒心中的好感度,为了避免凌玄翼在他根基不稳的时候发动对天泰朝的战争。 永兴帝所有的言词都围绕着提高云微寒心中好感度的角度在阐释,可是凌玄翼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永兴帝不得不说出、但是又一笔带过的后者——永兴帝在担心南疆与天泰之间的战争。 凌玄翼不得不承认,永兴帝是一个感觉很敏锐的小皇帝,他在面对乱成一团麻的朝堂的同时,还在考虑着南疆的坐大和威胁,是非常睿智的。 凌玄翼确实考虑过趁着新老交替、政权交接的时候发动战争,不但使南疆获得自由,甚至可能灭了贺家,自己取而代之成为天下之主。 但是,他并没有真正付诸行动,因为时机并不成熟。宏昌帝和永兴帝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过错,作为一个名义上的臣子举兵讨伐昔日的君主,总是缺乏大义名分。别小看这种虚名,名不正则言不顺,正义之师能得到天下人的支持,而不义之师则会被天下人唾 骂。 何况华夷之辨早已深入人心,如果南疆取代贺家成为天下之主,在很多人心目中,就是中华传统断绝、蛮夷入主中原,这比什么改朝换代要严重得多。也就会引起更多读书人的反对和拼死抵抗。 从私人感情上说,他的母亲文柔公主一定是不能接受儿子灭掉她娘家的行为的,虽然这个娘家将她推入了让她痛苦终生的火坑中。 这样一衡量,成本太高,收益不定,凌玄翼并不觉得这个时候是一个举兵的好时机。 但是,永兴帝却不知道他的想法,所以十分担心这个擅长趁火打劫的王叔在这个危机关头,从背后捅他一刀。 所以,他才设计了这个局。凌玄翼相信,永兴帝这样的处心积虑,绝对不会是仅仅为了讨好云微寒、提高他在云微寒心里的好感度。 那么,他想做什么?无非是想要利用接近云微寒之后的便利来消除南疆的威胁。南疆的威胁归根结底就在凌玄翼身上。只要凌玄翼死了,定南王的位置空出来了,老定南王的两位侧妃所出的那几个庶子为了争夺定南王的爵位,首先要内斗一场,南疆必然元气大伤。然后,要登上定南 王的宝座,还需要得到天泰朝的认可和册封,永兴帝大可利用这个主动权让他们继续内斗,挑选一个亲天泰的庶子承爵。 这样,南疆的威胁自然就消灭了。 凌玄翼想明白之后,深邃的眼睛危险地眯起:“陛下,你想要利用微微来除掉本王,对不对?” 永兴帝仿佛被一道雷劈到了头顶上,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张大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样隐秘的想法,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连佟定宝、魏明雨和太后都丝毫不知,定南王是怎么猜测出来的? 凌玄翼继续说道:“你处心积虑接近微微,目的是想要得到微微的好感,这一点你说的确实没错。可是得到微微的好感之后,想要让微微做什么,你却在撒谎。”凌玄翼看着双眼中流露出震惊神色的永兴帝,冷冷一笑:“陛下,你如果只是为了让微微吹吹枕头风,根本用不着下这么大的力气。虽然本王不明白你到底从哪里来的自信,认为你能够让微微对本王出手, 但是你的最终目标必然是本王,这一点毋庸置疑。”云微寒听明白了凌玄翼的话,这才明白了这几天她总是感觉古怪却找不出原因的地方。原来永兴帝的种种作假都是为了得到她的好感,而且他居然还认为,当自己对他的好感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帮助 他除掉凌玄翼。所谓的除掉凌玄翼,一定是采用某些阴谋诡计。因为凌玄翼个人来说,几乎是一个无敌的存在。他武力值太高,无法采用刺杀的手段;他手下的黑甲骑兵战斗力太强,也无法采用大部队埋伏劫杀的手段。 那么,只能采用下毒之类的办法,而这种办法就必然需要一个凌玄翼亲近信任的人来下手。 而这个人,永兴帝无疑是选择了她! 云微寒双目如刀,落在了永兴帝身上。真是枉她救了他这么多次,到头来却是救了一头白眼狼。 他从哪里来的自信,认为他接近自己之后,自己就会为了他出手去害自己最爱的男人?真是太看得起他自己,看扁了她! 云微寒越想越怒,如果永兴帝的阴谋是针对她、暗害她,她也不会这么愤怒。可是永兴帝居然想要利用她来害凌玄翼! 如果真的让他得逞了,自己真的傻到亲手害死了凌玄翼的话……云微寒一想到这样的场景,就觉得全身发冷,不敢想象。那个时候,她一定会后悔得将自己砍死的。 “看不出来,你还真是个笑面虎,这么阴险龌龊的主意你也想得出来。”云微寒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道,“我真是后悔,救了你这么一个令人恶心的东西。”永兴帝被云微寒仇恨的目光一看,整个人都慌了。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说道:“云华,云华,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我真的没有想过伤害你。就算是我真的想利用你暗算定南王,那也是为了天泰朝的统一,为了这个国家不至于陷入刀兵战争之中。这种事情不是很常见的吗?就像是一个战士上了战场,当然是想尽办法想要把敌人打败。我和定南王相比,武功不如他,兵力不如他,不想想办法,难道坐以待 毙,等着定南王带兵攻入京城吗?”他急切地望着云微寒,语速很快地说道:“云华,我没想伤害你,真的没有。就算是定南王不在了,南疆统一了,我也不会亏待你的。我会给你仅次于皇后的尊荣,让你成为贵妃,对你恩宠一生,绝对不会 让你受苦的。” 云微寒“呸”了一声:“谁稀罕!”凌玄翼的脸色简直黑成了锅底。这个小皇帝是疯了吧,在这个时候居然敢当着他的面对微微说,要让微微做他的贵妃,对微微恩宠一生。他看清楚形势了吗?他的脑子确实没问题吗?他是真的不想活了吧 。 还是雪玉公子在一边哈哈笑了起来:“本公子算是看明白了,说到底,小皇帝还是喜欢云华郡主啊。你想要除掉定南王,到底是为了天泰朝还是为了云华郡主,还真是不好说呢。”永兴帝愕然睁大了眼睛,他知道自己对云微寒有好感,但是从来没仔细想过。他一直觉得他对云华郡主的好感是因为云华郡主不止一次救过他的命。他甚至当着云华郡主的面,和魏明雨眉目传情还觉得十 分惬意。他哪里是喜欢云华郡主?他只是想让云华郡主喜欢上自己,然后为他所用,除掉定南王而已。 永兴帝看着凌玄翼几乎冒火的眼睛,不由向后退了两步,着急地说道:“王叔,朕对云华郡主没有那种想法,你千万别误会。” 雪玉公子冷笑道:“没有想法?没有想法,她只是骂了你几句,你至于这么激动地去解释吗?” 连除掉定南王之后册封云微寒为贵妃、恩宠一生的话都说出来了,背地里不知道都想象多少次这种场景了吧。明明之前还在耍着小心机,又是哭又是道歉的在定南王面前示弱,可是被云微寒骂了两句,就把那些伪装全都忘掉了,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出来了。还是太年轻啊,经不住喜欢的女孩子的厌恶,恨不得 把心掏出来让对方看,证明自己对她有多么爱重。可惜的是,这里不是天泰朝皇宫,不是皇帝的地盘,这里还有两个随时可能威胁到小皇帝性命的男人,小皇帝这种表白太不合时宜。 永兴帝捂着自己的胸口,面色灰白,难道雪玉公子说的都是真的,他在心里是真的喜欢云华郡主,只是自己根本没意识到? 是了,最初的心动就是在那次御花园刺杀事件后,看见云微寒在皇祖父面前侃侃而谈,风骨萧肃。 只是,当时为了得到定南王的支持,为了那个位置,他强行压制了对于那个少女的心动。然后慢慢地,他自己也就认为他对云微寒仅仅是有些好感而已。这种好感十分隐晦,他觉得因为云微寒是裴鼎的外孙女,又曾经救过自己的命,所以有这种好感非常正常。所以,在魏国公府老夫人过寿的时候,他特意给云微寒体面,召她过来说话。所以在他得知有人 竟然想给云微寒下毒的时候才会勃然大怒,立刻招来了白大都督,将整个事件上升到政治高度,将那几个女人都丢入了诏狱。 原来,他早就在偷偷喜欢着云微寒吗?所以才会在定南王要求他赐婚时那么抗拒?所以才会觉得定南王令他越来越无法容忍吗?所以才会在看到魏明雨和云华都在身边时感觉心情特别宁静安好吗? 永兴帝目光茫然,无意识地向后退着,却不知不觉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云微寒。 云微寒看着他的眼神少了几分刻骨的仇恨,却多了几分嫌弃和不耐。永兴帝心口剧痛,一口腥甜的液体涌到喉间,猛然喷出了一口鲜血,整个人向后倒去。 第226章 陛下要去游历 永兴帝心情激荡,喷出一口鲜血,仰天摔倒在地上。 雪玉公子收起细剑,走过去抓着永兴帝的手腕为他把脉。过了一会儿才说道:“真是气急攻心啊。微微,我可不知道,你的眼神还有这种功效呢。” 云微寒皱着眉头说道:“不要拿这个开玩笑,我想起来他的歹毒计谋就觉得全身不舒服。” 算计和被算计她从前世到今生都见得多了,但是从没有哪次的算计让她这么难受的。永兴帝想要利用她来暗害凌玄翼,确实是触及了她的底线。 一直以来,她对永兴帝的感觉还是不错的。在云微寒心里,永兴帝是一个阳光少年,爱说爱笑,对她也一直都比较友善照顾。没想到,在这样阳光灿烂的背后,他居然隐藏着这样的心思。 杀了他?好像不太合适,毕竟他还是天泰朝的皇帝。一旦身死,将会引起许多无法预料的严重后果。可是放过他的话,云微寒自己心里也憋气。 想了想,云微寒还是让小厮出去找大夫来给永兴帝看病。等大夫开了药,又安排小厮熬药、照顾永兴帝,自己就和凌玄翼、裴玉京一起到后院的书房去商议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没有了永兴帝,裴玉京虽然还带着面具,但是言行举止却恢复了云微寒最熟悉的温柔冰山模样。 屏退了所有下人,三人坐在书房里,云微寒首先对裴玉京说道:“哥哥,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裴玉京瞥了凌玄翼一眼,似乎在无声地炫耀,微微还是首先跟我说话哟。 凌玄翼毫不动容,先跟你说话,说明把你当客人,哼。只有自己人才不讲究,放在最后也不计较。他靠在椅子上,伸长双腿,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交谈。裴玉京道:“微微难道忘了我之前的身份?我走了,锦衣卫里面留下的眼睛可多的是。你刚坠崖,就有人给我发了消息。当天晚上我就得到了消息,一路从江南赶来,一日一夜来到青龙山下。就得知你和小 皇帝来到了临山县城,所以就追了过来。” 他哼了一声说道:“如果你真的有点什么,我必要他为你陪葬!” 云微寒翘起嘴角道:“哥哥辛苦了。还是哥哥最好啦。”那些锦衣卫为什么会第一时间把消息发给裴玉京,当然是裴玉京之前特意叮嘱过,要留意她的消息举动吧。 听了她带着撒娇的语气的话,裴玉京的丹凤眼都舒服地眯了起来:“那当然,哥哥对微微最好了。” 凌玄翼“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的存在。微微都没有这么对自己说过话呢,大舅哥这种东西真的是令人讨厌。 云微寒转过头道:“王爷,说起来你从南疆过来可比江南远多了,怎么会和哥哥一前一后来到这里呢?” 就算是她一坠崖,百年、万寿就发信息出去,信鸽也得在第二天才能到达南疆,凌玄翼就是立即抛下一切快马赶来,日夜不停,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来到青龙山下啊。 凌玄翼道:“我正好要到东海那边有些事情,走到半路接到线报,调头往这边赶来,近了许多。”当时他正在前往东海的路上,距离此处千里之遥,接到线报后连夜纵马狂奔,一路换马不换人,赶到了京城。正好千里收到了云微寒的平安消息,他确认了地点之后又匆忙赶过来,正好碰到了雪玉公子也 在。 云微寒问了句:“南疆那边,一切都好吧?” 凌玄翼唇边勾起一个嘲讽的微笑:“跳梁小丑罢了,这么久了还是没什么长进。” 云微寒问清楚他们都没有什么事情之后,才皱着眉头说道:“如今该如何处置小皇帝,还是一件棘手的事情呢。杀又不能杀,放了又便宜他了。” 裴玉京往后一靠,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凌玄翼:“谁让你平时老是欺负小皇帝,看看把人都逼成这个样子了。人家还是个孩子呢。”凌玄翼冷哼道:“孩子?这次是他失败了,落在下风,故意表现出这种进退失据、手足无措、涕泗横流的样子,想要换取大家的同情罢了。你想想宁王世子谋逆案之后,朝堂上的大清洗,你就知道他是不是 一个孩子了。”他虽然不在京城,但是那天早朝上永兴帝的狠辣果决、翻脸无情,永兴帝的一言一行都被人记录下来,详细地传到了南疆。看了记录,凌玄翼更加确认,这个年轻的小皇帝也许缺乏经验,但是绝对不缺乏 魄力。 凌玄翼对着云微寒说道:“你心里很讨厌他,可是看着他那种脆弱稚嫩、无力反抗的样子,是不是觉得很难下定决心杀掉他?”云微寒点了点头:“其实,我一直对他印象不错的,根本没想到他会这样做。而且,即使他这样做让我非常愤怒,可是看着他今天苍白无措的脸,在你们两个面前完全无法自保的样子,就觉得好像在欺负小 孩一样。” 凌玄翼冷笑道:“这就是他的能耐。不过,我确实也不觉得杀掉他是一个好主意。如果他死在你我手里,天泰和南疆之间的战争就无法避免了。” 裴玉京叹了口气:“早知道当初就应该把他杀了,而不应该看在祖父和仁英太子的份上留下他的性命。” 反正他手下贺家人的命也不止一条了,不多永兴帝一个。作为杀手,他绝对不怕任务目标的身份过于显赫。 凌玄翼薄唇上的笑意格外冰冷:“有时候,不一定非要死亡才算是惩罚。” 他对着云微寒一笑:“微微,有没有兴趣陪我去东海玩?” 云微寒歪头想了想,好像自己在这边也没有什么事情,现在又和小皇帝闹成这样,回行宫还不够膈引的,跟着凌玄翼出去游览一下,看看各地的风景,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云微寒点头道:“如果不妨碍你办事的话。” “怎么会妨碍我呢?我巴不得微微一直陪在我身边呢。”凌玄翼刚说完,就听见裴玉京冷冷问道:“你去东海,和那边的鲛人族打起来的话,微微怎么办?” 凌玄翼嘁了一声道:“微微又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小姐。再说了,有我在,谁能伤到微微?” 裴玉京怒道:“你水下功夫如何?能和鲛人族相比吗?你还保护微微呢,自己能不能保住自己还是个问题吧。” 云微寒见他们两个争了起来,连忙道:“哥哥,我的水下功夫很好的。自保绝对不成问题。你就放心吧。”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一提东海,裴玉京就这么紧张,但是云微寒相信凌玄翼不会把她带到太危险的地方。再说了,凌玄翼自己也会去,又能危险到哪里呢? 而且云微寒的水下功夫确实很好。她上辈子为了执行一次特殊任务,曾经专门接受过潜水训练、水下作战训练,在同期的训练者中,她的成绩是最好的。 这次坠崖,她受了内伤还是坚持游完了那么宽阔的水面,未尝不是上辈子这种特训的功劳。裴玉京无奈地说道:“微微,你知道鲛人族吗?你知道他们的生活习俗吗?那是一个非常凶残的部族,虽然名义上经常上京进贡,但是始终野性未驯。定南王去东海绝对不是去看风景的,到时候如果和鲛人 族发生了冲突,我怕你会受伤的。” 云微寒看了看凌玄翼,又看了看你裴玉京,笑着说道:“好啦,哥哥,我可不是那些风一吹就会倒的娇气人儿。我受得了苦,也杀得了人,你别把我当成小孩子了。” 裴玉京皱着眉头看了云微寒一会儿,看她执意要去,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王爷,如果你保护不好微微,让她受了伤或者出了事,别怪我手中的剑不认识你。” 凌玄翼哼了一声道:“微微是我的未婚妻,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女人,我难道不比你心疼?” 云微寒不想他们两个再吵起来,就岔开话题道:“刚才我们说怎么处置小皇帝,王爷你说东海做什么?” 凌玄翼笑道:“因为我不仅要带着微微去东海玩,还准备带着我那亲爱的侄儿也到东海转一圈啊。” 云微寒没听明白他的用意,有些迷茫地望着凌玄翼,等着他的解释。 裴玉京冷笑道:“老奸巨猾。从这里到东海,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一年半载。小皇帝刚刚梳理通顺朝堂政务,就被你弄走。等他回来,朝堂还不知道是谁家的天下了。”凌玄翼摸着自己的下巴说道:“年轻人就要多出去见见世面,才不会在屋子里闭门造车,想出许多看起来很英明实际上很臭的馊主意。舅舅不在了,几个表兄表弟也都不能管事,我作为陛下的叔叔,不能不 帮着教导他啊。”云微寒这才明白了凌玄翼的意思,就是把小皇帝弄得远离朝堂,等到朝堂上已经形成了新的势力之后,再把他放回来。那个时候,小皇帝恐怕只能把自己的精力用在和这些势力的对抗上,再也没有心思去 料理什么南疆了。 “这样虽然是个办法,但是太后和百官会同意我们把小皇帝带走吗?”云微寒记得明代正德皇帝最喜欢出去乱跑,他的大臣们简直要哭死了。大学士们追到山西找他,求他劝他回去上朝。 现在是他们作为臣子把皇帝带走,说不定会被骂得狗血喷头,甚至扣上谋逆、挟持皇帝的罪名吧。 凌玄翼冷笑道:“如果是陛下自己非要去游历天下,命令你我随行保护呢?”呃,这样嘛,陛下有旨,我们就不得不从了。云微寒心想。 第227章 变数很危险 听了凌玄翼的打算之后,裴玉京用奇异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等凌玄翼问什么,就抢先说道:“王爷,你能不能暂避一下,让我们兄妹叙叙别情?” 凌玄翼在大舅哥面前,总是比较能够忍耐的。他知道在云微寒心里,裴玉京的分量很重,所以只要裴玉京不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事情,他总是不忍心让云微寒为了他们两个的冲突而为难的。所以,听了裴玉京这种略显无礼的话,凌玄翼也只是站起身来,准备走出去。不过在裴玉京得意的目光中,他又伸手施施然地摸了摸云微寒的头发,低声说道:“有事叫我。”看着裴玉京的脸色变冷,凌玄 翼才慢条斯理地走出了书房。 云微寒对他们两个这种幼稚的争斗只能采取无视的态度。 裴玉京坐在云微寒对面,轻轻摘下了脸上的白玉水晶面具,露出了那张妖孽脸。云微寒敏锐地发现,他的肤色和在京城时有些不同。在京城时,锦衣卫大都督白玉京面容俊美却皮肤雪白如同冰雕,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一个事实。可是现在的裴玉京,俊美如前,但是皮肤上的冰寒之感却 明显削弱,甚至有了淡淡的血色,看起来更接近一个正常人了。 “哥哥,你的脸……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云微寒不能确定这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的裴玉京发生了什么变化。裴玉京殷红的嘴唇翘了起来,带着并不是特别热烈但是却非常真实的一缕笑容:“是,微微一下子就发现了啊。”他把右手伸到云微寒面前,昔日像冰雪一样的手掌,如今也在掌心显出了淡淡的粉色,“这是 我修炼的功法所致。”当初,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提高功力,尽快在锦衣卫中站稳脚跟,他选择了师父师门中很少有人修炼的冰雪凝玉诀。这一门功夫修行速度最快,但是功法大成之后,整个人如同冰雪雕成,连七情六欲都会淡 漠许多。更严重的后果是,因为修炼形成的寒气积累对于身体有害,所以修炼越快的人,功夫越高,但是寿命也就越短。 当时的他,为了报仇甘愿付出一切代价。何况是所谓的寿命短,就是最顶尖的修炼速度,也还有三四十岁的寿命呢。所以,裴玉京还是选择了冰雪凝玉诀。 随着功夫的日益提高,他的情绪越来越冷淡,表情越来越少,话语更是少得可怜。在他心里,永远不能忘记的只有仇恨,灭门的仇恨。 所以,在他初入京城的时候,经过观察发现云微寒是烂泥扶不上墙的性子之后,他就只留下几个锦衣卫眼线护着她不要被人害死,也就撒手不管了。 没想到,后来引发他的情绪波动的居然就是这个表妹。一次次的相遇,每次相遇都觉得那颗冰封的心开始融化。只有在云微寒面前,他的心底才会情不自禁荡起层层涟漪。 可以说,是云微寒再次让他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但是,七情六欲过度活跃的后果就是他的功法开始出现了漏洞,所以这段时间他在江南主要就是为了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裴玉京翻阅了师父留下的古籍,从中找到了前人的解决思路,结合自己的亲身经历,列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这个解决方案包括修炼和药物两个部分,一方面要适当修改修炼方法,一方面也要结合药物治疗。 而服药之后,需要闭关静修七天。 云微寒坠崖失踪的消息传来时,他刚刚闭关两天。 幸亏他平时治下很严,标志着最重要情报的消息一传过来,就被属下送到了他闭关的静室。裴玉京中断了这次闭关,直接赶来了青龙山。 而他脸上、手上,其实身上也有的这种粉色,其实就是药力没有充分吸收就剧烈运动而造成的的反噬。 裴玉京并不后悔,因为他一直担心云微寒会出事。 之所以有这种担心,是因为虞三娘的口供。虞三娘当初入了诏狱,只是稍微上了一些简单的刑具,就将她所有的秘密都招了出来。 她说她是死后重生的,当时负责审讯的锦衣卫甚至以为她疯了。 可是裴玉京拿着虞三娘的口供一看,就看到了虞三娘对于他最终下场的描述:在宏昌帝病故时的夺宫大混战中,尽忠而亡。看到这一结局,裴玉京对虞三娘自称的重生有了一些兴趣。因为裴玉京一直在宏昌帝的几个儿子之间进行着挑拨,派人加入他们各自的阵营为他们出谋划策,挑动他们的野心,让他们对那个位置志在必得。而他的计划的高潮就是在宏昌帝驾崩之前,在皇宫上演一 幕手足相残、逼宫夺位的大戏,让亲眼目睹了儿子们互相残杀的宏昌帝中毒身亡。 而锦衣卫大都督白玉京则是为了保护宏昌帝,英勇战死。 这个计划所有参与的人都不知全貌,只知道与自己任务相关的一小部分。裴玉京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讲过,可是虞三娘竟然能够说出他为自己安排的结局,真的是有点蹊跷。裴玉京将虞三娘关入了最隐秘的囚室,派自己最心腹的手下对她详细审问。并且得知虞三娘刚刚重生回来时,害怕随着时间的推移,忘记前世的事情,还专门用一个小本子记下了很多记忆。裴玉京派人从 虞家偷来了虞三娘的记事本,将这个用奇异的符号写成的小本子按照虞三娘的口供一一翻译出来。 裴玉京发现,虞三娘的记忆有很多能够和现实对上号;但是也有很多完全与现实不同。比如,云微寒,在虞三娘的记忆中,云微寒是在和虞显之退亲后,仍旧对虞显之纠缠不舍,被虞夫人嫁给了一个五品官员的儿子。那家人表面上很有规矩,实际上吃着用着云微寒的嫁妆,却对她打骂虐待 ,致使云微寒郁郁而终。裴玉京看看时间,那个时候恐怕他已经死遁离开了京城,估计是冰雪凝玉诀已经达到了顶峰,对于人间情感完全冷漠,可能也将这个唯一的亲人抛在了脑后。所以,他在江南,云微寒在河北,相隔数千里 ,几乎是没有任何联系。而云微寒就这样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痛苦的死去了。 虞三娘认为,这一世很多改变都是从云微寒身上开始的,所以必须杀了云微寒,才能让一切都回归正轨,按照她的记忆中的轨迹发展。裴玉京也觉得这一切的改变是因为云微寒的改变,但是他觉得这是一个好的改变。因为云微寒的改变,他的心脏再次开始跳动,他的情绪开始出现波动,他不再是一个飘荡在世间的孤魂野鬼。他有了一个 亲人,终于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了他的归属。 这样比一个人炼成冰雪凝玉诀,彻底失去七情六欲,孤单冰冷地直到死去的命运要幸福得多。 但是,在相信了虞三娘是真的曾经经历了他们所有人的命运之后,裴玉京一直在思考,改变之后的云微寒结局是什么呢? 虞三娘说在她的上一世,康王做了皇帝,云轻染做了皇后,而定南王则终生未娶,并且发兵与天泰朝作战,只是她死的时候,双方的战斗正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她不知道最后的结局。 榨干了虞三娘所有的存货之后,裴玉京毫不犹豫地一杯毒酒送她重新投胎去了。对于当时的皇太孙和太子妃,他只说是虞三娘在诏狱中服毒自杀了。 至于虞三娘在诏狱中如何得到的毒药,这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裴玉京多的是办法解决。 一个郁郁而终的云微寒,和一个终生未娶的定南王,这一生能不能真的走到一起?会不会还是悲剧的结局?这才是裴玉京一直在担心的问题。 而云微寒这次跳崖失踪的时间,和她上辈子郁郁而终的时间相去不远,裴玉京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非常担心云微寒不能摆脱悲剧的命运,真的死在这次意外之中。 所以他日夜兼程,感到了青龙山,听锦衣卫的内线报告说云华郡主只是受了轻伤的时候,差点喜极而泣。 能够看见云微寒安然无恙,裴玉京总算是放下心来。他也不打算告诉云微寒他为了赶来,已经遭受了功法的反噬。只是含糊其词的说这是他修炼的功法的缘故。 修炼功法是一个非常隐秘的东西,即使是云微寒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云微寒笑着看了看面上带着浅浅粉色的裴玉京,开玩笑说道:“哥哥这样子更加娇美了。” 裴玉京怒道:“男人能用‘娇美’来形容吗?” 云微寒根本不害怕他发怒,而是笑着问道:“哥哥,你送给我的那个如意,可真是一个小魔头,你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么一个丫头啊?” 裴玉京脸上的怒色本来就是装的,听到她说起如意,不由也笑了:“我捡来的一个孤儿。不过很有天赋,修炼柔骨功进阶飞快,人也机灵。就是有时候机灵过头了,太能折腾了。”云微寒讲了几桩如意的丰功伟绩,令得裴玉京一边摇头一边无奈地说道:“那次摩云峰的事,除了安排在下面暗河处提前接应的两个人之外,根本没人知道。谁想到那丫头不知道怎么打探到了消息,以为定 南王要对我不利。她竟然想要把你绑架了去威胁定南王……亏得你功夫比她强,否则真是乱成一团了。” “不过,那丫头虽然是个肆意妄为的性格,对主人却是很忠诚的。加上她的本事比较奇特,我将她送给你,你尽管放心使用。”裴玉京总结道。 说了几句闲话,裴玉京切入了正题:“微微,你真的要跟着定南王去东海吗?我恐怕这一路不会顺利,你跟着太危险了。”凌玄翼去东海做什么,裴玉京隐约有些感觉。但是,盘踞东海的鲛人族可不是什么善茬,裴玉京始终担心作为一个“变数”的云微寒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出现生命危险。东海他又没有什么眼线,完全不能 帮忙,心里十分担心。“不如你和我一起回江南吧。江南风景优美,我陪你去游山玩水,比去东海要舒服多了。”裴玉京觉得还是把云微寒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比较放心。 第228章 一生的兄妹 云微寒好奇地问道:“哥哥,你为什么总是认为我跟着王爷去东海会有危险?你总是说起来的鲛人族是什么种族?” 在她印象中,鲛人是传说中才有的生物。 传说中的鲛人人身鱼尾,生活在海中,据说他们的眼泪能够化成美丽的珠子。这是她在原来的世界所知道的鲛人的信息。 但是,裴玉京不止一次提起这个鲛人族,显然这个世界真的有这样一个种族。他的话语间还流露出这个种族并不是非常友好、容易相处的样子,却令她十分好奇。裴玉京提高了声音说道:“定南王去东海自然有他的理由,但是带着你去未免太冒失了。”他神色不虞,脸上带着担忧,“东海是鲛人族的地盘,鲛人族一直非常排外,对于地面人类的态度并不是特别友好。 只是近些年来,才开始和我们建立了藩属国的关系,时不时地入京朝贡。但是,据我所知,鲛人族内部两派之间的斗争非常激烈。说不定哪天反对派就占了上风,鲛人族和我们之间的关系就会立刻倒退。” “而且鲛人族大多性格暴烈,一言不合老拳相向的非常常见。定南王就算武力再强,到了人家的地盘,少不得也要收敛一些。他被人打倒是小事,我就怕你受他连累。”裴玉京完全不掩饰他对于凌玄翼想要带着云微寒去东海的不满,直接地对云微寒说道:“你还是不要跟着他去东海了,海边风大浪大,潮湿阴寒,对女孩子没有好处。不如就跟着哥哥回江南住些日子,看看 江南山水、园林、风物,又自在又惬意又有格调。” 云微寒很少听到裴玉京这么长篇大论,看着他直乐。 裴玉京看她根本就没有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反而一直在看着他笑,不由恼道:“微微!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云微寒跳起来扑到裴玉京怀里,高兴地叫道:“哥哥,你对我太好了!”她伏在裴玉京胸前,抱着他的胳膊晃着,“好高兴啊怎么办?” 有一个这么关心她的安危的冰山哥哥,云微寒被永兴帝伤害的感情瞬间被治愈。果然,人和人之间还是有付出就有回报的,并不是所有接受过你感情付出的人都会在背后算计你。 她把裴玉京当成自己最重要的亲人,而裴玉京的回报则是全心全意的关爱。这种温暖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好了。 裴玉京被她这种时不时热情一把的反应弄得面带绯红,他“嗯”了一声,伸长胳膊拍了拍云微寒的背,含含糊糊地说道:“不对你好对谁好呀。”云微寒抱着裴玉京的胳膊抬起头来:“哥哥,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全。不过你放心好啦,我的水性很好,身手也还过得去,最起码我逃命的功夫不错啊。再说啦,还有王爷呢,我相信他会尽全力保护我的, 你就不用担心啦。” 她向后跳了几步,离开裴玉京一段距离,才把两手放在嘴边大声喊道:“裴妈妈,你放心好啦!” 裴玉京被她的话震得差点摔倒在座位底下,他一只手扶着座位把手,一只手举起拍在额头上:“你叫我什么?” 凌玄翼从门口伸进一个脑袋,笑嘻嘻地接话道:“罗里罗嗦,叮嘱个没完,可不是裴妈妈吗?” 裴玉京噌地拔出了细剑,对着凌玄翼喝道:“你过来!”我绝对不捅死你。 凌玄翼对着裴玉京挤了挤眼睛,又缩了回去。看见裴玉京脸上的粉色,凌玄翼也知道他的功法出了状况,这个时侯,他才不和裴玉京动手呢。万一裴玉京吐一口血,微微还不怪到他头上? 裴玉京叹了口气,走到云微寒面前,拨了拨她的头发说道:“你真的决定和定南王在一起了吗?” 这个问题是裴玉京在江南得知永兴帝颁布圣旨,为两人赐婚之时就想问的一个问题。 得知这个消息后,裴玉京在山顶的树巅上坐了一个晚上。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师父总是一个人在后山山顶到天亮,为什么箫声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孤独和悲伤。 他把微微看成他在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可是马上他就不再是微微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了。 云微寒有些羞涩,但是还是点了点头道:“是啊,赐婚圣旨都已经下来了,除了嫁给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虽然是开玩笑的口气,但是裴玉京知道,云微寒并不是真的因为赐婚圣旨而同意这桩婚事的。 但是,他还是开口问道:“不要管圣旨,只要你不愿意,哥哥随时带你走。管他什么皇帝,什么定南王,都不要在意。” 凌玄翼在门口幽怨地望着裴玉京:你这样当着我的面诱拐我媳妇,真的好吗?云微寒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哥哥,你知道的,我和他其实是两情相悦。这道圣旨也是他专门从皇帝那里敲诈来的。”她顿了顿,低声说道,“其实,他为了我们两个的事情做了很多努力。我觉得,他挺好 的。” 裴玉京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看到微微幸福的表情,他心里很开心;但同时心中又充满了失落。 我们才应该是最亲近的人。这句话在他嘴边走了一圈,却没有说出来。 既然微微已经找到了她的幸福,他所应该做的,就是在背后为她守护着。 “妹妹,如果在姓凌的那里受了委屈,一定不要憋着,哥哥给你撑腰。”裴玉京冷冷地牵动嘴角,“雪湮楼三千杀手,和他不死不休!” 云微寒被他杀气腾腾的样子弄得哭笑不得:“哥哥!哪里有这么严重?再说了,他要是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自己就先饶不了他。” 云微寒突然想起来自己的疑问,永兴帝为什么会认为她会帮他对付凌玄翼,恐怕只有在她认为凌玄翼背叛她的情况下,她才会对凌玄翼动手吧。 裴玉京再次拍了拍她的头,轻声说道:“既然如此,哥哥就先走了。” 云微寒惊道:“怎么这就要走?”匆忙赶来,连休息一晚上都没来得及,又要匆忙离去,太辛苦了。 裴玉京带着微笑道:“江南还有一些事务没有处理好,离不开人。”他这次遭受反噬,回去估计又要休养一段时间了。不过微微不需要知道。 云微寒只好恋恋不舍地起身,跟着裴玉京走出了书房。 凌玄翼就站在书房外,毫不掩饰他一直在偷听的事实。 看到裴玉京出来,他双手抱胸,挑了挑眉毛:“要不要我找几个人送你回去?”裴玉京现在也是受了内伤,万一路上遇到什么仇人,也是件麻烦事。 雪湮楼楼主这种身份,仇人满天下是必须的。 裴玉京恢复了冰冷的面孔,对着凌玄翼哼了一声道:“多谢好意,不过我不缺人手。倒是定南王你去东海,一定要带够人,不要伤到微微一根头发。否则,我可不会跟你善罢甘休。” 凌玄翼悻悻然道:“不要人送就算了,自己路上小心点,我也不想你有个什么意外,让微微伤心。” “看好你自己吧!”裴玉京一甩衣袖,对着云微寒说道,“要是有什么危险,就让傻大个顶着,知道吗?” 凌玄翼嘁了一声,在心里说道:臭冰块,还用你说!有什么危险,自然是本王挡在前面。本王自己的女人,难道本王不知道心疼吗? 裴玉京看到云微寒点头,才几步越过房顶,消失在无边暮色中。 云微寒突然觉得,夜色中那个白色的身影,隐隐透着孤单和落寞。这让她的心一下子紧缩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疼痛。 凌玄翼看着云微寒望着裴玉京离去的方向呆呆不语,心中轻轻叹息,走上前去握住了云微寒的手。他什么话也没说,就这样握着她的手,陪着她静静地站在书房门前。 良久,云微寒才侧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哥哥这一走,我心里好难过。” 凌玄翼当然知道为什么。 他站在门外,以他的耳力,裴玉京和云微寒两人的交谈听得清清楚楚。 作为知道裴玉京对云微寒心意的人,凌玄翼自然能够发现,裴玉京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着云微寒迈出了半步,只是终究还是不能突破兄妹之间的关系。 他对云微寒的心意和深情,也许不比自己差。但是,微微只是把他当成哥哥,聪明如裴玉京,怎么会看不出来呢?所以,他最终还是选择做一个哥哥,否则恐怕连哥哥都当不了了。 受到这样的挫折,裴玉京心里的痛苦可想而知。微微这么敏锐,当然能够感受到他在不得不离去时,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沉和孤独。因为,这一转身,再次相见时就只能是兄妹,一生都不能改变的兄妹了。 虽然对这样一个始终以哥哥身份站在微微身后的情敌感到不爽,但是凌玄翼相信以微微的为人,以裴玉京的骄傲,他们绝对不会背着自己做出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微微只有裴玉京这一个亲人了,就让她从裴玉京这里得到那些温暖和情意,来弥补她从小到大一直缺失的亲情吧。 不过,他也不会说破就是了,否则岂不是帮了臭冰块的忙? 凌玄翼轻轻拥着云微寒的肩膀,温声说道:“他一定是不舍得离去。等以后我们成亲了,就把他接到南疆去住一段时间,让你们兄妹好好在一起聚聚。”云微寒抱紧了凌玄翼的腰,在他胸前蹭了蹭:“嗯。” 第229章 男人的惩罚 送走了裴玉京,凌玄翼又去前院看了看永兴帝。 永兴帝虽然已经醒了过来,但是面色惨白,情绪低落,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凌玄翼坐在他的床头,看着小厮给他把熬好的药捧过来,准备伺候他喝药。 浓烈刺鼻的中药味道在整个房间中扩散开来,永兴帝的眼神带着沮丧,他举起手,顿了顿,还是狠狠地把小厮手中的药碗打翻了。 瓷碗摔在青砖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冒着热气的黑色液体顺着青砖的纹路缓缓流淌。小厮手上也洒上了不少灼烫的药汁,却只是低头一礼,就退出去拿来抹布跪在地上仔细擦拭起来。 永兴帝的眼神有些闪烁,目光从小厮手上转移到一片狼藉的地上,又转向房顶,不敢看凌玄翼的表情。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在永兴帝心里,其实是非常崇拜定南王的。因为他的武功、箭术,因为他的霸道气势,因为他的黑甲骑兵,甚至因为他高大健硕的身材……总之,定南王就是永兴帝想成为的那种男人。 在定南王面前,他即使是成为了天泰朝的皇帝,也总觉得自己还是那个跟在定南王身后叫他“王叔”的小孩子。可是,为什么定南王不能永远是他忠诚的盟友呢?为什么定南王要在他刚刚登基百废待兴之时,就开始趁火打劫了呢?永兴帝有些委屈,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对定南王产生深深的忌惮,也不会想出那 种招数来接近云华郡主,也不会弄成今天这个好像天下第一罪人的样子。 现在,他已经落到了定南王的手中,反正他功夫也不高,手中的人马也没有黑甲骑兵勇悍,除了任由定南王宰割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永兴帝有些自暴自弃。 既然这样了,还要给他看什么病、治什么伤、喝什么药啊?干脆一刀杀了他不就完了,还要这样吊着他干什么? 永兴帝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那些委屈,居然当着定南王的面,挥掌打翻了药碗。 他不用想也知道,定南王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但是,反正不过一死,还能怎么样?永兴帝咬着牙看着房顶,就是不去看定南王的脸。 凌玄翼的脸色却没有永兴帝想象中那么难看,他只是保持着一贯的冷酷表情,翘着二郎腿坐在床头的椅子上,一语不发。 小厮收拾干净地面,被凌玄翼摆摆手打发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永兴帝和凌玄翼两个人。永兴帝看着房顶,凌玄翼翘着二郎腿,谁也不说话,也不动一动。 过了好久,永兴帝终于忍不住偷偷扭了扭僵硬的脖子,用眼角余光看向凌玄翼。却发现凌玄翼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 永兴帝把头扭回去,心中却生起了一丝丝说不明的恼怒。他砸了药碗,他没有喝药,定南王居然一句话也没说?定南王……根本就不曾把他这样一个敌人放在眼里! 他把定南王当成最大的威胁,可是定南王却从来没有在意过他! 永兴帝不想主动和定南王说话,在他看来,那就意味着他的再次失败。 可是,过了好久,永兴帝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肚子也随着呼吸急剧地上下起伏,凌玄翼还是连眼睛都没有睁开看看他。 永兴帝越想越气,实在忍受不了了。他猛地扭头对着凌玄翼大喊道:“定南王!” 凌玄翼慢慢抬起长长的眼睫毛,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陛下有何吩咐?”虽然这句话被他说得讽刺意味十足,但是永兴帝的心里却舒服了许多,至少定南王没有继续无视他的存在。 “朕还没有喝药!”永兴帝找了个借口,气鼓鼓地说道,“如果你想杀了朕,就直接动手好了,别用这种办法折磨朕!” 凌玄翼薄薄的嘴唇冷冷地抿起:“可是,本王记得陛下用您的龙手亲自打翻了药碗。既然陛下不想喝药,臣也不能逼着陛下喝。” 看到凌玄翼不悦的表情,永兴帝心里甚至暗暗滋生出几分欣喜:“刚才不想喝,现在朕又想喝了。” “对不起陛下,这穷乡僻壤的,药物贫乏,刚才的药只有一碗。”凌玄翼翘着二郎腿慢慢说道。 永兴帝哼了一声说道:“别找理由了,你就是想折磨朕……” 话还没说完,凌玄翼已经猛地站起身来,一把就把仰躺着的永兴帝提了起来。他大手一翻,就把永兴帝按得趴倒在床上。 没等永兴帝反应过来,他身上的薄被已经被掀开,一只大手狠狠地拍在他的屁股上。 “啊!”永兴帝没想到会被打屁股,不由发出惊叫,“定南王,你干什么?你反了你!你敢打朕!” 凌玄翼捋起袖子,一只手按着永兴帝的上身,一只手狠狠抽打着永兴帝的屁股,嘴里说道:“你个小屁孩,人不大鬼不小,居然敢在老子面前耍花样!今天不把你打得认错改过,老子就不算完!” 永兴帝被他狠狠打了几巴掌,觉得屁股火辣辣的疼,知道定南王的手劲一定很大,明天屁股一定是要肿得老高了。 可是他屁股越疼,性格中的倔强反而越是凸显了出来。永兴帝一边挣扎一边叫道:“定南王,你是谁老子?你敢当我老子?我老子在地底下呢,你怎么不去啊?” “你凭什么打我?你想杀就杀吧,不要侮辱我!” 定南王抡起大掌,又在另外一边狠狠抽了几下,疼得永兴帝连哭带嚎:“凌玄翼,你找死啊,你以下犯上、损伤龙体,你这是谋逆!我要诛你的九族!” 凌玄翼早就打定主意好好收拾这个背地里冒坏水的小毛孩子,听得他到现在还是嘴硬,手上加了力气,照着他刚才被打的最厉害的地方又是几巴掌。 永兴帝被他打得胸腹之间又开始隐隐作痛,差点又晕过去,到最后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凌玄翼这才放开他,站在床头问道:“你服不服?” 永兴帝趴在床上,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抽抽搭搭地说道:“我不服,就不服!你有本事打死我!”他越想越委屈,定南王那么高的武功,那么好的身手,偏偏用来欺负他。他从小到大,就算是受了多少苦,也从来没有人打过他的屁股。更别说他现在还是一国之君,是定南王的君主,定南王居然这样对 待他,显然是把他当成一个不成器的小孩子对待了。 永兴帝呜咽着说道:“你欺负我算什么本事!” 凌玄翼抱着胳膊问道:“那你去骗微微算什么本事?微微本来是把你当朋友看的,你却在背后想出那种龌龊的主意,难道你不该打?” 永兴帝猛地抬起头来,却又因为牵动了臀部的肌肉哎哟一声趴了下去:“我骗云华是我不对,但是你敢发誓,你这辈子就没有算计过别人?没有算计过从来没提防过你、甚至把你当成朋友的人?” 永兴帝不信凌玄翼是一个清白如雪的干净人儿。那种纯洁正直的人根本不可能成为定南王。 所有的人都知道,定南王一系对于贺家正妃的忌惮和疏远,文柔公主能够顺利生下定南王的嫡子、还能将他养大成人,已经是三百年来的第一人了。 如果凌玄翼本人稍微单纯幼稚一点,他坟头的草恐怕都已经一人高了。 能够在两位侧妃、几位庶兄弟甚至亲生父亲、南疆土著派的围剿下,坚强地活下来,还学会一身本事,最后杀出重围,成为新一任定南王。这样的人,绝对是从头到脚都黑透了才行。 而永兴帝本人更是对于定南王的手段有过亲身的体验,他举手之间就杀了宁王,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发现;而且在皇祖父盘问套话的时候,定南王还表现得那么粗鲁直率,彻底打消了皇祖父的怀疑。 现在这个黑透了的定南王居然来指责自己,怪自己欺骗别人,算计别人?他有什么资格说? 他没有欺骗过别人?没有算计过别人? 永兴帝哼了一声说道:“乌鸦落在猪身上,谁也别说谁!” 凌玄翼被他的话气得都要笑了,他往床头的椅子上一坐,再次翘起二郎腿,沉声说道:“男人做事要有原则,有底线。算计是我们生活中无法避免的,但是算计谁、怎么算计,却是有区别的。” 永兴帝哼了一声,却竖起了耳朵,等着定南王继续说下去。“比如宁王世子造反之事,利用早已埋伏好的眼线鼓动他发动叛乱,谋逆造反,然后将宁王一系一网打尽,斩草除根。这种算计,是基于宁王世子本身的贪婪和野心,那么当他最终落得一个因为谋逆而满门 抄斩的下场时,就是他罪有应得。”“比如你利用微微,想要通过英雄救美得到她的好感,然后利用她对于我的特殊地位下手暗算我。这种算计,是利用了微微对你的友善,利用了我和微微之间的情意,基于纯真无邪的感情来算计别人,这种 算计就是卑鄙龌龊!” 凌玄翼站起身来,低头看向趴在枕头上一动不动的永兴帝。“以对方人性的丑陋来算计他,总还能算是他活该;可是以别人人性的美好一面去算计人家,你就成了那个毁坏美好的坏人。而且以你的特殊身份,恐怕整个天泰朝都会被你的行为影响,社会道德水准将会 急剧下降。这就成了一个很大的社会问题。”凌玄翼严肃地说道。“你才多大年纪,好的不学,这些小道伎俩学得倒是快!”他冷哼了一声,“想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就要想想,什么事情应该做,什么事情不应该做。没有底线,没有原则,为了目标不择手段的话,即 使是有一天侥幸成功,也会被真正的男人不齿。”凌玄翼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站定了脚步,没有回头,却沉声说道:“你既然是一国之君,就应当起到引领风气的作用。国君喜欢行此诡道阴谋,国民之中哪里能养成君子英雄?你少年登基,性情不稳,还需好好磨练。如果你愿意,就跟着我出去走走,看看这天下的英雄豪杰,想想自己应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什么样的君主。” 第230章 治大国如烹小鲜 青州。 虽然已经立秋,但是七月的阳光还是带着火辣的热力,喷洒向整个大地。 长长的车队在官道上缓缓前行。 车队中间一辆辆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货车被骡马拉着,在官道上留下深深的痕迹,一看就沉重非常。走在两边的护卫额头上都是大颗大颗的汗珠,仍旧左右观察着四周的动静,眼神中满是警惕。 车队前后各有几十个骑士,身上佩戴着武器,满身精悍的气息。 车队后半截是十几辆载人的马车。因为天气太热,时不时有人掀起车厢门帘窗帘透气,张望着外界的情况。 就在这时,一骑飞驰而来,马上的少年一边从车队头部向尾部跑去,一边扬声喊道:“三爷有令,入林休息一个时辰。” 少年的声音清亮干净,一路从车队头部喊到尾部,还到后面和几个骑士说笑了两句才又纵马向着车队头部跑去。 “韶哥儿!”一个婆子从车厢中探出头来,向着少年叫道,“等会儿过来,我给你煮粥喝。” 贺清韶勒马减速,对着婆子笑道:“谢谢张婆婆,不过前面有人做饭,我就不叨扰了。” 说完,他向着张婆子点点头,双腿一夹马腹,继续向前跑去。 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一个中年男人笑道:“张婆子,你这么殷勤,总是叫人家韶哥儿来你这里吃东西,该不是看中了人家韶哥儿,想把你家小姐嫁给人家吧?” 张婆子拉下脸呸了一口道:“你个嘴上长疔的,什么话都乱说,可不要坏了我们小姐的闺誉。老婆子不过是看着韶哥儿辛苦,心下过意不去罢了,跟我们小姐什么相干。” 说着,她伸出手来,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从车厢中扶了,慢慢地下了车,走到路边的树林里休息。那个中年男人在背后冷笑道:“打量着别人都是傻子?一个乡下丫头,摆什么小姐架子?还看人家韶哥儿辛苦,是看人家是三爷的侄儿,想着扒上去沾点富贵吧!这点子小心眼,谁看不出来?让人家去喝你 的粥?什么皇宫御厨的粥不成,人家自己有肉有酒的,看得上你那点东西?土包子!” 他的声音很大,走到树林边上的少女听得清清楚楚。她握紧了拳头,低声对着身边的张婆子说道:“张妈妈,以后不要再跟人家搭话了,别人都会笑话的。”张婆子不以为然地说道:“小姐,光听八姑子叫还不种地了呢!人这一辈子要是老管别人怎么想,还怎么活下去?韶哥儿你也不是没看到,生得浓眉大眼,一笑起来让人心里都是快活的。我也打听了,他跟 小姐年龄相当,他叔叔又是这么大的商行的大老板,家里的富贵是不消说了。小姐不抓住这个机会,回头后悔可就来不及了。”少女面带愁苦之色,摇了摇头说道:“张妈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这亲事讲的是门当户对。你看看我,这一身破旧的衣服都没有几件,到了海州城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父亲,有什么身份去高攀人家? ” 张婆子在一个木墩上铺了个粗布手帕,让少女坐下。自己熟练地生火、倒水,从随身带着的口袋中抓了一把米,洗干净了放入锅中。一边忙活着,张婆子还一边小声说道:“就是因为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老爷,所以才要紧紧抓住韶哥儿啊。小姐如今虽然落魄,可是论容貌人才,在咱们那十里八乡却是顶尖的。只看人才,和韶哥儿正是一对 。俗话说,郎才女貌,女孩子家只要有一张漂亮的脸蛋不就够了?” “万一真的找不到老爷,咱们又回不了家乡,难道就在海州城中流浪乞讨不成?” 少女垂首不语。 张婆子见她不说话,反而更有劲头了。 她看看周围没什么人,便压低声音道:“小姐,这可不是害羞的时候。老婆子豁出去脸面不要,可你也得有个章程才对。”少女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秀丽的脸庞。细细的眉毛轻轻蹙起,如水的双眸中含着轻愁。她咬了咬粉色的唇,细声细气地问道:“张妈妈,你觉得我和那个……韩姑娘……相比……”一句话没说完,她又低下了 头。 张婆子吃了一惊,张大了眼睛看着自家小姐,半天才说道:“小姐,你比老婆子的眼界还要高啊。”弄了半天,自家小姐是看不上韶哥儿,反而看上了凌三爷了!不过,韶哥儿只是凌三爷的表侄,既不同姓,年纪也小,而且还不能独当一面,只能在队伍里来回传令。凌三爷就不同,那才是整个队伍的首 领,更是沧溟商行的主人。 虽然凌三爷他们只见了一面,但是那个男人一看就是长期高居人上、发号施令的人,全身的气势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凌三爷最大的毛病就是面上表情冷酷了些,说话少了些,可想起他沧溟商行大老板的身份,富可敌国的身家,张婆子的心都火热火热的了。 张婆子想了半天,连锅里的米粥都忘了看。 小姐说的那个韩姑娘,整个车队都知道那是凌三爷的未婚妻。 “韩姑娘生得倒是俊俏,就是太不像个大家小姐了。”张婆子低声说道,“每天穿着男装骑马射箭、大声说笑的,也只有凌三爷不跟她计较。这种女人,就算男人一时新鲜,终究不是过日子的本分。” 少女的头轻轻点了点,细声说道:“韩姑娘有那个本事,我却是只会一些女红针黹,怎么和韩姑娘相比?” 张婆子笑道:“女人家的本分不就是做些女红针黹吗?小姐的女红这么好,给三爷做些小东西,也算是感谢三爷这一路上的照拂了。” 以小姐的身份,恐怕是只能做个妾了。但是就算是妾,也比多少官家老爷的正妻要好多了。张婆子想着,低头对少女说道:“小姐,我觉得啊,你还是要先给韩姑娘做些小东西。”不要一开始就把韩姑娘扔到一边,直接去讨好凌三爷。那样一看就是眼睛里没有韩姑娘这个正妻,只怕凌三爷这种讲 究规矩的人,根本就不肯看小姐一眼。 只要在韩姑娘面前做小伏低,讨得韩姑娘欢心,然后在凌三爷面前才好立足。 少女恍然道:“张妈妈说的对。亏得妈妈提醒,要不我就犯下大错了。” 她们心心念念的凌三爷和韩姑娘却在队伍前头,喝着下人送上的冰镇酸梅汤,讨论着她们想都不敢想的一些事情。 凌玄翼大马金刀地坐在帐篷中间,云微寒居左,贺清韶居右,三人面前摆着简单的酒菜。不过,这个时间却没有人顾得上喝酒吃菜。 贺清韶眼神中满是兴奋:“也就是说,斥候已经打听到了,今明两日我们就要进入青州盗的地界了?” “没错。”凌玄翼把面前的简易地图翻了翻,递给了贺清韶,“怕不怕?” “怕什么!”贺清韶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沮丧颓唐,现在满身都是少年人朝气蓬勃的模样,“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胆敢在朕……我的地盘上盘踞抢劫,这么多年居然都没人能够将他们清剿!” 凌玄翼冷笑道:“这可不是要感谢你的帮忙吗?” 贺清韶愣了愣:“什么?我帮忙?” 凌玄翼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贺清韶道:“杀人容易,收场难啊。”他点了点贺清韶手中的地图,“你知道这青州当地的豪强都是什么人吗?” 贺清韶皱着眉头回忆起来,他记得宏昌帝似乎提过,天泰朝现在面临的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皇权与地方豪强之间的冲突,而这种冲突实际上就是皇权和世家的矛盾的体现。 宏昌帝曾经非常后悔地说道,他一直后悔当初一时冲动杀了裴鼎,还将裴家满门抄斩。正是这样一个举动,让众多世家对天泰朝开始抱着一种怀疑的态度。 这种怀疑的态度扩散到了各州世家——也就是当地那些盘踞数百年的地方豪强之中,就造成了一种对于朝廷的不配合态度。 宏昌帝认真严肃地叮嘱贺清韶,一定要尽力改善皇权和世家、和地方豪强之间的关系,不要让这种状况继续恶化下去了。 青州的地方豪强都有谁?似乎有一家姓黄?还有几家,方家,吴家…… 凌玄翼看见他皱眉苦思,才冷笑着说道:“想不起来了?叔叔提醒你一下吧。宁王世子勾结的两位阁老,你还记得吗?” 贺清韶猛地抬起头来,黄阁老!瞿阁老! “难道,黄阁老家就是……?” “没错,青州黄,湖州瞿。”凌玄翼点了点头,“你杀了黄阁老,还把他的家小都投入了监牢。青州黄家相比人心惶惶,生怕再步上裴家的后尘,被你满门抄斩,连根拔起。” 贺清韶怒道:“他勾结贺清歆谋逆,难道朕还不能治他的罪吗?谋逆之罪,株连九族,难道这是朕自己生造的法例不成?”凌玄翼摇了摇头:“不是说你不能治他的罪。只是,杀人之后,你总要收拾干净啊。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可不是大刀阔斧,砍砍杀杀就能把国家治理好的。” 第231章 心灵鸡汤的效果真好 贺清韶的眉毛拧了起来,盯着地图的眼神带着凶狠,似乎要把地图烧一个洞出来。他咬着牙问道:“黄阁老被抓和青州盗有什么关系?” 凌玄翼露出令贺清韶最讨厌看到的那种冷笑:“青州盗能够在青州地面上横行数十年,没有当地豪强的支持纵容,怎么可能?” 他饮了一杯酒,示意贺清韶给他倒酒。贺清韶瘪了瘪嘴,还是站起来给他斟满了酒杯。 云微寒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箭袖骑马装,坐在一边抿着嘴微笑着看凌玄翼使唤贺清韶。 贺清韶斟满了酒杯,双手端给凌玄翼。 凌玄翼接过酒杯,看着站在面前等待答案的贺清韶,才缓缓说道:“据我所知,青州盗的大当家,是青州方家从家族中除名的旁支子弟。而二当家的妹妹,就是黄阁老嫡次孙的小妾。” 贺清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就是说,方家和黄家,都和青州盗有非常密切的关系?” 凌玄翼点点头:“没错。青州盗大当家方即悔,是当今青州方家家主的堂弟。他年轻时纵马任侠,得了一个‘青州君’的称号。” 贺清韶怒道:“狂妄!一个无官无职的游侠儿,居然号称‘青州君’,实在是僭越!”凌玄翼含笑举起酒杯,对着贺清韶说道:“所以,我才要你跟着我出来走走,看看这天下有多少英雄豪杰。别以为你坐上了那个位子,天下人就会理所当然俯首称臣。恰恰相反,如果他们对你不满,多的是 人有能耐把你推下来。真到了那个时候,不管他们最后是否株连九族,你自己反正是已经粉身碎骨了。” 永兴帝当初被定南王照着屁股一顿打,哭了半天,最后却被定南王的话打动,决定跟着定南王去东海一行。 当他把这个决定告诉太后的时候,太后几乎是哭着劝阻。魏明雨也在一旁,劝他不要轻易离京。 天子离开京城,就像潜龙离开深渊,失去了保护和屏障的飞龙一旦搁浅,就会被最卑下的渔人任意宰割。 永兴帝告诉她们,定南王和云华郡主将会贴身保护他,绝对不会有什么危险。 太后的眼睛虽然看得不远,但是心里却十分清亮。她屏退众人,对永兴帝说道:“定南王乃异姓藩王,终究是蛮夷之人,只怕在路上生了歹意,反而害了你。” 永兴帝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不会,朕相信他。”倒不是他真的那么信任定南王,而是他在临山县城的时候,已经完全落入了定南王手中,如果定南王想杀他,他根本不可能活着回到行宫。在定南王最愤怒的时候,都没有对他痛下杀手。而在他跟着定南王游历天下的路上,定南王又有什么理由害他呢?毕竟,他跟着定南王去游历的事情,还是会在小范围内传播的,不少人都知道他跟着定南 王出去了,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当然还是要算在定南王头上的。 太后看他态度坚定,换了个角度劝道:“韶儿,你初登大宝,朝堂刚刚肃清,如今正是大展宏图之时,一旦离去,谁来负责朝政大事?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永兴帝一下跪在太后面前,求太后在他离去的时间里垂帘听政,而政事由内阁统领,大事不决须问太后主张。 永兴帝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外柔内刚的性子,而且出身国公府,经历了万里流放的磨难,眼界和心胸都不是一个普通的后宅女子所能比的。将国家暂时托付给太后,他也放心。 另外,因为去东海路途遥远,十月大婚是跟不上了,所以永兴帝也对魏明雨十分愧疚,向她多次道歉,希望她能够陪着太后,多照顾太后的身体。 佟定宝被他留在京城,直接听命于太后,监察百官,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报告给路上的永兴帝。太后非要永兴帝带上几个身手高强的侍卫,可是宏昌帝的影卫都已经解散养老去了,永兴帝自己并没有经过正统的皇子——太子——新君的道路,所以根本没有自己的影卫。带着几个临时挑选的侍卫,永 兴帝还嫌碍事。所以,他最后竟然只身一人加入了沧溟商行的商队之中。 凌玄翼对于永兴帝的魄力是十分认可的。这一点是凌玄翼对永兴帝最赞赏的地方。 如果凌玄翼要害他,永兴帝带多少侍卫都没用。如今他孤身一人,凌玄翼反而不得不重点照顾他的安危了。否则回头永兴帝出了事,凌玄翼怎么也洗不清自己的责任。 这次凌玄翼以沧溟商行大当家的身份出行,带着一支大型商队,从京城出发到东海与鲛人族进行交易。 商队中的货物都是根据鲛人族的要求采买的。 鲛人族生活在东海之中,很少上岸和人交易。不过近几十年来,越来越多的鲛人族开始踏上地面,用鲛人族的特产和人类交易,换取一些生活物资。沧溟商行因为规模大、货物全,在几次和鲛人的交易中,往往能够拿出令他们满意的货物,所以得到了鲛人族相关部门的认可。最后,竟然有鲛人族的贵族出面,列了一个长长的单子,想要从沧溟商行采 购。 凌玄翼就是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想要进入鲛人族的领地,实施一个他筹谋已久的计划。 所以,在平定南疆叛乱之后,他就带着沧溟商行的大掌柜,带着他们采买好的物资,组成了一个浩浩荡荡的商队。 本来凌玄翼就想过让云微寒跟着去东海鲛人族开开眼界,正好又赶上永兴帝作死找事,所以凌玄翼就把永兴帝也带上了。云微寒看到永兴帝居然只身加入了商队,而且对凌玄翼表现出一副十分信任的样子,感到非常惊奇。背地里,云微寒偷偷问凌玄翼是如何做到的,居然让永兴帝心甘情愿地离开京城,跟着他去遥远的东海 ,而且还完全没有任何担忧和不虞。 凌玄翼跟她讲了讲他是如何打了永兴帝的屁股,如何讲了那番话。 云微寒在心里想道:别人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他是打十几巴掌灌一碗心灵鸡汤。只是没想到心灵鸡汤的效果这么好。 永兴帝到了商队之中,一点儿也没有皇帝万岁万万岁的架子,他的身份就是沧溟商行大当家凌三爷的表侄,跟着凌三爷出来见见世面的。 到了最后,他直接成了凌玄翼的传令兵,每天从车队头跑到车队尾,从车队尾跑到车队头。整个车队的人都认识他了。 在外面,人人当他是一个热情活泼的少年,谁也没想到他竟然就是那位刚刚登基数月的小皇帝。除了那两位沧溟商行的掌柜暗中猜测:定南王的表侄,姓贺的,自然是皇家子弟了。 只有在凌玄翼和云微寒面前,贺清韶才会偶尔流露出属于帝王的霸气。 贺清韶听说这青州盗的大当家居然号称“青州君”,不由怒气勃发。他在帐篷里来回走了两步,气狠狠地说道:“这次一定要把这些青州盗一举剿灭,让他们这些地方豪强知道知道我们的厉害。” 凌玄翼挑了挑眉毛道:“青州盗据说有骑兵三千,来去如风,极为强悍。可是我们这车队里,却只有一百余骑兵,一百余步兵,你说如何将他们一举剿灭?” 贺清韶握紧了拳头,完全没有敌众我寡的自觉,反而对着凌玄翼叫道:“总之我相信王叔你有办法。” 凌玄翼纠正道:“我不姓王,叫我叔叔,三叔都可以。” 贺清韶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凌三叔,我知道你有办法,你快点布置吧。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吩咐。”凌玄翼却哼了一声道:“能用得上你什么?派你去跟青州盗传话吗?你的弓马功夫还差得远。”说完,不管贺清韶脸上的红色,他转头对着云微寒道,“这次微微可以看看你帮我改进的弓弩,到底有多大杀伤 力。” 云微寒想到当初凌玄翼为她打造那支袖弩的时候,曾经说过她的袖弩机括太过引人注目,不让她拿出去到外边的铁匠铺打造。后来凌玄翼给她制成了那支袖弩,她也没再问过关于袖弩机括的事情。 看来,凌玄翼是研究了她的袖弩机括,用在了他的部队武器的改进上。 云微寒心中有数,她的袖弩是现代的冷兵器界最优秀的专家组集体设计的成果,吸收了之前数千年华夏冷兵器的经验和长处。 其中袖弩的机括是一个非常关键的部分,箭矢身上的血槽又是一个值得关注的要点,还有就是袖弩本身的材料也很重要。可惜的是,她并没有把原物带过来,所以最后一点是无法展示给凌玄翼看了。 “射程、射速、力道都有提升?”云微寒问道。 凌玄翼点点头:“没错,都有提升。”只是凭着这种提升,如今和天泰朝作战的胜率都能在原来的基础上提高一分。 “箭矢上的血槽呢?”云微寒继续问。 “那个我没有打算在作战中使用。”凌玄翼做了实验,按照云微寒设计图中的设计,箭矢上开了三个血槽之后,只要人体不到三寸,即使不是致命部位,都会让人迅速死亡。 这种逆天的设计他并不想大面积使用,否则很容易暴露在敌人面前,被人学去。 这种设计应该用于刺杀。 贺清韶听着他们两个的对话,目光在云微寒的身上转了一圈:云华不仅身手好,难道还会设计武器? 凌玄翼看着他好奇的样子,对他挥了挥手:“快点吃饭,吃完饭休息会儿就要赶路了。马上要打硬仗,可一定要吃好睡好。”贺清韶赶忙捧起了自己的碗,开始大口吃饭。 第232章 世人攘攘,皆为利往 晚上扎营的时候,云微寒陪着凌玄翼在营地周围巡视了一番。 立秋之后,夜晚明显没有了之前的暑热。 营地中间点燃的几堆篝火将周围的田野照得明明灭灭。 凌玄翼拉着云微寒的手,两人慢悠悠地在营地周围散步。 所有人都很有眼色地不来打扰这对未婚夫妻。 就连贺清韶也只是嘟囔了两句“孤男寡女”之类的话,就缩到了帐篷里去磨剑去了。 他剑术平平,但是偶尔见过凌玄翼练剑之后,就每天跟在他身后,恨不得让凌玄翼教他几招。 现在青州盗随时可能席卷而来,贺清韶觉得还是应该把武器准备好,才能发挥自己的作用。 到时候,他多杀几个青州盗,让他这了不起的三叔看看,他不是一个小孩子。他马上都十九岁了,换了别的男人这个年纪都当爹了,还总是被他当小孩子对待,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云微寒握着凌玄翼的手,随口问道:“我看你这些天,对你这侄儿还是挺尽心的,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开始的时候说带永兴帝出来,让他远离朝堂,让朝堂形成能够与他抗衡的势力,到时候他就算回去,也只能和这些势力斗个没完,再也没有精力和时间来管南疆和凌玄翼的事情。这就算是对于永兴帝这次 没事找事的惩罚。可是,云微寒这些天在旁边看着,凌玄翼对于小皇帝虽然多有调戏和使唤,但是在一些重要事情上却不乏指点教导之意。好像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小皇帝的叔叔一样。实际上,他比小皇帝也就是大上几岁, 顶多是哥哥的年纪。 凌玄翼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其实,看着他那种急切的样子,我有时候会觉得他和我小时候有些相像。” 云微寒很少听凌玄翼说起他小时候的事情,不过她也能猜出来,凌玄翼童年、少年时期的经历一定不是多么美好。“你知道,我的母亲是天泰朝的公主,她和父亲的婚姻不过是延续几百年两家的政治联盟而已。在南疆内部,对于贺家正妃,始终是非常提防和抗拒的。因为贺家正妃每次嫁到南疆,都会带来很多陪嫁,包 括陪嫁的人、陪嫁的书籍、乐器、农业技术等各种文化。”凌玄翼慢慢说道,他的声音里带着回忆的怅惘。“这不应该是好事吗?”云微寒想起来当初历史课上学到的文成公主和松赞干布,松赞干布能够娶到文成公主,不知道有多么开心。当然不是因为他对文成公主本人有多么深情,而是随着文成公主一起嫁到 吐蕃的那些人、那些文化,都是对吐蕃发展的巨大帮助。“是的,在南疆内部始终有针锋相对的两个派系。一派与你的观点相似,认为与天泰朝的联姻对于南疆的发展起到了重大的推动作用,所以应当加强与天泰朝的联系,以便引入更多的人才和先进文化;另一派则认为,天泰朝并不是什么大善人,根本不可能做赔本的买卖。他们之所以世世代代通过联姻将大量的人员和文化送入南疆,最终目的就是通过对于南疆从上到下的改变,让南疆彻底失去自我,成为天 泰朝的一个州府。” 云微寒听了这段话,觉得这两派人的观点都有其道理。 她侧头问凌玄翼道:“那你是哪一派呢?”从凌玄翼对于联姻的反对来看,他似乎是后者? 凌玄翼捏了捏云微寒的手心,转头看向身边正非常好奇地看着他的云微寒。淡淡的月光从头顶洒下来,云微寒的眼睫毛上都染了一层银霜。她抬着脸,仰着头看着凌玄翼,等着凌玄翼的回答。没想到,凌玄翼没有说话,反而用另一只手刮了她的鼻子一下:“如果让你来管理南疆, 对于这两派,你会是什么态度?” 看着他嘴角勾起的弧度,云微寒斜着眼睛白了他一眼,轻声说道:“当然是取其所长,避其所短了。” 凌玄翼饶有兴味地问道:“听你的意思,这两派的观点都是有长有短、优劣并存了?”“那当然。”云微寒连想也没有想就说道,这个问题是中国在近代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得到答案的,“闭关锁国不可取,全盘引进也不行。放在南疆现在的位置,就是一方面要学习中原先进的文化技术,但是 另一方面必须保持南疆自己的特色和本质。”她调皮地挠了挠凌玄翼的手心,自己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从容地说道:“天泰朝试图用联姻的方式进行和平演变,通过一点一滴的渗透,让南疆最终被中原文化同化,不着痕迹地收服南疆。但是对于南 疆来说,联姻的重点不是天泰公主,而是天泰公主带来的文化和技术。所以,大可以扔开公主,只要文化技术。” 凌玄翼的眼睛闪闪发光,他转过身来对着云微寒,用另一只胳膊将她搂进了怀里:“看不出来,我的微微除了会打人抽人,还会治理国家呢。” 云微寒被他搂在怀里,感受到他薄薄的衣衫下贲起的肌肉,也放松了身体靠在他身上,懒洋洋地说道:“我说的不对吗?” “太对了。整个南疆都没有几个人能像微微这样站在全局的高度,看得这么清楚的。”凌玄翼一只手在云微寒背上轻轻拍着,赞叹道,“如果微微是个男子,我都要请微微来做南疆相国了。” 云微寒把头埋在他怀里笑了起来:“行了,夸两句就得了,太过了就假了。” 凌玄翼笑了两声,拉着云微寒继续向前走:“我倒不是哄你,在南疆真是没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观点。” 云微寒侧头看了看他的表情,确定他说的是真话,奇怪地说道:“我不相信南疆那么多人会看不到这么明显的道理。” 凌玄翼摇了摇头:“有时候人不是看不到某些道理,而是不想看到。”归根结底,还是利益驱使。反对和天泰朝联姻的,多半是在南疆扎根已久的既得利益者,他们害怕中原文化对于南疆社会制度和思想的改变会影响到他们的利益,所以一直鼓动历届定南王和贺家正妃保持距离,力图让每一代定南王 都是他们这些大家族的女儿所出,才能保证他们的家族利益世世代代不被损害。 而支持联姻、欢迎中原文化的则多半是些后起的家族,他们渴望加入南疆最高的统治阶层,渴望推动社会变革,推行新的利益分配方案,从而能够从中分一杯羹。 有几个人是真心为了南疆的未来着想呢? 如果有一个南疆人真的能够像微微那样,看到南疆和中原文化交流这件事情的正反面,凌玄翼真的愿意把他提拔起来,给他一个重要的位置。 想到这里,凌玄翼再次侧头看着身边和他保持着同样步伐,显得格外协调契合的云微寒。他的嘴角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这样的一个妻子,真是上天赐予的惊喜。 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两人慢慢回到营地中。 站在黑影中的贺清韶看到他们两个拉着手回来,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哼声,心里酸溜溜的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他好像真的喜欢云华郡主啊,可是云华郡主身边的那个男人,又是他心目中无法逾越的高峰。 一脚踢飞了脚边的石子,贺清韶扭头拐回了自己的帐篷。 凌玄翼的目光只是往这边一扫,就勾着嘴角将云微寒送到了自己的帐篷中。 商队的货物被集中堆放在营地中央的几个大帐篷中,有专门的护卫看守。 凌玄翼、云微寒和贺清韶的帐篷都在这几个大帐篷附近。 而其他跟随商队前行的客人,他们都是交了钱给商队,寻求商队的保护的。 他们的帐篷就在中间一圈,围着货物和凌玄翼她们三人的大帐篷一一分散开来。 最外围则是负责保卫工作的大队护卫们休息的帐篷。 白天邀请贺清韶过来喝粥被拒绝的张婆子轻手轻脚地走进了自家的帐篷。 她们主仆二人在这个商队的客人中,算是条件中等的,至少有钱独享一个小帐篷。如果是那种最低档的客人,就要四五个人挤在一个小帐篷里了。不过,这笔钱也是她们主仆二人最后的一点钱了。当初老爷离家赴任的时候,给家里留下的银子本来就不多,后来太太生病去世,几乎把所有的银两都花光了。最后还是把家里值钱的都卖了,连本来就少 的奴仆都卖光了,才把太太好生安葬。可是她们两个也几乎一贫如洗了。 小姐给老爷写了信,却总是收不到回信,也不知道这几年老爷是不是还在海州城做官。 本来没有老爷的回信,她们也不敢贸然去几千里外的海州城去寻亲的。可是,同乡的无赖看上了小姐的美貌,日日来家中寻衅,非要小姐嫁给他。她们主仆二人都是女子,哪里经得起这般欺凌?真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走投无路之际,在县城听说,沧溟商行的商队要去海州城,两个人才咬着牙下了狠心,把剩下的钱财都交了车费,跟着商 队出发了。 只是一路上两人却一直在担心,万一到了海州城竟然找不到老爷该怎么办?毕竟已经好几年没有音信,也不知道老爷是不是高升了。如果找不到老爷,她们两个女子流落街头,还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呢。 所以,看着沧溟商行的气派威势,张婆子就拼命鼓动自家小姐陆雪霁趁机扒上一个可靠的男人,免得到时候流落无依。 在张婆子看来,韶哥儿就挺好。不过,还是她们小姐眼力强,一眼就看中了凌三爷。也是,韶哥儿这种一看就没有自立门户的小孩子,哪里比得上手握大权的凌三爷? 张婆子喜滋滋地走到陆雪霁面前,轻声说道:“小姐,刚才凌三爷和韩姑娘一起在营地外面散步呢。明日,我们饭后也去外边走走吧。”到时候和韩姑娘搭上话,慢慢熟了,也好进了凌三爷的眼。凭着小姐的美貌乖巧,怎么也有一场富贵啊。 第233章 青州豪强与坞堡 云微寒回到自己的帐篷中,百年和万寿伺候着她洗漱入睡。 云微寒躺在软和的地毯上,想起凌玄翼刚才提了一句的话。 他说他看着贺清韶急切的样子,就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这话说的老气横秋,好像他已经七老八十了一样。他也不过就比贺清韶大了五六岁吧。贺清韶确实太急切了。如凌玄翼所言,治大国如烹小鲜,必须耐得住性子,动作不能太大。有时候你看到了国家现存的种种弊端,想要改变现状,但是想要改变现状却往往需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如 果急于求成,往往会得到相反的效果。就如贺清韶所面临的局面,朝堂上老臣的不配合、地方上豪强的不配合、军队上将领的不配合、加上手握重兵的异姓藩王定南王虎视眈眈,他急切地想要打破这样的局面。所以他利用宁王世子谋逆案,将 两位阁老下狱,对朝堂进行了大清洗。然后就开始想办法接近云微寒,试图通过她暗算凌玄翼。 可是事实上,这一举动看似成功地打破了朝堂局面,在地方却引起了更加恶劣的后果。黄阁老家族所在的青州立刻产生了恐慌情绪,而受到地方豪强支持的青州盗的势力却大大加强了。 如果这种情况继续发展下去,青州说不定就要出现割据自治的局面了。 青州就在京城东北五六百里的地方,距离京畿不远。这样的地方如果出现一支强大的武装力量,对于京城必然形成巨大的威胁,后果十分严重。凌玄翼也曾经那么急切吗?云微寒甚至都不能想象凌玄翼的童年是什么样子的。也许是因为凌玄翼的存在感太强了,每次想到他就是那个面容冷酷、霸道嚣张的王爷形象,完全不能想象他也曾经是一个小 小的、萌萌的小少年。 他应该也是曾经在强敌环伺的情况下意图突围、心生急切吧。 云微寒想着凌玄翼童年时候的经历,不由暗暗心疼。可能正是因为一直没有太多的关爱,反而处处受到各种势力、人群的围堵,才会养成了他这种性格吧。 他看起来霸道嚣张,实际上细心体贴。想起来他们认识之后,他的所有努力,云微寒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微笑,在床铺上翻了个身。 能够在这个世界遇到这样一个男人,真的是一种幸运。 第二天天刚亮,车队就收拾了货物行李,继续出发。 这是刚刚从京畿进入青州地界的第二天,贺清韶照旧骑着马在队伍前后奔跑着。 看着路边荒废的田地,贺清韶的脸色十分难看。 农业是国家的根基,如果老百姓都不种地,国家没有足够的粮食,还谈什么国富民强、太平盛世?贺清韶看过很多地方的奏章,现在各地存在的问题是土地兼并,农民没有地种,不得不沦为佃农、长工,失去了财产和自由,依靠大地主生存。为什么青州这里居然会有这样大片的良田荒芜,无人耕种? 青州的地方官都在做什么?牧民的父母官,连这最基本的助农劝桑都做不到吗? 他骑着马跑到凌玄翼身边,轻声地问道:“三叔,这里为什么有这么多荒田?”而且看起来还是曾经耕种过的熟田,为什么会荒废了呢? 凌玄翼用手中的马鞭指了指坐在后边货车车辕上的一个掌柜:“你去问丘掌柜。他经常在这条商路上来回,对这边的事情比较熟悉。” 贺清韶拨马调头,跑到那个丘掌柜身边,把问题又问了一遍。丘掌柜对于贺清韶的贵人身份有些隐约的猜测,所以态度很好,听了他的问题就详细地回答道:“青州这里土地兼并的情况十分严重,中小地主基本上都已经被几大豪强家族逼得倾家荡产了。加上青州盗横行,除了几大豪强的坞堡之外,普通家族、富豪随时可能受到他们的劫掠。青州盗手段残忍,稍有反抗往往就是满门被灭的下场。所以很多青州人都开始向着其他州府逃亡,田地除了卖给那几家豪强之外 ,基本没有别人敢买。所以最后留下了很多无主的荒田。” 贺清韶问道:“这些荒田完全可以再次分给那些无地可种的农民,免得他们流离失所、无以为生啊。为什么地方官不出来主持分田呢?” 丘掌柜笑着摇摇头:“韶哥儿,你这想得也太简单了。这些地方官都已经被几大豪强家族喂得饱饱的了,这些田哪里能落到老百姓手里?绝对是被几大豪强家族瓜分掉的结果。” “至于那些没有地种的老百姓,他们要么就是逃到其他州府做佃农、佣工,要么就投入几大豪强的坞堡之中,辛苦劳作,只求有口饭吃就满足了。” 贺清韶怒道:“这些田地都是国家的,既然田主逃亡,到了一定的时限就应该收归国有,怎么能够就这样分给那些豪强家族呢?他们的田地还少吗?这样下去,老百姓哪里还有活路?”丘掌柜叹气道:“话是这么说,可是当家做主的还是那些豪强啊。地方官哪里敢和他们对着干?以前也有一两个胆子大的地方官,和豪强们对着干,最后的结局……能被免职调走的都是好的了,还有的直接 被青州盗杀上门来,全家都被杀死,一个活口都没有。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还有哪个官员敢跟豪强们对着干?” 贺清韶气得握紧了拳头,涨红着脸低吼道:“这天下还姓不姓贺!” 丘掌柜不敢接话,只能看着他气呼呼地催马追上了凌玄翼。 贺清韶脸上带着怒气,跟在凌玄翼身侧,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半天才蹦出了几个字:“青州盗该杀!” 这青州盗哪里是青州盗,分明是青州豪强自己的武装。凡是有什么不方便自己出面的事情,都让青州盗出面来杀人劫掠。 他们利用青州盗,迫害着青州普通百姓,损害了天泰朝的基础,最终结果是肥了他们的私囊。 贺清韶暗下决心,像青州黄家、方家、吴家等等豪强家族,必须要连根拔起!否则这青州哪里还是天泰朝的青州,竟然成了他们几家私有的青州了。 想到这里,他凑到了凌玄翼身边:“三叔,你把你的黑甲骑兵调来,把这青州盗全部灭杀,也为青州百姓除掉一害吧。” 凌玄翼侧头看了看他,懒洋洋地说道:“乖侄儿,这调兵是大事,我可不想让人说我心怀不轨。” 贺清韶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提议好。现在凌玄翼只带了两三百护卫,遇到青州盗就算是能胜利,也不能把他们一网打尽。如果是他的那五千黑甲骑兵在,灭杀青州盗就是轻而易举。他干脆利落地说道:“三叔,我给你写个字,盖个章,你把黑甲骑兵调过来。”也就是给定南王一个调兵的旨意,这样程序上就没有问题了。贺清韶自己随身的小印一盖,就能起到圣旨的作用,发到兵部和 内阁备案,也不怕人弹劾定南王私自调兵,意图不轨。 黑甲骑兵就在京城郊外驻扎,不过是数百里的距离,他们一天就能赶到。 贺清韶说做就做,在马上掏出纸笔,写了一个简单的调兵命令,盖上了自己的小印,交给了凌玄翼。凌玄翼哼了一声道:“粮草消耗,都由兵部开支。” 贺清韶见他答应,心中喜悦,笑着道:“这是自然。”皇帝不差饿兵,要让人家来剿匪,最起码的粮草军备,当然都由朝廷支付。 凌玄翼拿出自己的私章,在贺清韶的小印后面盖了一下,叫来两个可靠的护卫,让他们到京城兵部去备案,索要州府通行需要的虎符,然后将五千黑甲骑兵调来。 贺清韶叮嘱道:“千万保密!”他可不想事先就走漏了风声,让青州盗闻风远遁。 两个护卫行礼之后,飞驰而去。 贺清韶觉得自己想了个好办法,用黑甲骑兵为天泰朝消灭了一个毒瘤,心中十分快活。 凌玄翼转过头去,在贺清韶看不见的地方也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他本来就是要打通这条商路,就算是贺清韶不开口,他也不会将青州盗留下来的。不过,既然有人愿意出粮出钱,他也不能拒绝是不是? 云微寒看到他的笑容,知道他一定是又欺负了贺清韶,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商队继续向前进发,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然而在太阳下面,却开始出现一大片的阴影。 走近了才发现,那一大片的阴影居然是连绵不断的墙壁。 最初,云微寒以为那是某个州县城池的围墙,可是越走越近,却发现这长长的几乎看不到头的围墙根本不像她记忆中、影视作品中见到的城墙。 她记忆中的城墙是用巨大的砖石垒成,有着高大的门洞、吊桥、城楼,以及围绕着城墙的护城河。 城门由士兵把守,四面八方的来客排着队从城门进进出出,十分繁荣。可是这里的围墙由砖石和各种木柱搭建而成,高度与城墙仿佛,但是宽度显然不能和城墙相比。墙边也有深深的沟壑,但是看不见门洞、城楼和吊桥。而且城墙下面的地面是一个比较大的坡度,配上这似 乎看不见头的奇怪围墙,给人的感觉是这简直是一个城堡或者监牢。 云微寒皱着眉头,转头问身边的凌玄翼:“这是什么地方?” 凌玄翼也皱起了眉头:“可能就是青州豪强的坞堡吧。” 听说青州豪强各自划分了势力范围,将自家的地域建造成了坚固封闭的坞堡,把所有的家人、下人、财物、田地,甚至佃农等都封在坞堡内,自成一方天地。这种坞堡本来是乱世时候豪强为了自保才建造的,如今天泰朝太平了数百年,而青州豪强却在这几十年开始建造坞堡,实在是有些问题。 第234章 造福乡里 长长的车队几乎是沿着坞堡的墙壁向前走了半个多时辰,才看见坞堡南面的大门。和州城的城门一样,这里的大门前是一座吊桥,只是这里的吊桥是沿着斜坡向下越过墙边的沟壑的。不同的是,坞堡的大门前几乎没有什么人出入。只有十来个手持武器的护卫站在门前,似乎在等待什么 。 一个五六人的队伍从坞堡中走出,很快走过吊桥,来到官道旁边站定。 一个中年男子从队伍中走出,向前走到官道中间,向着打着沧溟商行旗帜的商队走了过来。 骑马走在队伍正前方的商队护卫催马向前,拦住了这个中年男子:“你是什么人?” 中年男子脸上现出热情的笑容:“请问可是沧溟商行的商队吗?” 护卫警惕地问道:“正是,你是什么人?有什么事?” 中年男子从怀里掏出一张拜帖:“鄙人是青州吴家的管家,我家主人听闻沧溟商行的商队近日经过青州,想要邀请商行的主事人员入我吴家坞堡一聚,有要事商谈。还请小哥行个方便,通报一下。” 他刚想从怀里掏出银子给护卫,就被护卫手中的长枪一指:“你且在此处等候。”护卫俯身将他手中的拜帖抽走,示意身后的两个护卫上前看着这个中年男子,自己却拍马向后走去。 中年男子伸着脖子看向那个通报的护卫。看见那个护卫来到队伍前头的一个高大男子面前,下马行礼,将拜帖奉上。 那高大男子低头看了看拜帖,说了句什么,护卫跳上马来,穿过前面的护卫队伍,来到中年男子近前:“我们大当家的要见你,你跟我来。” 中年男子连忙挤出了满脸的笑意,跟在护卫的马后,穿过队伍前的护卫队列,心中暗暗计算着这些骑兵护卫的人数。最少也有八十名骑兵,而且看这些骑兵的形容,绝对不是一般的骑兵,而是精锐之师。因为他们只是接到了一个停止的命令,立刻就全部勒马定了下来。从人到马都立刻安静了,而骑士们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勇悍的气息。这种气息,即使是与青州盗相比,也毫不逊色。也就是说,这些骑兵都 是见过血、杀过人、有经验的老兵。整个车队都停了下来,中年男子一眼望去就知道,这车队里的货物绝对不止万金。看来这次沧溟商行是下了大本钱了。只是,难道他们不知道青州盗的厉害?只是带着这点护卫就想要从京城走到海城?这 一路上大家每人分一杯羹,沧溟商行的老板只能在家里偷偷哭了吧。 正在思忖之时,带他过来的护卫朗声禀报道:“大当家,来人带到!” 中年男子回过神来,上前一步,对着骑在马上的高大男子深深一礼:“小人见过大当家。” 他抬起头来,暗自打量着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大当家。难道沧溟商行的背后老板竟然是这么一个年轻人? 不过,沧溟商行已经存在了百余年,估计这位是新近继承家业,所以想要一鸣惊人,才投入了这么多资本,花费这么大心力,想要大挣一笔,在所有人面前露露脸。 只看这年轻人不言不语时身上的威势,就可以看出来这位绝对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这沧溟商行据说资财无数,富可敌国,养出来的子孙果然也不是凡品。不仅容貌非凡,而且气势逼人。 大当家凌玄翼看着眼前中年男人目光闪烁,知道他一定在猜测商队的虚实。他也知道,这吴家派人邀请他入坞堡,其实是一种试探。 也许别人会害怕进了吴家坞堡被人瓮中捉鳖,但是他却不会把这种牢笼一样的建筑当成什么龙潭虎穴。青州豪强弄出一个青州盗,不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不想承担一个公然抢夺他人财物的罪名吗?青天白日的,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进了坞堡,难道吴家还敢将他如何?就算他敢,也得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呢! 凌玄翼的眼皮抬也没有抬,犀利的目光在中年男子身上扫过:“你家主人如何称呼?” 中年男子感受到他目光的锐利,不由更加恭敬地弯下了腰:“敝主乃吴家大房五爷,名讳上克下文,此处坞堡是五爷的产业。” 凌玄翼“唔”了一声,冷冷地问道:“素昧平生,五爷邀请我入坞堡一聚,有何事商量?” 中年男子一听他说话的口气,就知道这位的性格不是那种圆滑和气、长袖善舞的类型。不过骄傲的人一般都有真本事,这位大当家既然能负责这次事关重大的商队贸易,一定也是有能耐的人。 他更加谦卑地弯下了腰:“五爷说有要事和大当家商议,具体是什么事,小人也不知道。” 凌玄翼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你就回去禀告你家主人,就说我将准时拜访。” 中年男子连忙点头道:“是,是,小人这就回去禀报五爷。吴家坞堡恭候大当家大驾光临。” 看着匆忙离去的中年男子,云微寒若有所思:“总觉得他们有什么阴谋。” 贺清韶也接口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们和他们毫无关系,他们请我们入坞堡,不会是想把我们扣下来,打劫我们的货物吧?” 凌玄翼冷笑道:“大白天的,他们还不敢。再说了,就算是想打劫,也要等我们都出了吴家坞堡,有什么事情也跟他们拉不上关系的时候,才会开始。” 虽然这么说,凌玄翼还是将一百多名骑兵和一百多名步兵都叫了过来,低声布置了一番。 整个车队就在官道边上找了一个空旷的地方停了下来,货车在中央,护卫在外围,列出了严阵以待的防御阵型。 将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凌玄翼带着云微寒、贺清韶以及十来个护卫,下了马走向吴家坞堡。 沿着大约四十度斜坡的吊桥向上,走到坞堡并不太大的大门前,一队人簇拥着一个身材瘦高、大约四五十岁的男人迎了过来。 这个男人穿着一身华丽的绯红色纱袍,衣袖宽大,随风飘摇;衣襟上还用金线绣着繁复的花纹,头顶上戴着纱冠,三绺长髯在胸前飘动,看起来很有几分名士风范。 不过,看着他瘦长脸上的迷蒙双眼,以及眼睛下方明显的眼袋,皮肤下隐隐透出的青色,云微寒就知道这人是酒色过度,身体底子已经掏空了。 男人身边还有两个穿着精致、容色秀丽的少年一左一右扶着他的胳膊,看见凌玄翼,他的眼睛明显一亮,精神大振,口中热情地说道:“贵客光临,不胜荣幸啊!” 凌玄翼为表礼貌,在来之前沐浴更衣,换了一身深紫色暗葡萄纹的衣袍,头上戴着商人经常戴的纱冠,别着一根十分温润、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簪,腰间还悬着宝剑,整个人看起来威武俊朗,英气非常。 他对着热情地迎上来的男人拱了拱手:“冒昧打扰,还请原谅。” “客气客气。”男人迎上来挽凌玄翼的胳膊,“在下吴克文,最是喜欢和各路英雄人物打交道,大当家这般人才,真是令吴某仰慕不已。” 凌玄翼面无表情地躲过了他的手:“五爷客气了。”云微寒上前一步,挽住了凌玄翼的胳膊:“久仰五爷大名,今日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臭老头,居然想占我家男人便宜!云微寒眼神中的冷意让吴克文一怔,很快他又哈哈大笑道:“大当家的,这位姑娘 是……” 凌玄翼将云微寒挎在自己手臂上的胳膊微微托起,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柔:“这是在下的未婚妻,姓韩。她生性直率,若有失礼之处,还请五爷多多包涵。” 吴克文转过身来,陪着他们向坞堡内走去,口中说道:“哪里哪里,韩姑娘风姿洒脱,气度高华,令吴某一见就自惭形秽。能够请到大当家和韩姑娘来坞堡做客,三生有幸的是吴某才对。” 凌玄翼也介绍了一下贺清韶,含含糊糊地说这是他的表侄,跟着他出来见见世面的。 吴克文虽然是青州豪强,但是姿态却摆得很低,对贺清韶也狠狠夸了几句,夸他额头峥嵘、面相不凡,日后定然不是池中之物。 凌玄翼一行也不知道吴克文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只能和他虚与委蛇,说着一些毫无营养的客套话,走进了坞堡。 坞堡之中简直就是一个完全自成一体的小世界。 看到凌玄翼一行对于坞堡好奇的目光,吴克文颇为自得地担任起了介绍导游的工作。 基本上,这就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小社会,自己出产粮食、布匹,同时还有各种手工业,都同时在坞堡中存在。坞堡中绝大多数的是失去了土地的农民和手工业者,他们依附坞堡而生。他们所出产的所有物品,除了扣除极少的一部分作为他们自己生存的基本资料外,其他都归坞堡所有,也就是归坞堡主人吴克文所 有。 比如说一个铁匠,每天能够领到一定的粮食和配给物资,然后必须完成规定数量和质量的打造任务。其他的收入,是完全没有的。 贺清韶越看越不满,他皱着眉头问道:“五爷,青州为何会建造坞堡?我见其他地方并没有这样的。” 吴克文对于阳光帅气的贺清韶还是十分宽容的,他呵呵笑道:“青州建造坞堡一则是为了自保,二则是为了保护乡民。” 贺清韶不解道:“自保?保护乡民?又没有发生战争,何至于高筑坞堡、囤积匠人,与世隔绝?”吴克文叹了口气道:“贺小友有所不知,这青州有一伙强人,人称‘青州盗’,十分猖獗。他们精擅骑术,来去如风,作战勇悍,人数众多。青州百姓深受其苦,以至于家无余财,难以度日。我等久居青州,略有家资,也十分惧怕他们劫掠,不得不耗费人力物力,建筑坞堡来自保。同时也能收容青州百姓,都是乡里乡亲,能庇护他们一些也是造福乡里了。” 第235章 被人打劫 云微寒听得直想吐,这人不仅外表让人恶心,说话也虚伪得让人难受。这青州盗就是他们这些青州豪强联合搞出来的,现在他还有脸在这里夸夸其谈,说他建造坞堡是为了庇护乡民,造福乡里。这是需要 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出来这番话。 贺清韶显然和她的想法差不多,不过更多了几分皇帝对于自己治下子民被人瓜分的恼怒,脸色黑得简直能拿去研墨了。 要知道,这些依附坞堡的农民和匠人,从此就不会承担对于国家的各种赋税义务了。也就相当于这些子民从天泰朝的子民变成了坞堡主人的私人奴仆。这样下去,天泰朝真的离亡国不远了。 只有凌玄翼依旧是面无表情,眼神中也没有任何喜怒变化,根本看不出来他对于坞堡的态度。这令暗中观察他的吴克文心中对这个年轻人的评价更高了。 穿过一条长长的街道,吴克文将他们一行引入了一座精致的小楼中。 小楼一楼的大厅中已经坐了一些客人,他们见到吴克文带着几个年轻人进来,一个个都叫了起来。“五爷,这是你新交的好朋友吗?”一个三十多岁、衣着华丽、满脸春色的胖子眼睛中闪烁着暧昧的光芒,向着他们走了过来,“三位都是好人才啊!”他的目光从凌玄翼和贺清韶身上掠过,最后停留在一身 浅紫色交领襦裙的云微寒身上。 云微寒身材高挑挺拔,腰肢纤细,步履轻盈,五官清丽,更引人注目的是她身上那种自信淡定的气质,让大厅中大部分人的眼光都不由自主地驻留在她的身上。 这些人都是青州当地的上层人士,见多了温顺小意的美丽女子,乍一看见云微寒这种明显性格大方独立的美女,都不由兴起了征服的兴趣。 胖子知道吴克文是个男女通吃的,手中常常有些极品货色,没想到今天一下子看见三个长相气质都超越凡俗的俊男美女。他倒是只喜欢女人,所以眼珠子几乎都粘到了云微寒身上。 听了他带着特别意味的话,云微寒的脸色冷了下来。只是不等她开口,凌玄翼已经冷冷吩咐道:“把他的狗眼挖出来。” 跟在凌玄翼身边的侍卫都是最忠心的,听了凌玄翼的吩咐,根本不管这里是什么场合,直接就有人上去拧住了那个变了脸色刚要骂人的胖子,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就直接动了手。 胖子的惨叫声在大厅中回荡,他带来的护卫匆忙跑过来,想要和凌玄翼的侍卫动手,被凌玄翼的侍卫三招两式都打断了骨头,陪着主人在地上翻滚起来。 这胖子也是青州有头有脸的人物,竟然就这样遇到一个毫不讲道理的过江强龙,直接被挖了眼珠,在场的人士个个变色。 只是,不等他们开口,凌玄翼就冷笑着对吴克文说道:“五爷请我来,就是要当面侮辱我的吗?”吴克文看着这位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做出这种事的大当家,再看看他身边那两个年龄虽然不大,但是看着这种场景也不见一点畏惧的少男少女,心中苦笑一声,这次还不知道这口肉能不能吃下去呢,别不小 心把牙齿给崩掉了,那就亏大了。 可是,已经进行到了这一步,也不容他后退。吴克文连忙叫人将胖子和他的护卫抬走,打扫干净地面,又笑着对凌玄翼说道:“是他有眼无珠,不识贵客,吴某代他向三位赔礼了。还请三位不要计较。” 发脾气也好,至少让人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看来这位大当家的对他的未婚妻真的很在意,容不得人有半点轻慢不敬。这也许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地方。 吴克文心中想着,脸上却带着笑容,将三人引到主宾席上入座。 等三人坐定,吴克文就开始一一介绍在座的客人。 胖子被拖下去后,大厅中还剩下两个男人,一个身材高大、面色微黑的男人,大概四十来岁,唇上的小胡子理得整整齐齐,配上他斜靠在椅背上的坐姿,整个人都流露出一种风流不羁的味道。 只是云微寒还是敏感地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杀戮的气息,这个男人根本不可能仅仅是一个风流权贵那么简单。 吴克文介绍道:“这是方十四郎,最是豪爽义气,朋友众多,值得结交。” 还有一个男子,大概二十七八岁,面色白净,眉目俊丽,举止斯文,一看就是大家公子。吴克文介绍道:“这位是黄八郎,才华出众,为人大方,也是一位好朋友。” 凌玄翼对着两人拱了拱手道:“在下姓凌,在家排行第三,诸位可以‘三郎’称呼在下。”他又简单介绍了云微寒是他的未婚妻,姓韩;贺清韶是他的表侄,姓贺,排行老大,可称为“大郎”。 吴克文的介绍虽然含含糊糊,但是云微寒却从这两人的姓中听出了一点端倪。她听凌玄翼和贺清韶说过,这青州著姓豪强,有黄家、方家、吴家等,这三人不正是黄八郎、方十四郎和吴五郎吗?刚才那个胖子想必也是青州某个豪强家族的代表了,不过他自己眼睛瞎,怪不得别人。以色事人的人和他们三个的气质举止能一样吗?能让吴克文亲自迎接引路吗?恐怕是存了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的想法的 吧。 所以凌玄翼才直接让人挖了他的眼睛,这样的态度也很值得推敲。完全不能容忍一点点不敬,是不是就意味着不可能和他们有任何妥协? 酒席很快上来,除了酒菜之外,还有女伎在堂下唱歌跳舞,水灵灵的眼波一个劲儿的往男人们身上抛去。 凌玄翼对这些歌舞毫无兴趣,贺清韶虽然很有兴致地观看,但是眼神却始终清明。至于云微寒,则时不时和凌玄翼低头说话,虽然没有什么过于亲密的举动,但是两人之间那种默契的气氛却是十分明显。 看着凌玄翼对这位未婚妻如此重视,吴克文也没有按照原来的计划让女伎上来佐酒陪客,而是让她们退了下去。 云微寒知道,真正的戏肉要来了。 果然,吴克文好像随口问道:“三郎,这次沧溟商行的商队远道而来,可是要在青州进行交易?” 凌玄翼点头道:“这次商队的目的地是海州城,不过在青州城应该也会停留数日,交易买卖一些货物之后,再行上路。” 吴克文称赞道:“三郎年纪轻轻,却能够挑起如此重任,实在是年轻有为啊。不过,这一路上可是要小心些,我们青州地面可不怎么安全。” 凌玄翼若有所思地问道:“我听说青州有一伙强人十分厉害,人称‘青州盗’,专门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五爷所说的,可是指的他们?” 吴克文拍了一下桌子道:“可不是就是他们!这青州盗十分厉害,人马数千,十分勇悍,在青州横行数十载,不曾遇到过敌手。” 贺清韶插口问道:“难道五爷你们就没有联合起来,围剿青州盗?或者官府竟然不管吗?” 那边的方十四郎悠然道:“青州盗全是骑兵,来去如风,官兵和私兵追都追不上,谈何围剿?” 贺清韶哼了一声,这根本就不是理由。本州驻兵无法,至少可以行文向朝廷禀报,让朝廷调遣兵马来围剿青州盗。青州盗顶多数千人,难道朝廷数万大军还不能把他们踏平吗? 凌玄翼有些不解地问道:“沧溟商行在青州城中以及青州下面的县城中也都开设有分行,每日都有货物往来,也不曾听说被青州盗劫掠啊。”黄八郎举着酒杯,笑吟吟地说道:“那一点货物,只需平时按时交纳费用,青州盗收了钱就不会再去骚扰了。可是,黄某听说大当家的这一次可是装了几十车宝货,那青州盗绝对不会看着这块大肥肉从嘴边 过去而不咬一口的。” 凌玄翼点了点头道:“八郎言之有理。不过,在下这次身负重任,必须将这次所有货物都安全送到海州城,也只能继续向前走了。” 吴克文笑道:“其实,我倒是有个办法,能保三郎的货物安全。” 凌玄翼的眸光深深,望向含笑看着自己的吴克文,含着说不出的意味,让吴克文全身打了个机灵,身子从头到脚麻了半边。 他一边在心中赞叹这凌三郎的眼睛很是勾人,一边温柔地说道:“三郎,其实我们几家也都有一些私兵,如果三郎需要,我们可以将私兵借给三郎,护送三郎平安通过青州。” 凌玄翼嘴角勾起,云微寒看出来他的笑容中充满了讥讽,吴克文却觉得那个笑容撩得他心中发痒,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了。 “五爷有多少人,借给在下的话,在下要付出什么代价?”凌玄翼冷冷的声音打破了吴克文的遐想。 吴克文定了定神,语气十分柔和地说道:“一共可以借给三郎三千人,护送三郎走出青州地界,绝对不会遇到青州盗。代价嘛,只要三郎将这次车队里的货物分一部分给我们三家就可以了。” 云微寒听出来了,这就是用嘴皮子打劫的,比青州盗还厉害。等于是让凌玄翼交保护费,才可以安然通过。否则,恐怕青州盗随时就会来抢劫杀人。 凌玄翼笑了:“分一部分?是多少?”吴克文伸出一只巴掌:“咱们五五分。” 第236章 挑衅方即悔 五五分!吴克文看起来对凌玄翼热情温柔,开起条件来却是狮子大开口,毫不客气。 对于这样的条件,云微寒想也没想,就知道凌玄翼不可能答应。如果谁都能来凌玄翼碗里抢饭吃,那端着碗的凌玄翼一定早就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云微寒坐在凌玄翼身边,眼神悄悄地向着方十四郎和黄八郎扫去。她觉得,吴克文虽然是出来说话的那一个,可是这两个人才更像是做主的。 青州盗的大当家姓方,二当家和黄家关系密切,这两位坐在这里,一个姓方,一个姓黄,可不是纯粹的巧合。方十四郎对于目光十分敏感,云微寒的目光刚落到他身上,他就抬起头来,一双虎目与云微寒的目光碰个正着。那一瞬间,云微寒真切地感受到方十四郎眼神中的嗜血之色,这种嗜血气息云微寒曾经在一 个杀人无数、并沉浸于虐杀的特工前辈身上感到过。这个方十四郎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豪强贵族! 方十四郎看到是沧溟商行大当家的未婚妻在偷偷打量自己,收敛起了目光中的肃杀狠戾,瞬间换上了风流潇洒的表情,向着云微寒遥遥举了举酒杯,嘴角勾起了一丝邪邪的笑容。 云微寒面色淡定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只是无意中把目光落在了他身上一样,迅即扭过头,没有理会他这种轻佻的行为。 方十四郎一口饮干了杯中的美酒,眼睛中流露出猛兽看见猎物时的贪婪光芒。 凌玄翼对于吴克文提出的五五分成并未表现出震怒,他漆黑的眉毛和长长的睫毛都没有一丝一毫颤动,俊朗的脸上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淡淡地问道:“五爷觉得你们的保护值这个价钱?” 吴克文原本已经做好了凌玄翼发怒、他威胁、凌玄翼讨价还价、他连哄带吓降低一两成的准备,没想到凌玄翼的反应如此淡然,让他更加看不透这个年轻俊朗的男人,也让他对这男人更加有兴趣了。他收敛了心中对于这个男人的渴望,带着自信说道:“自然,我们三家的私兵就是青州最精锐的军队了。即使是青州盗,看见我们的私兵也要退避三舍。三郎是做大事的人,须知取舍之道,你商队中那么多 财货,如果遇到青州盗,可是一点儿也不会给你剩下的。说不定连人都活不了几个。” 贺清韶黑着脸道:“你们如果真有这个能耐,早就把青州盗剿灭了!” 他现在对于这些地方豪强的脸厚心黑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原来他们不仅仅支持纵容青州盗,还和青州盗一伙来抢劫过往客商。这样下去,青州民不聊生,商业凋敝,只有这些吸血蛀虫脑满肠肥! 贺清韶拿定主意,就算是把锅里的小鲜用大火煎糊了,也不能放任这些蠹虫继续危害国家,损坏天泰朝的根本。吴克文对于贺清韶的气恼并不在意,这才是他想象中沧溟商行听到他提出五五分成时候应该有的反应嘛。他笑得十分温柔:“贺大郎这就说的不对了,我们这些私兵自保有余,围剿青州盗却是实力不足。不过这些私兵是几大家族共有的,一旦出动,必然消耗不少,而且还要照顾几大家族共同的感受,所以不得不向大当家索要一定的报酬。”他向着凌玄翼的方向靠了靠,“如果只是我吴家的私兵,老哥绝对分 文不取,亲自带兵护送三郎安全通过青州。” 凌玄翼薄唇一勾,冷冷说道:“我是个商人,只知道一分价钱一分货,想要我高价买货,就得先让我看看这货值不值这个价。” 方十四郎听出了凌玄翼的意思,扭头对着吴克文说道:“说起来,我这次来五郎这里做客,正好带了几个身手不错的私兵,让他们出来给凌三郎看看值不值得这个价。” 吴克文点头道:“不错不错,空饮无趣,不如让他们上来给贵客们添个乐子。” 方十四郎的眼神微微闪烁,对于吴克文的这种说法有些不满。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举起双手轻轻击了击掌。随着他的掌声,四个侍卫从门外大步走了进来。 云微寒目光微闪,这四个侍卫身上的杀戮之气极为浓厚,目光中的野性和暴虐也十分明显。方十四郎身边的侍卫居然是这样的人物,云微寒对他的身份越发猜疑了。 她向着凌玄翼靠过去,眼神中带着亲昵,用衣袖遮住自己的嘴,以防对方有擅长读唇语的人。 凌玄翼没有说话,却十分自然地向着她低了低头。 云微寒眼角含笑,凑到凌玄翼耳边轻声说道:“那个方十四郎,我怀疑他就是青州盗首领方即悔。” 凌玄翼听了,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向着她点了点头。 云微寒见他神色淡定,似乎早有预料,也就不再多说,而是带着笑意坐正了身体,仿佛刚才只是未婚夫妻之间的亲昵私话而已。 方十四郎看见两人神态自然、举止亲昵,眼神中的兴趣更浓了。他很想知道,当这对看起来情谊深厚的未婚夫妻在面临生死抉择的时候,是否还能够这样亲密无间、相互信任? 他的目光落在凌玄翼身后的两个侍卫身上,嘴角带着几分轻蔑的笑容,懒洋洋地说道:“凌三郎既然也带了侍卫,不如让你的侍卫与我家的私兵下场比划比划,也好看看我家的私兵值不值这个价钱。” 凌玄翼挑了挑眉毛,对着吴克文问道:“五爷也是这个意思吗?” 吴克文笑道:“十四郎既然有此雅兴,我当然也愿意奉陪。” 凌玄翼又扭头看着黄八郎:“黄家郎君也是一样?” 黄八郎一直含笑看着他们聊天,面上的笑容十分温和,此刻听了凌玄翼的问话,也笑着答道:“自然,十四郎的话就是我的话。” 方十四郎转着手中的酒杯,斜着眼睛看着凌玄翼。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第一眼看见这个比他年轻了十几岁的男人,他的心中就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这个年轻男人身上的气势即使是和他这样从无数次厮杀中走出来的人相比,也丝毫不落下风。 他第一次感到,有人能够对他的生命和地盘产生威胁。这种危机感,不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激起了他心中的暴虐和兴奋。他渴望战斗,渴望鲜血,渴望在生死边缘与天争命的生活。不知道有多少人说他是一个疯子,即使是他的大哥、族人也都把他当成一个 魔鬼一样,既畏惧又依赖。 他却十分享受这种生活。 如今突然遇到一个能够对他造成威胁的对手,方十四郎几乎想要仰天长啸。 如果不是黄家和吴家在青州的影响力实在巨大,不能得罪的话,他这会儿已经直接起身离去了。这样的小打小闹,他还真看不在眼里。 方十四郎带着几分轻蔑地说道:“凌三郎,如果你怕了,不如直接将商队的货物运入坞堡一半,我还是可以按照五郎的说法,护送你出青州。”凌玄翼笑了,他抬头看着方十四郎,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在方十四郎有意放出全身气势的情况下,他的神态丝毫没有改变:“方十四郎的意思是,如果你的人赢了,就让我留下一半货物?那么如果你的 人输了呢?” 方十四郎冷笑道:“如果我的人输了,我分文不取,亲自带人送凌三郎出青州,保证商队所有人和货物的安全。” 凌玄翼看了看吴克文和黄八郎:“方十四郎说的话,你们同意吗?” 吴克文和黄八郎都点了点头,黄八郎还补充了一句:“方才我就说了,十四郎的话就是我的话。” 凌玄翼却摇了摇头:“我输了就要出钱,十四郎输了就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过?看来几位对十四郎的信心可不是很大啊。” 方十四郎笑道:“年轻人,有自信是好事,不过自信过头了,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凌玄翼对他倚老卖老的语气也不恼火,而是冷哼了一声道:“那么,方十四郎还是没有信心喽?” 被他这样强调,方十四郎的脸色也拉了下来:“你如果能赢,我自然保你的商队安全走出青州,这不比你一半货物值钱?” 凌玄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如果方十四郎都败在我的手下,这青州还有何人能挡住我的商队?我又何须别人保护?” 方十四郎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凌玄翼:“凌三郎眼力不错啊。” “那么,方十四郎——”凌玄翼故意拖长声音道,“可有什么赌注?” 方十四郎见凌玄翼已经看出来他的身份,却一点也不见畏缩退却之意,心中知道这次真的是来者不善。 他胸中豪气顿生,大声喝道:“凌三郎若亲自下场,赢了方某,方某就送凌三郎五千金如何?” 凌玄翼口中叫了一声“好”,猛地站起身来:“凌某正有此意!不过五爷和八郎是否也要算上一份?” 吴克文和黄八郎对视一眼,又看向方十四郎,一起笑道:“自然与十四郎共进退。”如果不出赌注,等到方即悔赢了,又有什么理由来分战利品呢。 方十四郎哈哈大笑,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好!”他一甩手,将身上的华丽外袍脱了下来,丢给了身后的侍卫,露出里面的黑色劲装。 他身材高大,面色微黑,紧身的劲装勾勒出身上健硕的肌肉,加上四十岁男人成熟的面孔,散发出强烈的男人气息。 吴克文迷醉地看着他的身体,但是一看到他的脸庞,立即无形地瑟缩了一下,将目光挪了开来。 凌玄翼却没有脱衣,只是穿着一身深紫色的袍服,缓缓走向大厅中央。 方十四郎从侍卫手中接过一双短戟,全身气势暴涨,一步步走向大厅中。 凌玄翼右手握在腰间的剑柄上,面无表情地等待着他的到来。 短戟和长剑对战是有优势的,而且方即悔自恃经验丰富,是个前辈,对着凌玄翼道:“三郎,可需要我让你三招?” 凌玄翼粲然一笑:“凌某三招之内,如果胜不了方大当家,就算凌某输了。”方即悔见他已经明了自己的身份,居然还这么轻视自己,不由动了真怒。这一次,他一定要让沧溟商行好好长长记性! 第237章 留他一命更有用 方即悔一直以为自己算是嚣张霸道的了,没想到今天遇到了一个比他更加嚣张霸道的年轻人。他心中大怒,脸上却露出一丝邪恶的笑容:“凌三郎这么有把握?不过,你尽管放心,万一你要是死在了方某手 下,你的未婚妻方某一定会替你好好照顾的。” 凌玄翼冰冷的目光在方即悔的脖子上绕了一圈:“你也放心,你如果死在了我的剑下,我一定会把你的家人全都送到地底下给你做伴,不会让你孤单的。” 方即悔的眼神凌厉起来,他握紧了手中的一双短戟,脸上的风流不羁全都不见了,整个人散发出浓烈的杀气。 吴克文和黄八郎都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几步,靠着墙壁站定,尽量远离满身杀气的方即悔。他们对于这个曾经号称青州小孟尝的“青州君”非常了解,知道这位外表风流义气的男人实际上杀人如麻、性情暴虐,根本不想要尝试去感受他那种令人窒息的杀气。如果不是为了家族大事,他们根本就不 想和这个男人有任何交往。 可是作为方即悔刻意压制对象的凌玄翼却根本没有任何感觉,他身上的衣角甚至都没有被方即悔散发的浓烈杀气吹起,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手中的剑也没有拔出来。方即悔看到凌玄翼面对自己的压制竟然毫无反应,心中更加忌惮。这样的人,只要成长起来,就是他最大的威胁。不过,这个凌三郎不过二十多岁,怎么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在一个天资超人的对手成长 起来之前将他扼杀,看着他眼睛中的骄傲自信如同风中的残烛一点点的熄灭,想想就让方即悔全身兴奋。 他的嗓音因为这种兴奋而微微嘶哑:“请!” 凌玄翼缓缓拔出了长剑,剑身如水,映照出他俊朗的五官:“请。” 方即悔双脚用力,决定用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力气解决凌玄翼,然后将他的商队、他的女人都统统接手,让他知道狂妄自大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扑到凌玄翼面前,一双短戟带出重重的风声,划着弧线砸向凌玄翼。而凌玄翼则似乎根本没反应过来,仍旧静静地站在原地。 吴克文闭上了双眼,不想看见那张轮廓鲜明的脸被砸成肉饼。 方即悔看着自己的短戟离凌玄翼的头越来越近,心中冷笑着:只会卖弄唇舌的年轻人,根本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吓傻了吧! 就在此时,凌玄翼动了。被宽宽的腰带勒出线条的精瘦腰肢毫无征兆地向后仰去,凌玄翼整个身体几乎折成了九十度,在最后的关头躲过了一双短戟的重击。而他深紫色的衣袍如同横流的江水,挥动间闪动的暗纹更是增加了几分 令人目眩的风采。 藏在深紫色袍袖中的水光温柔却无可抵挡地掠过方即悔的腿部,血光中,方即悔的一只小腿被划出了深深的伤口。 方即悔心知不妙,立刻后退,但是腿上受伤影响了他的速度,而深紫色的身影已经如影随形,紧跟在他身后,将长剑指在了他的脖间。 吴克文和黄八郎都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纵横青州二十年的方即悔居然真的连三招都不到,就输给了一个不知名的年轻人。 凌玄翼仍旧是面无表情,他用剑尖轻轻在方即悔脖子上点了点,轻到连他脖子上的皮肤都没有划破一点点,但是却粉碎了方即悔残存的一点点尊严。 “方大当家,承让承让。”凌玄翼的脸上没有胜利的骄矜和轻蔑,口气也很客气,但是方即悔的内心却感受到了无限的屈辱和痛恨。 贺清韶站了起来,笑嘻嘻地说道:“三叔好本事,这下咱们的本钱又多了一万五千金了。” 吴克文和黄八郎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如今的情景。 方即悔虽然受伤落败,但是余威犹在,他们怎么敢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一点点幸灾乐祸? 可是,刚才他带头答应的每人五千金的赌注,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 黄八郎首先反应过来,他笑着说道:“凌大当家好本事。”他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亲自走到凌玄翼身边,贺清韶连忙扑上去接过银票,详细数了一下,满意地揣到了自己怀里。 吴克文见状也亲自上前将银票递到了贺清韶手中,贺清韶同样清点一番,收了起来。 方即悔脸色阴沉,任由几个侍卫为他包扎小腿上的伤口。看见这两人愿赌服输的行动,自己也对着侍卫示意,让他将银票交给了贺清韶。贺清韶收了一万五千两银票,脸上的表情极其灿烂,两排雪白的牙齿闪闪发光。他虽然经历了贫苦的成长时期,但是却也不是一个眼皮子浅的人,只不过这些钱是从青州豪强的身上榨出来的,他想想就开 心。虽然他不知道这个方十四郎是什么人物,但是看看刚才的气势就知道他不是什么普通人,这样的人被定南王轻而易举地打伤,也是削了青州豪强的颜面。总之现在只要是能让青州豪强受到打击的事情,贺 清韶都特别高兴。 事情弄到这个地步,哪里还能继续坐在一起吃饭喝酒? 凌玄翼站起身来,对着吴克文拱了拱手:“今日多有叨扰,五爷此处有所不便,我们就先告辞了。日后有缘再会。” 吴克文虽然对凌玄翼很有兴趣,但是看到方即悔都这么轻易地栽在了他的手下,也不敢再有任何想法,只能看看方即悔铁青的脸色,站起身来将凌玄翼一行送出了坞堡。 等到吴克文回到大厅中,看着坐在位子上的方即悔和黄八郎,连忙也表现出一脸凝重的表情,对着方即悔说道:“十四郎,这下怎么办?这位凌三郎看着不是一个好惹的啊。”方即悔脸上满是狰狞,刚才那种成熟男人的风流不羁完全消失无踪:“何止不好惹!”这身功夫,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能够这样轻松打败他的人。这样的人,居然只有二十五六岁,沧溟商行的幕后老板到底是 什么身份,手下居然有这样的人物! “那,咱们怎么办?就这样放他过去?”吴克文惴惴不安地问道。 “为什么放他过去?”方即悔没有说话,黄八郎倒是开口了,“他这强龙过江,难道还真想将咱们这些地头蛇踩在脚下?他一个人本事再高,难道还能抵挡三千铁骑?” 方即悔冷笑着看了看黄八郎:“八郎说的不错。他就是天下第一高手,也顶不住三千铁骑的冲杀。再说了,他还有这么庞大的一个车队要护着,还有一个这么漂亮的未婚妻要守着,他一个人能干什么?” “我们提议收费送他安全走过青州,他拒绝了。既然如此,那他们遇到了青州盗,全军覆没,无一活口,也是他的命不好。” 就算是凌三郎自己一个人杀出重围,他的货物没了,回到家中也是一个被处罚的结局。到时候,他一定要当着凌三郎的面,将凌三郎的那个未婚妻好好把玩! 吴克文向前凑了凑:“这小子真是鼠目寸光,以为得了一万五千金就是赚大了。他就没想过,得罪了我们,不但那一万五千金要还给我们,还要搭上商队的货物和无数的人命。” 方即悔冷笑道:“年轻人嘛,初生牛犊不怕虎。” 沧溟商行的护卫不过数百人,他这次绝对将青州盗三千骑兵全都带上,将沧溟商行的队伍全部灭杀! 凌玄翼带着云微寒和贺清韶从坞堡门口缓缓离开,走到了商队临时休息的地点。 商队的所有人等都焦急地等待着他们回来,一看到他们安全从坞堡中出来,才放下了心。 贺清韶跟着凌玄翼走到他的帐篷中,乐滋滋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万五千两的银票。将厚厚的一叠银票拍在桌子上,贺清韶笑着说道:“这些人从哪里来的自信,随便抓一个人就敢和三叔来比武?” 凌玄翼可是名扬天泰朝的杀神王爷,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对手是谁,也敢这么自信地压上赌注,结果输了个灰头土脸。真是可笑。 凌玄翼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冷冷地说道:“你以为那方十四郎是谁?” 贺清韶听着他的语气,想着方十四郎身上散发的那种浓烈的杀气,也不由点头道:“那个方十四郎看起来也不是一个普通人,否则他们不会对他有那么强烈的信心。” 云微寒笑着拿起银票拍了拍桌面:“是啊,那可是青州盗的大当家方即悔啊。他们心目中恐怕是无敌天下的人物了。”井底之蛙罢了。 贺清韶猛地站直了身子:“什么?方即悔?”他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三叔,你也早就知道方十四郎的身份了?” 他想起来凌玄翼对方十四郎说的话,凌玄翼说如果打败了方十四郎,这青州还有什么人挡得住沧溟商行的商队——那就是说凌玄翼确实是知道方十四郎就是青州盗大当家方即悔的。 贺清韶急道:“既然知道是方即悔,刚才三叔就应该一剑杀了他。留下他的性命,岂不是放虎归山?” 凌玄翼嗤笑道:“他算什么虎?”他歪了歪头,靠在了椅背上,“杀了他容易,但是留他一条命,才能将青州盗一网打尽。”贺清韶明白了他的意思。方即悔死了,青州盗却不一定解散。如果其他人上位,不一定敢来打劫沧溟商行的商队,青州盗藏匿起来,等着他们离开还是继续危害青州。可是方即悔活着,他受了这种屈辱,很可能就要带着青州盗倾巢而出,来找商队报仇发泄。到时候,就可以把青州盗一举消灭。 第238章 定南王牌绕指柔 贺清韶听了凌玄翼的计划,不由赞叹道:“好,三叔想得周到。” 贺清韶想起凌玄翼今天在坞堡中那么轻松就把青州盗的大当家方即悔给打伤了,赚了钱不说,还留下了引蛇出洞的引子。这样举重若轻的手段,实在是令他仰慕之极。 看来真的是需要跟着定南王好好学学,不仅是学习武功,更重要的是学习这种不动声色之间,就将对方引入自己设好的道路的本事。 想想之前他费尽心思想要接近云华、暗算定南王的布置,如今怎么看怎么透着一厢情愿的味道。 定南王和云华都不是能够任人摆布的人啊! 而能够不受人摆布,从根本上来说需要自己拥有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可能是武力,也可能是心灵。 贺清韶陷入了沉思中。他已经坐在了比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更有力量的位置上,但是在定南王面前却时时处于下风,一则是因为定南王确实拥有极强的武力,二则是定南王自身心灵强大、无所畏惧。 如他,本不应该因为忌惮定南王就入了魔道,想要通过那种见不得人的手段来达到目的。说穿了,不过是因为对于自己实力的不自信,才会想着采用不入流的手段暗中算计。 他已经拥有了强大的力量,然而他不但没有意识到,反而舍长取短,实在是愚蠢之极。 只要他立身谨严,治国有理,全天下的百姓都是他的后盾,又何惧南疆一隅呢?定南王就是武力再强,也不能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师出无名,来冒险攻打天泰。 贺清韶觉得心中突然透亮,以前一些纠结的问题,似乎全都迎刃而解。看着站在一边神游的贺清韶,云微寒摇了摇头,上前去把凌玄翼头上的纱冠取下,重新给他梳了头,戴好纱冠。方才比武时,为了躲避方即悔的攻击,凌玄翼向后倒仰的幅度有点大,头上的发髻稍微有点 凌乱。 凌玄翼身边只有一个小厮,虽然十分机灵,但是终究是个男孩子,对于这些事情不是太擅长。云微寒来到这个世界一年多了,每天和长头发、各种发髻、首饰打交道,对梳头这种事情也比较熟悉了。 凌玄翼闭着眼睛,享受着云微寒的温柔。等云微寒给他收拾好头发,他没有睁眼,却准确地握住了背后人的小手。“微微,方即悔今天数次提到你,言辞不敬,我本想当场杀了他的。”凌玄翼把云微寒当成心尖尖上的宝贝宠着,那个胖子眼神淫邪,就被他当场挖了眼睛。方即悔对云微寒举止轻佻,后来更是出口不敬, 凌玄翼当然早有杀心。但是,为了将青州盗全体引出,一网打尽,他还是留了方即悔一命。 虽然知道云微寒不会计较,但是凌玄翼还是觉得有点不舒服,好像有什么对不起云微寒一样。 “容他多活两日,也好让他和这个世界告别。”云微寒将另一只手搭在凌玄翼的肩膀上,身子向前方俯下,“再说了,你不是跟他说了,要送他家人到地府跟他做伴吗?就当是让他多活两天的利息吧。”凌玄翼闻到云微寒身上淡淡的香气,觉得自己的心也柔柔软软的。他捏紧了云微寒的手,没有说话。云微寒就这样从背后趴在他的肩膀上,侧脸轻轻贴在他的面颊上,几缕发丝轻轻擦着凌玄翼脸侧的皮肤 ,让他心里和脸上一样,痒痒的,却又不知道该挠哪里。 贺清韶回过神的时候,就看见这两个人脸贴脸靠在一起,什么也没说,但是凌玄翼脸上的表情却温柔得让他觉得惊悚。这还是杀神王爷吗?确定没有被人冒充吗? 那两个人没觉得有什么,可是贺清韶的脸却红了,他嘴里嘀咕着“是不是春天到了”、“要不就是太阳从东边落下去了”之类的话,自己一个人悻悻地走了出去。 吃了午饭,略事休息之后,商队继续向前出发。 坞堡的围墙实在是绵延不绝,想着坞堡占地这么大,有多少天泰子民被这些地方豪强瓜分占据,贺清韶的目光就十分阴沉。 这个国家经历了三百年的承平,内部的各种矛盾已经到了无法压制的地步了吗? 到了傍晚,商队出乎意料地在一个小镇中停了下来。商队把小镇上最大的客栈包了下来,不过还是不够将商队所有的人员安排完。因为有三百多护卫,在这客栈里根本住不下。不过幸好客栈后院还有几个小院,凌玄翼、云微寒和贺清韶住一个小院,货物堆 在另一个小院,商队管事们住了另外两个小院。护卫们分别在各个小院内外驻守,休息就在小院内搭建起的帐篷里。 至于其他跟着商队的客人,则分头到其他客栈投宿。明日清晨集合一起出发。 有了客栈,就有了热水和床铺,云微寒好好洗了个澡,才换上干净衣服出来。 贺清韶也刚刚沐浴更衣,跑到凌玄翼的正房询问:“三叔,你让商队在这小镇中休息,难道不怕青州盗来了,连累他们吗?” 凌玄翼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他们今晚不会来。” “为什么?”贺清韶不解地问道。 青州盗可不是什么仁义之师,而且历来胆大妄为、残暴之极。他们根本不会因为商队在城镇中休息过夜就有什么忌讳。害怕被人发现、围观,害怕伤害无辜群众,这些想法完全不会出现在青州盗脑海中。 贺清韶听丘掌柜讲了,很多中小地主被青州盗血洗满门,连邻居都不曾幸免。这些青州盗除了不曾闯入州府闹事之外,整个青州就没有他们不敢去的地方。 方即悔今天受了这么大的侮辱,说不定此刻已经点了兵马,向着这里进发了呢。 “为什么?因为我给他留下的那一剑。十二时辰之内,他不敢有任何剧烈活动,否则这条腿他就废了。”凌玄翼轻描淡写地说道,“想必青州君也不会想当一个瘸子君的。” 贺清韶已经接受了这个理由,但是还是故意说道:“说不定他让二当家的带队来给他报仇呢?”“不会。”凌玄翼披着宽大的罗袍,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脑后,眼神望向窗外,“他这种性格的人,我一望即知。他心里恨极了我,越是如此,他越想亲自打败我,将我所有在意的东西在我眼前毁去。他怎么会 允许别人来享受这种乐趣呢?” 恐怕不仅仅是想把商队的财物尽皆取去,还想着把他的女人一并夺走吧。 说什么如果他死了就会好好照顾他的未婚妻,凌玄翼的眼神冰冷。何止是方即悔期待着他们再次见面的时间,他也是无时无刻不在盼望那一刻的到来呢。 贺清韶感觉到凌玄翼身上气息的变化,仿佛一把绝世宝剑从剑鞘中现身,那种冰寒刺骨、亟待饮血的感觉拂过他的面孔,让他脸上和身上都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就在贺清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凌玄翼的眼神却突然又变了,就像是冬天的积雪突然被夏日炽热的阳光直射,瞬间融化成了温柔缠绵的水波。 他头也没回,望着窗外说道:“你该走了。” 贺清韶很少听到凌玄翼主动赶他走,他诧异地走到凌玄翼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向窗外望去,看见了一个高挑绰约的身影正从厢房走出,向着正房而来。 云华!就知道,只有云华才能把这个杀神变成绕指柔。 贺清韶不满地嘀咕了一声,得到了凌玄翼一个冷冷的眼风,他立刻掉头就走,口中说道:“天色不早了,三叔早点休息。我这就回去睡觉了。” “睡什么觉?回去练剑!就你那点本事,连微微都比不上,青州盗来了只会拖后腿。”脑后传来低沉却华丽的声音,只是所说的内容却不是那么动听。 贺清韶苦着脸从正房走了出去,和云微寒在门前相遇。 两人已经很熟了,也不像以前那样多礼,只是互相点头一笑。 云微寒进到正房,看见凌玄翼坐在床边,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肩上,将身上的罗袍打湿了一大片。 她急忙走上前去,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不把头发擦干?” 虽然凌玄翼武功高强,身体抵抗力应该比别人好很多,但是伤风感冒这种事情可没有什么规律,万一就是这么一个不小心让他感冒了,在这个医疗条件十分落后的时代也是一件麻烦事。 凌玄翼“哦”了一声,好像有点迷茫地说道:“忘了,我没擦过。”云微寒想起这位是尊贵的定南王,也许一直过的都是无数奴仆环绕的生活,以前在南疆和京城恐怕都是什么事情都有人料理好的,只是这次远赴东海没有带那么多人伺候,可能他自己根本就没想起来要把 头发擦干这回事。 她无奈地问道:“布巾在哪里?” 凌玄翼指了指里间,云微寒匆忙入内,在浴桶旁边找到了两条干净的布巾。 她连忙拿着布巾走到凌玄翼身边,开始给他擦头发。 凌玄翼的头发又黑又硬,不过大概是因为一直有人精心打理,所以十分顺滑,而且一点分叉都没有,摸着手感很好。 他个子很高,头发也长,披下来长度过了肩背的一半。这么长的头发,擦起来还真是个体力活。 凌玄翼坐在床边,云微寒站在他身侧,低着头仔细地帮他把一边的长发仔细擦干。然后又转到另一侧,将另外一边的头发细细地擦干。 最后,她站到凌玄翼身前,换了另一块干布,将他头顶的头发拈起,仔细擦拭了一遍。 凌玄翼分开腿,让她站到距离自己更近的位置。闻着她身上刚刚沐浴过的香气,感受到她纤细的手指在他头皮上轻柔的滑动。他终究忍不住伸手抱住了眼前柔软的腰身,把脸贴在了她的身上。 云微寒只是愣了一下,手指在他头顶上挠了挠,发出一声轻笑,就继续给他擦头发了。 凌玄翼垂着眼皮,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乖巧地任由她把他的头拨来拨去,伏在她身上的嘴角却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果然,把小厮赶走,不让他给自己擦头发的决定是正确的,也不枉他披着湿头发应付了那个没眼色的小侄子半天。 第239章 熟悉的眼神 果然如凌玄翼所言,商队在小镇中修整了一番,好好睡了一个晚上,根本就没有看到青州盗的影子。 第二天清晨,商队管事点清了人数,确定所有交钱跟着商队远行的客人都没有遗漏,就继续向东进发。五六名斥候始终在队伍前方数十里打探消息,返回消息。凌玄翼身边唯一的小厮寻常时刻在整理收发各种情报——与其说他是小厮,倒不如说他是凌玄翼的情报主管——他手下专门有人带着鸽子,一路走 也一路与各方联系不断。 云微寒骑在马上,秋日高爽的天气已经初见端倪,蓝天白云特别高远,令人心胸开阔。身边是若有所思的凌玄翼和跑前跑后的贺清韶。 晚上扎营的地点不是城镇,而是一个小山坡。 扎营的时间比平时有些早。云微寒猜出了一点什么,她没有说话,只是把自己左手腕上的袖弩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故障,随时可以使用。然后将靴筒里的短匕擦拭了一遍,又把腰间的长鞭和身上的一些小东西都检查了几遍, 确定没有任何问题。 货车被仔细地赶到山腰,所有的货物都被搬运下来,堆放妥当。而所有跟着商队的客人都被安排到了山顶的一小片平地上。 凌玄翼亲自指挥着护卫们从山脚开始部署,贺清韶跟在他身边,全神贯注地倾听着他的种种指挥。 瞅准机会他还询问道:“三叔,在山上扎营,被人围困又无水源,岂不是重蹈马谡的覆辙?” 凌玄翼瞥了他一眼:“行军打仗不可拘泥,要根据具体情况来决定对策。” 贺清韶皱着眉头问道:“马谡守街亭,敌众我寡,扎营山上,被人掌握了水源,最后一败涂地。我们如今不也是敌众我寡,山上也无水源,万一被人围困,岂不是很危险?” 凌玄翼嗤笑了一声:“刚以为你有进步,现在又开始犯傻。” 他指挥着护卫道:“这里,对,挖得深一点。” 贺清韶跟在他身后,等着他的解释。凌玄翼懒得跟他细细分析,只是命令道:“你自己站在这里,好好想想我们这次与马谡守街亭有何异同吧。想不出来今天晚上就不要吃饭了。” 贺清韶这些天对于凌玄翼已经崇拜到了极致,当下就真的乖乖站在当地开始苦思。 云微寒站在山腰,看着凌玄翼带着一群人在下方忙碌,她的心境也逐渐沉淀下来。 今晚想必有一场恶战。 百年和万寿站在云微寒两边,对于这种微妙的气氛也已经有所感知。 青州盗,过了今晚,就将成为一个历史名词。 云微寒对于凌玄翼有着充分的信心。 说穿了,青州盗是青州豪强和青州地方官支持纵容才能发展壮大的产物,之前只不过是没有人将青州盗放在眼里,让他们纵横青州,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遇到了真正的杀神王爷,他们的末日就在眼前。 想到昨晚凌玄翼抱着自己哀叹,咬牙切齿地说道从东海回来就举办婚礼的情景,云微寒露出了一丝笑容。别人看他是杀神,可是在她眼里、心里,那是她的男人,是她越来越爱的男人。 “韩姑娘!”一声娇呼打断了云微寒的神游,她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在一个婆子的搀扶下从山顶上走了下来。 云微寒皱起了眉头,从山顶上下来的,这是跟着商队的客人吧?她素来没有和这些人打交道,这个女孩子找她做什么? 万寿已经上前几步挡住了这两个人:“你们是什么人?有什么事?” 山路本来就窄,万寿往中间一站,就将这主仆二人挡在了十几步外。 少女蛾眉微蹙,双目含愁,向着万寿行了一礼:“姐姐,小女是商队中的客人,想要拜见韩姑娘,还请姐姐通报。” 万寿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你既然是商队中的客人,就应当知道规矩。有什么事情就去找管事的说,我们姑娘不管这些事情。” 少女仰着白净的小脸,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姐姐,小女只是仰慕韩姑娘的风姿,想要和韩姑娘说几句话而已。还请姐姐通融一二。” 万寿冷冷道:“既然无事,就更不要来打扰我家姑娘了。”她用冰冷的目光扫了扫这主仆二人,“请你们速速回到自己的住处,不要在外边随意游荡。” 大战在即,谁有心情陪着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姑娘说什么话?再说了,就算是郡主无事,也不会随便到谁想和郡主说话,就能跑来说话的。 陆雪霁拉了拉张开嘴巴准备搅闹的张婆子,拿过她胳膊上的小小布包,双手捧给万寿道:“这位姐姐,既然如此,就请你把这个交给韩姑娘可好?” 万寿警惕地躲过了她的手,心中鸣起了警钟。这小姑娘和郡主素昧平生,无端端地送什么礼物给郡主?万一要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她伸出手将陆雪霁手中的布包推了回去:“素不相识,我家姑娘怎么能收你的东西?你还是拿回去吧。”张婆子急道:“你这丫环好生无礼,我家小姐也是官家小姐,不过是旅途无聊,想要找韩姑娘说说话儿罢了,怎么你连通报一声都不肯?难道你家主人就没教过你待客的规矩?我家姑娘送你家姑娘的礼物, 你家姑娘还没说什么呢,你就拒绝了,难道你还当得了你家姑娘的主了?” 张婆子说话快,声音大,听起来就像是吵架一样。云微寒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这主仆二人。陆雪霁连忙拉着张婆子道:“张妈妈,你不要这么说。韩姑娘身份高贵,是我不该高攀。”她泫然欲泣,哽咽着说道,“我给韩姑娘送礼也确实冒昧了些,也难怪这位姐姐不肯接受。只是,谁让我如今落到了 这个田地呢,如果不来求韩姑娘,实在是想不到还有谁能帮我了。”张婆子怜惜地拉着陆雪霁的手,大声叫道:“我可怜的小姐啊,你原本也应该是官家小姐,合该穿金戴银,娇生惯养的。谁知道如今落得个含羞忍耻、求人帮忙的地步,还被人这样对待,连个面都不给见啊 。我的小姐的命真苦啊!” 她的嗓门本来就大,这么故意吆喝一番,几乎半个山腰的人都向着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陆雪霁低着头,发出娇柔的哭泣声。 云微寒看着这两人唱念俱佳,心中冷笑,这是想要求人?求人要这样耍心眼?要这样暗示她看不起落魄的官家小姐? 那婆子口口声声说这小姑娘也是官家小姐,就是说给她听的吧,毕竟就算她如今的身份韩微云是沧溟商行大当家的未婚妻,却终究是商人的身份,比不得官家小姐高贵。 云微寒向着万寿点了点下巴:“让她们过来。”她倒要看看这两个人闹出这一场是想要做什么。 万寿听到云微寒的命令,向旁边一侧身,示意她们两个过去。 陆雪霁还不忘对着万寿行礼道:“有劳姐姐了。” 张婆子则直接拉着陆雪霁从万寿面前走了过去。 云微寒身材高挑,几个丫环给她准备的骑装都是些颜色鲜亮的,今日她穿着一身亮蓝色的骑装,负手站在一棵大树旁,整个人看起来分外大方飒爽。 陆雪霁只是远远望见过云微寒几次,都是云微寒骑着马从她的车旁一掠而过,虽然印象中的这位“韩姑娘”确实容貌美丽、骑术高明、性格狂野,可是却从来没有真的当面仔细看过她的长相。 今天终于有机会走到了韩姑娘面前,陆雪霁忍不住心中的激动,一双眼睛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和她想象中不同,这位韩姑娘站在那里的时候,一点也看不出来什么不守规矩的样子,她姿势优雅,面容沉静,一看就是大家风范。尤其是那张脸,五官精致,眉目如画,清丽之极。陆雪霁本来对于自己还有八分信心,想着这位韩姑娘喜爱跑马射箭,必然是性格豪爽、大大咧咧,而她自己娇娇弱弱、细声细气,这样一对比,凌三爷多少要对她产生一些好奇心。男人哪个不喜欢女孩子 娇嫩可爱、依赖他们的?一来二去,就能在凌三爷心里留下一个不错的印象。到时候,她在韩姑娘面前讲讲自己的悲惨身世,再好好伺候她,让她可怜同情自己,将自己带在身边,经常能够见到凌三爷。这一路上既无父母监管,也无乡里旁伺,正是一个好时机。等到凌三爷对她有 了好感,她到了海州城,就假作寻亲不遇,无处栖身,凌三爷总不能见死不救。到时候,她只要跪在韩姑娘面前,求她收留自己。然后表明自己只是为求生路才来做妾,绝对不和她争宠,只求她像养只小猫小狗一样,不要让她冻饿而死就行。想来有了前面这些感情基础,韩姑娘也不 会将她扫地出门。 至于以后的事情,那就看谁的手段高明了。 可是,看到这位韩姑娘的面容的那一刹那,陆雪霁心中突然没有了把握。 可是,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也不容得她退缩,陆雪霁露出一个最最真诚的笑容,走上前去向着云微寒行礼道:“小女见过韩姑娘。” 陆雪霁打量云微寒的时候,云微寒也在打量她。 陆雪霁个子不高,娇小玲珑,面容秀丽,眉目含愁,看起来十分娇弱。可是,一个有胆量带着一个婆子就跟着沧溟商行的商队跋涉数千里的少女,怎么可能真的是个娇弱性子呢? 她的眼神中有些云微寒并不陌生的东西,野心、自信、期待,云微寒在云轻染和虞三娘的眼睛中见过,看来这是她们的同道中人。 云微寒并没有回礼,而是十分倨傲地背着手问道:“就是你要见我?有什么事情?” 陆雪霁没想到云微寒这么不友好,她咬着下唇站直了身:“小女冒昧求见,只是想着这一路受了贵行的庇佑,十分感激,无以为报,只能做了一点小东西,送给韩姑娘,略表心意。”她再次将小布包双手捧起:“小女手工粗陋,还请韩姑娘不要嫌弃。” 第240章 陆雪霁的身世 对于陆雪霁双手捧上的礼物,云微寒根本没有打开看看的兴趣。她只是侧了侧头,冷冷地看了陆雪霁一眼说道:“姑娘,你交钱给沧溟商行,沧溟商行护送你到目的地,这是等价交易,谈不上什么庇佑,更 不需要你的感激。你的礼物和盛情,我不敢接受。” 陆雪霁没想到韩姑娘说话这么不留情面,她的小脸涨得通红,低着头捧着布包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虽然有些心机,但是在气势逼人的云微寒面前,难免觉得自惭形秽、心里发虚。 张婆子见状,连忙上前两步,陪着笑脸说道:“韩姑娘,这商队中都是些男人,我们小姐一路过来也没个人能说说话,每次看见韩姑娘骑马射箭,就十分仰慕,很想找机会和韩姑娘亲近亲近。” 她这一番话把百年和万寿都说的变了脸色:你们小姐?我们姑娘?这称呼是怎么说的?虽然现在云微寒明面上的身份是一个商人的未婚妻,可也轮不到一个身份不知的乡下丫头在她面前摆什么小姐架子。 亲近亲近?你算哪个牌名上的人物,居然有胆子要跟郡主亲近?两个丫环的脸上都蒙上了一层寒霜,磨搓着双手,就等着云微寒发话将这自我感觉良好的主仆二人远远丢出去。 张婆子还觉得自己这番话有软有硬,既说明了小姐官家千金的身份,又表明了小姐对于韩姑娘的好感,心中十分自得呢。 她还想再说,就被云微寒不耐烦地打断了:“你们到底有什么事就直说,我没时间跟你们在这里兜圈子。” 青州盗随时会来,她也有许多想法要和凌玄翼商量呢,哪里有空在这里陪着两个不知所谓的女人磨牙。 陆雪霁低着头,觉得自己真的是自取其辱,原以为这位韩姑娘一定是宽宏大度的性子,没想到也是一样的势利眼,看着她们衣衫破旧就这样冷眼看她们,态度这么差。 凌三爷知道他的未婚妻韩姑娘表面上开朗大方,实际上却这么没有同情心、看不起落魄的官家小姐吗?这样以衣衫取人的女人真的能够成为凌三爷的贤内助吗? 她很想扭头就走,不在这里继续承受这种屈辱。可是想起来到了海州城万一找不到父亲的可怕局面,她的脚却仿佛长在了地上,一步也挪不动了。“韩姑娘,冒然打扰你真是太抱歉了。只是,小女确实有些事情,实在找不到人能够帮忙,才……”陆雪霁握着嘴,任由委屈的泪水奔流而下,“只求韩姑娘听听小女的苦衷,如果姑娘肯伸出援手,小女这辈 子都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云微寒向前走了两步,来到了陆雪霁近前。她比陆雪霁高了一头多,往下俯视着陆雪霁,看着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脸上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如此执着,又和云轻染、虞三娘一样,看来她想要从自 己这里得到的东西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帮助。 她嗓音轻柔却冰冷地说道:“让我听听你的故事。” 看看这个小姑娘打算用什么来从她这里得到想要的东西。 陆雪霁行了个礼道:“小女自知冒昧,多谢韩姑娘大度。” 她站在云微寒面前,哽咽着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小女姓陆,因为出生之日大雪初霁,故而名为雪霁。家父陆延崇,宏昌十年二甲进士。” 陆延崇是京畿平昌县人氏,宏昌十年考中了二甲进士。而当时陆延崇只有十八岁,可谓年少有为,英才勃发。后来,陆延崇被任命为岭南州和蔚县县令,带着新婚妻子离开京畿去岭南赴任。在任期间,政绩卓异,连续考评为上上,三年后升职为岭南州通判,官声一直很好,一直做到岭南州知州,但是就在宏昌十 八年,太子谋逆案爆发。宏昌帝怒斥太子,在群臣的劝阻下将太子废为庶人,流放西北。而首辅裴鼎为了劝谏宏昌帝,在朝堂撞柱而死。宏昌帝暴怒,将裴家满门抄斩。裴家所拥有的利益被无数张大嘴瓜分的干干净净,很多依赖 裴家的官员、裴鼎的门生故旧都被借机清算,而陆延崇正是其中之一。 宏昌十年的主考官正是裴鼎。 陆延崇虽然不能算是裴鼎的得意门生,但是一个十八岁的二甲进士,也是在裴鼎那里挂上了号的。他之后的顺利升迁,固然有他本人的能力原因,也少不了裴鼎在朝中的照拂。 岭南地域富庶,很多人早已对这一块虎视眈眈,裴鼎一死,陆延崇不到半年就被找了一个“贪墨”的罪名罢了官。 陆延崇无处申诉,只能带着妻子回到老家平昌县。 陆延崇家中本来就是普通的乡绅,只是因为出了他这样一个人才才繁荣了起来。现在他落魄而回,乡里和族里嫉妒他年少成名的人在背后说了不知道多少难听话,甚至有些人还当面笑话他。陆延崇的父亲早逝,母亲辛苦将他拉扯成人,不知道受了多少欺凌,全靠着他科举成名才在当地站稳了脚跟。如今见他突然被免官回乡,听了外面的流言蜚语,老太太每天都抑郁不欢,最终竟然忧思成病 ,撒手人寰。 陆延崇守孝三年,形销骨立。 宏昌二十二年,他也不过是三十岁,一个男人本该最有所作为的年龄。可是,他却只能在乡间忍受着那些无知愚夫愚妇的流言蜚语,蹉跎着宝贵的人生。 陆延崇想起来他曾经在岭南认识的一个朋友,那个朋友能量很大,非常赏识他的才能,曾经邀请他到海州城。那个朋友说,随时欢迎他到海州城去。 眼看着因为裴鼎门生的身份,他根本不可能在天泰官场上有翻身的一天,陆延崇怎么甘心老死于户牖之下? 所以,终于在思来想去无数次之后,陆延崇决定去海州城投奔那个朋友,看看能不能过找到一个发挥自己才能的机会。宏昌二十四年,陆延崇离开了平昌县,将妻子解氏和五岁的女儿陆雪霁留在了家中。因为他不知道到了海州城能不能找到那个朋友,那个朋友的许诺还算不算数;就算是算数,那个朋友能不能给他一个合 适的位置,他都不知道。 所以他只带了两个仆人和一些银钱,就向着遥远的海州城出发了。 而被他留在家里的妻女,在乡间辛苦度日。陆家有田有地,但是没有男人——这可是乡间无赖们最喜欢欺负的人家了。解氏带着女儿陆雪霁在家里苦苦等候,却始终等不到丈夫一封书信,完全不知道丈夫是否还在人世。加上无赖们和族里的欺凌,陆家的田地被侵占了很多,生计日益艰难。解氏支撑了八年,直到宏昌三十 二年,她实在是无法坚持下去,一病而亡。没有祖父母、没有父母,没有兄弟,一个孤女在自家的财物上完全没有任何发言权。陆雪霁饶是有些心机,却顶不住族中长辈的压力,被长辈硬是过继了一个男孩子过来,作为陆延崇的嗣子为陆解氏举办 了葬礼。葬礼之后,当然就是瓜分财产,陆雪霁虽然是陆延崇和解氏的唯一血脉,但是作为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女孩子,她的话根本没有一点点分量。她只能眼看着家里的田地、房产、财物被瓜分得干干净净,只剩 下一个破落的小院子和几个老仆人,陪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过日子。 陆雪霁以泪洗面,却无济于事,只能期望着自己到了及笄之后,让族里心善的长辈帮忙找个人家,也好脱离这种无依无靠的生活。 可是,乡里竟然有个无赖,偶尔见过陆雪霁一次之后,就对她纠缠不舍。甚至有时候还会在夜深人静时候试图跳墙进入她家,幸亏那几个老仆人都还十分忠心,将那无赖打了出去。 陆雪霁差点投缳自尽,还是张婆子苦苦相劝,她才泯灭了死志。去几个长辈家里求助,但是那个无赖本来就是一个滚刀肉,家中兄弟众多,在乡间虽然不能算什么头面人物,却也是令人忌惮的一个存在。 如果是那些长辈自家的孩子,恐怕他们早就利用关系将这个无赖压下了。可是陆雪霁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根本没有人愿意为她付出那么多去打点。 就在她们走投无路之时,张婆子去县城时听说沧溟商行的商队要去海州城,只要交钱就可以跟着商队去海州城了。 沧溟商行的名声很大,值得信赖。不过一个小姑娘跟着商队奔波数千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在那个无赖的逼迫下,陆雪霁还是下定决心,变卖家财,带着张婆子加入了商队。 云微寒听到陆雪霁的父亲居然还是她的外祖父裴鼎的门生,说起来还有一些渊源,眉目间的冷意总算是没有那么浓烈了。 她听陆雪霁讲完自己的经历,点了点头道:“那么陆小姐今天找我是想让我帮你什么呢?” 陆雪霁满面忧色地说道:“父亲离家十载,没有一封书信,小女十分担心到了海州城却找不到他的踪迹。到了那个时候,小女举目无亲,走投无路,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她抬起水汪汪的双眼,乞求地望着云微寒,“韩姑娘,小女知道沧溟商行交游广阔,能不能让……帮小女打听一下父亲的行踪?若父亲真的有什么不测……能不能求韩姑娘收留小女一段时日?” 云微寒看着她娇弱不堪、泪光盈盈的模样,轻轻皱了皱眉头,想了一想说道:“看在你我有些渊源的份上,我可以让人帮你打听一下你父亲的下落。其他的,看情况再说吧。” 陆雪霁虽然没有完全达到目的,但是至少云微寒肯答应帮她打听父亲的下落,就表明了这位韩姑娘对于她的印象不完全是坏印象,一切都有可为。 今天的努力总算是有所收获,最起码和韩姑娘搭上了话,以后也有理由跟韩姑娘继续来往了。 陆雪霁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韩姑娘的大恩大德,小女这辈子都铭记于心。”云微寒的面色没有任何变化,仍旧是淡淡的。她向着陆雪霁摆了摆手:“带着你的婆子快点回去吧,今天晚上千万不要出来乱走。” 第241章 青州盗来了! 云微寒开口让陆雪霁主仆回去,张婆子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陆雪霁拉了拉她的袖子阻止了。陆雪霁对着云微寒盈盈一礼道:“小女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来冒昧请求韩姑娘的帮助。”她再次举起手中的布包,脸上略带羞愧,“小女身无长物,只会一些针线。这是小女亲自缝制的一条腰带,还望韩姑娘 不要嫌弃。” 云微寒没有接受,而是对着百年说道:“百年,拿点钱给陆小姐。” 陆雪霁的脸色都变了,她连连摇手道:“韩姑娘,小女不是这个意思,你千万不要误会。这条腰带真的是小女的一点心意,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是……小女也只有这点针线活了。” 云微寒先不管她到底有何用意,单单看在她父亲是外祖父的门生的份上,送她些银子过活并不算什么。反正她现在也不缺银子,永兴帝当初赐给她的采邑、皇庄,收入还挺不错的,省了她很多事。 百年从怀里取出十两银子,走到陆雪霁面前,将银子塞到了张婆子手里。 张婆子捏着银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多谢韩姑娘!”这韩姑娘不愧是沧溟商行大当家的未婚妻,身家丰厚,随手就拿出来这么大块银子送人。 陆家最风光的时候也就是个乡绅,家中也就是几千两银子的家产。陆延崇为官多年,宦囊颇丰,可是后来为了脱罪,花了不少钱去上下打点,才能够安然返乡。 然后家里的事一桩接一桩,老太太去世花了不少钱;陆延崇去海州也带了不少钱;解氏又不善经营,家中资产日益减少。再后来,陆解氏去世,家产被瓜分,落到陆雪霁手里的实在是可怜。 这十两银子,在他们老家,足够他们一家五口过上一年丰衣足食的生活了。陆雪霁脸都红了,她根本不是来打秋风的,可是现在她们确实没什么钱了。这次去海州城,她们主仆二人交了八两银子的费用,算是中等的客人。之所以不敢省钱按照三两银子一个人来交费,主要是因为 陆雪霁还是一个少女,不能和那些低等客人挤在一个车厢或者帐篷中度日。 这商队中的客人基本上都是些男人,如果不是交了八两银子,自己带了马车和粮食,陆雪霁真不知道怎么过得下去。 十两银子,如果俭省点,到了海州城就算找不到父亲,也能够过个三五个月吧。 陆雪霁终究还是低着头,小声地说了声“谢谢”。 云微寒没有心思顾忌她的感受,只是望着已经被暮色笼罩的山下说道:“快回去,今晚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说完,云微寒就带着百年和万寿向山下走去。 陆雪霁看着云微寒前去的方向,那里,那个身材高大、面目俊朗的凌三爷正在和韶哥儿说着什么,似乎感觉到了云微寒的动静,他回过头来,对着云微寒绽放出一个热烈的笑容。 看着那个炽热到令人全身发热的笑容,陆雪霁有些痴了。 有了这样一个人,她突然一点都不害怕在海州城找不到父亲了。贺清韶正在讲述自己的思考结果:“三叔,我觉得选择在山上扎营是正确的。首先,青州盗全是骑兵,如果我们在平地扎营,无险可守,敌众我寡,恐怕会直接被他们冲锋上来,很难抵挡;如果是在山上, 骑兵从下往上进攻,我们提前布置了防御,就能处于有利状态。” “其次,我们的根本目的不是防守,而是进攻。如果趁敌人被阻挡在山下的时候发动冲击,自上而下,更具有冲击力,容易以少胜多。”“第三,至于水源的问题,我们本身不是为了防守,也就不存在长期守在这里的打算,只要随身携带的饮水足够,就不惧敌人控制水源。更何况,青州盗的习性是一击必中,来去如风,他们也不擅长打持久 战、攻坚战。” 他眉飞色舞地总结道:“所以,在山上扎营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三叔说的对,战场瞬息万变,不能拘泥,要根据具体情况思考对策。” 凌玄翼点了点头,难得地表示了一下认可:“总算你没有笨到家。” 贺清韶这次的思考得到了凌玄翼的一次同意,虽然还是被凌玄翼用嫌弃的口气说了,可是他已经乐得不知道东南西北,根本就不在意凌玄翼说他笨了。 云微寒来的时候,就看见贺清韶张着大嘴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她绕过山上各种陷阱,走到凌玄翼身边:“都安排好了?我要做些什么?” 凌玄翼转过身陪着她向上走去:“吃饭去,早点吃了饭,等着迎接咱们的客人。” 云微寒陪着他来到山顶的帐篷中,贺清韶仍旧喜笑颜开地跟在他们后面。 凌玄翼嫌弃地白了他一眼,处于兴奋状态中的贺清韶成功地无视了平时令他发冷的眼刀。三人在帐篷中吃了饭,凌玄翼安排道:“等客人来了,我去好好招待他们。微微,你就带着咱们大侄子在山顶上给我掠阵,守好所有商队物资。那些客人我会派几个人看好,只要他们不乱跑,乖乖呆在山顶 上就不会有事。” 云微寒知道自己并不擅长冷兵器时代的冲锋陷阵,也没有因为凌玄翼安排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工作给自己而闹什么情绪。 倒是贺清韶不满地叫道:“三叔,我要跟着你去冲锋!” 他最崇拜的就是凌玄翼身上散发出的英雄气概,这次有机会和定南王并肩作战,贺清韶激动得不得了。他每天晚上都在磨剑练剑,不就是等着这样一个机会吗?怎么能够和女人一样呆在后方? 凌玄翼不屑地瞄了他一眼:“你还不够资格加入我的亲兵队伍。”亲兵是一支部队中最精锐的部分,他们都是主将自己的私兵,从俸禄到前途都由主将个人决定。至于定南王本来就是军队的主帅和所有者,那么这些亲兵就是从小就经过重重筛选,挑选出来的出身、忠诚 度、身手、勇敢度等各个方面都属于拔尖的士兵。 在凌玄翼进行战斗时,这些亲兵要负责用生命保护他的安全。而这些亲兵一旦被放出去,就会开始独自带兵,从偏将开始做起,成为南疆部队中凌玄翼的嫡系将领。凌玄翼八岁进入军营,到现在十几年中,放出去了无数亲兵,他们现在已经成长为南疆军队中最中坚的力量。所以,即使凌玄翼不在南疆,他也不怕南疆有什么人能够将他取代。只要二十万南疆军队还掌 握在他的手里,别人的一切努力都是空谈。 凌玄翼这次带来护送商队的骑兵,是黑甲骑兵中他的亲兵,精锐中的精锐。贺清韶的个人实力,恐怕连成为一个黑甲骑兵都不够格,更不要说成为亲兵了。 贺清韶耷拉着脸,显然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云微寒看了他一眼,补了一刀:“晚上自己机灵点,别让我又要为了救你受伤。” 贺清韶的头都要埋到饭碗里了。不就是破坏了你们两个单独相处的机会吗,至于得联手打击人吗?要不是朕给你们赐婚,你们俩现在还没名没分呢。真是,一点儿都不感激朕。 凌玄翼显然对这句话比较敏感,他看了看贺清韶,缓缓说道:“如果没有把握,不如今晚你去山顶观战,让那些护卫保护你。微微就在山腰居中策应,不能分心。” 去山顶观战是什么意思?让护卫保护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把朕当成一个拖后腿的,让朕老老实呆在安全的地方,不要给他们添乱吗?难道说的委婉点朕就听不懂了吗? 贺清韶怒道:“不能去冲锋也就罢了,难道连在山腰策应我也不行吗?别太小看人啊!”他这些天练剑很认真的! 凌玄翼摇了摇头,没有坚持,但是目光却有些森寒:“你选择山顶或者山腰都可以,但是不能连累微微。如果这次再出现青龙山那种情况,我不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情。” 贺清韶脸都红了,又是气愤又是惭愧又是恼怒:“为什么老是说我会连累她?我难道就不能保护云华吗?” 凌玄翼嘴角勾起:“保护她,是我的事。” 云微寒拍了拍手:“好了好了。休息会儿吧,不要为了这种小事争了。”等会儿可是要厮杀的,保持体力最重要。 一身青衣的寻常匆忙从门外走了进来:“主子,斥候已经发现了青州盗的踪迹,他们正向此处奔驰而来,一刻钟之内就能到达。” 骑兵的优势之一就是速度,在你没有准备时就已经扑到了你的面前,打你一个措手不及。 青州盗对付过往客商,都是突然扑过来一阵冲杀,杀人越货后随即消失,来去如风不留痕迹。 但是这次他们遇到的是凌玄翼,是正规部队。在队伍前后洒出斥候,几十里内打探得清清楚楚,这种手段是正规部队作战时的常用手段。 既然斥候已经发现了青州盗的踪迹,那么,显然他们距离沧溟商行的临时营地已经不足数十里了。 凌玄翼站起身来,从容吩咐道:“准备吧。” 寻常奔了出去,发出几声呼哨,整个商队立刻进入了作战状态。 货物堆中的箱子被打开,一张张弓弩被组合起来,运送到指定地点。 所有骑兵已经穿好盔甲,拿好武器,各自隐藏在自己的位置上。 训练有素的战马安静无声,跟着自己的主人静静地等待着。 云微寒捧着一套泛着光泽的漆黑盔甲,狮蛮带,虎吞心,亲手给凌玄翼穿戴整齐。最后,她将带着面具的头盔为凌玄翼戴在头上,亲手理了理头盔上那簇鲜红的帽缨,轻声说道:“静候郎君凯旋。”凌玄翼的眼睛在头盔后闪了闪,他握了握云微寒的手,声音带着笑意:“微微且看好戏。”今晚,他不仅要将青州盗一网打尽,还要让方即悔跪在微微面前,用他的鲜血洗干净他的那张嘴。 第242章 差距太大了 初秋的野外,晚上已经有了淡淡的凉意。 疏星淡月,时有蛩鸣。 山顶上微有灯火闪烁,昭示了人迹的存在。 然而,这宁静的夜晚即将被铁蹄踏破。云微寒站在山腰上。她选择的地点是从山腰往山顶去、往山下去的必经之路,不管是谁想要上山或下山,都不能绕过她。除非那人也有拓拔野那样的轻功,从她头顶上的树巅掠过,丝毫不惊动她。如果遇 到那样的高手,那也没有办法了。 斑驳的树影挡住了她的身影,却不妨碍她从上往下观看山下的动静。 贺清韶站在旁边,手中握着长剑,脸上的表情被树影遮住,只有抿得紧紧的嘴角泄露了他此时紧张的心情。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地面的剧烈震动传来,连山上都能隐隐感知。 一大片乌云从远方席卷而来,伴随着阵阵雷鸣般的马蹄声。 方即悔一身黑衣,身后的黑色披风在夜色中烈烈作响。他的脸上戴着一张青铜面具,眼神中满是嗜血的欲望。 在他的背上,六支短戟呈扇形插着,一支方天画戟挂在身侧。 乌云踏雪的宝马驮着满目寒光的方即悔,被一群青州盗簇拥着向着目标冲去。他看着眼前山顶上的灯火,感觉着右腿小腿上隐隐作痛的伤口,露在面具外的双唇绷得紧紧的。沧溟商行!凌三郎!既然你要了一万五千金,却不要我的保护,就不要怪我今天晚上血洗此地,让你们命丧 异乡了。 作为凌三郎划伤他小腿的利息,他会让凌三郎最后一个死,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部下一一死去,还要亲眼看着他爱如珍宝的未婚妻如何宛转哀啼…… 带着无比的仇恨和即将洗雪前耻的兴奋,方即悔一挥手:“冲!” 凌家小儿,以为据山而居,就能阻挡青州盗的铁蹄了吗? 青州盗在青州纵横这么多年,眼线遍布各个角落,在沧溟商行进入青州的第一时刻开始,关于商队的各种情报就开始络绎不绝地汇总到他的手中。 商队的护卫不过是一百多骑兵,一百多步兵。就算那些护卫看起来都是有经验的老手,但是满打满算不过三百人,又能顶什么用?他的三千青州盗,足以将这三百人踏成肉泥。 至于那几十名商行伙计,不过是普通人而已。商队中还有一些行旅客人,还有凌三郎美丽的未婚妻,这都是商行要保护的对象。 有这些累赘拖着,凌三郎武功再高,也无法力挽狂澜、独木撑天。 凌三郎以为他们驻守山上,占据了从上往下的优势,就能够抵挡他们青州盗了吗?那可真是太天真了。 方即悔一声令下,青州盗前锋五百人立刻发出狼嚎一般的叫声,向着山坡冲了上去。这些人是从三千青州盗中挑选出来的亡命之徒,他们一个个手中都有无数人命,也将自己的生死当成一次次冒险。他们享受那种冲在队伍最前端,将所有敌人踩在脚下、看着敌人惊恐无助的表情的,享受 那种在生死边缘游走的刺激。冲锋队中的五百人,在战后可以分到更多的战利品,可以优先玩弄抢来的女人。他们想起大当家说的,商队里有一个身份高贵、气质出众、容貌极美的女子,一个个都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从山脚下就 开始你争我赶地加速飞驰。 山脚下的树木已经被凌玄翼派人砍光了,只有山腰才保留着稀疏的树林。 云微寒看见青州盗分出一个小队向着山上冲来,嘴角露出了冰冷的笑意。她穿着亮蓝色的骑装,在两个丫环的保护下静静地站在树林中,等待着这些匪徒的灭亡。 山脚下的树木被砍光,青州盗向上冲锋就方便了许多。他们狂笑着,发出各种古怪的声音。举止虽然有些癫狂,但是他们的骑术确实很好,即使是在夜晚,从下往上冲,也都一个个速度不减。 但是,很快,跑在最前面的青州盗胯下的马儿一声嘶叫,猛地栽倒在地上,将马上的青州盗狠狠摔了下来。 紧接着,一大半的青州盗都遭遇了类似的事情,被自己的马从马背上甩下,以这种速度,至少是个骨折。 绊马索、陷阱、铁蒺藜,这都是凌玄翼提前让人准备好的。前面的一半青州盗从马上摔下来,生死不知。后面的一半却没有因此而停止,他们继续向前飞驰。这个时侯如果掉头就跑,不但士气大落,而且如果对方由上而下冲下来,他们的性命也很危险。倒不如继 续冲锋,只要冲过了这片区域,就能够到达敌人面前了。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轰隆隆的从上方滚下来的圆木。 山腰的树林里人影幢幢,一根根圆木从上方被推下来,将剩下的一半青州盗砸得人仰马翻。 既然砍了树,当然要做些滚木留着使用了。 五百冲锋队,只是一个照面,就几乎全部折损,只剩下了十几骑安全返回,其他人都留在了从山脚到山腰的路上。 青州盗纵横青州二十年,从来没有遭受过这么严重的损伤。 方即悔目光狠狠地瞪着山上依稀闪烁的灯火,仿佛又看见了凌三郎那可恶的脸。 他早有防备,知道自己今晚会来? 看来他对于骑兵作战也很熟悉,难怪这么有恃无恐,竟然不需要他们的保护。 不过,再厉害他也只是一个人,手下也就是三百人。这山看起来不是太大,但是用三百人来防御,还是有些不够。 方即悔眼珠一转,他只要将凌三郎的主力拖在这里,然后派一个精锐小部队从另一面摸上去,挟持了他的未婚妻,看他到时候怎么办? 凌三郎非常在意他的未婚妻,但是这次商队也不容有失,到了那个时候,凌三郎左右为难、无法抉择的表情一定很好看。 云微寒看到青州盗的第一次冲锋被这么轻松地消灭,眉目间也露出了一些轻松的神色。 眼看着山下黑压压的青州盗似乎是合计了一下,骑兵们开始列阵前行,他们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向山上推进。 这样推进虽然缓慢,但是那些陷阱造成的伤害却能被降到最低。 滚木终究数量有限,在再次砸倒了数百人之后,终于也用完了。 青州盗看见滚木终于不再出现,整个队伍的士气也升了上来。眼看他们就要接近山腰的时候,树林中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梆子声:梆梆梆! 不等这些青州盗反应过来,漫天的箭雨就将他们笼罩了起来。 青州盗多半是穿的皮甲,很多人连头盔都没有带,他们已经习惯了在青州境内所向披靡的战绩,习惯了敌人一见他们就望风而逃的待遇,哪里想到居然会遇到正规军的战术? 正规作战时,两军交战最开始互相射箭是一个很常见的环节。这次,凌玄翼有意让他们走到最近的距离才下了射箭的命令。青州盗没有防备,而凌玄翼这边的弓弩却是经过特殊改造之后的,射程远、填速快、力道大——自大的土匪遇到了装备提升、早有防备的正规军精锐,这两者之间的差距被人为地拉大,青州盗吃个大亏乃 是必然。 大力射出的弓箭在空中飞行,射到人身上就是一个从前到后穿出的大洞。只是一波箭雨,最前面的五六百青州盗已经几乎死光了。 不过是两刻钟的时间,三千青州盗已经减员三分之一。 这让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样挫折的青州盗士气大降,最前面的几个盗匪甚至有拨马而逃的冲动。 整个队伍竟然就这样愣在了山坡上。 还是二当家的见势不妙,大声喝道:“冲啊!财物都在山顶上,美人也在山顶上!最先冲上山顶的一百人,每人奖励五百两银子!” 被二当家的吼声惊醒的盗匪们鼓起了勇气,继续向前推进。 躺在地上的人马尸体将前路铺满,淡淡的月光冰冷地照耀在他们身上。他们身下缓缓流出的血液,正在无声地渗入地面,将他们的生命慢慢带走。 青州盗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同伙横尸眼前,他们的眼中有些苍凉、迷茫,甚至还有隐隐的恐惧。 原来他们的生命也是这么脆弱,也和那些被他们随手砍死、踩死的弱者一样,随时可能死去。 二当家感觉到身边众人的情绪低落,一把抽出了自己的长刀,大声喝道:“兄弟们,我们没有退路了!如果现在撤退,他们从上往下一冲,我们都要死在这里!倒不如拼死一搏,冲到山顶,人财两得!” 这些盗匪自然也知道二当家说得对,他们只是被同伙这样悲惨的死状吓到而已。 二当家拍马向前,走在了队伍的最前方,大声喊道:“冲啊!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他举起长刀一挥,“沧溟商行大当家的女人就在上面,冲上去的兄弟人人有份!” 他刚说完这句话,从树林中就飞出一支箭,噗地一声正射中他的眉心。二当家连声呻吟都没发出来,就直接栽倒在马下,和他的兄弟们躺在了一起。 三当家不敢出头,在盗匪中间喝道:“难道我们还能退吗?今晚不是他死,就我们死,没有别的路了!” 盗匪们咬着牙,踩着死去的同伙们的尸体,继续向前推进。 再次到达山腰附近的时候,梆子声又响了。 如同阎罗勾命的响声,每次梆子响就意味着大批青州盗性命的消失。 无边的箭雨再次笼罩了青州盗队伍前端,淡淡的月光都被遮挡无遗,而伴随着箭雨的下落,是无数的惨叫和盗匪落马的声音。 又是五六百人瞬间死亡,他们的人马尸体和刚才第一批被射死的同伙叠在一起,血液已经将土地染上了深深的颜色。青州盗们心头的那根弦终于断了,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喊道“快逃”,所有的青州盗都掉头向着山下狂奔而去。 第243章 你想要什么死法 还没有和敌人照面就被歼灭了一半,青州盗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失败。一时间他们竟然失去了继续向前的勇气,开始调转马头向着山下奔逃。 前方的青州盗往下逃,可是后队的青州盗还没有反应过来,两拨人直接撞在了一起,山坡上一片混乱。 骑兵最怕的就是队形溃散,可是三当家已经被二当家的死吓坏了,根本不敢出头来维持秩序。 他知道沧溟商行的队伍里绝对有一个神箭手,在这样光线暗淡的夜晚仍然能够一箭射出这么远,而且正中二当家的眉心。如果他强行出头组织队伍重新进攻,恐怕下一个死在箭下的就是他了。三当家在队伍中间徒劳无功地吆喝着,想要让青州盗摆脱恐慌,不要互相挤踏。可是在一团混乱中,根本没几个人能听见他的呼喝。如果不是他身边的十几个心腹保护,说不定他也会被裹挟着投入混乱之 中呢。 三当家心下恐慌极了,这样乱成一团的队伍还怎么和沧溟商行的护卫作战?这样的混乱,正是对方出击的最佳机会。 他有了不祥的预感,对方准备得如此充分,恐怕是不会允许他们逃跑的。 果然,就在他心急如焚之时,山腰中的树林里传来一阵急促的鼓声。随着鼓点声,无数火把亮起,照得这片山坡一片通明。 这山坡原本是长满了树木,只有一条小道可以上到山顶。凌玄翼下午命人将对着官道这一方的下半截山坡的树木砍掉,形成了一片空地,给了青州盗冲锋的空间。 当然,这样实际上是限制了青州盗行进的道路。 如果整个山坡的树林都在,骑兵冲锋固然不方便,但是那样就容易出现三千青州盗围着山坡慢慢推进的局面,而凌玄翼的一百多骑兵就不够使用了。 凌玄翼当然不会给敌人用自己的人数优势来对付他们的劣势的机会。 所以,凌玄翼砍出一片空地,等于是让青州盗集中在了一起,这样针对性的陷阱以及密集型的箭雨都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青州盗习惯了一冲而胜、将敌人踩踏在马蹄下的方式,看到路边的山坡就能冲锋,根本想都不想就按照凌玄翼的布置集中在了这片山坡上。 现在青州盗士气低落,竟然自己混乱成了一团,凌玄翼怎么会不抓紧这个机会? 鼓声一响,火把点起,一百多骑兵从树林中冲了出来。 当先一骑身材高大,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全身漆黑的盔甲,手中擎着一支黑色的长枪。遮着面目的面具背后,一双深邃的眼睛透着犀利和锋芒。 他就像是从暗夜的阴影走出的高贵君王,无需一言一语,已经俯视天下。 凌玄翼上身微微前倾,人马合一当前冲了下来。 他身后的一百多名骑兵都穿着黑色的盔甲,手中的长枪端起向前冲锋。 和青州盗不同,这些骑兵冲锋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是默默地夹紧马腹,加速前冲。 整个队伍以凌玄翼为矛尖,形成了一个尖锐的箭头形状,向着乱成一团的青州盗队伍冲去。 云微寒从山腰往下看,就看见黑甲骑兵就像是一把锐利的切刀,划过一团扭在一起的线团,几乎没有什么抵挡,就将这团线团切成了两半。 凌玄翼的长枪摆动,所有挡在他前面的敌人都被他或刺或扫击落马下。一丈八尺长的长枪挥起,几乎没有能够和他对上一个回合的对手。 如果说用长剑的凌玄翼带着天地自然的大道气息,那么用长枪的凌玄翼则俨然是一个无敌的阎罗。长枪就是他的勾魂大笔,每次挥动都会将生死簿上的灵魂收回地府。 云微寒看了他在战场上的英姿,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会叫他“杀神王爷”。 贺清韶握紧了双拳,双眼燃烧着兴奋的火焰。这就是他想要成为的男人!万马千军之中,随意往来,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虽然今天的对手只是三千青州盗,但是这场战斗也让他觉得酣畅淋漓。 以前他在西北边城也参加过保护边城的战斗,但是那个时候哪里有定南王今天这种将对手玩弄于掌心的痛快? 在青州能够止儿啼的青州盗,在定南王的面前竟然如同三岁小儿,被他随意碾压,毫无还手之力。男人在世,正当如此。 正在关注下方战局的云微寒忽然面色一变,伸手从背后的百年手中拿过一把雕弓,抽出一根箭矢,对着树林中的阴影就是一箭。 一声闷哼传来,百年、万寿和贺清韶以及站在一边守卫的四个护卫都警惕地拔出了武器。 “韩姑娘,没想到你的箭术也不错啊。”阴恻恻的语声传来,旁边的树林中走出了一个背着六支短戟的男人,正是方即悔。他一身黑袍,身材高大,眼神狰狞,完全不是那天的风流倜傥模样了。 云微寒看见他走路时还是一瘸一拐的,看来凌玄翼上次给他留下的伤势不轻。不过,这样的伤势不在老巢好好养病,却硬是只休息了一晚上就来追杀他们,这仇恨可是不小。他是害怕商队在他休养期间加快速度离开青州,所以才这样拼命吧?如果他吃了这个亏,学乖点在家里养病,说不定还能保住性命;可是他不愿吃这个亏,就只能和自己的三千青州盗一起把命留在这里了 。 这样分不清楚轻重的男人,居然也能成为一大势力的老大,也能够在青州纵横这么多年,青州豪强是多么宽容啊。 云微寒微微一笑:“大当家,别来无恙?你的腿还好吗?” 方即悔原以为这韩姑娘的镇定只是一种伪装,可是听了她直接问他腿好不好,就知道她是真的不害怕他的出现,更不怕他发怒杀人。 他冷笑道:“韩姑娘,你不怕吗?凌三郎就是再厉害,他这个时侯也来不及救你了。” 云微寒失笑道:“方大当家,你不怕吗?”她向着山下指了指,“你的手下已经死的差不多了。看来纵横青州二十年的青州盗,从此要从这个世间消失了。” 山下的局面已经完全一边倒了。凌玄翼带着一百多骑兵,三荡三绝,从剩下的一千多青州盗队伍中来回冲杀了三趟,山坡上几乎已经没有了几个还骑在马上的青州盗了。 从山脚到山腰,不过数百步的距离,却成了青州盗无法跨越的天堑。 无数的人马尸体横倒在山坡上,这里成了青州盗的葬身之地。 方即悔的眼睛都红了。他从背后抽出两把短戟,咬着牙说道:“我要杀了你,让你给我三千兄弟偿命!” 云微寒笑道:“害死你三千兄弟的却不是我,你找我做什么?”方即悔以为她是说罪魁祸首是凌三郎,以为她害怕了拉出未婚夫来顶罪,不由多了几分得意:“我当然是要找凌三郎算账的。但是在此之前,我要先把你拿下,在他面前好好折磨一番,才能消我心头之气, 为我这三千兄弟报仇。” “哈哈,实在是可笑,害死你这三千兄弟的就是你,你还找谁算账?”云微寒大笑说道。 “胡说!怎么会是我?”方即悔没想到云微寒会这么说,当即大声反驳。 “当然是你。”云微寒鄙夷地看着他,“他们的死,归根结底是因为——你太蠢!” 方即悔怒道:“臭丫头,我不跟你废话!”他一招手,从身后的的树影里扑出来十几个人,向着云微寒等人冲了过来。 云微寒早有防备,她的手一直按在腰间的鞭柄上,此刻一抖手,就将长鞭拽了出来。 黑金交织的长鞭在淡淡的月色下几乎看不见踪影,即使是方即悔也只能看见一道极淡的黑影一闪而过,啪的一声,冲在最前面的青州盗已经被云微寒一鞭抽飞。 云微寒知道这次形势危急,所以根本就不曾留手,这一鞭用了八分力气,直接将一个大汉抽得飞了起来。 方即悔眼睛一缩,原来凌三郎的未婚妻也是个会功夫的,难怪她从头到尾见到自己就没有一点畏惧的表情。 云微寒知道在这群人中,功夫最高的就是自己了。今天已经取得了大胜,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让困兽犹斗的方即悔再从这里带走几条人命,所以只能尽力出手,将这些青州盗打死一个算一个。 方即悔看着月光下那个亮蓝色的纤细身影在空中飞旋翻滚,手中的长鞭神出鬼没,经常是一鞭子就抽断了手下的脖子。 不过稍微犹豫的一瞬间,他带过来的手下就已经被她抽飞了两个,抽死了两个。 方即悔也顾不得自己还没有痊愈的腿了,他举起双戟就向着云微寒扑了过去。 云微寒身后的百年、万寿、贺清韶以及四个护卫也都扑了上去。 月光并不明亮,树林中人影晃动,刀剑交击的声音不断响起,时不时还能听见有人受伤的哼声。 云微寒被方即悔持着双戟拦了下来。 方即悔试图用他的双戟缠住云微寒的长鞭,利用男子体力上的优势来击败云微寒。云微寒怎么会让他如愿? 她跟拓拔野学来的轻功又不是白学的。 云微寒在树林中轻盈飞动,仗着自己轻功身法的高妙和长鞭的距离优势,根本不和方即悔力拼,而是时不时冒出来抽一鞭,有时候还会跑去援助其他人,将方即悔的手下基本上全部抽翻了。“喂,方即悔,你的手下都死光了,就剩下你了!”云微寒站在高高的树巅上,“你说,你想要什么死法?” 第244章 只因你太蠢 随着云微寒的一声带着笑意的问话,小树林周围亮起了无数火把,穿着盔甲的凌玄翼大步走了过来。他一手将长枪随意插在地上,自有身后的亲兵上前去将长枪抬走。 在火把的照耀下,这片小小的树林里亮如白昼,方即悔手中紧握着两把短戟,面色灰败,早已没有了那天在坞堡中的成熟魅力。 凌玄翼没有理他,而是对着树上的云微寒说道:“又爬那么高,快点下来。” 云微寒笑嘻嘻道:“方大当家的人多些,我只好让他们够不着了。” 凌玄翼无奈地说道:“方大当家还等着向你赔罪呢,你不要让人家等得太久了。” 云微寒刚要说话,方即悔已经怒吼一声,将手中的两支短戟当成暗器向着凌玄翼投了过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数十步,短戟带着风声呼啸而至,一前一后直射向凌玄翼的面门。 就在同时,方即悔飞速地从背后又抽出两把短戟,用尽全力向着树上的云微寒掷去。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他知道以凌玄翼的身手,躲过他这两支短戟并不难,但是他的未婚妻却未必。虽然这女子的轻功身法确实很好,飘逸洒脱、神出鬼没,但是在这个胜利关头,她放松了警惕的条件下 ,正是偷袭她的好时机。 他的三千兄弟今天几乎全军覆没,正如这女子所说,青州盗从此在这世间消失。此情此恨,如何忍得!他反正就要死了,临死前就拉着凌三郎的心上人一起死,让这凌三郎也尝尝抱憾终身的感受。 凌玄翼确实轻松躲过了射向他面门的两支短戟,而且还伸手抓住了两支短戟的尾部,将它们轻轻敲击,口中说道:“好东西。”这短戟的材质和铸造工艺水准都不错,拿到海州城也说不定能卖点钱。 海州城靠海,物资丰富,但是金属矿藏却不多,这样精美的武器,应该也有人看的中。 方即悔目光盯着自己射向树上的两支短戟,眼角余光却在观察着凌玄翼的举动。看他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未婚妻,不由心底下沉,感觉不妙。 果然,站在树上的蓝色身影一点惊惶的模样都没有,她甚至来得及在随着夜风飘动的枝头上姿势美妙地向后一个空翻,树枝因为她的动作猛地一荡,正好将两支飞速射来的短戟躲了过去。 女子纤细高挑的身影重新站在细细的树枝上,竟然仿佛没有重量一样。脚下的树枝不停地上下起伏,而她就像是一片树叶,随着树枝的起伏上下飘动。 方即悔虽然背上还有两支短戟,但是却没有了拿下来比划的兴趣。他的眼睛盯在云微寒踩在树枝上的那双绣着金线、缀着明珠的华丽短靴上,轻轻叹了口气,发出了似哭似笑的声音:“方即悔纵横青州二十载,自以为是个枭雄,没想到今日却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罢了罢 了,青州盗既然不再存在,方即悔又何必苟且偷生。” 方即悔转过头来,脸色恢复了平静,倒是有几分像个人物了。 他向着凌玄翼抱了抱拳道:“方某有眼不识泰山,今天死在尊驾手中,也算是不冤。只是尊驾的名讳,还请赐教,让方某到了地下也能做个明白鬼。” 沧溟商行的大当家,就算是人中龙凤,也不应该这么擅长沙场厮杀。这样的手段、这样的镇定和从容,以一百多骑兵竟然大破他三千兄弟,不经过多年的战场磨砺是根本做不到的。 还有他的未婚妻,举止高雅,看起来是出身贵族;偏偏又身手这么好,轻功出神入化,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仅仅是一个商人的未婚妻? 云微寒从树上接口道:“所以我说,青州盗之死归根结底是因为你太蠢。” 她轻盈地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在了凌玄翼身边,“连你的对手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居然就敢倾巢而出,不是蠢是什么?” 就在此时,一个全身黑甲的士兵冲过来禀报:“主子,逃跑的三百人已经被全数捉拿。” 凌玄翼点了点头道:“青州盗罪行累累,罄竹难书,将所有青州盗全部斩首,在林外悬挂示众。” 方即悔听了他语气平淡却冷酷之极的命令,不由叫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又何必非要作贱他们呢?” 凌玄翼冷哼一声道:“以你们所作的罪恶,也只有这样的下场。” 他向前一步,对着方即悔道:“你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凌玄翼冷冷道,“现在下跪认错,我还能留你一个全尸。否则,我就剥光你的衣服,将你钉在官道边的树上,让你被人围观、曝晒三日而亡。” 方即悔反手拔出背上的短戟,仰天大笑:“方某这辈子什么没干过,现在死了也值了。想要我认错,怎么可能?”云微寒趁他大笑时,飞起一鞭,抽在他的右手手腕上,直接将他的手腕抽断。沉重的短戟砸在土地上,方即悔面色一白。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所以才不怕威胁。可是现在对方连自杀都不允许,看来是要 好好折磨他才解气。 虽然心中惊惶,但是他竟然找不到什么好办法。他又不是死士,根本没有在嘴巴里藏毒药的习惯,平时也是自恃身手高明,手下众多,如今手腕断了、手下死光了,竟然不知道如何才能解开这个困局了。 云微寒知道凌玄翼一直觉得在方即悔对她出言不敬时,没有能够当场教训他十分遗憾。她自己想到方即悔屡次流露出来的那种淫邪的念头,也是非常恶心。 其实,那些话和眼神,云微寒可以当做耳边刮过的风。男人对于女人的种种龌龊想法,不是与生俱来、从不断绝的吗?但是现在看到方即悔一副死到临头也不悔改的样子,云微寒却十分恼火。青州好端端的被他这伙青州盗祸害成了一个民不聊生的荒芜之地,多少富户在他们的劫掠下倾家荡产、满门被灭,多少穷苦百姓因 为他们青州盗和青州豪强的互相勾结失去自己的土地、家业,不得不成为坞堡的附庸,过着奴隶一般的生活。 到了现在,他居然还说他这辈子值了,一点点愧疚之心都没有。这样的人,大概就是天生的禽兽吧。 云微寒恼怒之下,手中的长鞭飞起,啪的一声就抽到了方即悔的背上。 方即悔高大的身体被抽得飞起,直到撞到一棵树上才落了下来。 他刚落下来,云微寒就飞身跳下,一脚重重踩在他的背上,厉声斥责道:“你害了那么多无辜之人,死到临头居然也没有一点悔悟吗?”方即悔呸呸两声,将口中的鲜血和牙齿吐了出来,嘶哑着声音笑道:“那又如何?方某就喜欢这样的生活。我有这个能力,有这个本事,想杀谁就杀谁,想抢谁就抢谁。今天死在你们手里算是我命中注定, 技不如人我认了。可是我这辈子美酒佳肴、金银珠宝还有各种美女,享受得也够了。就是死,老子也值了!” 凌玄翼笑了:“你还觉得自己很有英雄气概?你忘了我对你说过的那句话了吗?你如果死在我的手下,你的全家老小,我都会送到地下和你作伴的。” 方即悔已经豁了出去,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只求激怒这两人,让他不要受到太多折磨,干脆利落地死掉就好。他趴在地上,喘着粗气说道:“说得容易。老子的家小在哪里,你能知道?你不过是一个过路的强龙,算我倒霉不开眼,招惹到你的头上,我死我活该。但是这青州却不是你有几百人就能当家做主的地方。 ” 凌玄翼的声音很平静:“我只要将青州黄家、方家、吴家连根拔起,自然能找到你的家小。” 方即悔的家小一定是在某个青州豪强的庇护之下,否则这些豪强怎么放心让他这样一匹野马肆意奔腾?只要将青州豪强全部拔起,自然能找到方即悔的家小。就算藏得再隐秘,办事的人总是晓得的。 方即悔狠狠呸了一口表示自己的不屑:“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就是一个商行东家,就是再有钱,也不过是个商人,还想要动青州世家?做梦呢你。” 凌玄翼走到他的面前,示意云微寒退开。 他用脚将方即悔翻了过来,抬起一只脚踩在了方即悔的脸上,低着头看着五官被他踩得扭曲的方即悔,轻轻问道:“方即悔,你仔细看看本王,难道你还是想不起来本王的身份吗?” 方即悔努力睁大一双变形的眼睛,看着凌玄翼一身黑甲的装束,想想刚才看到的那些骑兵也都是全身黑甲,再听听他自称“本王”,突然想起来一个人:“你,你,你难道是南疆那个……”凌玄翼狠狠一脚踩在他的嘴上,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看来你也猜到了我的身份。那么你说说,我有没有那个能耐将青州这些不顾百姓生死的豪强世家连根拔起?有没有能耐将你的家小找到,一个不少地 送去和你作伴?” 方即悔的脸色十分好看,恐惧、震惊、后悔、忧虑、愤怒、惊惶……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将他已经完全分不出本来面目的那张脸变得更加无法辨认。 他呜呜地叫着,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 凌玄翼却没有兴趣听他废话:“你说,你要不要给我的未婚妻磕头认错?” 方即悔在他的脚底下艰难地点头,等凌玄翼一放开脚,他就急忙说道:“你饶了我的家小,我愿意诚心向韩姑娘认错道歉,任由你们处罚。” 凌玄翼一脚将他踹得翻了个身趴在了云微寒脚下:“别跟我谈条件,你没资格。”方即悔挣扎着爬起来,双膝跪地对着云微寒恭敬地磕了三个头:“韩姑娘,方某有眼无珠,口出不逊,对韩姑娘不敬,实在该死。求韩姑娘大人大量,让方某以自己的性命了结此事,不要追究方某的老小家 人。” 云微寒冷哼一声道:“你有老小家人,死在你手下的那些人,哪个没有?你的家人是人,别人的就不是?” 方即悔根本不和她争辩,非常恭顺地说道:“韩姑娘说的是,方某人罪大恶极,死不足惜。”云微寒闷闷地扭头走到一边,拉着凌玄翼的手说道:“这个人我不想看到,你随便怎么处置吧。” 第245章 你把我惯坏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方即悔跪在她面前求饶的那一刻,云微寒心里却没有那种特别痛快的感觉。她心里有点堵,却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凌玄翼感觉到她的情绪,向身边众人挥手示意他们各自去处理自己的事情,然后伸手拉着她向山顶走去。 贺清韶的心情却是极度兴奋和爽快,他对着被几个黑甲骑兵拉下去的方即悔的背影大声喊了一句:“青州罪人,死不足惜!” 然后他连忙跟在凌玄翼的背后向山顶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激动地说道:“三叔,今夜你这一百多人大破三千青州盗,必将成为流传青史的佳话!” 凌玄翼哼了一声道:“乌合之众耳。” 这些青州盗根本就是为了利益而聚合在一起的乌合之众,没有任何精神信仰和作战目标。他们一直处于上风时,自然是表现得无比勇悍;但是一旦遇到强敌、落到下风就很容易失去勇气、溃散而逃。 用对付正规军的手段来对付他们,实在是高看了他们了。 贺清韶恼怒道:“青州盗就这样的能耐,也能在青州纵横二十年,根本就是青州官府的有意纵容。否则青州驻兵五千,难道还不是这群乌合之众的对手吗?” 凌玄翼拉着云微寒的手,头也没回地说道:“青州驻兵恐怕也和乌合之众差不多,说不定还不如这群乌合之众呢。” 贺清韶一时语塞。天泰承平日久,文官地位高于武官已经是客观事实。同样品阶,武官就不敢在文官面前挺直腰板说话。归根结底是因为,文官集团已经成为天泰朝实际的政权掌握者,他们手中握着武官的升迁之路,以及 军队的调派安排。武将在一个防区呆不到五年,就要调离到别的防区,可是防区内的军队却不会随之调动。这也就意味着武将不可能培养自己的私人心腹,保证了军队不会成为某人的私器。但是同时,这也就造成了将不知 兵、兵不知将的弊端。主将和手下的士兵军队没有足够的磨合和默契,甚至有时候主将和军队还有矛盾对立的关系,这样的队伍在作战时根本不能完全发挥其战斗力。如果说的再深入一些,多年没有战争——虽然北朝也曾经和天泰作战,但是对于天泰大部分老百姓来说,还是十分遥远的——战备放松,军队平时操练也不认真,吃空饷的现象非常严重,总之,弊端极多 。这样的军队,说还不如青州盗这样的乌合之众,恐怕真的没说错。 贺清韶想着南疆黑甲骑兵的战斗力,再想想天泰各地驻军的现状,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国家,还真是千疮百孔。 一行人走到山顶,却见不少客人都偷偷地从帐篷中伸出头来张望着。 他们也有不少人经常从青州经过,知道青州盗的厉害。本来就在担心商队如此显眼会不会招来青州盗,就听见山下铁蹄之声,不由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 甚至有的人十分后悔,他们本来是小本生意,如果不依附沧溟商行的商队,估计都入不了青州盗的眼。现在青州盗一来,按照他们的作风,估计是货物全部抢走,人也要杀个精光,岂不是无妄之灾? 有人缩在自己的帐篷里向诸天神佛祈祷,有人口中骂骂咧咧地说沧溟商行害人,被护卫按倒在地抽了一顿,然后扔到了一边。 尽管山顶还有几十个商行伙计在维持秩序,但是山下的嚎叫声、厮杀声、沉重的马蹄声,还是将这些知情或者不知情的客人们吓得瑟瑟发抖。 陆雪霁和张婆子也在自己的帐篷中抱着缩成一团。 张婆子口中絮絮叨叨地说着“老天保佑、西天佛祖保佑、三清道祖保佑”之类的话,实际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好像不停地说话就不是那么紧张畏惧而已。 陆雪霁蜷缩着身子,想着万一盗匪看见她生了歹意,却该如何是好?她一个弱质女流,该如何保全自己? 就在她钻在张婆子怀里越想越怕、泣不成声的时候,帐篷外传来护卫们的声音:“各位客人不要惊慌,青州盗全数歼灭,大当家凯旋而归!” 听到消息,一个个客人从帐篷中伸出头来,怯生生地打量着周围的情景。 他们看见的是身材高大的男人全身漆黑的盔甲,握着身边一身亮蓝骑装的少女的手,从山下大步走了上来。盔甲上的血渍尚未清洗,血腥之气迎面扑来。而那位韩姑娘手中握着一根长鞭,身上也可以看见一些暗色的痕迹。眼见他们是刚从战场上下来,而且两个人都安然无恙,那么青州盗真的被这对年轻的未婚 夫妻打败了? 这对未婚夫妻大步走到山顶,对于周围窥伺的目光视若无睹。 凌玄翼抬手道:“青州盗三千人全数歼灭,各位尽管放心休息。沧溟商行既然收了各位的钱,就会将各位平安送到目的地。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说完,他就拉着云微寒继续向着自己的帐篷走去。陆雪霁从帐篷中伸出头,看着那两个分外协调的背影,心中又酸又怕。韩姑娘能够和他并肩作战,她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韩姑娘就像那天上的云,而自己就是那地上的泥,怎么看都不能比,她有什么办 法能让凌三爷看她一眼呢? 凌玄翼拉着云微寒走进了自己的帐篷,兴奋得无法抑制的贺清韶在他们身后自言自语说个没完,也想跟着走进去,却被凌玄翼一个眼神示意,就被寻常拦在了帐篷外。 贺清韶急道:“寻常,你拦着我做什么?我有话要跟三叔讲呢。” 寻常和凌玄翼的表情十分相似,冷酷而无情地说道:“贺公子,天色不早了,早点安歇吧。” 贺清韶指着帐篷叫道:“那她怎么能进去?” 寻常没有说话,只是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人家是未婚夫妻,在一起说说话有什么不可以?倒是你,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有十一个时辰跟在人家两人身后,一点觉悟都没有。 贺清韶奇异地看懂了寻常的眼神,他在帐篷门口转了两个圈,终于哼了一声,扭头返回了自己的帐篷。 凌玄翼进了帐篷,对着云微寒说道:“微微,帮我把盔甲卸了。”这套盔甲足足有五十多斤,就算是凌玄翼,穿着这套盔甲冲锋陷阵,也出了一身汗。 云微寒小心地帮他卸下盔甲,一一挂在旁边的架子上。 凌玄翼额前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一绺绺贴在脸上。 云微寒连忙叫人送热水来,自己亲手拧了毛巾给他擦脸擦手。 在她给凌玄翼擦手的时候,凌玄翼看着在自己麦色皮肤衬托下显得格外洁白娇柔的小手,轻声问道:“微微,为什么不高兴?” 明明青州盗已经被全歼,而黑甲骑兵几乎没有什么损伤。方即悔也被擒获,还跪在她面前认错求饶。为什么他还是感觉到微微的情绪有些低沉? 云微寒让人把热水和毛巾端走,自己却盘腿坐在地毯上,拧着眉毛说道:“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方即悔死不悔改的样子,心里发堵。” 凌玄翼柔声道:“他不是跪着认错了吗?”云微寒哼了一声:“那只是为了保全自己家小才不得不在口头、行动上妥协而已。他根本一点也没有后悔知错的意思。”她两只手搭在身前,神情有些悲哀,“他到了临死,都不觉得自己这一生带领青州盗祸 害乡里有什么错,不觉得有什么对不起那些死在他手里的无辜百姓。我真是不明白,一个人的是非观念怎么能歪曲到这个地步。”凌玄翼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你要这样想,方即悔的行为不仅仅是他的个人行为,更是青州豪强的共同利益表现。青州盗横行为祸,收益最大的却不是方即悔本人,而是那些得到更多土地、建起无数坞堡、 收获无数百姓的豪强家族。所以,方即悔完全可以认为,他是为了家族利益而牺牲了自己。有了这样一个理由支撑,他自然可以告诉自己,那些恶行都不是他有意为之,只是不得已耳。”云微寒歪了歪头,靠在了凌玄翼的肩膀上。两只手抓着凌玄翼的一只左手一根根手指的把玩着,她“嗯”了一声:“所以我觉得很悲哀,不知道这些青州豪强到底想做什么。他们凭什么把青州百姓当成砧板上 的鱼肉一样,随便砍随便切。像方即悔这样的人,青州豪强中应该还有很多。这世道,老百姓怎么活得下去。” 凌玄翼任由她玩着自己的手指,用另一只手轻轻理了理她的鬓发,轻笑道:“微微现在胸怀天下了?” 云微寒被他这句话问得有点不好意思。是啊,她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很热心很正能量的一个人,她觉得自己生性凉薄,能够进入她心中的人非常少。今天怎么会开始为了青州百姓而伤感了? 她翻了个身,滚进了凌玄翼的怀里,头埋在他的胸前,含含糊糊地说道:“真的有点矫情,不像是我了。一定是你惯的,把我惯坏了,都开始伤春悲秋了。”凌玄翼笑而不语,只是双手抱住她,轻轻抚着她的背。微微虽然性格清冷,看起来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实际上却是很热情的。她只是恩怨分明,奉行你对我好、我就对你更好,你对我坏、我就对更 坏的信条而已。 因为虞夫人对她还不错,她就不再跟虞显之计较;因为贺清韶对她还不错,她就能一次次救他于危难之中;至于他,得到的就是整个微微。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微微这样,并不是什么矫情。”凌玄翼轻轻说道,“青州百姓确实太惨了。” 云微寒把头钻在凌玄翼的怀里,凌玄翼身上的血腥味还未完全散去,但是趴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云微寒刚才闷闷的心情就好了很多。也许是矫情吧,但是能够矫情,还是因为有了一个宠爱她的男人,才给了她撒娇耍赖的胸膛,才让她有了矫情的资本。 第246章 青州盗只是倒霉罢了 凌玄翼看着在自己怀里滚来滚去的云微寒,心里软得简直要融化了。 这一辈子,二十五年里,他都没有感觉过自己的心有这么柔软过。软到想要把眼前的这个女人双手捧起,安放在自己的身体里,让她永远永远和自己不能分离。 最开始看上她,不过是觉得她的狠辣强悍在一群天天端着架子、故作娇柔的小姐们当中让他眼前一亮而已。 那时候的他,对于女人基本没有任何兴趣。他曾经觉得这个世界上永远也找不到能够和他并肩的女人。 他不想要一个贺家的宗室女做妻子,也不想过着和父亲一样永无宁日的生活。哪怕没有妻子,他也不要委屈自己。 可是那个在一群娇滴滴的小姐围攻之中仍然傲然挺立的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 而后来的一切,一步步地让他对这个在别人眼中离经叛道的女子付出了自己从未向任何人展示过的真心。 她身上可能藏有一些秘密,到现在也不曾告诉他。但是,凌玄翼相信,如果她要说,第一个就会告诉自己。他总会等到她愿意开口的那一天。 凌玄翼松松地搂着云微寒,任由她在自己怀里拱来拱去,听着她哼哼唧唧地说着“都是你把我惯坏了”、“我都快变成小白花了”这一类的话,嘴角挂着一缕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宠溺的笑容。云微寒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那张笑得让她心尖发颤的俊脸,正向着她靠近。那深邃的眼窝里,满满的情意简直能将人溺毙……她轻轻的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唇上传来的温柔缱绻,用自己的心回应着 。 第二天清晨,商队出发前,特意派伙计向所有跟着商队的客人提示:请他们最好从后山刚刚开辟的一条小路下去,不要走向着官道的前山。否则若有三长两短,商队概不负责。 大部分客人想起昨夜那声声哀嚎,都心惊胆战地跟着伙计从后山下去,乘着马车拉好帘帷不敢向外张望。 但是也有一些自恃胆大的愣头青,偏偏要从前山走一遭。结果就是整个人几乎吓傻了,被几个士兵拽着扔到了各自的车旁。 清醒过来之后,不管别人怎么问,他们都只是趴在路边吐个没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直到商队走了两天,进入了青州城,说起当时的经历,也只有一个人面色惨白地说了“人间地狱”四个字。 青州城中,早在青州盗全体覆灭的时候已经乱成一团。 三千青州盗居然会被一个商队的数百护卫击败,甚至全军覆没,这怎么可能? 沧溟商行固然是全国知名的大商行,背景深厚,但是也不至于随便派出几百护卫就能够以一当十,轻松灭杀青州盗吧? 青州的黄家、方家、吴家和朱家四大家族,闻讯惶然、惊惧、愤怒,四家家主秘密在方家坞堡中会晤,商议对策。 如果没有了青州盗,又能用什么名义来建造坞堡、收留流民呢? 他们更想知道的是,这沧溟商行到底是什么来头,又是什么目的? 黄家家主是黄阁老的族弟,他本就为黄家的前途忧心忡忡,如今又得知青州盗覆灭的消息,更是夜不能寐。 方家家主是青州盗大当家方即悔的堂兄,也对于青州盗的灭亡十分忧虑。 吴家家主和朱家家主也都满面肃然凝重。 这些年来,他们四大家族或多或少都和青州盗有着各种联系,如今即使是想要洗脱干系也来不及了。 如果仅仅是青州盗不小心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倒还是小事,青州盗灭亡了也就告一段落了。怕就怕,这批人背后有着某些势力,根本就是故意来找事,先灭了青州盗,再诛除他们这些世家。 如果真的是后者,那他们就不得不提前做些准备了。 四家家主坐在堂上,吴克文、黄八郎和那天被挖了眼珠的朱十五郎站在堂前,分别讲述了他们那天的所见所闻。 “所以,沧溟商行的大当家是一个年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的功夫好到方十四在他手下都走不到三招?”方家家主沉声问道。 “是的。”吴克文收敛起了那种风流不羁的姿态,“他带着一男一女两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男的据说是他的表侄,姓贺;女的说是他的未婚妻,姓韩。” “容貌都很好,看气度都不是普通商户人家能够养出来的。”脸上蒙着纱布的朱十五郎恨恨地补充,“偏偏性格暴戾,出手狠辣。我只是故意调戏了他们几句,就被那凌三郎的手下抓住挖了眼。”他们这些人把个下人打死打残的都是常见,只是一言不合就挖眼的却很少有。朱十五郎虽然生性喜爱女色,但是也不是没有脑子的人。当日他明知道那是沧溟商行的当家人,还故意上去风言风语调戏一番 ,无非是想试探一下,看看这沧溟商行当家的是什么性格而已。 原以为就算是对方性格暴烈刚硬,也不过是当场翻脸,没想到对方下手这么狠辣。朱家也是个大家族,朱十五郎得到家主重用也是被无数人眼红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地里说他是个色中饿鬼,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才入了家主的眼。现在朱十五郎一双眼睛没了,以后就成了一个废 人,更是尝尽了受人讥讽、欺凌的苦楚。所以说起害得他落到这样下场的罪魁祸首,他就恨得牙痒痒。 几位家主对于朱十五郎语气中的怨愤根本没有反应,他们现在哪里顾得上去帮一个小小的家族子弟去伸冤报仇?现在他们只想确认,对方真正的目标到底是青州盗,还是青州世家。 方家家主看了看其他三位一言不发的家主,缓缓问道:“三位认为,我们应当如何?” 黄家家主捂着额头,嗓子因为连日不能安眠而带着嘶哑:“一定要弄清楚,他们到底真的是沧溟商行的人,还是……朝廷的人!” 黄阁老已经被处斩,而黄家嫡系全部收入天牢,等待秋后问决。青州黄家到底是不是也被皇帝盯上了,如今尚一无所知。 “如果沧溟商行只是伪装,而沧溟商行的护卫实际上是朝廷的精锐之师,那么以三百破三千也不是做不到。”黄家家主揉着脸,嘶声说道。 吴家家主叹气道:“不管沧溟商行背后是什么人,这位凌三郎的手段真真是令人畏惧。”一见面就挖了朱十五郎的眼珠,三百人大破三千青州盗,这且不说。 只说探子打探来的消息,昨夜决战的小山坡上,向着官道的那片空地上全都被血迹染红,地上所有的人马尸体被分开垒了两个高高的山堆。 而更可怕的是,三千颗人头被高高悬挂在向着官道的树木上,旁边把一棵大树削掉了树皮,写了几个大字:三千青州盗覆灭于此! 杀人斩首、悬挂示众,这样的手段,还有什么人敢和他作对? 听着吴家家主语气中的畏惧,方家家主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吴兄,如今想要抽身,恐怕是来不及了。这么多年,你们吴家得到了多少好处,你愿意都一一吐出来吗?”吴家家主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他高冠宽袍,举止儒雅,很有几分古人风范。听了方家家主带着威胁的话,他洒然一笑:“方老弟,你真是太紧张了。以愚兄所见,这沧溟商行不过是带着大量财物过境, 不得不如此罢了。” 他站起身来,走到一面墙壁前,伸手拉开了布满整个墙壁的华丽帘幕,露出了画满了整面墙的天泰地图。 显然这里是他们经常聚会之所,吴家家主对于方家坞堡大厅的布置十分熟悉。吴家家主拉开帷幕,露出地图,伸手点了点青州府,又用手指从青州一直滑到海州:“方老弟,你看看,从京城到青州,再到海州,一路上要走过几千里的路途。沧溟商行这次携带了大量的财物,走这么长 的商路,不派精锐之师保护,随时可能在路上被人抢劫一空。”“至于他们下手狠辣,那是不得不如此。青州是他们出了京城经过的第一个州府,他们必须在第一次遭遇挑战时,就痛下杀手,让所有觊觎沧溟商行财物的人都知道厉害,才能减少之后路途上的各种麻烦。 ”“所以他们在吴家坞堡一见面就挖了十五郎的眼睛,所以他们故意挑衅方即悔,所以那个凌三郎留着方即悔的性命没有杀掉他,就是为了引出三千青州盗一网打尽!所以他们将死去的青州盗尸体堆成了尸山 ,所以他们将三千颗人头悬挂示众,所以他们削去树皮,留下标记!这一切,都只是为了震慑!” 吴家家主转过身来,清癯的面容上带着赞赏:“这样的人才一定是沧溟商行百年底蕴培养出来的最优秀的人才,这样的护卫一定是沧溟商行暗中训练的最精锐的队伍。”他下了结论,“愚兄认为,沧溟商行仅仅只是为了立威,青州盗只是因为地理和名声的关系,成了被杀给猴子看的那只鸡而已。所以大家没有必要杞人忧天,他们根本不是冲着我们来的。虽然事实上他们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困扰,但是没有必要把沧溟商行看成是朝廷的代表。” 第247章 自然有人代劳 青州城高大的城墙出现在眼前,沧溟商行队伍里的客人们都松了口气。他们这两天都被说不出的恐惧镇压着,连队伍里的气氛都凝重了许多。以前看见那些骑着马在商队前后的骑兵,跟着队伍的客人还能笑着看看他们,性子灵活的还会跟其中某些人说上几句话。现在,想起三千青州盗都死在他们手下,一种莫名的敬畏让这些客人不由地对这些 护卫保持了敬而远之的态度。 沧溟商行青州城总行的大掌柜、二掌柜以及骨干人员,早早就等候在青州城西门外,等着迎接大当家的到来。 在凌玄翼当上定南王之前,南风组织已经被他掌握在手中,沧溟商行各州府的大掌柜都是他直接任命的,算得上是他的心腹。 青州总行的大掌柜姓涂,四十多岁,长着一张圆圆胖胖的脸,配上一副圆圆胖胖的身材,一看就是一个和气生财的商人形象。 涂掌柜早就派人在城外数十里外迎接,此刻看见官道上行来的车队浩浩荡荡,当前一面蓝底白边的巨鱼戏浪图案,就知道是商队来了。他立刻整肃衣衫,端正表情,向着官道迎去。 看见高踞马上的凌玄翼,涂掌柜也不管地上的黄土飞腾,直接扑倒在地就大礼参拜:“属下见过主子!” 凌玄翼向他点头,唇边难得的露出一丝微笑:“老涂,这几年做得不错!起来吧。” 涂掌柜得了这一句褒奖,整个脸都笑成了一朵花儿,连忙爬起来道:“属下这都是托了主子的福。” 跟在他身后的沧溟商行青州总行的几个骨干也都跟着磕头拜见。这可不是什么沧溟商行总行检查,这是最顶层的主子亲自来到了青州。如果得到主子一句认可,以后在沧溟商行甚至南疆体系中都可能有更大的发展空间;相反,按照他们这位主子的性格,如果有什么做 得不好,可是要受到严厉惩罚的。 涂掌柜一行恭恭敬敬地将凌玄翼等人迎进了青州城,他们早就安排好了住宿的地方,直接将凌玄翼、云微寒和贺清韶带到了一个五进大院子里。 涂掌柜惭愧地说道:“主子这次微服而来,属下不敢暴露主子的身份,只能安排这样规格的宅子,还请主子海涵。” 凌玄翼看这院子收拾得十分用心,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委屈。毕竟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商人,就算再有钱,也不能居住在不符合自己身份的地方,那叫僭越。 至于货物,就近装在了他们居住的这所宅院的仓库里,由二百名护卫看管。 而商队中的客人们,愿意住客栈的自己去投客栈,不愿意去住客栈的沧溟商行也有安排。 作为一个商队,而不是镖队,在青州城这样的繁华州府自然是需要停留一段时间,将携带的货物拿出来交易一番之后,才会继续前行的。 所以,商队打算在青州城中停留一段时日,举办一些售卖活动。将京城带来的商品卖掉一部分,然后从青州采购一批具有地方特色的商品补充进来,才会继续向着海州城进发。 每个城市的沧溟商行都担负着搜集情报、传递消息的任务,所以这两天青州城内的暗流涌动也瞒不过这些老资格的情报人员。 在商队中的掌柜伙计们忙着安排货物的时候,凌玄翼已经在密室中听取涂掌柜关于这次青州盗覆灭事件影响的汇报了。 涂掌柜自然知道他们王爷是什么样的人物。十二岁时就能够亲自带兵平乱,将当时的乱兵万人斩杀,首级堆成小山的人,这次将三千青州盗的首级砍下来悬挂示众,根本就不算什么。 但是,对于青州世家来说,这种行为无疑是极具冲击力和威慑力的。“就在青州盗覆灭的当晚,青州四大世家已经得到了消息。次日,他们的探子从现场回来之后,青州四大世家的家主就在方家坞堡秘密会晤,应该是在商议对策。”涂掌柜躬身回禀,“据眼线回报,吴五郎吴 克文、黄八郎黄秀志、朱十五郎朱沄明三人也来到了方家坞堡,应该是向四大家主回禀当初在吴克文的坞堡中见到主子的情景,供四大家主参考。”“至于四大家主商议的具体情况,虽然眼线未能探听到,但是四大家主离开方家坞堡之后,都回到自家坞堡里开始整顿私兵,虽然还没有开始准备相应的物资军备,但是也已经加紧了操练,应当是对于主子 的武装力量十分忌惮。” 涂掌柜的继续说道:“据眼线观察,朱十五郎对于主子十分仇恨。他因为双目被废,已经成为弃子,在家族中的地位明显下降,所以常常发牢骚,在背后诅咒辱骂主子。” 凌玄翼哼了一声,对于这种失败者并无兴趣。虽然朱十五郎在背后不断辱骂他,但是他相信,如果真的见了面,朱十五郎在他面前绝对比任何一个人都要乖巧听话。“黄家恐怕是最为惊惶的,他们家主与黄阁老的关系比较亲近。自从黄阁老被处斩之后,就开始每日忧心忡忡,甚至夜不成眠,担心朝廷将青州黄家一并治罪。在黄家的眼线曾经不止一次听到黄家家主担心 朝廷采用什么计谋手段来除去黄家。”“方家虽然名义上将方即悔除族,甚至方即悔都放弃了原来的名字,从新起了一个名字。但是实际上,方家和方即悔的联系十分密切。而方家的大量财富积累都是依靠青州盗而得来,所以这次方即悔和青州 盗的失败,方家应该是最恼怒不甘的。”“青州盗大当家是方家的旁支子弟,二当家与黄家有姻亲关系,三当家的妻子是朱家的旁支嫡女。至于吴家,虽然没有什么明面上的人物在青州盗中,但是吴家家主夫人却是青州盗三当家的妻子的亲姨母。 ” “所以,青州四大世家以各种形式和青州盗维持着密切的关系,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共同体。如今青州盗覆灭,他们恐怕是要想办法对付沧溟商行,对付主子你的。”涂掌柜最后总结道。 “就算他们不对付我,我也不会放过他们的。”凌玄翼冷然说道,“从南疆到海州的道路,必须打通。” 这是他战略计划中的一个关键环节,绝对不允许任何势力来破坏。谁敢拦在他的前路上,都要有被他斩杀的觉悟。 青州的众多坞堡本身就是一种随时可能给他的通道计划造成威胁的存在,更何况是在青州基本能够一手遮天的四大世家。这些挡路的障碍,都必须被彻底消灭。 “不过,这件事情暂时不需要用咱们的名义来处置,自然有人愿意代劳。”凌玄翼想起贺清韶目光中的火焰,意味深长地说道。 贺清韶一路上看到的都是大片田地和大量百姓被青州豪强的坞堡占据,他心中的愤怒已经达到了顶点。 青州府所有的官吏,已经从顶黑到底了。他们都已经和青州豪强同流合污,成了当地豪强的同伙。 贺清韶在自己的房屋里来回踱步,在心中对自己说道:别冲动,别冲动。三叔提醒得对,治大国如烹小鲜,如果用力过猛、火候不对绝对不能做出好菜来。 可是,青州如今的局面哪里还有时间去等待啊?他握紧双拳,浓眉皱成一团。方即悔在当天晚上就被锦衣卫秘密押送回了京城,贺清韶勒令锦衣卫对他严加看管,务必要得到他的口供,将青州盗、青州坞堡和青州豪强的具体关系说个清楚。然后,他命令佟定宝将这份口供交给虞显 之,让他转给虞攸之,迅速处置青州官吏。 贺清韶虽然不知道内阁的态度,但是他对于太后的态度很有信心。太后怎么会看着这些蠹虫放肆地吸食天泰朝的民脂民膏,毁坏天泰朝的统治基础呢? 他还亲自给太后写了一封信,将自己的见闻和感受详细告知了太后,希望太后能够推动内阁尽快处置青州官吏。 虽然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布置下去了,可是贺清韶还是内心急躁。他不知道如今内阁的办事效率,不知道这件事情需要多久才能有个明确的结果。 他站起身来,还是向着凌玄翼的住处走去。 凌玄翼刚刚将涂掌柜一行送走,就看见了急匆匆地赶过来的贺清韶。 想起青州的肃清还需要贺清韶出手,凌玄翼觉得自己这次顺手将他带上总算是有了一点回报。“三叔,青州盗虽然灭了,可是背后支持青州盗的青州豪强却依然存在。我们如果一走,他们还是能够继续造出来一个青州盗。到时候你那三百破三千的华丽战绩,就没有了什么意义了。”贺清韶先从凌玄 翼的角度开始了自己的谈话。 凌玄翼挑了挑眉毛:“噢?韶哥儿,你扯上我,是想说什么?” 贺清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三叔,我们顺便把青州豪强都给连根拔起了吧。” 说起这些青州豪强,他的脸上就禁不住泛起怒色:“他们连自己的乡里都不庇护,反而勾结青州盗,残害百姓。这样的世家有什么存在的必要?”贺清韶是想到,朝廷将青州官员贬谪、流放都很容易,但是却无法保证下一任青州官员不会被青州豪强收买腐蚀。这二十年来,青州官场俨然是一个蒙着黑布的笼子,外人根本看不见其中的诀窍。谁也不 知道这些官吏是如何被青州豪强拉到了自己的阵营里。如果再来一任官员,仍然会被青州豪强收买的话,那么青州的局面根本不会得到改善。所以,只有除去四大世家这些毒瘤,才能够恢复青州清明的官场和太平的世界。 第248章 舆论攻击? 青州,古九州之一,因位于东方,五行属木,色青,故名为“青州”。 当然,随着人类活动领域的扩大,青州早已不是最东方的州府了。从青州往东,直到东海之滨还有宁州、平州、海州三个大州,大约数千里的路途。 这也正是凌玄翼所带领的沧溟商行商队这次所要行走的路线。 这次行动是凌玄翼的南疆战略计划中非常重要的一环,重要到他亲自带队,跋涉数千里,去海州城与鲛人族交易。 重要到他对于三千青州盗毫不留情,斩首示众。 所以青州是他的计划开始的第一站,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站。 虽然青州盗横行多年,使得青州百姓无以为生,要么逃亡他乡,要么依附豪强。但是,青州城中的繁荣并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相反,因为财富大量集中在少数人手中,青州城中反而表现出一种畸形的繁华。几乎所有京城中能够看到的奢侈品,在这里都能看到。 云微寒穿着一身男装,带着几个护卫在青州城中的坊市间行走。 她并没有特意化妆易容,所以,只要仔细去看,还是能够看出来她的女子身份。 在她身后,百年和万寿也穿着小厮的服饰,手里捧着几个盒子。 凌玄翼忙着筹备即将开始的沧溟商行拍卖会,云微寒就自己出来在青州街市上逛一逛,看看不同的风土人情。 她上辈子的时候,在工作之余,最喜欢的就是周游世界,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文化环境中品味正常人的生活。 那个时候,她十分向往的就是正常人的家庭生活:老公去上班挣钱养家,老婆在家里做家务带孩子,而一个或者两个孩子每天淘气打闹,让母亲为之烦恼而又充实。 可是,她的工作注定她不可能有一个正常的家庭。她亲眼见到同事们犹如扑火的飞蛾一样,投入一段段感情之中,分分合合到最后,基本上都因为她们这种工作性质,很难得到一个好结果。 所以,她选择了旅游,选择了在世界各地游走,当一个旁观者,看着别人的幸福抚慰自己的心灵。 可是,云微寒没想到,一次意外的穿越居然会满足了她最大的愿望。她有了一个深深相爱的男人,还即将拥有一个正常、幸福的家庭。也许,这是上天的垂怜?想到凌玄翼对自己的种种帮助,还经常会送给她各种礼物。小到祛除伤疤的雪肌膏,大到定南王府的权戒,都是他心意的体现。可是她却似乎从来没有那么积极主动的去关心凌玄翼,更没有送过他什么有 意义的礼物。云微寒有些汗颜。 所以这才是她出来逛街的主要原因。 当然,逛街购物似乎是女孩子的天性,在京城也许还有所顾忌,来到了青州,云微寒就自由多了,到街市上去散散心、买买东西也是一种享受。 不过,在街上走了一圈,云微寒发现青州的民风似乎相当保守。具体的体现就是街市上像她这样随意的女子并不常见,偶尔能看见一些挂着族徽的马车在脂粉铺前停下,那些下车的女子头上都戴着纱帷长到腰间的幕离,身边更是最少也有四个丫环跟着,匆忙进入店铺 中,又匆忙离去。 而她在购物时,因为并没有打算隐藏自己的女子身份,所以很容易就被发现了。那些店铺伙计掌柜虽然没有说什么,眼神却总是有些怪怪的。看来青州的繁华似乎并没有使得他们的思想也跟着丰富起来,甚至青州的风气比京城还要保守。毕竟京城中还是有不少身份高贵到不需要顾忌别人眼光的贵女的,而青州则多半是被这些规矩束缚着的各家 小姐。 不过,就算是整个青州城的人都对她侧目而视,云微寒也照样能够从容淡定地按照自己的节奏走自己的路。 正在她心中暗自感慨青州城的保守风气之时,就听见路边一家店里有人争吵起来,其中一个娇嫩的女声听起来有几分耳熟。 “这支钗子分明是你没有拿好,才会摔到地上摔坏的,如何赖在我的头上?”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悦。 娇嫩女声带着哭音说道:“你,你怎么能这样?你为什么要害我?”她哽咽着说道,“我知道我没钱,你看不起我,可是我就远远地看几眼也就罢了,绝对不会妨碍小二哥你做生意的,你为何非要害我?”她一边说一边哭,一边口齿伶俐地说明原委:“小二哥,我,我真的只是想看看这些漂亮的首饰,我根本没有要摸一摸,是你说要拿给我看,不买也没有关系,我才想要看看。可是你根本就没有把钗子递给 我,就松开手将它丢在了地上。我和你素昧平生,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云微寒认出了这个声音,是曾经主动绣了一根腰带要送给她的那个陆雪霁,陆延崇的女儿。 云微寒嘴角浮现出一个笑容,这陆雪霁发起脾气来还真是口齿伶俐、言语利落,完全不是那天在山腰上表现出来的模样。 她就知道,一个敢于抛下一切,变卖家产、破釜沉舟,只带着一个婆子就跟着沧溟商行的商队远赴数千里之外人生地不熟的海州城去寻找父亲的少女,怎么可能是一个软绵绵的包子? 人都有伪装,只要陆雪霁不招惹到她的头上,她也没有必要去计较这种小事。 至于陆雪霁现在到底是被人陷害还是真的失手摔坏了人家的东西,云微寒并不准备去弄清楚。 她扭头正要离开,就听见那个青年男子急道:“你这姑娘也真是的,我是说过不买没关系,但是没说过摔坏了也没关系啊。明明是你把钗子摔坏了,怎么非要推在我的头上?” 另外一个男声说道:“可不是,咱们店也是百年老店了,可不是什么没名没姓的小店,会拿着自家的名声开玩笑吗?谁听说过咱们凤缘宝曾经讹诈过一个客人的?” 陆雪霁也急了,她连哭泣都停止了,朗声说道:“我也是沧溟商行的客人,跟沧溟商行的当家也有一点渊源,怎么会为了一根钗子当街撒谎?”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叫道:“一个女孩子家自己跑到街上,本就是个不守本分的,撒谎诬赖别人也是正常!” “对对,还扯什么沧溟商行,沧溟商行能跟凤缘宝比吗?凤缘宝是咱们青州人的百年老店,沧溟商行才来到青州几十年,东家还是外地人,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关门了?” 云微寒的眉毛动了动,这风向怎么开始变了?难道有人故意在针对沧溟商行? “你们胡说!沧溟商行最是讲信誉的,你们空口白牙在这里诬陷别人,小心会有报应的!”陆雪霁被众人围攻,气得脸都红了,可是还是挺着胸膛为沧溟商行力争。 云微寒背着手站在外边,看着陆雪霁被一群围观者七嘴八舌地批判,终于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她的眼眸中闪过寒光。 这些人的言论简直像是有人策划好的,众口一词的将整个批判目标从陆雪霁身上转移到了沧溟商行,真是居心叵测。 这凤缘宝既然是青州本地的百年老店,背后的主人想必也是青州哪个世家中人了。那么,他们对于沧溟商行的痛恨和仇视也算事出有因。 难道这凤缘宝的主人想要利用舆论压力,煽动青州百姓来围攻沧溟商行?不过,以沧溟商行护卫队的武力值,碾压这些人完全没有任何悬念。云微寒负手而立,脑海中掠过一个又一个阴谋方案。她前世的特工生涯中,也有不少次利用民众舆论来达到自己的目标。但是在对于这次行动的力度和影响力做了一个简单评估之后,云微寒认为,这种程 度的攻击还不能造成对沧溟商行的真正伤害。 她正在思考的时候,就听见陆雪霁哭着从人群围攻中跑了出来。 陆雪霁身上的衣服都有些凌乱,满脸的泪水打湿了衣襟,她用衣袖擦拭着泪水,低着头向外跑去。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了云微寒身上。陆雪霁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仿佛是溺水的人发现了一只小舟,看到了生命的希望。她向着云微寒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韩姑娘,韩姑娘,他们都在说沧溟商行不好,你快去告诉他们,他们都误会了 沧溟商行。” 云微寒斜斜地看了迎面跑来的陆雪霁一眼,今天的陆雪霁和第一次见面的陆雪霁差别可真大啊。她到底隐藏了多少真正的自己?陆雪霁跑到云微寒身边,神色骄傲地叫道:“这位就是沧溟商行大当家凌三爷的未婚妻,韩姑娘。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沧溟商行不好,就当着韩姑娘的面说出来,让她给大家一个解释。我相信,大家对于沧溟 商行的评价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的地方。” 云微寒哼了一声,充分地对陆雪霁的行为表示了不屑。站在她身后的百年冷冷道:“这位姑娘,我们主子和你并没有什么交情,你也没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代表沧溟商行安排什么解释。你如果精力过剩的话,还是去和凤缘宝的伙计去商讨一下,到底如何赔偿人家 的钗子吧。” 其实她们两个刚才就想将这个无事生非、看起来是帮着沧溟商行说话、实际上把事态越弄越乱的搅事精按在地上,收拾一顿之后塞上嘴巴扔到一边的。只是,云微寒没有发话,她们也就忍着没有动手。 陆雪霁的眼圈一下子红了:“韩姑娘,是我高攀了。我只是不愿意沧溟商行被他们贬低而已,并没有自以为是地要安排什么。” 云微寒看着围上来的数十名老少皆有的男人,根本就没有理睬陆雪霁一句话,彻底无视了她的存在。 “你们这样围着我,是想要打我?骂我?”云微寒嗤笑道,“叫你们背后的人出来,别让你们这些不入流的小卒子在我眼前丢人。”“一个女人,你嚣张什么?”人群中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叫道,“咱们青州可从来没有让女人当家的规矩,就看这一条,沧溟商行就不能长久了。” 第249章 青州之人何在! 云微寒的目光冰冷,锐利如刀,扫向那个从性别上攻击她、进而否定沧溟商行的男人。这种人,这种话,充满了森森的恶意,激起了她心中深藏的杀机。 想要用舆论来试探沧州商行的态度,那她就好好告诉他们,什么叫做暴力碾压。 那个男人身高体壮、膀大腰圆,看起来十分气派。他昂着头,气势浩然地说完那句话,就撞上了云微寒刀锋般的眼神,一时间竟然心中惊悸,猛地产生了一种扭头逃走的冲动。 身边的围观者们跟着起哄道:“老七说的有道理!老七是个爷们!咱们青州最不缺的就是爷们!”被这些吹捧的言词环绕着,壮汉老七立刻忘记了刚才突然产生的惧意。俗话说,众怒难犯。就是沧溟商行的涂大掌柜,在大街上被这么多青州民众围攻,恐怕也只有满头冷汗、赔笑解释的份儿。何况只是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不被吓哭就是胆量大的了。 云微寒向前走了一步,对着老七轻声问道:“你刚才说的话我没听清楚,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老七看清楚了,这个小姑娘虽然穿着一身男装,但是眉目如画,嘴角含笑,说起话来又温柔斯文,刚才那样冰冷锐利的眼神根本就不可能是她这样的小姑娘能有的。他一定是眼花了。 他看着这么漂亮贵气的小姑娘——据说是沧溟商行大当家的未婚妻,那可是全天泰所有的沧溟商行的主人,这么富贵的人物的未婚妻,也要对他柔声细气地说话,老七心里升起了一种豪情。 他拍了拍胸脯,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站在云微寒对面,大声说道:“我再说一遍又怎么样?我们青州可从来没有女人当家做主的规矩,就凭沧溟商行连个女人都管不住的样子,迟早也是要关门的!” 他大声说完这番话,就斜着眼睛看向云微寒,想看看这漂亮的小姐是不是要哭鼻子了。 没想到,他刚扭过头,就听见身边一群人都开始惊呼,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胸前被重重一击,整个人已经飞出数尺,躺倒在了地上。 云微寒听他果真有恃无恐,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心中的杀机勃勃而起。也不等身后的丫环护卫出手,她已经抬起右腿,以左腿为圆心,右腿划出一条弧线,一脚猛踹在那壮汉胸前。 方才还围在壮汉身边的人群立刻闪开了一大片空地,任由那壮汉从空中落下,重重摔在地上。 云微寒飞步赶过去,又是一脚踢在他腰间,疼得那壮汉将身子蜷缩成了一个虾米形状,口中呻吟不停。 “你这女人,当街行凶,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沧溟商行实在是太不讲理了,自己行事不当还不让别人说吗?” 围观者们愣了愣之后,立刻开始更加兴奋地指责起了云微寒。 云微寒一脚踩在老七胸前,伸出手指点了点那几个叫的最凶的人:“这些人,我怀疑他们勾结青州盗,在大街上围攻我,污蔑沧溟商行,意图为青州盗复仇。将他们全都抓起来,等我审问。” 百年、万寿护在云微寒身边,四个护卫如同虎狼一般扑入人群,三下两下就扭出来那几个叫的最起劲的人,卸了关节扔在了地上。 云微寒看着嘴角渗着血丝的老七,脚尖用力在他胸前碾了碾,低着头笑得一脸阴寒:“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你背后的那些人都不敢出来和我们对着干,偏偏你这种小臭虫要跳出来恶心人。” 她看着老七不可置信的表情,冷笑道:“女子怎么样了?照样打得你妈都不认识你。” 说着,她一脚踢在老七的嘴上,看着他吐出了两颗牙齿,发出剧烈的咳嗽声,才缓缓站起身来,环视着周围。 被云微寒冷冷的目光扫过,围观的人群中有些真正的路人已经开始撤退。但还是有些愣头青在那里打抱不平。 “你又不是官府,凭什么给人定罪?凭什么抓人?”一个年轻人怒喊道,“沧溟商行就了不起了?就能随便打人抓人了?”“沧溟商行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是随手就把为害青州二十年的三千青州盗全部斩杀了而已。”云微寒对着他上下打量了几眼,懒懒地回答,“青州的男人难道就是嘴巴上厉害?在这里骂一个女子这么积极, 怎么看着青州盗纵横青州这么多年也没有人去管管?到底是你们青州男人只有一张嘴,只能对女人发发脾气;还是青州盗其实是你们的衣食父母,所以对着斩杀了青州盗的沧溟商行只有仇恨,没有感激?”看着闭口不言的年轻人,云微寒转过身,目光冷冷地看向凤缘宝大门:“二十年的时间,三千青州盗怎么也换了好几批了。那些从青州盗中退下来的盗匪,恐怕大半都隐藏在青州民间,生儿育女,坐享富贵 了。”她对着凤缘宝的大门冷笑道:“他们抢了那么多民脂民膏,买几间门面,开几家铺子,装作良民的模样,过着呼奴使婢、安享天伦的日子,多么快活。可是,这种快活日子是用无数青州百姓的鲜血和财物换 来的,他们用着自己不觉得亏心,老天却是不会放过这些满手人命、罪恶滔天的匪徒的。” 云微寒的目光直盯着凤缘宝说了这么一大串话,围观者当中有人看不惯她这么嚣张,大声喊道:“你打了人还不行,还要往凤缘宝头上泼脏水,也太过分了,真以为我青州无人?”云微寒看向说话的方向,脸上是不屑的笑容:“青州有人?有什么人?有跟着青州盗残害乡里的人吧?有看见青州盗望风而逃的人吧?有趁火打劫大建坞堡兼并土地的人吧?有逼迫百姓依附坞堡白白做工的人吧?有勾结青州盗为其销赃踩点的人吧?还有在青州盗灭亡后,恼羞成怒攻击灭杀青州盗的沧溟商行的人吧?还有愚蠢无脑、被人利用、不分黑白、跟着起哄诬陷沧溟商行的人吧?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人?青州之人何在?” 她大喝一声,目光扫过人群:“青州之人何在?青州之人何在?青州之人何在?” 被她一声比一声更大的叱问震慑,拥堵了整条大街的人群一时竟然鸦雀无声,刚才那个出声说“真以为我青州无人”的男人也不见了动静。 “青州,古九州之一,我以为此地古风尚存,必有仁人君子。谁知来到青州,却让我十分失望。”云微寒负手而立,语气慷慨,“任由青州盗危害乡里二十年,竟然无人能够挺身而出予以阻止,是为无勇;对于被青州盗祸害的同乡百姓,无人救济援助,反而趁机兼并其土地,限制其自由,压榨其价值, 是为无仁;面对将三千青州盗斩杀的沧溟商行,不知感激,反而大肆攻击,是为无义;分不清楚黑白对错,被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青州盗同伙利用,是为无智。” “青州人,你们已经到了无仁无义、无勇无智的地步,还有什么面目在这里对着一个女子指手画脚,不如回家好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到底是什么嘴脸!” 满大街的人被一个小姑娘指着鼻子骂,居然没有人能够理直气壮地站起来反驳一句。因为这个小姑娘说的话虽然难听之极,却没有一句不是真话。 凤缘宝二楼的一个小房间里,黄八郎面色凝重,捏着茶杯的修长手指已经因为用力过度而指尖发白,他却仿佛没有任何感觉。真不愧是未婚夫妻。那凌三郎手段狠辣,一言不合就挖人眼珠,更将三千青州盗全部斩首示众;这韩姑娘一个漂亮女孩,也是一言不合抬脚就踹,将老七打得齿落吐血。可这些都还不是最令人恐惧的地方 ,真正令人毛发悚然的是这个小姑娘的胆气和利嘴。在青州这样陌生的地方,被这么多人在大街上围而攻之,她脸上竟然没有一丝丝畏惧之意。相反,就像是厨师握住了菜刀,将军来到了战场,她的一言一行都从容自信、锐利无比。这样的人,就是在他们 青州黄家的优秀子弟中都难得找到几个,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子! 这沧溟商行背后到底是什么人,能够养出凌三郎这样的人物,能够训练出以一当十的精锐之师,连一个小姑娘都这么厉害。 黄八郎重重地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桌上,口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嘘气声,双手大拇指揉搓着自己的太阳穴,脑子里满是苦涩。 那个叫陆雪霁的小姑娘,虚荣浮夸。他在客栈的眼线报告说,陆雪霁经常跟人炫耀,说她和沧溟商行大当家凌三爷有渊源,凡事总是要拉出这面大旗来吓吓人。今天巡视产业来到凤缘宝,看到男装的韩姑娘正好向着这个方向过来,而陆雪霁正在店内流连不舍,眼睛粘在那些首饰上都拔不出来,黄八郎想起家主这两天一直为了不能确定沧溟商行的态度发愁,脑海 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凌三郎老练狠辣,可是他的未婚妻不过是一个娇娇贵女。不能从凌三郎处得到的信息,完全可以从他的未婚妻这里试探得出。 黄八郎让伙计故意找事和陆雪霁吵架,勾引陆雪霁扯出来沧溟商行。然后派人在人群中煽动,引导风向,让大家当着韩姑娘的面使劲说沧溟商行的坏话。 他相信,韩姑娘可能不在意陆雪霁,可是不可能不在意沧溟商行的名声。 到时候,她面对这样的攻击,会如何反应,就能透露出凌三郎对于青州豪强的态度。如果她十分忌惮凤缘宝这样青州本地百年老店的背景,为此宁愿忍让退步,那么,很可能代表了凌三郎对于凤缘宝背后的青州豪强还是十分在意的。反之,如果她根本不把凤缘宝放在眼里,可能就是反映 了凌三郎对于青州豪强的不屑。 当然,她的态度还可能有很多细微的不同,但是从她的反应中,黄八郎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可是现在,黄八郎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觉得全身疲惫。韩姑娘已经明显发现了凤缘宝在这次事件中起的推动作用,他会不会弄巧成拙了? 第250章 与性别无关 黄八郎深深为自己的莽撞感到后悔,如果他知道这位娇小姐一样的韩姑娘实际上是这么一个暴烈锋利的性子,绝对不会临时起意对她进行这种试探。 如果沧溟商行本来只是针对去打劫他们的青州盗,现在却因为他的行为而对青州世家产生了敌意的话,他可真成了罪人了。 黄八郎抬起头来,从窗户缝隙里看着负手而立、侃侃而谈的韩姑娘。她身材高挑,即使是穿着男装,也不比普通男人矮,此刻她眉目之间冷意犹存,看起来更是英姿勃发。一瞬间,黄八郎竟然有些出神。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的时候,她站在凌三郎身边,虽然气度高华,但是却和常见的贵女没有什么区别。只有到了现在,她站在满街怒目相向的人群中,却满身狂傲锐气,才 让人看到了她收敛起来的锋芒。凌三郎,韩姑娘,这一对未婚夫妻绝对不是普通的商人子弟这么简单。黄八郎站起身来,拂了拂身上的长袍,他决定去向家主禀报,这一对未婚夫妻绝非池中之物,能够不和他们为敌就绝对不要和他们为 敌。 黄八郎沿着楼梯向下走去,他准备从后门离开。今天的事情,虽然韩姑娘显然已经怀疑到了凤缘宝的头上,但是只要店员好好认个错,她也不能穷追不舍。这种事情交给掌柜的就是了。 他绕了一个弯,避开大堂,跟在迎上来的凤缘宝掌柜的身后,向着后门走去。 后门开在一个比较僻静的小胡同里,平日都是锁着的,很少有人使用。凤缘宝掌柜的从腰间掏出一串钥匙,用其中一个打开了后门上的大锁。 木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随着木门的打开,小胡同幽静的气氛扑面而来。和正门外堵了一条街的喧闹相比,几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云微寒站在人群中,目光清冷,神情傲然,丝毫没有被人围攻的恐惧。 大街上的人群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个超出他们认知范围的女子。他们沉默地站在原地,既不出声,也不离去,就那样静静地看着。 百年和万寿有些紧张,一左一右守在云微寒身边,暗暗摆出了防御的架势。她们害怕这些人突然爆发,对郡主不利。虽然郡主所说的都是实情,但是就是因为全是实情,青州人无法反驳,才更可能激起他们的愤怒和不满。如果真的有人在背后继续挑拨,这么多人围上来,她们人 数太少,不一定能够护住郡主。 四个护卫也警惕地两前两后护着云微寒,手中的刀柄捏得紧紧的,随时准备应付突变的情况。 云微寒却比他们放松得多,她轻声说道:“没有必要这么紧张。”现在的青州豪强正处于惶然之中,他们没有勇气再次挑起争端。 如这样的试探,都算是比较有勇气的了。云微寒相信,三千青州盗的覆灭,足以让他们疼到不敢挑衅。 虽然她不知道凌玄翼的具体计划,但是对于凌玄翼这次东海之行,她还是能够感觉到绝对不仅仅是一次纯粹的旅行。 要知道,前世的金牌特工曾经不止一次执行过国家级别的战略任务,对于这种带有开拓性质的行动有着本能的敏感。凌玄翼不是要提高沧溟商行在青州的好感度,而是要开拓一条通道,虽然不知道是用于哪个方面,但是一定是有着重要价值的通道。他在青州的一举一动都表明,他从未想过要和这些青州豪强结下善缘, 相反,他处处立威,事事狠辣,要的是震慑效果。 那么,云微寒也就不走什么亲民路线,她要做的是将沧溟商行的威风继续扩散到青州民众心中,让他们知道沧溟商行的实力远超青州豪强。 而那些青州豪强,行事贪婪,吃相难看,这样的人只服从强者,不讲究是非。那就让他们看看,沧溟商行的拳头到底有多大,有多硬。 如果这时候还有人在人群中煽风点火,那就要尝尝沧溟商行拳头的滋味了。 只要青州豪强还有一点点脑子,在没有彻底放弃和沧溟商行交好的可能性之前,就不会做出这种对他们自己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 所以,云微寒轻松地站在原地,任由人群用复杂的眼光打量着她。青州人不是一贯看不起女子吗?那么现在就让他们看看,一个女子将他们的脸打得肿起老高,他们却无能为力是什么感觉。 就在人群和云微寒对峙之时,忽然,人群的一面如同潮水一般分出一条通道,一行人走了进来。 当前一人身材高大,深邃的眼神犀利锋锐,轮廓鲜明的面庞上带着冷酷的表情。他不急不缓地走过来,身上的气势却让周围的人群无意识地向后退让出大片的空地。 凌玄翼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箭袖锦袍,腰间悬挂着宝剑,更增添了几分杀气。 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天蓝锦袍的年轻男人,面目斯文,五官俊秀。云微寒认出来这正是那天在吴克文的坞堡中见过的黄八郎。 只是此时的黄八郎脸色有些难看,那日的温和从容都不见了。他跟在凌玄翼身后,身后也紧跟着两个黑衣侍卫,看起来是有些被强行控制的意味。 凌玄翼走到云微寒面前,轻轻抬了抬下巴,黄八郎就乖乖地走了上来。 他苦着脸对着云微寒深深一礼,几乎弯腰及地:“韩姑娘,黄某行事不当,给姑娘带来了麻烦,在这里向韩姑娘赔罪了。请韩姑娘大人大量,宽恕黄某。” 云微寒心里明白了,这凤缘宝原来是黄家的产业,方才那些在人群中引导风向的应该就是黄八郎安排的。 不过,她却装作不懂的样子,含笑问道:“原来是黄八郎,别来无恙啊。” 黄八郎拱手道:“与韩姑娘再次相逢,实在是有缘。黄某想做个东道,请两位赏脸,也当是黄某向两位赔罪了。” 云微寒微笑道:“黄八郎真是客气,只是不知道黄八郎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要向我赔罪?” 黄八郎见她揣着明白当糊涂,心中暗自叫苦,却也不敢在嘴巴上有任何表示。那朱十五郎因为眼睛、嘴巴不守规矩,见面就被挖了眼睛;方即悔倒是对着韩姑娘不敬了,可是现在落了个什么下场?他今天本来就得罪了韩姑娘,如果被抓到这里还不诚心赔罪的话,那边那位全身杀气腾腾的阎王随时可能将他和朱十五郎、方即悔同列处置。黄八郎相信,如果牺牲他一个人就能换来沧溟商行对黄家的宽 容的话,家主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他的。 所以,黄八郎忍着心中的难堪,低着头对云微寒道:“韩姑娘,今天是我一时糊涂,鬼迷心窍,想要试探一下姑娘对于我黄家的态度,所以才会派人在姑娘面前聒噪,说了些对沧溟商行不利的话。” 他害怕凌玄翼生气,连忙解释道:“其实,黄某对于沧溟商行真的没有任何不满,只是想知道凌三郎对于黄家的看法而已。这真的只是一次试探,完全没有任何恶意。” 云微寒笑着问道:“你是说方才那些说沧溟商行不好的人,大都是你安排的?” 黄八郎闭着眼睛点头道:“黄某糊涂,还请韩姑娘原谅。” 云微寒示意他看看脚边躺着的几个人:“这都是你的人?” 黄八郎辨认了一番,认出了两个:“有的黄某认识,有的黄某不认识。”他补充道,“毕竟不是黄某亲自去找的人。”他的身份在这里,安排几个煽风点火的小喽罗,还不必自己亲自动手。 云微寒脸色一变,厉声斥道:“既然如此,你就对着你的青州父老,好好解释一下你的行为吧!” 黄八郎面对着一双双仇恨鄙视的目光,额头上的冷汗一层层地渗出。 是啊,刚才韩姑娘刚说过,沧溟商行斩杀了青州盗,为青州百姓除了大害,他有什么理由解释自己安排人攻击沧溟商行的动机? 黄八郎哀声道:“韩姑娘,黄某真的不是有意针对沧溟商行,只是试探一下而已。” 凌玄翼打断了他的话,薄唇勾起一个笑容,面对着人群问道:“诸位是对沧溟商行有什么意见?或者对我本人有什么意见?” 只是,那冰冷的笑意根本不曾到达眼睛底部,反而让他周身的气势多了几分冰寒。 被他的气势所震慑,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又退了几步,远离这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男人。 “三千青州盗的首级,是我命人砍下挂在树上示众的,有人要为他们报仇的话,尽管向我出手,我随时奉陪。”凌玄翼站在云微寒身侧,目光高傲地扫过人群,“有人敢站出来为他们报仇吗?” “青州盗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我们恨不得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怎么会为他们报仇?”人群中有人大声喊道。 “那么,你们围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凌玄翼傲然道,“是对我们沧溟商行有什么不满?沧溟商行可曾欺行霸市?可曾以次充好?可曾坑蒙拐骗?” 没有人回答。 “我就是看不惯一个女子如此张狂。”有人在人群中冒出一句话。“世间的人分为有能耐的人和没有能耐的人,分为有道理的人和没有道理的人,却和男人女人没有关系。”凌玄翼看见了那个缩在人群中试图退走的人,却没有上前去揪出他,而是面对着人群语速缓慢却语 气坚定的说道。他转头看了看仍旧背着手、嘴角勾起的云微寒:“这是我的未婚妻,在我眼里,她是一个有能耐的人,是一个做事讲道理的人,当然,也是一个女人。”他看向人群,“方才她说的话也许不好听,但是却是实话,这才是你们不甘心的地方吧?” 第251章 救命恩人的委屈 面对凌玄翼的问话,满街的人都低头不语。 “散了吧。”凌玄翼向着人群摆了摆手,语气并不凌厉,却具有一种令人服从的力量。 大街上的人群缓缓散去,只留下凌玄翼、云微寒和站在他们面前脸带尴尬的黄八郎。黄八郎刚从后门出来就被凌玄翼的两个侍卫扭着胳膊抓了过来,见识过凌玄翼的凶残的黄八郎自然是一点也不敢违拗地跟着凌玄翼过来向云微寒道歉,并坦承方才对于沧溟商行的攻击纯粹是因为他派人挑 拨的结果。 现在看到人群散去,而凌玄翼也并没有对他施以严惩的意思,黄八郎的心思又活动了。 他上前一礼道:“凌三郎,韩姑娘,黄某行事莽撞,实在抱歉得很。为表歉意,黄某想做个东道,请两位千万要赏脸,让黄某好好向韩姑娘赔罪。” 凌玄翼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黄八郎,是不是我太好说话了?” 黄八郎连忙解释道:“三郎千万不要误会,黄某真的是真心诚意想要赔罪,想要和三郎做个朋友。” 他看了看凌玄翼的脸色,又向前凑了凑低声说道,“家主也一直想要结识两位人中龙凤,不知道三郎是否有空?” 凌玄翼知道青州四大世家因为与青州盗交往过密,这些日子一直处于惶然之中,生怕沧溟商行将此事在青州民众面前揭开,并以清除青州盗同党之命对他们痛下辣手。 这黄八郎试探微微不成,立刻又打算以赔罪为名,给黄家家主铺路搭桥,还真是个执着的人物。 不过,他原也做好了与青州四大世家主事人会面的准备,此时也就顺水推舟道:“将帖子递到我住处吧。” 黄八郎惊喜不已,连连点头道:“是是是,黄某这就安排,这就安排。” 打发走了满面喜色的黄八郎,凌玄翼才拉着云微寒的手道:“怎么这么冒险?这么多人,万一有什么人起了歹心,岂不是防不胜防?” 云微寒抬头向着脸上隐隐带着担忧之色的凌玄翼一笑:“这不是没事吗?青州豪强现在还敢惹你吗?有你这头老虎在,我就稍微狐假虎威一下,也不会有人敢撩你的虎须。” 凌玄翼无奈地摇了摇头:“大街上好几百人,你就带了这五六个跟着,万一激怒了他们,你不是要吃大亏的吗?” 云微寒摇着他的手笑道:“三郎,难道你忘了我打不过还能跑吗?” 她故意把“三郎”两个字拖得长长的,说得婉转缱绻,听得凌玄翼半边身子都有点麻。他板起一张俊脸,转过头不看她,声音却低了一个八度:“你还要买什么吗?我陪你。”云微寒看着凌玄翼转过头去,右边的耳朵根子却透出隐隐的红色,出卖了他此刻的感受,禁不住玩心大起。说实话,她还从来没见过凌玄翼这么窘迫的样子,怎么能够轻轻放过呢?云微寒抱着凌玄翼的胳 膊,故意趴在他肩膀上柔声叫道:“三郎,三郎……”凌玄翼知道她是故意调戏自己,可是当不住云微寒就趴在他耳边柔声轻唤,她呼出的热气直吹到自己耳朵里,声音更是带着温柔和深情。虽然明知道她在调皮,但是这个她却正是自己心尖尖上的人,心中 一荡,差点控制不住想要扭头去吻她、抱她。 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凌玄翼的脸黑了下来,脸上的红色也被盖住了。他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近在咫尺的云微寒一眼:“回去收拾你!” 云微寒不但不怕,还冲着他吐了吐舌头,舌尖在粉嫩的唇上掠过,看得凌玄翼双眸暗了下来:“我看你是……” 就在这时,一个娇怯怯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女见过凌三爷,见过韩姑娘!” 云微寒靠在凌玄翼的肩膀上,懒洋洋地转头去看,果然看见了一副楚楚可怜姿态的陆雪霁。 刚才凌玄翼过来的时候,陆雪霁就跟在护卫身后,走在队伍的最末尾。云微寒看见了她,却根本没有在意她的存在。 不过刚才凌玄翼在说话的时候,陆雪霁一直用那种极度崇拜仰慕的眼神看着凌玄翼,这一点即使是云微寒用眼角余光也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她终于明白了陆雪霁主动接近她的目的,原来竟然是想利用她做跳板,搭上凌玄翼这条巨型游轮啊。 陆雪霁见云微寒扭头,赶快低下头,可是云微寒已经看见了刚才那一瞬间她的眼神。 那是混合着嫉妒、野心、期望、梦想、花痴等各种情绪的眼神。 云微寒不由轻轻笑了起来,她把头从凌玄翼肩膀上抬起来,抱着凌玄翼胳膊的手却没有放开。 凌玄翼对着娇怯怯地低着头、露出一段雪白的脖子的陆雪霁说道:“多谢你来报信。”他抬抬下巴,寻常立刻跟上来,掏出一锭银子递给陆雪霁:“姑娘,可要我派人送你回去?”陆雪霁却没有接银子,只是慢慢地抬起头来,目光纯真地看向凌玄翼和云微寒二人,轻声说道:“这银子小女不能收。韩姑娘上次已经给过小女银子了。小女去报信,只是感念韩姑娘的照拂之情,并不是为 了得到什么赏赐和回报。” 她的表情纯洁中带着一丝娇柔,看起来就像是最清新的一朵白莲花……云微寒在心中想道。原来刚才她跑去找凌玄翼报信去了吗?连凌玄翼住在什么地方都提前打听过了,还真是个有心人啊。 不过,有沧溟商行在的地方,就有南风的存在。如果她真的有危险,南风自然有其最快捷的传信方法。哪里用得着她这样一个走路都走不快的小姑娘跑去报信救她?陆雪霁再次低下头,不敢看眼前的两个人,主要是不能看到韩姑娘在大街上公然和凌三爷拉手、抱胳膊、趴肩膀、腻声说话的模样,这也太放肆了。凌三爷这样的英雄人物,她怎么能在这样的场合和凌三 爷做出这种令人不齿的动作?这岂不是让人在背后对凌三爷指指点点吗?陆雪霁咬着下唇,心中想道:真是商人出身,一点都不懂礼法规矩。有钱又如何,还不是满身铜臭味?再说了,还不知道是韩姑娘娘家有钱,还是凌三爷有钱呢。凌三爷这般人物,要娶这样一个到处惹是 生非、牙尖嘴利又不懂规矩的女子作正妻,真是可惜又可怜。 如果……如果有那么一天,她一定会让凌三爷看看,什么叫做端庄大方,什么叫做守礼体面。 当她陷入美好的想象中时,却听到凌玄翼说道:“微微,你还要不要再逛逛?” 云微寒懒懒道:“算了,有些人看着倒胃口。回去吧。” 凌玄翼“嗯”了一声,就这样拉着云微寒走了。 陆雪霁猛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凌玄翼和云微寒两人的背影,看着被护卫簇拥着并肩而行的两个人,他们没有继续拉着手,可是两人身周那种氛围,却让人感觉到他们的默契。陆雪霁看着刚才上来给自己银子的那个小厮看也没看她一眼,就从她面前走了过去,心中又恼又恨:怎么会这样?她可是专门去给凌三爷报信,让他能及时来救了韩姑娘的!她是他们的恩人!他们怎么能 这样对待他们的恩人呢? 刚才陆雪霁为了证明自己在凤缘宝所说的话都是真实可信的,证明她确实和沧溟商行有渊源,所以一着急就叫破了男装的韩姑娘的身份。 可是后来的发展让她十分惊惧,那么多人从四面八方围上来,一个个情绪激愤,对沧溟商行都充满了不满。他们将韩姑娘一行五六人团团包围,好像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打人了一样。陆雪霁趁着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韩姑娘身上,自己偷偷退出了人群之外。看着被人群包围的韩姑娘,她头上的冷汗密密麻麻,如果凌三爷知道是自己的莽撞行为害得韩姑娘被人围殴,他会不会从此就不喜 欢她了? 可是这么多人,她也没有勇气、没有能耐上去将韩姑娘救出重围啊。 就在她准备逃回去自己住处的时候,她突然灵机一动:她没有能耐,可是凌三爷有啊。凌三爷可是能够将青州盗全部歼灭的英雄,她只要去给凌三爷送个信,让凌三爷来救韩姑娘就是了。 陆雪霁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很妙。她既能够在凌三爷面前露个脸,表现一下她有情有义的性格,又能得到凌三爷和韩姑娘的感恩,以后更是多了和他们来往的理由,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所以,陆雪霁一路小跑来到了她早已打听过的凌三爷的住处门外,向门口的侍卫讲述了韩姑娘的危机,果然很快就看见凌三爷带着人出了门。 凌三爷身边的侍卫上去说了句什么,凌三爷就扭头向着她点了点头。 陆雪霁兴奋地差点叫了出来,凌三爷终于正眼看她了!她终于进入了凌三爷的视线!这真是一个好的开始。从此之后,她只要好好表现,终有一天会让凌三爷看出她秀外慧中的本性,让他为自己心动的。 陆雪霁为了得到更多的露脸机会,硬是忍着自己的脚疼,跟在凌三爷的队伍后面,咬着牙来到了凤缘宝门外。 然后,她就看见了凌三爷的霸道气势,看见了凌三爷对于他的未婚妻的爱护。可是,这两个人一见面,似乎就把她这个救命恩人忘到了脑后,反而让就在大街上如此亲密…… 陆雪霁不甘心就这样默默地离开,于是鼓起勇气上前去见礼,用行动提醒凌三爷自己的存在。没想到,凌三爷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冰冷得没有任何热度,和他对待韩姑娘的温柔护短完全是天差地别。到最后,他还想用银子来打发自己,陆雪霁觉得心中充满了委屈。 第252章 凌三郎的条件 云微寒调戏了凌玄翼一把,感觉大好,乐滋滋地跟着凌玄翼回住处去了。 至于陆雪霁,云微寒根本就不曾把她放在眼里过,她连给云微寒添堵的能力都没有。当初的明月公主,那才是真正的天之娇女。父亲是皇帝,母亲是贵妃,哥哥是宁王,外祖父是信国公,容貌比陆雪霁精致美丽,言谈比陆雪霁温柔可亲,从哪个方面都完爆陆雪霁,可云微寒也没有把明月 公主真正当过对手。因为,唯一的裁判凌玄翼只看中云微寒一个,有这么一个立场坚定的裁判,这种竞赛根本没有第二种结局。或者,她们连参加竞赛的资格都没有,无论她们多么美丽、聪明、温柔、高贵等等,都没有意义 。 回到住处,贺清韶已经在正院等待着凌玄翼的归来。 他看见云微寒也在,只是稍微愣了愣,并没有避讳,而是直接上前对凌玄翼说道:“三叔,内阁的处置方案已经下来了,过两天负责拿人的锦衣卫就要到了,你有什么打算?” 凌玄翼迈步走入正屋,毫不在意地说道:“这都是你的事情,我并无什么打算。你不是需要黑甲骑兵帮忙吗,明日我让滕哲带人来向你报到。这几日,黑甲骑兵就交给你使用。” 贺清韶欣喜地握拳道:“多谢三叔!” 他本来就是来说黑甲骑兵的事情的,这下得了准话,心头的大石也放了下来。 青州豪强家中多有私兵,贺清韶怀疑那些青州盗中有一半可能都是各家的私兵。那么,这二十年来,青州盗中年老退伍的那些盗匪可能也在坞堡中担任相关职位,只靠锦衣卫恐怕是力不能及。 有了黑甲骑兵,青州豪强的私兵就不能算什么了。 凌玄翼转过头看着目光兴奋的贺清韶,提醒他说:“我把黑甲骑兵交给你,可不是让他们去攻打坞堡的。”一路上看到青州豪强们的坞堡,都是建造在比较高的地势上,围墙高,吊桥险,四角都有箭楼,坞堡内基本物资都能够做到自给自足。这样的坞堡易守难攻,黑甲骑兵虽然英勇善战,但是却不擅长攻城。 而且,凌玄翼调过来的这五千黑甲骑兵,是他最宝贝的一支武装力量,怎么能够在这种地方产生不必要的消耗? 贺清韶挠了挠头道:“可是,青州的豪强们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坞堡之中,而且坞堡里还有自家的私兵,想要兵不血刃地拿下他们,恐怕不太可能吧。” 凌玄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看得贺清韶举手道:“三叔,你别这样看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作战损耗都是正常的,不流血不受伤的士兵,哪能成为好士兵?” 凌玄翼哼了一声道:“过几日沧溟商行要举办一个拍卖会,青州四大世家的家主都会去。”他没有再看贺清韶,贺清韶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三叔,你确定这些家主都会去?”贺清韶听到四大世家的家主都会去参加沧溟商行的拍卖会,立刻明白了凌玄翼的意思是让他在那天趁机捉拿这些家主,就不用去攻打坞堡,冒着不必要的危险了。这当然 是个好主意,只是凌玄翼怎么就能确定这些家主都会亲身前去呢? 凌玄翼坐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 贺清韶连忙倒了杯茶端过去,站在一边等着凌玄翼解释。 云微寒在一旁看着贺清韶熟练的动作,不由感慨这小皇帝已经被凌玄翼训练得这么有眼色了。凌玄翼接过茶杯,表情惬意地喝了一口茶,才慢慢说道:“青州这四家家主如今忧心忡忡,生怕我将他们和青州盗之间的勾当揭露出来,成为青州民众的仇人。今天,黄家已经在试探我的态度,我给他们留 了个机会,很快他们就会主动来拜访。” 贺清韶也不是傻瓜,他睁大了眼睛接口道:“既然这样,我们是不是得要点好处?” 凌玄翼斜睨了他一眼:“是我,不是我和你。” 贺清韶瘪了瘪嘴,改口道:“那么,三叔是不是准备从他们那里敲点好处来?” 凌玄翼仰头靠着椅背说道:“那是当然,既然是他们求我,总不能一张嘴就让我听他们的吧。皇帝不差饿兵,对不对?”他斜着眼睛带着笑意看着贺清韶。 贺清韶无奈地说道:“三叔,我一定会给你那五千黑甲骑兵支粮的。这些天,那五千黑甲骑兵不就是一直使用的户部兵部调来的粮草吗?他们是为了王事,我不会亏待他们的。” 五千黑甲骑兵早在方即悔带领青州盗夜袭沧溟商行的那天就已经到了青州。只是为了不将青州盗吓回去,选择了隐匿踪迹而已。凌玄翼虽然对自己的队伍实力有信心,但是他也不是一个一味行险之人。他之所以那么淡定从容,除了对于自己能力的自信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那五千黑甲骑兵已经在他们扎营的小山周围布下了天罗 地网,无论如何青州盗的命运都不可能有什么改变。 那天晚上逃跑的三百青州盗,如果只是凌玄翼冲锋时候的那一点人马,估计也不可能将他们一一捕捉回来。不过,他们冲到了五千精兵布下的网罗之中,也只能乖乖认栽了。为了不引起青州官场和豪强们的警惕,五千黑甲骑兵在距离青州百里之外就停了下来,找到隐蔽的地方藏匿。当然,这次他们是拿着调兵虎符的,是来办公事的,所以每天的粮食和兵饷也都从国库中支出 。 五千骑兵已经来到距青州府百里之外,青州府的驻军、捕快还没有一个知道,从这个角度来看,青州驻军的糜烂也可见一斑。 所以,贺清韶对于青州驻军的印象越发不好,对于青州官员的厌恶更加增多了。贺清韶从凌玄翼的话里确认了几日后的沧溟商行拍卖会上,青州四大世家的家主可能都会来参加的消息,情绪十分激动,他连着击了好几下双掌,才按捺着兴奋的情绪,向着门口大步走去:“三叔,那我就 去安排了。” 凌玄翼和云微寒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不由相视一笑。 云微寒道:“我觉得他正在成长,你不怕他有一天会对你造成威胁吗?” 凌玄翼傲然一笑道:“如果他能够成长到与我匹敌的高度,那我会十分欣慰。” 黄八郎的动作很快,第二天一早,黄家的拜帖就送到了凌玄翼的住处。不过,不是黄八郎个人的拜帖,而是黄家家主的拜帖。 凌玄翼收了拜帖,接见了黄八郎。黄八郎进到正房,看见坐在案几后的凌玄翼,瞬间有种朝拜君王的错觉。那个穿着一身天青色万寿藤纹长袍的男人,在案几后的坐姿如虎踞龙盘,浓黑的眉毛下那双眼睛射出的犀利光芒,让人有一种被他 看透的感觉。 黄八郎赶忙上前行礼。 凌玄翼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黄八郎,你送的帖子为何是你们家主的?这是什么意思?”黄八郎躬身解释道:“三郎勿怪。昨日回到家中,家主听说黄某行事莽撞,冲撞了韩姑娘,十分恼怒。他说沧溟商行为青州除害,是青州人的恩人,我如此行事,实在是令他惭愧。家主觉得他应该亲自来拜 访三郎和韩姑娘,向两位致歉,才能表达他内心的尊敬和感激。” 凌玄翼的脸色放缓了一些,他点了点头道:“黄家主有心了。” 黄八郎见他的态度好转,心头也略微放松了一点。他昨天回去,第一时间就去找了家主。家主听了他的汇报,长叹了一口气道:“八郎,我真不知道该说你是胆大还是运气好,居然敢在那个杀神面前弄花样,最后还能够得到这样的结果。也好,你明日去他 那里,将我的帖子带上,就说我要亲自拜访他,向他致歉。”黄八郎知道家主一直想知道沧溟商行是否和朝廷有关系,知道沧溟商行是否有意对付他们黄家,只是一时不敢贸然出头罢了。这次虽然是他行事莽撞,但是好歹也因祸得福,得到了一次和沧溟商行大当家 的面谈的机会,也算是了结家主心中的一个症结。 凌玄翼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既然黄家主盛意拳拳,我后日正好无事,就请黄家主前来一晤吧。” 黄八郎得了准话,躬身感谢而退。 过了两日,黄家家主乘着马车,带着侍从,亲自来到了凌玄翼的住处拜访。 不知道两人谈了什么,黄家家主离去的时候,多日来沉淀在眉间的郁结之色减轻了许多,整个人也仿佛轻松了不少。出门上车的时候,他憔悴苍老的脸上竟然还露出了一丝笑容。 青州城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每天都盯着这位凌三爷的住处,黄家家主的前后变化自然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 第二天,方家、吴家和朱家的家主就都不请自来,齐聚在黄家的坞堡之中。 黄家家主早就料到他们都会闻风而来,对于他和凌三爷会面的经过也毫不隐瞒,全都告诉了其他三位家主。“愚兄早就说了,沧溟商行只是从青州经过,凌三郎的目的地是海州。他一定是初掌大权,为了树立在沧溟商行内部的威望,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开拓商路。这样的人,如果你敢惹他,他为了立威,会将 你碎尸万段;但是如果你和他没有利益冲突,他也很好说话。毕竟,青州是我们的地盘,他想要这条商道长久畅通,也不能把我们得罪狠了。”吴家家主捋着自己漂亮的长髯,神采飞扬地说道。 吴家家主的话得到了其他三人的一通夸奖,然后方家家主继续问道:“他真的说了,只要我们都去给他们沧溟商行在青州的拍卖会捧场,每家拍一个大物件,就将此事一笔勾销?” 黄家家主点头道:“对,他说了,只要我们每人都亲自去捧场,而且花个大价钱买点东西,那么青州盗的事情就到此为止。” “这个,倒也不算贵。”朱家家主缓缓说道,得到了其他人的一致认同。“还有就是以后沧溟商行的商队经过青州,所有安全事宜都由我们四家负责。”这一句话,也就给了四位家主一个定心丸。 第253章 皇帝的道路 接下来的十几天,对于青州人来说,简直是颠覆认知的一段时间。 先是青州四大世家的家主在同一天内先后被抓捕,而他们的坞堡也随之被不知从何来而来的披着黑甲的士兵们顺势扫平。据说黄家家主在被抓捕的时候,口中念念有词地叫着“凌三郎”,大喊“凌三郎欺我”——对此,凌三郎只是无辜地眨眨眼:“我只是说,我个人以及沧溟商行对于青州世家并无恶意,也对青州的政治局势和势 力分配没有任何兴趣。我哪里欺骗他了?” 是啊,凌三郎没有出手,沧溟商行没有出手,可是天泰朝的小皇帝看不下去要出手,这就不是他能管的事情了。四大世家的家主以及跟随在家主身边的骨干被抓,立刻人心动荡,所以黑甲骑兵挟持着这些首领人物,突入了各家的坞堡,几乎没有遭遇到任何有威胁力的抵抗,就把这些看起来坚固异常的坞堡全部突破 了。 那些私兵一则是没有了主心骨,二则是战斗力和黑甲骑兵差得太远,根本没有对黑甲骑兵造成任何损伤。 而为了稳定民心,不让百姓被别有居心的人蛊惑利用,盖着内阁大印的文告几乎同时出现在青州城内的几个繁华地带。 文告将青州四大世家为了敛财,暗中积蓄私兵,组成了青州盗打家劫舍的事实公之于众。因为有了方即悔的口供,文告证据翔实、言辞有力,几乎不容辩驳。看了这些文告,青州百姓怒气冲天,怨声鼎沸。他们这才知道,这二十年来,他们的苦难日子,原来都是四大世家有意为之。青州豪强们为了敛财,竟然自己建立了一个庞大的盗匪集团青州盗,凡是他们 看上的却不好出面取得的财物、土地、商行、匠人、美女等等,都由青州盗挥动马刀、催动铁骑来获得。 多少小康甚至富足之家,因为家中拥有某些令人垂涎的东西,就会遭到青州盗的劫掠,轻则倾家荡产,重则血洗满门。 更有无数穷苦百姓、手艺人,直接丧失了土地和立身之本,最后不得不乞求豪强们庇护,自己主动加入坞堡,依附世家生活,代价是付出之后所有的自由和产出。这些年,青州百姓中也不是没有人怀疑过青州盗的来历,可是他们人微言轻,更没有足够的能力去证明这个怀疑。有的人在大庭广众下说过类似的话,结果就是无声无息的消失。有些大胆的曾经前去告官 ,最后却落得一个无凭无据、诬陷良民的罪名,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 现在,看到盖着朝廷大印的文告,青州百姓的愤怒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恨不得将所有的世家和坞堡焚烧成灰。 所以,即使是不属于四大世家的坞堡中,也开始屡屡爆发百姓的暴动,不少坞堡主人被打死打伤,连他们的私兵也无法保护他们的安全。 一时间,世家中人人人自危,对于原本根本不放在眼里的百姓们充满了畏惧。有些和青州知州丁一鸣关系不错的,就找机会偷偷去他那里打听朝廷怎么会突然动用这种霹雳手段,对青州世家采取这样连根拔起的行动。他们担心的是,四大世家被清算之后,他们这些中小世家会不会 成为下一批的清算对象? 毕竟,这么多年,就算是没有直接参与青州盗的活动,他们也多少知道一些其中的内幕,也是一些既得利益者。如果朝廷真的要将这次清算活动扩大,他们也难逃法网。 可是,青州知州丁一鸣自己都心慌意乱,哪里还顾得上跟他们去探讨解释什么。 这次朝廷对于青州豪强的动作力度这么大,他这个青州知州事先却一无所知,他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而且,贴在闹市的榜文公告,盖的可是内阁的大印。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青州豪强利用青州盗敛财的事情已经上达天听,经过了内阁的手,根本压不下去了。 他在青州为官已经六年了。因为与青州世家相处“融洽”,所以备受世家们的支持,连三年的考评也被他们找人做了手脚,让他能够连任青州知州,以便给青州世家更加长久的庇护。如今,青州世家豢养青州盗敛财的事情闹大了,他这个连任六年青州知州的父母官要怎么解释他对此事一无所知?丁一鸣悲哀地想道,这次他最少最少也要落一个“失察”的罪名。如果内阁有意从严处置, 他的项上人头恐怕也保不住了。 果然,青州四大世家家主被捕之后,不过两天的时间,一队四五百名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京城锦衣卫就来到了青州。他们首先宣布了对于青州地方官员们的处置:从知州到小吏,凡是七品以上的青州官员几乎都被免职,等候处置。而知州丁一鸣以及通判、同知等几个主要负责官员则被扒下官服,当场戴上镣铐,押入囚 车,和青州四大世家的家主一起,被押送入京,等候审判。 同时被暗中处置的还有青州锦衣卫。 而对于贺清韶来说,更可恶的不是知州、通判、同知都和青州世家同流合污,而是青州的锦衣卫也已经被世家腐蚀了。 否则,青州盗猖獗这么多年,不可能朝中没有一点知觉。 当贺清韶翻看初步审理的口供,发现青州锦衣卫最初几位忠于朝廷的成员被暗害至死时,几乎是怒不可遏。 锦衣卫的设置本身就是为了监察百官群僚,青州世家哪里来的胆子和能耐,居然能够将锦衣卫也拉下水?一定还有其他能够压制住锦衣卫的高位者伸手干涉了。 在这背后,贺清韶看到了更大的黑手。 黄阁老,黄阁老,必然是青州势力在朝廷中的代言人和保护者。黄阁老为官数十年,他生性圆滑,交游广阔,入阁更有十年之久,在朝中的影响力很是不小。 一定是他将那些敢于上京告状的百姓和锦衣卫压下去的,方式无非就是杀人灭口。 但是,贺清韶还隐约感觉到,已经去世的宁王或者被关押在锦衣卫诏狱中的庆王中的某一个恐怕也在其中插了一手。 贺清韶觉得十分愤怒。 他们都是贺家子孙,生于皇家,从小就受到爱民护民的教导,为什么长大之后,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就能够这样漠视百姓的生命和权利呢? 两天之后,紧跟在京城锦衣卫之后的新任青州官员们开始一个个来到青州。他们知道青州刚刚发生了什么,所以一个个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处理公事,为之前青州大地震般的变动善后。 青州四大世家的财物被尽数抄没,家眷都被赶到指定的坞堡中,由黑甲骑兵严加看管,等待着朝廷最后的审判结果。 新官上任之后,第三天,州府张贴出文告,允许所有遭到青州盗劫掠伤害的受害者到衙门中申诉,如果核实无误将会从抄没的财物中给予相应的补偿。 申诉者身份不限,哪怕是已经沦为奴仆,只要核实了情况无误,都可以恢复原本的良民身份,得到土地和钱物的补偿。 一时间青州衙门人满为患,从早到晚都有无数百姓在衙门钱排队,等着申诉自己的冤屈。 贺清韶看着那些穷苦的脸上重新产生了希望,焕发了生机,总算是长长出了一口气,心中的郁闷和愤怒也减少了一些。至少,他为这些百姓做了一些实事。 云微寒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方向,看向衙门前排成长龙的队伍,笑着问道:“感觉如何?” 贺清韶认真地点点头:“很好。”他明白了什么叫做“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些看起来卑微无能的老百姓,遭受了青州盗的肆意蹂躏,却只能含着眼泪接受自己悲惨的命运,仿佛谁都能把他们踩在脚下任意碾压。可是,当他们的力量爆发 出来的时候,那些平素看起来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那些看起来坚固无敌的坞堡,都纷纷被他们的愤怒焚烧殆尽。 如果有一天,他身为一国之君,倒行逆施,丧尽民心,那么恐怕也会有这种时候吧。被全天泰朝数百万百姓憎恨,被他们汇成的洪流淹没,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反之,如果他始终能够保持此刻的心态,朝乾夕惕,以民为本,就会得到他们的衷心拥护。 就如现在,那些从衙门中含着眼泪走出来的老百姓,一个个就直接在路边跪着向着京城的方向梆梆梆地磕头,根本不管地上有多脏,额头上都磕红了,还是一个劲的磕头。他们嘴里哆哆嗦嗦地喊着叫着各种各样的话:“皇帝爷爷万寿无疆。”“皇帝陛下,大恩大德,我们一家没齿难忘。”“陛下的恩情,永铭五内。”“我们一家人都会感激陛下的恩情,回家就给您立一个长生牌位 。” 他们没有优雅的仪态,没有华丽的言辞,但是他们的话中流露出来的感激是真心的,这一点贺清韶能够真切地感受到。这些话,比朝堂上那些才子们写出的最漂亮的文章都更能深入人心。听着这些话,站在街角的贺清韶面色微红,目光坚定。他想,他终于找到了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第254章 脑补得治 青州官场和世家的大地震自然也对整个天泰都产生了极大的冲击力。 不过,不同的人所关注的方面自然是不同的。 就比如现在,宁州的守城士兵看着浩浩荡荡的商队车马,看清楚了那面画着巨鱼戏浪的旗子之后,脸色就颇有点古怪。 宁州和青州比邻,青州前些天发生的事情自然也已经传到了宁州,甚至因为“青州盗是青州世家自己豢养用来敛财的”这样的消息太过于令人震惊,所以在下层百姓中也得以飞快的传播。 不过,宁州的驻军的关注点显然在于青州在世家、官员之后,第三个被整治的对象——驻军。当然,驻军其实是贺清韶整治的第四个对象,第三个是锦衣卫,不过这一点就不足以对外人道了。经查明,青州驻军吃空饷的现象十分严重,在当场点名时居然有一半士兵都不能亲自前来应卯。而那些来应卯的士兵神态油滑、姿势懒散,一个个满身痞气。身上的皮甲破破烂烂,手中的武器破败锈蚀, 根本没有一点点正规军的样子。 打开武备库一查,整个武备库的武器装备只剩下一些被虫蛀咬的木棍和轻轻一拉就断弦的劣弓。 所以,青州正副团练使被免职,押赴京城问罪。而相关的官吏也统统吃了挂落。朝廷很快调来了新的主将,负责重新选拔征兵事宜。 什么青州盗啊、世家豪强啊、官员啊,他们的遭遇都和宁州城的士兵没有关系,但是青州驻军的整顿工作却对他们的影响很大。 这些天,大概是吸取了青州驻军的教训,宁州团练使开始控制吃空饷的比例,也开始检查武备,平时也加强了对于士兵的操练。军规军纪都严格了许多。这让已经习惯了混日子的士兵们很不习惯。 据说这一切都是从沧溟商行斩杀了三千青州盗开始的,所以宁州士兵们看着沧溟商行车队的目光始终有些幽怨。 宁州的沧溟商行大掌柜姓展,他也到城外迎候,对待凌玄翼的恭敬和谦卑比涂掌柜还要更胜一筹。 像涂掌柜一样,展掌柜也提前为凌玄翼安排好了住处,而跟着商队的客人又要自己去住客栈或者去沧溟商行安排的地方去住。 凌玄翼也同样让他安排组织拍卖会,在宁州停留了十几天,然后再次上路。 也许是因为凶名在外,所以沧溟商行的商队虽然一看就是货物颇丰,但是却没有任何盗匪敢来打主意。 从京城出发的时候,还是七月份,最后经过了宁州和平州,最终到达海州城的时候已经是十月底了。 薄薄的夏装已经被夹衣取代,云微寒白皙的皮肤也变得和凌玄翼差不多,都成了蜜色。 不过,来到海州城之后,她就发现她这样的肤色在海州城实在是太协调了,也算是一种入乡随俗吧。 五千黑甲骑兵在完成任务后,就回去复命了。凌玄翼以保护皇帝的安全为由,再次申请将其中的两千骑兵调来保护商队,立刻就得到了太后的许可。 当然,应贺清韶的要求,这两千人并没有和商队一起行动,而是大部队远远地跟在车队后将近百里的距离,小部队在商队前后游走,充当斥候使用。 一旦有什么意外,这边放出信号,不到百里的距离,商队中的护卫加上游走的小部队,绝对能够撑到大部队的支援。 不过,令贺清韶失望的是,他再也没有碰见过一次盗匪。 商队在海州城的沧溟商行大掌柜的迎接下,浩浩荡荡地进入了海州城。而那两千黑甲骑兵的安置,就成了一个问题。 如果将他们开入城中,必然要和海州官府和驻军说明他们这样一支队伍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就等于揭穿贺清韶、凌玄翼、云微寒的身份。 如果不开进来,让他们停留在城外隐蔽之处,那么就起不到保护贺清韶的作用,而且每日还要不停地消耗粮草和物资。 不过,这次凌玄翼愿意私人掏一半的钱,和贺清韶共同负担黑甲骑兵的粮草费用。 贺清韶十分崩溃地问道:“三叔,你难道差那点钱吗?为什么总是要跟我在这种细节上斤斤计较?” 凌玄翼翘着二郎腿,嘴角邪邪地翘着:“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数千人每日的花销可不是个小数目。如果贤侄你不在意的话,大可自己都包了,为叔是不会和你争的。” 贺清韶一脸抓狂:“三叔!” 凌玄翼闭着眼睛道:“抢钱的感觉真的很好。我这会儿有点理解方即悔的那种疯狂了。” 贺清韶觉得世界都要崩塌了,谁来告诉他,定南王是不是被邪祟附体了?他崇拜的定南王可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啊!海州城拥有天泰朝最优良的天然港口,也是天泰朝最大的海外贸易中心。无数只海船在港口来来去去,海外的商人们远涉重洋而来,将海外的特产如香料、珍宝、药材、皮毛、棉花等等奢侈品带来天泰, 然后将天泰的丝绸、瓷器、茶叶、金银制品、金属制品等带到海外各国去。 因为海商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文化都在海州城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比如海州城的建筑,就与中原建筑大不相同。有些建筑像是云微寒前世见过的西方建筑,有些建筑明显带有少数民族风情,有的建筑看起来是非常复古的汉代建筑风格,甚至还有一些依山而建的吊脚楼…… 而走在街上的行人,也是各种肤色、各种长相的人都有。 一瞬间,云微寒几乎以为回到了自己原来的时代,走在魔都妖都的街道上一样。海州城沧溟商行的大掌柜姓罗,他对于刚来到海州城的人那种震惊、讶异已经习惯了。不过,看看自家主子仍旧淡定冷酷的表情,再看看郡主只是略有一瞬的惊讶就恢复了自然的反应,不由在心中想道: 这两位还真是相配,一点都不像是第一次来海州城。 既然商队已经到了海州城,跟着商队一路行来的客人们也就都陆陆续续离开了。 然后,凌玄翼和贺清韶就在罗掌柜安排好的住处开始就黑甲骑兵的粮草费用问题进行谈判,在云微寒眼里,是凌玄翼没事就要撩拨撩拨贺清韶,看着小皇帝炸毛玩。 就在一人撩拨、一人炸毛、一人围观的时候,小厮入内禀告,说门外有位陆姑娘,自称是韩姑娘的朋友,想来与韩姑娘告别。 凌玄翼侧头看了看满脸不耐烦的云微寒问道:“你什么时候在海州城有朋友了?” 云微寒挑了挑眉毛:“不就是那位去给你报信,让你去凤缘宝救我性命的陆姑娘吗?” 陆雪霁在三个月的旅途中,几乎是用尽了心思想要接近凌玄翼。可惜的是,她连一次机会都没得到。不但不能接近凌玄翼,而且连最初虽然冰冷却还肯和她说两句话的韩姑娘,都不肯见她了。 陆雪霁曾经数次求见云微寒,遭到拒绝之后,实在是恼得不得了,公然在外面叫嚷她对云微寒有救命之恩,说云微寒忘恩负义。结果被百年和万寿拎起来扔到地上打了几个滚之后,再也不敢吭声了。百年当着大家的面对她说道:“我家主子的身手比我强多了,那晚青州盗首领方即悔就是被我家主子打断了手腕捉拿下来的。凭我家主子的身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弱不禁风的来救命了?你是想攀高枝想 疯了吧?”围观的客人们在队伍里呆了这么久,哪里看不出来陆雪霁的心思。再说了,那天晚上韩姑娘拎着长鞭、衣角染血,和凌三爷携手同归,一看就是位巾帼英雄,陆雪霁这种多走几步路都要喘几口气的凭什么 去救人家的命? 从那次之后,陆雪霁安分了很多,再也不在人前出现,更不要说想办法接近凌玄翼和云微寒了。云微寒以为她已经死心了,没想到这个时候她居然又出现了。 凌玄翼一听是陆雪霁,就皱着眉头好像看见了苍蝇一样道:“理她做什么!”他扭头对小厮说道,“以后机灵点,可不是什么人来了都要往我这里通报的!” 小厮唯唯称是,出门对着陆雪霁就是一张臭脸:“我们主子根本就不认识你,请你快点走吧。” 陆雪霁神色凄楚,还想多说几句让小厮再去通报,小厮急道:“你这姑娘家,怎么脸皮这么厚?你再这样,我家主子都要责罚我了,你快点走吧。” 陆雪霁抱着一丝丝希望说道:“麻烦小哥去跟凌三爷通报一声可好?韩姑娘不见我,凌三爷见我也是可以的。我真的有事啊。”小厮冷冷道:“我家主子就是凌三爷,刚才的话就是三爷亲口说的。你这个姑娘真是少见,一会儿要见韩姑娘,一会儿要见三爷,我们这里可不是你闹着玩的地方。”他伸出手指了指外面,“求您了姑娘,您 就饶了我吧,你这是要害我挨打吗?” 陆雪霁眼见无望,只好低着头含着眼泪离开了。 张婆子在远处等着她,见她这个样子就知道最后一次的努力也失败了。她安慰陆雪霁道:“小姐,你看那韩姑娘如今防你防得这么紧,不但自己不见你,而且连凌三爷也拘着不让见你,可见你已经让她忌惮了。也说不定凌三爷已经在她面前流露过对你的好感了,才会让她这般 紧张。我们不着急,反正还有些银钱,暂且在这城中找个地方住下,再慢慢行事。”陆雪霁听了张婆子的话,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都开始闪闪发亮:“张妈妈,你是说,这些日子我受到如此冷待,其实正是因为凌三爷对我另眼相看才造成的?” 第255章 漂亮的鱼尾不见了…… 海州城的氛围与青州城大不相同,更接近云微寒前世熟悉的国际大都市。在这里,女子具有较大的自由,可以独自上街,还可以独立撑起门户。她们能自己经营产业,出门洽谈生意,与青州几乎是另外一 个世界。 大街上走动的女子穿着各种各样的服装,但是眉宇之间都充满了自信。 陪着他们三人在海州城中散步的罗掌柜还给他们讲了几桩女子因为在家族中受到欺凌、索性脱离家族自立门户的事例,来说明海州女子的自由独立。 贺清韶对此啧啧称奇,他甚至开玩笑地说道:“云华如果来到这里,大概就不会有任何人在背后对她说三道四了。”他也不是不知道,在京城的时候,很多人对于云微寒的行为颇有微词。那些人认为,不管云德邻和王宝珍曾经做过多少错事,云微寒作为他们的女儿——哪怕只是名义上的继女,也不应该这样忤逆不孝。他们认为,云微寒将王宝珍送进诏狱,将两个继妹逼进庵堂,又将亲生 父亲弃之如敝屐,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大错特错。 说来说去就是一句话: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哪怕不是亲生母亲,而是继母,也是有着母女的名分,所以云微寒就应该履行子女的义务。对此,贺清韶并未放在心上。在他的心底深处,对于这种说法也是有点嗤之以鼻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因为君主手中握着强大的国家力量。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是因为父亲手中掌握着决定子 女未来的重要资源。 如果为君不仁,为父不慈,那么臣与子又凭什么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呢?他的父亲,仁英太子不就是因为皇祖父的一点疑心,就付出了性命的代价吗? 虽然贺清韶已经成了天泰朝的皇帝,但是他还是不相信,真的会有人无条件地全心效忠自己。这样的人他没有遇到,而为了权力与他作对的阁老们倒是见到了好几个。 所以,听到海州城内女子们这样在中原足以称为离经叛道的行为,贺清韶倒也没有觉得什么违背伦理纲常之类的。他反而扭头和云微寒开了个玩笑。云微寒没有笑,她语气严肃地说道:“如果你觉得这些女子的行为能够认同的话,不妨以后也对其他州府的女子网开一面,给那些可怜的女子一点自由和空间。这世间,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才能不亚于男子 ,却被那些沉重的锁链压得一辈子都喘不过气来,无声无息地死去。” 凌玄翼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南疆的女子比这里的女子还要快活些呢。微微以后到了南疆就知道了。”南疆很多山民部落中还保留着女子为尊的制度,女子生下的孩子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即使是南疆的首府鹿木喀之中,女子的地位也不比男子低多少。所以贺家的正妃在嫁入定南王府之后,还是能够出来 打理产业,经营自己的势力,给历代定南王造成了很大的压力。 云微寒向着凌玄翼一笑,刚想说什么,却听见一阵音乐声传来,一队车马从大街那头走了过来。 这种音乐和云微寒经常听的中原音乐不同,听起来就带着一种浓郁的异域风情。走在车队前方的乐队大概十五六人,有男有女。他们身材瘦高,皮肤都是棕褐色的。虽然东海这边的十月份并不觉得寒冷,但是还是要穿着一件单衣的。可是这些乐人却统统裸露着上身,看起来还一点也 不觉得冷一样。 男人赤裸着上身,女人则穿着一件如现代的胸罩一样的小衣,露出健美的腰身。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有着流线型的身体曲线,几乎每个人都有人鱼线,看起来十分健康诱人。 而且男人都把头发剃光了,好多男人头顶上还有各种图案的刺青,透着一种野蛮原始的魅力。 女人倒是没有剃光头的,她们把头发紧紧缠在一起,扎成一个发髻,用一种薄薄的丝巾束在头顶。 不管男女,他们都是用很多飘带一样的布匹层叠而成的裙子,随着他们跳舞一样的步伐,飘带不停飘飞,隐隐约约看得到赤裸的小腿。 而他们的脚上根本没有鞋子,就这样赤着脚走在大街上。他们手中的乐器,也和中原的乐器不同。有些看起来像是珊瑚做的?云微寒不敢确认。但是走在乐队后方的一个乐人手中,确实是一枚极大的贝壳。那个乐人用一根青色的棍子按着节奏敲击着那个贝壳, 发出清亮的叮叮声。 罗掌柜拉着三人向后退到街边,低声说道:“这就是鲛人族的贵族出行。” 虽然云微寒已经猜到了这可能是鲛人族的人,却还是睁大了眼睛,望向缓缓行来的车队。 虽然还没有看见马车上的鲛人族贵族是什么模样,可是这些鲛人族的乐人明明是长着两条腿,和人类没有什么两样。她想象中华丽优雅的人鱼尾巴呢?难道他们都吃了巫师的药,将人鱼尾巴变成了双腿? 这些所谓的鲛人族,和天泰朝人类的区别最大的无非就是肤色而已,他们不是黄色皮肤,而是棕褐色皮肤。 云微寒有些失望,却还是努力望向车队,想看看那位鲛人族贵族是什么样子。也许贵族会拥有鱼尾?平民血统不纯,已经没有办法出现鱼尾了? 马车在音乐声中缓缓行驶过来。这是一辆敞篷马车,车厢十分宽大,中间座位坐着一位海蓝色长发的鲛人族女性。 她虽然是坐着,但是也能够看出来她的身高远超普通人类的男性。海蓝色的头发被她挽成马尾飘在脑后,头上别着两支镶嵌着华丽珍珠的发饰,简约而奢华,看起来确实很有贵族风范。 云微寒仔细看了她几眼,看不出来她到底有多大年龄,像是三十来岁,又像是五十来岁。那鲛人贵族女子神色沉静,一双眼睛看向前方,对于街边的围观者视若无睹。 她没有像那些乐人一样赤裸上身,相反,她的衣服华丽而繁琐。看来,鲛人族也是一个等级森严的种族。那些乐人应该就是属于地位比较低下的,而有资格享受那些华丽而非必要的物资的才是贵族。 因为她的服装非常华丽严实,所以云微寒也无法知道她到底有没有鱼尾。 在这个鲛人族贵族女子身边,还环绕着几个奴仆,男女均有;但云微寒却发现有一个看起来像是中原人的男子和她并肩而坐。 那男子看起来四十来岁,虽然已经是这个年龄,但是仍旧不掩其俊秀温润。他穿着和这个贵族女子一样质料的华丽服装,面色淡定,双目微垂,如同老僧入定。 他并没有和那些鲛人男子一样剃光头,而是和中原文士公子一样,戴着玉冠,插着玉簪。簪子头上镶着一颗小拇指大小的金色珍珠。那颗珍珠即使是远远望去,都能感觉出来价值不菲。 他白皙的皮肤在一群棕褐色的人群之中特别显眼,加上他的长相和气质也和这些鲛人族大相径庭,一看就知道应该是个中原人。 这个中原人在鲛人族中看起来地位还不低呢。他是什么身份?怎么会到了鲛人族之中? 马车在众人簇拥下缓缓远去,云微寒才扭头问道:“海州城中鲛人族很常见吗?”罗掌柜点了点头道:“听说几十年前很少有鲛人族来到海州城中,但是这些年来,因为鲛人族已经与天泰建立了藩属国的关系,海州城对他们也十分优待,所以来海州城中交易的鲛人越来越多。还有一些鲛 人因为喜欢海州城的繁华热闹,物资丰富,索性在城中购买了宅子,常年住在城中。这样的鲛人也和其他海外来的客商没有什么区别。” 海州城的百姓已经对于各种肤色和人种的外来人习惯了,也不特别将鲛人与其他海外客商区别开来。 云微寒终于问出了她很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可是我看那些鲛人都是长着双腿,没有看到谁有鱼尾啊?” 不等罗掌柜回答,凌玄翼已经大笑起来,他一把将云微寒按到自己怀里,笑着说道:“这世间哪有长着鱼尾的人啊?” 云微寒羞恼地推开他的胸膛:“可是古书里都说鲛人族人身鱼尾啊。” 她一路上想着鲛人族都应该是长着晶晶亮的鱼尾的生物,就觉得特别兴奋,想着能够看见传说中的人鱼了。没想到只是一些棕褐色皮肤的其他人种而已,实在是感觉很受伤。 “哈哈哈,云华也有这样幼稚可爱的时候啊。”贺清韶也跟着笑道,“那你是不是还觉得这些鲛人哭起来,眼泪会变成珍珠呢?” 云微寒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她能说她确实想过这个问题吗?只不过总觉得不太可信,才没有关注而已。罗掌柜的见自己家未来的王妃双颊绯红,眼睛闪亮地瞪着两个哈哈大笑的男人,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不过,他还是很识趣地上前解释道:“这些鲛人族最初的时候从海上过来,偷偷在海州城外交易,因为没 有金银,所以拿出来交换的都是极为上等的珍珠。他们水性极好,容貌也和天泰朝人有异,所以就有人说他们是传说中的鲛人。一传十,十传百,就将这些生活在东海中的外来人称为‘鲛人族’了。” 云微寒明白了,是因为他们符合鲛人水性好、有很多世间难见的上等珍珠的传闻,所以被称为鲛人,后来就变成了鲛人族。“他们自己也没有反对,后来还自称有上古鲛人的血脉,就光明正大地自称鲛人族,在人间行走了。”还以鲛人族的名义和天泰朝建立了藩属国的关系。 第256章 皇帝的坚持 听了罗掌柜的解释,云微寒才知道所谓的鲛人族根本不是那个传说中的人鱼种族,实际上就是一个和天泰朝黄色人种不同的人种而已。 而凌玄翼和贺清韶都知道这一点,只有她一厢情愿地将传说套在了他们头上,才会闹出了这样的笑话。 看着一边笑个不停的两个男人,云微寒白了他们一眼,回头继续问道:“罗掌柜,我看那刚才的贵族女子身边坐的一个男人看起来倒像是我们天泰人啊。” 罗掌柜是海州城沧溟商行的掌柜,也负责海州城南风组织的情报工作,自然对于这些情况有所了解。云微寒知道,这些事情问他绝对没错。 果然,罗掌柜放低了声音道:“那位应该真的是我们天泰人,而且好像还是个读书人。” 云微寒讶异地挑了挑眉毛,看来罗掌柜真的知道一些内情呢。“那位鲛人族女贵族是位亲王,是当今鲛人女王的同母妹妹,在鲛人族中颇有地位。她对于中原文化十分向往,因而对天泰士子十分友善。就是她首先在海州城内购买了住宅,并定期在住宅中举办聚会,十 分欢迎各位士人才子前去做客。她和海州城上层人士都有十分密切的交往。”罗掌柜低声介绍道。“听说她曾经对海州城中著名的才子示爱,不过被对方拒绝了。”罗掌柜用最小的声音在云微寒跟前说道。云微寒发誓,她在这位容貌平常得在人海中根本无法引起人注意的大掌柜脸上,看到了八卦的光芒 。 “为什么?”云微寒配合地问道。 “因为按照鲛人族的规矩,这位雅碧亲王,有资格娶四位王夫。”罗掌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很难察觉的兴奋,“试想,哪位士子愿意去当这四位王夫中的一个?” 云微寒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了这位被求爱的才子的感受。天泰朝本来就是一个男尊女卑的社会,一个异族女亲王,身份再高贵,在士人的眼中也不过是一个蛮夷。再加上这个蛮夷还是个女子,偏偏还要娶四位王夫——哪个读书人都不可能接受自己成为这位女亲 王的王夫之一。“至于刚才那位雅波王夫,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反正就是雅碧亲王的王夫之一,还是雅碧亲王最喜爱的王夫之一。”罗掌柜的头都要凑到云微寒面前了,“据我所知,他在亲王府里,每日读书写字、抚 琴饮酒,眉目之中始终有郁结不解之意。看他读书写字抚琴的水准,确实是一个天泰士子没有错了。”鲛人族的习俗,贵族的名字前都有统一的前缀:男性贵族的前缀是“诺”,女性贵族的前缀是“雅”。而他们的配偶在成婚之后,也能得到和他们同样的前缀。如果看到一位“诺”字前缀的女子,或者“雅”字前 缀的男子,就可以知道,他们是贵族的配偶。 就如刚才那位雅碧女亲王和她的雅波王夫一样。凌玄翼一把拉开说得起劲的罗掌柜,将听得很投入的云微寒拽到一旁。罗掌柜的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中,发现自己居然凑到了未来王妃脸前,也不由退了几步,面不改色地转换话题道:“主子,这边就是鲛人 族最喜欢来的地方了,这里的美食非常出名……” 三人在海州城逛了一天,确实是大开眼界。 贺清韶看着海州城中明显与天泰朝其他州府不同的风气、也明显比其他州府富庶的街市,神情凝重,若有所思。 回到住处,贺清韶对凌玄翼说道:“三叔,你是不是知道了海州城的这种特别状况,才会费了这么大力气,带着商队跋涉数千里来到这里?” 凌玄翼饶有兴味地看着贺清韶的眼睛。 这几个月,贺清韶的改变确实很大,用微微的话来说,他真的一直在成长。 他的眼光和胸怀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如今的贺清韶,居然开始从海州城的现状思考到了天泰朝的制度了吗? 看来,舅舅选择这么一个继承人,也不完全是因为他年龄最合适——在成年的皇子皇孙中最年轻,对于舅舅的皇位威胁最小。 凌玄翼眼中浮现一丝赞赏:“贤侄是什么意思?海州城怎么了?有什么特别状况?” “我能够感觉到,海州城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它开放包容,对于海外来客、异族亲王都能毫无阻碍地接纳,对于各种从海外异族带来的文化也都一并吸收兼容。从这一点上来说,南疆和海州城是相似的。” 贺清韶坐在椅子上,姿态优雅,但神情严肃,“可是天泰不同。天泰的历史太长,积累太厚,反而给天泰的步子带来了太大的束缚。在面对新事物的时候,天泰的脚步比南疆、比海州城都慢了太多。” 凌玄翼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第一次没有故意撩拨贺清韶,而是用懒洋洋的语气说道:“那么,陛下你想让天泰迈开大步去做什么呢?”贺清韶年轻的脸上全是坚毅:“三叔,我应该感谢你带我离开那个小小的皇宫,走出那个高高在上的庙堂,来这广袤的世间游历一番。这一次游历对我的冲击很大,让我对于这个世界、对于天泰朝老百姓的 生活有了最直接、最真实的认识。”他站起身来,在凌玄翼面前走了几步,继续说道:“我一直以为,我也是一个吃过苦的人,四五岁的时候就跟着父母跋涉万里,流放到西北苦寒之地。童年生活并不富裕,母亲缝缝补补、绣花缝纫来补贴家 用。在锦衣卫的监视下长大,学了点功夫还曾经上城墙杀敌……”贺清韶在凌玄翼面前站定,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可是,直到我跟着商队走了这几千里,才发现老百姓的生活比我知道的还要苦得多。才知道这世间还有那么多豪强、官员、小吏都在腐蚀着天泰的生命。 ”“而这些,即使是我,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改变的。”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眼神中有些黯然,“我以为我会是一个好皇帝,可是如果我一直呆在那个华丽的宫殿中的话,总有一天,我会被这天泰朝千万百姓 所抛弃。”空有一腔抱负,可是根本不知道老百姓需要的是什么;每天都在想着如何与文官、世家、南疆争斗,根本不知道天泰已经处于一种看似繁荣、实则危险的关头。正如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随时可能粉 身碎骨。 凌玄翼坐直了身体,看着站在眼前的贺清韶。 这个浓眉大眼的少年似乎在这几个月期间长成了一个青年。他的嘴唇上长出了一圈细细软软的胡须,他的眼神也开始变得深沉坚定。看来,这几千里的旅程对于贺清韶真的影响很大。他用对成年男人的口气说道:“唔,看来你对于天泰朝现在面对的局面有了初步的了解。不过,作为你的叔叔,我可是要负责任地提醒你,你看到的还太少了。天泰朝三百年来积累下来的沉疴,可不是你一 时热血冲头就能够治愈的。杀几个贪官、清除几个世家,对于天泰朝所面临的种种困境来说,根本无济于事。” 贺清韶点了点头:“我知道。”他似乎犹豫了一下,但是还是问道,“三叔,你虽然说带我出来是为了惩罚我,但是事实上这次游历对我的帮助却很大。你……后悔吗?” 凌玄翼的嘴角翘了起来:“怎么?你觉得你知道了一些民生疾苦、明白了一个皇帝应该做什么,就能够将我打败了吗?” 贺清韶摇头道:“那倒不会。可是,至少你可以不让我知道这些,让我在自以为是的状态下,将整个天泰朝搞得更加无法治疗,那样……你想要的自由不是更容易得到吗?” 凌玄翼站起身来走向贺清韶,他比贺清韶高了多半个头,从上往下看着贺清韶,薄唇微微勾起:“你觉得你现在已经摆脱了‘自以为是’的状态了吗?” 贺清韶的脸红了,凌玄翼拍了拍他的头:“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贺清韶握拳道:“三叔,虽然我很感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帮助和教导,但是我还是要说,关于南疆,我绝对不会同意南疆脱离天泰的!” 凌玄翼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双臂抱拳俯视着贺清韶:“然后呢?” 贺清韶抬起眼睛,坚定地望向凌玄翼说道:“如果定南王执意要带领南疆脱离天泰朝的统治,朕也绝不惧怕一场战争!” 凌玄翼斜睨着比他矮大半个头的贺清韶,贺清韶仰视着凌玄翼,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谁也不肯退让。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压抑起来。 良久,凌玄翼的一声嗤笑打破了这种气氛:“贤侄,我如果是你,就会看清楚现状,而不是为了虚名让天泰朝打一场根本负担不起、也注定失败的战争。”贺清韶知道,凌玄翼说的很可能是真的,以天泰朝现在的军队、财政、吏治,和南疆爆发战争的后果,很可能真的就是被拖垮或者被击败。可是,每一个男人都有自己的原则,每一个皇帝也都有自己的底 线。 对于他来说,保持天泰领土的完整,就是一个必须做到的职责。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王叔,朕明白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朕还知道,有一些事情,明知不可为亦不得不为。” 凌玄翼沉默了一会儿,向着他点了点头:“臣向陛下愚蠢的坚持表示敬意。”“所以,从此之后,朕将会努力提高天泰朝的实力,同时也会采用各种手段来击败王叔。”贺清韶的神色严肃,“这一次,朕会全力以赴,请王叔小心。” 第257章 皇帝走了,时间到了 面对着认真的小皇帝,凌玄翼也站直了身体。即使贺清韶可能执着得有些愚蠢,但是正如他所言,每个人都有不可为亦不得不为的事情,那就是责任。虽然贺清韶将国土完整视作超出一切的责任,为此宁愿冒着战争失败的危险也不肯妥协,这样的执 着在凌玄翼看来是有些迂腐了。但至少这样的贺清韶已经有资格值得他尊重。 凌玄翼的脸上没有讥讽,也没有了笑意,只是淡然问道:“陛下会如何全力以赴?”贺清韶道:“海州城和南疆的繁荣都离不开两点:文化的兼容并包,商业的兴盛繁荣。前者带来精神上的富足,后者带来物质上的富庶。所以,朕回到京城之后,也会和诸位阁老商议,如何从这两者入手, 将整个天泰都改变成这种繁荣富庶的样子。” 他要改革。要让百姓都能过上富足的生活,他们自然会对天泰朝廷产生归属感。到了那个时候,他剑指南疆,天泰数千万百姓都是他的坚强后盾,他又何惧定南王的一身功夫,何惧黑甲骑兵的无敌战力!“陛下,你要走的路还长得很。”凌玄翼摇了摇头,“臣知道你已经看见了目前天泰存在的弊端和危机,也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去解决这些问题,让天泰繁荣昌盛、国富民强。但是,这些积弊都是几百年积累而 成的,你想要解决,也需要漫长的时间。在这个过程中,你根本不可能对南疆用兵。而只要南疆和天泰之间爆发战争,陛下之前的努力都将化为东流水,一夕无踪。” 他诚恳地说道:“臣并无将天泰吞并、将陛下取代的心思,臣所要的,只是恢复我天泰三百年前的自由而已。如果天泰能放我南疆自由,在陛下以后的改革行动中,我南疆将会是陛下最忠诚的盟友。” 贺清韶的眉头皱了起来,一方面他对于凌玄翼终于能够以对待一个平等的成年人的态度对待自己感到自豪,另一方面他又对凌玄翼话语中对他的理想并不看好而感到恼怒和……淡淡的羞耻。 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不管以后我们会走向什么样的立场,王叔这几个月的教导,朕十分感激,所以朕才会选择和王叔开诚布公地宣战。朕要和王叔进行一场男人的对决,未必一定是在战场上。” 凌玄翼笑了:“陛下说得对,未必一定是在战场上。”贺清韶看着他的笑容,敏感地察觉到凌玄翼似乎有什么把握一定会胜利,他想了想说道:“朕知道,南疆这些年的兴盛,王叔功居首位。三年前,沧溟商行在海州城开设了分行,想必也是看到了海州城的与 众不同。这次,王叔更是亲自带队护送商队来此,显然对海州城十分看重。” 凌玄翼眯了眯眼睛,淡淡地“唔”了一声,似乎没想到贺清韶会提到这个话题。 “从南疆到海州城的商路十分重要吧?”贺清韶背着手,面色淡然地问道。只是,他没有发现,他的动作、语气、表情都像极了凌玄翼。 凌玄翼的目光瞬间凌厉,但是马上又恢复了淡然:“陛下觉得呢?”“自然是非常重要的。否则怎么会劳动王叔亲自带队来保证商路的通畅呢?青州盗的覆灭,不正是王叔有意立威的结果吗?当初方即悔在坞堡中挑衅王叔的时候,王叔本可当场灭杀他,却留了他一条狗命, 不就是为了引出他的三千青州盗,将他们一网打尽,不给这条商路留下隐患吗?” 贺清韶将自己这些天的观察和思考说了出来,引得凌玄翼频频点头:“不错,陛下看得很清楚。” “青州世家的覆灭和坞堡的清除,也都是王叔借朕的手达成的目标吧。”贺清韶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凌玄翼微微一笑:“这是陛下自己的意愿,臣所做的只是将黑甲骑兵借给陛下使用而已。” 贺清韶也笑了:“王叔,朕真的很佩服你这一点。在无声无息之中,就将大局向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引导,让别人不自觉地按照你的需要去行动。这是权谋的最高境界。” 凌玄翼退后两步,重新坐在了椅子上。他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颊,嘴角浮上一丝微笑:“陛下,用微微的话说,这叫‘双赢’。并不是臣利用陛下,而是陛下有这个需求。”贺清韶也坐了下来。面对着高大俊朗的定南王,他终于有了一种和定南王平起平坐的感觉。他暗中握紧了双拳,希望有一天,他能够超越眼前这个男人,能够居高俯视这个男人。那样的他,才算是真正的 成功。 “既然知道了这条商路对于王叔这么重要,王叔,你觉得朕会不会在这条商路上给王叔制造一些麻烦?”贺清韶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摩挲着,脸上带着顽皮的笑容。这个样子的他,和刚从西北回到京城时候的他十分相似。那个时候的贺清韶,见到谁都是满脸阳光灿烂的笑容,仿佛没有一点危险。但是最后登上皇位的,却是这个丝毫无害的少年,而不是那几个有着重 重背景、经营了多年的皇子。 只是登上皇位之后,贺清韶就很少再表现出这个样子了。他要面对的太多了,整个天泰朝压在他并不健硕的肩膀上,让他经常皱着眉头,抿紧双唇。 时过一年将半,贺清韶终于再次露出这种阳光闪亮的笑容。他似乎走了一个大圈子,再次回到起点,却又不是同一个起点。 凌玄翼没有一点紧张,他没有笑,也没有着急,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陛下,你不会这样做的。”“为什么?”贺清韶向前倾了倾身子,“难道王叔知道,朕对王叔的感情有这么深厚?深厚到明知道这条商路对王叔有多么重要也不舍得动手破坏的地步?”他语气带着调侃,脸上的笑容灿烂得仿佛要开出一 朵花来。“不。臣只是知道,陛下既然决定推广‘文化上兼容并包、商业上富庶繁荣’的治国方针,那么,就不会破坏臣的商业大计。否则,天下人都会以为,以定南王这样的身份,尚且不能做到跋涉数千里经营获利 ,我们这些升斗小民还是老老实实在家种地,继续过着吃不饱也饿不死的日子吧。”凌玄翼的话让贺清韶的笑容消失,眉毛再次皱成了一团,“那样,陛下的改革计划可就化为泡影了。” 贺清韶无奈地叹气:“朕就知道,连嘴巴上的便宜也占不到王叔的。” 定南王说得对,如果他为了限制定南王,让各州官员或明或暗地对沧溟商行的商队进行阻挠破坏的话,后果真的会很严重。 如果做得太明显,被定南王拿到把柄,公诸天下,他的新的治国方针就会让更多人产生怀疑——连定南王的沧溟商行都被官府刁难,其他人还敢冒险吗? 如果做得不明显,完全没有官府的痕迹,定南王的护卫队岂是吃素的?恐怕所有执行者都会落得青州盗那样的下场。这几天想通了凌玄翼此次行动目的的贺清韶,以为拿出自己对于商路的威胁和控制,就差不多扼住了凌玄翼的——不说是咽喉,只是手腕的命门吧,心中也暗暗高兴了好久,觉得他终于能够在和定南王的 交锋中扳回一城了。 没想到定南王只是这么几句话,就轻而易举地粉碎了他的威胁。果然,他和王叔的距离还很遥远。不过,他会继续努力的! 两人从房中走出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异常,仿佛刚才在房间中言语交锋无数次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 贺清韶对于天泰朝的改革有了自己的方案之后,开始在海州城内到处游逛,不停地和各种人士交谈、观察、学习。 凌玄翼对此毫无反应,甚至还专门调了十几个侍卫去保护贺清韶的安全。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贺清韶终于提出要离开。凌玄翼将他带出来到现在已经四个多月了,所以也没有阻拦他返回京城的要求。不过那两千黑甲骑兵凌玄翼却没有再让贺清韶带走。他建议贺清韶亮明身份,由各州府驻兵护送返京,也好向天下人昭告, 陛下亲自到了海州城考察商业发展,收获良多。 贺清韶拒绝了这个提议,他现在绝对是归心似箭,只是不仅仅是思念太后,更主要的是想和内阁诸人坐在一起,商讨如何改革,将天泰死气沉沉、暮气浓厚的样子进行改变,让天泰重焕生机。 于是,在数十名锦衣卫和数十名黑甲骑士精锐的保护之下,贺清韶离开了海州城,一路向着京城急速而去。 贺清韶一走,凌玄翼回到房中,伸了个懒腰:“终于走了!”这下他可以放开手脚做事了。 这个小皇帝还真是挺有耐性的,他明明早就心痒得不得了,盼着回京去商议改革大计了。偏偏还能沉下心来,在海州城大街小巷去观察学习,硬是拖了一个月才走,实在是憋坏了凌玄翼。 因为凌玄翼接下来要进行的动作,是绝对不能让小皇帝有一丁丁点儿的察觉的。凌玄翼将寻常唤了进来:“寻常,命人传话给罗掌柜,就说时间到了。” 第258章 这颗心属于你 云微寒被一群丫环簇拥着,服侍着她穿衣。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次的衣服实在是繁琐华丽,仅仅靠百年和万寿根本穿不过来。一重又一重的衣料套在身上,袖口露出宽达半尺、绣着华丽金银丝线的花纹的内袖,裙摆下面一层层的布料都要依次整理出顺序和层次感。腰间的配饰挂了好几件,云微寒想,她这次可以亲自创造一下环 佩玎珰的意境了。 这样的服饰打扮,如果在京城参加什么正式典礼,是一定会被言官指责奢侈华靡,同时也被无数贵女们歆羡效仿的。但是在海州,这就是参加上层宴会时的主流风格。 青州的奢靡是因为大量财富集中在少数豪强手中形成的畸形状态,可是海州的奢靡则是真的有太多家财万贯的富豪。海上贸易的利润有多么丰厚,云微寒心知肚明。这些海州富豪要么是亲自参与了海上贸易,要么是负责将海上贸易带来的海外商品在天泰进行销售。反正,他们都是赚得盆满钵满,子子孙孙都不必担心吃 饭问题了。凌玄翼现在的身份是沧溟商行大当家。沧溟商行虽然是全国连锁的著名商行,但是在海州开设分行却也不过几年的时间。和海州当地的富豪们相比,沧溟商行的影响力还差了很多。所以,在准备参加这次 宴会之时,凌玄翼也就分外用心。因为他的计划需要向鲛人族展示自己的财力和实力。所以,云微寒就成了一个展示道具——凌玄翼让罗掌柜给她准备的衣服首饰都极端华丽,充满了暴发户的气息。不过在这个城市,暴发户才是主流。要知道,海州城不到一百年前还不过是一个海边小镇而 已,这里偏僻穷困,哪里有什么世家大族定居? 海边的居民倒是有出海贸易的传统,但是也不过是小打小闹。 五十多年前,这里才设立了海州府,慢慢有了富庶的样子。海州城真正繁荣起来,也不过就是这二三十年的事情,说起来和鲛人族从东海上岸来与海州人交易关系还是很密切的。鲛人族的出现,带来了大量其他海上贸易港口所无的货物,也吸引了很多从事海外贸 易的商人来到海州城。商人越多,物资越丰富,鲛人族出来交易越频繁,又吸引了更多的商人……就这样,海州城越来越富庶,开始出现大型的船队和海外贸易商行,能够到达更加遥远的海外,带回来更多天泰朝所稀缺的货物, 获得更大的利润。 所以,海州城的商业气息十分浓厚,穿得像个暴发户一样并不会受人鄙视,相反,穿得过于朴素倒是很容易被人看不起。 夜色降临,海州城中心的豪宅中,处处灯火通明。这个城市,在披上夜色深沉的华衣后,展现出与白日截然不同的风采。云微寒和凌玄翼并肩坐在海州城中最流行的敞篷马车上,看着身边擦肩而过的一辆辆敞篷马车,车上或是大腹便便的富豪,或是风度翩翩的公子,或是华贵美丽的小姐,或者还有就是像他们两个这样的男 女并坐。 所有人都穿着最华丽的服装,戴着最华美的首饰,挂着最高雅的笑容,奔赴自己的目标。 “从来不知道,海州城的夜生活这么多姿多彩。”云微寒感慨道。海州城没有宵禁,这在整个天泰都是独一无二的。 没有宵禁的城市,夜生活的丰富可想而知。不过,云微寒今天是第一次在这么晚的时候出门,真正直面了海州城夜色下的魅力。 凌玄翼有些歉意:“微微,来到海州城一个多月了,我竟然一直没有时间陪你好好玩玩,实在是疏忽了你。”海州城没有宵禁,晚上有很多别的城市没有的乐趣。凌玄翼这一个多月,忙着应付贺清韶,忙着安排和鲛人族的交易,忙着策划接下来的步骤,忙得脚不点地,居然连陪着云微寒晚上出来玩的时间都没有 。以至于云微寒来到海州城这么久,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在晚上出门。 云微寒笑着搂住他的胳膊说道:“那好呀,你记得要赔偿我。”她才不要一副大度的样子说什么没关系,就是要跟他腻歪腻歪。 海州城的自由空气经常让她有种回到前世的错觉。抱着深爱的男人的胳膊,跟他娇声嗲气地说一些毫无意义的废话,曾经是她求而不得的一种生活。凌玄翼的手握着云微寒的手,两人交握的双手被宽大重叠的袍袖遮得严严实实。他垂着长长的睫毛,眼睛中闪过一丝笑意,用两根手指捏着云微寒的食指轻轻搓了搓,华丽的声音就在云微寒耳边响起:“好 ,微微想要什么赔偿?” 云微寒感觉到热气丝丝缕缕吹入自己的耳中,知道这个男人故意在调戏自己。学得很快嘛,上次是她在凤缘宝外面调戏他,这一次两个人的角色对调了。 她没有退缩,反而向着凌玄翼怀里又靠了靠,故做沉思道:“嗯,这个嘛,我要好好想想呢。是要价值连城的珠宝呢,还是要一呼百诺的地位?” 凌玄翼性感的薄唇贴近了云微寒的耳垂,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微微要不要听听我的建议?” 云微寒故作骄傲地翘起了下巴:“好吧,本姑娘就允许你提一个建议。” 凌玄翼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抓起云微寒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按在了自己的胸口心脏处:“我的建议是,微微应该要我这个人。有了我,无论多么昂贵的珠宝、多么高贵的地位,微微都能得到。” 隔着一重重的衣裳,云微寒还是能感觉到手下那坚硬的肌肉,以及剧烈跳动的心跳声。她的手被凌玄翼按照,紧紧地按在他的心口。而他的心脏,就在她手下跳动。 从动物的本能来说,一个强有力的动物将他最脆弱最致命的部位暴露在别的动物面前,意味着臣服。而凌玄翼这样的举动,表示的是心灵的臣服。 “微微。”听到他轻轻的呼唤,云微寒抬起头来。 凌玄翼的眸光深沉,盯着云微寒清丽的面庞和粉嫩的樱唇。他按着云微寒的手,什么也没说。但是云微寒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说,这颗心属于她。 云微寒望着面前这张坚毅俊朗的脸,眼睛竟然有点湿润。她何其有幸,能够得到他这么纯粹而坚定的感情。凌玄翼看着云微寒美丽的大眼睛里凝聚起一团水气,心中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微微的性子刚强到几乎坚硬的地步,即使是父母的偏心、姐妹的陷害将她陷于死地的时候,她也不曾流过一滴眼泪。可是现 在,她居然这样含着泪水望着他,这让凌玄翼的整个心都揪了起来。“三郎。”云微寒轻轻地唤道。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也有词穷的时候。面对恶意满满的敌人,她可以用锋利如刀的言辞将她们粉碎。可是面对这个让她胸中都满满溢出情感来的男人,她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凌玄翼本来只是调戏云微寒一下,来报复她之前故意在大街上让他出丑。但是,当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看到云微寒眼中的泪光,感受到自己心头的震颤,才发现这样的举动居然让云微寒这么感动 ,反过来又对自己造成了这样强烈的影响。 他展颜一笑:他早该知道,微微在他心里的分量该有多重才对。毕竟这么多年来,她是唯一一个能够走进他心中的女人。 凌玄翼是一个很少笑的人,即使笑,也多半是似笑非笑、讥讽的笑、冷冷的笑、勾起嘴角没有热度的笑,但是这一次,他却真正的笑了出来。 他的眼睛弯了起来,高挺的鼻子微微皱起,薄薄的双唇张开,露出两排牙齿和一点舌尖,整张脸都变得温暖亲切起来。 云微寒看得几乎痴了。她现在才明白,以前看到书上说看见某人一笑,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这样的形容绝非夸张和虚构,真的凌玄翼这样一笑,她眼前的世界整体亮度一下子都提高了两个档次。 “微微啊——”凌玄翼呼了一口气,轻声念着她的名字。明明是简单的几个字,可是在他唇间吐出,偏偏就充满了缱绻的柔情。两人目光相对,都觉得心底写满了满足。没想到,在这前去赴宴的路上,两人的心竟然再次靠近。他们都没有多说什么,却都更加确定了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地位。这一生,能够和这样的一个人相携度过, 实在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藏在重重叠叠的衣袖中的双手,十指紧扣。直到马车停下来,凌玄翼拉着云微寒下了马车,才放开了云微寒的手,两人并肩迈入了今天的宴会主场之中。 这是位于海州城中央的一处豪宅,主人是海州城中公认的第一富豪沈九亭。 沈九亭名下的九州商行是海州城最大的海外贸易商行,九州船厂是海州城、也是天泰朝最大的制船厂。 据说天泰出海远航的海船中,十艘有七艘都是九州船厂制造生产的。而九州商行更是拥有自己的庞大船队,每次出海都会带来无数海外的珍奇宝物。 每个海州城人都知道,沈九爷特别讲义气,只要你有了困难,上门求助,哪怕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沈九爷都不会让你空手而归。 他还特别热衷于慈善事业,经常捐款捐物,海州城中的贫苦百姓对于“九爷”都是感恩戴德。总之,沈九爷在海州城的名望很高,高到海州城的知州都不得不对他小心翼翼的地步。 第259章 财力展示会 沈九亭的宴会完全就是海州城财力的集体展示会,云微寒觉得。 就在她和凌玄翼相携下车的时候,一辆又一辆敞篷马车驶入沈九亭豪宅前的空地上,无数衣着豪奢的男男女女笑语嫣然,随着迎宾迈入豪宅之中。 女人们身上的服装首饰,一个比一个奢华。云微寒身上华丽至极的服装,在她们之中也并不觉得特别扎眼。沈九亭的豪宅位于海州城中央,而且占地极其广阔,这在整个海州城中都是独一无二的。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距离不远的街道上,海州城的州衙以及州衙后的知州住宅,大小还不到沈九亭豪宅面积的 一半。 据说沈九亭为了建造这座豪宅,花了大价钱将周围原本的住宅全都高价购买,然后才合并起来建造了这座面积、地段以及奢华程度都远超同侪的豪宅。 云微寒听罗掌柜的介绍沈九亭的发家史的时候,就对于这个人十分好奇。按说,一个商人即使再有钱,也应该低调再低调才对。毕竟在天泰朝,商人的地位是四民之中最低的。虽然海州城情况特殊,但是在这个时代,没有“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律条和信念,个人财产再多 ,也没有任何法律保障。只要一纸行政命令,什么首富、土豪都会化为乌有。沈九亭广结豪杰,热心慈善,难道他不知道,这样的事情根本就不应该由一个商人来做?一个商人花这么多钱,交这么多朋友,买来这么高的声望,他想做什么?这个时侯,根本不需要什么人证物证,一 句“其心可诛”,就足以置他于死地。 可是,沈九亭既然能够从一个贫苦渔民白手起家,挣下这么一份富可敌国的家业,他就不可能是一个蠢货。 那么,他这么高调做人究竟是有什么用意?云微寒实在是非常好奇。 迎宾看了他们的请帖,将凌玄翼和云微寒二人引入门内。 大宅之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道路两旁都是被薄纱笼罩的灯笼,树上还挂着各种彩色的绸缎、彩灯。 隔不了几步,就能看见一个穿着非常合身的侍女服装的美丽少女垂手而立,随时等待着客人的驱使。 穿过前院,就进入了宴会主场所在的第二进。 专门为了宴会而建造的第二进面积极大,但是结构却非常简单。 大大的空地被花木环绕,正对着空地的大厅门前,几个人正在寒暄问候。 根据罗掌柜的描述,云微寒一眼就认出来那个四十来岁、中等身材、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就是沈九亭。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锦袍,腰间的玉带上挂着一枚质地精美的玉佩,头顶上别着一支同样质地的玉簪。除了这两件首饰之外,竟然没有其他的装饰。和所有赴宴的客人一比,他的打扮几乎可以算是寒酸了 ,但是谁也不敢因此而对他有丝毫不敬。 和他说话的两个男人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美丽少女,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谄媚之色。 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沈九亭的目光在那个少女身上停留了一下,点了点头,两个男人高兴地带着少女走了进去。 凌玄翼和云微寒并肩向着沈九亭走去。 沈九亭抬起头看见他们二人,脸上浮现出亲切的笑容。他的笑容很有亲和力,分寸把握得很好,给人感觉是亲近又不做作。 “这位就是沧溟商行的大当家凌三郎吧?”沈九亭迎上一步,“沧溟商行这么大的产业,居然是这么一位年轻的大当家在主持,真是年少有为啊。” 凌玄翼拱手为礼:“沈九爷客气了,在九爷面前,在下这一点家当,实在是不值一提。” 沈九亭呵呵笑了起来,凌玄翼向他介绍道:“这是凌某的未婚妻,姓韩。” 云微寒向着沈九亭屈膝一礼:“见过九爷。” 沈九亭目光一凝,在云微寒脸上一扫而过:“凌三郎和韩姑娘真是郎才女貌,天赐良缘啊。” 三人在门口说了几句客气话,凌玄翼就带着云微寒进了大厅。云微寒之前以为沈九亭这么高调的风格,本人应该是一个狂傲霸道的性子才对。可是现在一见面,发现他穿衣很低调,说话很温和,完全不像是能够做出那么多高调事情的人。而且以他的身份,根本没有 必要亲自在门口迎接客人,可是他偏偏这么做了,而且和所有的人都能说上几句。 这可太有意思了。 她还没见过一个人的性格和行为截然相反的呢。 沈九亭的低调性格和高调作风到底哪一方面是假的?如果有一方面是假的,那么他这样伪装到底是要做什么? 如果都是他真实的性格,他这个人就实在太值得人深思了。 宴会采取的是分餐制。每个人都有自己单独的案几。 所有的案几在大厅两旁排开,面对着中间的空阔场地。 云微寒和凌玄翼的案几并排,位于不前不后的位置。 两人分别入座,宽大的衣摆在地上拖出大大的图案。侍者们无声地上前摆上各种水果、酒水、餐前小点、各种小菜,才无声地退到了一旁。 主人还在门外迎客,所以大厅内的客人们也就都比较随意。 坐在凌玄翼左侧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女子,容貌只能算是清秀,不过头上的珠宝熠熠生辉,身上的袍服也是华丽之极。看她一人独坐,应该是一位比较有身家的商人。 她微微侧了侧头,向着凌玄翼投来一个微笑:“这位应该就是沧溟商行的凌三郎吧?” 凌玄翼向她抱了抱拳:“正是凌某。”他来之前就得到了罗掌柜的详细报告,当下也问道,“您是城东粮行的当家孙大娘吧?”孙大娘说是商人,也不完全算是商人。她家中有良田万顷,所以主要是从事粮食买卖。海州城的粮行中,四海粮行、周记粮行和城东粮行是其中最著名的三家。其中,四海和周记之间的竞争非常激烈,但 是不管他们谁居于第一位,第二位都是城东粮行的。根据罗掌柜的情报,孙大娘家的田地是世代累积而致,孙家从一百年前就是海州城的土著居民。当时这里还是一座小小的海边渔村,孙家就是当时村里比较富裕的人家。在海州城一天天扩大、繁荣起来的 同时,孙家一点点积累着财富和土地。一代一代累积下来,竟成了海州城最大的地主。 不过,孙家人的性格都是保守有余,进取不足。所以他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买地、种粮、卖粮,然后继续买地、种粮、卖粮。 至于利用土地做其他的事情,似乎都不在他们考虑之内。 如今孙家的当家孙大娘,性格也是如此。她有着女子少见的坚定执着,可是也有着女子常见的温和保守。 孙大娘见凌玄翼也知道她,不由弯着眼睛笑了。随着她的笑容展开,她的眼角露出了明显的皱纹:“凌三郎真是有心人,我这样一个小人物,也能入了沧溟商行大当家的法眼,实在是荣幸。” 凌玄翼笑而不语。他虽然是要装成一个商人,但是长袖善舞之类的,实在不是他的强项。 云微寒与他并肩而坐,对于他的反应十分了然。她探出头来对着孙大娘粲然一笑:“孙大娘的城东粮行是海州城里顶尖的,这样的商界翘楚别说三郎了,就是我也久仰大名呢。” 和人打交道是前金牌特工的必备职业素养,只要她愿意,性格再古怪的人她都能攀谈起来。凌玄翼说这次宴会是他的沧溟商行对鲛人族展示自身实力的一个窗口,那么云微寒自然也愿意成为他的助力。 孙大娘对于这个满面亲切笑容的少女很有好感,实在是因为云微寒对于人类微表情研究的比较深入。什么样的笑容更有亲和力,对于什么性格的人如何笑、如何说话,云微寒太了解了。 “喔,你就是凌三郎的未婚妻吧。”孙大娘也听说沧溟商行大当家带着自己的未婚妻韩姑娘来到了海州城,现在看见云微寒就坐在凌玄翼身边,而且说起话来和凌玄翼十分亲近,自然也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正是,我姓韩。”两人隔着凌玄翼说了几句,就听见云微寒右边的人冷哼道:“哪里来的泥腿子,一点规矩都不懂,在这样的宴会上大呼小叫,真是丢脸。”云微寒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他的穿着比来赴宴的女子们还要华丽,头发上的头油简直能把不小心落上去的苍蝇滑倒摔死。金冠上插着的发簪头上,镶嵌了一排闪着耀眼光芒的宝石。 云微寒怀疑,如果不是男人不流行戴首饰的话,他一定会把自己的头上都插满簪子钗子的。 至于满手的宝石、玉石戒指,脖子上悬挂的巨大金锁,腰间挂着的荷包、玉佩、珠链就更不消说了,简直是一个移动人型珠宝展示架——比云微寒的功能齐全多了。 可惜的是,虽然他全身上下的珠宝、衣料都是上上等,可是他本人的长相却有些对不起这些华贵的装饰。 如果他脸上不是有那么多红红白白的痘痘的话,也许他也会是一个眉目清秀的青年?只是如今,云微寒却无法看出来,他原来的长相到底是什么水准。 看到云微寒回头,展示架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但随之就变成了恼怒:“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多珠宝?家里穷就不要来九爷这里丢脸了。” 云微寒知道怎么样才能打击到这种人。有的人脸上毁成这个样子就会选择闭门不出,不愿见任何人,生怕别人笑话自己。但是有些人却不然,他不但继续出门,而且还会用其他他认为有价值的东西来装点自己,提高自己的价值,以弥补毁容带 来的缺陷。 比如这位,就把所有能挂在身上的珠宝首饰都挂了出来,意思是,别看我的脸毁了,可是我还有钱,还有很多很多钱。 对付这种人怎么办?很容易,只需要——一个怜悯的眼神。云微寒微微睁大了眼睛,张开了小嘴,表现出一副被他的脸吓到的样子。然后她马上恢复了正常的表情,只是眼睛中透露出浓浓的怜悯之意:真可怜啊! 第260章 这些我都有 果然,被云微寒充满怜悯的眼神一刺激,展示架立刻叫了起来:“你那是什么眼神?你再这样看大爷,大爷可不管你是女人,照样揍你啊。” 凌玄翼的眼神刷的一下扫了过来,眼神中的锋利和冰冷让叫嚣中的展示架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来。如果不是他现在的身份是商人,不应该有太浓厚的杀气,凌玄翼早就用杀气把他吓死了。 展示架瑟缩了一下之后,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绝对不能认怂,否则以后在这海州城中哪里还有他周倜的立足之地? 随着他的震怒,满脸的痘痘好像都跟着鼓了起来一样,整张脸更加惨不忍睹。周倜想要发怒,但是云微寒已经扭过头不看他,更关键的是,沈九亭已经陪着客人从大厅外走进来了。如果他敢在沈九爷面前闹事,他爹这次就不仅仅是关他半个月禁闭这么简单了,恐怕腿都能给他打断 了。 周倜咬了咬牙,还是忍住了气,可是脸上的痘痘却一个个更加饱满了。先办正事,周倜在心中对自己说道,至于那个和孙家的泥腿子一起说个没完的女人,回头再收拾她。云微寒抬头望去,走在沈九亭身边的不正是那天在大街上看到的鲛人族女贵族雅碧亲王?而她身后跟着的还是那位儒雅忧郁的雅波王夫。看来,雅碧亲王对于这位雅波王夫真的是非常喜爱,走到哪里都要 带在身边。 嗯,也对,这位雅波王夫虽然容貌俊秀,一看就能推测出他年轻时应该是一位美男子,不过毕竟他现在也是四十来岁的人了。这个年龄还这么喜爱,看来雅碧亲王对他确实是真爱啊。 但是,看他走在雅碧亲王身后,而不是和雅碧亲王并肩而行,想来他的身份还是有些不足?或者只有排在第一位的王夫才能和女亲王比肩? 雅碧亲王今天也是盛装打扮,她那头海蓝色的长发编成了无数条小辫,然后在头顶上汇集到一处,扭成了一个发髻。 那些小辫子的辫梢并没有收在发髻之中,反而向外炸开,一条条在脑后晃动。以云微寒的眼光看来,倒像是一朵海葵了。 一串三叠的珍珠链子从发髻上垂下来,链子的尾部是一颗大拇指肚大小的粉色珍珠,正正挂在雅碧亲王的眉心,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着,分外吸引人的目光。 粉色珍珠、金色珍珠,也许还有黑色珍珠,云微寒想道,这大概就是鲛人族的特产之一了。既然他们不是人鱼,也不能把眼泪变成珍珠,那么这些珍珠就是他们从海底采到或者自己人工养殖的?雅碧亲王走近时,云微寒看清楚了她的脸。她的脸型瘦长,下颚微方,细眉长眼,颧骨略高,这种长相作为女人稍微有些寡淡。配上她沉静的表情,更显得这个人带了几分清冷和疏离感。看她的相貌,还 是看不出来她到底有多大年纪。 这样的人也会主动向男人示爱?看起来真的不太像,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云微寒仔细研究着雅碧亲王的肢体语言和细微动作,试图对她的性格进行一些初步的了解。 因为凌玄翼说了,他这次东海之行的目的就是和鲛人族达成一个协议。一个非常重要的协议。那么,作为鲛人族在天泰社会中最常出现的贵族,雅碧亲王的态度就很有参考意义。 雅碧亲王在首席坐下,雅波王夫在她的下首入座。 到此为止,基本上所有客人都来齐了。沈九亭坐在主位上,笑眯眯地站起身来,对着四周抱拳行了个礼:“沈某非常感谢各位来参加本次的宴会,在座各位都是海州城中最优秀的人杰,能够在百忙之中拨冗莅临寒舍,实在是沈某莫大的荣幸。” 他举起酒杯,“沈某先敬各位一杯。” 说完,沈九亭就非常豪爽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满座宾客都赶忙捧起自己面前的酒杯,纷纷向他举杯示意,也饮了这杯酒。 沈九亭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多谢各位赏脸,沈某此次邀请各位来到寒舍,是因为沈某得到雅碧亲王的委托,想要为雅碧亲王寻求一些鲛人族需要的货物。” 雅碧亲王向着大家点了点头,表示认可沈九亭的话,不过她瘦长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 沈九亭挥了挥手,侍者们再次悄无声息地走上来,将一张张叠好的纸张轻轻放在客人们的案几上。“这是雅碧亲王所需的物资。在座的各位都是海州城商界最有能耐的俊才,沈某相信这些物资对于大家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沈九亭笑眯眯的表情看起来十分亲切,云微寒却有点在心中暗暗皱眉。如果 雅碧亲王所需的物资都是平常货物的话,以沈九亭的身家人脉,恐怕早就给她找到和她做完交易,而不会将这大单生意推给其他人了。她打开桌面上的那张纸,果然,纸上面用秀丽的小楷字体写了一连串的物资名称和所需数量。粮食也就罢了,关键还有镔铁、百炼钢等一系列完全属于朝廷管制物资的存在,而且后面的单位都是几千斤。 难怪沈九亭都吃不下,要把这么多人叫到一起来商量呢。 也就是沈九亭,如果是其他人,恐怕这个清单拿出来的第一时间,大家的反应都是赶快闪人,不和这种危险的交易发生任何关系。 云微寒皱着眉头看了看凌玄翼,却见他若有所思,手指在案几上轻轻画着圈圈,明显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九爷,您带着大伙发财,大伙都感激您的恩义。”一个看起来和沈九亭关系比较熟悉的男人开口道,“可是这清单上的东西,有的且不说敢不敢买卖,就是我林十三敢卖,我也没有这东西卖给人家啊。” 他这么一说,不少人也开始说话了,大概意思都是差不多的,那些朝廷管制的物资,他们这些商人就算是有些能耐,也拿不到手里,更别提卖给鲛人族了。 云微寒看着清单,这鲛人族要这些东西是要干什么?怎么看都是要打仗的样子。 凌玄翼似乎打定了主意,他轻轻用手指敲了敲案几,发出几声笃笃声,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他抬头望向雅碧亲王,平静地问道:“不知道雅碧亲王用什么来支付?”凌玄翼补充了一句,“这些稀有物资,可不是金银就能够买到的。” 雅碧亲王坐直了身体,细长的眼睛抬了起来,望向隔着一个场地的凌玄翼。 整个大厅的人都同时把目光投在了这个年轻人身上。 “这是谁?怎么这么眼生?” “这你都不认识,就是那个声称是全国各大州府都开设有分行的沧溟商行的大当家啊。” “这么年轻,难怪这么冲动,这些东西是他能够弄到的吗?” “也说不定啊,人家不是全国都有分行吗,也许哪里有用得上的关系也说不定。” 议论声虽然不大,凌玄翼却听得清清楚楚。但是他对于这种垃圾话,一概是充耳不闻的。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雅碧亲王开口了。她的吐字发音不算不标准,但是说话时就是带着一种与天泰人迥异的韵律,一听就是外族人。 略带沙哑的女声仿佛带着海洋的水气和凉意,在大厅中响起:“沧溟商行的凌大当家是吗?不知道你手里有什么货?想要什么报酬?” 凌玄翼把写着清单的纸张卷成一个卷轴模样,在手中轻轻拍了两下:“其实,这些物资我都有。不过,为了给同行留口饭吃,我可以等其他人选完之后,剩下的物资都归我来提供。” 他的话立刻引爆了哗然。方才还是小声小气的议论,一下子变成了大叫:“小子,你吹牛也不看看地方,这里可都是你的前辈,不是那么容易就被你骗到的。” “就是,你什么物资都有?你以为你是天泰皇帝吗?” “年轻人,你回去跟你家长辈好好商量下,有些事情不是想做就能做的。为了一些报酬,搭上自家全族的性命,那就亏大了。” 云微寒右边的展示架更是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我说呢,能和孙家泥腿子聊得这么开心的,也就只有这种傻瓜了。” 云微寒斜了他一眼,心道:我家男人不是天泰皇帝,但是却比贺清韶那小子靠谱多了。他说有,那就是真有。这群人,还是什么商界俊才呢,接受能力太差。 如果在这种场合吹牛撒谎,打肿脸充胖子,那才是真正的傻瓜呢。看看这男人,目光深邃,五官俊朗,怎么看怎么气派,难道你们都看不出来他的非凡之处吗? 沈九亭也深深地望了凌玄翼一眼,似乎对他印象深刻。 雅碧亲王并没有因为众人的质疑而动摇,她继续说道:“如果你都有,我可以都从你这里购买。至于报酬,我们可以商量决定。绝对会让你满意的。” 凌玄翼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向着雅碧亲王点头示意道:“既然如此,具体事宜我们就再找时间商谈吧。” 雅碧亲王也颔首表示许可。 众人没想到他们两个都这么干脆,两句话就确定了交易意向。可是,如果都从沧溟商行采购,他们这些人今天不是白来了?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凌玄翼。凌玄翼扫了一眼大厅,似笑非笑地说道:“如果哪位相信凌某能够拿出所有物资的,可以到沧溟商行找凌某,说一下自己有什么物资想要出售给雅碧亲王,凌某可以将其中的一部分让出来,大家一起发财。 ”“如果不相信的话,就不要来了。” 第261章 想要什么报酬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在海州城还算是新人的沧溟商行大当家这么有魄力。沈九亭作为海州城首富,也是海州城最有声望的人,出头为某桩自己不能单独接下的大生意做个中介,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这次沈九亭发了请柬,很多有经验的人就知道,可能是有大生意了。只是没想 到这位凌大当家居然开宗明义就直接说他能一个人接下来,这种事情可从来没见过。 毕竟沈九亭都开始请大家一起分单子了,那就是他也没办法一个人吃下来,海州城哪里还有比沈九亭还有能耐的? 这位凌大当家的竟然说他全都有,怎么能不让人怀疑他在吹牛呢。 偏偏这位凌大当家还一点不知道收敛锋芒,还在那里叫嚣,说谁如果想从他这里分一杯羹,可以直接去找他。 一时间大厅里的气氛十分混乱,说什么的都有。 云微寒的目光在大厅中转动。她不知道凌玄翼为什么这样高调,但是她相信凌玄翼这样做自然有他的原因。 雅碧亲王的眼神在凌玄翼身上停留了好大一会儿,才转过头去和身侧的雅波王夫低低说了句什么。 沈九亭的脸上带着笑意,被这样一个刚刚来到海州城的新人表现出超出他的能量,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被冒犯。 他看着下面的人们议论纷纷,便轻轻地咳了一声。 沈九亭的威望果然极高,只是一声轻咳,大厅中纷纷扰扰的议论声就停了下来。 “凌大当家快人快语,为雅碧亲王解忧,沈某十分欣慰。”沈九亭向着雅碧亲王和凌玄翼分别点头示意,举起了酒杯,“沈某先提前祝雅碧亲王和凌大当家交易成功,合作愉快。” 凌玄翼微微欠了欠身,表示敬意,也举起了酒杯。 雅碧亲王也点了点头,三人一起饮了一杯。 “真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土包子,说不定根本就是在吹牛,亏得九爷也不怀疑。九爷真是人太好了。”周倜根本不相信这个看起来年龄还没他大的凌大当家真的能拿出清单上的所有物资。这些东西加起来几万金都不止,而且还有很多都是朝廷严禁私人买卖的限制物资,他从哪里弄去?就算他有点人脉,可 是在场的这些人既然能跻身于沈九爷的这种宴会中,哪个不是在官府有自己的关系?可也没见谁敢这样大包大揽的。怎么看都是骗子吧。 今天的宴会主题开场就结束了,所以接下来的时间,沈九亭招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歌妓舞女前来献艺。 而大厅中的气氛也顿时松快了。沈家的歌妓舞女也是海州城一绝。沈九亭自己的家班,在海州城是非常有名的。因为其中每个女子都称得上是花容月貌,色艺双绝。而且沈九亭还允许她们在酒席上自己选择客人去亲近,如果得到她们的 青眼,就可以毫无代价地与美人同赴巫山,共享极乐。 这些人都是海州城最富有的人,当然不差那点缠头之资。不过被美人看中、愿意免费陪自己春风一度,证明了他们除了钱财之外还有属于个人的魅力,不也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吗? 所以当载歌载舞的舞姬们上来之后,男人们的呼吸似乎都有些粗重了。 一个舞姬旋转着靠近凌玄翼,柔若无骨的腰身做出各种妩媚的动作。凌玄翼冷冷一眼看过去,警告之意流露无遗。那个舞姬不但没有退缩,妩媚的眼神里反而更增加了一丝兴奋。 她将右手手指翘成美丽的形状,隔空虚抚着自己玲珑火辣的曲线,腰臀灵活地扭动着,发出富有暗示性的喘息,一步步踩着音乐,向着凌玄翼舞来。 凌玄翼端坐不动,等她来到自己面前不到两尺的地方,脸上浮现出得意兴奋的神色时,袍袖一甩,宽大的衣袖啪地一声抽在舞姬身上,直接把她拍到了大厅中央。身材火辣的舞姬重重摔在地上,虽然大厅中间铺着厚厚的地毯,但是这样飞过来摔倒,仍旧让她背上生疼,连双手撑地坐起来都做不到了。画着艳丽妆容的美丽脸庞疼得扭曲起来,发出低声的呻吟,让不 少男人露出怜惜的神色。 被这样的突发事件吓了一跳,连伴奏的音乐都凌乱了起来。 本来有舞姬去勾搭这个年轻嚣张的凌大当家的时候,不少人还是带着羡慕的目光的。他们可是看得出来,这个舞姬是沈家最漂亮最诱人的一个了。 可是,看着凌大当家这样不解风情,居然将这么一个扔了出去,很多男人的目光就开始落在了他身边的云微寒身上。 这就是凌大当家的未婚妻,看来凌大当家非常在乎(畏惧)她? 沈九亭的嘴角浮现一丝笑意,一点也没有因为自家的舞姬遭到这样的对待而感到不悦。 雅碧亲王寡淡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惊讶,回头和雅波王夫说了几句什么,雅波王夫摇头。因为凌玄翼的这种极端不怜香惜玉的行为,再也没有一个舞姬向他走过来,倒是有两三个选择了其他男人。那些男人带着骄傲和兴奋的神色,将美丽的舞姬揽在怀里,低声调笑着。更有一个男人,直接搂 着舞姬起身离席,身后留下几声取笑和羡慕的玩笑声。 沈九亭也站起身来,向着凌玄翼走了过来。 大厅里的气氛更加随意了,很多人都开始起身走动,向着自己的目标走去,三三两两的开始交谈。 云微寒看着这样的场景,想起了在前世参加过的那些酒会、宴会,看来不管在什么时代,不管人们穿着什么样的衣服、信奉什么样的规则,这些社会性的交际、对于资源的获取都是相似的。 沈九亭走到了凌玄翼身边,凌玄翼连忙站起身来。 沈九亭十分亲切地微笑着:“三郎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他厚厚的手掌虚虚地向着凌玄翼按了按,“三郎不必客气。” 凌玄翼保持着一个后辈对前辈尊敬的姿态,站直了身体说道:“在下年轻无知,如果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还请九爷多多指点。” 沈九亭将手中的酒杯举起,轻轻碰了碰凌玄翼的酒杯:“不,三郎做得很好。年轻人就是要有这种魄力。” 两人一起喝干了杯中酒,沈九亭继续说道:“三郎别怪沈某罗嗦,沈某只问一遍:雅碧亲王的清单里的货物,你真的都能提供?” 凌玄翼看了看沈九亭,神色淡然地点了点头。 沈九亭叫了声好,厚厚的手掌在凌玄翼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以提携后辈的姿态说道:“三郎既然有此实力,就不要在意别人说些什么。等你们交易完了,他们自然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凌玄翼点了点头,说了一个“是”。 沈九亭勉励了凌玄翼几句,让他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尽管来找他帮忙,就缓缓离开了。 雅碧亲王看到沈九亭离开,就站起身来向着凌玄翼走了过来。 她身材瘦高,几乎和凌玄翼身高差不多了。她身上的衣服质料十分奇特,色泽艳丽、质地轻滑,云微寒几乎没有见过这种衣料。 即使是在这样的十一月份,雅碧亲王仍然只穿着夏日纱罗般轻薄的衣物,随着她的走动,衣带在身边飘舞着。可她却仿佛一点也不觉得寒冷。 而她身边的雅波王夫就不同,他进入大厅的时候披着黑狐皮披风。大厅中设有地龙,温暖如春,所以他已经将披风脱去,但身上还是穿着锦袍冬靴,和在场的所有人类似。 想起来最初在大街上看到雅碧亲王的车队时,十月份的天气,那些乐人都是赤着上身、露着小腿、光着双脚,看来鲛人族的体质似乎和天泰人有所不同,不是很怕冷。 雅碧亲王步履从容地走到了凌玄翼身边,凌玄翼再次起身相迎。 “雅碧亲王,雅波王夫。”凌玄翼主动向他们点头打招呼。 雅碧亲王寡淡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身后的雅波王夫也抬起眼睛向着凌玄翼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仍然是一派忧郁。 云微寒也站在凌玄翼的身边,向着二人微笑示意。 雅碧亲王并没有问凌玄翼是不是真的能够提供她清单上所有的物资,而是直接了当地问道:“凌大当家想要什么报酬?” 凌玄翼看了看四周,没有说话。 雅碧亲王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点点头道:“九爷这里有密室,我们可以单独谈谈。” 看来雅碧亲王十分需要这批物资,这样的话,凌玄翼想要的东西应该能够得到的容易一些。 凌玄翼点头道:“好。” 雅波王夫突然出声了,他淡淡地说道:“我到外边透透气。” 雅碧亲王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反应,只是扭头对他说道:“别忘了带上人,小心迷路。” 雅波王夫“嗯”了一声,向着凌玄翼和云微寒点点头,也不多说话,自己扭头就走开了。 云微寒一看,既然这样,她也就不方便再跟着凌玄翼了。她对凌玄翼使了个眼色,微笑着说道:“你们去吧,我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凌玄翼温声说道:“你自己玩着。如果有人人欺负你,尽管揍他。有我呢。” 云微寒扑哧一笑:“难道我就是这么暴力的人吗?” 凌玄翼冲她挑了挑眉:难道你不是? 雅碧亲王看着两个人眉来眼去,脸上也浮现出一缕真实的笑容。看来这位凌大当家不是怕未婚妻,而是真的很喜欢。她是沈九亭豪宅宴会上的常客,对于这里十分熟悉,当即就伸手召来一个侍者,让他带路去密室。 第262章 父亲!你为何不认我? 凌玄翼跟着雅碧亲王离开,几乎大厅里所有商人的目光都盯着凌玄翼高大的背影。云微寒怀疑,如果这些目光都有温度的话,凌玄翼的背一定都被烤熟了。 云微寒坐下来,随手扎了几个颜色漂亮的水果吃。 右边的展示架向着她侧过身来,脸上带着几分扭曲的笑容:“喂,你男人不在了,要不要大爷陪你玩?” 云微寒鄙视地看了他一眼:“玩什么?玩挤痘痘的游戏吗?” 展示架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臭女人,别以为你长得不错大爷就不敢打你!” 刚才她那个怜悯的眼神就让他很不舒服,本来只是看着她不识趣居然和孙家那个女人聊天才对她反感,但是加上那个眼神之后简直就是让他有抽她的冲动。他周倜是什么人?周记粮行唯一的继承人,海州城人人皆知的风流倜傥周公子,容貌潇洒,生性风流,多少少女为他倾心!只不过是去年不慎染上怪病,满脸痘痘而已,用得着一个个用那种看废物、看可 怜虫一样的眼神看他吗?再说,以他周倜的身家,不要说脸上长了痘痘,就是脸上没有一块好地方,也多的是虚荣的女人来攀附。没见他身上这么多值钱的珠宝首饰吗?多少女人尽管看他的第一眼会有些惊吓,但是看见这些首饰 后,立刻就把他脸上的痘痘忘了个精光,恨不得立刻把他扑倒在地呢。 他有什么可怜的?谁敢用可怜他的目光看他,他就会让谁真的很可怜。 他都已经不跟这个女人计较了,主动跟她说话,说陪她玩了,这个女人居然不知好歹,说玩“挤痘痘的游戏”?周倜简直要气疯了,他伸着手指着云微寒,脸上的痘痘又开始一个个鼓起来了。 云微寒只是嫌弃他说话粗鲁,好像在占自己的便宜罢了。看他这么生气,也没有继续刺激他的意思,只是扭头不看周倜。 周倜挥了挥拳头,见云微寒不理睬他,只好气哼哼地又坐了下去。 场中的舞姬们已经下去了,换上了一个嗓音轻柔的歌妓,唱着一首缠绵的情歌。 大厅中已经分成了无数三三两两的小团体,聚在一起说着什么。还有一位搂着刚才投怀送抱的舞姬,居然也不去什么隐秘的地方,就在大厅角落里黏糊着。 云微寒觉得有些无聊,起身向着门口走去。 侍女捧来她的红色大氅,帮她穿好,又帮她整理了一下层层叠叠的衣摆。 云微寒深感身上这繁复的衣物束缚行动,不过坐在大厅里看那些前世已经看腻了的酒会交际也实在无聊,还是在外面慢慢走走吧。 宽大的衣摆在曲廊中拖曳着,云微寒缓缓前行。 曲廊中也站着一个个躬身而立的侍女,在明亮的灯光下一个个秀美动人。 沈九亭还真是喜欢收集美女,就是为了招待客人吗?云微寒顺着曲廊前行,这明亮的灯光,到处都有的侍女,找个地方清静一下都不容易啊。 看见前方的小径通向一个看起来是花园的地方,更重要的是花园中并没有这么明亮的灯光,云微寒调转了方向,沿着小径向前走去。 绣着华丽花纹的昂贵衣料在小径上擦过,发出悉悉率率的声音。 花园里静悄悄的,云微寒沿着小径向着花木最深的地方走去,却听见有人幽幽哭泣的声音。 在这光线暗淡的花园中,四周一片静寂的时候,听见女子幽幽的哭泣声,实在是有点聊斋的意味。 云微寒皱了皱眉头,俯两把捞起巨大的裙摆,让它们不再拖在地上发出声音。 她才不相信这里有什么女鬼呢,在这夜半时分跑到这样的地方哭泣,一定是有什么缘由的吧。 说实话,云微寒总感觉这位人人尊敬的沈九爷身上有点古怪,这个哭泣的女人会不会和沈九爷有什么关系? 她提起裙摆,脚下无声,向着哭泣声响起的地方摸了过去。 即使是十一月份,海州城中的很多树木还保持着茂密的树叶,这也为云微寒隐藏身形提供了不少的便利。 “父亲!父亲!”女声带着哭音叫道,“父亲,你为何不认我?我是你的女儿啊!” 云微寒皱起了眉头,这声音听着有点耳熟,不就是那位自认为是她的救命恩人的陆雪霁姑娘吗?她来海州城说的就是找父亲陆延崇,现在真的找到了吗?而且还是在沈九亭这里找到的?她的父亲是哪位?“父亲,你可知道,母亲临死都念着你的名字?你可知道,你一去不回,母亲去世,只留下我一个女孩儿家,家里所有的财产都被族人瓜分,我是如何过来的?”陆雪霁抽泣着问道,“如今我受尽千辛万苦, 冒险来到这数千里外的海州城找你,你却不肯认我,你好狠的心啊!” 陆雪霁说得自己伤心不已,泪水打湿了自己的衣襟,却还是得不到对方的回应。 她望着对面的男子,即使是在这样并不明亮的晚上,她也能看到对方脸上的淡漠。陆雪霁绝望地摇着头:“父亲,父亲,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我是你的亲生女儿陆雪霁啊!”她扑上去拽住了对方的衣袖,阻止了对方意图离去的脚步,“父亲,你不记得了我了吗?你又要抛弃我了吗?我在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你真的忍心将我一个人丢下,让我孤零零地死去吗?” 男子终于说话了,他从陆雪霁的手中拽回了自己的衣袖:“抱歉,姑娘,我不认识你。”他犹豫了一下,“也许以前认识?” 云微寒藏在树后,听到了男子的声音,不由睁大了眼睛,这不是那位雅波王夫吗?难道陆雪霁的父亲居然是他?真是太…… 陆雪霁终于得到了对方的回应,惊喜地抬起头来看着他:“父亲,我绝对不会认错的,你就是我的父亲。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忘记我了?忘记了你是谁?忘记了母亲、忘记了咱们家?” 陆雪霁和张婆子在海州城内打听了一个多月,根本没有人知道曾经有一个叫做“陆延崇”的来自平昌县的人,而当初陆延崇离家的时候,也没有说过那位海州城的朋友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 所以她们除了到处询问陆延崇的消息之外,竟然找不到别的办法。 可是海州城里的生活消费水平比平昌县高太多了,云微寒和凌玄翼给她的银子满打满算也就能够她们两个租一个小房子过上两三个月。 张婆子去找活计,正好沈九亭府上招干粗活的老妈子,她就进了沈九亭府里洗洗刷刷,倒也能挣个温饱。因为这次沈九亭设宴请客,府上需要大量的侍女,厨房里也需要不少打下手的,报酬还比较丰厚。所以张婆子就让陆雪霁临时来充当一下在院子里站着的侍女,一般也没有什么活计,站一个晚上就能拿到 不少钱。 谁知道陆雪霁竟然看见了自己的父亲! 她看见父亲陪着一个奇怪的女人进了大厅。看父亲的衣着打扮,应该是过得不错,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却不肯给她们捎一封信呢?陆雪霁猜测是父亲有了新的妻子,就是那个长相和装扮都很古怪的女人。 她在海州城呆了这么久,也知道了那是鲛人族的贵族。父亲竟然和这种蛮夷女人在一起,难怪将她们母女都忘到脑后了。陆雪霁很伤心。 她不敢进大厅去,只好在院子角落里伸长脖子,看看父亲会不会一个人出来。如果能有机会和父亲单独相处就好了。 老天似乎都在关照她,果然没多久,父亲就一个人从大厅走了出来。明亮的灯光下,父亲的容貌似乎和当初离家时都没有太大的变化,他神情清冷,双目微垂。看着他身上的黑狐皮披风,头上的玉冠和簪子上的大珍珠,陆雪霁咬紧了下唇。他这一身富贵,可见是过得很好 。可是她们母女二人在家,却受尽了苦楚。虽然心中带着怨愤,但是陆雪霁还是偷偷地跟在了他身后。如果不和他相认,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下去?只凭张婆子的一点微薄收入,不过是将将能维持温饱。她一个女儿家,如果总是抛头露面去做工, 以后还怎么找个好人家? 再说了,父亲过得这么好,她凭什么要去继续过那种穷苦日子? 没想到的是,等陆雪霁跟着那人来到花园中,冲出来向他说明自己的身份时,得到的回答竟然是他不认识她! 陆雪霁哭了,真的伤心的哭了。 如果她从来没看见父亲,或者看见的父亲不是这么富贵,她从满心希望掉落到绝望的时候也不会这么痛苦。 陆雪霁抓着最后一根稻草,在他面前一边哭一边倾诉,想要改变这个令她心痛难当的结局。 明明是她的父亲,明明他过得那么好,为什么他不肯认她?难道是害怕那个女人? 陆雪霁心中诅咒着,那个女人抢了她的父亲、她母亲的夫君,害得她们在家里受了那么多苦,现在还不让父亲认她,实在是太歹毒了。 但是她不知道父亲心里对于这个女人是什么想法,所以根本没有表露一点,而是继续哭诉着。她能够感觉到,父亲虽然还是没有说话,但是态度已经有所软化。 终于,他开口说,他不认识她,但是“也许以前认识”?陆雪霁聪明地发现了这句话的含义,“也许以前认识”,他是不是失去了记忆?所以才不知道自己是谁,所以才忘记了她和母亲?所以才说,不认识她? 第263章 受伤的王爷 云微寒伏在树后,听到雅波王夫清雅的声音说道:“姑娘,我数年前落水,被人救起后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家乡何处,家里还有什么人。所以姑娘的话,不管我信不信,都是不能判断真假的。”陆雪霁刚刚得了他一句“也许以前认识”的话,哪里还能容得他推脱,当即就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道:“这世上哪有人冒认父母的?我为什么不去找别人,专门就找你?父亲,你难道一点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 云微寒听着那边好大一会儿都没有什么声音,过了半天,雅波王夫才慢慢说道:“如此,你先起来,等我好好想想。” 陆雪霁连忙问道:“父亲,你现在住在何处?我该如何去找你?” 雅波王夫的声音里还是一片淡漠:“你若找我就去春华里雅碧亲王府,就找……雅波王夫就行。” 说到“雅波王夫”,他的声音顿了顿,略微有些低沉。陆雪霁得到了她想要知道的答案,匆忙起身道:“父亲,我和张婆子在秀水弄租了一个小房子,张婆子就在沈九爷府上帮工,做些洗洗刷刷的粗活。我平时都在家里绣花,攒些钱财。你若有事,去秀水弄找 我或者来沈九爷府上找张婆子都可以。”她拍了拍膝上的尘土,急声说道,“我还要去外边站班,要不被人发现了今天的酬劳就没有了。” 她看了看面前的男子,屈膝一礼:“女儿告辞。”然后就匆忙跑了出去。云微寒心中微笑,这陆雪霁临走的一段话,说了不止一次挣钱之类的话,应该是想要让雅波王夫先给她点钱吧。小姑娘,还是沉不住气啊,目标太简单,思路太直接。这么大的一个雅波王夫,加上雅碧亲 王这个大粗腿,弄好了什么没有,还差这点钱? 不过,这雅波王夫不知道是城府太深,还是真的完全无感,对于陆雪霁的暗示毫无反应,也真是喜感。 陆雪霁匆忙离去,雅波王夫在那边长长叹了口气,半天也没有动静。 云微寒偷偷从树后伸出头来,看见他背着手,抬着头,看着不知名的远方,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如果他真的是陆延崇——这个可能性还挺大的——那么他还真是命运多舛。十八岁中进士的年少英才,在任上政绩也不错,可是却被无端牵连到政治风波中而免职,而复职的希望却渺茫无期。离家出来寻找另一个出路,却落水失忆,莫名其妙成了雅碧亲王的王夫。留着妻女在家 无人照顾,受到宵小欺凌也没有人知道。惨,真惨。 难怪他脸上总是写满忧郁,看来即使是失忆了,他对于成为雅波王夫的生活也不是很满意啊。 云微寒并不想充当什么知心姐姐,所以也没有上前去和他攀谈,只是轻轻地走到一边的花木后,找了个角落的大树,轻轻跃了上去,坐在树枝上看向天边那一轮弯月。 凌玄翼跟着雅碧亲王,从大厅旁边的一个曲廊走了出去,转了几个弯,来到了一个小楼之中。 侍者躬身推开一间房门,然后送上了茶水。雅碧亲王熟练地摸出一颗漂亮的珍珠递给他,得到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侍者推开门走了出去,并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房间不大,但是门窗密封,看起来十分安全。即使是有人在窗下偷听,应该也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房间中只有几张桌椅,看起来非常简单。但是桌椅的木材却都是难得的紫檀木,透露出主人不凡的财力。 雅碧亲王坐了下来,伸手示意凌玄翼也坐下:“凌大当家,你想要什么报酬,尽管开口。只要我有,都好商量。” 凌玄翼“嗯”了一声,却没有坐下,也没有接着她的话说出自己的要求。他在房间中来回走了一圈,伸手在墙壁上轻轻敲了敲,嘴角冷冷地勾了起来。 雅碧亲王看着他的举动,细长的眼睛也不由眯了起来。如果凌大当家的意思是,这里所谓的密室能够偷听,她可不止一次用过这种密室,在沈九爷这里,她已经泄漏了多少她不欲人知的秘密? 凌玄翼伸出一根手指在嘴唇前竖着比了一下,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双手按在墙上不知道什么地方一推,半面墙壁竟然被他用力推得滑向一旁,露出了薄薄的墙壁后的两根铜管。 这下雅碧亲王的眼神也凌厉了起来。如果她刚才还在怀疑凌玄翼的话,现在证据确凿,完全无可怀疑。能够在密室中安装铜管窃听的,除了沈九亭这个主人之外,根本不可能有其他人。 沈九亭的行为实在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而这位凌大当家的举动更是让她刮目相看。 本来她还对凌大当家声称能够一人提供所有物资抱有一定的怀疑,现在看着他一进来就发现了她这么久都没发现的窃听装置,雅碧亲王对于凌大当家的评价急剧升高。 凌玄翼挑了挑眉毛,又轻轻将那半边墙推了回去。这机关设计得十分精巧,两边墙拼在一起根本毫无痕迹。如果不是他自己就曾经建造过这样的窃听装置,恐怕也很难发现。 如果这个时侯扭头就走,恐怕监听的人——或许就是沈九亭本人——立刻就能发现出了问题。在海州城得罪了沈九亭,令沈九亭对他产生忌惮和敌意,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所以,凌玄翼在雅碧亲王的对面坐了下来:“请雅碧亲王不要见怪,在下第一次见到这样身份高贵的贵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见笑,见笑。”雅碧亲王也领会了他的意思,她含笑道:“凌三郎,我看你根本不是紧张地说不出话来,而是和我独处一室感觉不自在吧?我看你那未婚妻是个很通情达理的小姑娘,为什么你这么怕她呢?难道我这样一个 年龄足以当你母亲的人,你也有什么忌讳不成?” 凌玄翼见这雅碧亲王也是个聪明人,居然还能帮他找到更合适的借口,解释他刚才长时间的沉默,心里也放松了一些。有时候,真是害怕遇到一个拉都拉不住的蠢货同伴,那真是天大的灾难。 他带着一点笑意、一点羞涩地说道:“她很好啦,就是因为她太好了,所以我才要对她更好一些啊。” 雅碧亲王点了点头:“对,即使是夫妻之间,也需要互相爱护和尊重。” 两人竟然聊起了家长里短,说得还好像十分投机。 说了半天,雅碧亲王才说道:“凌大当家,我实在是太喜欢你了。你如果有什么想要的报酬,只要我们鲛人族有的,我一定都给你弄过来。”这两个人,一个是身份尊贵的定南王,另一个在自己部族里也是一言九鼎的女亲王,都不是什么做生意的料子。他们心里都有着比金钱利益更重要的政治利益,为此,哪怕是让出一些金钱利益,都在所不 惜。所以他们谈价钱的时候,根本就不存在那些谈判桌上分厘必争的问题,都是直截了当地提要求。凌玄翼见这雅碧亲王虽然是一个女子,但是说起话来却十分直爽,心里也很满意。他拍着桌子道:“亲王如此对我,我也不给亲王说一些虚头。等我回去,让掌柜的列一个清单,按照我的需要程度排好,亲 王那里有什么,就给我什么。” 雅碧亲王也满意地点头:“好,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叫下面的人自己去见面谈吧。” 沈九亭在地下室听了半天,先是听了一堆夫妻相处之道,然后又听了这两人互相吹捧,最后终于听到了关键部分,这两个人却根本不计较,一句话就带过去了。 他举起手拍了拍额头,这雅碧亲王不是什么做生意的料子他知道,这凌大当家怎么也是这样?看来他对于凌大当家身份的猜测,还真可能是真的。 如果真是那人,那么他的目标说不定真的还要借着他的手才能实现呢。 等到凌玄翼和雅碧亲王双双回到大厅的时候,就看见云微寒已经不在位子上了。问了侍者,才知道她自己出去了。凌玄翼倒是不太担心她会被人怎么样,毕竟云微寒的武力一般男人可不是对手。而且,关键是她还十分警惕,很少会中人圈套。不过这样的夜晚,外边还是挺冷的,她一个人跑出去这么长时间,可不是要 冻坏了。 凌玄翼向着雅碧亲王点点头,走到门外,在侍者的服侍下披上大氅,询问了一下云微寒去的方向,沿着曲廊向前走去。 廊下的少女们告诉了凌玄翼云微寒的行踪,凌玄翼拐了个弯,走进了花园里。 不过,花园这么大,去哪里找她呢? 凌玄翼打了个响指,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冒了出来,半跪在凌玄翼面前。 “微微呢?” “在花园里的树上。”暗卫指了指一个方向,就在凌玄翼的示意下再次隐匿了。 凌玄翼刚想施展轻功跳上树去,就看见一个身影慢慢地从花园中走了出来。 即使月光不太明亮,凌玄翼还是清楚地辨认出来,那是雅碧亲王的雅波王夫。 他站在路边,等待雅波王夫走过来,向他轻轻点了点头。 雅波王夫不知道在想什么,对于站在路边阴影里、又穿着深色大氅的凌玄翼居然视若无睹,从容缓慢地从凌玄翼面前走了过去。 …… 凌玄翼无语。他觉得自己一向还是一个很有存在感的人,不应该被人忽视到这个地步吧。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那个梦游一般的背影,凌玄翼飞身上树,去找云微寒抚慰他受伤的心灵。 第264章 看我收拾你! 凌玄翼顺着刚才暗卫指出的方向,从树顶上飞越过去,果然看见一弯月亮从云影后露出脸来,照出来树枝上坐着的那个身影。 红色的披风镶着雪白的皮毛,托起来一张宜喜宜嗔的小脸儿。华丽的裙摆就那样随意地坐在身下,一双鹿皮靴子正在空中前后摇摆着。 听见动静,她转过头来,月光正正洒在她的脸上。看见是凌玄翼,她毫不矜持地张开嘴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大大的眼睛也眯成了一弯和天上月牙儿一样的形状。 凌玄翼轻轻落在她身边:“大半夜的坐在这么高的地方,海州城风这么大,你也不怕冻着?” “披风很暖和,而且你看看我身上的一层层衣服,足足有十几件,哪里还透的进风?”云微寒拽了拽身上的裙子,“你谈完了?” 凌玄翼“嗯”了一声,不想在沈九亭家里说这件事。 他想起刚才被雅波王夫忽视的委屈,把大脑袋埋在身边云微寒的肩膀上蹭了蹭。 “怎么了?”云微寒见他突然又切换到撒娇的大狗模式,连忙抬起胳膊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难道是雅碧亲王不好说话?还是她拿出来的报酬不符合你的要求?” 凌玄翼哼哼道:“不是雅碧亲王,不过也跟她关系很密切了。” 云微寒眨了眨眼睛:“关系密切?雅波王夫?” 雅波王夫明明在花园里,怎么招惹到大狗狗了? “我刚才来找你,在花园门口碰见他了。”凌玄翼哼唧哼唧地抱怨道,“我跟他点头,他居然没看见我!居然没看见我!” 云微寒差点从树上摔下去,她坐稳了身形,重重地抓了凌玄翼的肩膀一把:“他没看见你,怎么了?” “他就那样从我面前走过去了!我这么大一个大活人,他居然视若无睹!”凌玄翼抬起头来,一只手搂着云微寒的腰帮她坐稳,一边控诉地看着她,“你刚才差点掉下去是什么意思?”云微寒“喔”了一声,看着凌玄翼威胁的目光,连忙换上了义愤填膺的表情:“他太过分了,我们三郎这么俊朗这么潇洒这么威武,他怎么能看不见呢?”她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他一定是夜盲症,对,夜 盲症,猪肝、胡萝卜这些吃得太少了。” 凌玄翼怀疑地看着云微寒:“夜盲症?什么东西?晚上就和盲人差不多,什么都看不见?” 云微寒一脸严肃地解释道:“对,因为食物中缺乏某些养分所以导致眼睛里缺少一些……呃,东西,所以晚上或者光线昏暗时就看不清楚,甚至如同盲人。”凌玄翼半信半疑地说道:“这种病症我倒是听说过,是有些人夜间如同盲人,白日视物正常的。难道雅波王夫也有这种病症?难怪他刚才看不见我了。”如果是这样,就原谅他好了,毕竟是个病人,不能跟 他计较。 云微寒连忙打岔道:“说起来雅波王夫,我刚才倒是听了一场好戏。” 她靠在凌玄翼身上,低声把刚才陆雪霁和雅波王夫的对话绘声绘色地学了一遍:“你说,这个雅波王夫会不会真的就是陆雪霁的父亲陆延崇?” 凌玄翼皱起了眉头,云微寒以为他在考虑,就静静地等着他说出自己的意见。没想到凌玄翼猛地将她抱了起来,在树巅飞驰而去。 云微寒猝不及防,被他用公主抱的方式抱着飞奔,只能用双臂搂着他的脖子,顶着凉风问道:“你干什么去?” 凌玄翼咬牙道:“找个地方收拾你。” 云微寒惊道:“为什么要收拾我?” “哼,你居然敢骗我,不收拾你还得了?”凌玄翼带着她向着花园深处扑去,找了个离大厅最远的角落,将云微寒丢在一个宽大的木头秋千架上,两只大手就伸到她腋下挠了起来。 “啊呀!”云微寒没想到所谓的收拾就是挠痒痒,差点尖叫出口,连忙用手捂住了嘴巴,将一声惊叫压了下去。 可是凌玄翼的两只大手却不放过她,从腋下到腰间,隔着几重衣衫挠得人全身都痒起来。 云微寒忍不住咯咯笑着,在大大的秋千架上来回翻滚,躲避着那双可恶的大手,口里赶忙叫道:“大哥,三郎,好人,饶了我吧,我做错什么了?你说,我都改还不行吗?” 凌玄翼欺身直上,按着随着秋千架晃动不已的云微寒,十指仍旧在她腰间来回挠动:“你刚才竟然敢骗我!胆子太大了,绝对不能饶你。” 云微寒笑得气都喘不过来了,她挣扎着躲避着,还一边叫着:“没有……啊,我没,啊,没骗你啊……咯咯咯,真没有……”凌玄翼怒道:“还没有,还骗我!”他跨坐在秋千架上,两条长腿一左一右压住云微寒踢腾的双腿,十指在她腰间轻轻点了点,“夜盲症?嗯?吃猪肝?嗯?胡萝卜?嗯?”每“嗯”一声,他就在云微寒腰间轻 挠两下。 云微寒扭着腰,可是两条腿被人压住,整个人又被按在秋千架上,完全没有辗转的余地,只好躲着他的手指说道:“夜盲症确实是这样的啊,我没骗你,啊!” 原来是凌玄翼听见她还在嘴硬,直接把手伸进了衣服最里层,大手抓着她腰间细嫩的肌肤挠了一把。 云微寒被他突然偷袭,直接挠到了最敏感的腰间,不由惊叫一声,痒得十根脚趾头都蜷缩了起来。“小骗子!”凌玄翼感觉手下滑腻,心中一荡,连忙把手拿了出来,按在她的肩膀上,低头看着她眼角笑出的泪花,“你明明说他和陆雪霁说话的时候,把陆雪霁看得清清楚楚的,怎么到我这里就是夜盲症了 ?” 呃,这个问题有点犀利,不太好回答。王爷太机智,云微寒竟然无言以对。 “哼,就知道你是在骗我。”凌玄翼俯下头来,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然后狠狠地含住了她仍旧微微喘息着的双唇。 云微寒看着他俯下身,一双眼睛特别幽深地望着自己,觉得心里都痒了起来。一定是被他挠出幻觉来了。 她闭上眼睛,伸出双臂抱住了他宽厚的肩背。 月亮躲到了云层里,十一月的花园,有一个小小的角落里温暖如春。 直到两人坐上马车离开了沈府,云微寒才伸手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拧了凌玄翼的腰一把:“都是你,你看刚才沈九亭那眼神有多暧昧!什么都被人发现了!” 凌玄翼侧头看了看云微寒红艳艳的双唇,是有点红肿,如果眼力好确实能发现点痕迹。不过这样的微微让他感觉心里仿佛有朵小火苗在跳,越跳越大,简直是要将他整个人都焚烧起来了。 云微寒本想着偷袭凌玄翼,捏着他腰间的软肉拧着转个圈,报复一下他方才挠自己痒痒的一箭之仇,没想到凌玄翼不仅胳膊上、胸膛上都是硬邦邦的肌肉,连腰间都劲瘦坚硬,捏都捏不起肉来。 她悻悻地甩了甩手,嘟起嘴皱起鼻子冲他“哼”了一声,把头扭了过去。 凌玄翼方才吃得餍足,这会儿什么脾气都没有了,面无表情地在衣服下伸手去找云微寒的手。 云微寒躲了几下,终究是地方有限,动作也不能太大,还是被他握住了。 凌玄翼将自己的手指插入她的手指之间,然后反过来扣住她的手。 云微寒却故意不理睬他,仍旧张着五根手指,不去反握他的手。 凌玄翼也不着急,他微微侧过身来,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温柔地把云微寒的五根手指一根根按下去,扣在自己的手上,然后心满意足地坐正了身体。 云微寒的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她用力握了握凌玄翼的手。 凌玄翼也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 云微寒再握一次。 凌玄翼再握一次。 两个人竟然就这样你一下我一下握来握去的直到马车回到了他们的住处。 云微寒斜着眼睛看向凌玄翼,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她抬起下巴,小声地说道:“真幼稚!” 凌玄翼也不跟她计较,他的脸上仍旧是常见的冷酷表情,但是熟悉他的人就会发现,他的眼底藏着深深的喜悦。 第二天,雅碧亲王派来的送拜帖的人大清早就来了。 对于雅碧亲王完全不掩饰对这些战略性物资的急切需求,凌玄翼表示非常满意。这样他才有更多的筹码来和雅碧亲王谈判。 得到允许的雅碧亲王在下午就亲自驱车来拜访凌玄翼,目的自然是将那天在沈九亭豪宅密室里没有进行的谈话继续下去。 这一次,他们在凌玄翼的书房里谈话,周围都是凌玄翼的暗卫和护卫,根本不用担心泄密。 雅碧亲王开门见山:“凌大当家,这些物资我非常需要,你想要的东西列出来了吗?” 凌玄翼将一张纸推到雅碧亲王面前。 雅碧亲王捏着纸,面色越来越凝重:“这些珍珠、鲛绡、海产,自然是没有一点问题。但是,你要我们鲛人族海域的通行权,我却不能擅自做主。” 凌玄翼似乎对她这样的回答早有准备,他平静地说道:“那就找个能做主的来。”雅碧亲王抬起头,细长的眼睛闪过精光:“凌大当家,你如果想出海贸易,海州城自己就有港口,根本不需要经过我东海海域。如果你需要海船,我还可以提供比沈九爷的九州船厂制造的更好的海船。但是 ,想要我们东海海域的通行权,实在是非常难的。”听到雅碧亲王亲口说她有比九州船厂造出来的海船更好的船,凌玄翼的目光闪动:“海船我要,东海海域通行权,我也要。” 第265章 买块地盖房子 雅碧亲王听了凌玄翼的话,细长浅淡的眉毛轻轻皱了起来,身上的气势也开始提升,瞬间从一个沉静的女人变成了冷肃的上位者。可惜的是,坐在她对面的是凌玄翼,不是一个真正的商人。他动也不动, 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对于雅碧亲王有意释放出来的气势恍若未觉。雅碧亲王再次开口时,声音就高冷了许多:“凌大当家,本王觉得,对于你来说,东海海域通行权没有任何意义。如果凌大当家能够解释一下为什么非要东海海域通行权的话,也许本王可以向女王陛下进言 ,考虑格外开恩一次。”凌玄翼看出来雅碧亲王心中的猜疑。是的,对一个商人来说,东海海域的通行权确实没有什么价值。想要出海贸易,从海州城的港口出发,根本不需要经过东海。如果说是去东海捕鱼……恐怕雅碧亲王会一 巴掌把他拍下去。 但是,对于凌玄翼来说,东海海域通行权却意义重大。没有这个,他的计划根本就不能实施。所以,他必须亲自来这里,与占领了东海海域的鲛人族商谈交易。 凌玄翼双手交握,十分轻松地对雅碧亲王说道:“亲王殿下大概是担心我介入鲛人族内部的两派之争中吧?” 雅碧亲王细长的眼睛顿时射出凌厉的光芒:“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对鲛人族内部的事情这么了解?” 凌玄翼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摇了摇:“亲王殿下不要这么紧张,不管我是什么人,我对于你和女王这一派是十分支持的。所以,我才会不顾天泰朝的禁令,将这些根本不允许出售的物资提供给你。” 雅碧亲王怎么会因为他这样一句话就打消心中的怀疑?她紧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对面的年轻人。怎么看,他都不像一个普通的商人。 一个普通的商人能知道鲛人族内部有两派、彼此争斗不休?一个普通的商人会对东海海域通行权感兴趣?她早该想到,沈九亭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居然大包大揽,怎么可能是一个普通的商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跟我交易到底有什么目的?”雅碧亲王心中的疑问和猜忌越来越多,她反而冷静了下来,看着凌玄翼问道。 凌玄翼反问道:“亲王殿下何必管我是谁?只要我提供的物资没有问题不就行了?” 雅碧亲王摇了摇头:“可是你要的海域通行权,我不能答应。” 凌玄翼干脆利落地说道:“那么实在抱歉,咱们这次交易恐怕是做不成了。” 雅碧亲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道:“凌大当家好魄力。” 凌玄翼也站起身来送客:“多谢亲王殿下夸奖。亲王殿下如果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来找我。” 雅碧亲王没有说话,匆匆乘车而去。 下午,罗掌柜来汇报,雅碧亲王果然离开了海州城,乘船向东海而去。看来,凌玄翼的要求确实是让她十分为难。 凌玄翼能够理解。雅碧亲王已经开始不计代价采购粮食、金属制品、钢铁等战略物资,用处自然是要打仗。和天泰朝打仗的话,鲛人族并不占优势,同时就算是胜利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好处。因为鲛人族是长期生活在海上的种族,他们根本不适合在陆地过上农耕生活。而且据南风的情报,鲛人族全体也不过就是十来万人,这点人,就算是打胜了天泰朝,占领了一块土地,很快也就会被天泰朝 淹没或者同化。 如果不是和天泰朝打仗,那就是他们内部的争端已经到了无法调和、即将爆发的程度,而这种矛盾的严重程度,使得雅碧亲王这一派已经开始大量收集战略物资,随时准备开战了。 在这个紧要关头,一个天泰朝人居然索要东海海域通行权,当然会让雅碧亲王非常警惕。 试想,如果两派鲛人族正在激烈战斗中,一队天泰军队乘着巨大的海船,突然加入战场,支持某一方,或者等他们两败俱伤,上来当那个捡便宜的渔翁,鲛人族恐怕是要灭在天泰手里了。 可是,雅碧亲王既然出来采购物资,显然是他们的储备不足以支撑接下来的战斗;那么,作为唯一能够提供金属、镔铁、百炼钢之类物资的凌玄翼,只需要等着她再次到来就行。 凌玄翼相信,这普天之下,除了贺清韶和他,再没有第三个人敢做这种事情了。他吩咐罗掌柜,让人紧盯着海州城的其他商人,以防有人背后走动关系弄到这些管制物资卖给雅碧亲王。只要有人敢这么做,他也不吝惜自己手中的刀,敢学他来打破规则,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肩膀 抗事。 第二天,雅碧亲王没有来,倒是那位曾经在沈九亭宴会上和凌玄翼、云微寒说过话的孙大娘具帖来拜访了。孙大娘的来意也很简单,她库房中的存粮太多,想要出售一部分给雅碧亲王。但是当初雅碧亲王已经在沈九亭的宴会上公然许诺要和凌玄翼单独交易,不过凌玄翼最后也说了,谁如果相信他能提供这些物 资,而自己也有其中的物资要卖给雅碧亲王的话,可以到他的住处来找他。 所以孙大娘就真的来了。 凌玄翼很慷慨地同意将雅碧亲王清单中的粮食全都交给她,但是他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从孙大娘手中购置一块土地。 孙大娘是海州城最大的地主,而凌玄翼却很需要一块面积比较大的土地建造一些自己需要的建筑。 因为凌玄翼说的很清楚,他不要那些良田,专门要大面积的带有山丘或者河滩等贫瘠的土地,他要盖房子、招一些学徒,专门培训使用。 孙大娘并不在意凌玄翼用土地做什么,她手中的土地很多,确实有几块符合要求的,卖出去对她来说并没有损失,还能够和这位来历神秘、能力强大的凌大当家结下点香火之情,何乐而不为呢? 就算是没有雅碧亲王的这次交易,孙大娘也愿意把那些没有出产的土地卖给凌玄翼,反正他给的价钱十分公道。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凌玄翼就派人去跟着孙大娘的管家查看了几处土地,最后选择了一片地段比较偏僻、靠近河边、布满碎石但是面积极其广阔的土地,双方商谈了价格,很快就办理了相关手续。 因为没有外人,只要凌玄翼在家,都会跑来和云微寒一起吃饭。 吃饭时候,凌玄翼说起来刚买的这片地,问云微寒要不要明天和他一起去看看。 云微寒自然是欣然同意。 第二天,两人吃了早饭就出发了。因为这片地的位置比较偏僻,最后的道路根本走不了马车,只能骑马去。带了二十个侍卫,云微寒带着两个丫环,一队人从海州城东门出发,走了多半个时辰,眼前越来越荒凉。到了最后,基本上都没有了道路,只看见一片满是碎石的荒地。这样的地方,根本不能骑马,碎石 会把马蹄弄伤。 两人下了马,凌玄翼指着面前这片荒地道:“就是这里。” 云微寒极目望去,这片荒地面积确实很大,一眼望去都看不到头。 “这么大一片荒地,你买来准备干什么?” 凌玄翼道:“盖一个大院子。” 云微寒诧异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快要进入腊月,即使是海州城比京城要温暖许多,也开始感觉寒冷了。 临近海边,海州城的风特别大。站在荒地上,无遮无挡,风声呼啸而过,瞬间有种走入荒凉世界的感觉。 凌玄翼拉着云微寒的手,慢慢地向前行去。 “这么大的面积,这么偏的地段,盖一个大院子——你买过来恐怕是要做什么不让人看见的事情吧?”云微寒侧头看他。 凌玄翼笑了:“知我者,微微也。” 云微寒知道凌玄翼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既然专门买地,必然和他这次来东海的目的有关系。 至于他来东海的目的,虽然云微寒还没有完全猜到,但是也已经知道,至少他想要得到东海海域的通行权。因为凌玄翼对于这些事情,从来不瞒着云微寒,差别只在于她问不问而已。云微寒从他口中知道了雅碧亲王对于他索要的报酬不敢自专,只好回去和她的女王姐姐商量去了。这已经都快过了十来天了,还没见到雅碧亲王回来找凌玄翼,难道鲛人族提防天泰人到了这个地步,宁愿 不要那些物资,也不让天泰人踏足东海海域一步? 说起来,鲛人族真的是一个比较排外的种族,他们从来都是自己来海州城和天泰人交易,从来没有允许天泰人去东海他们的地盘上一次。 一些渔人如果误入他们的海域,运气好的被驱逐出来,运气不好的就被当场攻击,有的直接就丢了性命。 所以一来二去,渔民们早就形成了不去东海打渔的传统。 凌玄翼毫不在意地说道:“要么她们就准备自杀,要么她们就会来找我。” 他相信,雅碧亲王会选择后者。掌握惯了权力之后,谁会把原则看得比自己的权力更重要?甚至,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鲛人族内部的争斗既然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作为现任统治者,如果不小心应对,连性命都可能丢掉,哪里还会在乎什么东海海域?雅碧亲王很快就会出现在他面前。 云微寒也理解了他的意思,她点了点头,活下去是所有生物的本能,不管是贵人还是百姓。 两人在碎石之间缓缓行走,来到了一个稍微凸起的小坡上。 朔风扑面,湿冷冰寒。顺着风向,传来了一阵金刃交击之声。 第266章 荒滩上的屠杀 风声很大,随着风声隐隐传来的金刃交击之声却瞬间让凌玄翼和云微寒提高了警惕。 这么荒凉的地方,很少有人来才对,怎么会有打斗的声音?不会有人在这里埋伏他们吧?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纵身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扑去。 所谓艺高人胆大,就是这样,听见动静不是扭头就跑,而是迎难而上。 一黑一红两条身影在空中飞过,迅速地接近了事发地点。 那是距离他们原来所在的位置大约三四里地的一处河滩,如果不是正处于他们的上风头,被大风将打斗的声音吹过去的话,他们也很难发现这里正发生着一起屠杀。 是的,一起屠杀,因为两边的差距实在是太明显了。 一边只有五六个人,另一边则是十五六个人。但是,人少的一方追着人多的一方狂砍痛削,如同砍瓜切菜。 河滩上已经倒了五六具尸体,看起来都是人多这一方的。 人少的这一方,六个人都是黑衣黑裤,手持长刀,让人想起雪湮楼的杀手。但是看他们的刀法,却不像是杀手的路数,而是江湖豪客。 他们蒙着脸,手起刀落,几乎就会有一人或伤或死。 人多这一方簇拥着一个华衣公子不停后退。 穿着锦缎袍服的护卫看起来一个个身材高大、威风凛凛,但是手中的武器都在颤抖。他们的身手比那些黑衣人差得太远了。看着躺了一地的同伴尸体,他们已经毫无战斗的勇气。 云微寒看那被护着后退的华衣公子一转头,不由挑了挑眉毛,这位好像是展示架公子?终于因为行事太招人讨厌而被人忍不住要拿刀把他砍死了吗? 因为这里几乎是一片空旷,所以凌玄翼和云微寒一落下来就被双方同时发现了。 看着他们两个飞跃而来的轻功这么高超,展示架的护卫们像是看到了救星,连连大叫道:“救命啊!救命啊!” “我们公子是周记粮行的独生子,救了我们公子周记一定会重金酬谢两位的!” “是你?”展示架回头看见了云微寒,脸上满是惊讶和尴尬,他在两个护卫的挟持下快速奔跑着,一边跑还一边喊,“傻不拉几的站着干什么,还不跑等着被人砍哪?” 周倜面对着那些黑衣人,已经被吓得头昏昏、眼花花,低着头只知道迈动双腿,根本就没看见凌玄翼和云微寒两人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但是在他想来,他不过是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就被人追杀要杀人灭口,这几个黑衣人下手狠辣,武功又高,连父亲亲自给他请来的这些本领高强的二十多个护卫都不是他们几个人的对手,这对未婚夫妻 看见了这样隐秘的追杀,还不也是送死的命? 真是一对傻瓜,都喊了他们跑了,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难道他们以为这些黑衣人会放过他们两个吗? 周倜想起那张平素和善的脸突然变得阴森扭曲,连说话都带着一种令人毛发悚然的寒意,就觉得呼啸而来的寒风好像钻进了自己的全身骨头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周倜愿意对着老天发誓,他根本没有窥探任何人隐私的想法。他只是出来看看自家的地,想做一点点坏事——其实也不算是多坏的事情啊。谁知道无意中就看见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扭头就被几个黑衣人追 得落荒而逃。一路逃一路丢下护卫的尸体,实在是太恐怖了。 如果早知道今天只是无意出门就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的话,周倜宁愿被父亲再关上一个月两个月,哪怕是半年都行啊。 身后传来几声惨叫,周倜想道:完了,这一对肯定也没命了。谁想到拉着他狂奔的两个护卫都松开了他的手,欣喜地大叫起来:“太好了!”“公子,那些人都被这两位恩人打倒了!”“我们没事了!”十几个高大的男人说话竟然都带上了哭音,可见真是被这些黑衣人的 凶残吓坏了。 周倜回头一看,正看见一身火红披风的云微寒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稳稳地落在了地上,她手中握着一条丈许长的长鞭,脚下则是已经全部躺倒的黑衣人。 她的披风在风中烈烈飘飞,整个人却挺直如松。 周倜顿了顿,突然奔向云微寒,口中叫道:“女侠,收我为徒吧!”他现在明白了,护卫再多也不如自己有本事。如果他有人家姑娘这身本事,也不至于二十几个人被六个人追杀,还死了那么多护卫。 云微寒看着他一脸涨红的痘痘,想着他刚才催促他们快跑的话,看着他也没那么讨厌了。只是,收徒之类的,还是算了吧。 周倜看她没有反应,直接向前一扑,准备扑到云微寒脚边,双手伸出想要搂住她的小腿,没想到一只黑色绣金龙的靴子凭空出现,砰地一声就把他踢得滚了出去。 “离我的女人远一点。”凌玄翼背着双手,刚才他连武器都没用,直接就夺了一把刀制服了四个黑衣人。其他两个被云微寒打倒了。 周倜看见面色冰寒、眼神不屑的凌玄翼,看看他高大的身材,泄气的坐在了河滩上。一边的护卫都看傻了,他们知道他们公子不靠谱,却没想到会这么不靠谱。人家一个大姑娘家,你跑过去拜什么师啊?就算想拜师,你也不能去抱人家腿啊?这放着一个明显身手更高的男人你不去拜师, 你专盯着人家未婚妻,人家可不是要踹你? 凌玄翼和云微寒站在那些黑衣人面前,这些黑衣人还有两个活着,不过却被打断了腿骨和内脏,只能躺在地上费力地喘息。 “谁派你们来的?”凌玄翼俯首用刀尖拨开他们的蒙面黑巾,看了看脸庞,完全陌生。 两个黑衣人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说道:“落到你们手中,想杀杀,想打打。皱个眉头,爷都不算好汉。” 被他们丢下的护卫也追了过来,凌玄翼也不再问,直接命令护卫将这两个活口押回去,回头送去官府。 周倜被身边的护卫首领提醒,才站起身来过来致谢:“多谢两位救命之恩,在下周倜,周记粮行少东家。” 凌玄翼脸上又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周少东家,又见面了。” 周倜也不是傻瓜,自然知道对方是在说当初在沈九亭的宴会上自己的无礼行径。他躬身道:“那日是在下失礼,在此向两位致歉,还请两位多多包涵。” 其实他真的不是针对这对未婚夫妻,只是对孙大娘不满而已。在他看来,孙大娘做事畏首畏尾,小家子气十足,城东粮行居然没有关门大吉,真是老天不开眼。城东粮行和周记粮行既然是竞争对手,这么多年来积累下来的恩恩怨怨自然是数不胜数,有时候原本是小 事一件,但是牵扯到双方的立场,最后就弄得十分不愉快。偏偏周记粮行还总是落在第三,被城东粮行压在头上,周倜心中不甘心,见了孙大娘就喜欢说上几句风凉话。没想到那天随口一句,得罪了这对未婚夫妻,现在却又被人家救了性命,可不是脸上尴尬,心 底惭愧吗。周倜这次其实是听说孙大娘和凌大当家做了一笔交易才出门的。因为孙家的管家带着沧溟商行的管事奔波多次,一起去看地,这都是海州城里大家看见的事情。所以周倜也知道凌大当家要买孙大娘的地, 他打听了凌大当家最后选择的地方之后,想起来自家在附近也有块相当大的土地。 所以,周倜就起了一个恶心孙大娘的心,他想着如果自己把家里这块废置的土地按照比孙大娘便宜的价格卖给凌大当家,将这笔生意截胡,孙大娘一定很生气。所以他才会在这么冷的天气带着人往这么偏僻的地方来,没想到在路上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然后就被追杀得差点死掉。想想真是和孙大娘犯冲,如果不是她,他也不会遇到这种危险 。周倜带着的护卫也连忙上前,一起向凌玄翼两人行礼道谢。他们虽然也有点功夫,但是真的见过血、杀过人的很少,刚才碰见这六个黑衣人却一身煞气,一看就是那种手里有过人命的亡命之徒。如果不是 这两位突然出现救了他们,估计他们主仆今天都要躺在这里了。云微寒带着调侃的笑容看了看周倜:“周少东家,你是不是又招惹什么不该招惹的人了?”看看他那种珠宝展示架的风格和满脸痘痘还一脸欠揍的表情,说不定哪位容忍力比较低下的就真的把砍死他的想法 付诸实施了。 周倜看了看四周,犹有余悸地说道:“这个说来话长,我们还是快走吧。万一那人又派人来,就麻烦了。” 云微寒看他的样子,居然是知道自己得罪了什么人,而且还十分忌惮,不由诧异地看了看凌玄翼。 凌玄翼挥了挥手道:“死了这么多人,回头官府说不定要来查问,我们还是先回去,让罗掌柜去官府打点一下。” 凌玄翼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不想和海州官府打交道。谁知道海州知州、通判这些人里面,会不会有人碰巧在京城或者什么地方见过他呢。这个世界上认识他、他却不认识的人太多了。 万一他的身份被雅碧亲王知道了,她恐怕就真的开始担心天泰朝要向鲛人族动手了。凌玄翼让一个侍卫让出来一匹马,让周倜骑上,将他带回了海州城,还派人将他送回了自己家中。周倜简直是感恩戴德,感激涕零。 第267章 拐卖少女? 但是,第二天一早,周倜就带着一双巨大的黑眼圈来找凌玄翼了。 他一见到凌玄翼就毫不见外地说道:“凌大当家,我好害怕,我能不能住在你这里?” 凌玄翼嫌弃地看着他:“不能。” “凌大当家,你就救救我吧!”周倜几乎要哭了,“我昨天一晚上都没睡好,做梦都是那些黑衣人又来杀我,我梦见他们闯进了我家,把我们一家老小都杀光了……”他脸色灰败,连痘痘都似乎扁了下去。 “可是这关我什么事?”凌玄翼本来就对他不喜欢,对于他试图抱云微寒腿的行为又十分讨厌,他又不是开善堂的,随便什么人都收留在自己府里。 周倜苦着脸说道:“我怕我住在家里,那些黑衣人真的会摸到我们家把我们家人都杀了……”想起那些黑衣人的血腥杀气,周倜就觉得这种想法绝非杞人忧天。 “噢,真是令人同情。”凌玄翼的眼神却表达着截然相反的含意。 “凌大当家,你就让我住在这里吧。”周倜乞求道,“哪怕是给我一个仆人房间都没关系。我可以交住宿费!” 凌玄翼这次眼皮子都没抬:“如果这就是你来找我的目的,我想我不能答应。你害怕自己连累全家,怎么就不怕连累我府上所有人?” 周倜结巴了一下,连忙道:“我没有恶意,也不是想祸水东引。我只是觉得你和韩姑娘身手都好,那些黑衣人一定不敢来的。” 凌玄翼冷哼道:“你到底做了什么,居然觉得人家会跑到你家去灭你家满门?”他可不是那种无端端就要拔刀相助的大侠,眼前这个痘痘脸也不是什么值得他出手的对象。 周倜犹豫了一下,看看四周,才小声说道:“我不是不告诉你,只是怕把你也牵连进来就惨了。” “怕把我牵连进来,你就别来找我啊。”凌玄翼对他随意地挥了挥手,这位怎么看都是一个纨绔子弟,说不定就是因为出去喝花酒跟人抢粉头结下仇怨也有可能。凌玄翼对他的这些事情没有什么兴趣。现在,凌玄翼甚至开始后悔让他进门了。当时门房来禀报的时候,凌玄翼有一种这个痘痘脸能够带来什么有分量的消息的感觉,现在见他拉拉杂杂说了半天,全都是想要求个庇护,却拿不出来一点能让他 关注的东西,不由索然无味。 “那我告诉你,你就不赶我走了吧?”周倜小声问道。 “不。”凌玄翼吐出一个字,“我现在不想听了。” 周倜简直要跪了,他着急地解释道:“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这个人实在太厉害了,我真的不想连累你。你如果不知道,他说不定还能放过你,你如果知道了,他一定会把你也给灭口的。” 凌玄翼抬起眼睛,目光中的冷芒让周倜不由瑟缩了一下:“这天下,能灭我口的人,已经死光了。” 周倜本能地感觉到危险。他叹了口气,脸上的痘痘都跟着抖了抖:“唉,对不住了凌大当家,估计我已经连累你了。昨天是你救了我,今天我又跑来你府上,恐怕那人也不会放过你了。” 凌玄翼冷冷道:“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把他拉下水,让他和那个人对抗,周倜就能从中得到喘息之机。 周倜连忙摆手:“不是,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他虽然不是个什么聪明人,但是笨人有笨人的好处,笨人没那么多花花心眼。这是他父亲说过的话。 周倜昨晚做了一晚上噩梦,凌晨惊醒再也不敢入睡,听着外边的风声稍微一大、或者树叶落地的声音,都会心惊胆战,害怕梦中的惨剧变成现实。 抱着被子在床里面哆嗦了不知道多久,直到东方微亮他才敢闭上眼睛睡了一会儿,但还是被噩梦惊醒。醒来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只有凌大当家和他的未婚妻才有那个本事护住自己。 所以,周倜几乎是随便洗漱了一下,连早饭都没吃就赶了过来。 他来的时候就根本没想过人家会拒绝收留他。可是现在他也想明白了,他不但不算是人家的朋友,甚至还有点小嫌隙,昨天人家没有见死不救已经很不错了,现在怎么还能强求人家收留自己呢? 不过,那个人的真面目他还是应该告诉凌大当家的,毕竟凌大当家救了他,说不定已经被人记恨了。如果他不告诉凌大当家实情,到时候凌大当家肯定会被那人暗算的。 周倜小心地看了看四周,小声说道:“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说。” 凌玄翼看他煞有介事的模样,加上凌玄翼其实真的很想知道那六个满身杀气的江湖豪客到底是什么来头,所以还是忍了忍,带着周倜来到了书房。 书房门被小厮关得严严实实的,周倜似乎松了口气。他对着坐在书桌后面的凌玄翼小声说道:“我其实是不小心看见了沈九爷在做一些不太能见光的事情,才会被他派人追杀的。” “沈九亭?”凌玄翼没想到要杀周倜的居然是沈九亭。 罗掌柜收集的情报中,沈九亭几乎是一个集聪明、刚毅、忠厚、善良于一身的好男人。可是那天在沈九亭豪宅中的密室里,凌玄翼发现了窃听用的铜管之后,对于沈九亭的这个形象已经产生了怀疑。在自己家提供密室给人商谈秘事,本身就是以自身的信誉作为无形的前提的。如果不是来宾对于九爷这个招牌的信任,怎么会选择在他家的密室里谈论机密?可是,沈九亭偏偏就辜负了大家的信任。可见 这个人的人品是有问题的。 现在,沈九亭又让人追杀周倜,看来这个受到海州城万民敬仰的沈九爷,还真的不是什么善茬。周倜却不知道凌玄翼对于沈九亭本来就有所怀疑,听到凌玄翼语气中的惊讶,还以为凌玄翼不相信他的话。在他来说,如果是昨天遭受追杀之前,有人说沈九亭做见不得人的生意,然后还追杀不小心发现 真相的无辜人士,他自己也是很难立刻相信的。 周倜生怕凌玄翼不相信,赶快讲述了一遍自己的亲身经历。 原来昨天周倜准备出门去看看自家和孙大娘家距离很近的那块地。他想着反正闲置无用,不如压低报价卖给凌玄翼,让凌玄翼中止和孙大娘的交易,要是能气得孙大娘在家里跳脚就最好了。 到了城门口,跟守城的士兵一打听,才知道正好凌玄翼和他的未婚妻骑马刚出去没多久。看这方向,估计就是去看那片地的。 周倜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如果能够碰见凌大当家,当面跟他说一下,这事儿估计就成了。商人嘛,谁不知道低买高卖啊。能省钱谁不愿意? 可是周倜乘的是马车,带了一群护卫步行,所以速度根本赶不上凌玄翼他们骑马,就越落越远了。 马车走到了最后,已经没有了能走的路。周倜知道凌玄翼在河边的荒地那里之后,就充满了劲头,宁愿下车步行也要过去。 二十多个护卫留了两个看车,剩下的都跟着他从荒草荆棘中穿过,向着河滩那边过去。 河滩边上的芦苇都枯萎了,他们踩着芦苇叶子,沿着河滩向前走。 这边本来就是极其荒凉的地方,因为这里既没有能够耕种的田地,也没有怡人的景色,根本就没人来这里。 连这条河都因为污泥沉积,只能通过一些小船,而且也不过是能通行不到几十里。因为周边的荒凉,所以这条河上也很少见到船只。 偏偏他们从芦苇丛边上经过的时候,远远看见芦苇丛里藏了一辆马车,车厢里下来了五六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个个容貌秀丽,被两个大汉押着走向河边。 周倜觉得不太对,这么荒凉的地方,这么多美貌少女,被大汉看守,怎么看怎么像是拐子。 他看看自己身边二十多个护卫,再看看那边只有两个大汉,觉得完全没有问题,就用眼神命令护卫头领上前救人。 可是护卫头领却捂住了他的嘴,示意他不要出声。 顺着护卫头领的手指,周倜看见河边还站着七八个男人,河中有两艘小船,船上还有几名男子。这些男人都佩戴着武器,周倜虽然觉得自己的人数还是多一些,取胜的机率还是很大的。但是护卫头领却拼命冲他摇头。后来护卫头领解释说,他当时就感觉到那些男人身上的杀气太重,恐怕不是他们这 些看家护院的能比的。 周倜当时却不懂得这些,他只看到简单的人数对比:对方顶十来个人,自己却带了二十多个人,两个打一个也能把他们拿下了。 人贩子弄了这么多十五六岁的漂亮小姑娘,想也知道不会是送去谁家做正儿八经的娘子,或者卖到高门大户当丫环,只怕是送到那些青楼楚馆做皮肉生意的多。如果他不管,这些女孩子不都毁了? 周倜和护卫头领拉拉扯扯的,不知道怎么就弄出了声响,河边上被人簇拥着的那个为首男人顿时回过头来,那两个大汉也迅速拔出刀向他们跑了过来。 周倜看见那个男人的脸,当时就惊呆了。居然是沈九爷!沈九爷怎么会做这种肮脏的生意? 沈九亭的脸还是那张脸,但是脸上的神情、双目的光芒和全身的气势都和平时截然不同。 他回过头来看着周倜阴森森地笑道:“原来是周贤侄,你都看见了?” 周倜本能地摇头否认:“九爷,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沈九亭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种古怪的语调:“呵呵,既然这样,你就去死吧!” 第268章 太没格调了 作为周记粮行的独生子、沈九爷的仰慕者,周倜平时见到沈九亭的次数还是比较多的。他对沈九亭是发自内心的尊敬仰慕,所以上次沈九亭设宴为雅碧亲王采购物资,他才会乐颠颠地跑过去,而不是像很 多次类似的应酬交际一样找个借口让父亲去。 可是当时在河边看见的那个沈九亭,却完全不像是他平素仰慕的那个沈九爷了。沈九亭原本在和船上的人说什么,发现周倜他们一行人的时候猛的扭过头来,脸还是那张脸,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了。那一瞬间,周倜甚至觉得有无数黑气笼罩了沈九亭,将他的眉目变得格外阴森,好 像一个恶鬼占据了沈九亭的躯壳。 周倜惊呆了,不知道是因为沈九亭居然拐卖少女还是因为沈九亭居然还有这样一副嘴脸。就在沈九亭那句“去死吧”出口的同时,他胳膊一挥,又是四个大汉拔出刀冲了过来。 那些大汉都戴着蒙面黑巾,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周倜再也没有了刚才那种觉得自己人多占了上风的自信,对于沈九亭长期的敬仰让他立刻失去了斗志。 跑在最前面的两个大汉已经来到他们跟前,二话不说就砍。三四个护卫上去拦阻,根本就不是对手,直接就被砍死了两个。护卫头领一看果然如自己担心的那样,这些大汉手法熟练狠辣,一看就是经常干这种事情的人,自家的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对手。他一声令下,二十多个护卫扶着拽着周倜就开始逃跑,六个大汉就举着刀在 后面追。 一边跑,一边扔下护卫的尸体。周倜都快吓得腿软了,几乎是两个最忠心的护卫把他硬拽着才跑得动。 后来就是凌玄翼和云微寒突然出现,救了他们。 周倜不敢告诉他们是沈九亭在追杀他,他怕凌玄翼他们不相信。毕竟就是他自己,那会儿还有点回不过劲来,总是有种“这一切一定不是真的”的想法。 回到家里,他也没敢告诉父亲。可是死了那么多护卫,怎么可能藏得住?周父问他,他不敢说。问护卫头领,头领说少爷不让说。 周父以为他一定是在外边又做了什么荒唐事,惹了什么厉害人,把他痛骂了一通。 周倜自己一个人抱着这个秘密,做了一晚上噩梦,实在是支撑不住了,才大清早跑过来找凌玄翼。 凌玄翼听完他的话,有点惊讶地问道:“你是说,你因为意外撞破了沈九亭拐卖少女的行径,才会被他追杀?” 周倜点点头。凌玄翼有点不能理解,沈九亭如今的身家,还能把卖几个女孩子的钱看在眼里吗?就算是他什么钱都要挣,他犯得着亲自去押送吗?而且那些大汉,身手在一般武者里也算是好的,下手又这么狠辣熟练, 用于押送被拐卖的少女,也未免太有些大材小用了吧。 可是看周倜的举止,这些绝对都是他亲眼看到的,一点儿也不像是在撒谎。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凌大当家,求你了,你就让我留在这里吧。我知道你本事大,不怕沈九亭,你就救救我吧。”周倜看凌玄翼半天没有说话,面上冷然无波,心里十分忐忑。虽然他刚才跟自己说,就算是凌大当家不收留自己,也要把所有的真相告诉凌大当家,免得他一无所知被沈九亭暗算。可是在心里,他何尝不是想着说完之后,凌大当家能够看在他坦诚以告的份上,能够 看在对手是沈九亭这样的庞然大物的份上,保他一条小命呢? 不知道为什么,从最开始看着凌大当家不顺眼,到现在觉得凌大当家是唯一能够对抗沈九亭的人,周倜的转变非常自然,完全是遵循着小动物的本能,自发地向着强者靠拢。“凌大当家,你不是要买地吗?我家在昨天你看的那块地附近也有一块地,跟孙大娘家那块地大小差不多,你看得中的话我可以送给……”周倜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初衷,现在也不能提什么低价的事情了,直接 送给凌大当家当自己的保命钱吧。凌玄翼看他真是惶惶戚戚,也不再对他说什么冷言冷语。凌玄翼对着周倜摇了摇头道:“你的地我不要。”看着周倜的痘痘脸迅速沮丧下去,凌玄翼接着说道,“我觉得,你这件事情不小,还是应该和你父亲 说清楚才是。万一你父亲不明就里,落入了别人的圈套,到时候周记粮行倒了,人家可是想怎么摆布你,就怎么摆布你了。”周倜唬得立刻站直了身体,张着嘴巴道:“不会吧,我父亲又没招他惹他……”说到这里,他自己都觉得没有什么信心,沈九亭昨天突然变脸那一幕对他的刺激太大了,在他心里,沈九亭从那个令他全心敬仰 的沈九爷变成了一个无恶不作、虚伪阴毒的魔鬼。如果沈九亭真的对他父亲下手,整个周家就倒了。周倜虽然平时招摇过市、嚣张霸道,但是对于自己的斤两还是十分了解的。没有他,他父亲还能过继一个儿子,周记粮行还能继续经营下去;可是没有了 他父亲,他自己却根本不可能撑起周记粮行。要是沈九亭直接釜底抽薪,从背后将周记粮行整垮,把他父亲害死,他立刻就从周记粮行的少东家变成一个不名一文的乞丐,到时候他就是满大街嚷着说沈九亭是个恶魔,拐卖妇女、行凶杀人,也不会有 一个人相信他的。 周倜并不是傻瓜,他想通了这一点,立刻冒出一头冷汗。在海州城里,对沈九亭来说,派人闯入周家灭门,还不如利用商场手段将周记粮行整垮更方便些。和沈九亭相比,周记粮行的实力差得太远了。 想到这里,周倜再也没有耐心继续求凌玄翼收留他了,他匆匆向着凌玄翼一拱手:“多谢凌大当家提醒,我这就回去,和家父好生商议一下。” 周倜猛地拉开房门,全身都在紧张发抖的他一脚绊在门槛上,扑通一声就摔在了书房门口。可是,仿佛狠狠摔了一跤的人不是他一样,小厮刚刚把他扶起来,他就连一句话也没说地匆忙跑着离开了。 看着他跌跌撞撞的背影,凌玄翼摇了摇头,又把思绪转到了周倜描述的沈九亭身上。 大奸似忠?在人前有这么好的形象、这么高的声望,在人后却窃听机密、拐卖少女(?)、行凶杀人? 能成为首富的男人,怎么可能是一个单纯善良的人呢。这一点凌玄翼理解,他自己又不是什么纯洁无暇的人物。不过,沈九亭这些事情做的未免也有点太没格调了。昨天他把周倜公然夹在护卫队伍里带回了城中,今天一大早周倜又匆忙来找他,沈九亭一定会猜到周倜迟早要把看见的情景告诉他的。那么,沈九亭会怎么办呢?对付他本人?对付微微?还是冲着沧溟商 行下手? 凌玄翼在脑海里思考着沈九亭可能采取的手段,以及自己的对策。他对于自家沧溟商行很有信心,沧溟商行和周记粮行不同,没有那么容易下手。 海州沧溟商行背后是天泰另外十八个个州府的沧溟商行,是南疆的定南王府,沈九亭在海州城算是一个庞然大物,但是和沧溟商行这个真正的庞然巨物相比,还不得不算是一个小个子。 至于他和微微,呵呵,怕得谁来? 再说,如果沈九亭不是一个只知道杀人的蠢蛋的话,就不会贸然来动手对付他和微微。毕竟,他和沧溟商行与周倜和周记粮行的身份是不同的。 周家的根基就在海州城,沈九亭杀了他们父子,毁了周记粮行,只要行事手段巧妙,根本不会有什么后患。可是,他是从“京城”来的,还不知道身后还有什么势力,沧溟商行又遍布天泰。如果沈九亭贸然动手,就算是能够杀了他、弄垮沧溟商行,“京城的”沧溟商行总行还会继续派人来,想要把事情调查清楚的 。 沈九亭能杀多少次?万一沧溟商行背后的人真是手眼通天之辈,沈九亭想要遮盖的事实说不定反而会被大白于天下。 凌玄翼相信沈九亭没有那么傻。 不过,还是要叮嘱微微,这些天让她出入小心,带好人手和武器。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吃饭的时候,凌玄翼把周倜所说的话和他的想法都跟云微寒详细说了。 云微寒也惊讶地问道:“沈九亭缺那点拐卖人口的钱吗?他居然亲自出马去押送那几个女孩子?他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不过,看周倜那个蠢样子,也不像是能够脑洞大开编造出这种故事的人。 云微寒把自己对于沈九亭的怀疑说了出来:“不过,我觉得沈九亭这个人有点不太对。他的性格和他做事的风格相去甚远,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那天他们见到的沈九亭低调温和,待人接物亲切随和,与那个传说中广结善缘、高调购买地皮在海州城中心地区建造豪宅的沈九亭,真是截然不同。云微寒一直觉得他身上存在着一种违和感,但是在仔细 观察他的行动时,又看不出来具体哪里不对。 “所以,我们都要小心一点,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突然‘脑子进水’,派人来刺杀我们。”凌玄翼听懂了“脑子进水”的形容,严肃地提醒云微寒。 吃晚饭的时候,周倜又来了,不过这一次,还带着他的父亲、周记粮行的东家周裕。凌玄翼和云微寒刚吃完晚饭,就一起到正房接待了他们父子。 第269章 催眠 周裕一见到凌玄翼和云微寒,首先就上前行了个大礼:“犬子无礼,被凌大当家和韩姑娘救了性命,回家居然不曾告知周某,让周某不曾早来感谢两位大恩,实在是失礼了。” 周裕大概五十来岁,中等身材,须发都有些斑白了。他相貌普通,但是为人处世却十分周到,说话诚恳,看起来比周倜靠谱多了。 周倜跟在老爹身后,看起来也老实了很多,规规矩矩地跟着周裕向二人行礼。 凌玄翼当然也要客气几句,请周家父子入座:“路遇凶徒,岂能见死不救?周东家客气了。” 周裕带了一堆礼物来表达谢意,还把云微寒也狠狠赞美了一番,说她巾帼不让须眉,是一位女中豪杰。 当然重点不在这里,重点在于周倜已经将整件事情都告诉了周裕,而且也说了是凌大当家让他回来提醒自己父亲的。所以,周裕不仅仅是来感谢,更是来寻求同盟的。 周裕自知和沈九亭相比,他们周记粮行的实力差了太多。但是如果加上沧溟商行,也许事情还有可为之处。原来的沧溟商行虽然说是全国性的连锁商行,但是因为来到海州城的时间短,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重视。可是凌大当家一来,就直接接下了雅碧亲王的采购清单。那张清单沈九亭都不敢接,所有在场的人也 都没有能力单独接下,凌大当家却毫无难色。这才引起了很多人对于沧溟商行的关注。 虽然说将沧溟商行拉下水有些不怎么厚道,但是就算周裕不去和凌大当家联手,沈九亭难道会放过凌大当家和沧溟商行吗?与其被人个个击破,倒不如联手对抗沈九亭。 周裕比周倜知道的事情和内幕多多了,他从来没有像儿子那样对沈九亭盲目崇拜,但是对于沈九亭的实力,他确实十分畏惧。凌玄翼听他一一述说着沈九亭的种种狠辣手段,脸上的表情却依然是古井不波,毫无惊惧之色。周裕偷眼看见他神情淡定,心中越发肯定这位凌大当家不是一般人物,这次灭门危机恐怕只有抱紧沧溟商行 的大腿才有可能渡过了。周倜在一旁听着父亲一直在讲述沈九亭的厉害,越听越不服气,脸都憋红了。他等到周裕略一停息的时候,忍不住插嘴道:“父亲,你也把他看得太厉害了吧?实在不行,我去官府告官还不行吗?豁出去和 他撕破脸,那他如果还敢来对付我们的话,大家就都知道他是报复了。再说了,我们这边死了这么多人,总不是骗人的。到时候就是治不了他的罪,也能撕破他的伪装。”周裕苦笑着摇头道:“儿呀,不是我把他看得太厉害,而是你以前把他捧到天上,现在却又把他踩到泥里,这可不是一个正确的处世之道啊。对一个人,不管你有多爱重,也不管你有多厌恶,都要保持一个 冷静的态度,公正地评价他的行为功过,才可能看到他真正的优劣之处。” “至于官府……”周裕摇头道,“你以为是话本里写的清官坐衙,能够审断阴阳、明察秋毫、将所有坏人都绳之以法吗?”为了让儿子认清形势,也为了提醒凌玄翼,周裕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关于的沈九亭事情都说了出来:“其实,海州知州已经被他架空了。从十几年前,他就开始运作,将那些胥吏要么收服,要么取代,用了各种手段,将海州知州手下的各个关键位置的胥吏都换成了他的心腹。三年一任的海州知州,来到海洲两眼一抹黑,做事都要靠着手下的这班子胥吏。他想做什么,就通过这些胥吏哄一哄知州大老爷,很 快就能办到。”周裕小声说道:“铁打的胥吏,流水的官,这些年海州知州换了好几个,每个都是这样。所以当初他建造豪宅时,根本就没有花那么多钱买地皮,就是衙门出面一说,好多原来的房主就吓得赶快把房子卖给 他走人了。” “这样的人,你去官衙告他,你不是自己去送死吗?” 周倜气得用拳头捶着桌子道:“岂有此理!衙门都成了他私人开的了?这还有什么公道可言?”对于自家儿子的幼稚,周裕只能无奈地叹息。因为只有这一个独生子,所以一直不舍得让他吃苦,竟然把他养成了这样一个性子。都已经当爹的人了,还是像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现在再想改过来,实在 是不太可能了。幸亏他已经给周家生了个孙子,以后还是好好教导孙子吧。 凌玄翼听见沈九亭实际上已经把持了海州官府,眉毛终于皱了皱。如果是这样,他的两千黑甲骑兵在城外还要小心一些了。 他对于沈九亭这个所谓的海州城首富始终不太看在眼里,自然是因为他强大的武力。最最不济的时候,两千黑甲骑兵冲入城中,一百个沈九亭也得变成肉泥。 凌玄翼把他心中的不解提了出来:“周东家,令郎说看见那人押着几个美貌少女上船,这之前海州城内外可曾有过少女丢失的事件?周东家可曾听过相关的消息?”周裕摇头道:“说起来周某也十分诧异。他这人虽然常常用一些狠辣手段,却也不应该自甘堕落到做这种事情的地步。就是最初他白手起家时,也不曾听说他做过这等事情。如今以他的身家,又何必做这等 事呢?” 周倜见他们似乎都在怀疑自己所描述的事实,急道:“这都是我亲眼看见的,我还听见他和穿上那些人说什么‘这次只有五六个合适的’,‘恐怕不好找了’之类的话,他不是拐卖少女是做什么?” 云微寒眼神一凝:“你还听见他们说什么了?仔细想想。” 周倜当时是在下风头,所以他们从芦苇旁边走过来的脚步声才没有被人提前发现,才让他们藏在不远处看见了那些少女从马车上下来上船的情景。 他所听见的也只是顺着风飘过来的零碎的一言半语,当时只顾着震惊,后来只顾着逃命,一时半会儿竟然都想不起来了。 云微寒直觉地感觉到,周倜所听到的话也许会是揭开沈九亭真面目的关键。她站起身来走到周倜面前几步站定,轻声问道:“周少东,你相信我吗?” 周倜脸一红,低着头说道:“当然相信,如果不是韩姑娘救了我,我早就死在那些人刀下了。” “那么,我有一个法子能帮你回想起那天你听到的话,你愿意试试看吗?”云微寒的声音分外柔和,听了令人觉得全身舒畅。 周倜恍恍惚惚地回答道:“当然愿意。” 凌玄翼举起手,示意脸上带着惊疑的周裕不要出声,静静地看着云微寒的一举一动。云微寒将自己腰间的一块玉佩解了下来,提在手中轻轻晃动起来:“放松,你现在很安全。看见这枚玉佩了吗,你集中注意力,看着它,想象自己在春风中行走。春风软软的,春日的阳光暖暖的,你看见了 什么?” 周倜的望着按着某种节奏晃动的玉佩,眼神慢慢地呆滞起来。 他轻轻地说道:“很多桃花,还有很多美丽的姑娘,她们在树下跳舞、唱歌,望着我笑……”凌玄翼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已经看出来,微微是用一种秘术来引导周倜,让他沉浸到自己可能都想不起来的记忆里,寻找当时他所听见的话语。可是这位对于春天的联想,实在是让他有些难以控制自己 笑出来的冲动。反正,以后还是尽量不要让他接近微微,免得他“脑子进水”又做出什么傻事。 云微寒的眼睛眨了眨,只好顺着他的话继续说道:“你闻到了桃花的香味,感觉到春风拂面。穿过桃花林,你看见了一条河。河边有一辆马车,马车上下来了五六个漂亮的小姑娘。” 周倜的头上冒出了冷汗,他的身体有些绷紧,仿佛马上就要挣扎醒来。 云微寒继续说道:“你的朋友陪在你身边,是不是?他个子很高,功夫很厉害,谁也不是他的对手,他会一直保护你,对不对?” 周倜的神色放松了下来,他慢慢说道:“凌大当家和韩姑娘都在,韩姑娘很厉害,她穿着红色披风真好看……” 凌玄翼的脸色变黑了。 云微寒忍住想要清嗓子的冲动,继续用柔和的声音引导道:“他们陪在你的身边,你一点都不害怕,谁也不能伤害你。你看看,河边上是谁?” “沈九亭,是沈九亭。”周倜喃喃道,“他在和船上的人说话。” 云微寒屏住呼吸,轻轻地问道:“他们说的话,你都听得很清楚。对不对?” 周倜一字一句地说道: “船上的人说,今年的银子只有一百八十万,让我如何向岛主交代?” “沈九亭说,如今海州城不是当初的海州城了,到处都是同行竞争,能有这么多就不错了。” “船上的人说,哼哼,你如今翅膀硬了,胆子也大了。每年的银子越来越少,连找人也不用心了,你还把岛主放在眼里吗?” “沈九亭说,不是我不用心,实在是这些年一直在找,哪里能有那么多符合要求的?这次只找到五六个合适的,实在是不好找了。” “船上的人说,你跟我花言巧语没有用,惹怒了岛主会有什么后果,你自己清楚。” “沈九亭掏了一个荷包递给了那个人,那个人捏了捏荷包,说,看在你还懂规矩的份上,我再帮你一次,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想太多,你的翅膀再硬,也抵不住岛主的刀硬不是?”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看见我们了,沈九亭看见我了!” 云微寒柔声道:“他派了黑衣蒙面人过来,被凌大当家和韩姑娘都给打败了,你一点危险都没有。” “对,韩姑娘好厉害。” “你们顺着河返回,又看见了那片桃花林,桃花林里充满了淡淡的花香,你觉得非常舒服,全身都很舒畅。你慢慢睁开眼睛,以后再也不用害怕了,你很安全。对,很安全,慢慢睁开眼睛。” 随着云微寒的话语,周倜的眼神慢慢活动了起来,他抬起眼睛看了面前的云微寒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脸上竟然又红成一片。凌玄翼决定,立刻就把这个不知道在心里怎么想微微的痘痘脸赶出去! 第270章 脸上的刺字 云微寒只是觉得周倜的性子不是一个特别坚毅的,应该比较容易接受暗示,被催眠的可能性比较大。加上这里是凌玄翼的地盘,他应该觉得安全,也比较适合进行催眠。但还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容易,看来 在他心里,确实对于自己有一定的信任甚至好感。原本想着能让他想起来一些零星的句子就不错了,谁知道周倜居然把所有的对话都听到了,只是可能在惊惧失措的环境下,大脑自动将这些被认为是无用的信息丢在了最下层的记忆区,所以周倜根本就想 不起来,但是一催眠就全都找到了。 云微寒将玉佩重新挂在腰间,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周裕再望向云微寒的眼神就已经带着敬畏的神色了。在他看来,这位韩姑娘刚才施展的简直就是神鬼之术,这样的人怎么会怕沈九亭呢?沈九亭再有钱,他也不过是个肉体凡胎的俗人罢了! 想到这里,周裕信心大增。凌玄翼将周倜刚才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黑着脸说道:“看来,沈九亭背后还有一个什么‘岛主’,他们之间好像是上下级的关系。沈九亭每年都要给岛主上缴银子。不过,沈九亭和岛主之间似乎已经产生了 什么矛盾,这些银子越来越少了。而这些女孩子,也都是给岛主找的。” 周裕接口道:“如果一年交一百八十万银子的话,沈九亭确实是在骗人,他每年的收入绝对在千万之上。” 凌玄翼虽然猜到沈九亭因为某种原因和那个岛主产生了龃龉,找借口不想多给银子,但是却没想到差别有这么大。“他的生意这么赚钱?”他惊讶地问道。 周裕小声道:“他可是海州城最大的海商。” 凌玄翼有些不明白,最大的海商就能年入数千万?快顶上他的沧溟商行总收入的一半了,还真是小看了沈九亭啊。云微寒解释道:“海商到了海上,很多就是亦盗亦商的存在。”碰见能抢的就化身海盗,到了需要交易的地方就成了海商。凌玄翼因为对海上贸易了解不多,没想到“最大的海商”就是“最大的海盗”的同义词 。罗掌柜他们来到海州城的时间短,而且没有加入海上贸易的队伍,对此也没有情报。 亏得周裕是海州城土著,在海州已经繁衍生息好几代人了,对于一些比较隐秘的消息知道得多一些,才道破了这个机密。 抢劫来钱当然快了,这样年入数千万,比做生意要快多了。“不过,他不吃窝边草,海州城的海商都服他,所以声誉还不错。”这沿海一带除了海州城,还有不少海商,加上海外的商船来往,尽够他抢了。到了海上,茫茫大海一望无际,杀人越货之后,往水里一丢 ,神不知鬼不觉。等到出事的船只被发现,早就找不到动手的是谁了。 凌玄翼觉得他应该提高对于沈九亭的评价。如果是这样,沈九亭手下必然有一批为数不少的亡命之徒,那些海船船员就等于是他的军队成员,沈九亭的武装力量应该比他原来想象的再高些。 而沈九亭头上的那个“岛主”不知道是何许人,但既然能够把沈九亭收为手下,肯定也不是一个无能之辈。 因为信息太少,所以几人也只能大致推测一下。具体的事情还是要交给南风中的专业人士去做,让他们根据周倜所听见的这些话去调查。而凌玄翼也说出了一个他的发现:“那些黑衣人之所以蒙着面,是因为他们的身份特殊。”他当时曾经拨开两个黑衣人的蒙面巾查看,脸孔自然是陌生的,可是他们脸上却有一个极其明显的特征:刺字。这 说明他们都是重刑犯。 刺配流放之法古已有之。前朝的刺配一般都是在脸上刺字,根据罪行的严重程度决定刺字的大小,根据犯罪的类型采用不同的刺字形状。最严重的那些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罪犯,就会被在额头上刺上两个大字“强盗”,然后在两 边面颊分别刺字,内容是被发配到什么州府,甚至有的还会把该罪犯的犯罪事由都刺上。 这样下来,一个人的脸就成了一篇永远不能磨灭的罪证、耻辱书。不管以后他走到哪里,他曾经的罪行都不会被人忘记。这实际上等于在审判的处罚之外,又加上了一个终身不能摆脱的处罚。可想而知,这样的人就算是以后改邪归正,也不可能再次加入正常的社会群体和社会秩序之中了。因此,这样的惩罚被很多有识之士认为是不正确的,因为对于罪犯的处罚,根本的目的应该是让他受到处 罚之后,改正之前的错误行为。而不是从此将他从正常的人类社会中驱逐出去。 有不少人主张减少刺配这一刑罚的使用,甚至有人主张将其彻底废除。但是,不论如何,天泰朝还是保留了这样的一种刑罚。 天泰朝的刺配不仅仅是在脸上了,也有可能在胳膊上、脖子上,根据每个罪犯的不同情况决定。但是如果在脸上刺字的,一定是最凶恶最残忍的罪犯才会有的待遇。 而那两个蒙面大汉,头上是黑色的布帽遮住额头,脸上是蒙面黑巾遮住双颊,只露出一双眼睛。凌玄翼用刀尖拨开他们的蒙面巾的时候,就看见他们的脸颊上残留的青黑色文字:“选配某州牢城”,虽然这些字已经被人为地采用自残手段破坏了不少,但是凌玄翼在处理南疆政事的时候,见过不少这种 情况,一眼就认了出来。虽然没有看见他们的额头,他也能想到,一定有比如“强盗”、“杀人”之类的大字被他们的布帽遮盖于下。这种重刑犯本应该呆在监牢之中服刑,所以凌玄翼才会让手下将他们送到官府去。官府自然会核实 他们的身份,然后根据他们的表现,决定是处决还是加刑。 如果早知道海州官府已经被沈九亭把控,他就不会让人把那两个人送到州府去。现在知道却已经迟了,如今他们肯定已经被沈九亭安排妥当了。而当时追杀周倜的六个大汉全都是如此装扮,看来他们可能都是天泰朝官府判处重罚的重刑犯。如此,也就能够理解,为什么沈九亭非要在那样偏僻的地方和他们见面了。这些人的身份见不得光,入不得 海州城,而沈九亭又必须将钱和人都交给岛主的使者,所以才会安排了一个几乎没有人迹出没的地方碰头。 没想到周倜居然误打误撞跑到那里,撞破了沈九亭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才被人追杀。 凌玄翼把他的分析一说,其他人都频频点头。 周裕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刚刚解除他的禁足没多久,就惹出这样的大麻烦来。如果应对不好,整个周家都要家破人亡,这个儿子真是让他感觉无力得很。云微寒道:“不过,既然周东家从来没听说过沈九亭有过拐卖人口的行为,也许这些女孩子的来路还是比较光明正大的,比如他可以买过来,就不会有拐卖的嫌疑了。他也不差这点钱,没有必要因为这个把 自己的名声弄坏。” 周倜一听连云微寒都这么说,不由分辨道:“如果他不是拐卖少女,为什么要杀我?” “也许他觉得你看到了更严重的秘密,比如那些脸上刺字的大汉,比如那个什么岛主,比如他们说的那些话。有的时候,你觉得很普通的一些细节,可能他却觉得是极其危险的信号呢。”云微寒说道。凌玄翼点头赞同,他对于周倜这种不靠谱的人的想法和判断,表示不太信任。像他这种蠢货,有时候看见了很关键的东西,恐怕都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可是,沈九亭却不会知道他有那么蠢,认为必须将 他灭口,才能保守秘密。 周裕见时候已经不早,就起身告辞。这可急坏了周倜,他拽着自己老爹的衣袖提醒道:“父亲,我们不如就在凌大当家这里住几天吧?” 万一沈九亭没有那个耐心通过商业手段来搞垮周家,而是决定派人干脆利落地灭了周家满门,他们一家人可是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至于那些护卫,周倜已经不指望他们了。 在他眼里,只有凌玄翼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周裕抖了抖衣袖,回头轻声说道:“闭嘴。” 周倜哪里肯闭嘴,这是关系到一家人生死的问题,怎么能够闭嘴呢?他硬着头皮对着凌玄翼道:“凌大当家,你就帮帮我们一家人吧。”周裕实在忍不住了,一巴掌就抽在了他头上:“蠢货!我们今天往凌大当家这里跑了两次,又呆了这么久,沈九亭怎么也能猜出来,凌大当家对你的所见所闻都已经知道了。他还杀我们干什么?杀了我们还 有凌大当家知道,能起到灭口、保守机密的作用吗?” 周倜“哦哦哦”的叫了起来:“那他以后还会不会偷偷算计我们?”周裕道:“这种事情谁知道?反正还是小心为妙。”他转过身对着凌玄翼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礼参拜,“周某惭愧,为求自保,不得不如此。大当家仁厚,不与周某计较,周某全家都不会忘记大当家的大恩 大德!”这明显是借着凌玄翼的虎皮来庇护自家,周裕知道,这份情他必须明白,必须亲口说清楚,表达自己的感激。否则,万一对方认为自己在算计他,将危险转嫁到人家头上,到时候人家一怒之下和沈九亭联手,他们家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第271章 雪花镔铁 周裕父子感恩戴德地离开,带着一百多名护卫乘车回家去了。 凌玄翼将周倜所描述的见闻记下来,让罗掌柜安排南风去针对性地调查相关的情况。 目前他只打算安排人手严密监视沈九亭的行动,看看沈九亭到底是什么人、他背后的岛主又是什么人。在他的计划中,海州也是一个很关键的地方,绝对不容许有任何意外。如沈九亭这样在海州城影响这么大的人物,本来就是重点监视对象。何况如今还知道了他可能有着更加复杂的背景,以及难以判断的 行为动机,实在是一个很危险的不安定因素。 凌玄翼斜飞入鬓的长眉冷冷挑起,如果沈九亭真的会对他的计划造成威胁,那么,他也不会手软。凭沈九亭这些年背着人做的事情,恐怕杀他十次八次都不会冤枉。 第二天,南风负责监察港口的眼线回报,雅碧亲王回来了。 就在当天下午,雅碧亲王就再次上门拜访凌玄翼。这一次,她没有带着雅波王夫,而是独自一人带着几个随从匆匆而来。 对于天泰人来说,正式的拜访是不会安排在下午的。那都是比较随意的、关系比较亲近的朋友,才会不讲究这些。对于一位亲王来说,这样的失礼实在是少见,由此可见雅碧亲王的急切。 见到凌玄翼,雅碧亲王直截了当地说道:“凌大当家,女王陛下想要和你面谈。” 凌玄翼抬眼看向雅碧亲王。 不过是十来天左右,雅碧亲王的脸色明显地憔悴了。原本的雅碧亲王虽然容色寡淡,缺乏中原女子的妩媚鲜亮,但是却由于她独特的清冷气质以及多年的保养,根本看不出来她的真实年龄。 她的眼睛像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一样沧桑,但是眉目间的清冷却又像一个骄傲的小姑娘。有时候,她的棕黑色的眼珠又晶晶发亮,看起来像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妇。 可是如今,雅碧亲王的海蓝色长发都有点干枯了,她的颧骨更加突出,眼角的鱼尾纹已经开始露出踪迹——这样的雅碧亲王怎么看都像是一个五十岁的老妇人了。 看来,她奔波两地,在鲛人族内部可能又遭遇了什么打击挫败,才会变得这么憔悴不堪。 “女王和我面谈?”凌玄翼重复了一遍,东海海域的通行权对于鲛人族来说,这么重要吗?重要到只有女王才能决定? “对,女王陛下不方便到天泰朝地方上来,所以只有请你跟我一起乘船前往觐见女王了。”雅碧庆王的嗓音都有点干干的。“我觉得,这次面谈并没有任何必要。我的条件就是之前列出的那些,不能打一丝折扣。东海海域通行权,还有你们制造的最顶尖的海船,少了任何一个我都不会同意和你们交易。”凌玄翼一点也不着急, 慢条斯理地说道。“可是,我们鲛人族很想知道,你作为一个内陆商行的大当家,要海船和东海海域通行权有什么用途?”雅碧亲王提高了声音,“有人怀疑你想要插手我们鲛人族内部争斗,想要坐收渔翁之利!如果鲛人族内 部这些怀疑的声音不能平息,我不可能得到女王陛下对你开放东海海域通行权的许可!”“我插手你们鲛人族的斗争有什么好处?你们的地盘多大、财富有多少,我都不太了解,我只知道,就像你们鲛人族绝对不会来抢天泰朝的领土一样,我也绝对不会去抢你们的领域。因为,鲛人族不适合陆 上的农业耕种生活,天泰人也不适合海上的渔业生活方式。我就算是抢来了你们的王舟又有什么意义?”凌玄翼对于这样的怀疑嗤之以鼻。“可是,每个人做事都要有自己的目的和利益,你这样做,我们看不到你的目的和利益何在。所以有人怀疑你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物资,根本就是故意提出这种我们不可能同意的要求,来让我们自己拒绝交易 。”雅碧亲王的眼神流露着危险,她向前走了两步,几乎走到了凌玄翼的面前,“凌大当家,你能给我一点保证吗?”凌玄翼笑了:“亲王殿下,作为交易对象,你想要先看看货物的要求是合情合理的。”他站起身来,“我可以带你到我们的仓库去看一看其中的部分物资。不过,我必须提前坦诚地告诉亲王殿下,并不是所有 的物资都在海州仓库中。”他伸手示意雅碧亲王和自己一起出门:“我之所以说这些物资我都有,是因为我们沧溟商行除了海州的分行之外,在天泰其他十八个州府之中也都有规模更大的分行。这些分行的物资,随意可以调配到海州 来。” “这就是沧溟商行比海州城内所有商人都更有利的优势,有全天泰的物资作为背景依托,沧溟商行完全不需要担心任何物资短缺。” 凌玄翼尽力忽悠着雅碧亲王,让她对于沧溟商行的实力有更高的评价。 “粮食、布匹之类,海州城很多商人都能提供。我想雅碧亲王应该是更想看看那些一般商人拿不到的管制物资,对不对?” 雅碧亲王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对,我希望能够亲眼看见那些镔铁、百炼钢之类的物资。” 凌玄翼嘴角勾起,叫来了罗掌柜,向着沧溟商行在城西的仓库而去。 雅碧亲王乘着马车,凌玄翼他们骑着马,很快就来到了沧溟商行的仓库。 这里是沧溟商行的重点防御地带,两百名全副武装的护卫守卫着一个大院,大院内是经过特意装修的仓库用房。 罗掌柜头前带路,从身上掏出一个腰牌,经过检查之后,才将他们带入了院子里。 雅碧亲王带着四个护卫,跟在凌玄翼身后,沉默而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一行人在大院中饶了无数个圈子,终于来到一个仓库面前。 这个仓库外面还有四个护卫站岗,罗掌柜再次掏出腰牌给他们检查了一番,才得以通过。 罗掌柜从身上掏出一串钥匙,挑了半天才挑出了一个大大的铜钥匙,打开了门上硕大的金属锁。 轰隆隆的闷响声响起,凌玄翼的几个护卫上前用力推开了仓库大门。 一行人进入仓库中,关好大门,一个护卫点着了墙上的两排油灯。 油灯的光照亮了广阔的仓库,雅碧亲王向四周望去,不由瞳孔猛缩,细长的双目眯了起来。 仓库中一面靠墙是一个个巨大的木头箱子,整齐地堆放在一起。另一面靠墙则是无数闪烁着冰冷光泽的金属块。 雅碧亲王看着那一大堆金属块,脚步不停地向着那边走了过去。 凌玄翼也不拦她,只是慢悠悠地跟在雅碧亲王身后,看着她兴奋到有些不太稳定的步伐,嘴角始终挂着一缕淡淡的微笑。 雅碧亲王急匆匆走到那堆金属块前,伸手想要拿起一块——太重了,每块足有五百斤,根本拿不动。 但是,这却不妨碍她伸手轻轻抚摸着金属块,感受着金属块表面上几乎看不出来的微微起伏的波纹。 “雪花镔铁……”她喃喃说道。 “亲王殿下真是好眼力。”凌玄翼站在她身边,轻声说道,“正是最好的雪花镔铁。” 镔铁制作的刀剑极其锋利,是非常优良的武器。即使是天泰朝的武库,恐怕所能见到的最好的镔铁质量也无过于此。 雅碧亲王轻轻抚摸着雪花镔铁的表面,平素清冷寡淡的脸上竟然浮现出迷醉的表情。这正是她想要的东西!是他们的采购清单中最重要的目标。 原以为采购清单上列了三千斤的镔铁,能够真的采购到一半就已经是运气不错了,毕竟这种东西是太重要的物资,海州城里都不见得能有太多。 没想到,沧溟商行在海州一个三年的分行仓库中,就已经藏着数万斤质量上佳的雪花镔铁,这沧溟商行的来头恐怕比她猜测的还要大些! 雅碧亲王终于抬起头来,对着凌玄翼说道:“你跟我去觐见女王,我一定尽全力说服女王陛下,让她同意授予你东海海域的通行权。” 凌玄翼摇头道:“为什么一定要见我?我可是听说,你们鲛人族并不欢迎陆地人类进入你们的领域。” 雅碧亲王道:“女王陛下想要亲自看看你。”看看凌玄翼是不是对他们鲛人族有着不轨企图。 看到凌玄翼再次摇头,雅碧亲王笑了起来:“怎么?凌大当家不敢去?” 凌玄翼带着一缕冷冷的笑说道:“是啊,万一你们把我关起来,非要沧溟商行带着镔铁、百炼钢、刀枪剑戟去赎我怎么办?”雅碧亲王的脸在油灯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是她的声音却很诚恳:“凌大当家,恕我直言,你对鲛人族也许有一点了解,但是却了解得不够。鲛人族是从来不会做这种事情的,鲛人族可能残忍、可能血腥 ,用你们的话说,可能‘野蛮’,但是鲛人族如果需要什么东西,要么去抢,要么去换,却不会采取绑架勒索的方式。这是天泰人才会做出来的事情。” 凌玄翼怎么会被她空口白牙几句话就说动?他自己也搞过政治,他不相信任何政客的承诺。 凌玄翼继续摇头:“还是那句话,要么就按照我说的来,要么就一拍两散。” 雅碧亲王的脸色有些难看,她恋恋不舍地看了看身后的镔铁块,再次回头看着凌玄翼道:“让我回去好好想想。” 离开仓库的时候,凌玄翼将闻讯而来的仓库守卫头领叫到一旁,叮嘱他这些日子一定要看好仓库。雅碧亲王会不会铤而走险来抢劫仓库?沈九亭会不会针对仓库动手,发挥他熟悉的强盗作风?这些都是要小心的。不过,这二百守卫都是从南疆最精锐的黑甲骑兵中退役的老兵,经验丰富,身手高强,一般千把人之内应该都拿他们没有办法。 第272章 卷宗中的信息 云微寒听说雅碧亲王匆忙前来,凌玄翼陪着她出去看仓库去了,就猜到雅碧亲王可能是想先看看货。毕竟镔铁、百炼钢那些东西,一般人都是弄不到的。如果真的要做交易,必然首先要确定对方的货物是 否符合自己的需要。其实,她正在犹豫要不要跟凌玄翼说一说她昨天催眠周倜的事情。凌玄翼从来不问她,可是越是这样,云微寒自己心里就越有一种告诉他自己来历的冲动。虽然这种冲动被她很快压制下去,但是却留下了 一些淡淡的愧疚。 凌玄翼对她从无保留,哪怕是他的机密,比如这次他东海之行的计划和目的,云微寒相信,如果自己肯开口问,凌玄翼都会全部告诉自己。可是,自己却一直藏着这样一个秘密。在前世她的心底有无数秘密,却从来没有觉得对任何一个与这些秘密有关的人愧疚过。可是,这一辈子,对着这样一个毫无保留对自己付出宽容和信任的男人,久经风浪的前金牌特工竟然觉得应该把这个 可能会让她成为人人喊打的妖孽、置她于死地的秘密告诉他。这种情绪实在是太陌生了。 陌生到她本能地觉得不安全,本能地将这种情绪压制了下去。 正在云微寒纠结之时,就听说凌玄翼和雅碧亲王一起出去了。她略微松了口气,好像逃避了一个世纪难题一样,把思绪转移到了别的方面。 沈九亭这个人,暗中操控官府、积累大量钱财,身边又蓄养江湖豪客——好吧,就算那些脸上刺字的重刑犯不是沈九亭的,而是那个什么岛主使者的,也和他关系密切——怎么看都有着不小的图谋。他想干什么?造反割据?独霸海州城?占领这个天泰朝最大的海港和海上贸易城市?如果是以前,也许他能够成功。可是现在凌玄翼明显已经看上了这个地方,就绝对不会允许他得逞。不要说独霸海州城 了,只要他对凌玄翼的计划造成威胁,以云微寒对凌玄翼的了解,凌玄翼就绝对不会允许他存在。 云微寒想了想,对百年吩咐道:“带我去南风的案卷处,我要翻阅这几年南风对于沈九亭的记录资料。”虽然海州城的沧溟商行成立只有三年,但是南风进入海州城的时间却要更早两年。这五年期间,对于这位海州城首富、海州城声望最高的人,自然是花了不少精力去了解。云微寒想要去将所有关于沈九亭 的记录从头仔细翻阅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值得注意的细节。 云微寒现在在定南王府体系内具有仅次于凌玄翼的权限,所以根本就没有受到什么阻拦,就进到了存放南风原始记录档案的库房之中。 负责看守库房的小厮赶快将一摞摞卷宗搬出来,擦干净上面的灰尘,恭恭敬敬地摆在桌案上。然后端来茶水,伺候周到。云微寒让他到外边等候,自己开始从头翻阅五年前的记录。这种事情云微寒前世的时候没少做过,不要以为特工就是去跟人打架,事先的准备工作才是最重要的。她一直非常注重事前的情报搜集整理工作,因为如果这个环节做得好,后面的工作难度就会小得多。 脑子,比刀枪更有用。为什么她的任务完成率远远高出同侪,被称为“金牌特工”,这就是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云微寒一页页地翻着那些卷宗,连一个小细节都不放过。 她手里拿着毛笔,随时会在一边的纸上记录几句话。 直到小厮捧着一只九头烛台进来,她才发现已经是暮色四沉的时候了。 百年和万寿因为没有权限进入这种保密库房之中,只能在门外等候。 将手中的卷宗合上,云微寒问道:“什么时辰了?三爷回来了吗?” 小厮躬身答道:“禀主子,现在是酉时一刻。三爷已经回来了,刚才还派人来问主子是否看完了。” 云微寒站起身来道:“辛苦你了。这些卷宗你单独放好,我还要来看的。” 小厮连忙应“是”,恭恭敬敬地将云微寒送了出去。 云微寒回到自己的住处,洗手换衣之后,就去到花厅和凌玄翼一起用饭。 腊月的时候天色黑的特别早,酉时二刻,天空一轮圆月已经升了上来,银色的月光像一匹薄纱温柔地笼罩在整个大院上。 云微寒走过回廊,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花厅门口的那个挺拔男子。 他双手负在身后,正抬着头向着自己的方向望来。 这情景,真有点小媳妇在等待夫君回来吃饭的即视感。只是这个小媳妇个子有点高、气势有点足。云微寒抿着嘴在心里偷笑。 虽然如此,她也是加快了脚步。 凌玄翼等她到了近前,才拉着她的手一起走进了花厅。 两人一坐下,早就准备好的饭菜就送了上来。 因为只有他们两个,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两人就一边吃饭一边说了起来。凌玄翼把雅碧亲王去仓库看见雪花镔铁之后的反应说了一下,露出了少见的得意之色:“我看她恨不得抱着那些镔铁块睡觉了。这些东西,就不说在海州城,在天泰朝也没有几个人能够提供给她的。还跟我 说这个条件那个条件的,我就一句话,不行免谈。” 云微寒看着这会儿简直有点贺清韶附身的凌玄翼,笑得两个肩膀都在抖。也难怪他嚣张,这就是纯粹的垄断、卖方市场,雅碧亲王有什么资格讨价还价?不过,他有没有必要这么得意? 她放下了筷子,坐在座位上笑了半天,笑到凌玄翼都开始瞪她了。 云微寒举手示意自己投降,才说道:“雅碧亲王非要你去觐见他们女王,到底是想做什么?”凌玄翼也摇了摇头:“我问她,她只说女王想见见我,还说不会有什么恶意。我对鲛人族了解太少,虽然有一两个混进去鲛人族地盘中的南风见过他们的王舟,了解了一点鲛人族的信息,但是根本不知道他 们的风俗人情、是非观念,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把我骗过去然后扑通一声扔到大海里……”他做出一脸畏惧的样子,“到时候我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云微寒问道:“你会不会游水?” 凌玄翼点头道:“会倒是会,不过一定是不如鲛人族那些人精通了。” 云微寒道:“我的水性很好,不是吹牛。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一定要告诉我。” 这些都是她前世经过专业培训的技能,游泳、潜水,她都是好手。 这一世她学了拓拔野那套和步法配合的呼吸之术,感觉自己的体力和肺活量又大大增加,想必在游泳、潜水方面都会有进一步的提高。 凌玄翼“嗯”了一声:“我又不准备和鲛人族打海战。” 两人吃完饭,云微寒跟着凌玄翼来到书房,才把自己身上带着的纸取出来,对着凌玄翼说道:“今天下午我去查阅南风这些年关于沈九亭的记录,看到了一些值得注意的细节。” 凌玄翼点点头,他一回来就听说云微寒跑去库房翻南风的卷宗去了。不用说,当然是要查这几年沈九亭的行为。而这一切,绝对不仅仅是云微寒自己的好奇心,而是为了他。 说起来情报记录好像很有趣的样子,实际上那些卷宗枯燥得要死。凌玄翼原本还以为微微大致翻一下,说不定不用太长时间就会觉得无趣,自己出来了。没想到天都黑了,她还沉迷其中。 凌玄翼派人去催她来吃饭,她才离开了库房。 现在看云微寒的样子,似乎真的有所发现?云微寒看着自己手中的记录,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说道:“首先,我发现关于那些少女,其实在五年前就已经有所记录。沈九亭收集到的那些少女,并不是通过拐卖的方式,甚至也不完全是通过购买的方 式。” 她说道,“南风的记录中提到过一个小商人的女儿曾经在沈九亭的豪宅中居住了将近半年的时间,然后被送回家中。”记录中可不是这么说的。记录只是记载,某年某月某日,某商人带着女儿拜访沈九亭。某年某月某日,某商人将女儿送到沈九亭府上,理由是沈九亭的妻子和他的女儿一见投缘,留下她在家中做客。某年 某月某日,某商人将女儿接回去。 这些记录散见在庞大的卷宗内部,按照日期而不是人物、事件关系排列,所以要把它们组合起来,筛选出和自己目标有关的线索,是需要耐心、细心和经验的。沈九亭的妻子是一个极其低调的人物,很少在公众视野中出现。但是在卷宗里,云微寒却多次看到各种身份的女孩子以和她投缘为理由,在沈家居住。反正沈家豪宅面积极大,就是收留一百个女孩子,每 人一个小院子,估计也住的过来。 可是,这位沈夫人真的是喜欢这些女孩子吗?这五年来,至少有三四十个女孩子有过类似的经历:和沈夫人投缘、在沈家居住(一般是半年时间)、被送回家中。 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人知道。沈家人不说,那些女孩子的家人也从来一个字没提过。 凌玄翼思考了一下,手指在书桌上点了点:“微微的意思是,这些女孩子就是那些被送上船的女孩子?”“对。她们在沈家居住,根本没有人知道她们的行踪。如果沈九亭安排她们偷偷出城,上了船顺水而上,到了小河上游换了交通工具,继续前往她们的目的地。到了时间将她们再次送回。只要当事人不说,谁又会知道她们曾经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呢?” 第273章 青云岛龙岛主 云微寒的提问让凌玄翼缓缓点头:“嗯,这确实是值得注意的一点。对此,微微有什么看法?”“我有几点疑问:第一,他连续五年,每年都在找一些女孩子。按照我们目前所知推测,他把这些女孩子送出去,然后又接回来送回人家家里。这样显然不是让这些女孩子从事什么以色事人的事情,那么他 这样做到底是什么目的?第二,我们开始监视他之前,他是不是也在做这种事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第三,他找的这些女孩子有什么共同的特点?”凌玄翼看着坐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仿佛在发光的云微寒,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看,这就是他的微微。她从来不会像一个所谓的千金小姐那样,每天关心着衣服首饰,想着如何得到夫君的宠爱。她能够 和任何一个男人比肩、甚至更加优秀。她就像是一棵挺拔的木棉树,开着热烈的花朵,却有着傲岸的身形。她天生应该生长在山坡上,对着阳光雨露、风霜刀剑,不屈不挠,映着万里晴空,绽放出最美的姿态。而不是在那些精美豪华的大宅里 ,被高墙阻隔,郁郁终生。 凌玄翼觉得很骄傲,他的女人、他未来的妻子就应该是这样。这个世界,只有微微才有资格和他站在一起,携手一生。 “那么,对于这些疑问,微微有什么答案?”凌玄翼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十指交叉,笑吟吟地看着云微寒,露出了难得的轻松笑容。云微寒被他脸上的笑容吸引,差点忘了自己刚才想好的思路。她皱了皱小鼻子,轻轻瞪了凌玄翼一眼,才继续说道:“这些问题其实是一个问题,那就是沈九亭这样收集女孩子送出去又接回来是要做什么。 后面的两个问题,其实是我的两个思路,一个就是继续调查沈九亭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做的,另一个就是去寻找那些女孩子的共同点。” “我从卷宗上抄录了一些这些女孩子的信息,你可以参考一下。”凌玄翼接过云微寒递过来的那几张纸,快速浏览了一下,思考着说道:“这些女孩子的家庭背景没有什么明显的规律,有的是贫苦农家,有的是海州巨富。但是她们都是十五六岁,容貌秀丽……嗯,这样看 看不出来什么,必须派人专门去把这些女孩子的信息详细调查才能找到她们真正的共同点。” 凌玄翼拉了拉身边的铜环,很快,寻常就走了进来。 凌玄翼将手中的记录递给寻常,命令道:“让人去仔细调查这些女孩子,越详细越好。”寻常躬身领命而去。 “还有什么发现吗?”凌玄翼好心情地继续问道。云微寒摇了摇头:“还有一个不能算是发现,只能算是感觉。沈九亭在海州城这样赫赫有名,可是关于他的家庭却根本没有什么太多的信息。他的妻子是什么人、他有几个儿女?基本上没什么人知道。为什 么沈九亭把这些信息封锁的这么紧?这和他的高调风格截然不同,反而更接近那天我们见过的那个温和低调的沈九亭。” “也许他是因为身家丰厚,害怕有人对他的家人不利,所以才会这样保护他们?”凌玄翼问道。“如果是这样,他就不应该那么高调,不应该处处以海州城首富自居,摆出海州老大的样子。那样才能真正的保护自己的妻儿。再说了,海州城里多的是富豪,就算是比他差一点,但是也足够吸引绑匪了, 人家都不怕吗?人家的妻子不是照样出来交际?儿女不是照样要带在身边培养人脉?为什么沈九亭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呢?”云微寒反问。 凌玄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微微言之有理,那么微微有什么看法?” 云微寒道:“那个岛主想要控制沈九亭这样的手下,说不定需要扣押他的家眷作为人质?” 凌玄翼抬起头来:“你是说,沈九亭的妻儿之所以很少在人前出现,其实是被扣在那个岛主手中当人质了?” “只是猜测。”云微寒补充道。“猜测的有道理。”凌玄翼的脸色认真了许多,“如果我是沈九亭,已经有了富可敌国的身家,暗中操控着海州官府,差不多算是海州城的老大了,绝对不会再甘心当什么岛主的手下,受到别人的钳制。可是 现在沈九亭虽然在减少对于那个岛主的进贡,却仍然要和岛主的使者虚与委蛇,显然是有所顾忌。这种顾忌,说不定就是他的妻儿。” 这一点,他非常理解沈九亭,几乎不用想,没有哪个人到了这个地步还肯俯首人下的。“那么,他会怎么做?”凌玄翼自言自语道,“如果是我,先营救自己的妻儿。”他看了看云微寒,继续说道,“但是,岛主一定不会同意。这也就等于暴露了我对于岛主的背叛意图。所以,必须在同时给岛主 制造麻烦和压力,让他不得不放弃与我为敌,放弃对于我多年的钳制。”这也正是他目前在做的。从本质上来说,他和沈九亭的努力方向是类似的。 沈九亭现在应该也是在紧密策划着如何摆脱那个岛主的控制……岛主,岛主,凌玄翼突然拍案叫道:“说起来岛主,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 云微寒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问道:“什么人让你这么激动?” 凌玄翼一双浓眉扬起:“如果是这个人控制着沈九亭,我觉得以他的本事是完全可能的。” “青云岛,龙野眠!”云微寒皱了皱眉头,听着凌玄翼继续介绍:“这个人是天泰最大的强盗头子,他占据了渤海之中的一个岛屿,名为青云岛。那青云岛虽然孤悬海外,但是却面积极大,易守难攻。他虽然没有举旗造反,却也 广开门路,收留了很多天泰重犯,并招兵买马,培养了一支据说实力不弱的军队。” 云微寒诧异地问道:“这青云岛算不算天泰朝的领土?他私自占据、容留匪徒、招兵买马、上岸劫掠,难道天泰官兵就不管吗?”凌玄翼哈哈大笑:“管?怎么管?”他露出几分鄙夷之色,“附近州府曾经因为他上岸抢劫而派当地驻军去围剿,结果连连失败,最后不得不任由他发展下去。只要他不要太过分,州府都不愿意向朝廷禀报请 求朝廷派兵来剿匪,因为那首先意味着地方官管理不力,治下才会有人啸聚山林。不管最后剿匪结果如何,他们的前途都会受到很大影响。” “嗯,所以只要他们抢了东西就走,不要上岸抢地盘、不要进城伤害士绅、不要冒犯到官员,地方官就闭上眼睛当他们不存在了。”云微寒也理解了天泰朝官员这个群体的诡异思路。 对他们来说,抢抢老百姓不算什么。 反正在中国的古代社会里,封建朝廷的统治其实都是到“县”,准确的说是到“县城”就止步了。乡村和偏远地方,要么交给当地耆老、士绅、宗族来管理,要么任其自生自灭。只要那些盗匪不要闯进县城,地方官都可以当作不知情。也有时候,是真的不知情。因为交通不发达,一个小村子就算被屠村,恐怕也要十天八个月才会被人发现。在县城里的官老爷们,更是根本都不知 道。“青云岛,龙野眠,大概有二十年了吧。”凌玄翼思索着,“这些年他的发展据说很快。但是因为他在渤海之外,我在南疆,相距近万里,对他的了解也就仅仅知道他是天泰朝最大的强盗头子而已。”南风的 注意力基本上没放在青云岛上,所以信息太少了。 南风是在定南王府原来的情报系统基础上,经过凌玄翼的精心选拔培训,建立起来的一个新的组织。本身它的存在也不过是这十几年的事情,对于之前的很多信息了解太少了。云微寒思索了一下道:“如果是这样,那位龙岛主恐怕是和沈九亭一样,有着海盗的身份。不过,从渤海到东海,距离数千里,他能控制得了沈九亭吗?或者说,这么远的距离,他派沈九亭来海州城做什么 ?” 凌玄翼摇了摇头:“我对这位龙岛主所知甚少,不好推测。” 青云岛,龙岛主;青云岛,龙岛主……云微寒觉得这个称呼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人说过…… 她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突然从记忆中扒拉出来一个场景: 刚落崖时候,她到一个村子里投宿,结果村子里最富裕的那家是开黑店的,她把那家人全给杀了。对,那家人好像姓陈。 他们计划把自己杀人灭口之后,举家潜逃。潜逃的目标,就是青云岛! 对,青云岛。那个老头儿还说,他们家和青云岛龙岛主有渊源,听他们说话的意思是,只要他们去投奔,就会被接纳。那家的三个儿媳妇当中,有一个说话不多、但是有点小心机的二媳妇,她说她原来是官家小姐,被人拐卖到这里,给陈二当了媳妇。但是那老头说,就是这个二媳妇和青云岛龙岛主有渊源。还想让自己看 在龙岛主的面子上,放她一条生路。可惜,那个时候云微寒根本不知道青云岛龙岛主是何许人也。当然,就是知道了,她也不会把想杀自己却没有成功、反而要被自己杀掉的人放走,她又不傻。她把陈家七口人杀了六口,然后留下一个让人 家去投奔背景深厚的后台,然后回头给她一刀?他们说的就是这个青云岛、龙岛主吧? 第274章 龙野眠的独特爱好 想到之前自己居然已经在无意中和这位天泰朝最大的强盗头子有过一次擦肩而过的渊源,云微寒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有点小。她笑着讲述了当时的情景,凌玄翼刚开始还侧耳倾听,面色平静,结果听到陈家 那三个儿子回来的对话就开始黑了脸。 这几个不知道死字如何写的小贼,居然敢打微微的主意!听到最后云微寒将他们全都杀了,然后一把火烧了陈家,凌玄翼才算是吐了一口气出来。他心中暗暗想道,算是便宜他们了,死得这么快。如果落在他的手里,一定将他们凌迟处死!真不应该让贺清韶离 开的,否则这会儿还能跟他再算算账。 云微寒看见他脸色铁青,知道是这段经历让他心疼了。她轻轻地走过去,从凌玄翼背后的趴在他背上,双臂搂着他的脖子,小声说道:“没事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那种小贼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凌玄翼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云微寒趴在他的背上,随口说道:“你说那鲛人族女王为什么非要见你,难道是想看你长得是否俊朗?看上你了才会给你东海海域通行权?” 凌玄翼捏了一把她的手道:“雅碧亲王都有五十多岁了,女王是她姐姐。这个年龄了哪里还有这种心思?” “女王可不是一般女人。”武则天养面首的时候,年龄都多大了? “看不出来,微微还是个小醋坛子。”凌玄翼侧转过头,脸颊蹭了蹭云微寒。 “我才没有吃醋呢。”云微寒发誓,她还不至于这么无端的飞醋都要吃。 “好吧好吧,没有吃醋。”凌玄翼再次蹭了蹭云微寒的脸颊,云微寒感觉到他的心情好像好了很多,所以也不争辩了。 就让他保持这个美丽的误会吧。凌玄翼猜测到沈九亭所说的岛主可能是青云岛的龙野眠之后,就立刻命人传信给距离青云岛最近、应该对青云岛了解也最多的渤海县南风,让他们将所知道的龙野眠的资料送来。尤其是要着重关注与海州 城有关的资料,以及有没有一些十五六岁的少女上岛。 南风彼此之间的信息传递很快,以此时的通信速度来说。 第三天,渤海县当地的南风反馈回来的消息就已经送到了。当然,这是简略版的,复杂版的要等到专门的人员送过来了。 信息写在一张轻薄的绢帛上,塞在专门定制的竹筒中,系在信鸽的脚上,一站一站传递过来。 龙野眠,姓名不详,龙野眠是其化名。籍贯不详,听口音像是河东人氏。年约五旬,然相貌昳丽,风采翩然,文武双全。根据其言谈举止,推测其应当出身良好,不是一般农家子弟。他二十一年前从外地流浪到渤海县,衣衫褴褛,行止癫狂,常在大街上哭哭笑笑。有人看他一表人才,怜惜他,猜他可能经历了人生挫折,怕他冻饿,就给他钱物。可是他一旦有了钱物,就立刻去买醉。 醉后在街头长歌当哭,令人闻之鼻酸。 后来,他就消失了。 再后来,他就成了青云岛的大当家。 青云岛原本就是被一群海盗占据,他上岛之后,提剑火并了大当家,另外两个头领直接拥护他当了老大。 从此后,他就以青云岛岛主龙野眠的形象出现在了大家的视野中。 他从来不提自己的出身、籍贯和家人,但是他文武双全,胆大心狠,头脑灵活,又讲义气,能收拢人心,很快将青云岛经营得一片繁荣。龙野眠公然接纳所有在天泰朝无处容身的重刑犯,更是一点也不把天泰朝的官府和官军放在眼里。这样的气派让江湖上很多好汉都闻风前来投奔,反正在海上继续做那些无本生意,也不怕什么天泰律法, 反而更加自由自在。 如今青云岛上已经有居民三四万人,其中有大半都是些亡命之徒。大头领十八位,头领三十六位,一个个武艺高强。 青云岛有海船无数,在大海上随意劫掠,无人敢反抗。从渤海出去向南向北数千里的海面上,所有船只只要看到黑底金边云龙图案的旗帜,都会乖乖地挂上白旗,交上一半货物。 因为青云岛的海盗只要不遇到反抗,一般就不会伤及商船上所有人的性命,所以大家宁愿破财免灾。青云岛海盗的名声也就还算不错。 在青云岛上的南风眼线说,经常看到有船只送一些十五六岁的漂亮女孩子上岛。一般是在每年的六月和腊月。这两个月期间,会有各种船只将这些少女送上岛来。他统计了一下,一般都有四五十个。 青云岛上本来就是强盗集聚之地,男多女少的现象非常严重,看见这些漂亮的女孩子,很多人的口水都流了满地。 但是这些女孩子都被单独送到一个院子里居住,即使是那些重刑犯都没人敢打这些女孩子的主意。 因为那些女孩子居住的院子和岛主的住处很近,岛主也会时不时地到她们院子里与她们随意说说话。 曾经有意图调戏其中女孩子的一个头领被岛主打了四十军辊后,即使是无法无天的青云岛海盗也没有任何人敢到那些女孩子跟前撒野了。 不过,从那个眼线上岛这四五年的观察来看,这些被送来的女孩子似乎什么也没做过,好像就是被送上来住一段时间,然后顺便和岛主说说话、聊聊天一样。 她们既不曾和岛主有什么暧昧关系,也不曾被用来招待或者笼络什么人,都是呆上一段长短不等的时间,大概都是两三个月左右,就会被再次送离青云岛。 因为这个眼线的地位并不高,所以很多内幕消息也无从得知。 凌玄翼看了这些消息后,将手中的绢帛递给了身边的云微寒。 云微寒看完之后,抬起头来对着凌玄翼说道:“至少我们能够确定一点:沈九亭口中的岛主就是青云岛龙野眠的可能性非常之大,甚至基本上可以确定了。” 凌玄翼点了点头:“对,那些定期被送到青云岛上的女孩子,其中应该也有一部分是沈九亭的手笔。” 不过,沈九亭他们送那么多十五六岁的漂亮小姑娘去青云岛是做什么用的呢?云微寒不负责任地想道:难道这个天泰朝最大的强盗头子龙野眠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爱好,就是和这些小萝莉们促膝谈心?然后过上两三个月就腻了,就要把人家送走,然后再换上一批小萝莉继续促膝谈心 ?凌玄翼就比她正经得多,他立刻就下令给河东州的南风,命令他们在河东进行调查,找一找河东州二十一年前是否曾经有一个容貌昳丽、文武双全、出身良好的大家公子,因为遭受人生重大打击而落魄离 乡,一去不返。 他还将青云岛的南风眼线对于龙野眠的描述也抄送了过去:身高八尺,修长如竹。长眉凤目,举止萧然,凛凛然有松下风。最典型的外貌特征是:眉心正中有一颗棕褐色的小痣。 这些天,沈九亭没有任何动作,仿佛根本不担心周倜和凌玄翼、云微寒揭发他的行为一样,也不准备针对他们做些什么似的。凌玄翼猜测他可能正在尽力筹谋着摆脱青云岛控制的计划,暂时无暇分身对付他们。不过,对于这种手握大权的男人的心理,凌玄翼自然还是比较了解的。没时间的时候,这种小小的事情可以暂时搁置; 如果他腾出手来,或者有什么合适的时机,他也可能顺手就对付他们一下。而目前对于凌玄翼来说,最重要的当然就是他正在亲自实施的这个计划了。所以,他下了手令,将藏在城外山谷中的黑甲骑兵偷偷调了三百,分批改装进入了海州城。其中二百人用于守卫沧溟商行的仓库 ,增强防卫;一百人用于守卫他们目前的住处。 至于城外买来的孙大娘家的那块地皮,凌玄翼已经让人开始设计施工方案,等到天气转暖就开始动土开工。 腊月下旬,海州城的年味儿越来越浓,到处都是脚步匆匆的人们,忙着购买年货、准备过年。 这个时侯就看出来海州城的物资丰富了。虽然海州城地处天泰朝版图最东边,数百年来都是极为偏僻的地方。数十年前官员贬谪流放的地点之一,还有海州呢。可见,到海州去是被朝廷视为一种惩罚的。可是经过了这几十年的发展改变,海州城 已经成为天泰朝商业最繁荣的州城之一了。 凌玄翼带着云微寒在大街上闲逛,他们是第一年在一起过年,两个人都比较兴奋,所以竟然有了一起上街的兴趣。坊市间到处都是各种年货,有很多云微寒在前世根本见不到的民间工艺品和传统工艺。有凌玄翼陪着,云微寒的购物欲似乎突然受到了激发,买了一堆小东西,跟在他们俩身后的侍卫一个个手里都拎着大 大小小的油纸包。云微寒看见路边一个老头拿着一只不大的银色剪子,双手飞快地动作着,一张张漂亮的剪纸就完成了。老头长相很平凡,但是双手剪纸的动作却十分流畅,带着一种玄妙的节奏。而在他手下,每一张剪纸 的图案都不尽相同,但是一个个都很美,是一种艺术品的美。 云微寒看着老头的动作,不由感慨道:“技近乎道矣。” 凌玄翼也不由点头。 云微寒随手从老头的摊子上拿了一张剪纸道:“我买一张吧。” 老头抬起头看看两人,笑得满脸的皱纹都成了一朵花:“好,好,早生贵子,大富大贵。”云微寒看看手里的剪纸:一个胖娃娃抱着一个“福”字,四个角分别是葡萄、石榴、桂花、花生……囧…… 第275章 到鲛人族的地盘去 腊月二十八。 因为今年凌玄翼和云微寒两人在这边过年,所以沧溟商行采购了大量的年货。一方面要让这两位过得舒服,另一方面,凌大当家说了,海州沧溟商行的各位都辛苦了,每人都要发一批年货。 即使是最普通的小伙计,也能够领到十斤米、五斤肉、五斤油、两斤盐、两斤糖的年货,加上多发的一两银子,这个年一家人都能过得舒服了。 腊月二十九。 周裕亲自带人来给凌玄翼他们送年礼,感谢凌玄翼对于他们父子的庇护。这么多天没见到沈九亭有任何举动,周裕心里踏实了许多。果然是有了凌大当家在前面顶着,沈九亭也不敢贸然下手了。 一家人的性命得到保全,周裕怎么会不感恩戴德?眼看新年将至,他厚厚地准备了一份礼物,亲自带着儿子、孙子来给凌玄翼送年礼。 周倜的儿子已经六岁了,是一个萌萌的小正太,说话行事一板一眼,像个小大人一样,比他亲爹看起来都靠谱些。 凌玄翼感谢了周裕一家的盛情,也准备了年礼第二天派人送去了周家。 除夕之夜,凌玄翼和云微寒对坐守岁,握着手听着窗外不停响起的爆竹声,恍然有种此生永恒的感觉。 然而,静好的岁月总是用来被现实打破的。打破两人之间静谧气氛的,正是匆匆从东海赶回来的鲛人族雅碧亲王。 大年初一,雅碧亲王早早就来到了凌玄翼住处。 一见面,她就匆忙对着凌玄翼抱拳道:“凌大当家,新年好,财源广进!”看来这些年她在海州城还是学了不少天泰人的做派的。 凌玄翼也回礼道:“亲王殿下新年好,祝亲王殿下万事如意。” 雅碧亲王听到“万事如意”这四个字,愣了愣神,才说道:“万事如意?唉,只求这一事如意即可。” 凌玄翼看她的神色更加憔悴,恐怕是这些天回去鲛人族确实不怎么顺利,加上连续来回在东海和海州城之间奔波,整个人老态毕现。雅碧亲王坐在书房里,一点也不绕圈子,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回去禀报了女王陛下,女王陛下觉得你的担忧虽然是不必要的,但是考虑到你对我们鲛人族缺乏了解,也能理解你的这种心情。所以,女王陛 下愿意先提供一艘大型海船给你,并且愿意随船附带两名经验丰富的鲛人族水手,帮你培训驾船的人手。” 雅碧亲王看着凌玄翼依然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女王陛下还说了,如果你不放心,她特别允许你带着五百随从保护,自行驾船随我去鲛人族觐见女王陛下。” 凌玄翼不解道:“亲王殿下,我不理解,为什么女王陛下一定要见我呢?这与我们的交易有必然的关系吗?你之前一定也在海州城中采购过物资,那些交易对象都跟着你去觐见女王陛下了吗?” 雅碧亲王有些尴尬地说道:“这个……从来没有过。” 凌玄翼寒着脸说道:“为何非要我去?”雅碧亲王无奈地说道:“因为只有你要求得到东海海域通行权。”鲛人族对于自己的海域是十分在意的,在他们的海域内通行,至少也要被驱逐,严重的还会被攻击。至于让人类得到海域通行权,实在是前 所未有。 如果不是凌玄翼正好赶在这个关键时刻出现,能够提供充分的战略物资,这个要求根本就会被女王想都不想地驳回。就算是凌玄翼自己想要面见女王陛下申请,都不可能得到许可。 “也就是说,如果我不去,就得不到东海海域通行权,那我们的交易也就没有继续的可能了。”凌玄翼站起身来,“我前些天已经给其他州府下了调动物资的命令,看来现在要取消了。” 雅碧亲王连忙也站了起来,将凌玄翼拦住道:“凌大当家,我们女王陛下真的没有恶意,你为什么不肯相信呢?”她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你准备好海船和人手,跟我一起去鲛人族领地。我保证,在去鲛人族领地的路上、以及在到达鲛人族领地时,我都一直跟着你们,只带几名随从,一个护卫都不带。只要鲛人族有 任何异动,你就随时可以杀了我。”凌玄翼诧异地看了看眼前这个面上皱纹明显、嘴唇都有些干裂破皮的女人。她已经五十多岁了,在鲛人族中也算是位高权重,却愿意以身犯险,用她自己当人质来请凌玄翼去见他们的女王。看来,她真的 是很想得到这批物资,为此也付出了很多努力。凌玄翼想了想道:“第一,我要两艘最好的海船,在我到达鲛人族领地时就同时将海船送到海州城的沧溟商行。第二,我要求带着一千名护卫去觐见女王,以防遭遇不测。”实际上,在大海上,这一千名士 兵根本就不是鲛人族的对手。但是,凌玄翼必须表示出足够的实力和警惕性。凌玄翼也知道,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他的计划就没有可能实现了。所以,表面上看起来,是雅碧亲王和鲛人族女王有求于他,实际上来说,他对于这次交易完成的渴望一点儿也不比她们小。只是,他隐藏 得比较深而已。雅碧亲王见他终于开口同意去觐见女王,不由松了口气。对于多上五百人的事情,她根本就不放在心上。雅碧亲王脸上带着欣喜点了点头:“可以。凌大当家是我们鲛人族最亲近的朋友,我会安排将海船早 日送到海州城的。带上你的侍卫,明天就跟我一起出发吧。” “这么快?”凌玄翼被她的急切吓了一跳。雅碧亲王道:“凌大当家可能对大海不太了解。大海和内陆江河不同,你在内陆江河行船,只要向着目标划动船桨就可以了。就算是逆流而上,也不过是多用点力气罢了。可是在大海上,却必须注意洋流的 流向。如果没有发现洋流的流向变化,很可能你的船看起来一直在前进,实际上早已和你的目标相去甚远。”“所以,我们必须趁着现在洋流的方向有利于我们的航向的时候,抓紧时间出发。根据我们鲛人族的经验,这次洋流可能在两三天内就会发生变化,到时候我们就要多费很多力气。我们的船上都是经验丰富 的鲛人族水手,倒还不太要紧。只怕你的水手们经验不足,到时候在大海上被洋流带走,迷失了方向,可就十分危险了。” 凌玄翼因为这次计划,对于海洋航行也做了一些了解,知道雅碧亲王的话是正确的。 五年前他派南风来海州城,就是为了今天。三年前沧溟商行的分行在海州城建立,开始做出要参加海上贸易的姿态,购买了两艘大型海船,培养自己的水手。不过在海州城众人的眼中,因为第一次涉足海上贸易,沧溟商行十分谨慎,他们对于海船 和水手都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去维护培养,到现在还没有真正地出海贸易过。只是在海边下水试航行了几次。实际上,这些水手都是凌玄翼特意挑选出来的忠心耿耿的南疆士兵,他们用了两年的时间学习海上航行。不过,确实如雅碧亲王所言,他们虽然学习了很久,毕竟缺乏经验。对此,沧溟商行也早有准备, 他们重金挖来了几位在海州城都排得上名次的老水手,请他们上船指挥,带着这批新人。 这两年来,沧溟商行一边训练水手,一边等待这合适的时机。而潜伏在鲛人族内部的眼线发来了鲛人族内部两派矛盾激化的消息后,凌玄翼就知道,实施计划的时机成熟了。 所以,他带着大量的货物,在贺清韶的眼皮底下,将大量战争需要的物资长途运输到了海州城。只是他原来还以为,需要找什么门路才能在负责采购战略物资的鲛人族贵族面前递上话,没想到,沈九亭的宴会解决了这个问题。所以,在当时他才会大包大揽,声称自己一家就能单独提供所有鲛人族所 需的物资。 他就是要给鲛人族一个印象:只有沧溟商行才能提供那些管制物资,只能和沧溟商行交易。这样,他的计划所需的关键一环——东海海域通行权才能够被鲛人族送到他面前。 不过,凌玄翼没想到的是,鲛人族对于东海海域通行权这么在意,而且鲛人族似乎有点死脑筋,非要面见他才能决定是否授予他东海海域通行权。即使是冒着完不成交易的危险,雅碧亲王也不敢松口。 看着雅碧亲王来回奔波了两趟,眼线说鲛人族内部的矛盾现在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阶段,这么关键的时候,她还是不敢松口,可见这确实是她们的底线了。既然如此,凌玄翼只好做了退步。 去就去,他这一辈子虽然才短短二十五年,可是在生死边缘却走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他也不怕再去冒一次险。 带上一千人,就算不擅长海战,但是凭他的功夫,谁能将他逼下海去?如果有人对他心存不轨,他的弓箭才不会管对方是女王还是男王! 凌玄翼既然决定了要去鲛人族走一趟,就开始发布各种命令。 海船、水手、补给以及海战所需的武器都是早就准备好的,一声令下就能出发。 城外的黑甲骑兵点出了一千人,换上轻甲,在夜间绕过海州城,到达城外鲛人族专用的港口,悄悄上了等候在那里的两艘海船。 至于重中之重的沧溟商行仓库,又拨了两百人增加防御,以防凌玄翼不在的时候,沈九亭有什么小动作。第二天清晨,凌玄翼和云微寒上了海船,准备出发。 第276章 今非昔比 雅碧亲王也准时来到了港口,她果然如之前承诺的一样,直接就上了凌玄翼他们所在的海船。凌玄翼的两艘海船都是从沈九亭的九州船厂定制的。九州船厂的生意很好,花了足足一年的时间才轮到他们,然后又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海船才出厂下水。随后就被水手用来培训驾驶,在海上试航行过几 次,两艘海船各方面状况都很良好。 这两艘海船,一艘名叫“青鸟”,一艘名叫“金鹏”。 凌玄翼和云微寒乘坐的是青鸟号,雅碧亲王自然也上了青鸟号。 金鹏号上也有客人,是雅波王夫和他新收的义女——陆雪霁。 是的,陆雪霁成了雅波王夫的义女。 对于陆雪霁的行动,虽然凌玄翼这边从来没有把她当回事,没有监控过她的行动,但是经不住她总是自己主动往南风的监视范围里跑啊。 雅碧亲王和她的亲王府的一举一动当然在南风的重点监视范围之中,陆雪霁总是趁雅碧亲王回鲛人族领地去的时候跑去亲王府求见雅波王夫,所以顺带着她的这些举动也都落入了南风的记录之中。 雅波王夫仍然没有想起过去的记忆,但是对于执着地不停地对着他诉说过去的陆雪霁,却始终狠不下心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什么父女亲情、血脉羁绊之类的缘故。 陆雪霁本来就是你想要狠心她都不一定会放弃的人物,看到雅波王夫态度摇摆就更加做出一副女儿对于父亲的孺慕之情来。 雅碧亲王不在的时候,她几乎每天都要去亲王府,不是给雅波王夫送一些自己亲手做的小东西,比如荷包、笔袋、扇套等,就是下厨给雅波王夫做一些家乡小吃,说这是他当年最喜欢吃的。 一来二去,两人的相处倒是真的有点父女的样子了。雅波王夫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和之前每天满面忧郁之色的样子相差甚大。雅碧亲王从鲛人族领地返回海州的亲王府,看见的就是一个脸上多了几份血色和生动的雅波王夫。她对于雅波王夫是真的有几分感情的,要不然也不会在他已经四十多岁的时候仍然对他这么怜惜宽容。所 以,看见雅波王夫的情绪和身体似乎都好了许多,雅碧亲王觉得有些高兴。 在忙着为了凌玄翼的东海海域通行权来回奔波的空隙间,雅碧亲王还是问了问亲王府的守卫,才知道原来是这些天一个天泰小姑娘每天来照顾雅波王夫,才让雅波王夫有了这么大的改变。 至于陆雪霁的身份,雅波王夫一点儿也不曾对雅碧亲王有所隐瞒。他毫无保留地将陆雪霁如何在沈九亭的宴会中间找到自己,声称自己是她寻找了很久的父亲的事情告诉了雅碧亲王。雅波王夫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是头脑尚在。虽然和雅碧亲王这个比自己大了十几岁的女人,还是一个异族蛮女在一起,他始终心中郁郁,忧思难解。但是,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他也知道雅碧亲王对他确 实是无可挑剔了。当初他醒来,身在异乡,周围的人都是些长相古怪、语言难懂的蛮夷,是雅碧亲王每天来陪他说话。虽然雅碧亲王的天泰话说得并不标准,但是好歹是能够进行简单的沟通,让他的情绪有了发抒之处。而 且雅碧亲王那种清冷而温柔的声音也很好的抚平了他的恐慌。 所以,他对雅碧亲王慢慢地竟然产生了一种好感,每天看见她来看自己,就会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只是,蛮夷终归是蛮夷,不懂礼教,只知道追逐欲望。 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成了雅碧亲王的男人。而他和雅碧亲王的新婚之夜,对他来说几乎是一种没顶的侮辱。原来女人也可以强迫男人,而自己的身体也能背叛心灵。 从此之后,他每日沉默,一言不发,情绪低落,甚至想过是不是应该去死。 他想不起来自己原来是哪里人、是做什么的,但是他知道他和这些黑乎乎的人不同,看到这些人他心里就本能地升起鄙视和厌恶的情绪。雅碧亲王见他十分伤心的样子,每天都轻声温柔地搂着他叫他“波,波”,说她给他起这个名字,是因为他是她在大海的碧波中发现的。是海神将他送到了她的面前,他们的结合是海神的旨意,是前生的注 定。 听得他好生厌恶。 可她还是用各种方法来哄他开心。其他王夫有的嫉妒他,跑过来对他冷嘲热讽,他也没有一丁点儿反应。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居然会落得和蛮夷男人争宠的地步!他隐约觉得自己原来应该是一个有些能耐的人,是一个骄傲的人,可 是却始终想不起来过去。 再后来有一天,雅碧亲王突然问他,要不要到天泰人的海岸城市上去居住生活。他没有说话,但是眼神中的向往却是藏都藏不住的。 然后,雅碧亲王就带着他——只有他一个王夫,其他两个都丢在了鲛人族领地上的亲王府里——来到了海州城。她在海州城买了一个大宅子,他们终于回到了天泰人的社会里。 说起来,他和雅碧亲王在一起也有八年多快九年了,过去的种种怨恨也都淡了很多。雅碧这些年对他的好,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也不想对她隐瞒什么。 且不说这个女孩子还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就算是,他也不觉得她比雅碧更重要。毕竟,那个叫陆雪霁的女孩子眼睛里的野心和贪婪,和雅碧眼睛里的温柔和真诚相比,真是丑陋太多了。 他只是失去了记忆,又不是失去了脑子,谁对他真好、谁对他另有所图难道他还看不出来? 不过,雅碧亲王看在陆雪霁能够让她这个常年郁郁寡欢的爱人有了一点好转的份上,不但没有将陆雪霁隔离在外,反而将她请入了亲王府中,让她名正言顺地陪在了雅波王夫身边,做了雅波王夫的义女。雅碧亲王心里还是有些酸酸的。也许雅波王夫自己身在其中没有太大感觉,可是她一眼就看出来,这个陆雪霁和雅波王夫的长相是有些相似的。他们的眼睛都是大大的杏核眼,而且眼睛下面的那道卧蚕几 乎是一模一样! 这个陆雪霁很有可能真的是雅波王夫的亲女儿。 她对雅波好了这么多年,却顶不上他亲生女儿几天的讨好。难道这血缘关系真的就这么牢不可破,即使是没有了记忆,也能够在无形中继续影响着一个人的感觉吗? 但是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去计较这些细节。这次红色和蓝色两派之间的矛盾已经非常尖锐了,随时可能爆发。她要在这最后的一刻,将雅波安排好。在这个时候,他的亲生女儿正好出现,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如果她在这次战争中不幸战死, 也不用担心雅波会再次流离失所。 凌玄翼看见陆雪霁就心头不爽,他冷冷地看着头上戴着华贵的首饰、身上穿着华丽衣裙的陆雪霁摇晃着身体登上他的金鹏号,满面寒霜地说道:“谁让她上我的船的?”雅碧亲王哪里知道陆雪霁之前的光荣事迹,她以为凌玄翼是不认识陆雪霁,所以才会这样。她连忙解释道:“这是雅波王夫刚收的义女,也是天泰人。这次我准备把他们两个也带回去觐见女王,正好同路。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雅波王夫是天泰人,他不喜欢在鲛人族的船上,我就让他到你们的海船上住着。事先还没有来得及和凌大当家商量,主要是事情太急了,请凌大当家原谅我自作主张。”云微寒知道凌玄翼是讨厌陆雪霁,不过雅波王夫是雅碧亲王的心爱之人,如果能将他控制在金鹏号上,也算是多一个人质,对于他们来说是有好处的。陆雪霁顶多就是一个小苍蝇,蹦跶蹦跶地让人烦而已 ,也没有什么实质上的伤害。为了东海海域通行权,暂时容忍一下也就算了。 她拉了拉凌玄翼的衣袖,对着雅碧亲王说道:“既然这样,就请这位陆小姐安安生生地呆在金鹏号上,不要随处乱跑。” 凌玄翼补充了一句:“尤其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雅碧亲王这才发现,这两位根本就知道陆雪霁的身份,根本没有等她介绍就知道她是“陆小姐”,而且显然还很反感她,不由老脸微红,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她吩咐身边的随从去金鹏号上叮嘱他们好生呆着 、注意安全,尤其是私下警告陆雪霁不要离开金鹏号、更不要试图接近青鸟号上的人。 陆雪霁站在金鹏号的甲板上,看着前方的碧海蓝天,闻着带着腥味的海风,心中是满满的愉悦和欣喜。虽然她现在的身份只是雅波王夫的义女,但是要知道,她可是在雅碧亲王面前过了明路的。雅碧亲王还要带她去觐见鲛人族的女王陛下,让女王陛下也认可她的身份,那她以后不就跟天泰朝的郡主身份差 不多了吗?至于凌三郎,他虽然俊朗,但是也不过是一个商人罢了。四民之中,商人地位最低,就是有钱也被人看不起。以前她是迫于无奈,才会看上他长相俊朗、身家丰厚,可是如今她已经是鲛人族的郡主了,怎 么着在天泰也能找一个官家子弟做夫婿吧? 居然还要她不要试图去接近青鸟号上的人,不就是说的凌三郎吗?也就是姓韩的那个商家女才会把他当成宝贝,现在她一定很害怕凌三郎移情别恋吧? 凌三郎本就对自己有好感,如今得知她已经是鲛人族的郡主,他又要和鲛人族做生意,肯定想要讨好自己,甚至求娶自己呢。陆雪霁在甲板上骄傲地抬起了头,故意不看旁边的青鸟号,她现在可是今非昔比了呢。 第277章 居然比我高,好吧,我不在意 青鸟号的甲板上,凌玄翼和云微寒携手并立,根本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金鹏号上的陆雪霁,当然更不会知道她那大到天际的脑洞里都是些什么奇怪的东西。云微寒好久没见过大海了,上辈子她休息的时候就喜欢全世界旅游,跑到各种出名或者不出名的地方围观别人的生活。来到海边的时候,经常也会去玩玩潜水。在水下幽暗的世界里,她会感觉到难得的宁 静,有助于排遣工作压力。 来到这个世界一年半了,居然在这大冬天跑到海上来,实在是少有的经历。 海风清冷,带着大海特有的腥味。凌玄翼将云微寒身上的红色火狐皮披风紧了紧,对她说道:“风太大,别总是站在船头了。回舱里休息下吧。”他看着云微寒脸上的表情,以为她是第一次在海上航行所以十分新奇不舍,便一只胳膊拥着她 转了个身,带着她向着船舱走去,“这一路上的时间还多得很,有你看腻的时候。” 云微寒被打断了回忆,她“嗯”了一声,随着凌玄翼走到自己的舱门口。 百年赶忙打开房门,两人入内坐下。 青鸟号很大,其设计的基本用途是运输。这也是海州城中基本上所有海船的共同设计目标。当然,别人的海船要运输的是货物,而凌玄翼的海船要运输的是人。不过,这一点是保密的。 在青鸟号和金鹏号交付沧溟商行之后,沧溟商行自行在海船上进行了一些内部改造,让它们更适合运输士兵。 虽然青鸟号很大,运输一千名士兵也不困难,不过在船上每人平均所能占有的面积就小多了。像凌玄翼、云微寒、雅碧亲王每人都有自己单独的房间,已经算是不错的待遇了。雅碧亲王的专用座驾自然不会这样。她的海船舒适豪华,当然也有数百鲛人精锐守卫。但是鲛人族的海船制造技术本来就胜过天泰朝,而且雅碧亲王又是代表鲛人族居住在天泰朝城市中的脸面,她的蒂亚 娜号可以说是代表了鲛人族造船技术的巅峰之作。 可以说,青鸟号上雅碧亲王居住的房间顶多只有蒂亚娜号上的四分之一大。其他条件就相差更远了。 不过,雅碧亲王倒是没有任何怨言,她每天都带着淡淡的笑意,大概是看到这次交易终于有达成的希望的缘故,她的心情也明显有了好转。在青鸟号上的时间,雅碧亲王过得很随意,虽然她的四个随从——四名棕褐色肤色的高挑女子——看起来总是有些不满。大概是觉得这样的条件实在是委屈了她们的主人。不过凌玄翼也没有办法,他定制 这些海船本来就是为了运输士兵,而不是为了享受。 雅碧亲王有时候出来和凌玄翼他们两个在甲板上聊聊天,有时候就在房间里写写字。是的,写毛笔字,而且还写得有模有样的,虽然不能和凌玄翼相比,至少不比云微寒差。 看来,雅碧亲王对于天泰文化的向往和欣赏,果然不是一句虚言。 有雅碧亲王带来的两位经验丰富的鲛人水手在船上指挥,加上他们对于海上洋流的熟悉,一连四天的海上航程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第四天的傍晚,夕阳从背后照在海船上,水手们看见了天际出现的一抹与海水的蓝色不同的颜色。在他们欣喜的目光中,那抹蓝绿色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终于呈现出一个岛屿的形状。 雅碧亲王带着随从走到船头,看着慢慢显露出全部面目的岛屿,脸上带着自豪的微笑:“凌大当家,韩姑娘,欢迎来到雅图诺拉,这里就是我们鲛人族的家。” 在云微寒眼里,这座名叫“雅图诺拉”的岛屿带有浓重的奇幻色彩。它的主色调是蓝绿色的,大概是因为海产品中提取的颜料多半是这个色系的。 岛屿的面积很大,远远望去,呈荷叶形状的岛屿被碧蓝色的海水温柔地包围着。岛屿中间地势较高,四周地势低。中间的山陵顶上,有一座蓝绿色的建筑,看规模想必就是鲛人族女王所居住的王宫了。雅碧亲王介绍道:“‘雅图诺拉’在我们鲛人族的语言中,意思是‘海神眷顾的安居地’。据说在无数年前,我们的祖先也曾经是在陆地上生活的。但是,因为古老的家园发生了战争,战火摧毁了他们的幸福,破 坏了他们的宁静。为了生存,为了躲避战争,我们的祖先只能离开到处都是战火的大陆,划着小船冒险进入了大海。”“他们在海洋中漂流,寻找新的落脚点。他们和海中各种危险的生物搏斗,只为了每天能够填饱肚子。他们没有一个栖息的领地,只能日夜乘着船只,顺着洋流前行。一路上,他们遇到了各种危机,当初从大陆逃出来的人们足足有五千多人,可是到最后只活下来了三百人。他们哭着向海神祈祷,请求海神赐予他们一个能够安居乐业的居所。他们愿意用最虔诚的信仰,永生永世地追随海神菲尔娜,成为她最 最忠诚的信徒。”“于是,在一个风平浪静的晚上,在所有先祖们都沉沉入睡的晚上,一股突然改变方向的洋流将他们的小船推动,向前漂流而去。等到先祖们醒来,却发现他们已经停泊在一个海滩上。他们兴奋地在岛屿上 探索,发现了能够饮用的淡水泉眼,发现了能够食用的水果。与以前他们自己发现的岛屿完全不同。”“以前他们发现的岛屿,要么是长满了无法消除的各种植物,要么是被各种凶恶的野兽占据,要么是地形不适合居住,还有很多是因为根本没有淡水,不适合人类生存。只有这里,有好几眼淡水泉眼,还出 产各种美味的水果,并且没有那么多凶恶的野兽。先祖们知道,这是海神对他们虔诚祈祷的回应。他们从此开始自称‘菲尔人’,意思是‘海神菲尔娜的追随者’。” “而这座岛屿就是我们眼前的‘雅图诺拉’,‘海神眷顾的安居地’。” 雅碧亲王的语气里充满了属于自己民族的感情,不管她有多么仰慕天泰的文化,不管她在天泰社会生活了多久,鲛人族、或者说“菲尔族”始终是她的根,永远不可能被她忘记。 头前带路的蒂亚娜号慢慢靠岸,数百鲛人士兵从船上列队下来,将港口严严实实地封了起来。 其他在港口出入的鲛人和船只都十分识趣地退到一侧,等着贵人通过。 云微寒站在甲板上,看着数百名光头刺青的鲛人士兵,以及那些一言不发就乖乖退后跪伏在地上,双手贴地向前伸出的鲛人民众,越发确定了鲛人的社会也是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 在跪了一地的鲛人民众的衬托下,一个傲然挺立的鲛人男子就显得特别引人注目。云微寒第一眼就看向他的头顶。他果然没有剃光头,一头草绿色的头发怎么看怎么怪异。满头草绿色的头发编成无数小辫子,然后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辫。辫子上系着一串金色的珍珠,随着他侧头观看的 动作微微摇晃着。 他的身材和云微寒之前见到的鲛人族人一样,都属于流线型的高瘦体型。不过,从船上往下看,也能看出来这个鲛人男子的个头比雅碧亲王还要再高出一头。云微寒估计他恐怕要将近两米了。 那个鲛人男子看见雅碧亲王居然是从青鸟号而不是自己的蒂亚娜号上下来,扬声冲着雅碧亲王喊了一句话,雅碧亲王的脸色拉了下来,威严地向着他斥责了一句。 虽然他们说的是鲛人族的语言,云微寒根本听不懂,但是只看他们的表情和动作,她也能猜出一个大概。 那个鲛人男子好像是在嘲笑雅碧亲王什么,看他用手指着青鸟号而不是雅碧亲王的动作,估计是跟青鸟号有关。青鸟号和蒂亚娜号相比,确实要简陋许多。 雅碧亲王斥责他,看来是从身份上来说,雅碧亲王比他要高一些。但是那鲛人男子既然敢公然取笑雅碧亲王,身份也不会比雅碧亲王差太多。 而且看他没有剃头、没有跪下行礼,也能推测出来他应该是鲛人族贵族中的一员。 雅碧亲王在前,凌玄翼和云微寒在后,三人缓缓从青鸟号上走了下来。 那个鲛人男子说了句什么,目光落在凌玄翼和云微寒身上。 他向着二人走过来,却被雅碧亲王伸出手拦住了。雅碧亲王的声音有些冰冷,那个鲛人男子嘀咕了一句,转头走在了前方。 雅碧亲王回头对凌玄翼说道:“凌大当家见笑了,我们鲛人族在文化方面确实有很多不足,礼仪疏漏,实非有意为之,请凌大当家不要介意。”凌玄翼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能够感觉到刚才那个鲛人男子落在身上的目光充满了不屑,这样的目光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了。如果不是考虑到要和他们的女王谈谈东海海域通行权的事情,这种人来上多 少个他都一巴掌捏死。 尤其是,他还比凌玄翼高上那么多!雅碧亲王作为一个女子跟他身高相差不多,他都没说什么了,现在居然还有人比他高上半头,这让从十八岁开始就俯视人间的定南王阁下非常不满意。 觉得自己个子高,就可以看不起他了吗?如果有机会,定南王阁下一定要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傻大个!不过,面对雅碧亲王,他还是冷着脸说道:“这种事情,不必在意。” 第278章 红色和蓝色之争 雅波王夫和陆雪霁也走了过来。 雅波王夫走在雅碧亲王的身后,陆雪霁好奇地四处张望着。虽然在雅碧亲王府中她也经常看到一些鲛人族的下人,可是那里毕竟是天泰的城市,鲛人族人只是少数。可是到了这里,满眼都是棕褐色、瘦瘦高高的鲛人族人,即使是大冬天,那些跪伏在地上的鲛人男 女仍旧是赤裸着上身、赤着双脚,仿佛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寒冷。不过,整个港口的人足足有上千人吧?就这样趴在地上,跪在她的脚下,虽然陆雪霁知道这是冲着雅碧亲王的身份,可是她也是雅碧亲王的义女啊。这些人跪她也是应该的。陆雪霁觉得自己的双脚都轻飘 飘的用不上力气,她简直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从港口走出来、上了八个鲛人抬着的肩舆的了。等陆雪霁回过神来看看前方,雅碧亲王的肩舆足足有三十二人抬着,雅波王夫和她坐在一起。而凌三爷和韩姑娘也各自乘坐着十六人抬的肩舆,陆雪霁心中的喜悦就像被泼了一大盆水的火苗一样,噗噗的 熄灭了。 她的待遇不如雅碧亲王那是自然的,可是怎么也不如两个商人呢?她可是雅碧亲王的义女啊! 陆雪霁的愤愤不平并不能影响前方凌玄翼和云微寒的心情。 云微寒坐在肩舆上,看着眼前抬着肩舆的赤着上身的鲛人们,觉得自己披着披风都有点发冷。 刚才在港口见到的那个鲛人男人带着一队疑似士兵的男人走在他们的队伍两边。说是疑似士兵,是因为这些人手中的武器都是长长的深黑色的木棍,看起来十分沉重,但是毕竟只是木棍而已,杀伤力大打折扣。而且他们也根本没有什么盔甲,同样赤着上身。如果不是他们腰间都统一 系着一条蓝绿色的、巴掌宽的腰带的话,看起来和那些在港口温顺跪伏的平民并没有任何区别。 云微寒心道,如果不是他们远离大陆的话,就凭他们这种武器装备,早就被天泰朝随便某一地的驻军灭了全族了。凌玄翼却早已从眼线的汇报中知道了这些情况。南风的眼线因为进入鲛人族的时间太短,仍然只能在岛外的船屋上居住,平时不能上岛,所以对于岛上的情况了解很少。这种护卫队的情况还是他费尽心力 才能观察到的。 不过,虽然居住在岛外的船屋上,平时也只能做一些最粗重的活计,眼线仍然敏锐地发现鲛人族内部的矛盾正在日益激化。 鲛人族内部由于对于未来发展的方向认知不同,分成了两派势力。一派认为应当继续菲尔族千百年来的生活方式,在雅图诺拉上好好的繁衍生息,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不要去和陆地上的人们打交道。那些人类太阴险、太贪婪,正是他们掀起了战争,才逼得菲尔族的祖 先们不得不冒险进入大海,寻求生路。如今他们在海神的庇佑下得到了这样一个安全宁静的居住地,为什么还要去和那些污浊肮脏的陆上人类打交道呢?另一派则认为随着他们人口的增多,雅图诺拉迟早无法负担菲尔族的需求,他们必须向外去寻求新的更合适的居住地。而这些年菲尔族在海州城与天泰人多次进行交易,也不曾遇到太多的歧视和麻烦。既 然天泰已经接受了鲛人族作为他们的藩属国,那么他们完全可以作为天泰的子民在天泰领地里生活。更重要的是,天泰的很多方面都比菲尔族更加先进。他们的文化积累深厚,他们的金属冶炼、武器制作等方面也更加高超,他们有丰富美味的食品,有色泽艳丽的布料,有舒适精致的房屋,有方便交通的 马车……在生活的各方面,都可以提供更加美好的条件。为什么菲尔族人不能加入这样的国家,过着这样的生活呢?坚持要固守雅图诺拉的被称为蓝色菲尔,认为应当与天泰进行更深层次合作的被称为红色菲尔。因为菲尔族久居大海之中,他们使用的颜料都是从海洋植物中提取的,其中最容易获得的蓝绿系列颜料成为 了他们生活中的主色调。而红色这一类的颜色,是从他们开始与天泰交易之后,才慢慢地在雅图诺拉出现的。红色在天泰人的观念中象征着喜庆和庆祝,可是在鲛人族里最开始却是受到抵制的。他们认为,红色代表着鲜血,代表着死亡和暴力。不过,随着鲛人族到海州城参加交易的人越来越多,年青一代对于红 色的态度却与他们的父辈大不相同。他们认为,红色热烈张扬,代表着和个性,他们喜欢天泰丰富多彩的生活,也喜欢这种代表着热情的红色。 这几十年来,蓝色菲尔和红色菲尔之间从最初的观点不同、言语争辩发展到了利益不同、老拳相向。鲛人族所居住的雅图诺拉固然是一个安宁祥和、适合生活的岛屿,但是他们领域内的金属矿藏却不多,所以鲛人族到了海州城看到天泰朝守城士兵的武器装备之后,很快就意识到了他们和天泰朝之间的差 距。 他们一方面派出了使团,向天泰朝递交了国书,愿意成为天泰朝的藩属国。但是另一方面,他们也在努力通过或明或暗的交易,从海州城得到尽量多的金属和武器装备。 凌玄翼就是选择了这样一个时机出现在了海州城。 从港口到菲尔娜山——以海神之名命名的、位于雅图诺拉岛中心的那座小山——用了将近半个时辰。 来打菲尔娜山脚下,肩舆停了下来,雅碧亲王首先从肩舆上走了下来,雅波王夫也跟着下来。 凌玄翼和云微寒见状,也下了肩舆。 雅碧亲王对凌玄翼说道:“凌大当家,我们这里的规矩,菲尔娜山是必须亲自步行上去的。还请凌大当家体谅。” 凌玄翼看着恭恭敬敬趴在地上对着菲尔娜山行礼的那些鲛人,面色不变,说道:“那就请雅碧亲王带路吧。” 那个比凌玄翼还要高半头的鲛人男子走了过来,对着他们说了一句什么,目光还在云微寒和陆雪霁身上轻蔑地扫了过去。 雅碧亲王的脸色沉了下来,厉声斥责了几句,那个鲛人男子才悻悻然行了个他们鲛人族的礼节站到了一旁。 凌玄翼虽然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猜也知道没有什么好话。尤其他还是对着云微寒看了看才说的话。他用手按住了腰间的剑柄,身上的杀气慢慢向外散发出来。 鲛人男子非常敏锐地感觉到了凌玄翼对他的杀气,猛地抬起头来。他的目光落在凌玄翼身上,渐渐地露出了狂热的表情。 他从身边的护卫手中接过一个长棍,在手中用力挥了两下,对着凌玄翼呼喝了几句。 凌玄翼听不懂,但是不妨碍他摆出冷酷的表情,对他不屑地哼了一声,伸出了一根小拇指。 鲛人男子看着凌玄翼的手势,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在比较五指的大小,然后突然就叫了起来。他的叫声中充满愤怒,一边叫还一边有节奏地跺着脚,手中的木棍也在地上咚咚地敲击着。 雅碧亲王无奈地说道:“凌大当家,他是个粗人,你不要和他计较。” 凌玄翼冷冷道:“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你敢跟我用天泰话讲一遍吗?”雅碧亲王语塞,她当然不能说,伊赛尔说天泰朝男人都这么矮、肤色这么白,一看就是养在大屋子里除了吃饭享受什么也不会做的废物,菲尔族和这种废物结盟根本就是一个错误。倒是这些女孩子还能留 下来当个玩物。 说了这样的话,和沧溟商行的交易还怎么进行? 凌玄翼见她不敢翻译,更加确定刚才这个鲛人男人没说什么好话。他哼了一声,大踏步从队伍中走出来,向着站在一旁使劲地跺脚捶地的鲛人男人走去。 语言不通,但是动作能够沟通。他是来和鲛人族女王陛下谈生意的,可不是上门求他们的。越是嚣张跋扈,就越是表现出他对于这笔生意并不是势在必得,谈判的时候越能够得到更多的好处。如果现在就小心翼翼,说不定女王还以为他 好欺负呢。 凌玄翼拿定主意,冷笑着走到那个鲛人男人面前,轻蔑地伸出一根食指,向着自己勾了勾,做了一个召他过来的手势。 他脸上的表情和手上的动作果然非常准确地将他的意思传达给了鲛人男人。伊赛尔大叫一声。他本来就对女王陛下破天荒地允许天泰人来到雅图诺拉不满,更是满心看不上比他矮、比他白的凌玄翼,只是被雅碧亲王阻拦,才没有机会找凌玄翼的麻烦而已。现在凌玄翼居然主动过 来挑衅,他一方面觉得被弱者鄙视了十分愤怒,另一方面又因为终于有机会教训这个天泰人而感到兴奋。 按照他们菲尔族的规矩,既然有人主动向他挑衅,那么他的回击就是完全合情合理合法的,就算是雅碧亲王也没有资格阻拦。 伊赛尔举起木棍向着凌玄翼就冲了过来。 这种木棍是用雅图诺拉特有的一种树木做成的。这种树木一旦脱离树身,脱干水分之后就会变得无比沉重,比一般木棍重了许多。所以,他们都用这种树木来做武器。 木棍带着呼呼的风声向着凌玄翼头顶砸了下来,伊赛尔几乎是用尽全力,想要让这个天泰人尝尝挑衅他的滋味。 凌玄翼拔剑的声音犹如一声龙吟,令在场的所有人耳边一震。 雅碧亲王的眼睛都亮了,她听说过天泰最好的武器出鞘的时候会有龙吟之声,但是真正听到还是第一次。 凌玄翼手中的动作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伊赛尔手中的木棍已经被斩成了无数段。 咚咚咚咚,木头落在地上的声音接连响成一片。 伊赛尔手中只剩下两根短短的木柄,其余部分都变成了一尺长的木条,在地上凌乱地滚动着。 伊赛尔自己用力过度,手中一空,就扑向了凌玄翼。凌玄翼只是一个错身,就闪了过去,在伊赛尔从他身边扑过去的时候,凌玄翼手中长剑一挥,迅即插入了剑鞘之中。只剩下满地草绿色的毛发和头顶光光的伊赛尔,在风中瞠目结舌。 第279章 珠联璧合 对于鲛人族贵族来说,头发是一种很重要的东西,贵族和平民的一个最大区别就是有没有头发。平民男子是没有资格留头发的,他们要剃成光头,还要用专门的药水处理后,在头皮上刺青,使得头发以后不会继续生长。平民女子即使能留头发也不能做过多的装饰,只能紧紧扎好,用他们特有的一种 布料包裹起来。 而贵族们不但留着长发,而且还会把自己的头发染成各种颜色,弄成各种形状,佩戴各种首饰,彰显出自己的个性、品位和身份。 一个贵族被人削去了头发,那简直就是莫大的侮辱。伊赛尔是长老会第二长老的幼子,今年二十六岁,在青年一代当中是以武力闻名的。因为长老会基本上是蓝色菲尔的代表,所以受到父亲的影响,伊赛尔也是蓝色阵营中的一员。他是雅图诺拉的护卫队队 长,也是蓝色菲尔中的新锐中坚。 他向来看不上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天泰人,认为他们个子又矮、力气又小,除了会在陆地上那些漂亮屋子里享受生活之外,几乎没有一点长处。 这次女王陛下让雅碧亲王邀请一个天泰人到雅图诺拉来,已经很让蓝色菲尔们不满了。更何况雅碧亲王来回奔波,邀请一个天泰人居然还被拒绝了,这就更让蓝色菲尔们恼火了。 所以当伊赛尔知道雅碧亲王再次去天泰邀请那个天泰人的时候,就每天留意着蒂亚娜号归来的消息,要看看那个胆敢把这种殊荣弃之如敝屐的天泰人是个什么人。 本来看到那个天泰男人的时候,伊赛尔就想上去教训他一番,不过被雅碧亲王阻拦了下来。没想到到了菲尔娜山脚下,这个男人竟然不知死活地向他挑衅,伊赛尔就想要好好教训他一下。当然,他不会打死这个天泰人,毕竟女王陛下还要见这个天泰人呢。但是打断他的肩膀,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总还是可以的。 只是,伊赛尔根本不敢相信,这个比他要矮上半头的天泰男人简直就像是被神灵庇护一样,速度快到他根本就看不清楚这个天泰男人的动作。 他连这个天泰男人怎么躲开了他的攻击、又是怎么斩断了他的武器都不知道!这怎么可能!就算是菲尔族里最敏捷的英迪,都不可能拥有这种速度!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连雅碧亲王是什么时候陪着这个天泰人上了菲尔娜山都不知道。一直到他身边的护卫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伊赛尔才发现自己已经呆立了很久。伊赛尔扔下了手中的两个木柄,却不小心扫过了地上的一大片草绿色——这个颜色好熟悉。头顶上传来的凉意让他顿时色变,伊赛尔伸手摸着自己的头顶,触手感觉到的短短的毛发让他差点哭了出来。他 的头发没有了,他和一个贱民一样了! 伊赛尔看着被风吹得飞向远方的草绿色,气得棕黑色的脸都变得通红通红。 伊赛尔关心的是凌玄翼的速度和他的头发,可是雅碧亲王如今心头火热,满心想着的却是凌玄翼那把宝剑切断伊赛尔手中木棍的轻松和利落。 如果这次交易能够成功,用那批雪花镔铁打造的刀剑,是否能够达到凌大当家手中宝剑的锋利程度?就算是差一点,有了这批武器,在即将到来的冲突中,女王陛下也将毫无悬念地占据上风。 这次交易一定要成功!雅碧亲王暗中下定决心,一定要向女王陛下详细描述一下这种武器的锋利程度。 雅碧亲王带着凌玄翼和云微寒,沿着被涂得蓝绿一片、绘着简朴图案的台阶向着山顶走去。 山上的树木即使在正月里,仍然保持着绿意盎然。雅图诺拉的气温比此时正处于冬天的天泰朝相比,要高上十来度的感觉。 走到山腰上,云微寒稍微有点发热,就解开身上的披风,交给了身后的百年。 因为是到鲛人族的地盘来,不知道情况如何,所以云微寒穿着一身黑底金凤花纹的骑装,黑金色的长鞭缠绕在腰间,头上也是简单地扎了个发髻,用两根金簪别了起来。 凌玄翼披着黑色披风,身上更是黑底金边箭袖锦衣,两个人站在一起,根本就是一身情侣装。 即使是始终认为棕褐色皮肤比较好看的雅碧亲王,也不由地暗暗在心底赞叹凌大当家和他的未婚妻真是十分相配。用雅波王夫曾经说过的话就是“珠联璧合”。 就雅碧亲王在海州城几年的见闻所知,天泰朝的女子被诸多条款束缚,依附着男子而生存,这令她十分惊讶和惋惜。在菲尔族内部,男子和女子是没有区别的。菲尔和菲尔之间有身份地位高下的区别,却没有性别上的优劣。菲尔族的王位也是世袭的,但是和天泰不同的是,男子和女子的继承权是相同的。所以,她的姐 姐雅青能够继承王位,成为菲尔的女王。可是如果在天泰,这种事情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雅碧亲王刚刚去到海州城的时候,几乎每个天泰人都对她“女”亲王的身份表示了极度的诧异。而当她按照菲尔族的习惯向一位海州城内著名的才子求爱时,却被他愤怒地拒绝了。拒绝她可以理解,为什么 对方竟然会露出一种被侮辱的愤怒,雅碧亲王当时实在是很不明白。当然,后来还是雅波王夫在和她冷战了长达大半年之后,才带着嘲讽地对她说:“你以为你是女王的同胞妹妹、鲛人族的女亲王,向一位有才华的天泰士子求爱,对他来说是一种荣耀吗?你简直是大错特错 。”雅波王夫很少有那种犀利的表情,他那个时刻的眼神和语气雅碧亲王一直都无法忘记。至于为什么这种想法是大错特错的,雅波王夫却再也不肯解释了。不过,在海州城生活了几年之后,雅碧亲王自然也 就慢慢地明白了。就像很多菲尔看不起天泰人孱弱无力一样,天泰人也看不起菲尔,认为他们野蛮未开化,是与野兽无异的蛮夷。同时,他们也看不起同为天泰人的女人,认为她们头发长见识短,只有在内宅之中做家务才 是她们应该做的。 而她,虽然名义上是亲王,却是一个蛮夷加上一个女人,被人双重鄙夷的身份,向一位作为未来天泰栋梁的士子求爱,可不就是一种侮辱吗?雅碧亲王在自嘲之余,也对天泰女人们的悲惨命运十分惋惜。她不觉得女人比男人低一等,不过如天泰男人这样将女人束缚在重重规矩中、捆绑在深宅大院内,自然是很难出现才华出众的女人,并非女人 就真的不如男人。 只是现在,雅碧亲王看着并肩而行的凌玄翼和云微寒,却看到了一对和大部分天泰夫妻不同的伴侣。 男人有本领,爱护自己的女人,却不束缚她的言行;女人也有本领,她信赖自己的男人,却不依附他而存在。这样的互相信任、互相支持、互相爱护的夫妻,才是菲尔人都歆羡不已的伴侣关系啊。 菲尔娜山并不高,只用了不到两刻钟就走到了山顶。走近了山顶,才发现那座蓝绿色的王宫是一座很大的木头房子。云微寒想起来坐着肩舆过来的一路上她所看见的建筑都是木屋,现在看见的王宫也是木制的。这说明在鲛人族的现有资源里,木头是最多也 是最容易得到的。 再想想刚才所见的那些士兵手中的武器都是木棍,被凌玄翼的宝剑轻松切成无数段,能够推知,鲛人族的领地中缺乏金属矿藏,所以金属武器很少。不过,据凌玄翼所说,鲛人族的造船技术远超天泰,他们制造出来的海船比天泰海船要先进很多。而且,鲛人族的水性很好,男女老少都能在海里潜水,据说水性最好的能够在海底潜伏七天七夜,一点儿 事都没有。这倒是云微寒能够理解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大海如果不会这种技术,他们怎么生存下来?这种潜水技术多用于采集海底的珍珠上,珍珠是他们内部交易的货币,也是他们主要的外贸产品。鲛人族到海州城交易的主要货物之一就是各种颜色和超出正常大小的珍珠,这种珍珠在天泰朝能够卖到很 高的价格。还有就是用来采集海底特有的一种植物,鲛人族用这种植物提炼出来的丝线纺织,制作成一种被视作传说中“鲛绡”的织物。大部分平民鲛人穿着的由无数飘带组成的服装就是用鲛绡制成的。这种织物轻薄 、软滑、防水,即使是刚从水中出来,它们也不会湿哒哒地贴在人身上,而是很快就会将所有水珠流光,恢复正常状况下的飘逸。 异种珍珠和鲛绡,难怪持着这些物品去海州城交易的菲尔人会被天泰认为是“鲛人族”了,这和传说中的鲛人族确实十分吻合。大海中确实有无数的宝藏,守着这个大宝库,鲛人族又擅长潜水,这么多年来,自然有不少珍藏。不过,宝藏再多,对于他们生活的改善并不大。倒是和天泰交易之后这几十年,受到天泰影响之后,他们 的生活才越来越舒适了。 这也是红色和蓝色之争的源头。 王宫虽然也是木制的,但是显然不可能等同于山下那些木房子。王宫占地面积大概就是海州城内一个五进院子的面积,围墙是用雅图诺拉本地特产的一种黏土制成的砖块垒成的,这些砖块本身就是蓝绿色的。围墙上部覆盖着一层涂成海蓝色的木制装饰,画着简朴原始 的花纹。王宫大门上画着海蓝色的波浪纹,随着他们接近的脚步,缓缓打开了。 第280章 鲛人族的欺骗(补个) 随着大门的打开,两队士兵从王宫中跑了出来。他们身上穿着皮甲,手中握着的木棍头上安装着尖锐的金属枪尖。看他们脸上的表情和身上的气势,这些士兵应该就是女王陛下比较精锐的军队了。 两百名士兵在大门前排成了两排,向着天空举起自己手中的武器,口中发出了整齐简单的呼喝:“喔啦!喔啦!喔啦!” 雅碧亲王笑着对凌玄翼说道:“这是我们鲛人族对于最高级别的贵宾的欢迎仪式,女王陛下十分欢迎凌大当家和韩姑娘的到来。”一个身高和凌玄翼差不多的中年女人从大门中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蓝色的长裙,头发是暗绿色的,脸色庄重地对着雅碧亲王和凌玄翼行了鲛人族的大礼——双手交叠放在胸口同时躬身,然后站直身体, 伸手请他们入内。 陆雪霁跟在后面,也想迈进王宫,却被雅波王夫甩了甩宽大的袍袖拦住了。 “怎么了,父亲,我们为什么不进去?”陆雪霁走到了王宫门口却不能进去,看着凌玄翼和云微寒的背影,心里急得像有只小猫在挠。 “贵客是他们,不是我们。”雅波王夫虽然对于自己是雅碧亲王额定的四个王夫之一的身份不满,但是头脑还是很清楚,“我们去干什么?” 陆雪霁急道:“可是,父亲,亲王说要让我觐见女王的。”只有见了女王,才能真正将她亲王义女的身份确定下来,俗话说夜长梦多,拖着万一有什么意外呢? 雅波王夫看也没看她一眼,自己抬腿就向王宫一侧走去。他知道,以他这个女儿的性格,绝对不会在这里闹事的,她还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呢。 陆雪霁果然只能追在他身后,匆忙赶上他,对他说道:“父亲,我想去见女王嘛!” 雅波王夫冷冷道:“你要分清楚轻重缓急,公务私事是不同的。” 这些天,他有时候会模模糊糊地在脑海里看到一些画面,一个温柔娇美的少妇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和他在灯下说话。 他隐约感觉到那就是他失去的记忆,是他曾经拥有的家庭。那个女童,和眼前的陆雪霁确实有七八分相似。 这个陆雪霁可能真的是他的亲女儿。 不过,他是怎么教导的,怎么会让她养成了这样的性子?贪心、自私,尤其是看不清形势,分不清轻重。 也罢,他最少也有十来年没有陪着她,也难怪她会长歪了。这是他的责任,那么就让他承担起来吧。 就在雅波王夫带着陆雪霁向着雅碧亲王在山顶的府邸中走去的时候,凌玄翼和云微寒已经并肩进入了王宫的主殿中。 虽然是木质结构,但是王宫的宏伟却仍然令人侧目。或者说,正是因为是木质结构,所以王宫的宏伟才格外令人侧目。 雅碧亲王介绍道:“这是我们菲尔人最擅长的木榫接头技术,不需要一丁点金属铆钉,就可以搭建起如此宏大的建筑。” 云微寒赞叹道:“真是神乎其术!”她在上辈子也曾听说古代有这种技术,可是却从未见过。这次终于亲眼看见了,却是一座足以与她前世见过的教堂媲美的高大建筑,比她想象中还要神奇。 凌玄翼没有说话。他知道,鲛人族的海船也是如此,根本不需要任何金属铆钉,即使是下海也不会漏水。这种技术,天泰人根本无法理解。 教堂之所以那么高,无疑是为了渲染宗教的神圣,令人心生敬仰。鲛人族的王宫中,主殿如此高大,想必也具有同样的用意。 果然,女王的宝座就在距离地面无数级台阶之上,一缕阳光从高高的穹顶上投下来,将高踞宝座之上的女王衬托得恍若神灵。 当然,这是对于菲尔人来说,对于云微寒这种见多了各种特技炫酷效果的人来说,根本没有什么作用。对于凌玄翼这种心志坚定、自我鲜明的人来说,也不会有什么作用。 雅碧亲王上前,双手交叠按在胸口上,躬身道:“参见陛下,陛下如海域永存。” 女王的声音有些苍老:“雅碧亲王辛苦了。” 雅碧亲王示意凌玄翼和云微寒上前:“陛下,这就是天泰沧溟商行的大当家凌三郎和他的未婚妻韩姑娘。” 凌玄翼抱拳躬身,云微寒敛衽屈膝,都向女王行礼。 女王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热情:“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你们是第一批被公开邀请来到雅图诺拉的陆地人类,希望我们能够成为朋友。” 雅碧亲王担任了翻译的角色,将女王的话用天泰话说了一遍。 凌玄翼也说道:“非常荣幸能够来到美丽的雅图诺拉,我也希望能够得到菲尔人的友谊。” 两边说了几句外交辞令,终于开始谈到正题。雅碧亲王仗着凌玄翼和云微寒听不懂她们自己的语言,对着女王说道:“陛下,方才伊赛尔在山脚下用钧木棍攻击凌大当家,可是,凌大当家就用他腰间佩戴的那把剑,将伊赛尔手中的钧木棍削成了无数段 。臣亲眼所见,比削水果还要轻松。如果我们的军队能够装备上这种武器,根本就不必害怕长老会的那些士兵了。”女王的声音也难免有些兴奋:“真的那么轻松?要知道,钧木棍还是我们军队中一多半人使用的主流武器,如果能够这样轻松地将它们削断,那么长老会那些士兵就算是经验丰富,没有了武器就像被拔掉了 牙齿的鲨鱼一样,根本没有任何威胁了。” 雅碧亲王非常肯定地说道:“是臣亲眼所见。陛下如果想看,可以要求凌大当家当面展示一下。” 女王点头道:“好,我要亲自看看你说的镔铁武器的威力。” 雅碧亲王扭头对凌玄翼道:“凌大当家,女王想要看看你的剑有多么锋利。你能不能再次将刚才削断伊赛尔木棍的场景重现一次?” 凌玄翼点头道:“好。” 当着女王的面,凌玄翼再次轻松地将一根丈余长的钧木棍削成了十几段。 雅碧亲王甚至亲自用凌玄翼的剑试了试,虽然没有凌玄翼动作熟练,不能一下子将木棍削成那么多段。但是她用力砍过去的时候,确实非常容易就将木棍砍成了两截。 云微寒看着凌玄翼的佩剑被他们这样粗鲁地拿来砍木头,不由嘴角抽搐了一下。她提醒道:“雅碧亲王,如果用来砍这种木棍,还是用刀比较合适。” 剑本身更适合刺削,而不是砍。凌玄翼是运用自如,用最小的力气、最合适的角度削断木棍,可是雅碧亲王那就是用蛮力砍。雅碧亲王不心疼,她还心疼呢,那可是一把好剑。 凌玄翼道:“我的护卫队配备的就是大刀,更能代表天泰军队的水平。”他派人去将护卫们佩戴的长刀要来了两把,让雅碧亲王再次试着砍了砍木棍,果然比用剑省力方便多了。雅碧亲王虽然在海州城中也以装备亲王府的守卫和收藏等名义买了几十把刀剑,但是那都是市面上普通的水准,和凌玄翼的剑不能比,连凌玄翼护卫队的佩刀都比不上。但即使如此,那些刀剑在雅图诺拉 还是只有最忠诚的卫士才有资格得到。 “这些就是用你仓库里的雪花镔铁打造的吗?”雅碧亲王拿着长刀,爱不释手地来回把玩。 “不错。”凌玄翼点了点头。 女王对于这些武器的效果十分满意,但是还是矜持地说道:“天泰人,我们雅图诺拉周围数千里的海域自古以来都不允许外人进入,你想要雅图诺拉的海域通行权,需要得到我和长老会的共同许可。” 凌玄翼听了雅碧亲王的翻译,敏锐地抓住了“长老会”这个词,不仅仅是女王许可,还需要一个“长老会”许可?这可和雅碧亲王之前所说的不太一样。 他冷冷地看了雅碧亲王一眼:“亲王殿下,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还有一个‘长老会’?为什么之前根本没有告诉我?” 雅碧亲王的黑脸有点红:“凌大当家,其实这个长老会按理说是要听从女王陛下的指令的,所以我就没有单独提起。”“那为什么女王陛下却特意提出还需要她和长老会共同许可呢?”凌玄翼面色不变,眼神却开始变得凌厉起来。“按理说”这种词他很明白是什么意思,理论上来说长老会要听从女王陛下的旨意,那就是说实 际上长老会已经不听女王的话了。 既然如此,女王要通过的命令,长老会恐怕连原因都不会问就会反对。那怎么还有得到女王和长老会“共同许可”的可能!凌玄翼的眼神让雅碧亲王想起了雅波王夫对她说的那番话,让她后背发冷的同时也升起了淡淡的兴奋。她坚定地站在原位,对着凌玄翼说道:“这个问题,还需要凌大当家和我们携手,共同努力进行克服。 ”雅碧亲王将手按在自己胸口道,“我愿意以海神菲尔娜的名誉起誓,绝对不会欺骗凌大当家。”凌玄翼冷笑道:“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共同努力的,为什么不在海州城就提前说清楚?为什么非要将我骗到这里才开口?雅碧亲王,这就是你说的鲛人族从来都是非常简单直接的性格?你是觉得我好欺负? 觉得沧溟商行好欺负?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将我扣押在雅图诺拉,让沧溟商行将你们需要的物资送过来赎人了?”雅碧亲王见平素冷静少言的凌玄翼带着怒气说了这么长一段话,知道这次的欺骗真是将他气坏了。 第281章 请原谅我的欺骗 女王雅青虽然不懂天泰话,但是也能从凌玄翼的语气中听出来他的怒气,她大概也知道对方为什么在发怒。无论是谁,发现被人欺骗的时候都不会开心的。何况对方从天泰赶赴到遥远而陌生的雅图诺拉, 才发现被骗,就更加生气了。她缓缓说道:“雅碧,你告诉他,只要他帮助我们将长老会的势力一网打尽,雅图诺拉就只有我一个人当家作主,他要的海域通行权很容易就能得到。但是,只要长老会存在,就算是我全力支持,长老会也 不可能通过这样的决议。”这样,帮助他们就等于帮助他自己。 凌玄翼听了雅碧亲王的翻译,抑制住了心中的怒火,问道:“你们鲛人族内部的争斗,为什么要找我来帮忙?”既然鲛人族并不像他们自己说的那样直率简单,凌玄翼也就不在这种情况下多说什么。他现在要的是海域通行权,说句难听的,如果帮长老会干掉女王和雅碧亲王,就能给他海域通行权的话,凌玄翼说不 定提剑就把她们俩干掉了。反过来,干掉长老会也是一样。就看看那个草绿头发的鲛人男人的水准,他一个人就能干掉不知道多少个。 这点小算计,还没有碰到他的底线,不过,他必须表现出愤怒的姿态,好为自己要来更多的酬劳。 雅碧亲王叹了口气道:“之前的欺骗实在是无奈之举,还请定南王原谅。” 凌玄翼和云微寒都抬起了眼睛,看着吐出“定南王”三个字的雅碧亲王。 看到这对未婚夫妻同样的杀气隐隐,雅碧亲王连忙说道:“定南王阁下,云华郡主阁下,我们鲛人族对于两位没有一点点恶意,只是仰慕定南王阁下的威名,才想要请他来帮忙而已。” 凌玄翼扫了一眼高踞在王座上的女王一眼,女王的神色十分镇定,只是含笑向他点头。 见到对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凌玄翼也不再掩饰,他傲然道:“既然知道是本王到此,为何不为本王看座?” 如果是沧溟商行的大当家,凌玄翼在鲛人族女王面前,自然是要站立回话的;可是现在既然揭开了他的定南王身份,凌玄翼就不会在一个异族女王面前降低自己的地位,他要和鲛人族女王平起平坐。 雅碧亲王将他的话翻译给女王听,女王十分识趣,立刻令人在自己的王座旁边设了座位。平台上人影闪动,几个奴仆搬上来座位,又匆忙退了下去。 凌玄翼当先踏着高高的台阶从容而上,他再不掩饰身上的王者气息,浩如渊海的气势随着他的每一步散发开来。与凌玄翼并肩而行的云微寒也因为雅碧亲王的欺骗和突然揭穿他们的身份而感到愠怒。这种行径简直好像是说,你们之前一直在骗我,但是我知道,不过我没说,现在我把你们骗到了我的地盘上,我们扯 平了,可以坐下来谈判一下如何合作了吧。 可是,她和凌玄翼隐藏身份根本不影响双方的交易,而雅碧亲王隐藏的信息可是会要人命的! 这完全不是同一回事! 怀着这样的怒气,云微寒将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完全释放过的气势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即使是站在凌玄翼的身边也毫不逊色。 不要以为雅图诺拉是你们的地盘,不要以为突然揭开他们俩的身份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就能够打压他们,在接下来的谈判中获得更多主动权和利益。 就算是只有云微寒一个人,也不会把这小小的海中孤岛看在眼里。 凌玄翼和云微寒并肩而上,两个身穿黑底金纹服装的背影散发着冲天气势,令得不知不觉落在他们身后的雅碧亲王目光不由黯然。天泰人果然是如雅波王夫所言,藏龙卧虎,不可小觑。难怪雅波王夫曾经懒懒地握着书卷靠在珊瑚榻上说她是夜郎自大。直到她后来学会了天泰文字,能够看懂了天泰书籍,才知道天泰文化之深厚,才明 白“夜郎自大”是什么含义。 走过长长的台阶,上到台阶顶上的平台,云微寒才看清楚了坐在镶嵌着珍珠和贝壳的玉石王座的女王的真容。 女王和雅碧亲王的脸型有些相似,都是瘦长脸,微方的下巴,但是女王的脸色比起来雅碧亲王来说更加苍老。她的头发是珍珠白色的,在头顶上挽了一个圆圆的发髻,绕着几串漂亮的黑色珍珠。 和雅碧亲王总是寡淡清冷的表情不同,女王的脸上时刻挂着淡淡的微笑,矜持而亲切。 她看见凌玄翼和云微寒缓步前来,笑着说了一句话,雅碧亲王从后面赶上来,翻译道:“两位请坐。” 凌玄翼也不客气,直接撩起衣服下摆,就在女王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下去。云微寒在凌玄翼身边落座。 女王也终于能够近距离地观察这两位在雅碧亲王口中十分优秀的天泰人了。在天泰人眼中,鲛人族的面目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都是棕褐色的皮肤、黑白分明的眼睛、稍厚的嘴唇、流线型的身体线条、高高瘦瘦的体型。反过来,在鲛人族眼里,天泰人也都差不多,白色微黄的皮 肤、五官多半扁平,个头比他们矮,服装比他们色彩鲜艳丰富。 女王其实并没有见过太多天泰人,但是她却听雅碧亲王以及其他去过海州城的菲尔们说过他们对于天泰人的印象。无非如此。 不过,此刻看着眼前的一对男女,雅青女王觉得之前菲尔们对于天泰人的描述有些失真。 这位被称为定南王的天泰男人,个头虽然不算高,但是脸部轮廓十分鲜明,五官如同神祇亲手雕琢而成,完全不是他们口中天泰人“五官扁平”的样子。 尤其他身上的气势,让人感觉到即使是菲尔全族十万人围住他都会被他踩在脚下一般。不愧是曾经一战斩下万余敌人头颅的勇士。 而他身边的女子,看起来十分稚嫩,皮肤莹白得如同海底最温润的珍珠,眼睛清亮得好像得到海神眷顾的那泓淡水泉眼,但是眼神中的冰冷和锐利却也让人无法忽视。 这样的人,如果肯站在她这一边,帮助她对付长老会,她的胜利指日可待。女王的眼神更加亲切了,她对着凌玄翼说道:“王爷阁下,我和雅碧真诚地希望得到你的友谊。如果王爷阁下帮助我们打败长老会的队伍,让我们菲尔人不至于因为保守懦弱而走向错误的方向,您和您的未 婚妻都将成为我们菲尔人最好的朋友。” 凌玄翼听到雅碧亲王的翻译,面色不虞地说道:“如果你们鲛人族都是通过欺骗的手段来获得友谊的话,我对这种友谊敬谢不敏。因为我不知道你们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女王听了,从王座上站了起来。 她的身高比雅碧亲王还要高上半头,比凌玄翼都要高上一点。 她身上的海蓝色长袍点缀着无数宝石、贝壳、珍珠、玉石,随着她的走动时不时闪现出来。 女王拖着长长的袍子,缓步走向凌玄翼。 在距离凌玄翼不到十步的地方,她停下了脚步,先是伸展左手,按在胸口,然后伸展右手,按在左手手背上。然后她慢慢地向着凌玄翼躬身低下了头。 雅碧亲王已经愣住了,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六十多岁的姐姐、雅图诺拉的女王向着一个天泰人行了菲尔人的大礼,低下了已经白发苍苍的头颅。 泪水从雅碧亲王细长的眼睛里猛然流淌出来,她连忙跑过去抓着女王的胳膊,使劲地想要把她拉起来:“陛下,女王陛下,你何必呢?这些事情,让我来就好了!” “不,这是我做的决定,应该由我来承担这个责任。”雅青女王坚持弯着腰说道,“告诉他,为了这次的欺骗,我愿意向他诚挚地道歉,希望他原谅我。” 雅碧亲王抬起头对已经站起身来抱拳回礼的凌玄翼,含着眼泪说道:“女王陛下说,她诚挚地向你们道歉,请定南王阁下原谅她这次欺骗。” 凌玄翼的脸色也有些动容,这位女王也是一个能屈能伸的人物,看来不管哪里都有人才啊。 他抱拳道:“既然女王陛下如此诚恳,本王就接受女王陛下的道歉。” 云微寒的想法则是,女王姐妹二人用尽办法也要将凌玄翼骗到雅图诺拉,为了让凌玄翼帮他们打长老会,姿态居然能够降到这么低,看来她们的情况真是不怎么乐观。 听到凌玄翼已经接受了自己的道歉,女王才站直了身体。她虽然已经六十多岁,虽然刚才还在对着凌玄翼躬身赔礼,可是抬起头来的时候,那张瘦长的脸上依然是写满了神圣和亲切。 女王对着凌玄翼点了点头说道:“非常感谢定南王阁下的宽容,愿海神赐福于你。” 凌玄翼抿了抿嘴角,点了点头,看着女王转过身去,拖着长长的袍角重新坐在了王座上。 雅碧亲王悄悄擦干了泪水,也对着凌玄翼双手按在胸前行了个大礼:“对不起,定南王阁下,请你原谅我的欺骗。我也是为了十万鲛人族同胞的未来,才故意没有把话跟你说清楚的。”她站直了身体说道:“不过,即使是我提前告诉你,你只要想要东海海域通行权,与长老会的一战就不可避免。是的,我们的实力是不如长老会,可是如果我们失败了,长老会掌控了雅图诺拉,你想要东海 海域通行权的想法就永远也不可能实现了。”凌玄翼抬起眼睛,冷冷地看着雅碧亲王。既然对方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恐怕也能猜到他索要东海海域通行权绝对不是儿戏,而是有着更深的用意。 第282章 女王的困境 凌玄翼的目光并没有让雅碧亲王退缩,看到刚才女王亲自行大礼向定南王道歉那一幕,雅碧亲王的心中充满了激愤:“定南王阁下,我们鲛人族已经向天泰朝递交了国书,正式成为了天泰朝的藩属国之一。 现在藩属国中有臣下犯上作乱,你作为天泰朝的超品亲王,带兵帮助藩属国国君平定叛乱,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凌玄翼见她居然用这样一个理由,把他这样的外人插手干涉他们本族的内部事务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他“嗯”了一声,示意雅碧亲王继续说下去。“定南王阁下,我们鲛人族目前的人口已经将近十万,如果按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再过十年二十年,雅图诺拉就再也无法负荷这么多人的生活。所以,我们鲛人族的女王陛下选择了归附天泰上朝,想要将鲛 人族逐步迁徙到天泰内陆之中,这样的要求,并不算过分吧?”雅碧亲王步步为营。 当然不算过分。对于一个君主来说,异族他国自愿成为藩属国,并且还愿意将人口迁徙过来,这是一件既有面子又有里子的事情。如果让贺清韶知道了,他绝对会满面喜色、双手欢迎。 “可是如果有人阻挠我们鲛人族迁徙归附天泰朝的行为,天泰朝难道不应该派出自己的军队来帮助他们的臣民吗?”雅碧亲王激动地问道。 凌玄翼的嘴角勾了勾,很想告诉她,其实我正打算跟天泰朝对着干呢,要不为什么要来费尽心思获得东海海域通行权?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认真地点了点头道:“雅碧亲王所言有理,既然鲛人族想要上岸归附天泰朝,本王代表天泰朝表示对鲛人族的热烈欢迎。并且在此表明态度:任何想要阻挠鲛人族归附天泰朝的行为 ,都将被天泰朝视为对天泰朝发起挑衅,必将遭到天泰朝的严正反击。” 雅碧亲王听了凌玄翼的明确表态,终于松了口气,将这番话翻译给女王听。 女王也十分欣喜。云微寒举起一只手说道:“对不起,恕我插个嘴,既然女王陛下和长老会之间的关系不是那么融洽,那么我们的来意长老会知道吗?更重要的是,我们带了一千士兵,还有八百士兵在船上候命,他们知道吗 ?” 她是害怕两边的关系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而她和凌玄翼带着士兵到来的消息如果泄露出去,说不定就会成为双方矛盾爆发的导火线。毕竟一个应女王邀请而来的外族人带着一千士兵来到排外的雅图诺拉,长老会当然会认为他们是来支持女王的。如果担心女王实力大增,长老会想要先下手为强也说不定,那样的话,这场冲突就已经迫在 眉睫了。 雅碧亲王摇头道:“港口是我的人在控制。只要长老会的人不上船检查,是发现不了船上的士兵的。” 云微寒道:“从港口护送我们来到菲尔娜山的那个绿头发,是你的人吗?”看起来可不像啊,至少对于雅碧亲王不是那么尊敬和服从。 雅碧亲王叹了口气说道:“那是伊赛尔,长老会第二长老的小儿子,雅图诺拉护卫队第三小队队长。” “长老的儿子?那就是对立方的人了?”难怪那个绿头发看着他们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都那么欠揍,原来是故意挑衅。 “是。”雅碧亲王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据说还是新一代菲尔当中最英勇善战的领袖人物之一。” 云微寒和凌玄翼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含义。 凌玄翼心道,如果那个绿头发都算是鲛人族中最英勇善战的,那么他们这一千士兵恐怕最少能打他们五千人。就这还是不能骑马,不能披重甲,不能发挥黑甲骑兵的全部战力的结果。 他坐直了身体,能够藐视某个人,但是千万不要藐视一个群体。凌玄翼认真地问道:“那么现在是一个什么情况,能不能请雅碧亲王详细为我们介绍一下?”就算是当打手也要问清楚情况,别到时候打手变成了填坑,或者被这些看似直率实则爱耍小心机的鲛人给过河拆 桥,那他这一辈子的英名就都丢到东海里,再也捞不起来了。 雅碧亲王坐了下来,将鲛人族的情况详细讲来。鲛人族的制度是国王管理雅图诺拉,长老会只是一个顾问组织。长老会由那些年纪老迈、不能继续参加一线工作,但是经验丰富、为雅图诺拉做出过比较重要贡献的鲛人组成。长老会多则十一人,少则五 人。而国王才是真正的统治者,长老会一般是不能直接插手具体政务的。但是这种情况在女王雅青继位之时发生了改变。当时女王雅青的父亲、原鲛人族国王壮年暴毙,只留下雅青和雅碧两个女儿。雅青当时十三岁,雅碧只有两岁。她们的母亲早在生育雅碧的时候就难产而亡 ,父亲一死这两姐妹就成了孤儿。虽然按照鲛人族王位世袭的传统,姐姐雅青登上了王位,戴上了王冠,成为了新一任的雅青女王,可是因为雅青太小,之前还只是刚刚开始接受王储的教育,对于如何处理政事还不甚了解,权力不得不流 入了本来只是顾问性质的长老会手中。第一长老成了事实上的雅图诺拉统治者。他本来就是在和雅青女王的父亲争位中失败的异母兄弟,也就是雅青女王的叔叔。现在有了机会,自然是死死抓住了权力,努力架空雅青女王,将很多权力都收入 了长老会的负责范畴。雅青女王用了足足二十多年的时间,才把这个年龄日益老去的叔叔给熬死,才慢慢地把一些权力收回到自己手中。但是,长老会的性质已经改变,长老们的胃口也已经养大,再也不愿意回归到昔日顾问名 义的养老组织定位上了。 于是,在之后的二三十年中,长老会和女王之间就开始了漫长的拉锯战。 最关键的是,长老会拥有一支负责全雅图诺拉安全守卫的护卫队。这支护卫队有将近万人,分为五个小队,每个小队两千人。每个小队的队长都是鲛人族中武力最高的一批人。他们是长老会最大的依靠。 雅青女王手中的武装力量就只有负责王宫守卫的两千人而已。 这也是为什么雅青女王忍了这么多年,都不能把长老会彻底推翻的根本原因。如果不是鲛人族国王统治的传统已经延续了千年,说不定长老会早就把雅青女王给赶下台了。即使如此,雅青女王的亲生儿子还是有人被长老会蛊惑,想要和长老会合作,将自己的母亲赶下台来,自己登上王位。如果不是雅碧亲王发现得早,带着亲王府侍卫直闯王宫,将那个野心勃勃的王子当场 捉拿,搜出了他和长老会的秘密协议,说不定雅图诺拉早就变了模样了。 在此之后,雅青女王和长老会之间几乎是撕破了脸皮,可是双方又都对对方十分顾忌。 而雅青女王更是接连遭受刺杀、毒杀等攻击,好几次都险些丧命。雅青女王也曾经想过,让位给自己的王储大儿子,可是她想起大儿子的性格就十分担心。她的大儿子什么都好,聪慧孝顺,就是太重感情、太过宽厚。这样的儿子根本镇不住长老会那些老鲨鱼,反而会被 他们吞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一根。 鲛人族早就发现了向西四天左右航程外有陆地和人类居住。但是,因为对于陆地人类的警惕,他们从来不曾上岸,更是严防陆地人类下海接近他们的雅图诺拉。直到后来,雅青女王发现雅图诺拉的人口增长很快将超出雅图诺拉的承受能力,但是一直在周围寻找适合鲛人族居住的岛屿都不成功,才开始想要派人去探索陆地人类的领地。这才有了所谓鲛人从海中带 着珍珠和鲛绡来和海边渔民交易的故事。 对于这种试探,长老会自然是持着冷嘲热讽的态度,认为陆地人类是肮脏丑陋的,菲尔人不应该和那些污浊的人类打交道,否则就会被海神抛弃。可是雅图诺拉的人口增长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对于这种探索,长老会也只能冷嘲热讽,不敢公开阻挠。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们相信,陆地人类的生活根本不适合菲尔人,所以这种探索只是徒劳无功,根本 不需要阻挠,他们还正好看看女王失败时候的笑话。鲛人族的试探非常小心,从一开始的个体行动、零星交易,到后来的成群出动、大批交易,都没有遇到什么太大的危险。即使是有个别人类想要对他们不利,这些警惕的鲛人族先头部队直接往海里一跳, 对方就束手无策了。随着鲛人族和海边居民交易的增加,海州城慢慢繁荣起来,最后还成了天泰十九州府之一,建立了高大的城池。四面八方的海上贸易商人纷纷来到海州城,各种各样的商品都在海州城出现,这也让鲛人族 大开眼界。而这些消息传回雅图诺拉之后,女王的威望逐渐增加。陆地人类的生活非常舒适,舒适到让鲛人们羡慕。他们住着漂亮的大房子,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吃着各种各样想都想不到的美食,出门乘坐着豪华 的车子。那些海商只要每年在海上跑一趟,就能够获得丰厚无比的利润。 鲛人族的海船和航海技术比他们强得多,为什么不能去像那些人类一样去从事海上贸易,过着舒适奢华的生活呢?这种思想矛头让长老会们警惕不已,他们越来越感觉到危险的逼近。 第283章 雅波王夫的眼力 长老会眼看着因为海州城对于鲛人族的诱惑,女王的声望日益上升,他们也开始产生了危机感。 本来女王并不被他们放在眼里,主要原因当然还是因为长老会手中的武力远超女王,根本不担心女王弄出什么花样来。 可是现在他们棋差一招,被女王抢先提出了派人去陆地人类的领地探路的办法,还居然打动了很多去过海州城、看过陆地人类生活的鲛人,让他们对于陆地人类的生活产生了羡慕和向往的情绪。在此基础上,女王第一次得到了大多数鲛人的支持,以压倒性的优势通过了向陆地人类的国王递交国书、建立外交关系的决议,并且派遣了雅碧亲王作为鲛人族的代表,在海州城中建立了一个固定的鲛人 族落脚点。在大多数鲛人的支持下,鲛人族还开始派遣使团去参加天泰朝的新年庆典。鲛人族使团回来的时候,带来了天泰朝皇帝赏赐的众多物品,比他们进贡的物品价值高多了。使团成员描述了天泰皇宫的华丽, 天泰贵族的富足,天泰皇帝的宽容,让更多的鲛人开始对于陆地人类的生活向往不已。 这让长老会顿时产生了警惕。 如果这样下去,鲛人族真的迁徙到陆地人类的领地中,而且过上了比现在更舒适的生活,女王就会成为大家心中的救星,长老会的威望将会大大削弱。 虽然长老会手中有一万士兵,但是鲛人族的壮年男子可是有三四万呢。 长老会开始对女王加强监视,并且开始在鲛人族中传播反对言论。 他们宣扬说,陆地人类非常阴险贪婪,对于鲛人族不怀好意。鲛人族当初正是为了躲避当初陆地人类掀起的血腥战争才会逃到大海之中,为什么还要回去和那些肮脏丑陋的陆地人类为伍? 长老会还宣称,鲛人族之所以能够在雅图诺拉安居下来,全都是因为得到了海神菲尔娜的庇佑。如果鲛人族向陆地迁徙,无疑是对于海神菲尔娜的背叛,到时候海神降罪,全部鲛人族都将受到惩罚。 最后这种说法让很多鲛人都心存疑虑,他们从小就信仰海神菲尔娜,背叛海神菲尔娜的行为,他们是无法接受的。 所以现在在鲛人族内部就存在了两种针锋相对的观点,一种认为应当向陆地迁徙以减轻雅图诺拉面临的压力,另一种则认为陆地不适合鲛人,还是应该去大海中寻找新的居住地。而持这两种观点的鲛人们背后则是分属于女王和长老会的两大势力。因为涉及鲛人族即将面临的危机,所以关于这一个问题的争论十分激烈。在凌玄翼他们来到雅图诺拉之前,这两派已经产生过无数次大 大小小的摩擦了。 女王和长老会都越来越不能等待了。如果女王再年轻二十岁,她一点也不会着急。因为每年鲛人族去天泰参加新年庆典的使团就是对她的观点的最好支持。她将那些存在向往观望心态的鲛人族人员一一安排在使团中,让他们亲眼去看看陆地 人类的生活,这些人多半都会被天泰朝贵族们的幸福生活打动。而随着使团回来的众多丰厚赏赐,则更加佐证了使团成员的说法。这样下去,一年一年的宣传,将会有越来越多的鲛人倒向女王这边。可是,女王已经六十四岁了,她日益衰老,而她的大儿子、王储已经四十岁了,对于母亲长期不肯退位,多多少少也产生了怨怼的情绪 。 女王的身体也越来越差。如果女王突然驾崩,王储继位,很可能顶不住长老会的压力,女王一直推行的与天泰朝结好、让天泰朝接纳他们迁徙入内陆的计划很有可能被废止。那样,在大海上找不到合适居住地的鲛人族,将会面对 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 女王必须在她的身体和精力还允许的时候,解决长老会,留下一个和平宁静的雅图诺拉给儿子,让他继续推行女王的计划。长老会也不能继续等待了,他们本来就是从一线退下来的老人,年龄比女王年轻一些,但是也都是五十来岁的人了。当然,更重要的是,越来越多的菲尔人站在女王这边,长老会不能任由这种趋势继续发 展下去了。 否则女王迟早会借着这个势头,把长老会的权力全部收回,让他们重新成为有名无实的顾问。 在双方都认为不能拖下去的时候,长老会显然是占据了武力优势的。但是,由于多数鲛人们对于女王的支持,又让他们不敢贸然使用武力。 女王虽然有多数鲛人的支持,可是却缺乏足够的军队。只有雅碧亲王和几位忠于女王的贵族在护卫队中发展的一小部分暗中女王的士兵,加上王宫护卫队的两千人,根本不是长老会的军队的对手。 双方一时僵持不下,谁也不愿等,谁也不敢动。就在这个时候,雅碧亲王提出,天泰朝资源丰富,每个普通士兵都配备有精钢打制的刀枪。如果通过交易,得到这些武器或者制造武器的金属材料,将手中的王宫护卫队武装起来,那么虽然王宫护卫队人 数少,但是战斗力却不见得会低于那些以钧木棍为武器的长老会护卫队。 雅青女王对于这一提议非常心动,立刻让雅碧亲王以采购物资的名义去海州城交易精钢武器。但是,这些武器并不是那么容易弄到的。虽然海州城是一个自由贸易的地方,制式武器和管制物资仍然无处寻找。雅碧亲王原本不想让外人知道她的打算,可是在碰壁几次之后,还是不得不去找曾经合作 过的海州城首富沈九亭。 没想到,沈九亭对此也没有什么办法。如果雅碧亲王需要几十把刀枪,沈九亭还能提供,但是她需要的是两千多套刀枪和盔甲,沈九亭只好再次设宴,邀请海州城内达到一定规模的商家来人参加。 也就是在那次宴会上,凌玄翼和雅碧亲王有了首次接触。 凌玄翼听了雅碧亲王的介绍,轻轻用手指点着座椅的扶手问道:“那么,雅碧亲王是如何得知我的真实身份的?”雅碧亲王笑道:“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我已经觉得定南王阁下神采非凡,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商人。”她已经在天泰朝呆了好几年,也学会了恭维,“只是我对天泰朝了解不够,最早我带领鲛人族使团去京城参 加新年庆典的时候,定南王阁下年龄还小,也没有机缘相见,所以根本没想到沧溟商行的大当家居然会是天泰朝的超品亲王定南王。” “还是雅波王夫提醒了我,我才知道了定南王阁下的真正身份。”凌玄翼愕然:“雅波王夫?他见过我?”那个满面忧郁的雅波王夫什么时候认出他来的?他们之前见过面吗?他怎么对雅波王夫毫无印象?就算以前见过,雅波王夫不是失忆了吗?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认识了 ,难道还会认识他? 雅碧亲王道:“雅波王夫是在我从沧溟商行的仓库回去之后,才提醒我的。” 雅碧亲王在雅图诺拉和海州城之间来回奔波,终于在沧溟商行的仓库里看见了雪花镔铁,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回到亲王府中就露出了几分喜色。雅波王夫非常敏锐,一看就知道她一定是在采购那些关键武器方面有了进展。雅碧亲王从来都不瞒他,因为她知道自己这位捡来的王夫虽然失去了过去的记忆,但是知识和头脑并没有遗忘,在过去的这么 多年里,他心情好的时候也会随意给她出点主意,都很有效果。 所以雅碧亲王就把自己在沧溟商行库房中亲眼看见了大量雪花镔铁的事情告诉了雅波王夫。 雅波王夫听了就淡淡地说道:“那么,这位凌大当家应当就是天泰朝南疆之主定南王凌玄翼无疑了。” 当时雅碧亲王也十分惊诧,一个商人和一个超品王爷之间,这种差距可是天壤之别,雅波王夫怎么会做出这种猜测呢? 雅波王夫说道:“你应该也见过天泰朝的皇帝,还记得那种气势吗?” 雅碧亲王想起自己带着副使朝见天泰朝的宏昌皇帝时候,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看到那位穿着明黄色金龙袍的男人,高高在上,犹如神祇。那种俯视天下的气势,确实是她的姐姐雅青女王所不能比的。 “你看那天宴会上,沈九亭的气势能够压制得住那位凌大当家吗?”雅波王夫又问道。 雅碧亲王摇了摇头。沈九亭平时看起来十分威风,但是在那位凌大当家面前却被衬托成了一个富家翁。 “你不觉得凌大当家身上的气势不是普通人所能拥有的吗?”雅波王夫继续问。 雅碧亲王不解道:“就算是凌大当家身上的气势逼人,说明他不是一个普通商人,是一个比沈九亭更加有权势的商人,你又是如何推论出来他是定南王凌玄翼呢?”雅波王夫叹气道:“一个比沈九亭更加有权势的商人?”他摇了摇头,“从第一眼看见他,我就知道,他不是一个商人。他的眼神和气势,只有世代久居人上才能培养出来。这样的人家,不可能是商户之家。 ”“再者,沧溟商行在青州以三百破三千,灭杀青州盗之事,已经传遍天下。三千青州盗,除了匪首方即悔被交给锦衣卫押解回京受审之外,所有人的首级都被砍下来,悬挂在树上示众。这样的手段,与南疆 的那位杀神王爷如出一辙。”雅波王夫微笑道,“定南王今年二十五岁,身材高大,五官俊朗。他的未婚妻是永兴帝新近册封的云华郡主,云华郡主芳名云微寒,反过来就是韩微云,韩姑娘。” 雅碧亲王张大了嘴巴。 “本来我只是怀疑,可是你说,你在沧溟商行的仓库里亲眼看见了上万斤的雪花镔铁。”雅波王夫轻轻用手中的书卷敲了敲珊瑚榻,“这位凌大当家是定南王凌玄翼无疑了。”“除了他,就只有天泰皇帝才有这个能耐私藏这么多管制物资了。”雅波王夫懒懒地把手中的书卷扔到一旁,翻了个身面朝里睡去了。 第284章 我可一千破一万 听了雅碧亲王叙述的雅波王夫认出他身份的理由,凌玄翼愣了愣,只能说道:“雅波王夫……是个人才。”恐怕还是仓库里那些数量众多的雪花镔铁出卖了他的身份。否则其他的都只能算是猜测佐证,只有 多达万斤的雪花镔铁,就算是官员贪污都弄不到这么多。雅碧亲王脸上显出一丝温情:“雅波他确实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可惜就是总是不开心,她已经用她所能做到的一切来让他开心了,可是效果并不太好,甚至还不如一个刚刚认识他不到一个月的小姑娘有效 。 凌玄翼问道:“那么,你们现在需要我做些什么?” 雅碧亲王有些踌躇,她看了看雅青女王:“陛下,定南王阁下问道,我们需要他们做些什么?” 雅青女王道:“那你就把我们之前商议好的计划告诉他们吧。” “可是,那样的话,陛下的安危可就完全交在天泰人的手上了。” “既然已经选择了向天泰的定南王求助,就不要摇摆不定,反而会让人产生不满。”雅青女王的语气十分坚定。 雅碧亲王转头回来对着凌玄翼说道:“定南王阁下,说起来,我们确实有一个计划,非常需要你的帮助。” 原来雅图诺拉护卫队的队长和五个小队长每过三年都要重新选举一次,选举的办法就是比武。而三年前,女王精心挑选的一个非常优秀而忠心的年轻人曾经通过比武当上了第五小队队长。 这是被长老会掌握的护卫队第一次有女王的人当上队长。可惜的是,在之后的一次出海护卫行动中,第五小队队长再也没有回来。据说他不慎落入水中,就再也没有出现。这样的说法,根本就是对女王的挑衅,哪一个鲛人族的成员不是从小就在水里泡大的?在 水底睡上几天几夜都没事的人多的是,怎么可能不小心落水就死掉了? 长老会就是故意的,他们故意连一个像样的借口都不找,就差明着告诉女王,第五小队队长是你的人,所以被我们除掉了。 女王明知道其中有问题,但是因为当时在那个年轻人身边都是长老会的人,根本调查不出来任何结果。 而第五小队副队长、长老会原定的队长人选就顺势升了上来,接替队长掌握了雅图诺拉第五小队。 女王的努力再次失败。 “那么,我们能做些什么呢?”凌玄翼皱着眉头问道,“难道要让我去参加这种比武?”他是有把握把这些鲛人全都横扫了,可是一个天泰人能够参加鲛人族的比武吗? 雅碧亲王摇头道:“不,我们希望定南王能够帮助我们守卫王宫,让王宫护卫队的几位高手去参加比武,竞选雅图诺拉护卫队的队长和小队长。”王宫护卫队是女王最忠实的守护者,他们世代相传,一代代人都守护着鲛人族的国王,忠诚不容置疑。而且王宫护卫队队长的实力在这一代年轻人当中也都是佼佼者,只是由于不能脱身,所以无法参加比 武。如果凌玄翼能够带着自己的士兵和王宫护卫队一起保护王宫和女王,那么,王宫护卫队中最优秀的几个年轻人就能够去参加比武,夺取雅图诺拉护卫队队长和小队长的职务,从而得到雅图诺拉护卫队的控 制权了。 听到雅碧亲王的计划,凌玄翼直摇头。 “拖泥带水,优柔寡断。”他评价道,“如果让本王来做,直接就将所有长老会成员一网打尽。那些什么护卫队不过是一把武器,没有了挥动武器的手,他们毫无威胁。” 女王听了雅碧亲王的翻译,苦笑道:“我也想将他们一网打尽,但是我们的实力不足。否则又何必如此小心翼翼?” 凌玄翼冷哼了一声道:“只要你们能够将我的人全部安排入岛,然后找机会将这些长老会成员全部集中起来,我自然就能够将他们一网打尽。” “你手中只有一千人,可是不要忘了,长老会手中有一万人。”雅碧亲王提醒道。 “不是本王小看你们,你们的一万人真的未必是我的一千人的对手。”凌玄翼傲然道。 雅碧亲王的脸色不太好看。 虽然雅波王夫已经给她讲过了定南王的光辉事迹,但是被人公然说自己部族的军队十比一都胜不了,就算是说长老会,也让她觉得有些接受不了。 女王见状,听了雅碧亲王的翻译,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如此,我们就为定南王搞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宣布定南王的身份,请他入住王宫。定南王的一千护卫自然就可以负责王宫的安全事宜。” “然后,在比武之后,就请长老会派出护卫队的士兵和定南王的士兵进行一场友谊比赛。如果定南王有把握的话,就可以趁这个机会挫一挫他们的气势。”凌玄翼见女王提出了一个折衷的方案,也知道她们对于自己一千人胜一万人的狂言不敢相信。当下也不争辩,只是冷冷一笑,心道:青州盗三千人被我一百五十骑所破,如果是战阵厮杀,就凭鲛人族这些 武器,这种作战意识,一千人破一万人也毫不稀奇。 鲛人族在大海之中,四周没有任何强敌,他们的护卫队有什么实战经验?他们对付的是海中的风暴、巨兽,以及雅图诺拉的内部敌人。 可是南疆的黑甲骑兵呢?他所带来的都是黑甲骑兵精锐中的精锐,他们每一个都是身经百战,都是一个军队的无价之宝。 不曾来到雅图诺拉的时候,凌玄翼还不敢有这种判断。可是刚才从港口过来,那个绿头发带领的那些居然就是什么雅图诺拉护卫队?根本就是一帮天泰朝地主老财看家护院的狗腿子的水准。 还有那些王宫护卫队,比雅图诺拉护卫队军容要整齐一些,但是也就仅此而已。 凌玄翼可以确信,如果鲛人族的军队都是这个水准,他的黑甲骑兵一千破一万绝对能够做得到。 不过,既然女王姐妹都有点不相信,他也没有必要争论。只等到她们走投无路的时候,还不是要求到他面前? 鲛人族的武力如此薄弱,也是件好事。至少他在得到了东海海域通行权之后,不必担心被鲛人族在背地里捣乱了。 他站起身来道:“既然女王陛下有了安排,我就悉数听从好了。” 雅碧亲王道:“那么就请定南王阁下和云华郡主阁下暂时回青鸟号过上一夜,明日我们安排最盛大的欢迎仪式,来迎接来自天泰上朝的定南王阁下和他的未婚妻云华郡主阁下。” 第二天,雅图诺拉的港口装饰一新,各种珊瑚、珍珠、贝壳、宝石和来自天泰朝的华丽绸缎都被悬挂在港口。 三百多人的乐队站在港口的道路旁,认真地演奏着雅图诺拉最传统的音乐。 为了迎接贵客,港口临时戒严,所有的鲛人平民都被清理出去,只剩下几个穿着蓝绿色鲛绡的贵族老者站在那里说话。 “好大的阵仗。雅图诺拉多少年都没有外人来过了,今天居然会让一个陆地人类进来。”一个暗绿色头发的老者感慨道。“何止一个!据说这位天泰的王爷还带着他的未婚妻,和一千侍从。几千年来都没有陆地人类踏足的雅图诺拉,这一次一下子就来了一千多个陆地人类,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向先祖交代。”另一个藏蓝色头发 的老者语气非常激动。“第二长老息怒,何必为了陆地人类气坏自己的身体呢?女王这样做,总是有她自己的考虑。”站在一旁的一个四十来岁的鲛人男子劝道,“毕竟天泰上朝地广人多,他们的面积是我们雅图诺拉的几十倍甚至 上百倍,他们的人口是我们的数百倍。我们的使团每次去觐见天泰皇帝,都能够得到丰厚的赏赐。这样的国家,只能交好,不能得罪,否则对我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哼!”第二长老怒冲冲地看着这个男子说道,“是的,第一执政官大人,看看你身上穿的,我就知道你会站在天泰人那一边了!”第一执政官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是绿色的,但是这种绿色却和鲛绡、雅图诺拉的主色调中的蓝绿色不同,那是一种柔和而鲜艳的绿色,同时这种布料上还用黄色的丝线绣着一种鲛人族很少见到的花纹。整个 布料看起来带着春天的生机和柔和,同时还富有质感。 这是第一执政官参加了鲛人使团,去天泰朝京城参加新年庆典的时候,天泰皇帝赏赐下来的布料。他非常喜欢天泰的那些绫罗绸缎、华丽服装,回到雅图诺拉之后也经常穿着,让很多鲛人歆羡不已。第二长老看见他对于天泰这么倾慕的样子就烦透了。他的大儿子参加了一次鲛人使团,到天泰京城走了一趟之后,回来居然也吞吞吐吐地说要他不要对天泰有偏见,这让第二长老对于简直具有魔鬼般诱惑 力的天泰更加反感了。 可是,正如第一执政官所说,天泰面积大、人口多、物资丰富,就算是不和天泰往来,也不能得罪天泰。第二长老心中十分不满,当初就不应该让女王派人去天泰的领地去进行交易,那样天泰人根本就不知道菲尔人的存在,又怎么会把他们弄到现在这种尴尬的境地?继续和天泰保持交往的话,和天泰关系越 密切,对女王的声望越有帮助;断绝和天泰的往来,又怕天泰上朝生气,发兵征讨。现在天泰居然派出了地位这么尊贵的王爷来拜访雅图诺拉,让他拒绝也不是,欢迎又不愿意,实在是令人心烦。 第285章 虚伪矫情的天泰人 因为天泰上朝的威名,除了女王坐在王宫之中、第一长老自矜身份没有前来迎接之外,第二到第十一长老都来了。而第一执政官带着雅图诺拉政府部门的重要人物也都站在一边。 远远地,他们看见雅碧亲王陪着一男一女从海船上走了下来。 第二长老冷哼了一声道:“天泰上朝!哼,这海船比我们的蒂亚娜号差得太远了。” 即使是比较倾向于天泰的第一执政官也不由点头认可第二长老的看法,天泰在海上的能力确实不如他们。 不过这样更好,雅碧亲王曾经专门带他们到海州城最大的造船厂参观过。虽然只是看了一些最常见的造船工序,第一执政官他们也能看出来,那个船厂的造船技术比他们还差得远。 正如雅碧亲王所说,鲛人族有了这样的特长,即使是离开了雅图诺拉,来到了陌生的天泰城市中,也仍然能够自食其力,过上温暖富足的生活。 雅图诺拉是好,可是实在是太小了。十万人已经是雅图诺拉能够承受的上限,如果继续繁衍生息,子孙们该如何生活? 他知道长老会在和女王斗法,但是拿着菲尔人子孙未来当作赌注,未免太有点不分轻重、不顾大局了吧? 雅碧亲王陪着那位定南王和他的未婚妻云华郡主缓缓走了过来,从天泰交易来的红色地毯在雅图诺拉绝对是稀罕物,此刻却铺在港口大道中央,一路延伸出去。 穿着赭色金蟒袍服的定南王神色肃然,走在他身边的云华郡主一身金红色大装,头上的凤钗随着她的脚步轻轻颤动,仪态万方。 雅碧亲王也穿着菲尔人的亲王服装,只是在色彩艳丽的天泰袍服衬托下,显得有些黯淡。 在菲尔人的传统音乐伴奏下,雅碧亲王陪着定南王和他的未婚妻,走到了港口那群前来迎接的贵族面前。没错,只有贵族才能担任这些重要的官职。 雅碧亲王一一介绍了在场的各位鲛人族贵族:第二长老到第十一长老,第一、第二、第三执政官、雅图诺拉护卫队队长等。 不管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所有鲛人族贵族都恭恭敬敬地双手按在胸前躬身行礼,凌玄翼和云微寒也一一回礼。 外交仪式举行完之后,本应离去的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从青鸟号和金鹏号上排着队列下来的天泰士兵。 一千名天泰士兵从船上下来,非常自觉地排列成了五列,然后在领队的一声喝令之下,一起迈步向着前方走来。 这些士兵走起路来仿佛是同一个人一样,所有人的动作、姿势、抬脚的高度、迈腿的距离都仿佛丈量过,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他们有的手中握着长枪,有的手中持着长刀,有的肩上背着弓箭,但是所有士兵都穿着闪亮的金属盔甲,随着他们的步伐发出有节奏的金属甲片摩擦声。 随着他们的走近,这些天泰士兵面上的坚毅之色和身上散发的无形煞气都让这些鲛人族贵族感觉到,这是一支精锐之师。 一千黑甲骑兵既不曾披重甲,也不曾骑马,但是凭着他们身经百战的煞气和远超鲛人族的装备,立刻震慑全场。 站在港口外围观的贵族们虽然不能近前去看这些天泰士兵,却已经被他们整肃的军容和超强的装备镇住了,而站在港口内与凌玄翼、云微寒行礼的那些鲛人族高官们,则更感受到了百战劲旅的气势。 整个港口内外几乎一片寂静。 连正在演奏乐器的乐队都被这支队伍迈步的节奏打破了音乐的节奏,不得不停下了手中的乐器,呆愣愣地望着这一千士兵踏着自己的节奏,咚咚咚地走了过去。 直到一千名士兵排着队伍整齐地来到凌玄翼身后三尺之地,为首的将领才一声令下,所有士兵立刻整齐划一地停住了脚步。所有鲛人族贵族的脸色都很精彩,但只有雅碧亲王开口称赞道:“定南王阁下,您的护卫队真是军容整齐,武备超群,看得出来战力非凡。”看了这些士兵的气势,雅碧亲王隐隐有些相信,定南王昨天说的 以一千破一万可能并不是吹嘘了。 如雅波王夫所说的,定南王曾经三百破三千,那么一千破一万也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吧? 陆雪霁带着两个鲛人族下人,穿着鲛人族贵女的服饰,站在王宫后侧雅碧亲王府门口,看着被无数人簇拥着缓缓登上菲尔娜山的凌玄翼和云微寒,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不可能的,凌三郎不是一个商人吗?他怎么会是定南王?定南王她听说的次数太多了,那是天泰朝品级最高的超品王爷啊,除了皇帝就是定南王了。如果能够嫁给定南王,啊,陆雪霁捧住了自己的脸,她 简直不敢想那会是如何富贵锦绣的生活。 可是,定南王那样尊贵的人,她怎么攀附得起?不,不,她现在已经是雅碧亲王的义女,也是亲王之女,她已经不是那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了。她大可以一试啊! 陆雪霁心中各种念头交缠在一起,让她的表情忽喜忽怒,忽忧忽乐,变幻不定。 鲛人族并无男女大防,女子言论行动都十分自由,所以陆雪霁站在宫墙外遥望山下,也没有任何人来阻止她。 就在她面色变幻不定时,从王宫另一侧绕过来一行人。当先一人正是典型的鲛人族贵族打扮,湖蓝色的头发在头顶上挽了起来,插着一支明显带着天泰风格的碧玉簪。棕褐色的皮肤比一般鲛人显得有些浅淡,被湖蓝色的头发映衬着,反而有了一种奇特的美感 。 他大概四十来岁,瘦高的身形披着一件月白色绣着兰草的锦袍,走起路来飘飘摇摇的,带着一种贵族特有的什么都不在乎的劲儿。 看见站在门口出神的陆雪霁,他开口了,却说得一口并不流利的天泰话:“这位小姐,你是天泰人吧?” 陆雪霁看了他一眼,看到他身后跟着的一大队奴仆,猜测他的身份应该不低,于是连忙露出一脸温柔,屈膝行礼道:“小女见过大人。如大人所见,小女正是天泰人。” 鲛人贵族脸上露出惊叹之色,他走到陆雪霁面前,看着她低头露出的那一段雪白修长的脖子,口中赞叹道:“天泰女子实在是温柔美丽,令人心动。”虽然他的天泰话说得不是很标准,可是陆雪霁却完全听懂了他的话。她明白了这个鲛人贵族是在调戏自己,陆雪霁羞愤得连脖子都红了。她恨恨地抬起头来,瞪了那个鲛人贵族一眼,拎着裙子跑进了亲王 府。 看着陆雪霁娇小的身影消失在亲王府内,鲛人男子的脸上换上了冷冷的表情:“这就是雅碧亲王带回来的那个天泰义女吗?” 身后的随从轻声回答道:“正是。据说是雅碧亲王看她照顾雅波王夫尽心,才把她收为雅波王夫的义女带回来的。” “哼,怪不得。天泰人都是这样,虚伪矫情得令人厌恶。”鲛人男子继续迈开步子,飘飘摇摇地向着王宫大门走去。 他走到王宫大门口,立刻有人打开了大门向他行礼:“王储殿下好。” 雅青女王的大儿子、鲛人族的王储诺风向着开门的侍从点了点头,带着亲切的微笑走了过去。 雅青女王坐在王座上,看见自己的继承人、雅图诺拉未来的王诺风走了进来,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诺风,来。” 诺风顺着高高的台阶走了上去。 上到平台上,他首先紧紧拥抱了一下女王,吻了吻她的脸颊道:“母亲,愿您身体安康。” 女王高兴地回抱了他一下:“诺风,你这几日又出海了?可有什么收获?” 诺风松开手,站在女王面前,笑嘻嘻地说道:“儿子猎了一头抹香鲸,送给母亲作为母亲即将到来的六十五岁华诞之礼。” 雅青女王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抹香鲸?”抹香鲸体型极其庞大,鲛人族中最英勇的战士带领着船队都不一定能够猎到,可是她的儿子诺风居然做到了? 女王握着儿子的手,看着眼前已经比自己还要高上半头的儿子,眼神中满是欣慰:“好,好,诺风是我们菲尔人最优秀的战士,是雅图诺拉未来最英勇的王者。” 王储诺风笑得如同一个最纯真的孩子,两排洁白的牙齿全都露了出来:“也是母亲最心爱的儿子。” 女王连连点头:“对,对,诺风是母亲最心爱的儿子,母亲为你感到自豪。” 诺风笑着转移了话题:“母亲,我刚刚回来的时候,看见港口那边很是热闹,长老们和执政官们都在那里,是有什么大事吗?” 女王恍然道:“是的。那是天泰上朝的定南王和他的未婚妻云华郡主来我们雅图诺拉拜访,雅碧亲王去海州城迎接他们,如今雅图诺拉的重要官员都在港口迎接呢。” “可是,儿子看见他们还带了很多天泰士兵,一个个拿着非常锐利的武器。他们会不会对我们雅图诺拉有什么不轨企图?”诺风皱着眉头问道。 “不会的。”女王笑着摇了摇头,“定南王和他的未婚妻是来进行礼节性拜访,并进行一些友好的贸易商谈的。他们只带了一千护卫,在我们雅图诺拉能够做什么?咱们雅图诺拉护卫队有一万人呢。” 诺风这才点了点头。 侍从在台阶下大声禀告:“女王陛下,王储殿下,天泰上朝定南王、云华郡主已经来到王宫门口了!”女王站起身来道:“诺风,你代表母亲去迎接一下吧。” 第286章 宁为鸡首,不为牛后 凌玄翼和云微寒盛装打扮,再次来到了菲尔娜山上木制的王宫前。 王宫大门洞开,一位四十来岁的鲛人贵族男子站在门外,含笑迎上前来。 雅碧亲王连忙介绍道:“这是我们的王储殿下诺风。”然后她转过头对诺风说道,“诺风回来了?这两位是天泰上朝的定南王和他的未婚妻云华郡主。” 诺风含笑上前拥抱了雅碧亲王一下,才对着凌玄翼和云微寒说道:“非常欢迎两位尊贵的客人。两位来到雅图诺拉,令雅图诺拉顿时生辉。” 凌玄翼见他的衣服、簪子都是天泰制造,还会说一口虽然不标准却也能够沟通的天泰话,看起来倒是对天泰有些了解,也对他点了点头道:“非常感谢诺风王储的热情招待。” 诺风转头看了看站在凌玄翼身边的云微寒,云微寒向着他点头示意,诺风露出一个笑容,转头和雅碧亲王一边一个陪着两人进了王宫。 已经不是第一次进来,按照流程走了一遍外交仪式,双方在高高的台阶顶上落座,台下是一群鲛人贵族。这样的场合也就只能说一些外交辞令了。女王表示了对于来自天泰上朝的尊贵客人的热烈欢迎,以及对于加强双方在各方面进一步合作的支持。定南王表达了对于雅图诺拉的赞美,以及天泰朝对于鲛人族迁徙入内陆的欢迎,并表示愿意在各种领 域与鲛人族进行更深层次的交流合作。 甚至凌玄翼还拿出了天泰皇帝给女王的私人书信,当场让雅碧亲王念给大家听了一遍。 天泰皇帝在书信中表达了和定南王相同的立场和热情,许诺会对所有迁入天泰的鲛人族和天泰人一样平等对待,令得不少倾向于迁徙入天泰的鲛人贵族面色欣然,神情向往。 看着信尾盖着的鲜红印章,雅碧亲王的嘴角有些抽抽。如果不是她提前知道这事情根本没有天泰皇帝的份儿的话,她也会被这封信给骗过去的。 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定南王就造了这样一封信出来,他想干什么?单纯地想要配合女王表演一个友善的外交仪式吗? 不管雅碧亲王心里在猜疑什么,这一幕外交友善亲睦的场面必须有始有终。 在女王宣布今晚举办盛大宴会欢迎天泰上朝的贵宾后,这场友好而亲切的会晤终于告一段落。 凌玄翼和云微寒被安排在王宫旁边的一个院子里。 菲尔娜山顶上除了王宫之外,还有一些附属性的木制院落。这些院子只有国王的直系亲属和最宠信的臣子才能得到入住的权利。 雅碧亲王和诺风王储的住处都在其中。 现在,凌玄翼和云微寒也被安排在一个三进的院子里。他们带来的一千士兵将整个菲尔娜山顶都守卫了起来。这些手持利刃、身具煞气的天泰士兵,虽然个头没有鲛人高,但是身体却明显要比鲛人族更壮。他们身上的金属盔甲尤其吸引鲛人族的眼光,因为鲛 人族从来都没有穿过这样的盔甲。 对他们来说,甚至连皮甲都没有必要,他们的对手都是海上的巨兽,而不是人类。 布置好防务,凌玄翼才有时间换上轻松的常服,和云微寒在这木制的房间中坐下来谈话。检查了房间中没有什么问题后,凌玄翼才对云微寒说道:“鲛人族贵族中对于天泰心怀向往的人不少。”他留意了,当雅碧亲王宣读“天泰皇帝”给女王的信,说到天泰将会把鲛人族和天泰人一体对待的时候 ,很多贵族脸上都流露出欣喜的神色。“是。”云微寒也发现了这一点,不过她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发现要提醒凌玄翼,“那个诺风王储看起来对于天泰似乎比较了解,也比较友善,但是事实上他对于你我保持着一种警惕而略带敌意和轻蔑的态度。 这样的表里不一,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是吗?”凌玄翼想起诺风王储那口虽然不标准,但是在鲛人贵族中已经算是比较不错的天泰话,想起他那身天泰锦袍和碧玉簪,凌玄翼原以为从这位王储的言行看,他是比较倾向于天泰的。没想到,云微 寒居然说他是伪装的。“对,他的一些细微表情和肢体语言,说明了他真实的态度和他表现出来的态度是完全相反的。”来到陌生的雅图诺拉,云微寒习惯性地观察每一个出现在她眼前的鲛人贵族,想要看看她根据细节推测对方 心理活动的办法是否也适用于与天泰人不同人种的鲛人族。 在雅碧亲王身上试了几次,云微寒发现这些经验还是一样有效。只是,诺风王储表里不一的表现就很值得思考了。云微寒补充道:“看他穿着蜀锦的袍服,戴着京城君子居的玉簪,又能说不错的天泰话,我还以为他会非常喜欢天泰文化。可是他的细微表情和肢体语言却说明他对我们暗中颇有敌意,难道仅仅是针对我们 两个?还是针对所有天泰人?可是我们怎么得罪他了?”凌玄翼想了想说道:“也许,他虽然仰慕天泰,却不想成为天泰子民。毕竟,女王已经老了,一旦女王驾崩,他就是雅图诺拉的王。虽然雅图诺拉地方不大,人口不多,但是毕竟他是这里最高的统治者。可 是到了天泰,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天泰子民。就算是皇帝给他一个王爵,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云微寒恍然大悟:“对。宁为鸡首,不为牛后。”所以对于他们这两个“代表天泰来笼络鲛人族的使者”充满敌意。 “一个小小的雅图诺拉,还不如海州城大,人口也不过十万,就充满了各种勾心斗角。看来,不管是什么肤色,什么人种,什么地域,都逃不开这些争斗追逐。”云微寒感慨道。 凌玄翼冷笑道:“无非是权财二字,为此兄弟反目、父子成仇的多的是。” 云微寒从来没听凌玄翼用这种语气说过话。带着沧桑和悲凉的语气,根本不像是平时的凌玄翼。 她讶然地看着凌玄翼,猜想是不是她刚才的话让他回想起来他自己的某些经历,才会有感而发。 凌玄翼对着她勾了勾唇:“吓到你了?” 他从小生活的环境,比起微微要险恶多了。 从他还在母亲肚子里,就开始面对各种谋杀。女人们阴狠起来,也是十分恐怖的。更何况,他还有一个根本不想让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亲生父亲。对于他的这位父亲来说,他的出生就是一种耻辱、一种失败,是人生的污点。他的父亲恨不得亲自将他从这个世界上抹去,让他从来都不曾存 在过。 所以,看到微微对待她的父亲和继母的那种决绝,他不但不觉得微微不孝,反而更加觉得他们是同一路人。 云微寒摇了摇头:“不,只是为你心疼。”不用凌玄翼细说,她也能猜得出来,凌玄翼是怎么过来的。 父亲和母亲分别代表着两种敌对的利益阵营,那么他算是什么? 他的母亲在怀着他的时候,心中的是欣喜还是憎恨?如果是欣喜,是来自于对自己亲生骨肉的感情,还是来自于对天泰在南疆的计划的进一步成功? 他成长的过程中,有没有得到过真正纯粹的父爱和母爱? 他八岁进入军营,和所有普通士兵一起训练冲杀的时候,有没有偷偷在夜晚的屋角里哭泣?受伤的时候有没有人心疼? 当他被称为杀神王爷的时候,他的父亲和母亲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在看他? 想象着凌玄翼可能经历过的那些孤单和冰冷,云微寒就能理解为什么他在人前总是一脸的冷酷,为什么在对待敌人时候总是那么狠辣。因为他只有自己一个人,所以他必须用自己最大的努力来保护自己。 凌玄翼笑着搂住了她:“都过去了。现在,我有了微微,他们——我再也不需要了。” 在他八岁进入军营的时候,他就发誓,再也不会奢望那些不会属于他的那些亲情。从那之后,他就没有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他拼着自己的命,却收割了无数别人的命,最后堆起来了现在的自己。 他踩碎了那个男人的梦想,让他看着自己踏上了他原本为他最宠爱的儿子留着的王座,本该感到一种报复的。但是他却觉得自己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从此胸口处永远空洞、隐隐作痛。 直到他遇到微微,直到他将微微拥入怀里,感觉到心口的充实和温暖。 现在,有了微微,那些人,他都不需要了。 云微寒将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双手搂着他劲瘦的腰身,无声地用自己的拥抱来安慰他。 他不想提那些事情,她就不问。 “三郎,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我们白发苍苍,在夕阳中闭上眼睛。 云微寒的呢喃被凌玄翼听得清清楚楚,他用力将眼前爱人纤细的腰肢按在自己的怀里,仿佛要把她变成自己的一部分。能够和微微一直一直在一起,想想都是让人愉悦的。 诺风王储站在自己的院子里,手中捏着一朵刚刚绽放的白色小花。 雅图诺拉一年到头都有各种花朵绽放,这朵白色小花是他刚才回到自己院子里的时候,顺手从花丛中掐下来的。 “王储殿下,女王陛下说是她同意了让天泰贵客的随从接手王宫防御的。”一个侍从匆匆过来回禀。刚才诺风王储看见定南王带来的那些士兵在菲尔娜山顶上布置防御,就觉得情况不对。就算女王想要让王宫护卫队队长、小队长去参加即将到来的比武,剩下来的两千士兵也还能够担当起防卫之责,为什 么竟然要天泰士兵来守卫菲尔娜山?得到了母亲的回答,诺风王储用力将手中的花朵揉成了粉碎。 第287章 各具心思 夜色在海风吹拂中慢慢降落下来,温柔地笼罩在雅图诺拉上。 天上的星星好像在黑丝绒上展示出来的昂贵珠宝,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海浪冲刷着沙滩,无数鲛人族的男男女女都从家中走了出来,参加今天晚上的盛大聚会。天泰上朝的贵人带着天泰皇帝的善意来到了雅图诺拉,欢迎菲尔人迁徙到天泰去生活,并保证将菲尔人和天泰人一视同仁地对待。这个消息在女王的安排下,飞快地传遍了整个雅图诺拉,也让大部分菲尔 人感到欣喜。雅图诺拉是很好,安静祥和。他们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活,他们深爱雅图诺拉。可是,雅图诺拉周围数千里都找不到另一个适合居住的岛屿,发现的几座岛屿都是没有淡水、不适合生存的,而菲尔人却在不 断增加,雅图诺拉已经越来越拥挤。即使是最下层的菲尔贫民都知道,这样下去,雅图诺拉根本无法负担。 现在,已经有很多贫民和奴仆被勒令居住在岛外的船屋上,他们在这种固定在水中的船上生活,不经允许不得进入雅图诺拉。如果再过个十几年,恐怕雅图诺拉的平民都没有地方居住了。 这个时侯,女王陛下提出与天泰建立外交关系、将一部分菲尔人迁徙到天泰去,不得不说是唯一的一条出路了。 可是,作为世代生活在雅图诺拉、靠着大海生存的菲尔人来说,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和生活方式完全不同的天泰人一起居住,也是一个让很多人担心的问题。 他们肤色不同,语言不同,风俗习惯不同,天泰人能够接受他们吗?能够平等地对待他们吗?这是很多菲尔人心中的疑问。 现在,天泰皇帝派来了他最信任的王爷和郡主,带来了他的友善和热情,让很多心存疑虑的菲尔人松了一口气。 所以,带着这种欣喜而感激的心情,大部分人都自发地来参加了这次晚上招待贵客的聚会。 女王陪着凌玄翼和云微寒出现在菲尔娜山顶上的平台上时,山脚下围着篝火跳跃舞蹈的菲尔人们兴奋地举起了双臂,口中呼喊着“喔啦”、“喔啦”,十分兴奋。 雅碧亲王看着山下数万菲尔人的喜悦,心中也十分满足。她回头对凌玄翼两人说道:“定南王阁下,云华郡主阁下,我们的族人非常欢迎你们的到来。” 凌玄翼点了点头:“本王看得出来。”山下那些在火把和篝火摇曳明灭的光线中闪烁的棕褐色脸庞,确实是写满了喜悦。看来,女王虽然没有兵权,却牢牢地把握住了人心。这样的女王,如果让她将长老会的权力收回手中,将整个鲛人族打造成一个团结一心的整体,雅图诺拉就会被女王牢牢掌握在手中。即使他得到了东海海域通行权,那么在他开始行动的时候,也要时刻担 心背后。 他绝对不允许自己背后藏着一个不安定因素,哪怕现在的女王看起来还非常友善。 通过和女王为数不多的两次碰面,凌玄翼认为这个已经六十多岁的女人,是一个非常善于把握时机、能屈能伸的人。如果背后捅他一刀能给鲛人族带来利益,她绝对不会下不去手。 凌玄翼面色不变,心中却在思考着。对于他来说,一个分裂的、互相对抗的雅图诺拉才是更符合他的利益需求的。那么,他应该怎么做呢? 女王身边坐了她的第三王夫和她的三个子女。 诺风王储的父亲已经去世了,他坐在女王身侧,带着微笑看着山下的热闹场景。 第三王夫和他的两个子女,诺浪王子和雅羽王女坐在女王的另一侧。 凌玄翼的目光从女王一家身上扫过。诺风王储敌视他们,不是合适的人选。诺浪王子二十七八岁,雅羽王女十八岁。也许可以考虑他们两个? 如果女王驾崩,王储意外去世,长老会扶持诺浪王子或者雅羽王女上位,他插上一脚,让他们双方对抗,那么,这两方势力都想要得到他的支持,就不会在背后拉他的后腿。 雅碧亲王身边是他的两个王夫,雅波王夫却不在其列。 这两个王夫被她扔在雅图诺拉已经快十年了,这次见她终于回来,并且参加了这样的聚会,心中也难免充满了自己的小心思。 知道雅碧亲王喜欢天泰文化和天泰士子,两个王夫都穿着专门购买来的天泰书生服,头上还戴上了书生巾,两根飘带绣着漂亮的花纹,飘落在肩上。 只可惜衬着那棕褐色的皮肤,怎么看都有些怪异。 陆雪霁坐在雅碧亲王下首,看着两个黑乎乎的男人非要穿着淡雅的书生服饰,做出明显是模仿雅波王夫的优雅从容举止,却偏偏学得不伦不类,一双眼睛里写满了不屑和嘲笑。 她不明白父亲是怎么想的,既然和雅碧亲王成了亲,就要紧紧地抓住她的心、她的人、她的所有,不能让任何人觊觎。这两个黑鬼也想和父亲争宠抢权,真是好笑。父亲不肯来,她偏偏要来。这是鲛人族贵族们都会出席的重要场合,她正要在这样的场合里,亮明自己的身份。让定南王看看,她陆雪霁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孤苦无依的小姑娘了。她也是亲王之女,并不比 云华郡主低多少! 陆雪霁抬头望向和凌玄翼并肩而坐的云微寒。 今天晚上,云微寒穿了一身火红的骑装,衬得她越发肌肤胜雪。她清丽的小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四周的人群,仿佛在寻找和探索什么。 而坐在她身边的凌玄翼,目光沉凝望着山下若有所思。 可是,他们的手却轻轻握在一起。 陆雪霁低下头,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眼中的嫉恨。真是,就算是到了鲛人族的地盘,难道他们就忘了自己是天泰人,忘了礼法规矩了吗? 这些鲛人们是海外蛮夷,他们见面时候甚至都会拥抱亲脸,现在坐在一起这些贵族中,女王和她的第三王夫顶着头在说什么,诺风王储身边的鲛人女子也和他握着手笑着说话,时不时还会碰碰面颊。 可是,只有定南王和云华郡主那双握在一起的手让她觉得特别刺眼,特别看不下去。 那两个人甚至都没有说一句话,但是只是一双握着的手,就让人觉得他们两个人才是一个世界的,谁也无法进入他们的世界。云华郡主和定南王的故事,她以前也曾经听说过。据说云华郡主曾经不止一次救过当今永兴帝和太后的性命,所以才会被永兴帝亲自册封,并且赐了大量的赏赐,包括已经很少在皇室公主册封中见到的采 邑和皇庄。 她的命怎么就那么好?同样都是普通官员家的小姐,为什么她就能够入了定南王的眼,为什么她就能够搭上皇帝这样的高枝?而自己,就要在穷乡僻壤过着凄惨的日子,受尽欺凌。 陆雪霁觉得,如果是她和云华郡主易地而处,她一定会比云华郡主更加出众,得到更多。 她只是命不好,没有遇到贵人罢了。 山下跳舞的人群喧闹起来,过了一会儿,四个青年男女被推了出来。 他们手中拿着五颜六色的花环,沿着台阶爬上了菲尔娜山。 女王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场景,她带着笑容任由为首的一个男青年将花环戴在了她的脖子上,站起身来给了男青年一个拥抱。 另外一个女青年将花环献给了诺风王储,也得到了一个拥抱。 只是,剩下的一男一女走到凌玄翼和云微寒面前,大笑着想要把花环给他们两个戴上时,却被凌玄翼一把把那个意图给云微寒献花环的男青年拉到了自己面前。 看着凌玄翼绷着脸的动作,雅碧亲王不由笑了:“好了,如果让英俊的小伙子给云华郡主献花,定南王阁下会嫉妒的。”她加了一句,“他实在是太爱他的未婚妻了。” 反正定南王阁下听不懂她的调侃。 两个鲛人青年互相看了一眼,还是按照贵客的要求,让女青年给云微寒戴上了花环。 一身肃杀的凌玄翼脖子上挂着五颜六色的花环,怎么看怎么违和。云微寒看着他的形象,不由失笑。 凌玄翼扭头看她,捏了捏她的手,语气带着威胁低声问道:“很好笑?” 云微寒连忙摇头:“不不不,美极了。” “美极了?”俊脸逼近,温热的气息轻轻吹拂在云微寒面颊上。 “漂亮极了?”云微寒向后缩了缩,小声问道,“俊俏极了?哪个你比较喜欢?” 凌玄翼深深地看了挑衅的云微寒一眼,没有继续追击,反而退了回去。他握着云微寒的手,没有说话,云微寒知道这不是放过她了,而是在说等没人了收拾你。 她看了看山下正在伴着音乐狂欢起舞的人群,在篝火的映衬下,所有人都在全心投入地舞蹈着。 那些棕褐色的脸庞上写着简单的喜悦,那些棕褐色的身体上甚至有汗珠开始流淌。 云微寒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日日夜夜,似乎都在计算和谋划中度过。前世的时候,她还能在任务结束的休假时间里在世界各地随意游走,这一辈子却好像还没有那样放松过。 她突然站起身来,用力拉起了凌玄翼:“走,陪我下去跳舞去!” 凌玄翼愕然:“跳舞?” “是啊,跳舞,怕不怕啊王爷?”云微寒调皮地问道。“千军万马我都不怕,还能怕跳舞?”凌玄翼拉着她的手,反而用力将她拉到身边,“今天就陪你玩个痛快!” 第288章 撩拨王爷是要付出代价的 云微寒和凌玄翼拉着手,一路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凌玄翼穿着一身宝蓝色箭袖锦袍,云微寒穿着一身火红色骑装。两个人身后的随从帮他们拿着披风,跟着他们下了台阶,一转眼就看不见了这两位的身影。 菲尔娜山下已经变成了一片棕褐色的海洋,无数流线型的身体在随着音乐扭动跳跃。 凌玄翼拉着云微寒在人群中七钻八钻,随意乱走,也不知道怎么跑的,就跑到了一个海滩上。 这里距离菲尔娜山已经有比较远的距离了。菲尔娜山在雅图诺拉的中心地带,这里却到了雅图诺拉的边缘了。 和菲尔娜山下拥挤的人群相比,这里的海滩上虽然也点燃着无数篝火,但是人却明显少多了。 节奏感强烈的打击乐在沙滩上响起,几个年轻人脖子上悬挂着不知道什么动物皮制成的小鼓,画着蓝绿色的古朴图案。他们的双手在鼓面上急促地拍击着,发出一阵阵的鼓点声。 沙滩上的青年男女们围着篝火忘情地跳着舞,时不时有青年男女互相注视着,然后慢慢地跳到一起,互相展示着自己的魅力。 鲛人族的平民大都是率真质朴的性格,他们和风浪搏斗、在大海中求生,正因为这种充满冒险和刺激的生活,他们追求的生命是灿烂而火热的。 他们有勇气面对大自然,也有无限的热情面对自己的生活。他们从不用那些繁缛的礼节约束自己的本性,相反,他们跟随自己的本性指引,恋爱和婚姻都十分自由。 就像现在,这样的场合是鲛人族青年男女一见钟情的最好时机。他们用自己的舞姿和歌声打动自己的心上人,如果两个人互相钟情,可能直接就会拥抱接吻、甚至去做一些快乐的事情。 云微寒被凌玄翼拉着,躲在海滩一角的岩石背后。 这里距离篝火和人群不过十几步的距离,耳边还能听到人群欢快的笑声和节奏鲜明的音乐声,可是因为岩石的阻挡,这片海滩的角落里却没有一个人过来。躲在这里,似乎和外边的整个世界都隔绝了。 凌玄翼把云微寒挡在岩石边上靠里的位置,伸长了两条胳膊从她头两边按在岩石上,整个人把云微寒罩了起来。 他微微俯下头,鼻尖几乎都要擦到了云微寒的鼻尖:“微微,你刚才问我怕不怕来跳舞?” 云微寒并不是这个时空的土著,她并不因为这种过于亲近的距离和暧昧的姿势而产生害怕、退缩的心理。 在她心里凌玄翼已经是她要共度此生的男人,所以她不但没有躲避,反而轻轻抬起了头,任由自己的鼻尖碰到了凌玄翼的鼻尖:“是啊,三郎,你怕不怕?” 她的声音没有了平时的清冷,却多了几分亲昵和调笑。 凌玄翼喜欢死了这样毫无隔阂的云微寒,好像不管他做什么,在她那里都是那么理所当然。 在这个世界上,居然有这样一个人,让他相信,不管自己做了什么离经叛道、匪夷所思的事情,在她那里都一样会得到无条件的支持和拥抱。 他从来没有想到,他也能拥有这样的幸运。他一直以为,他是背负着怨恨来到这个世界的,这一生都注定找不到那种默契和包容。 他曾经以为他这辈子都只能孤身一人。因为他既不能忍受父亲那种任由别人操控自己婚姻的生活,也不能忍受和一个根本不在意的女人共度此生。 可是老天终究是眷顾他的,它把微微给了他。 如果,这就是他之前二十多年苦难经历的意义,那么,他心甘情愿地接受。 凌玄翼强忍着低头吻她的冲动,低声对云微寒说道:“我跳舞给你看。” 云微寒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凌玄翼?跳舞? 这两个词怎么能够在同一句话里出现? 云微寒不敢想象板着脸、冷着眼神、浑身肃杀的定南王,在她面前扭动腰肢、款款舞蹈的样子。那场景一定会让她醉倒。 可是,凌玄翼就是这样当着她的面,两条手臂举在头顶上,两条大长腿向后滑动了几步,踩着海滩上传来的鼓点声,真的跳了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他的动作还有些生涩,脸上似乎也还有点淡淡的羞涩,眼神根本不敢往她这里看。看起来也是个新手。 可是,没过多久,他的舞蹈动作就流畅了起来,眼神也开始频频扫过来,并且越来越富有侵略性。 云微寒靠在岩石上,看着眼前的男人踏着鼓点挥动着手臂,踢踏着脚步。他的动作简单刚健,充满了阳刚气息。 与其说是一种舞蹈,不如说是一种肌肉展示。 慢慢地,她的眼睛弯了下来,眼神变得温柔似水。 她看出来了,凌玄翼的舞姿带着一种少数民族舞蹈的简朴古拙,但是他的每一个动作和眼神,不需要任何注解,却让云微寒理解了他的舞蹈想要传递的信息:这是一个求爱的舞蹈。男人拍着自己肩膀,抬着自己的大腿,口中发出呼喝声,向着自己的心上人靠近。他用自己的肢体语言告诉对方,他的身体十分强健,他能够保护自己的爱人,能够用自己的力量为爱人捕猎足够的食物, 能够和爱人生下健康的后代,也能够将幼小的孩子成功抚养长大。 这是很多少数民族常见的求爱方式,他们用舞蹈来表示他们生活中的各种情感,尤其是最激烈的爱情。 这种爱情是简朴而直接的,就是两性的结合、生存与繁衍。 这应该是南疆的山民或者土著们的求爱舞蹈吧? 凌玄翼挥动着胳膊,两条腿踩着鼓点来到了云微寒面前。 他的脸上是从来没有过的紧张和兴奋,似乎在这一刻,他把自己的心捧在了手上,捧到了自己心爱的姑娘面前。 她会怎么做? 云微寒嘴角勾起了一个魅惑的微笑,她靠在岩石上,看着尽力掩饰着自己紧张情绪的凌玄翼跳着舞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凌玄翼高大的身影再次逼近她的时候,云微寒缓缓站直了身体。 她伸出双臂,搭在凌玄翼的双肩上,轻轻地往外用力一推。 凌玄翼没有任何反抗的意图,顺着她的力量往后退了一步。云微寒发誓,在那一瞬间,她在无所不能的定南王脸上看到了一丝迷茫和不安。 云微寒将双手搭在凌玄翼肩膀上,抬着头看着他深深的眼睛。 星光洒在云微寒的脸上,她眼睛中的柔情和魅惑一览无遗。 凌玄翼的心神几乎被那双眼睛吸了进去,那是一个令他迷醉的世界,只是一泓秋水,就已经让人沉迷忘返。 他差点忘了自己脚下的动作,直到云微寒双手搭在他肩上、双脚踩着音乐节奏轻盈地旋转起来,凌玄翼才回过神来。 云微寒踩着急促的鼓点,双脚脚尖点地,用力将凌玄翼一推,自己却在原地跳了起来。 前世的金牌特工曾经接受过专门的培训,跳舞还是非常在行的。现在沙滩上传来的音乐节奏更接近她熟悉的拉丁舞音乐节奏,所以云微寒非常随意地将拉丁舞的一些动作拿过来使用了。 她上身端正不动,看起来分外端庄。可是腰胯部位却灵活地好像一条灵蛇,随着音乐扭动得分外活泼。她的双脚踏着特别的步伐,整个人在岩石的暗影中扭动,仿佛一个只有他能看到的暗夜精灵。 凌玄翼看着这个从未见过的云微寒踩着节奏舞蹈着向自己接近,眸色不为人所知地变得更加深重起来。 看着云微寒灵活摆动的腰胯,加上始终流连在他脸上的充满爱恋之意的眼神,凌玄翼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他停下了动作,站在原地,任由云微寒靠近。云微寒把一支细白纤长的手指搭在他的肩膀上,整个人却跳到了他的背后。 凌玄翼能够感受到,那具柔软温热的身体就贴在自己背后,随着音乐贴着他舞动着。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背上的柔软好像一朵小小的火焰,将他全身的引线都点燃了。 他觉得嗓子很干,有一把火从小腹开始燃烧,冲上了他的胃部、食道直到咽喉,烧得他头上都开始冒汗。 终于,纤手搭上了他另一边肩膀,云微寒转过来,搂着他的胳膊继续自己的舞蹈。然而,那时不时擦过僵硬肌肉的柔软,让凌玄翼的呼吸都开始粗重了。 云微寒终于转到了凌玄翼的正面,她没有辜负凌玄翼隐隐的期待,双手搂着凌玄翼的脖子,贴着他轻轻地舞动着。 凌玄翼的脸上露出既像是痛苦又像是享受的表情,他紧紧咬着牙关,恨恨地看着眼前露着得意笑容的女人。这哪里是跳舞,这分明就是折磨。 可是,就是这种折磨,却让他根本不舍得推开。 云微寒看着他的表情,猛地双手用力揪住了凌玄翼的衣领,把他转了个圈,背对着岩石推了过去。 凌玄翼毫不反抗,被她重重地按在了光线很暗的岩石壁上。 岩石挡住了海滩上的火光,也挡住了海滩上的喧嚣,那些音乐和笑语似乎已经被一个无形的罩子隔了开来。 凌玄翼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那颗心脏仿佛随时都会破开胸膛跳出来了。 他靠在岩石上,被微微的小手按着,等待着接下来的甜蜜折磨。 云微寒想学着刚才凌玄翼的姿势壁咚一下他,却发现自己的身高不是很方便。 她悻悻地放弃了那个计划,直接扑了上去。 从下巴开始,啃、舔、咬。凌玄翼的眼睛半眯了起来,眼神中不知道是愉悦还是压抑。 他配合地伸长了脖子,任由云微寒趴在脖子上继续啃、舔、咬。 海浪拍击在岸边,发出巨大的声响,将低低的喘息完全遮掩了过去。 云微寒正调戏得起劲,猛地觉得天旋地转,竟然被忍耐不住的王爷翻身按在了石壁上。 只是在下巴和脖子上下功夫是怎么回事?王爷已经没有了耐心,他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所以,云微寒的抗议还没来得及吐出口,就消失在两人的唇齿之间,只剩下了两声“呜呜”。王爷将心爱的女人抱在怀里,不想让她再次被粗糙不平的石壁碰到。但是放在她脑后的大手,却坚定地不肯移动,绝对不允许这个死命撩拨他的女人逃跑。 第289章 贤内助 远离人群,远离天泰,远离喧嚣,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炽热的拥抱,渴望的深吻。 辗转流连,直到两个人都气息不稳,才缓缓分开。 “微微,我们真该成亲了。”凌玄翼发现自己一直引以为豪的自制力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就像是雪狮子靠近了炉火,飞速地消失无踪。这样子下去,他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到成亲那天。 云微寒懒懒地靠在他怀里平息情绪,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海浪拍击着岸边的礁石,潮湿的海风吹了过来。 两个鲛人族青年搂抱着走近,却在发现了岩石后有人时发出了低低的笑声,就在外边肆无忌惮地亲热起来。 凌玄翼听着那边传来的激烈战况,眉毛皱了起来。他一把将云微寒抱起,把她的头按在自己怀里,声音带着令人心痒的暗哑:“不许听。”云微寒吃吃地笑着,把头埋在他胸前,两只手搂住了他的腰。 凌玄翼听着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大,脸色越来越黑,干脆抱着云微寒飞身跳上了岩石,一路沿着人迹稀少的海滩向着最偏僻的角落跑去。不过,今晚的雅图诺拉似乎到处都是热情过剩的青年男女。在无数次黑脸之后,凌玄翼终于找到了一个海边的礁石。这块礁石四周已经被海水环绕,一般鲛人族即使是水性再好,也不会冒着风险在这里约 会。 仗着自己的轻身功夫,凌玄翼拉着云微寒飞跃到礁石上,才算是松了口气。 将云微寒抱在自己的膝上,凌玄翼坐了下来:“雅图诺拉真的已经无法承载这么多鲛人了,连个安静的角落都找不到。” 云微寒一直在笑,笑他一路的气急败坏。听了他这种幽怨的评价,云微寒笑道:“所以,王爷就是来帮助他们解决这个问题的,不是吗?” 凌玄翼“嗯”了一声,想起自己粗略有了个思路的计划,慢慢地问道:“微微很喜欢这些鲛人吗?”如果微微知道他正在算计这些鲛人,会不会觉得他太过阴狠? 云微寒听出来他看似平淡的声音里的一丝不明显的紧张,原来她已经这么了解他了。只是从他的语气里,就能听出来他隐藏的情绪。她向后靠在了凌玄翼的怀里:“我说一句话,你别说我冷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并不仅仅是民族歧视,而是说,不同的民族天生是不同的利益群体,他们之间的利益相同时,可能结成同盟,互相 帮助;但是很多时候,由于天生的利益不同,却让不同民族之间的联盟随时可能瓦解,甚至翻脸成仇。” “所以,喜欢不喜欢,和结盟还是结仇,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两码事。”她靠在凌玄翼的怀里总结道。 虽然海浪声非常大,但是凌玄翼还是将云微寒的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还有,你要记住一点。”云微寒双手按在礁石上,从凌玄翼腿上转过身来,双目直视着他的眼睛,“三郎,你是我认定的男人,不管你要做什么事情,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哪怕是被这万千世人指责唾骂, 哪怕是手上染上无数人的鲜血,我都不会退缩。” 即使是在巨大的海浪拍击声中,她的声音仍然坚定地传入了凌玄翼的耳中。 凌玄翼知道,她不是空口虚言,她是真的能够提着刀剑陪着他踩过无数人的尸首走上染血王座的女人,也是他早已确认这世界上唯一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女人。 “微微……”凌玄翼发出一声叹息似的呼唤,吻上了这个让他越来越迷恋的女人。她怎么能这么了解他,又和他这么默契无双。 这个吻,格外的温柔缠绵。 唇舌的交缠之间,仿佛两个人的灵魂也触摸到了对方。 脚下是海浪不停的拍打,头顶是星光无尽的闪烁。高高的礁石上,两个人影紧紧相拥。这一刻,已经是地老天荒。 良久,云微寒在凌玄翼的怀里动了动,靠在他肩膀上说道:“其实,你可以用贺清韶的名义,把鲛人族接引到你的南疆去的。给贺清韶,实在便宜他了。”因为海浪的声音太大,她靠在凌玄翼耳边说着:“鲛人族擅长造船,也擅长航海,你把他们接到南疆去安排下来,他们可以给你造船。然后南疆可以建立一个远洋船队,出海进行海上贸易。你在海州城也看 见了,海上贸易利润十分丰厚,能赚很多钱。这对南疆经济是一个很大的帮助。” “正好你还有个遍布全国的沧溟商行销售系统,将那些从海外带回来的珍稀货物放在沧溟商行进行销售,根本不用多费任何心力。” “目前的问题就是,你的南疆有没有地方安排这些人?” 凌玄翼捏紧了她的腰,沉声说道:“微微,你错了。”等云微寒诧异地扭头看他,他才慢慢说道,“不是‘我的’南疆,是‘我们的’南疆。” 云微寒恍然,抿嘴笑道:“是,是我的错。我说错了,是我们的南疆。那么,我们的南疆有没有地方安排这么多人?” “当然有。”凌玄翼傲然道,“南疆有山有水,不要说几万鲛人,就是几十万,也安排得下。” 他补充道,“而且,南疆的风气开放,和鲛人族的风气比较接近。如果鲛人族去天泰其他地方,恐怕要被那些卫道士管束致死的。可是到了南疆,根本就不存在这种顾虑。” 云微寒建议道:“很好。不过我建议你不要将这些鲛人族单独聚集在一起,而是把他们打散,和其他民族散居起来。这样,他们会更容易融入南疆。” 就是让南疆的文化将他们更加迅速的同化。如果让数万鲛人单独居住在一起,他们就是一个国中之国,还要继续保持着自己的信仰和文化。这样不利于对他们的管理。 可是如果把他们打散了和当地居民杂居,就会很快让他们接受南疆原本的文化,更容易成为一个黑皮肤的南疆人,让他们对于南疆产生归属感。 凌玄翼勾起嘴唇笑了:“微微说的有道理。” 微微的这个提议,确实解决了他的一个大问题。 他原来的计划是通过东海,用海船将南疆的精锐偷偷运到接近京城的海岸附近的岛屿上。为此,他已经以别人的名义在渤海外购置了一个岛屿,专门用来放置黑甲骑兵。 如果南疆和天泰之间爆发战争,天泰的防御必然会放在阻止南疆大军从南向北挥师而上的线路上,根本不会想到防备从东边的海上发起的突袭。 渤海附近距离京城的距离不过千里,骑兵在没有事先防备的情况下,一日一夜就能冲到京城。毫无防备的京城,就像是一个脱光了衣服的美女,只能任由骑兵们采摘了。 这就是他策划了将近五年的计划。天泰和南疆迟早会有一战。因为双方实力正在变化,所以重新进行利益划分的一天迟早要打来。南疆想要自由和尊重,天泰却不肯放弃之前的所得。涉及到两国利益的时候,口舌之利已经无用。除了比一 比谁的拳头大,没有更根本的办法。 所以,五年前凌玄翼就已经在想着如何破解即将到来的战争局面。 虽然天泰正在日益腐朽,但是在三百年之中,天泰始终对于南疆充满警惕。在南疆可能北上的道路上,布满了各种军队和防御建筑。 就算是南疆军队再精锐,面对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的全心戒备,还是要付出很大代价才可能打通南北道路。 凌玄翼并不希望他的士兵们做太多无谓的牺牲。所以,他制定了一个正面对敌、奇兵突袭的计划。 东海海域通行权就是其中一个非常关键的环节。 如今,他已经来到了雅图诺拉,这个关键环节就已经成功了一大半。说句实话,如果鲛人族敢出什么幺蛾子,那么就算是要用这一千士兵斩杀大半鲛人族,换来东海海域通行权,他都做得出来。 因为这对于他来说、对于南疆来说太重要了。 从南疆来到海州城,借着商队送货的名义,每次派上一两千士兵护送商队,看起来是十分合理的。他之所以只带了三百人,不过是因为他身份特殊而已。 以后形成了固定的商路之后,换了人带队,每次都要带上一两千士兵。 这些士兵来到海州城,就会被安排在城外偏僻的地方——他从孙大娘手中购置的地皮就是这个用场——然后偷偷的用海船从东海运送到他早已安排好的岛屿上。 因为远离京城,这条商路并不会引起皇帝和朝廷的格外警惕。而海面上的事情,对于天泰朝来说,已经是鞭长莫及了。但是一个问题就是,这些士兵被送到岛上去之后,商队返程时那一两千护送的士兵怎么办?如果这么公然地让这些士兵消失,弄上两次,锦衣卫就会发现其中的问题,朝廷就会提高警惕,他的奇兵也就失 去了“奇”效。 所以必须在商队返回南疆的时候,仍然配备同样数量的士兵保护。 这些士兵从哪里来呢?凌玄翼原本的打算是在海州城内外招募伙计,说是沧溟商行扩大规模,需要大量的人手。然后在城外的大院中稍作训练,让他们伪装成黑甲骑兵,跟着商队返回南疆。 不过现在看来,让鲛人们伪装黑甲骑兵更加方便一些。因为他们本来就想要迁徙入天泰,根本不用费尽心力去招募了。 在海州城,一年招募三四千佣工,也是非常引人注目的。 现在有了鲛人就不同了。他们虽然肤色不同,但是好在黑甲骑兵经常全身盔甲,连脸上都带着金属面具,只要小心一些,根本不会暴露。 又一个大问题解决了。而且这些鲛人到了南疆,还能带去高超的造船技术和航海技术,实在是一本万利。 想到这样安排的种种好处,凌玄翼今晚本来就十分愉悦的心情就更加灿烂了。 他抱着云微寒说道:“微微真是我的贤内助。”云微寒哼了一声,轻轻拧了一把他腰上坚硬的肌肉,继续说道:“总之,这鲛人岛上也是势力不少,各有所图。我们在这里是外人,万事小心为妙。” 第290章 女王姐妹的心事 雅图诺拉竞技场。 足足能够容纳万人的场地中座无虚席。 雅青女王、诺风王储、雅碧亲王陪着凌玄翼和云微寒坐在第一排距离竞技场最近的位置,看着即将开始的勇士选拔赛的高潮部分——挑战赛。 长老会的十一位长老这次没有一个人缺席,他们坐在另一边的第一排,脸色不是很好看。 竞技场是碟形的,中间的竞技台是最低的位置,然后围绕着竞技台是一层层的台阶组成的圆圈。所有的观众从上往下看着经济台上的对抗。 每三年一次的勇士选拔是雅图诺拉的一大盛事。 雅图诺拉将近十万鲛人,其中青壮年男女有三万多人。 这三万多人中,有一万人组成了雅图诺拉护卫队,由长老会控制。这就是雅青女王的叔叔、之前的第一长老给她留下的最大障碍,也是长老会最大的倚仗。 每三年都要举行一次勇士选拔,所有鲛人青壮年都可以报名。不管你是否参加了护卫队,也不管你是男是女。对,护卫队中并没有性别区别,男女混处,只要经过了选拔考核,都有资格参加护卫队。 在这次勇士选拔中,最后将留下十八名胜利者,挑战原来的队长和小队长。每个队长和小队长的位置都有三个挑战者。 如果队长、小队长被挑战者打败,他们的位置就会被挑战者取代。 他们今天来观看的就是最后的十八名挑战者挑战现任队长、小队长的比赛。 这十八名挑战者中,有五名来自女王的王宫护卫队,其中包括有资格挑战队长的第一名。女王的王宫护卫队和雅图诺拉护卫队相比,专业性更强一些,因为他们都是世代相传的王宫守护者,从小就学习战斗技巧。但是由于王宫护卫队只有二千人,无法力抗万人,也只能看着长老会对女王指手 画脚、处处插手女王的政务,徒留满腹愤然。女王原本就有将王宫护卫队的几名骨干派出去抢夺雅图诺拉护卫队队长、小队长职位的打算,这次趁着天泰贵客来临,借着这个由头,说是让天泰贵客的随从们来守卫王宫,让王宫护卫队的几个首领去试 试身手。 实际上,即使是几位首领不在,王宫护卫队的两千人仍然有女王的忠诚卫士领导着,怎么会真的把王宫的安危交到天泰人的手中? 想起当初雅碧亲王的担心,女王虽然对于妹妹一直以来对她的忠诚和关心而感到感动,但也不免觉得雅碧亲王到海州城住了几年之后,只学到了天泰人的那些表面礼节,人都变得单纯了。 就算是天泰士兵仗着武器的锋利,能够以一千人战胜她的两千王宫护卫队,但是她这样推心置腹、毫无保留地信任天泰的定南王,怎么也能在他心里留下一个好印象吧。 定南王要的是东海海域通行权,而不是雅图诺拉,更没有那个能力以一千人对抗十万鲛人,占领雅图诺拉。既然如此,天泰人就只能是她的帮手,帮手当然是越厉害越好。他们越是厉害,她就越是要表现出全心的信任。虽然那位定南王看起来冷心冷面,但是从他对待未婚妻的温柔和在意上来看,他的内心还是 有着柔软的地方的。 她作为一国之王,能够对他这样一个异族陌生人付出这样无条件的信任,难道他这样心底还保留着一块柔软的年轻人不会暗自感动吗?带着这种感动,天泰人才会认真地出头去和长老会对抗,如果他们真的能够大破雅图诺拉护卫队,长老会的脸就会丢光了。不过,以少胜多、大破雅图诺拉护卫队的天泰人,伤害了菲尔人的脸面,多少也 会被一些菲尔人反感吧。这样,就算是菲尔人迁徙到了天泰,也不会把天泰看成自己的国家,而是始终保持着对于雅图诺拉的归属感。 这样很好,天泰人和长老会都落不到什么好处。 等到天泰人和长老会打个两败俱伤,她这个女王最后才出面收拾残局。天泰人看在她的面子上收手,长老会被她压下一头,族人们看到她在天泰人面前的话也管用,女王的威望又会再次上升。 至于东海海域通行权,在长老会消失后,雅图诺拉重新回到她的掌握之中,她一言可决。只要定南王给出足够的代价,她也可以让定南王的船队在东海真正的畅通无阻。 如果代价不够,当然她已经答应了给定南王东海海域通行权,也不会食言——可是菲尔人在海上想要对付天泰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雅青女王满是皱纹的苍老面容上带着矜持的微笑,看着经济台上两个鲛人男青年的激斗,在心中筹划着。和她相比,雅碧亲王的心思就简单多了。她已经完成了女王交给她的任务——将凌玄翼索要的海船送达了海州的沧溟商行,并从沧溟商行手中拿到了一部分镔铁。而且定南王和云华郡主也答应了要帮助女 王压制长老会,看着定南王的精锐之师,雅碧亲王对他信心十足。所以,雅碧亲王的心情很不错。 只是,那是昨天的事。从昨天晚上之后,她的心情就变得糟透了。 昨天晚上回去,雅波王夫果然没让她进门。 只要回到雅图诺拉,雅波王夫从来都不肯对她多说一个字,更不要说让她进门上床了。雅碧亲王原来不明白,后来在海州城天泰社会呆的时间长了才知道,在天泰社会里能够拥有多个配偶的只有男人。也就是说,天泰男人有资格拥有多名女人,可是他们却不能接受自己成为一个女人的众多 配偶之一。虽然不知道陆雪霁所说的陆延崇是不是真的就是雅波王夫,但是单从雅波王夫的气质、举止和一些时不时冒出的言论观点来看,雅碧亲王也知道,雅波王夫即使是在天泰社会里,也是一个精英,而不是普 通的男人。让他委身自己,做自己的三名王夫之一,对他来说确实是一种无法接受的事实。经过这么多年的蚕食,用尽温柔和关怀,在海州城里的时候,雅波王夫有时候还会对她笑笑,陪她说几句话。虽然有时候,那些话她当场听不懂,必须回去翻书或者咨询一些天泰文人才会明白。但是,这 也算是一种情趣对不对?至少雅波王夫那个时候还让她和他一起起卧,和一般夫妻没有区别。 可是,只要一回到雅图诺拉,他就变了。 雅碧亲王知道症结在哪里,就是那两个被她扔在雅图诺拉快十年的王夫的存在。 如果她够狠,将那两个王夫赶出府门,和他们断绝关系,也许雅波就会改度。可是,那两个男人都是从她二十多岁就跟着她的,现在也一个个都没了亲人,把他们赶出亲王府,他们也都四十多岁了,要以何为生?是,她可以给他们足够多的珍珠贝壳,让他们有吃有穿。但是他们形 单影只,无人照料,老来孤单凄惶,就算是不缺温饱,也实在是可怜。他们并没有错。他们和她成亲,是按照菲尔人的风俗习惯进行的。而她自从有了雅波之后,就冷落疏远了他们,将他们扔在雅图诺拉,十来年都没见过几次面,已经很对不起他们了,怎么能够再将他们驱 逐出府呢?只是让他们挂着一个王夫的名号,丢在亲王府里照顾着,还不够吗?她有了雅波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他们的房间,为此她甚至宁愿不要自己的孩子。即使是雅波一直不想要一个他们两人的孩子,她也没 有去找那两个王夫,这还不够坚定吗? 雅碧亲王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在窗外把这些话细细地讲给雅波听的时候,窗户里面传来的雅波的懒懒的声音:“算了,你不懂。” 对于她掏心掏肺的剖析,他只回应了五个字。 她真的不懂。 雅碧亲王很想问问身边的定南王,这五个字是什么意思。也许同为天泰男人,定南王能够理解雅波王夫的想法? 可是,她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这样的事情,怎么能拿出来在大庭广众之下咨询?还是等没有外人的时候再说吧。 雅碧亲王再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竞技台上分出了胜负。 凌玄翼和云微寒可不知道身边的女王姐妹心中各自不同的心思,他们的目光关注的是竞技台上的一场场比武。 看着身形矫健的鲛人青年要么徒手相搏,要么用那种被称为“钧木棍”的黑色木棍对打,两人不动声色地互相看了看。鲛人族的打斗还停留在原始阶段,他们只会利用身体基本的力气、速度和反应进行搏斗,虽然他们的身体素质明显比天泰士兵要强,但是没有套路、没有成体系的训练,他们的身体素质根本没有得到完全 发挥。 他们没有武技。看样子也不会有正规的队列和战阵训练。 这样的鲛人青年,在和黑甲骑兵对抗时,会吃大亏的。 不过,好消息就是,这些鲛人青年除了从事航海、造船产业之外,还有一个更好的出路,就是加入南疆军队。以他们这种超强的身体素质,只要稍加锻炼,就是最拔尖的优秀战士。凌玄翼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看来这一次雅图诺拉之行,收获很多呀。 第291章 武器的差距太大了 激斗一天之后,挑战赛的结果终于出来了。 雅图诺拉护卫队的队长成功卫冕,继续担任队长一职。可是第一小队、第二小队、第三小队的队长就全部被女王的人拿下了。这样,至少从表面上来看,女王已经拥有了三支小队、一个王宫护卫队的军事力量,加上天泰客人的一千随从,就是九千人。而长老会手中只剩下两支小队,和一个能够指挥所有小队的队长,人数只有四 千人。双方的力量对比一下子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第一长老虽然没有当场发怒,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很难看。 他是前任第一长老的儿子,也就是女王的堂弟。 他从父亲手中接下来雅图诺拉护卫队的那一天,一直到现在二十多年了,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这些挑战胜利的勇士他都认识,那根本就是王宫护卫队里的几个核心人物。为什么之前从来没见他们出来挑战,偏偏在这个时候一举而出,拿下了三个小队长的位置? 女王特意在天泰人来到雅图诺拉的时候给长老会一个没脸,就是为了让天泰人认为雅图诺拉还是女王的天下吧?是想向天泰人证明,她其实早就有那个能耐压制长老会,只是由于某种原因才没有动手?她如此处心积虑,是想要把雅图诺拉卖个什么价格?就是为了让菲尔人去天泰朝做他们的奴仆吗?什么平等对待、一视同仁,第一长老是根本不相信的。需要这样保证,恰恰说明,在天泰人的社会里,菲 尔人根本就是异类。天泰朝人口数千万,疆域数万里,就算是十万菲尔人都迁徙到天泰城市里,也不过是像把雅图诺拉的所有船只扔到大海里一样——在雅图诺拉看起来数目繁多的海船,到了大海里就会很快被风浪冲走,各 自奔向不同的方向,迷失在茫茫的大海里,再也见不到它们的踪迹。 把那么一点菲尔人撒到大海一样的天泰人群中,后果是什么难道女王想不到吗?他们将成为失去信仰和故乡的一艘艘小船,从此只能在别人的港口栖息。为了从长老会手里夺走权力,雅青女王居然将鲨鱼一样的天泰人引到了雅图诺拉来。她难道就没有想过,鲨鱼在吞噬她的敌人之后,也不会放过她吗?第一长老坚信,她总有一天会后悔自己这个毫无理智 的行为。 第一长老拂袖而去,后面的十位长老也起身跟在他后面,连招呼都没有跟女王打一个,看来是真的气坏了。 可是女王却派人去提醒第一长老道:“第一长老阁下,女王陛下问道,明天雅图诺拉护卫队和天泰客人的随从之间的友谊赛安排得怎么样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女王陛下帮忙的,请您一定要开口说明。”第一长老哼了一声,暗绿色的鲛绡长袖几乎甩在了传话的侍从脸上:“请禀告女王陛下,原本我准备安排第五小队的一千人与客人进行友谊赛的,不过想到客人坚持说要我们派出最多最强的士兵,所以明天 我将会选择让第一小队的两千人出战。请女王陛下一定要去现场指导!” 想要借着天泰朝来威胁他,可不是一个笑话? 天泰朝再大再厉害,也是在千里之外的岸上。他又不想要去天泰朝定居,对所谓的天泰王爷郡主可没有什么敬畏讨好的心态。如果不是女王咄咄逼人,也许他还会给天泰客人留个面子,让女王不太难堪。不过既然她觉得自己占了上风,这么得意忘形,那他又何必留手呢?就让她来看看,她以为倚仗的天泰人是不是真的有那个能 耐吧! 第二天的“友谊赛”安排在靠近海滩的一处空旷宽阔的场地上举行。 十一位长老早早地就来到了现场,看着提前集合整整齐齐站在场地中的两千人,一个个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雅图诺拉护卫队队长之下,就是第一小队长,然后按照顺序排列,第五小队长就是小队长中位置最低的一个。相应的,第一小队就是五个小队里战斗力最强的。 正如第一长老所言,他本来是准备让第三、第四、第五这三个小队中挑一个千人队出战的,被女王激怒后,干脆就按照客人的要求,将整个第一小队全部派来了。 这就是雅图诺拉护卫队中最精锐的小队了。 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天泰队伍到现在还没来,可是自家的队伍已经规规矩矩地站在了这里,谁高谁下,不是一目了然了吗? 十一位长老坐在一边的高台上,看着一边空空的场地,脸上露出嘲笑的表情。亏得他们当初还被天泰队伍在港口吓了一跳,以为这支队伍有多厉害呢。没想到天泰人仍旧是老样子,只会做表面功夫啊。 就在女王都忍不住扭头看向同样坐在高台上、面色淡定的定南王的时候,突然地面传来了微微的震动。 刷刷刷,整齐的脚步声仿佛是一个人发出的一样。伴随着脚步声传来的,还有连绵不绝的悉率声。有去过港口见过那支队伍的人立刻就想起了这是天泰士兵身上的金属盔甲叶片摩擦的声音。 天泰队伍来了! 在场的人都向着来路望去。 在场地周围围观的鲛人们已经开始不停地发出赞叹、唏嘘的声音。 一千人排成一个五列纵队,在一个头领的指挥下迈着整齐的步伐走了过来。 一千个人,每次抬脚都是同样的动作和姿势,就好像是一个人的动作一样,没有一个人出一点错。 他们手中的武器已经统一换成了钧木棍,和雅图诺拉护卫队的武器一样。 看着这一千人整齐入场,在凌玄翼面前按照头领的一声命令,全体站定,立刻变成了一千座石雕。十一位长老有好几位都忍不住回头去看自家的两千精锐,怎么看怎么差了一大截。 人家站立时候的挺直腰背和肃杀气氛,一千人仿佛用线量过一样的整齐,可是刚才看着还十分整齐的第一小队,在人家的对比下,就显得松松垮垮。 给人的感觉就是,天泰人的一千人像同一个人;而菲尔人的两千人就是两千个不同的人。 看到天泰人手中的钧木棍,一位长老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哈哈,天泰人不是说有更加锐利的武器吗?伊赛尔的钧木棍不是被削成无数段了吗?为什么天泰人居然还要用我们菲尔人的钧木棍?” 听了身边的鲛人翻译,云微寒就冷冷说道:“因为如果他们用自己的武器,今天第一小队这两千人就要全体死在这里。” 女王特意给他们两人每个人配备了一名翻译,现在交流就方便多了。要是真的按照战场厮杀的套路来,凌玄翼对付第一小队就像对付青州盗一样,上来先是无数个陷阱、埋伏,然后利用力道和距离远超同类的弓箭来几轮抛射,就第一小队这种明显没有经历过战场洗礼的菜 鸟队伍,基本上就得死伤一多半。 然后来个战阵冲杀,说不定一千黑甲骑兵连一个伤员都没有就把他们全部踏平了。 不过,既然不是战阵厮杀,凌玄翼还看上了人家的壮劳力,就没有必要搞得那么血淋淋的了。所以,凌玄翼才会主动提出,要用和第一小队同样的钧木棍来对敌。 那边的长老听见翻译说了云微寒的话,很不服气:“武器再厉害,没有厉害的人使用也没有什么用处。” 他也知道,天泰的武器制造确实比雅图诺拉强太多了。可是,天泰士兵未必比菲尔士兵强啊。 云微寒一招手,百年立刻将手中的长枪递了过来。 这是一根足足有四十斤的长枪,完全由精铁打造。 云微寒站起身来,单手持枪来到那个长老面前。 她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用力把长枪往长老们面前的地面上一扎。 锋利的枪头破开碎石铺成的地面,深深地扎入了泥土之中。 整个枪头大约有一尺长,全都埋入了地面之下。 云微寒抬起下巴,示意那位长老过来试试。 刚才发话的长老站起身来,用力一拔,将长枪拔了出来,看着地面上留下的深深的小洞,他的脸色有些发青。 但他也确实很好奇天泰朝的武器能够锋利到什么程度。 长老张望了一下,对着自己的随从发布了一个命令。很快那个随从就拿回来一块厚厚的木板。看颜色和材质,正是和钧木棍相同的木头。 这位长老让两个随从抬着厚木板,自己双手抄起长枪,大吼一声,狠狠地把长枪刺向了木板。 噗的一声,触手并不觉得有太大阻力,就像是用锋利的贝壳刀划破最薄的鲛绡,枪尖轻松地刺穿了厚达数寸的木板,在纷飞的木屑中露出了闪着幽幽寒光的金属尖端。亲手尝试了天泰人武器的威力之后,这位长老不再对云微寒刚才那句话发表任何反对意见了。如果实力相当的两支队伍,一支队伍用钧木棍,一支队伍用这样的长枪,必然就将原本差不多的实力拉开极大 的差距。这种长枪不仅锐利,而且擅长刺杀,比木棍那种挥动砸、扫的攻击方式方便多了。云华郡主说的话并没有太过夸大,这位长老不得不用行动承认。 第292章 差距不仅仅是武器 看到天泰人武器的锋利程度,即使是女王脸上都露出凝重之色,更不要说作为凌玄翼震慑对象的长老会成员了。十一位长老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曾经认为两千人对一千人是以多欺少的几位长老也开始思考。天泰人明知道对手人数是自己的两倍,还放弃这样的武器,是什么用意?难道他们真的那么有把握,即使不用 占据绝对优势的武器,也能够轻松胜利? 云微寒将长枪拿回去交给百年,面对着所有人大声说道:“我们天泰人是崇尚和平、热爱生命的民族,和朋友之间的友谊赛,不应当使用如此锋利致命的武器。所以,我们选择了用钧木棍代替长枪。” 她从百年手中接过钧木棍,举起来给在场的所有人看,大家发现她手中的钧木棍棍头上涂着白色颜料,和一般的钧木棍不同。“不过,为了说明战绩,我们在钧木棍上涂上了白色颜料,用来标记受到攻击的情况。如果致命部位被攻击,大家可以想象,以天泰长枪的锋利程度,恐怕受攻击者当场就会死亡。所以,我们才会使用钧木 棍,避免无谓的杀伤。但是,也希望今天的比赛规则中加上这一条:关键部位被涂上颜料的士兵,自动失去战斗力,退出战斗。” 翻译将她的话说完之后,女王点了点头说道:“朕觉得云华郡主的提议非常有道理。这样既可以避免伤亡,也可以看出胜负。” 第一长老哼了一声,不过他也知道对方的话都是真的,如果真的让天泰人使用自己的长枪,那么今天的第一小队恐怕要死伤过半,这也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但是,第一长老也有自己的意见:“天泰人使用的武器,更适合刺杀,所以他们在棍头上涂上颜料。但是我们菲尔人使用钧木棍,可是用来劈砸横扫的,绝对不能因为天泰人把钧木棍当成长枪用,就限制我 们菲尔人的攻击方式。”他赞同天泰人用钧木棍假作长枪使用,把涂上颜料的部位当作受伤的地方,让受到致命伤害的士兵退出战斗。但是第一长老绝对不会同意因为菲尔人也和天泰人一样,在棍子上涂上颜料,那就等于放弃自 己的长处,用自己的短处去和对方对抗。 换言之,他的打算是,天泰人既然要表现他天朝上邦的气度,不想在“友谊赛”中杀伤“友军”,那他自然要好好利用这样的局面,让第一小队肆意发挥,狠狠地教导天泰人如何使用钧木棍。云微寒听了翻译,立刻就明白了他的如意算盘。她微微一笑,说道:“既然女王陛下和第一长老阁下都没有意见,就请向双方参赛士兵说明这新增的规则吧。”他们真的以为鲛人族士兵和黑甲骑兵的差距就 是武器吗? 女王派人在赛场上大声宣布了这条新的规则:凡是被天泰士兵攻击到关键部位、留下白色颜料的第一小队成员,必须自觉退出战斗,按照伤兵或者战亡处理。否则视同作弊,影响第一小队最后的成绩。 第一小队的所有士兵也看见了刚才长老试验天泰长枪的威力,对于这样的规定除了几声低声议论之外,也没有太大的抵触。而第一小队队长——还是原来长老会的心腹,新挑战成功的女王心腹还不到上任的时间——则刚刚从第一长老处得到了新的精神,也在队伍中提醒自己的队员:不要管天泰人如何使用钧木棍,只要不是关 键部位被涂上颜料,就只管按照平时训练的攻击方式,该砸头就砸头,该扫腿就扫腿。 反正是天泰人自己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大度样子,就算是受了比较重的伤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吧。 双方的战前动员进行完毕之后,女王点头示意,负责主持比赛的第一执政官就站在场地旁边的高台上大声喊道:“比赛开始!” 一声令下,两千鲛人士兵立刻全体加速向着天泰士兵冲了过去。 他们一边冲,一边喊着“必胜”的口号,配合着场地上被他们飞快的奔跑踢起的烟土飞腾,顿时产生了一种大战开始的紧张感。 长老们露出了满意的表情。这样的气势、这样的凶猛,让人看了就觉得热血沸腾。 他们菲尔人都是最优秀的战士,第一小队又是其中最优秀的。这样的两千人,对抗个子比他们矮的天泰人,用的还是菲尔人更熟悉的钧木棍,胜利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谁让天泰人自己傻,偏偏要放弃自己锋利的武器,使用根本不熟悉、杀伤力也差得多的钧木棍,就算是输了也是他们自己找的。 看看,现在第一小队都冲到他们面前了,他们还笔挺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呢。总不是被第一小队的这种凶猛气势吓呆了吧? 就在长老们幸灾乐祸、女王开始皱眉的时候,负责指挥的滕哲口中发出了一声命令,天泰士兵的方阵立刻开始变形。 一千士兵顿时变成了两百个五人一组的战斗组合,面对高速冲过来的鲛人士兵,这些身经百战的黑甲骑兵没有一个人有一丝丝紧张。他们之所以是黑甲骑兵精锐中的精锐,就在于他们每个人都能够胜任骑兵、步兵和弓兵的身份。没有了重甲和马匹,他们还有长枪——就算是没有枪头的钧木棍,也足以轻松教导这些没有经验的鲛人新丁 什么才是战场了。 两千名鲛人士兵裸露着深褐色的皮肤,腰间巴掌宽的腰带上流苏飘扬,他们的爆发力确实很强,两队之间几百丈的距离几乎是转瞬就冲了过来。 像一道棕褐色的洪流,浪涛奔涌,卷向对面的天泰队伍。 反观这边穿着冰冷铁甲的天泰士兵,在听命分成二百个五人小组之后,他们并没有极速冲锋,而是将手中的钧木棍摆出了几个让鲛人族看不懂的姿势。 冰冷坚硬的天泰士兵,就像是海浪中的一簇簇礁石,面对着海浪的巨大冲击巍然挺立。女王也有些忧虑。鲛人族男女之间的体力差别并不大,所以她年轻的时候也是曾经接受过专门的锻炼的。对于鲛人族的战术,她并不陌生。鲛人族利用自己的爆发力,在高速冲击中挥动沉重的钧木棍,会 得到更加强大的攻击效果。 而这些天泰士兵,就这样摆着古怪的姿势,就能够抵挡两倍于自己的鲛人族全力冲击了吗? 就在所有人或喜或忧地睁大眼睛看着场中即将两兵交接的关键时刻,滕哲又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喝。 天泰士兵动了。 他们的动作并不快,但是却十分稳健。方才还是方阵形状的天泰士兵只是迈出几步,就变成了一个圆形队列。 仍旧是五人一组,但是二百个五人小组排列成一个圆形,慢慢地向着高速冲来的鲛人士兵迎上去。 虽然鲛人天生身体素质很强,但是全速冲刺起来也仍然是有快慢的差别的。 两千人分成了明显的三个梯队。 冲在最前头的是一批大约二百来个鲛人中的精英,然后是五六百人,再然后才是一千多人的大队伍。 凌玄翼看着鲛人族的队型,面色毫无波动,眼睛里却流露出笑意。 云微寒虽然不擅长这种冷兵器时代的战斗,却也看得出来,鲛人族这种全凭一时血气之勇、毫无组织配合的战斗方式,根本就不可能是这些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黑甲骑兵对手。 他们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人多,可是这种各人顾各人的冲锋方式,将这种优势完全化为乌有。 第一批人被打败,然后第二批人上来,然后第三批再来。这样子分散攻击,对于黑甲骑兵来说,就更轻松了。 鲛人族士兵和黑甲骑兵的差距,可不是真的仅仅在于武器盔甲这些硬件装备,更多地却体现在战术系统、战斗思想和战场经验等各种软件方面。只不过这些鲛人族对此毫无所知而已。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两种文化之间的差距。 棕褐色的海浪扑上了冰冷坚硬的岩石。两支队伍的前锋终于碰到了一起。冲在最前面的鲛人都是身体素质最好、性子最凶猛好斗的,他们在距离天泰士兵还有一定距离的时候,就开始在心里暗暗算计着自己的脚步。如何最大限度的发挥钧木棍的长度和力度,这是他们非常熟悉 的技巧。所以,在两支队伍的距离终于缩短到手中的钧木棍能够攻击的范围之内的那一瞬间,几乎是所有冲在最前方的鲛人士兵都大喝一声,用尽全力挥起了自己的武器,狠狠地向着面前的天泰士兵劈头砸了下去 。 数百跟深黑色的钧木棍同时举起,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片森林。这片森林带着重重的风声,向着天泰队伍极速扑下。 鲛人战士们黑色的脸上显出兴奋的表情,他们的眼睛里满是得意,厚厚的嘴唇甚至都有些颤抖。这些天泰人武器虽然好,但是反应显然不够快。同样的武器,谁先出手当然谁占上风。 就算是他们穿着那些看起来很精良的盔甲,但是这么重的钧木棍砸到他们头上,不头破血流也会晕眩倒地的。虽然大家对于迁徙去天泰也有一些向往,但是作为一个菲尔人,听人说天泰那位王爷居然说他能用这一千人打败雅图诺拉护卫队的一万人,他们心里怎么会服气?现在就让天泰人看看,就算是他们这几百 人,天泰人都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 然而,重重的钧木棍落下,却没有感觉到那种砸到血肉的手感,也没有听到对方疼痛的。只听得梆梆梆一片木棍交击的声音,所有的钧木棍都被更多的钧木棍架住了。而就在同时,无数鲛人士兵极为熟悉的钧木棍从下方或捅或砸过来,几乎就在这一瞬间,冲在最前方的二百多人中第一批发起 攻击的一百多人全都被重重地打得滚在了地上。 天泰士兵围成一个圆形,这个圆形不停地转动着,让尽量多的士兵接触到对方的阵线。而每一个攻击过来的钧木棍,都会被至少两根钧木棍拦住。同时,从左右两胁就会伸出两根钧木棍,将鲛人士兵砸翻在地。最后还会有人狠狠一下,将棍头重重戳在鲛人士兵身上的关键部位。 第293章 天泰欢迎你 黑甲骑兵这种战阵是从他们原本就十分熟悉的步兵阵列组合中变化出来的。如果在正规作战中,这种作战方式的五人小队里会有两人专门负责防御,他们会将巨大的盾牌固定在胳膊上,一左一右保护整个小组的五个成员,同时另一只手拿着短刀,随时准备动手砍杀敌人;另外两 人手持长枪,从盾牌的缝隙中伸出去,利用长枪的长度优势去攻击敌人,还有一个成员手持双刀,专门负责从盾牌下方砍脚板。这次对付鲛人士兵,如果用这样的装备的话,那就是太明显地欺负人了。不过,就算是临时改变成钧木棍,对于这些老兵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他们只是用了几天时间练习配合,就熟悉了新的作战阵列 。这样的变化,对于原来的盾牌手的压力比较大,因为他们没有了专门的盾牌,只能用并不熟悉的钧木棍去招架对方的武器,保护队友的安全。不过,鲛人的武器原始,攻击套路简单,在滕哲的讲解下,他 们也很快了解了对方的缺点。 所以,面对高速冲来的鲛人士兵,黑甲骑兵们只是做出了阵列准备姿势,等待着滕哲的口令。圆阵运转起来的好处就是,每个五人小组除了自己队伍中两个专门负责防御的人手之外,随时还可以得到左右其他小组的援助。两百多名鲛人士兵的攻击,轻轻松松被拦下,没有一根钧木棍能够砸到目标 。 而对于这种阵列非常熟悉的黑甲骑兵们,在鲛人士兵这种完全没有组织的冲击下,整个圆阵一点变形都没有,缓慢却稳定地旋转着向前推进。第一批冲上前来的鲛人士兵一多半被砸翻,身上的关键部位如胸口、小腹、大腿等都能看见白色颜料留下的痕迹。按照刚才的约定,他们已经失去了继续战斗的资格。只能在负责监督战场的官员的呼喝下 ,一个个灰溜溜地爬起来退到一边观战去了。 剩下的几十名鲛人面对人数众多、配合默契的黑甲骑兵,更是毫无悬念地布上了刚才同伴们的后尘。 第一批冲上来的二百名左右鲛人士兵,全军覆没。 女王的脸色缓和了许多,诺风王储若有所思,而长老会众人的表情就明显难看了。云微寒看着鲛人们深褐色的脸,心中想道,他们的城府明显还是不太深,心中的情绪多半都会表现在脸上。不过,哪里都有特殊的例子,女王和她的儿子明显就比长老会的那些人道行要高。大概是国王世 袭制度的时间太长,他们一代代的传授了不少经验吧。 第一批二百多名鲛人士兵全部丧失了战斗力,紧接着就是第二批冲上来的五六百人。 这次鲛人族的这些贵族都张大眼睛,要看看刚才没看清楚的战斗过程。天泰士兵们组成的圆形战阵继续旋转前进,和鲛人士兵接触的前方,无数钧木棍伸出来架住了从头顶或者胸腹进行攻击的敌方武器,然后就是更多的钧木棍从天泰士兵手中迅速地挥出,将被夹住武器正在 努力挣脱的鲛人士兵砸倒。最后还有一批天泰士兵专门往受到攻击明显处于喘息状态的鲛人士兵关键部位重重地戳上一棍,让他们不得不以战死的状态退场。 棕褐色的海浪扑在坚硬的礁石上,礁石巍然不动,而海浪却散成了一颗颗水珠,失去了最初的力量。 看着这五六百人的攻击再次失败,天泰士兵几乎没有任何减员,而鲛人士兵们却几乎全员退场,长老们的脸色非常难看。 他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剩下的一千多鲛人士兵身上了。 刚才天泰士兵胜的这么轻松,未尝没有人数占优势的原因。 现在人数几乎相当,天泰士兵的这种古怪阵型就不一定能起到作用了。 当然,事实告诉他们这只是他们一厢情愿的一种想法。 即使是面对人数超出自己的鲛人士兵,这些天泰士兵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相反,倒是看到比自己更加强大的同伴们都纷纷退场的鲛人士兵有些士气低落。他们也看清楚刚才的同伴是如何失败的,所以在面对旋转的圆阵时,他们的攻击就有些犹豫不定。从头顶上砸和往腰腹间打都会被对方更多的钧木棍拦住,然后在他们来不及撤下武器时,对方的攻击就会 从人缝中猛地出现。这样的配合方式虽然简单,但是却非常有效。 鲛人士兵中从来都没有这样的小组配合方式,顶多有几个关系不错、经常协同作战的自发性同伴,但是面对这样的天泰士兵也显得手足无措。 而在他们这稍微犹豫的瞬间,天泰士兵的攻击毫不留情地就将他们扫翻在地,然后将棍子头在他们身上狠狠戳了几下,决定了他们战死退场的命运。 看着这一千多人还不如之前几百人的表现,第一长老气得胡子都在抖:“蠢货!蠢货!” 天泰士兵结成的圆阵从巍然不动的礁石变成了旋转收割的战争机器,如果这时候他们手中拿的是自己熟悉的刀枪的话,鲛人士兵们血肉横飞的场景必然会出现在这些观战者面前。 看着最后一名鲛人士兵被打倒,长老们的脸色变得铁青。 滕哲却不管他们心里如何想的,他一声号令,所有黑甲骑兵重新归队,排成五列纵队,气势轩昂地走到了观战台前,对着观战台一起行了个军礼。 一千名身穿冰冷铁甲的天泰士兵,静静地站在原地,仿佛雕像一样一动不动,一点也看不出来刚刚战胜了两倍于自己的敌人的欣喜。 雅青女王首先回过神来:“真是强兵!天泰上朝的精锐之师实在是令人钦佩!今日大开眼界,非常感谢定南王阁下对于我们菲尔人的指导。” 凌玄翼看着台下肃然而立的一千精锐,心中也非常满意。 如果鲛人士兵都是这样的实力,用这一千人来镇守雅图诺拉就足够了。 穿上盔甲、手执长枪、配备弓兵和盾兵,这样的一千人大破雅图诺拉护卫队的一万人绝对不是空想。 当然,他的计划是先把这些最健壮的鲛人士兵运出去一部分到南疆,一方面能够冒充黑甲骑兵返回,不让锦衣卫发现什么端倪;另一方面则能减弱鲛人族的防卫力量,便于他的动作。 这个计划还需要女王的配合。 不过,现在的女王有求于他,应该还是能好好说说的。 长老会的十一位长老在第一长老的带领之下,满面不虞地走了过来。 即使是心中有很多不满,第一长老还是带头向着女王行礼问好,然后才对着凌玄翼说话。 “定南王阁下的士兵非常厉害,难怪阁下曾经放言说,能够以一千人破我雅图诺拉护卫队一万人。”第一长老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火气。 “第一长老阁下过奖了。这不是我的士兵超出雅图诺拉护卫队太多,而是天泰文化历史悠久,比菲尔文化更加全面更加深厚的结果。”凌玄翼听了翻译的话,坦然回答。虽然翻译过来的话并没有那么大的怨愤不平,但是从刚才第一长老的语气里他也能够听出这种感情。如果按照正常的外交礼节,这个时侯他就应该夸奖鲛人士兵几句,谦虚地声称这场胜利只是侥幸。虽然 大家都知道不是侥幸,不过给一个台阶就足够了。但是,凌玄翼要的不是和长老会和平共处,而是进一步挑拨长老会和女王之间的矛盾,让雅图诺拉处于长期分裂的状态之中。所以他的话听起来谦虚,实际上却将鲛人士兵的失败直接转化成了鲛人文化逊 色于天泰文化的证明。 凌玄翼相信,只要这些长老不是笨蛋,只要他们对于自己的民族认同感不是虚设,对于他这番话都会感到非常不爽的。 这种不爽,固然会让长老会针对他们这些天泰人,也难免会迁怒于将他们这些天泰人邀请到雅图诺拉的女王身上。 女王想要一个团结在她周围的一心一意的鲛人族,这可是不符合凌玄翼的利益需求的。 果然,听了翻译的话,十一位长老中一大半都变了脸色,包括雅碧亲王都有些诧异地望着凌玄翼,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你这样说,是看不起我们菲尔族吗?”一个脾气火爆的长老怒吼道。凌玄翼听了翻译,摇了摇头道:“怎么会呢?天泰人是把鲛人族当成自己的朋友,天泰皇帝才会派本王和云华郡主来到雅图诺拉做友好的访问,并提出热情的邀请的。但是,两个民族的文化差距也是一种不 可否认的事实。本王只是想告诉各位,离开雅图诺拉并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外面的世界有更多值得鲛人族去学习的东西,也有更多值得鲛人族去探索的精彩。” “雅图诺拉是美丽的,是鲛人族的家园。但是天泰是更加广阔美丽的世界,等待着鲛人族的到来。” 凌玄翼的话让女王和长老们的脸色都很微妙。 他们想要让鲛人族迁徙到天泰,但是又担心天泰人吞噬了这批鲛人族。但是,如果不迁徙出去,雅图诺拉根本就不可能再承载更多的人口了。现在凌玄翼这番话,听起来是非常热情的欢迎,却又勾起了女王和长老们心底的这种担心。 第294章 诺风王储和陆雪霁 诺风王储穿着来自天泰的华丽袍服,坐在他的府邸中。 雅图诺拉特有的优丽花正在热烈地绽放,衬得花丛中的王储满身风流。 湖蓝色的长发披在肩头,棕褐色的眼眸带着温柔。四十岁的男人成熟的魅力比那种青涩的毛头小伙子要诱人得多。 坐在他对面的却是一个穿着浅绯色襦裙的天泰少女。那少女大约十五六岁,眉眼温柔,面带微笑,看起来十分端庄秀丽,却正是陆雪霁。 诺风王储的天泰话虽然不是很标准,但是和陆雪霁沟通却不成问题。 “天泰的文化实在是令我非常仰慕,可惜的是,我出生在距离天泰数千里的雅图诺拉,没有那个荣幸去接受天泰文化的熏陶,实在是非常遗憾。”诺风王储摘下一朵玉白色的优丽花,在手中把玩着。 他方才向陆雪霁请教了一些天泰文化常识,很好地满足了一下陆雪霁的成就感,也成功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女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有的女人会对调戏过自己的男人避如蛇蝎,可有的女人却会对调戏过自己的男人产生一种隐隐的亲近感,仿佛两人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当然这个前提是,这个男人身份高贵或 者容貌俊朗,不是长相丑陋的猪哥,令人一眼就胃里翻腾。 陆雪霁上次被诺风王储用直白的语言赞美了一下,虽然自己觉得是被调戏了,可是后来看见那些鲛人之间的相处,才觉得诺风王储可能并没有调戏自己的意思,只是单纯地赞美自己的美貌而已。 这让陆雪霁一直以来都觉得不平衡的心里得到了一些慰藉,尤其是当她知道那个男人居然是女王的儿子、鲛人族的太子、雅图诺拉未来的国王之后,她心里的那点点不满就完全化成了自得。 看看,连蛮夷太子都能看见她的美貌,没道理定南王看不到啊。如果不是云华郡主管得太严,说不定定南王都已经在想办法去向她提亲了呢。 所以,当听到诺风王储想要向她学习一些天泰文化知识的时候,陆雪霁只是稍一犹豫就答应了。 雅碧亲王是她的义母,是诺风王储的亲姨母,这样的关系也算是亲近了。陆雪霁相信诺风王储不会把她怎么样的。而且,他还是未来的鲛人国王,在这种时候不趁机和他打好关系,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说是学习天泰文化,实际上就是诺风王储提了几个问题,然后听着陆雪霁柔柔地讲述了天泰的一些典故。 看着眼前和鲛人族女子截然不同的天泰少女,诺风王储的心头确实有些痒痒的。不过,他还是能够分得清轻重的,现在他要做的可不是跟她调情。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诺风王储把玩着那朵玉白色的优丽花,目光投向高远的天空,轻轻地喟叹一声道:“天泰文化果然历史悠久、积累深厚,连一个小姑娘都懂得这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难怪定南王说,我们的士兵不是输给了 他的士兵,而是我们的文化比不上天泰的文化。” 诺风王储用眼角观察着陆雪霁的反应。 果然,在听到定南王的名字时,一向摆出天泰名媛姿态的端庄少女的眼神有了细微的变化。 诺风王储在心中暗暗说道:看来真的有点问题。 他当然记得第一眼看到陆雪霁的时候,她穿着一身鲛人族贵族女子的传统服装,站在雅碧亲王府的门前,伸长了脖子往菲尔娜山的台阶上张望着。 那个时候,正是定南王和云华郡主被众人簇拥着走上菲尔娜山顶的时间。而诺风王储已经站在一旁观察了陆雪霁好大一会儿了,她脸上的表情变化不定,但是最吸引人目光的就是她眼中流露出来的嫉妒、愤恨和不甘心。而这种情绪,显然是针对同为天泰人的定南王和云华郡主 的。 只是,一看见他过去,她就立刻恢复了端庄优雅的样子,用天泰人最擅长的那些虚伪的礼节来伪装自己。诺风王储觉得,在天泰文化中,这种虚伪和繁缛是他最讨厌的部分。 不过,他没有揭穿她的真面目,反而信口夸赞了她的美丽。 之所以学着这种虚伪,是因为母亲从小就教导他,作为一个国君,永远不要让别人看出来你的真实想法。这样,臣下才会因为猜不透你的思想而敬畏你,才不会因为对你了若指掌而把你玩弄在手心里。 而且,诺风王储有一种感觉,这个天泰少女也许会是他手中的一个好用的工具。如果要在雅图诺拉找一个最了解天泰文化的菲尔人,非诺风王储莫属。即使是在天泰社会中生活了不少年的雅碧亲王,也更多的是了解天泰人的具体生活,但是对于天泰的历史和文化却缺乏理论上的认知 。 雅碧亲王去翻天泰书籍的原因,往往是雅波王夫又说了什么她不明白的话…… 诺风王储却不同,他从女王最开始派人去天泰陆地交易的时候,就开始观察这个距离雅图诺拉数千里外的大陆国家了。后来,他还亲自参加了去京城觐见天泰皇帝的使团,以一个普通使臣的身份,亲自去天泰京城观察了一段时间。在此期间,他花费了大量的精力认真学习了天泰的语言文字,并且购买了大量的天泰书籍带 回了雅图诺拉。 越了解天泰,诺风王储越是产生了一种畏惧的情绪。这样庞大而底蕴深厚的天泰,就算是把全部菲尔人都迁徙过去,他们也能容得下。但是,那之后,菲尔人还是菲尔人吗?失去了对于海神菲尔娜的信仰,失去了对于自己民族的体认,只剩下一身棕褐色的 肌肤,还能不能算是真正的菲尔人? 在生存压力和精神压力之间,到底应该作何选择? 诺风王储十分矛盾,但是他知道,绝对不能够任由女王这样将菲尔人随意地迁徙到天泰内陆中去。必须采取一定的组织方式,保证即使是在天泰,菲尔人心目中的雅图诺拉也是他们永恒的精神家园。 否则,菲尔人的繁衍生息就是在为天泰不断输送新的人口而已。 可是,这样的想法在女王面前,他根本就说不出口。 他的母亲对他很好,但是对于一个女王来说,她首先是一位君王,然后才是一位母亲。 诺风王储永远记得,他的一位异父弟弟,曾经非常受宠的王子,在被人揭发和长老会暗中勾结,试图推翻女王取而代之之后,女王的应对和表情。 雅碧亲王亲自将他的那位弟弟押到了王宫,女王却根本不肯再见他一面。随后,从紧紧关闭的王宫大门中就传出了女王的处置命令:枭首,海葬。 那个时候,诺风王储不过三十岁,他对于王位的兴趣并不大,他还沉迷在出海捕猎的刺激之中。回到雅图诺拉的时候,他就会在母亲身边撒娇,仿佛永远都不肯长大。 那天,他正好守在母亲身边,亲眼看见了母亲那一刻的表情。 那种狰狞和愤怒,完全打碎了他心中母亲的慈爱形象。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才意识到母亲首先是一个君王,然后才是一个母亲。 任何君王都不允许别人觊觎他的王位和王权。哪怕是她亲生的儿女,都不能触犯这个底线。 诺风王储开始明白,母亲为什么能一直对他这么宠爱宽容,就是因为他长到三十岁都没有产生对于王位的浓厚兴趣。 可是当他知道了母亲的计划,了解了天泰的文化历史之后,他对于那个王座的渴望开始增加。不是为了专权,而是他认为母亲现在的行径太过简单直接。为了收回长老会手中的权力,母亲竟然不惜破例邀请天泰的定南王和云华郡主来到雅图诺拉,制造舆论和实力压制的局面。为此,她必然要付出 相应的报酬,而这种报酬里,恐怕离不开菲尔人吧。 可是,这样对于全心信任着自己的女王的菲尔人是不公平的,他们根本不知道迁徙到天泰意味着什么。 可是诺风王储也知道,如果他在这个关键时刻提出自己的意见,母亲一定会觉得他是在和她对着干,是和长老会有了什么勾结。盛怒之下的母亲会做出什么事情,诺风王储不敢想象。 那么,就只能换个方式、用一种迂回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了。 尤其是在亲眼看见天泰士兵一千人如何轻松打败了第一小队的两千人之后,诺风王储的想法就更坚定了。 母亲大概只是在欣喜于她请来的天泰援兵压制住了长老会,可是她却没想过,万一这一千天泰士兵有什么不轨企图,整个雅图诺拉的武装力量能不能够战胜他们? 母亲的主张不能改变,天泰人的武力超出想象,他只能从别的方面下手了。 诺风王储举起手中的优丽花:“雪霁小姐,你的名字很美,可惜我们这里从来都没有下过雪,更不要说观看雪霁之后的美景了。” 陆雪霁在熟悉了之后,把自己的闺名都说了出来,并且讲述了她的名字的含义和来历。陆雪霁含笑道:“王储殿下,您如果有空的话,可以到天泰去观赏雪景的。”她看了看周围的花朵,赞叹地说道,“这个季节的天泰,多半地区都是飘雪的时候了。可是雅图诺拉却温暖依旧,连花朵都这么多 ,实在是一个奇景。” 诺风王储笑了起来:“看来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美丽,就像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的风情一样。” 陆雪霁皱了皱眉头,低下头去没有接话。这位诺风王储什么都好,温柔、淡雅,没有鲛人族的蛮夷气息,倒像是一位天泰名士。可是,他却有一个最大的毛病,风流。 第295章 对不起,我不能爱你 诺风王储将话题再次拉到云华郡主身上:“我看云华郡主和雪霁小姐也是各有千秋。云华郡主清丽英朗,雪霁小姐温柔优雅,用天泰话说就是‘春兰秋菊’,各有各的美丽。” 陆雪霁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保持刚才的温柔:“云华郡主身份高贵,哪里是雪霁能比的?”诺风王储仿佛没有发现她的不自然,而是继续赞叹道:“定南王也是年轻有为,手下的士兵一千人轻松战胜我雅图诺拉护卫队最精锐的第一小队两千人,实在是令人敬仰。”他脚上穿着布袜木屐,伸在灿烂 的花从边上,“定南王和云华郡主这种未婚夫妻,想必就是天泰人常说的‘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吧?” 陆雪霁脸上僵硬的微笑也差点维持不了,她只能飞快地低下头去,尽量平静地说道:“王储殿下的天泰话越来越好了。”诺风王储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果然这个陆雪霁对于定南王和云华郡主的嫉恨是来自于对于定南王的仰慕和云华郡主的嫉妒吧。原来她也想要成为定南王的女人吗?不过,天泰的达官贵人不是都有很多 小妾侧室的吗?怎么,难道云华郡主倚仗自己的身份,不许定南王纳妾?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陆雪霁对于云华郡主的嫉妒是确定无疑了。 很好,剩下的就是给她提供一些合适的机会,让她对云华郡主的嫉恨转化为实际行动。 就算是她太笨,做的事情被发现,也是他们天泰人自己对付天泰人,也找不到任何菲尔人身上。诺风王储并不想将定南王全部的怒火都撩拨到菲尔人头上,当然也不想使其全部都归到陆雪霁身上。 他要的是恰到好处,主要的怒火被陆雪霁承担,菲尔人只需要承担其中的小部分。这样,菲尔人既不会受到真正的伤害,但是母亲和天泰人的合作也必然会受到影响。而定南王此人,诺风王储也看出来了,绝对不是一个会和气退让的人。以他对未婚妻的看重程度,如果有人伤害了云华郡主,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就算是动手的人是陆雪霁,他心里一定也很愤怒, 对于在这件事情中帮助了陆雪霁的菲尔人绝对不会放过。 到时候,有这样一件事情横亘在菲尔人和天泰人之间,他倒要看看,定南王是要以大局为重,继续促进两方的合作,还是怒而拔剑,将菲尔人迁徙入天泰的事宜延迟? 以定南王嚣张的个性来说,后者的可能性会更大些吧。 只要母亲的计划能被这件事情拖上几年,等到他登上了王位再来执行,他的种种想法就能一一贯彻到具体迁徙中。菲尔人也就不会成为天泰廉价的人口补充了。 诺风王储在心中暗暗说道:高贵美丽的云华郡主,实在是对不住了。我对你没有任何个人的仇恨,只是为了菲尔人的未来,不得不将矛头对准你而已。 心里想着,诺风王储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回头看着垂头不语的陆雪霁说道:“雪霁小姐,你有没有兴趣过几天随我一起去出海?雅图诺拉的生活非常祥和,但是很多时候却缺少了一些明艳的色彩。” 陆雪霁的心情正是低沉不悦的时候,可是她还记得诺风王储的身份,只能抬起头来挤出了一个微笑:“能够得到王储殿下的邀请,真是雪霁的荣幸。只是,我并不会游水,出海的事情对我来说太……”诺风王储笑着看着陆雪霁,四十岁的男人的目光仿佛把眼前的少女当成手心唯一的宝一样珍惜。陆雪霁被他直接而炽热的眼神看得忍不住低下头去,连脖子都红透了,可是心里的那种感觉,除了羞涩之外 ,竟然还有几分隐隐的骄傲和喜悦。 被这样身份尊贵、阅历丰富的男人喜爱,让陆雪霁一下子就忘记了刚才的那种低沉情绪。 难怪诺风王储要用学习天泰文化知识的名义请她过来,说了半天的话;难怪他会邀请自己一起出海,原来他喜欢上了自己…… 诺风王储温柔地说道:“雪霁小姐不要勉强,回去好好想想,如果哪天想要出海去玩,就来找我吧。” 他双手拍了两下,一个看起来十分机灵的鲛人女仆从一旁走了过来,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雪霁小姐,这个女仆,我送给你使用。她叫小青鱼,曾经跟我在天泰呆过一段时间,天泰话说得很好,对雅图诺拉也十分熟悉。雪霁小姐在这里言语不通,对雅图诺拉也不够了解,平时多有不便。有了小 青鱼,雪霁小姐有什么要求和想法,都可以让她去做。” 诺风王储慢慢地说着,语气十分温柔,透露出对于陆雪霁的温柔体贴。陆雪霁想想他说的也对,她每天一个人呆在雅碧亲王府中,除了父亲确实没有一个人能说得上话。可是父亲也不是随时都会陪着她的。不知道为什么,一回到雅图诺拉,父亲整个人的情绪就变得十分低落 ,平时的话和表情都少了许多,陆雪霁用尽全力也不能让他变得开朗起来。而张婆子,被她有意留在了海州城中。她不想让一个曾经将她的卑微、可怜全部看在眼里的人跟着她来到这个全新的地方,她是来做亲王之女的,怎么能够让一个下人永远站在自己面前提醒她不堪的过去 呢? 所以,陆雪霁确实是非常孤单苦闷,平时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更是连个玩耍的地方也不知道。 如果真的有一个机灵聪明的小丫环,能够陪她说话,能够带她出去游玩,也许雅图诺拉的生活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而且,陆雪霁看得出来,小青鱼是诺风王储的近身侍女,这样的人来伺候自己,对于提高自己在雅图诺拉的身份也是一个很大的帮助啊。 所以,陆雪霁想了想,还是含羞敛衽对着诺风王储行礼道:“雪霁非常感激王储殿下的周到安排。” 诺风王储笑道:“一点小事,不足挂齿。” 他对着小青鱼使了个眼色,小青鱼立刻上去对着陆雪霁行了一个奴仆拜见主人的大礼。她跪伏在陆雪霁脚下,双手贴地向前伸出,手心向上,额头碰在地面上,大声说道:“奴婢小青鱼叩见主人!” 陆雪霁连忙道:“快快起来。”她弯腰将小青鱼拉起,亲热地对小青鱼说道,“不必如此多礼。我还等着你来陪我一起玩呢。” 小青鱼站起身来,深褐色的脸上满是服从和喜悦:“奴婢一定会听从主人的吩咐,让主人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 诺风王储点了点头,笑道:“好吧,小青鱼你这就跟着雪霁小姐去吧。记得,务必要伺候好雪霁小姐,否则我可不会轻饶你。” 小青鱼垂首应了“是”,跟着陆雪霁离开了诺风王储的府邸。 诺风王储看着陆雪霁的背影,脸上露出了意味不明的微笑。 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小姑娘,就不要怪我让你看看这个世界的残酷了。 有了小青鱼,陆雪霁觉得自己在雅图诺拉的生活突然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原来她来到雅图诺拉,无非是为了得到女王的认可,正式成为雅碧亲王的义女。可是因为父亲的情绪低沉,到现在雅碧亲王也没有专门带她去觐见女王,说明她的身份。 陆雪霁心中难免有些怨言,可是又不敢表露出来。她知道,雅碧亲王之所以肯接纳她,还不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如果她胆敢对父亲有什么不敬,那么雅碧亲王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扔开。 可是,一方面是父亲的低沉、雅碧亲王的忽视,另一方面是看着定南王和云华郡主的恩爱,陆雪霁的心情可想而知。 带着这种心情,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身边都是些黑黑的蛮夷,这种生活真的是一种无法忍受的折磨。 陆雪霁常常在夜晚无人时问自己:我来到这个地方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只是在“亲王义女”这个灿烂的名号的吸引之下,陆雪霁才一次次地坚持了下来。 所幸还有诺风王储的关怀和温柔,如今他又送了一个小青鱼给她,陆雪霁的情绪才好了许多。 小青鱼果然十分机灵,她的天泰话说得很不错,比诺风王储还要流利很多。 她每天都会摘来各种鲜花,为陆雪霁点缀房间。 也会经常讲述一些雅图诺拉的故事和鲛人族的文化传统给陆雪霁听。 平时也会经常带着陆雪霁到雅图诺拉的各个角落去玩。因为鲛人族对于女孩子没有任何约束,所以陆雪霁的行为也没有任何人阻止。 于是,在不到几天的时间里,陆雪霁对于这个对她十分尽心的小青鱼的好感就噌噌噌地不断上升。 陆雪霁觉得,诺风王储送小青鱼给她,一定是因为他心里在偷偷地喜欢自己,所以想要讨好自己。 诺风王储看着她的眼神那样炽热而温柔,陆雪霁当然能够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好感。 可是,在诺风王储和定南王之间,陆雪霁摇摆几次之后,觉得还是定南王更好一些。 第一,定南王年轻英俊。 诺风王储虽然温柔多情,但是他毕竟已经四十多岁了,定南王才二十五岁。而且诺风王储的皮肤颜色,实在是不太好看。虽然他已经比很多鲛人族的皮肤浅淡了许多。 何况定南王的长相那么俊朗,这是典型的鲛人族长相的诺风王储所不能比拟的。 第二,雅图诺拉偏僻落后。 虽然诺风王储是未来的雅图诺拉的君王,可是雅图诺拉身处大海之中,与世隔绝,什么好玩的东西都没有。 而定南王也是南疆之主,南疆的繁荣昌盛据说不比京城差多少。定南王的身家丰厚,沧溟商行都是他的,他什么都不缺。那种生活才算得上是富贵锦绣啊。 所以,陆雪霁犹豫了几天之后,还是在心里决定选择定南王。至于诺风王储,她只能对他说声“对不起”了。不过,这个决定她现在还不能说出来,要等到她离开雅图诺拉,以雅碧亲王的义女身份回归海州城的时候,才好对诺风王储的情意说句抱歉。 第296章 推一把才行 小青鱼的水性很好,她在水里就像是一条鱼儿一样,自由自在到仿佛根本可以在水里呼吸。 陆雪霁坐在海边的礁石上,看着小青鱼从水里不停地摸出各种贝壳、小鱼小虾、海中的植物,甚至还有珍珠,也对这浩瀚无边的大海充满了好奇。 在她原来的感觉里,大海是令人畏惧的。对于从小在天泰内陆长大的陆雪霁来说,一个官家小姐是根本不可能会游水的,即使是花园中的荷花池她也要小心翼翼的,更不要说是这样看不到边际的大海。 可是对于小青鱼来说,大海就是她的家。小青鱼说,他们鲛人族的所有人,从会走路就会游水了。大海是他们的母亲,也是他们的家。 小青鱼说诺风王储之所以能够得到那么多鲛人的支持,就是因为他特别勇敢,从小就喜欢出海捕猎,而且经常能够捕猎到超出一般人的猎物。 女王对诺风王储也是非常宠爱,这么多年来,虽然女王有不少的王夫,也为其中的一些王夫生过儿子,可是从来没有哪个王子能够超过诺风王储在女王心目中的地位。 陆雪霁既然已经在心中决定还是选择定南王,对于小青鱼这种拐弯抹角为诺风王储说话的行为也就笑而不语。毕竟,小青鱼的努力正是她背后的诺风王储的心意体现。 现在还不能拒绝诺风王储,否则他万一恼羞成怒,非要让女王、雅碧亲王将自己许给他,就麻烦大了。 小青鱼从水里再次钻了出来,上身只穿着一件小背心,紧紧罩住了已经鼓起的小胸脯。下身的鲛绡飘带因为沾了水全部贴在身上,勾勒出她虽然年幼但是已经显露出流线型线条的双腿。 陆雪霁即使同为女性,也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将头扭了过去。 蛮夷就是蛮夷,居然大部分女人都打扮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小青鱼在礁石上跳了几下,身上的水珠顺着鲛绡滑了下去,飘带很快就恢复了飘逸的形态。 她抱着一个绿莹莹的植物笑嘻嘻地走到了陆雪霁面前:“主人,你看这是什么?” 陆雪霁回头看她,红着脸说道:“这是什么?”她怎么会认识,小青鱼从海里捞出来的各种奇怪的东西太多了。除了珍珠贝壳,她基本上都不认识。小青鱼笑道:“这个啊,可是我们小时候捉弄同伴时候经常用的东西。”她将这个拳头大的绿莹莹的植物抱在怀里,跳下了礁石,然后伸手将陆雪霁扶了下来,“我们叫它‘阿依婆’。”小青鱼用鲛人族的语言说 出了三个古怪的音节。 “阿—依—婆?”陆雪霁慢慢地重复了一遍。 “用天泰话说就是‘绿色的让人全身僵硬的植物’。”小青鱼笑嘻嘻地说道,“我们小时候,就把这种‘阿依婆’的叶子磨成粉,然后用这种粉冲水给别人喝。” “喝了会怎么样?全身僵硬?”陆雪霁好奇地问道。“是啊。喝了之后,就会全身僵硬,但是神智很清楚。所以我们就会在这个时候,去做一些捉弄他的事情。”小青鱼好像是回忆起了童年的一些快乐,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两排牙齿在黑色皮肤的衬托下特别洁白,“有一次我们把一个小伙伴脱光了全身都画上了古怪的图案。还有一次,一个家伙特别刁钻,他把那个喝了药不会动的男孩子偷偷背到了路边的花丛里,让那个男孩子听自己喜欢的姑娘和情人约 会。结果被姑娘发现了,把那个可怜的男孩子狠狠骂了一通。害得这个男孩子以后再也不敢去见这个姑娘了。” 说着,小青鱼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笑得前仰后合。 陆雪霁也捂嘴笑了。这些鲛人也真是促狭,这样捉弄别人。 小青鱼口齿伶俐,说话幽默,一路上说着各种鲛人族的趣事,陪着陆雪霁向着菲尔娜山走去。 走到了山脚下,正好迎面碰上了一行人。只看到那些穿着闪亮盔甲的侍从,陆雪霁就知道是定南王出行。整个雅图诺拉能够使用这些天泰侍从的,除了定南王没有别人。 她连忙整了整衣襟,有些后悔刚才在海边玩得太疯、笑得太厉害,头发和衣服一定有些凌乱了。 可是,等她满怀希望地抬起头来,用自己觉得最美丽的侧脸对着被几十名侍从簇拥着走过来的人时,脸上的笑容却不由地凝固了。 被簇拥在侍从中间的,哪里是她心心念念的定南王,分明是云华郡主。 云华郡主穿着一身非常利落的骑装,长袖长裤更加显现出她高挑曼妙的身材。她头上漆黑的长发挽了一个利落的发髻,用几根简单的珠钗固定着。 她神采飞扬,眉目之间透露着一般女子所没有的飒爽英气。难怪诺风王储会说她“清丽英朗”呢,真的是有一种与普通女子不同的气质。 云华郡主身边的那些天泰士兵,分明都是定南王的手下。可是如今,他们却满脸尊敬和爱护地簇拥着云华郡主,是了,云华郡主就是他们王爷未来的正妃,是他们的女主人,当然会得到他们的忠心。 陆雪霁抬着头,呆呆地看着这个气势逼人的云华郡主,她脱去了商家女韩姑娘的伪装、恢复了云华郡主的身份之后,完全是变了一个人啊。 云微寒根本没看路边的陆雪霁一眼,就带着几十名黑甲骑兵扬长而去。陆雪霁这样的肤色,在雅图诺拉是十分显眼的,云微寒当然不会看不见。但是,看见了不等于就要搭理她。虽然陆雪霁的行为并不能给云微寒带来什么损害,但是也很让人腻烦。就像苍蝇,它虽然咬不死 你,却能让你恶心死。 这种人,云微寒不上去给她一苍蝇拍就已经是看在都是天泰人的份上了,怎么还会理睬她? 陆雪霁看着云微寒在众人簇拥下远去,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对于云华郡主到底是嫉妒还是羡慕。 她嫉妒云华郡主能够得到定南王的全心爱护,羡慕云华郡主能够始终高昂着头颅那么骄傲。 这就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贵女的气势吗?睥睨天下、目中无人?什么时候她才能像云华郡主那样,一举一动都散发着无形的威势? 小青鱼看着陆雪霁变幻的脸色,眼珠转了转,轻声说道:“主人,云华郡主真是好福气。那位定南王长相俊朗,身份高贵,又是南疆之主,就算我是一个菲尔人,也觉得对定南王十分仰慕呢。” 陆雪霁无意识地“嗯”了一声。 小青鱼扶着陆雪霁沿着台阶一步步向着菲尔娜山上走去。 菲尔娜山只有贵族才能上来,所以此刻的台阶上基本上没有其他人。 小青鱼在陆雪霁耳边说道:“可惜我身份卑微,否则我就去向定南王求爱了。”她笑嘻嘻地说道,“我们菲尔人都是勇敢追求爱情的人,为了自己的爱情而努力是最勇敢的行为。” 陆雪霁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对于定南王的那份心思,除了张婆子,谁也不曾说过。可是到了雅图诺拉这么久,她一直孤单一人,现在有了一个年龄比她小、性子直接机灵、对她又十分热情体贴的小青鱼,陆雪霁终于忍不住将自己 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可是,他会不会嫌我太不自爱了?”“他已经有了云华郡主。云华郡主身份高贵,容貌美丽,又是天泰皇帝赐婚,他怎么会把我看在眼里?”陆雪霁虽然总是觉得定南王喜欢自己,可是从心底里她也隐隐知道,这种想法不一定是真的。可是如 果没有这种感觉支持,她哪里还有勇气去坚持追逐定南王的脚步?“主人,你这种话可就说的不对了。爱情来临的时候,身份、长相都不是问题。再说了,主人你身份也很高贵啊,你是雅碧亲王的义女。你的容貌也很美丽啊,诺风王储也十分喜欢主人的美丽呢。”小青鱼 非常认真地说道。 王储殿下猜得没错,陆雪霁真的对于定南王有那种想法。 陆雪霁怀疑地看了小青鱼一眼。她想起来小青鱼是诺风王储送给她的,小青鱼应该替诺风王储说话才对,为什么会鼓动自己去追求定南王呢? 小青鱼非常机灵,她扶着陆雪霁的胳膊,满脸希冀地问道:“主人,如果你能够嫁给定南王,是不是也可以把我带过去?”陆雪霁突然升起的一点疑心一下子就消失了。小青鱼看来对于天泰的习俗非常了解,她居然知道陪嫁丫环这样的事情。陪嫁丫环对于为自家小姐挑选夫婿一向是非常热心的,因为小姐的夫婿多半也会成为 她自己未来的夫君。小青鱼虽然是诺风王储的人,可是却暗中喜欢定南王,难怪会鼓动自己去追求定南王呢。如果自己能够进入定南王府,她说不定也有机会跟着去。运气好的话,爬上了定南王的床,当个通房丫环、小妾什 么的,就是一辈子的造化。 陆雪霁心中暗笑:就这样一身黑皮,也敢肖想定南王?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不过,她表面上还是温柔一笑道:“小青鱼,这都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儿,说起来还不够让人笑话的。” 小青鱼噘着嘴道:“主人,我知道天泰女子讲究的是温柔含蓄,可是就这样等下去,八字这一撇永远也写不出来。”陆雪霁叹了口气道:“那我又能如何?”她手下没人,手中无权,有什么办法能去改变现状?就算是定南王心里也对她有好感,既然他忌惮云华郡主,自己就是在他面前做些什么,他恐怕也不敢冒险纳了自 己。小青鱼在心中对这个草包十分鄙夷。明明满眼都是野心,可是却没有与之相配的手段,只会在屋子里空想,活在自己的想象中。如果让她自己行动,还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呢。看来自己真的要像王储殿下说的那样,推她一把才行。 第297章 引蛇出洞 云微寒不搭理路边的陆雪霁,除了对她的腻烦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云微寒正忙着呢。 凌玄翼在大胜第一小队之后,和女王进行了友好的商谈,最后女王答应拨出一队经验丰富的鲛人水手带着天泰士兵去学习航海技术。 凌玄翼既然早就计划好要通过东海海域将南疆的精兵运到渤海附近的岛屿上去,自然早就准备了相关的水手和船只。 只是和鲛人族的水手和海船一比较,这些之前准备的人和船明显都逊色不少。既然有这样的机会,女王还想要借着他的势力来镇压长老会,凌玄翼这个最擅长趁火打劫的人,当然不会放过了。 双方讨价还价之后,女王专门调拨了几只海船来对天泰士兵进行海战训练,凌玄翼则答应如果长老会有什么异动时对长老会进行全力镇压。 而云微寒就主动要求去参观这些海战训练。本来她是想亲自参加训练的,可是凌玄翼怎么会同意呢?要知道,水兵在船上随时可能跳水,一个个最少都是赤裸着上半身的,即使是天泰士兵到时候也要如此打扮。凌玄翼怎么会将云微寒丢在这一群裸 着的男人之中? 即使是参观,凌玄翼同意得也很勉强。 要看肌肉,看本王的就行了。胳膊上、胸膛上、腹部甚至大腿上的都可以啊! 云微寒无奈之下,只好使用了“美人计”才得到了王爷的许可。 她之所以非要去参观海战训练,是想要实地了解一下那些鲛人的水性和海战能力。跑了一趟之后,云微寒发现鲛人们的水性自然是很好的,他们从小就开始在大海中玩耍,人生一大半的时间放在海中,不可能不好。不过他们的海战能力,主要也就是体现在对于洋流的熟悉、对于海上突 发事件的应对以及团体协作进行大型猎物的捕猎工作。 如果说真的海战,大概是因为实在缺乏和人对抗的经验,所以并没有看出来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即使如此,鲛人们在甲板上就像她在陆地、树巅一样自由自在的状态还是给云微寒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了解这些,当然还是为了凌玄翼的计划。 凌玄翼已经把他用了五年时间策划实施的计划告诉了云微寒,云微寒知道凌玄翼对于海战并不是很擅长,她自忖在上辈子因为职业原因对于海战方面也有一些了解,所以就想要在这些方面帮他想想主意。 凌玄翼这些天除了忙着和女王谈判,让女王派人训练天泰士兵之外,还忙着联络潜伏在雅图诺拉之中的眼线,想要把他分裂雅图诺拉的计划完善之后付诸实施。 所以,云微寒就亲自去参观海战,直击鲛人水手和海船在训练中的表现。 等云微寒回到菲尔娜山顶上他们的住处中,凌玄翼已经在客厅中等候了。 鲛人族的房子并不像天泰的建筑一样那么讲究布局。 他们的房子非常简单,有点像云微寒上辈子经常住的商品房,只不过面积上和材质上有一些区别。 客厅是一个很大的房间,铺着纯木地板,家具并不多,显得分外宽阔。 凌玄翼坐在厚厚的地毯上,若有所思。云微寒将自己的见闻和观点跟凌玄翼讲述了一遍。尤其她发现,那些水手虽然不能算是现役士兵,但是他们的身手和体力都一点也不比第一小队的士兵逊色。甚至他们中,有些人还拥有一些现役士兵也不 能配备的金属武器。 那些金属武器被他们珍而重之地带在身边,一般不拿来使用。可以想象,如果雅图诺拉处于危险之中的时候,这样的人随时都能转化成战士,雅图诺拉的武装力量绝对不仅仅是一万两千人。 凌玄翼点了点头:“这批力量可能倾向于哪一方呢?”云微寒道:“不管怎么说,女王都是雅图诺拉名正言顺的君主,只要她不犯下什么天大的罪过,雅图诺拉的子民从心里还是支持她的。”恐怕这一批数量庞大的壮年水手才是长老会最忌惮的力量,所以才不 敢在明明一万人对两千人的这么多年,也不敢做出什么逼宫之事。 凌玄翼从眼线处得知的消息则是,目前长老会中已经有几位长老在私下串联,密谋如何将天泰人赶出雅图诺拉,让女王退位给诺风王储,说不定近些天就会有所动作。 不得不说,菲尔人非常不擅长阴谋,他们的一些动作仅仅是做了初步的遮掩,可是在以天泰奴仆身份混入雅图诺拉的南风眼中,他们的目标和行动实在是如同夜空中的星辰一样显眼。 是的,在没有和天泰朝开始交易、建交之前,菲尔人就时不时地以各种方法捡到各种天泰人。那些被捡到的天泰人,有的离开了,有的留了下来。留下来的天泰人,有的和鲛人组成了家庭,比如雅波王夫,这种人就被视为与他们的配偶同一阶层;有的则是以奴仆身份留了下来,进入了某些身份地位还可以的鲛人家庭中;也有的保持了自由身份,但 是这些人往往不能自由进出雅图诺拉,只能居住在雅图诺拉之外、固定在海面上的船屋中。平时要么出海捕猎为生,要么在雅图诺拉找一份工作,白天拿着通行证入内工作,晚上必须按时离开雅图诺拉。 五年前来到海州城的南风也派出了几个眼线潜入鲛人族中,最后只剩下两个成功潜伏下来。一个在雅图诺拉之外的船屋中居住,另一个则成了一个普通鲛人贵族家庭的奴仆。 凌玄翼对鲛人族的了解,绝大多数信息都是来自这两位南风成员。 从这两位南风成员的情报中,凌玄翼得知长老会已经有人在针对他采取行动,他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十分高兴。这不就是他等待的时机吗? “过两天,咱们也出海逛逛?”凌玄翼笑着问云微寒。 云微寒有些讶异地看了看凌玄翼,虽然凌玄翼努力不表现出来,但是云微寒还是能够感觉到他对大海略微有些紧张。大概是由于水性一般,不能够在大海中保持一贯以来的一切皆在掌握姿态的缘故? 否则云微寒为什么会坚持自己去参观海战训练,而不是让凌玄翼去呢? 今天,凌玄翼居然会主动提出来要出海逛逛,实在是令她有些奇怪。 “出海逛逛?”云微寒问道,“想做点什么?” “钓鱼啊。”凌玄翼眨了眨眼睛,“大鱼。” 云微寒恍然:“噢,原来如此。”这是要给长老会创造机会吧,引蛇出洞? 确实,凌玄翼如果一直在菲尔娜山顶,被天泰士兵们团团保护着,那些长老就是把雅图诺拉护卫队的一万人都派出来进攻,也会被那些装备精良、经验丰富、手段老辣的黑甲骑兵给全部粉碎的。 可是,如果出了海,鲛人族的自信就会马上回来。 他们怎么会在大海上害怕天泰人呢? 凌玄翼想要用自己来引出那些长老,抓住他们的切实证据,然后将他们斩杀。 因为这些人是来暗算凌玄翼的,所以凌玄翼就算将他们杀了,谁也没话说。不过,女王想要既不得罪长老会中的大多数、又能收回权力的计划就被破坏了。 政治斗争一旦出了人命,接下来的就是互相报复、血雨腥风。 这样,女王和长老会之间就再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女王想要利用天泰士兵震慑长老会、然后以尽量小的代价拔掉长老会的爪牙,尽量平稳地进行权力转移的想法就彻底失败。 凌玄翼要的就是女王和长老会之间不死不休的局面。 “你不怕你玩大了,他们两边反而联合起来,想要把你赶出去?”云微寒看着女王、长老会和凌玄翼都是走钢丝一样,一边平衡一边攻击,禁不住替他们感到疲惫。 政治果然不是她擅长的领域,每个政客都这么贪心吗? 比如女王,明明在雅图诺拉有那么好的群众基础,为什么不干脆拉起一支更加庞大的武装力量,将长老会直接干翻? 比如长老会,既然已经掌握了优势兵力,还顾忌那么多干嘛,直接将女王推翻,换个人来当,改成君主立宪制算了。 比如凌玄翼,明明黑甲骑兵的实力远远超过那些鲛人,为什么不干脆展露肌肉,将鲛人士兵杀上一批,让所有鲛人乖乖臣服? 非要搞什么计划,既不要这样,又不要那样,留给了敌人多少机会。 当然,云微寒也就是心里这么一想,她又不是没有这样的经历。上辈子有多少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必须考虑到政治影响和实际利益的平衡呢?她数都数不清楚了。 她只是对于这种在背地里算计又算计的方式表示一下不欣赏而已。 如果她处在他们的位置,恐怕也要殚精竭虑,苦思各种计谋吧。 女王要的是一个统一的王权和繁荣的雅图诺拉,而不是被血与火洗礼之后,满目疮痍的雅图诺拉。所以,她宁愿用天泰人的震慑来慢慢收回权力,而不是使用暴力,让鲛人族内部血肉相残。 长老会的人倒是想要推翻女王的,奈何他们名不正言不顺,师出无名啊。而且雅图诺拉还有两万多壮年水手,随时可能站起来支持女王,他们哪里敢明着造反? 凌玄翼想要东海海域通行权,还想要鲛人族的造船术和航海技术,而不是无数堆成小山的鲛人头颅。 这些都不是单纯的武力就能解决的问题。 凌玄翼冷笑着回答:“难道没听说有一句话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云微寒哈哈大笑。所以,还是按照凌玄翼的提议,老老实实当一个诱饵,开始引蛇出洞的行动吧。 第298章 木板!海盗? 雅图诺拉港口,一群盔甲闪亮的天泰士兵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所有菲尔人都知道,如今天泰上朝的两位贵客在雅图诺拉拜访,这些穿着精良盔甲的天泰士兵显然就是他们的随从了。 而被士兵们护送着的一男一女,在港口众多围观者的目光中上了女王的座驾菲尔娜号,扬帆出海。两艘稍微小一点的护卫船只跟在菲尔娜后方,驶出了雅图诺拉港口。 望着天泰贵客乘船而去的背影,围观者们也不由各自议论着。 港口的船只来往如梭,在菲尔娜号出海之后,自然还是有很多船也跟着出发的,谁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凌玄翼和云微寒他们刚刚出海的时候,海水平滑如镜,海风轻拂,艳阳高照,实在是一个非常晴好的天气。 可是,刚刚在大海中行进了多半个时辰,天气就开始变了。 天空中的乌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汇聚而来,丝丝缕缕的,却很快聚成了一大片阴沉沉的云层,好像铅块一样坠在头顶上,让人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凌玄翼看着水手们在甲板上忙碌着,心里也少有地觉得有些没把握。这种感觉,从他十二岁之后,就很少出现了。 海战,到底还是他并不熟悉的领域啊。 他冒着这样的风险倒也罢了,毕竟船上有很多水手是他从南疆带过来的,忠心耿耿,水性也都很好。有他们跟着,应该也没什么危险。何况他自己也不是不识水性,只是比起他其他的本领来说,水性就太普通了。但是为了他策划这么多年的计划,冒些风险也不算什么。这么多年,他从生死边缘走过的次数也太多了。这一次并不算是十分 危险。 可是,这次冒险还带着微微,而且在大海里,他根本没有把握像之前在任何地方都能护得她安然无恙。思及此处,凌玄翼的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虽然微微说自己的水性很好,但是对于他这种性格的人来说,这种没有把握的感觉实在是很让人不爽。凌玄翼垂着眼皮,在心中想道:这次打通了东海到渤海的海路之后,就立刻回去成亲,然后就让微微怀上孩子,她就没有精神跟着东跑西跑,什么地方危险去什么地方。他这几天可是领教了云微寒的执着 ,实在是扛不住。 本来这次带着云微寒出来是为了让她松散松散的,他可没想着真的让微微去冒险。 其他的时候都还好,他能够看着微微去做很多别人觉得危险的事情,因为他有把握保护微微。可是在大海里,他真的觉得他的力量太渺小了。 天阴沉沉的,凌玄翼的脸色也阴沉沉的。 云微寒在他身边盘腿坐下,笑着问道:“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凌玄翼闷闷地道:“我还是觉得真不应该让你也来。”这浩渺无际的大海,一旦掀起波澜,人力岂能抵御? 云微寒轻轻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别这样,笑一个。” 凌玄翼扭头不看她。这两天为了争取和他一起出海当诱饵,云微寒什么手段都用出来了,现在王爷都没法直视这个让他无法招架的女人了。 果然,云微寒凑过来说道:“三郎,你从哪里弄来的游泳衣,又紧身又舒适,手感那么好?” 游泳衣——凌玄翼想了想,明白她说的是水靠,他专门从女王那里要来的两套。 “全部是鲨鱼皮做成的,鲛人族的秘密工艺,你说呢?”凌玄翼哼了一声。 “果然是鲛人族,手艺真好。”云微寒凑在他耳边说道,“穿上去胸是胸,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的,太性感了。” 凌玄翼恼怒地回头瞪了她一眼,可是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云微寒穿着那身漆黑紧身的鲨鱼皮水靠的线条……这个女人,现在是越来越大胆了,说话也越来越直接了。 看着凌玄翼小麦色的皮肤下隐隐泛起的红色,云微寒满意地挑了挑眉毛。 自从他被迫答应带着自己出海之后,那张脸就黑得可以媲美天空中的乌云了。 云微寒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在海上有危险,他却无力保护。不过,对于自己的水性,云微寒还是很有信心的。而忧心忡忡的王爷可是很少见到的,这个时候不调戏一把,以后哪里还有机会? 菲尔娜号船长过来请示,天气突变是否要返航。 凌玄翼皱眉道:“根据你们的经验,这种天气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菲尔娜号船长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鲛人贵族,他的头发染的是少见的暗金色。这个高大健壮的鲛人回禀道:“看这个天气,会有些麻烦,风浪会大一些。不过如果小心点,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这位船长也是第一批进入海州城和天泰人进行交易的鲛人之一,天泰话说得十分流利。 既然他这么说了,凌玄翼也就点头道:“既然如此,就继续按照原定行程前进吧。”所谓原定行程,就是这次出海时候找的借口:听说雅图诺拉东北方向数百里外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小岛,面积虽然不大,但是风景特别美丽。如果不是那里没有淡水,无法定居的话,雅图诺拉早就会把一部 分居民迁徙过去了。 不过,作为一个观景地点,过去看看风景、钓钓鱼还是一个非常惬意的选择。 要引蛇出洞,当然不能在雅图诺拉门口。那些人只有看到他的船远离雅图诺拉一定距离,动手不会被雅图诺拉及时发现的时候,才敢真的开始下手。几百里外的小岛,足够他们安心行动了。 至于那些人为什么会知道他的行踪,自然是因为凌玄翼提前几天就跟女王说了要出海游玩一下,请女王帮忙准备船只。也许是因为雅图诺拉太小,人和人之间都是非常熟悉的,所以他们之间“保密”这种概念几乎是不存在的。除非是女王的特别机密,由专人执行,才可能不泄露出去。像凌玄翼这种准备出海的消息,几乎是 当天就传遍了雅图诺拉。 有心人自然会提前做好准备。 对于这些跟着诱饵过来的大鱼,凌玄翼早就做好了防备。凌玄翼他们乘坐的菲尔娜号是女王的专用座驾,其速度、坚固性都是雅图诺拉首屈一指的。而船上的水手,都是女王的心腹,再加上凌玄翼自己带的一些水手和五百精兵,以及早就准备好的海战装备,对 于这些咬钩而来的蠢鱼是绝对够了。 还有两艘护卫船只,上面也各自装载了两百鲛人士兵。 凌玄翼就等着鱼儿咬钩呢。 菲尔娜号的船头破开海面,鲛人水手们熟练地根据风向调整着船帆,向着目标前进。 突然,站在桅杆上负责了望放哨的鲛人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警报声。 甲板上的鲛人们立刻拿起各自的武器,迅速站到自己的位置上警惕起来。 凌玄翼和云微寒也起身走到甲板头上,鲛人船长的眉毛都皱成了一团。看见他们两个,鲛人船长向着海面上指了指:“看见了吗?” 两人极目望去,发现前方的海面上漂浮着几块木板。这就是鲛人们警惕起来的原因吗? 鲛人船长解释道:“你们认不出来。那是我们用来造船的专用木料,所有的菲尔人都能一眼看出来,那是我们的海船的一部分。” 凌玄翼惊道:“你的意思是说,有一艘你们的海船在附近失事了?” 鲛人船长面色沉重:“今天的天气虽然不好,但是海面还是比较平静的,我们的船只不可能出事。除非是遇到了什么人……” 两个鲛人从海面上冒出头来,船舷上有人放下绳子将他们接引上来。 他们赤裸着上身,迅速跑到鲛人船长面前,叽里咕噜地讲了一串。鲛人船长问了几句,听了他们的回答,脸色更差了。 凌玄翼和云微寒也带有翻译,站在一边听着,也不由互相看了看。 原来这两个鲛人是刚才桅杆上的哨兵发出警报后,就被派去查看那些船板的。他们上来汇报说,那些木板确实是他们鲛人的船只上的一部分,这就确定了就在这附近应该有鲛人船只出事了。 但是,正如刚才鲛人船长所说的那样,虽然今天天气阴沉、乌云密布,但是海上还算风平浪静,以鲛人族的船只质量和鲛人们的航海技术,根本没有理由出事。所以,那两个鲛人仔细将所有漂浮过来的木板都检查了一遍,发现其中两块木板上明显有着被锋利的武器割破的痕迹。也就是说,就在附近,有鲛人族的船只被人偷袭,被人割破了船底,最少一艘船只支 离破碎。 至于船上的人是谁、现在怎么样了、下手的人是什么人、目的是什么,现在都一无所知。 鲛人船长的脸色很难看,他很想去教训一下胆敢对鲛人船只下手的人,但是他目前的任务却是保护天泰贵客,不能擅自做主。 凌玄翼和云微寒对视的意思是:难道他们要钓的鱼已经不知不觉跑到了他们前方?如果是这样,那只被破坏的鲛人船只又是谁的?鲛人船长一脸凝重地对着凌玄翼说道:“定南王阁下,根据现在的洋流走向,这些木板飘来的方向正是我们要去的小岛方向。我担心对方是海盗。为了定南王阁下和云华郡主阁下的安全,我建议立刻返航。 ” “海盗?”云微寒诧异道,“你们的海域里还有海盗?” 从雅图诺拉出来不过数百里,居然有海盗在此逡巡?不是说鲛人族十分排外吗?鲛人船长道:“以前只是听说再往北千余里,有些鲛人曾遇到海盗,可是从来没在离雅图诺拉这么近的地方见到过。”他皱着眉头道,“如果对方真的是海盗,刚才那艘船上的人恐怕凶多吉少。” 第299章 大鱼扑过来了 鲛人船长是怎么确定是海盗干的,而不是鲛人内部争斗呢? 云微寒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也许是两队菲尔人产生了矛盾,自己打起来了?” 鲛人船长摇头道:“他们已经检查了,那种划破船底的手法不是我们常用的。”鲛人族因为缺乏锐利的铁器,所以在和海盗或者进入自己海域的外来者进行海战时,即使是要潜入水中破坏对方的船底,也是采用专门的工具凿开,而不是像刚才那两个鲛人看到的那样,那些船板明显是 用非常锋利的武器划破的。 凌玄翼和云微寒这次是真的有点惊讶了。难道真的是巧合?一艘鲛人船只正好在他们的前方遇到了海盗?而且是在距离雅图诺拉数百里、很少见到海盗出没的地方?这么巧? 鲛人船长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对着凌玄翼催促道:“定南王阁下,为了您和云华郡主阁下的安全,我建议立刻返航。” 如果真的有海盗潜入了距离雅图诺拉这么近的位置,他一定要首先回去向族人发出警报才行。 这种事情在鲛人族占领东海这数千年都没有发生过。鲛人族每天都有巡逻船只在数千里的海域中巡游,怎么可能将海盗放到这么深入的地方? 也许……巡逻船只出事了?那些船板是不是巡逻船只的?不对不对,巡逻船只应该还在千里之外。 难道是天泰人里应外合,定南王和云华郡主在雅图诺拉策应,天泰水军趁机突破了鲛人族的海上防线,杀害了巡逻的鲛人,闯到了鲛人族海域腹地? 鲛人船长经验丰富,性格沉稳,可是突然遇到这种情况,也禁不住想了很多可能。连看向凌玄翼和云微寒的目光都暗暗藏了几分警惕。 因为对定南王和云华郡主有了怀疑,鲛人船长不等凌玄翼表态,就发布命令道:“全体船员,调头返航,回雅图诺拉!” 凌玄翼脸色黑了下来,他倒是不怕别人怀疑他,反正他对雅图诺拉确实也没存什么好心。但是他不容有人无视他的存在,擅自发布命令。 如果这样下去,一旦菲尔娜号和其他鲛人族的船只发生冲突的时候,这个鲛人船长到底会不会听他的话还是个未知数。 他双眉一竖,厉声斥责道:“你来之前,女王陛下有没有命令你必须服从本王的指挥?” 鲛人船长愣了愣,点头道:“是的,女王陛下命令我,在这次航行中必须服从定南王阁下的命令。” “那么,在本王尚未发布返航的命令之时,你就越俎代庖,擅自命令船队返航,该当何罪?”凌玄翼一声斥责,所有天泰的水手都握住了武器,士兵们更是直接就将鲛人船长围了起来。 鲛人船长虽然有所怀疑,但是他也知道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这种话是不能说出口的。他只好低头,双手按在胸前,躬身行了个大礼:“定南王阁下,请原谅我一时着急犯下的无心之错。我只是担心前方真的有海盗,我们这三艘船不是对手,到时候定南王阁下和云华郡主阁下的生命安全就会 受到威胁,所以才急着返航的。”鲛人船长非常诚恳地说道:“定南王阁下,您大概不知道,我们在这数千里海域里有数千鲛人战士巡航守护,如果真的有海盗能够深入到距离雅图诺拉只有数百里的位置,那么他们的人数和实力一定都不容 小看。我们这些人很可能完全不是对手。”凌玄翼知道鲛人族每天都有二十来艘巡逻船只在雅图诺拉四个方向巡逻守护海域,不允许任何外人擅自入内。这些鲛人战士就是从那些根本没有担任雅图诺拉护卫职责的三万多青壮年鲛人中挑选出来的。 所以,这些才是鲛人族真正的武力精锐。 如果真的如这位鲛人船长所言,有海盗能够突破鲛人族的防线,并且在没有惊动鲛人的情况下来到距离雅图诺拉这么近的地方的话,那么这些海盗的实力确实是非常惊人。 没有必要冒这个险,他是来钓鱼的,不是来喂鲨鱼的。 凌玄翼哼了一声说道:“看在你所言有理的份上,对你的处置就暂且寄下。你现在就指挥船队返航吧,等到回到雅图诺拉再治你擅做主张之罪。” 鲛人船长躬身行礼应“是”,连连发布命令。 菲尔娜号船身很大,不过却不显得笨重。它在水手们的操作下灵巧地转了个头,向着雅图诺拉的方向驶了回去。 两艘护卫船只也跟着调头,继续在两边跟随。在桅杆上放哨的鲛人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呼啸,鲛人船长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定南王阁下,哨兵说从雅图诺拉方向来了一支船队,都是我们鲛人族的船。这样的话,即使是那些海盗追过来,我们也有一搏之 力,不用担心你和云华郡主阁下受伤了。” 与鲛人船长的脸色相反,凌玄翼和云微寒的脸色开始严肃了。 这大概就是他们等待的大鱼了吧? 不过,这个时机有点不太妙啊。 鲛人船长远远望去,看见四艘中型护卫船正向着菲尔娜号行驶过来。 船头上没有任何旗帜标识,这让他不由皱起了眉头。 船头上的旗帜是鲛人海船出海时必备的标志,目的是在茫茫大海上,远远地一眼看去就能知道对方的身份。 现在这四艘护卫船看起来是标准的鲛人护卫船形状,又没有旗帜,根本没法分辨他们的身份。在海上遇到这样的鲛人船只,只有一个可能:他们要做什么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所以不愿意表露身份。 结合到刚才推测到不远处可能出现海盗船队,鲛人船长心中升起了警惕的情绪。 他命令道:“问他们身份,命令他们原地下锚,等待检查!” 菲尔娜号身份特殊,他作为菲尔娜号的船长具有比这些护卫船船长更高的身份,绝对有资格命令对方。 负责进行旗语沟通的鲛人水手挥舞着旗帜,接连发布了三次命令,可是对方却仿佛没有看见一样,不但没有减速,反而加速冲了过来。 这下鲛人船长也明白对方不怀好意了。他接连下了几条命令,命令所有船员各就各位准备战斗。 不仅是鲛人水手,天泰水手和士兵们也都被凌玄翼指挥着进入了各自的岗位。 虽然这个时机不太好,但是既然鱼已经咬钩,总不能让他们再游走啊。否则下一次它长了记性,就不能用这一招对付它了。 凌玄翼也连着发布了几道命令,让所有天泰士兵将随身携带的弓箭都装备好,所有的刀枪都握在手中,随时准备战斗。 至于鲛人们,他们早就熟练地按照各自的分工开始准备了。 随着那四艘护卫船的靠近,鲛人船长已经看见了船上的鲛人们的脸庞。 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些熟悉的脸,大手连连拍打在船舷上:“这,这,这都是我们自己人,他们想干什么?” 这些熟悉的脸,在雅图诺拉每天都会看到的脸,都是雅图诺拉护卫队的成员。 鲛人船长心中一凛:雅图诺拉护卫队是长老会控制的队伍,他们这次来势汹汹,而且还故意没有插上表明身份的旗帜,显然是针对菲尔娜号上的定南王和云华郡主来的! 定南王代表的是天泰皇帝,他是女王的支持者,前些天还刚刚用一千天泰士兵打败了两千护卫队士兵!长老会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一定非常讨厌他。 所以,这些人就是要害定南王和云华郡主? 鲛人船长迅速拿定主意:誓死保护定南王和云华郡主!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女王和菲尔人!女王陛下为了给日益增多的菲尔人找到一个合适的居住地,费尽了心思,连天泰朝的贵客都应邀而来。眼看女王陛下的筹谋即将成功之时,如果天泰朝的定南王和云华郡主在鲛人族的海域内出了事,天泰 朝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到时候别说迁徙去天泰、天泰对鲛人和天泰人一视同仁了,说不定天泰朝皇帝大怒之下,还会发兵来攻打雅图诺拉呢! 虽然说天泰人在海上的实力不如他们鲛人族,但是天泰人多、武器好,雅图诺拉才多少人啊! 鲛人船长心中衡量着,手中握紧了从海州城中交易而来两把短匕。 随着对方船只的靠近,对方船上的鲛人士兵们手中的弓箭已经拉满了弦,敌意已经毫无掩饰了。 而两方船只之间的海面上,已经开始微微的泛起了波浪,一条条矫健的身影时不时在海面下闪动着。 海面上开始慢慢地有淡淡的红色冒出来,虽然它们很快就消散在浩渺的海水中,但是眼尖的还是能够看出来,海面下的搏斗可能已经进行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鲛人船长心中一片悲凉:海面下的双方都是菲尔人啊,同源所出的同胞为了什么要这样互相残杀呢? 几千年来,菲尔人的历史里,也很少有这样的残忍经历啊。 长老会到底要做什么?他们有没有想过菲尔人的未来? 鲛人船长忍着心中的难过,飞快地命令菲尔号调头,用左舷对着对方。 同时命令左舷的弓箭手准备射击。 可是,就在他正在计算射程的时候,凌玄翼发出了一声命令:“射!” 所有天泰士兵手中的弓箭立刻一起发射了出去。 鲛人船长急道:“距离还不够!这样是浪费箭支!” 密密麻麻的箭矢从阴沉的天空中掠过,带着高速飞行的低啸声,扑向了对面的护卫船。对面的鲛人士兵面上带着讥讽的笑:这些天泰人,真的是不擅长海战,连距离都算不清楚,提前发射弓箭,纯粹是浪费宝贵的箭支。 第300章 收割性命 可是,令两方鲛人族都十分诧异的是,这些被他们认为根本射不到目标的箭支就像跃出海面的箭鱼一样,直直地扑向了那些带着讥讽的笑看着菲尔娜号、连躲避都没有躲避一下的护卫队士兵。 噗噗噗! 箭头旋转着刺入血肉的声音。 啊!嗯!呜! 尖叫声、闷哼声、意外的惊诧声交织在一起,被集火一轮的那艘护卫船上一多半靠近船边等待射击的护卫队士兵已经倒在了甲板上或者落入了大海中。 血水将甲板染红。海面上也泛起丝丝艳红。等到那些幸存的士兵回过神来,去检查自己受伤的同伴时,才发现这些同伴几乎都死了。那些箭支,那些箭支和他们鲛人族的弓箭所使用的箭支差别极大。虽然不知道原理何在,但是他们知道,这些箭支 的射程更远,力道更大,也更致命。鲛人们很少穿盔甲,甚至还经常赤裸着上身,即使是在作战时也是如此,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并不是很害怕那些弓箭。那些弓箭即使是射中他们,一般也就是深入体内寸许,只有射到关键部位,才会 让他们失去作战能力。 所以,对于鲛人士兵来说,海战时双方互相射一轮,让对方减少一部分战斗力就算是达到了目标。 可是他们不知道,天泰人制造弓箭所用的材料和鲛人不同,而南疆军队的弓箭又比普通的天泰军队弓箭更加犀利。 所以用自己的眼光去衡量南疆士兵攻击力的护卫队付出了至少一百条性命的代价。 菲尔娜号的鲛人船长的脸色也白了。 那天天泰士兵和护卫队第一小队的“友谊赛”他也去现场看了,对于天泰武器的锋利印象深刻。而他自己爱如珍宝的那两把短匕就是他从海州城天泰人的手中换来的,也是让很多伙伴们羡慕不已的宝贝。 如今看来,天泰人的弓箭也比他们的弓箭进步太多了。 想到人口是他们菲尔人数百倍的天泰人装备上这样可怕的武器,冲向雅图诺拉的场景,鲛人船长觉得自己的背上都开始冒汗了。 长老会的那些老东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们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他们难道想要让菲尔人全部灭亡吗? 鲛人船长在愤怒和恐惧中睁大了眼睛,迅速地指挥着菲尔娜号转舷向着来路突围。 他要将定南王阁下和云华郡主阁下平安送回雅图诺拉,要让长老会的大胆妄为暴露在所有菲尔人的面前,让所有菲尔人起来推翻那个只知道为个人谋私利的长老会,将雅图诺拉交给英明的女王领导! 绝对不能让定南王阁下和云华郡主阁下死在这里!那将会给雅图诺拉带来灭顶之灾! 鲛人船长转舷之后,两艘护卫船冲在前方,顶着对方护卫队的箭雨向前冲锋。 这就是鲛人最常见的海战方式:海面下进行搏斗的同时,海面上一轮集射,然后大家船帮靠船帮,跳船肉搏。 可是有了天泰士兵的加入,这种作战方式顿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菲尔娜号上的天泰士兵再一次在敌人进入射程的时候,在凌玄翼的命令下进行了两轮集射。只是,他们的集射和方才两拨鲛人对敌时候的集射完全不是同一个世界的。 这一次因为护卫队的两艘船都进入了射程,所以天泰士兵来了两次集中射击,护卫队士兵最少又倒下了二三百名。在这种力道特别大、箭头特别锐利的弓箭射击之下,鲛人们的死亡率特别高。即使是侥幸没有死亡,也多半只能躺在原地急促喘息,完全丧失了战斗能力。如果不小心带着箭伤落入海中,基本上也是有死 无生。 这会儿的功夫,海面上已经零零落落地漂浮起了几十具护卫队士兵的尸体了。 虽然双方敌对,但是两边的鲛人看见同族的下场,一个个都有一种凉气从脚底升起的感觉。 菲尔娜号的鲛人船长定了定神,对着已经被天泰士兵的弓箭打得阵型打乱的护卫队士兵大声喊道:“菲尔人为什么要杀害菲尔人?菲尔人怎么能攻击菲尔娜号?” 菲尔娜号是女王的专用座驾,在菲尔人心中有着特殊的象征意义。对菲尔娜号发动攻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是一种背叛女王的标志。 对面的鲛人士兵没有一个人回答。 他们都是长老会最忠诚的属下,对于这次行动意味着什么非常了解。在他们看来,女王为了收回长老会手中的权力,不惜勾结天泰人,利用外人打压长老会,这种行径已经是对菲尔人传统的背叛。 他们不能去刺杀女王,那样的话长老会就会成为全族公敌。但是他们可以杀掉天泰人,让女王退位,并且从此再也不和天泰人往来。 隔着数千里的大海,天泰就是人再多、武器再锋利,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如果天泰真敢发兵来攻打雅图诺拉,菲尔娜的宠儿们就会让天泰人学习学习什么叫做海战。 所以,面对菲尔娜号船长的指责,这些人没有一个人出来说话。他们只是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坚定决心。 不知道长老会从哪里搞来了十几把锋利的长刀,交给了他们护卫队里最勇敢的战士。拿着这种长刀的护卫队战士们在两船相接的时候,几乎是疯狂地收割着对手的性命。 凌玄翼冷笑一声,手中的长弓拉开,一支支箭矢就像流星一样飞了过去。 他的弓可不是南疆军队配备的制式弓,而是专门定制的超强度大弓。其射程和力道远远超过鲛人们的想象。 云微寒看着那张熟悉的古朴的黑色大弓,嘴角微微露出了笑意。 凌玄翼站在甲板上,每一支箭矢都是直接射中那些手持长刀的护卫队猛士的眉心。 那些正在意气风发收割的鲛人战士,就像下饺子一样,一个个落入了大海之中,不久就一个个浮了上来…… 凌玄翼这一手立刻吸引了长老会鲛人战士们的仇恨,他们本来就是来杀定南王和云华郡主的,现在又有这么多同伴死在了天泰人的弓箭之下,一时间怒火高涨,纷纷拼命向着菲尔娜号冲了过来。 凌玄翼这次到雅图诺拉来,本来就带了大量的弓箭,这时更是毫不吝啬。他一声令下,南疆士兵对着冲上来试图靠上菲尔娜号的几艘护卫船就是一阵箭雨。 寒光闪闪的箭头飞速旋转着,深深地刺入对面鲛人的身体之中。 护卫队的鲛人战士们就像是被狂风吹过的小树苗,一个个倒了下去。 当天泰士兵们收起弓箭,换上刀枪的时候,海面上已经飘满了鲛人们的尸体。 比天上的乌云还要让人心中感觉沉重的箭雨终于停止了。不管是哪一个阵营的,活下来的鲛人士兵们都不由静默了。 他们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残酷的战争。 在以前,他们也都觉得自己是勇敢的战士,不怕牺牲,不怕痛苦。可是,当连对手的一根衣带也没有碰到,却已经损失了过半的战友时,想到退缩也不能算是懦弱了。 四艘长老会的护卫船上本来有将近两千的鲛人士兵。长老会想着在海上,用两千鲛人士兵对付对方不到一千人,其中还有五百是天泰人的队伍,已经足够了。 可是,天泰人远超鲛人族的武器装备将这种设想完全射成了筛子。 现在,四艘护卫船已经无法保持阵型,它们歪歪斜斜地横在海面上,甲板上躺满了尸体,鲜血汇成了小溪,沿着甲板缝隙无声地流淌着。 活下来的护卫队士兵看着近在咫尺的菲尔娜号,竟然没有几个人敢起身跨过去。因为那些穿着闪亮盔甲的天泰士兵手中全部已经握上了寒光闪烁的长刀或者漆黑冰冷的长枪。 这两种武器的威力,他们都已经见识过了。 这已经不是鲛人族内部的登船搏斗了,而是真的会要命的血淋淋的厮杀啊。 看着对面鲛人士兵的犹豫和恐惧,凌玄翼对身边脸色发白的鲛人船长说道:“让他们投降,交出武器,饶他们性命。将他们押回去交给女王陛下处置。” 鲛人船长回过神来,连忙吩咐手下嗓门大的开始劝降。 “丢下武器,抱头蹲下,投降不杀!” “丢下武器,抱头蹲下,投降不杀!” “丢下武器,抱头蹲下,投降不杀!” 一声声大喊在海面上回荡,护卫队士兵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突然,站在桅杆上负责警戒的哨兵再次发出短促的警报声。 鲛人船长听了面色大变:“全速返航!不要管他们了!” 菲尔娜号的船员们立刻从战争状态切换到了航海状态,他们转舵、调整风帆、摇动船桨,催动着菲尔娜号向着雅图诺拉方向驶去。 凌玄翼和云微寒回头望去,看见海天之际慢慢露出了一片黑色的阴影。 慢慢地,那片小小的黑色阴影越变越大,居然是一个大型船队! 而那个船队的桅杆顶上,挂着一面黑色的大旗,正随着海风烈烈飘舞。 凌玄翼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看得清楚,那面旗帜是黑色的,鎏金边,旗子在风中招展时,能够看到旗面上绣着一条在白云中穿梭的金龙图案!黑底金边云龙图案的旗帜!青云岛龙野眠的海盗船队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第301章 一箭爆头 鲛人船长看起来也是认识黑底金边云龙旗的,他的脸色变得十分凝重,站在船头大声催促着鲛人水手:“全速返航!全速返航!” 可是这里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屠杀的战场中心,海面上到处都是漂浮的尸体和残骸,根本不利于菲尔娜号加速。 试图挡在菲尔娜号前面的那四艘护卫船中有两艘已经彻底被箭雨洗干净了,还有两艘受到的伤害没有那么严重,但是那些护卫队的鲛人士兵却正在迷茫着不知道何去何从。 投降吧,违背了他们的意愿;不投降吧,却失去了继续拼杀的勇气。天泰人的弓箭太恐怖了! 不知道哪个潜伏在海面下的水鬼趁机将其中两艘护卫船的船底凿破了,如今,那两艘船正横在菲尔娜号前方,因为一头进水而慢慢翘起了船尾,想要让它避开都不可能了。 菲尔娜号面前的障碍有点多,想要全速返回雅图诺拉又谈何容易! 鲛人船长冷静了一下,努力把看见黑底金边云龙旗的震惊压制下来,重新发布命令,指挥着菲尔娜号转向,绕开面前的重重阻碍。 天际的海盗船队黑压压一大片,看起来简直有种遮天蔽日的错觉。 凌玄翼有种事情超出控制的感觉,因为这批海盗出现得太巧了。 正好选择在他钓鱼的关键时刻出现,说不定就是抱着做一个渔翁的准备来的。 只是,他们怎么能把握的这么准?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凌玄翼鸦羽般的浓眉冷冷挑起,带着满脸的冰霜杀气。想要捡他的便宜?且看看有没有那个命吧! 他把造型古朴的哑光黑色大弓背在肩上,箭壶内装满箭矢,今天,他要大开杀戒!云微寒也看清楚了海盗船上的旗帜,认出了这是凌玄翼曾经说过的青云岛龙野眠的船队。这些海盗不在渤海附近打劫,居然跑到了鲛人族的海域来了,他们想干什么?方才顺流飘过来的船板,想必就是他 们的手笔了。 和凌玄翼一样,云微寒也感觉青云岛海盗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巧到根本不可能是巧合。 她没有说话,只是冷着脸把所有的武器装备检查了一遍。 什么人有这个胆子让他们当螳螂,自己当黄雀?云微寒倒要看看这黄雀能不能经得起她的一支开了三个血槽的短箭! 就在菲尔娜号绕开布满障碍的战场中心的时候,海盗船队中已经飞快地驶出了四五条小船,急速地冲了过来。 这些小船每艘船上只有十来个人,船型狭窄,速度极快,又是顺着洋流而来,几乎是一转眼就接近了。 它们的目的非常明显,就是要拦住菲尔娜号,不允许她顺利调头返航。 菲尔娜号的两条护卫船见状,立刻横转船身,企图去阻拦这些小船。 这两条护卫船都是和刚才的长老会护卫船同样的中型船只,不过每艘船上只有二百多人,不像长老会那边满员装了五百人。 在刚才的接船肉搏战中,因为对方人多、而且还用了锋利的长刀,这两条护卫船上的鲛人士兵也有不少伤亡。如果不是凌玄翼这边的箭雨支援,他们的伤亡还会更加惨重。 不过,即使如此,每艘船上还有一百多士兵。和海盗小船上的人数相比,这边是将近三百人,那边是不过数十人,优势还是很大的。 这次跟着凌玄翼出海的鲛人士兵都是从王宫护卫队中选拔出来的、对于女王十分忠心,他们都知道定南王和云华郡主对于女王来说是十分重要的,所以在战斗中也十分勇猛。 如今看见天边黑压压的海盗船只出现,鲛人士兵都知道,如果让这些小船拦住了菲尔娜号,海盗船队主力跟上来一个包围,今天他们都要死在这里。 与其都死在这里,不如他们拦住海盗船队,让定南王和云华郡主安全返回雅图诺拉! 所以,两条护卫船不约而同地冲了上去,他们已经打定了牺牲自己让菲尔娜号逃跑的准备。 看到护卫船冲上来阻拦,几条海盗小船非常灵活地躲避着,从两条护卫船中间的缝隙里穿了过去。 已经有鲛人士兵跳下了海中,准备在海面下去偷袭对方。 对方好像也没有在海中与鲛人比拼水性的打算,只是一味地绕着障碍向着菲尔娜号冲过去。 护卫船上的士兵们开弓搭箭,一蓬蓬箭雨向着海盗小船呼啸而去。 海盗小船根本就不躲避这些弓箭,它们在舵手的操控下保持着高速直线向前急冲。而那些箭矢一大半射到了海盗身上,却只在他们的皮甲上留下几个白点,就无力地滑落在了海面上。 海盗们在船上发出挑衅的呼哨声,或者捂着被箭矢射中的部位夸张地做出痛苦的表情,对着被他们灵活地甩开的护卫船挤眉弄眼。 凌玄翼眉眼冷肃,伸手从箭壶中抽出箭矢,拉满大弓,一箭飞去,正正射中飞速冲过来的第一艘海盗小船的舵手眉心。 砰! 因为凌玄翼用力极大,直接将被射中的海盗爆了头。 血肉横飞,红的、白的喷射开来,将海盗小船上其他人都喷了一头一身。 失去了舵手掌控的海盗小船顿时失去了方向。 因为在高速运动中突然变向,海盗小船在海面上划出了一道凌乱的曲线,差点侧翻入海。 摇晃的船身让担任副舵手的海盗惊呼一声,不顾满船的血肉横飞,扑上去握紧了船舵,拼命控制小船的平衡。 他的惊呼唤醒了被那天外一箭震慑的海盗们。 一般弓箭的射程不过是两三百步,可是凌玄翼的这一箭,将五百步之外的高速运动中的舵手直接爆头。 这一手让成功甩掉了两艘和小船相比显得格外笨拙的护卫船的海盗们立刻安静了下来。 他们嬉笑的表情凝固了,眼神中带着惊惧和不可思议。 鲛人的弓箭什么时候能有这种可怕的威力了? 他们凌晨时分南下进入鲛人海域时,确实遇到了一个由五艘船只组成的鲛人巡逻船队,也和他们进行了激烈的战斗。 那一千多鲛人虽然确实水性很好、操船技术也很高明,可是装备却差得要命。鲛人们的箭矢射过来的时候,他们习惯性地躲避。那些赤裸上身、躲避不及地中了箭的海盗,以为自己性命难保了,却发现这些箭根本只能射进他们身体内寸许而已。稍微穿个皮甲的,就根本不怕这些箭 矢。 等到他们仔细检查那些箭矢,才发现鲛人的箭矢箭身用的是一种很轻的木头,而最关键的箭头用的却是磨得很尖锐的石头! 当时就有很多海盗哈哈大笑,纷纷吆喝着说,早知道鲛人族的武器就是这样的石头箭头的话,咱们青云岛早就应该南下拿下鲛人的东海海域了。 要知道,这么多年青云岛不曾南下,少了多少海上生意。海州城那边,多少海船来回赚钱,一个个都赚得盆满钵满的,可都是大生意啊! 因为武器的差距,更加上人数上的劣势,鲛人族的五条巡逻船很快就被青云岛的海盗船队全歼了。 接下来他们就浩浩荡荡地进入了东海海域,按照东海洋流图的指示,慢慢接近了雅图诺拉。 如今,他们已经看到了鲛人女王的菲尔娜号,这样一条大鱼怎么能够让它跑掉?菲尔娜号船头上那面蓝绿色画着女神头像的旗帜,是青云岛海盗们早就被叮嘱过的重点目标。 仗着不怕鲛人族的弓箭,这些海盗穿着皮甲、滑动小船就追了上来,想着只要稍微拦阻菲尔娜号一刻钟,后面的大部队就能跟上来,再次全歼鲛人船队也是轻而易举。 没想到,就在他们得意地甩掉了两艘护卫船,马上就要追上菲尔娜号的时候,居然会发生这样恐怖的事情。 五百步之外,一箭爆头,这种手段,不要说是鲛人了,就是他们青云岛上,估计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也许,龙老大年轻的时候能够做到? 就在海盗们惊惧不已的时候,又是一箭带着风雷之声,将另外一艘正在高速接近的海盗小船上的舵手再次爆头。 依旧是漫天飞舞的红白血肉、喷射了全船的血块肉渣。 小船失去舵手控制,也是在海面上歪歪斜斜地扭动着。 因为被舵手炸开的血肉喷了整整一脸,这艘船的副舵手反应就没有那么敏捷,没来得及及时去控制船舵,导致这艘海盗小船直接剧烈摇晃中翻了过来,整个船底朝天,所有人都被扣在了船下。 已经憋了一肚子火气的鲛人们在海面下跟随了很久,这下可是有了目标,十几个鲛人迅速围了上去。 鲛人们的水性确实是他们的种族天赋一样,他们在水里自如地和鱼儿没有任何区别。饶是这些落入水中的海盗也都是精通水性的,在和这些鲛人水中近身搏斗的时候也无法占据上风。 海水剧烈地翻滚着,一缕缕血水从海面下浮上来,很快就顺着海水的波动扩散、消失。 一具具尸体浮上海面,一看服饰和肤色就知道,多半都是那些海盗。 另外两艘海盗小船被那两箭吓得不敢靠近菲尔娜号,只能在五百步之外跟着。可是如果只是跟着,又能有什么用? 菲尔娜号调转了船头,慢慢脱离了满是障碍的战场,开始加速。 就在这个时候,长老会的一艘护卫船突然疯了一样冲了过来,狠狠撞向了菲尔娜号的船舷! 那艘护卫船是一艘中型船只,虽然个头比菲尔娜号小上不少,但是这种不要命的撞法也足以让菲尔娜号受伤了。水手立刻报告道:“船长,菲尔娜号下舱损坏,已经开始进水了!” 第302章 凶残的一对儿 本以为凌玄翼连着两箭射爆海盗舵手、将其余海盗小船吓得不敢靠近之后,菲尔娜号就能够顺利脱离战场,全速返回雅图诺拉了,没想到长老会的一艘护卫船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刻不要命地撞了上来。 菲尔娜号的鲛人船长脸色阴沉地比天上的乌云还要浓重。 菲尔人居然这样对待菲尔人,他们已经完全丧失了对于同族兄弟的基本情谊。就算是长老会和女王陛下之间有多么大的矛盾,在面对北方的那帮天泰海盗的时候,也应该暂时合手对敌才对。 难道那些蠢蛋就没想到,这些天泰海盗的目标根本就可能是雅图诺拉吗? 鲛人船长算是女王陛下的重要手下,对于这些年来北方海域中那些海盗的行为也有所耳闻。那些海盗据说都是天泰朝最凶恶最残暴的罪犯,逃到了北方的海岛上,在那片海域上打劫来往的商船。 他们曾经不止一次与北方的巡逻鲛人发生过摩擦,甚至还有几次小打小闹的打斗。正是从那些海盗那里,鲛人族领教了天泰人武器的先进和可怕。 不过还好的就是,鲛人族一直担心的入侵并未发生,这么多年来,北方的海盗也只是在双方海域交接的边缘偶尔和鲛人族发生一些小摩擦而已。对此,女王陛下一直非常小心,命令负责北方巡逻的鲛人士兵们务必加强警惕。她害怕的是,那些海盗并不是不想来侵犯雅图诺拉,只是由于对于东海海洋和雅图诺拉的位置、人口、实力等都不够了解, 才按兵不动的。 女王担心他们会在暗中测量绘制东海海域的海图、洋流图。一旦这些情况被海盗掌握,雅图诺拉可能就会面临危险。 没想到,今天那些海盗突然就出现在距离雅图诺拉只有几百里的海面上,那么,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东海海域的海图已经被他们掌握了? 鲛人船长恨不得掰开那些到现在还分不清楚轻重缓急,还试图拦阻他们的护卫队士兵的脑袋,看看他们是不是在海里玩耍的时候不小心把脑子丢到了海水里、把空脑壳装满了海水带了回来。 可是他再着急,也不能改变菲尔娜号已经被撞得开始进水的事实。 凌玄翼也听到翻译说菲尔娜号进水了,知道菲尔娜号的沉没只是迟早的问题。他目光一扫,落在了旁边那艘长老会的四艘护卫船中最完好的那艘上。 “换船!”凌玄翼回头对云微寒说道。 云微寒点了点头。既然菲尔娜号已经开始进水,想要离开这里,只能换一艘能够航行的船。现在的选择,也只有这艘护卫船了。 鲛人船长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虽然对于菲尔娜号的沉没十分心痛,但是目前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并不是保存女王的座驾,而是尽快赶回雅图诺拉报告女王陛下海盗来袭的紧急情况。 鲛人船长目光不舍地在菲尔娜号上逡巡了一圈,命令最精锐的鲛人士兵下水去抢占那艘完好的护卫船。 没等他说完,就看见一身火红骑装的云华郡主脚尖一点,纤细的身影已经凌空飞起。 就在所有海盗和鲛人士兵们惊讶的目光中,那条火红的身影从菲尔娜号上飞跃而出,向着距离菲尔娜号数十丈外的护卫船飞掠过去。 鲛人们惊呼了起来,这是云华郡主,她想干什么? 他们正在努力地保护她和定南王,她这样跳出来是想寻死吗?菲尔娜号是已经进水了,但是以菲尔娜号的坚固程度和体型来说,还能坚持最少半个时辰。在这期间,鲛人士兵们会将那艘护卫船上的护卫队士兵全部驱逐下去,让她和定南王安然上船。云华郡主这是急 着过去吗?可是这么远的距离,怎么可能是一下子就能跳过去的? 已经有鲛人士兵猛地扎入水中,向着云华郡主可能落入海面的地方迅速游了过去。 他们可不想看着这位身份尊贵的云华郡主被淹死,否则他们这么多兄弟姐妹的牺牲就白费了。 几乎所有人的头都抬了起来,等着看着这个身姿曼妙的女子落入水中。 在他们的目光里,云微寒的身影逐渐下落。然而她仍旧不见一点慌张。 天空中缓缓坠落的那个火红色身影,从容淡定。她的双臂斜伸向背后,双腿一条伸直,脚尖和小腿形成一条直线,另一条腿轻松地弯起,整个人就像一只在海面上自由飞舞的海燕,轻盈优美。 就在她绷紧的脚尖即将接触到海面、海中的鲛人士兵已经做好“扑上去抱起云华郡主、绝对不让她呛水”的准备的时候,所有人惊诧地发现,在他们看来马上就要落入水中的云华郡主竟然再次飞了起来。 等待扑过去救人的鲛人士兵看得清清楚楚,那只小巧秀美的靴尖只是在距离他不过三尺的海面上漂浮的船板上点了点。随着船板猛地下沉,云华郡主轻盈的身影就再次飞向了远方。 几个看清楚的鲛人士兵在海面上露着头,棕褐色的脸上满是狂热:“海神庇佑!海神庇佑!” “仁慈的菲尔娜,保佑你虔诚的子民,让雅图诺拉永远蒙受您的眷顾,让所有菲尔人都平安快乐!” 除了神迹之外,还有什么能够解释云华郡主居然会在空中飞行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呢?云微寒可没有心思听那些鲛人们大声的祈祷和呼唤,她计算着落脚的方位,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感觉到自己仿佛御风而行,迅速地踩着海面上的木板、武器甚至尸体,几个起落就跨越了数十丈的海面,扑 向了那艘护卫船。 护卫船上还有三百多名鲛人士兵,他们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云微寒从菲尔娜号上飞跃海面而来。 “射箭!射箭!” 猛然回过神来的士兵头领大声命令着。 随着他的命令,面向云微寒这个方向的一百多名鲛人士兵都拿起弓箭向着她射出了自己的箭矢。 刚刚松了口气的菲尔娜号上的鲛人士兵们立刻又提起了一口气。 不少人按着自己的额头向着海神菲尔娜祈祷起来:“仁慈的母亲,伟大的海神菲尔娜,保佑云华郡主不要出事啊。”否则女王陛下一定会大发雷霆,他们的任务就彻底失败了。 鲛人船长两只眼睛都红了,一连串地吼道:“快快快!快去救云华郡主!”他心里是欲哭无泪,本来一直将这两位保护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这位郡主就出了这样一个花样?定南王阁下的箭术是简直通神,云华郡主这种横跨海面的本领也是世所罕见,可是一个人的本事再大,也不 能力抗三百多士兵啊! 这位郡主阁下到底着急什么呢?等这边的士兵过去将那些手下败将赶走,她慢慢从踏板上过去不就好了? 凌玄翼却没有说话,他已经跟在云微寒身后,同样踏着海面飞了过去。 黑色绣着金蟒的披风在海风中飞起,凌玄翼的轻身动作利落刚健,不同于云微寒的轻盈自然。他踏着海面上的漂浮物,迅速接近了护卫船。 而在他面前,一百多支箭矢聚成一团,密密麻麻的箭头向着云微寒急速飞来。 在那些鲛人开始拉开弓弦的时候,云微寒已经拽出了腰间缠绕的长鞭。 面对着一蓬箭雨,云微寒的脸色没有任何波动。她手腕一抖,黑金色的长鞭在身前划出了无数个圆圈,所有箭矢都被这些大大小小的圆圈卷着,扑扑簌簌地落入了海中。 而云微寒则在船舷上轻轻一踩,整个人就扑上了船头的桅杆上。 凌玄翼在背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微微一直在进步啊,这轻身功法越来越没有烟火气了,而且连鞭法也明显有所进益。这一手收取箭矢的手法举重若轻,足以看出微微对于鞭法的悟性很高。 云微寒长鞭一绕,搭在了桅杆上,整个人沿着桅杆就爬了上去。 捆在桅杆上负责了望的鲛人士兵见状,连忙扑向下方的云微寒。 云微寒双脚勾在桅杆上,长鞭一抽,就将鲛人士兵手中的匕首抽得飞了出去。然后她借着长鞭的力道在桅杆上猛地飞起,一脚就把那个鲛人士兵踹得晕了过去。 从靴子里掏出匕首割断了鲛人士兵身上的绳索,云微寒用长鞭卷着鲛人士兵将他扔进了海中。 凌玄翼紧跟在云微寒身后落到了护卫船上,不过他和云微寒的选择不同。他要做的是将这些鲛人士兵或杀或赶,总之是让他们离船,将这艘船让给自己。 他手中的长剑划过一道道寒光,那些鲛人士兵根本就没有一个能在他面前顶得住一招的。 血光四射,惨叫连天,三百多鲛人士兵被他砍瓜切菜一样横扫过去,不过一刻钟就已经被他一个人斩杀了近半。 其他的鲛人士兵清醒过来,开始自发自觉地跳入海中。 等到菲尔娜号那些先遣部队爬上护卫船的时候,护卫船上已经只剩下长剑滴血的凌玄翼和桅杆上的云微寒了。 这一下,所有鲛人士兵和海盗们都对这对未婚夫妻的凶残程度有了直观而深刻的认识。 爬上护卫船的鲛人士兵们操控着护卫船靠近菲尔娜号,搭上了踏板,让菲尔娜号上的所有人都转移到了这艘护卫船上。 但是,这艘护卫船比菲尔娜号小多了,五百人就是它的上限。 菲尔娜号上有天泰士兵五百人,还有鲛人士兵水手一百多人,并不是这艘护卫船能够完全承载的。只能再分流到保护菲尔娜号的那两艘护卫船上一部分。而经过这番折腾,挂着黑底金边云龙旗的海盗船队已经围了上来。 第303章 被挟持 云微寒站在护卫船的桅杆上,目光一扫就把海面上的形势看得清清楚楚。 因为这一番折腾,刚才被凌玄翼两箭爆头带来的优势距离已经不复存在了。海盗船队已经赶了上来,大约三艘大船、五艘中型船只还有十来艘小船列成一个弧形,将他们刚刚抢到的护卫船半包围了起来。 现在再逃跑,已经来不及了。 这艘护卫船的性能远不及菲尔娜号,和这些海盗船相比,优势不大。 事到如今,唯有一战! …… 雅图诺拉港口。 平时热闹非凡的港口,此时一片寂静,只剩下海浪轻轻摇动碰撞在码头上的声音。 一队队赤裸着上身、扎着巴掌宽流苏腰带的鲛人士兵们紧握着钧木棍站在港口两旁,黑褐色的脸绷得紧紧的。 陆雪霁从一艘小型护卫船上走了下来,身边是两个穿着天泰衣裙的丫环。 作为雅碧亲王的义女、雅图诺拉上层中三个天泰人之一,陆雪霁的脸一向就是通行证。小青鱼带着她出海去玩的时候,根本就没有鲛人士兵上来检查。都是看见她就放行了。 可是就在刚才,陆雪霁乘船返回港口的时候,居然被一队鲛人士兵上船检查了。 当时,陆雪霁多想大叫一声,喊破真相。可是两个扶着她的丫环和抵在她腰间的冰冷尖锐让她紧紧闭上了嘴。 那些鲛人终究是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只有一个鲛人士兵随口问了一句:“小青鱼呢?”陆雪霁的嘴角抽了抽,小青鱼……扶着她的那个天泰丫环笑着说道:“小青鱼下水去捞珍珠了。她说非要捞一个粉红色的珍珠给雪霁小姐才行,让我们先回来。”她笑嘻嘻地说道,“不用担心,我们已经留了 一艘护卫船给小青鱼了,她随时可以上船回来。” 对于鲛人来说,在海里呆上几天几夜都是常事。他们在水里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吃的、喝的都能在海中找到,甚至有的鲛人还能在海中睡觉。 小青鱼的水性非常好,如果她真的非要在海里呆上几天找一颗粉色珍珠,那也顶多只能说一句任性。 那个鲛人士兵点了点头,又随口说道:“天泰人会说我们的话的人很少啊,你是从哪里来的?” 那个丫环笑着向鲛人士兵行了个礼:“我原来是在船屋上居住的。雪霁小姐看我是天泰人,而且会说菲尔语言,才雇用我来服侍她的。” 鲛人士兵盘问了几句她在船屋中居住的位置和情况,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才带着人下了船。不过,他还是叮嘱道:“雅图诺拉戒严,所有人都不许乱跑。下船后立刻返回自己的住处,否则会被当做意图不轨者抓捕起来。”他看了看船上的鲛人水手,都是一些陌生的脸庞,不由皱了皱眉头,“至于这 些水手,暂时不许入内。” 丫环连声感谢,然后对着陆雪霁翻译了一遍。 陆雪霁感觉腰间冰冷的尖锐轻轻顶了顶她的肌肤,传来一阵轻微的疼痛感,连忙回过神来,对着鲛人士兵露出一个微笑:“多谢。” 鲛人士兵们下船,一脸严肃地看着陆雪霁在天泰华丽丝绸遮掩下的绣花鞋尖,以及两个丫环脚下的轻便短靴从他们面前轻盈快速地经过。 陆雪霁的两条胳膊被两个丫环一左一右扶着,整个人的脸色有些木然。 她真的不知道这些人挟持她想干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 今天她早早地就带着小青鱼乘船出海,只带了一艘护卫船,而且两艘船上都没有太多鲛人士兵,因为她今天想要做的事情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小青鱼提前打听到今天定南王和云华郡主要到附近的一座岛上去游玩,所以被小青鱼有意无意蛊惑了好几天的陆雪霁决定提前出发,到那座岛屿上等待这两人的到来。 她身上带了一包“阿依婆”磨成的粉末,准备到时候就给定南王或者云华郡主偷偷服下。 如果按照陆雪霁自己的想法,她更想将药粉给定南王喝掉。想想定南王全身僵硬、神智清醒地和自己亲热,而云华郡主看见这样的场景之后,含泪而去,陆雪霁就觉得身心俱爽。 高高在上的云华郡主也会被她打败!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男人和她亲热,一定会很痛苦吧。 到时候小青鱼再故意把事情闹大,让所有人都看见她和定南王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定南王本来就喜欢她,这样自然会顺水推舟接受她。而云华郡主就是再有什么不满,也拿她没办法。 可是小青鱼却力劝她给云华郡主喝掉。小青鱼说,如果按照陆雪霁的办法,最后陆雪霁只能是一个侧室,还是要在云华郡主这个正妃手上受磋磨。可是如果给云华郡主喝了,将云华郡主除掉或者让云华郡主和别的男人来个肌肤之亲,定南王肯 定就不要云华郡主了。 到时候,陆雪霁就算是不能当正妃,还是一个侧室,定南王也要换一个正妃。而新的正妃和云华郡主一样受到定南王宠爱的可能性就要小得多。 而且陆雪霁就可以趁定南王没有正妃的这段时间趁虚而入,得到定南王的心,到时候就算是有了正妃,也动不得陆雪霁一根头发了。 陆雪霁哪里知道小青鱼是在执行诺风王储的计划呢? 如果陆雪霁和定南王发生了什么,然后成为定南王的侧室,这和雅图诺拉、和菲尔人有什么干系呢?定南王就是发脾气,作为最后左拥右抱、占了便宜的男人,哪里还好去追究菲尔人的责任? 那么诺风王储想要让天泰和雅图诺拉暂时关系恶化的目的就无从实现了。 可是如果云华郡主受到了伤害,主谋当然是陆雪霁,可是提供“阿依婆”粉的却是鲛人族的小青鱼啊。假如云华郡主因此而丧命,以定南王的性格,陆雪霁必然要偿命,小青鱼也活不了。 当然,小青鱼会甘心赴死,而定南王带着对诺风王储的怀疑、对鲛人族的迁怒,虽然不能将诺风王储如何,但是正因如此,对于鲛人族必然恨之不已,绝对不会再配合女王进行迁徙事宜的安排。 这就是诺风王储想要的结果。 陆雪霁被小青鱼说服,改变了自己的打算。 当时,她乘着船在晨光熹微的大海上航行,想着即将到来的美好未来,就算是以前让她感觉很不舒服的海风中的腥味,也突然变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可是,谁想到,就在即将接近那座岛屿的时候,却突然出现了一支庞大的船队。 接下来的一切对于陆雪霁来说,简直是一场噩梦,地狱般的噩梦。 鲛人士兵们遭到屠杀,护卫船被轰成碎片,沉入了海中。 连海水都要变成了红色。 小青鱼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只剩下她一个人。陆雪霁躲在最下方的船舱库房角落里,捂着耳朵,闭着眼睛,希望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这一切真的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可是,直到外面的杀声停歇,直到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鲁的说笑声来到她近前,这个噩梦还没有结束。 陆雪霁颤抖着被人拎到了那艘挂着黑底金边云龙旗的大船上。那之前,她被无数只粗糙的大手在身上摸了不知道多少下,却只敢咬着牙、啜泣着,不敢说一句话。 她害怕,害怕被他们砍死,就像那些明明投降了的鲛人士兵一样。 大船上都是天泰人,但是陆雪霁看着他们,却仿佛看到了地狱中的恶鬼。 有人一口就叫破了她的身份——雅碧亲王的义女,陆雪霁想要装可怜的计划也被扼杀了。 大船上为首的海盗头子额头上刻着两个大大的刺青“杀人”,陆雪霁知道,那是天泰朝重刑犯,只有杀人无数的那些重刑犯才会在脸上刺青发配。 她更加不敢违背他的任何一个命令了。 海盗头子问了她很多问题,多到后来陆雪霁完全记不得她都说了些什么了。 她只记得那个络腮胡子的海盗头子发出粗豪狂放的大笑,然后杀意满满地看着她说道:“带着我们的人进雅图诺拉,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胆敢做一点小动作,就让你碎尸万段。” 陆雪霁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自己来时乘坐的船上。只是那艘护卫船已经变成了无数碎片消失在了大海里,那满船的鲛人士兵也都化成了冰冷的尸体,被那些海盗沉在了海底。陆雪霁看着满船陌生的棕褐色脸庞,不知道这些海盗从哪里弄来了这几十个鲛人士兵。可是,身边两个穿着天泰衣裙的丫环却寸步不离跟着她,她只能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坐在船舱里,神魂不守,却又无可 奈何。 在座船驶入雅图诺拉港口之前,那个身材娇小、脸蛋圆圆看起来十分可爱的丫环用一把看起来就十分锋利的匕首在她面前比划了一下,笑嘻嘻地对她说道:“雪霁小姐,接下来就拜托你了。”“你就叫我圆圆,那个叫方方。”小丫环指了指那个个头高挑、沉默寡言的丫环说道,“我们两个就是你的丫环了。你记住,你是在海滩上看见我们两个在捡螃蟹,发现我们两个是天泰人,才会叫我们过去说 话。然后你发现我的鲛人族语言说得很好,所以就临时决定雇用我们暂时充当你的丫环。”“记住,你的命就在你自己手里。”圆圆用匕首在陆雪霁腰间轻轻顶了顶,“只要你有一点异常举动,我就会把它刺到你的身体里,就算我们两个死了,你也活不了。” 第304章 自食其粉 陆雪霁脚步有些漂浮,被两个丫环紧紧搀扶着走进了雅图诺拉。 刚才那个鲛人士兵的话,陆雪霁并没有听懂,并不知道他说雅图诺拉已经戒严的事情。可是走在街上,她虽然有些神魂不属,但是还是发现了异常。 平时的雅图诺拉虽然贵贱分明,道路中间是贵族专用的,平民只能在道路两边行走,而贱民更是只能贴着墙角,随便什么贵族经过都要趴下来跪伏行礼,但是道路两旁的平民却总是熙熙攘攘的。 陆雪霁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冷清的雅图诺拉:街道上空无一人,街道两边的交易摊位也都空空如也。只有时不时经过的一队队鲛人士兵拿着钧木棍,满面严肃地从各个街道中走出来。 雅图诺拉这是怎么了? 似乎看出了陆雪霁的疑问,圆圆贴近了陆雪霁,亲热地靠着她说道:“雪霁小姐,真是多亏了有你啊,否则这已经戒严的雅图诺拉我们可根本进不来。” 陆雪霁悚然,她震惊地睁大了眼睛,难道女王陛下已经知道了她带人潜入雅图诺拉? 感觉到她的颤抖,圆圆轻轻用匕首在陆雪霁宽大的袖子下顶了顶她的腰,示意她不要失态。 “戒严?为什么戒严?”陆雪霁低声问,嗓子带着微微的嘶哑和恐惧。 “放心,不是为你,也不是为我。”圆圆低声说道,语气十分肯定。 “你怎么知道?”陆雪霁不太相信,她也是和自己一起刚从港口回来,怎么能确定这戒严不是冲着她们? “我当然知道。”圆圆笑着握紧了陆雪霁的胳膊,“好了,放轻松,自然点。只要你乖乖配合,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陆雪霁对于她的话当然是不会相信的,但是也不敢和她对着干,只好按照她的要求,摆出一副轻松自然的样子沿着大道向菲尔娜山走去。 圆圆似乎对于雅图诺拉非常熟悉,陆雪霁故意不去指明道路,她也毫无犹豫地在每个路口都选择了正确的方向。这让陆雪霁更加恐惧了。 路上也曾经碰到不少巡逻的鲛人士兵,但是陆雪霁能够感受到腰部匕首尖带来的痛觉,根本就不敢发声求救。何况她就是开口,那些鲛人士兵也根本听不懂她的天泰话呀! 陆雪霁心中想道,等到了雅碧亲王府,她一定要找个机会脱身,然后将这两个胆敢挟持她的女贼抓起来,狠狠地拷打一番,好好出出她的这口恶气。 菲尔娜山脚下,无数鲛人士兵持着钧木棍肃立着。 陆雪霁心中很想知道,雅图诺拉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路行来,她也相信了圆圆所说的话,这次戒严和她、和那些海盗都没有关系,因为没有一个鲛人士兵对她们三人表示怀疑。 那么,就是雅图诺拉有人造反吗?陆雪霁心头狂跳。女王这一系情况如何?女王是否受到了伤害?雅碧亲王有没有事?父亲安然无恙吗?诺风王储呢?如果女王被推翻的话,雅碧亲王和诺风王储估计都活不了,那么她的处境就会很危险了 。 不要说什么亲王之女、郡主待遇了,说不定小命都会丢在这大海中。 不过,看着这些鲛人士兵对她的态度,应该是女王一系并没有落败,至少现在还没有。否则的话,以她和女王一系的亲密关系,恐怕这些鲛人士兵早就翻脸把她抓起来了。 陆雪霁开导了自己几句,在两个丫环的搀扶下,沿着画着古朴花纹的台阶登上了菲尔娜山。 鲛人士兵们允许她们三人上山的行为再次证明了陆雪霁的猜测应该是正确的,女王一系还是掌握着雅图诺拉的。 两个丫环紧紧搀扶着陆雪霁,登上了菲尔娜山的山顶。 陆雪霁的脚步放慢了,她轻声问道:“你们要去哪儿?” 圆圆低着头,看起来十分恭顺,手中的匕首却毫不留情地刺了陆雪霁一下:“去你的住处。” 陆雪霁不敢多说,只好带着她们两人向雅碧亲王府的方向走去。 刚转过王宫的围墙,就听见身后王宫大门打开的声音,有人“咦”了一声,温柔地叫道:“雪霁小姐,你回来了?” 陆雪霁听出来是诺风王储的声音,只好转过头,在两个丫环的搀扶下对着诺风王储屈膝行礼道:“见过王储殿下。” 诺风王储蓝色的长发披在肩上,似乎没有来得及打理,头上的玉簪也有点歪斜,身上的锦袍上甚至还能看见斑斑血迹。 陆雪霁瞳孔紧缩,心下猜测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连诺风王储都好像是和人厮杀过一样。 诺风王储的脸上有些疲惫,又有些兴奋。 他几步走到陆雪霁近前,刚想说什么,却看见了陆雪霁身边的两个丫环,不由惊讶地问道:“雪霁小姐,这是你的丫环吗?从来没有见过呀。” 陆雪霁暗中腹诽道,蛮夷就是蛮夷,就算是打扮得再像天泰名士,这种做派还是改不了。 你一个和我毫无关系的大男人表现出对女孩子的贴身丫环很了解的样子,如果是在天泰,还不知道要被人怎么在背后议论呢。虽然心里这么想,陆雪霁还是细声回答道:“这两个是我今天在海滩上发现的。她们都是在雅图诺拉做工的天泰人,我看她们对雅图诺拉很熟悉,也擅长说菲尔人的语言,就想着让她们来服侍我一段时间。 ” 诺风王储的眉毛轻轻地皱了起来:“雪霁小姐,小青鱼是不是服侍得不尽心?如果她做事不认真,你尽管告诉我,我来惩罚她。”陆雪霁摇头道:“没有,小青鱼很好啊,她陪着我让我好开心。”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不过,小青鱼喜欢在水里捞东西玩。她说一定要从海里给我采一个粉色珍珠,采不到就不回来。我留了一艘船给她 ,就自己回来了。” 诺风王储摇了摇头:“这个小青鱼。一定是你对她太放纵了。” 陆雪霁笑道:“小青鱼对我很好,所以我也要对她好才对啊。” 就在陆雪霁忍着心中的不耐和诺风王储客套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的高个子丫环方方不露痕迹地靠在了陆雪霁耳边,轻声说道:“找个理由和他单独相处。” 陆雪霁差点被吓得尖叫出来,这个声音,居然是个男人! 什么丫环,什么方方,根本就是个男人!难怪个子这么高,比她都要高出一头了!难怪他一直都没有说一个字,都是那个圆圆在说话! 陆雪霁刚一走神,方方也用匕首刺了她一下。 她欲哭无泪,估计自己中衣上现在已经到处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了。 陆雪霁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只好抬起头来看着和她并肩而行的诺风王储说道:“王储殿下,说起来,我有些问题想向你请教,不知道殿下是否方便?” 一边说,陆雪霁一边在心中无声呐喊:别答应,别答应!不方便,不方便! 她虽然不知道这两个海盗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总归是不会有好意就是了。 如果他们想要对诺风王储不利,那女王陛下知道了,还会同意雅碧亲王收她为义女吗?恐怕连她的人头都保不住了吧。 可是,诺风王储想了想,却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雪霁小姐的话,不论什么时候都是方便的呀。” 陆雪霁都快要哭了。诺风王储真的对她情深意重,可是她现在却受制于人,根本不敢表露一点点警示的意思。这两个海盗一左一右两把匕首都顶在她的腰间,随时可能要了她的命啊! 诺风王储就这样带着温柔的笑容,看着忍不住露出沮丧神色的陆雪霁,将她们三人带入了自己的府邸之中。 诺风王储也很想知道今天陆雪霁行动的经过和结果,到底云华郡主怎么样了,定南王又是什么态度,他的计划是否能够顺利成功。 看看陆雪霁的表情,僵硬沮丧,眼神都闪烁不定,说不定是失败了? 那么定南王知不知道陆雪霁背后有他的推动?他又会采取什么行动? 这些都是诺风王储想要尽快了解的,毕竟定南王本身握着一支强大的军事力量,在天泰朝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对于雅图诺拉的局势也有着重大的影响。 万一他的意图暴露了,诺风王储也要及时应对,才能避免最恶劣的局面出现。 所以,诺风王储和以往一样,将陆雪霁带到了他们经常坐在一起谈天的后院高台上,周围是无数艳丽的花丛,身边是天泰朝精美的瓷器和清香的茶水。 陆雪霁却没有一点心情,她看着诺风王储屏退了所有下人,而自己身边的两个丫环却带着诡异的笑容在他扭头的一瞬间,借着陆雪霁的阻挡,将一包药粉倒入了旁边的茶壶中。 那包药粉,陆雪霁实在是太熟悉了——就在今天清晨,那个油纸包还躺在她自己的袖子里,准备在时机到来的时候给云华郡主服用呢。 陆雪霁闭上了眼睛,感觉着匕首尖顶在背上的刺痛,什么话也没有说。圆圆笑着斟了两杯茶端了过来,诺风王储的面色不太好看:“不是叫你们退下了吗?”他的下人都已经乖乖下去了,可是陆雪霁的这两个丫环居然好像没听见一样,真不愧是从海滩上捡来的贱民,一点眼色都没有。 第305章 海盗的任务 诺风王储刚要斥责,就看见这个脸蛋圆圆的天泰小姑娘弯着一双眼睛,捧起来一杯茶端给了自己。 他拉长了脸,刚刚张开嘴,一个字还没有说出口,那个看起来笑嘻嘻没什么心眼的小姑娘就一把捏住了他的下巴,动作非常迅速地将手中的茶水倒入了他的口中。 诺风王储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他伸出手指着圆圆,可是一时却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连续咳嗽着。 圆圆非常体贴地轻轻帮他顺着背,诺风王储已经感觉到这个丫环有问题,他张了张嘴,想要叫来自己的侍卫,可是却被一只大手猛地捂在了嘴上。 这只手的力气很大。诺风王储也是一个体力过人的鲛人战士,经常出海捕猎的,绝对不是一个弱不禁风的贵族纨绔子弟,居然挣脱不开这只手的束缚! 诺风王储张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敢这样对待自己。 而且,这样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手心粗糙、力量又大,分明是一个男人的手! 陆雪霁怎么敢带着别的男人来暗算自己?难道他在背后所做的事情全都被定南王知道了,所以派人来报复自己?诺风王储心中的念头如同海上的浪花,一朵朵冒出来。 他看见对面的陆雪霁呆呆地望着自己,眼神中的情绪十分复杂,恐惧?愧疚?她知道这两个人有问题?知道这是定南王派来报复自己的人? 定南王派人冒充陆雪霁的丫环来报复自己,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是针对自己还是针对整个雅图诺拉? 诺风王储有满肚子的疑问和担忧,连刚才被强行灌下的茶水到底是什么都忘记关注了。 直到那只大手放开了他的嘴,诺风王储感觉到呼吸一下子轻松起来,才猛地张大嘴想要叫人。 可是,他恐惧地发现,自己的嘴巴和舌头仿佛变成了一块僵硬的石头,根本动弹不得。 诺风王储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再次试图发出声音。可是由于嘴部肌肉根本无法挪动,只能在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听到自己的声音,诺风王储的眼睛猛地睁大,他终于想起了刚才被灌下去的茶水。 这种全身僵硬、连一根手指都不能动弹的感觉,不就是小青鱼说过的阿依婆的效果?只是这原本是给云华郡主准备的,怎么会用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定南王发现了陆雪霁的意图,所以派人来冒充陆雪霁的丫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自己准备给云华郡主服用的阿依婆粉给自己灌了下去? 这样的举动也很符合他对定南王性格的了解。 诺风王储在心中安慰自己道:既然是定南王,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危险。定南王就是想为云华郡主出口气罢了,看在母亲和自己的王储身份的份儿上,应该不会真的怎么样自己的。 想到这里,诺风王储的眼神平静了下来。他看了看陆雪霁,又看了看面前身材高大的那个假丫环,想要传达出自己的意思:不要伤害我,有什么事情尽管说,万事好商量。 陆雪霁仍旧呆呆地坐在原地,看着这两个海盗硬是把倒了阿依婆粉的茶水灌进了诺风王储的嘴里,然后看着诺风王储在被放开之后却仍旧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就知道阿依婆粉已经生效了。 就在陆雪霁和诺风王储面面相觑之时,身材高大的假丫环方方上前两手插在诺风王储腋下,一把把他抓起来换了一个方向,让诺风王储背对着来路坐好。 然后丫环圆圆就上前跪伏在诺风王储脚下,看起来好像是在殷勤地伺候着诺风王储一样。假丫环方方回头冷冷地看了陆雪霁一眼:“你如果叫一声,我们两个就杀了诺风王储自己逃跑,到时候诺风王储是喝了你身上的药粉,而且还是你带来了两个刺客杀害了诺风王储。这份罪名背得死死的,你 说你会怎么死?” 陆雪霁连忙摇头:“我不叫,我不会叫的。” 诺风王储听着这个假丫环的话有些不对,可是自己连动也不能动、一点也不能出声,即使觉得有问题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假丫环方方威胁了陆雪霁一声之后,就蹲到了诺风王储身前,把手伸到他的衣服里开始摸索。 诺风王储硬生生看着一个男人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脸都急得要红了。 最后,假丫环方方从诺风王储怀里摸出来一个花纹异常斑斓的金色贝壳,诺风王储通红的脸立刻变得惨白,即使是棕褐色的皮肤都无法掩盖的惨白。 …… 雅图诺拉东北数百里的海面上,已经变成了一片修罗场。 无数鲛人和天泰人的尸体在海面上漂浮着,海水已经泛起了暗红色。 所有试图从海底、船舷等不同方向偷袭凌玄翼和云微寒所在的护卫船的海盗,基本上都死了个利落。 海水中就是鲛人的世界,现在在海中潜伏着的鲛人足足有好几百人,随时等着海盗们的水鬼下来去偷袭鲛人们的船只。只要海盗们下了水,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海面上的战斗就更加直接而残酷。 接近鲛人船只的所有海盗船,都无一例外地接受了南疆士兵们犀利箭雨的洗礼。 因为凌玄翼这次出来本来就是要钓鱼的,所以携带了大量的弓箭。 面对这些穷凶极恶的海盗,南疆士兵们毫不畏缩,用箭雨收割了无数海盗的性命。 这些箭和鲛人士兵们的箭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的,曾经面对着鲛人士兵的箭雨嬉笑而过的海盗们终于尝到了长老会护卫船那些鲛人战士曾经尝到的滋味。 在箭雨下扔下了数百条海盗性命之后,海盗头领终于失去了耐心。挂着黑底金边云龙旗的巨大船只上,海盗头领对着身边一个白白胖胖、戴着一只眼罩的男人说道:“老子可不管什么定南王不定南王了,哪怕你说的那个云华郡主就是一朵花,老子也不能用兄弟们的性命去 摘了!” 满脸络腮胡子、额头上刺着两个硕大的青色字“杀人”的海盗头领嗓子粗豪,一双眼睛已经泛起了血色:“老子的人都已经死了五六百了!这次回去怎么和老大交代?”他身边戴着一只眼罩的男人说话声音十分温和:“蒙老八,你不知道老大一直在找十五六岁、生得俊俏、父母并非亲生的小姑娘吗?这个云华郡主很可能就是老大要找的人,你觉得我们就这样把她放走合适 吗?老大知道了,会不会责怪我们?” 络腮胡子蒙老八怒道:“只是一个猜测罢了,难道就要搭上我这满船的兄弟吗?”他双目怒视着这个男人道,“你给老子闭嘴!别让老子把你个王八蛋扔到海里去!你只是负责带路,这次行动老子是指挥!”蒙老八大声喝道:“老子这次的任务是要拿下雅图诺拉,不是抓什么小姑娘。就算是错过了,老大也不能怪我。要不是老子看在兄弟多年的份上,听了你的话帮你来抓人,也不会死了这么多兄弟!”他狠狠 地瞪了眼罩男人一眼,“回去给老子好好算算抚恤金!老子这些兄弟不能白死!”眼罩男人叹了口气道:“蒙老八,那你留点人给我,我来把这个小姑娘抓住,给老大送过去。”他露在外面的眼睛里流露出温情和关怀,“老大到了这个年纪,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女人都没有,也没有留下一 点血脉。如果能帮老大找到他要的人,对整个青云岛都有好处。”他慢慢说道:“现在青云岛上三教九流都有,老大一旦不在了,这些人各怀心思,到时候说不定就是一场大火并,青云岛就会元气大伤。可是,如果我们找到了老大要的人,有了少主,凭着老大的威望,凭 着一帮老弟兄的扶持,这份基业就稳下来了。” 眼罩男人笑了笑:“这不比雅图诺拉重要?”蒙老八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粗声粗气地说道:“俺是个粗人,不懂你们那些道道。俺只知道,俺就服老大一个人。”他回头命令道,“留下两艘中型船和八百名兄弟给九爷,其他兄弟跟老子去雅图诺拉。 ” 说着,他“呸”了一口,“什么破名字,拗口的要命,每次说起来舌头都要扭到一块了。” 眼罩男人向着蒙老八拱了拱手道:“多谢老八。” 蒙老八挥了挥手道:“切,老子就烦你们这种人,文绉绉的干什么,一身头巾酸臭味。” 眼罩男人笑了笑,就从一旁搭起的跳板上跳了过去,上到了另一艘船上。 络腮胡子蒙老八挥舞着手臂大声喊道:“除了跟着九爷的兄弟,剩下的都跟老子一起走。老大给咱们的任务是把那个黑皮鲛人的老窝给端了,咱们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刚才跟着那个看起来秀秀气气、实际上心眼狠毒的什么亲王义女去的两个手下,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现在要抓紧时间过去接应他们,免得又折损了兄弟。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满船海盗都大声叫了起来:“八爷小心啊!” 蒙老八知道情况不妙,连回头都没有回头,直接就向下猛扑,准备趴到甲板上。 脑后风雷之声传来,蒙老八的反应和动作虽然很快,但是却快不过这一支长箭! 蒙老八只觉得肩部剧痛,被一股大力推动,腾腾腾弯着腰身不由己地向前猛冲了几步,才扑倒在地。感觉到右肩火辣辣的痛,半边身子都几乎随着抽动起来。蒙老八知道,这一次,他的肩膀恐怕是废了。 第306章 老朋友,别来无恙 凌玄翼早就在等待时机了。 他早看见挂着黑底金边云龙旗的那艘大船上,有两个人显然是海盗们的头领,尤其其中那个络腮胡子、身材壮硕的,更是这支海盗船队的主帅。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如果一箭爆了那个匪首的头,这帮子毫无军纪可言的海盗的战斗力立刻就会下降一大截。 不过,因为他之前两箭爆头的手段,引起了海盗们的警惕,这个络腮胡子的匪首一直藏在船头的一个角落里,身边十几个海盗围着他,把他的要害都挡住了。 就在他等待了很久之后,这两个海盗头领好像说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其中一个准备到另外的船上去,而那个为首的络腮胡子则举着胳膊大喊了起来。 凭着感觉和经验,凌玄翼推测他的动作下一步将会暴露出他的头部,凌玄翼眼睛一眯,早就拉满了的弓弦瞬间放了出去。 络腮胡子的下一步动作果然如凌玄翼所料。 长箭挟着风雷之声划破海上阴沉的天色,闪电般射向络腮胡子的头部。 可惜的是,在众多海盗们齐声示警之下,络腮胡子直接和身前扑,堪堪躲过了这必杀的一箭。 不过,这一箭凌玄翼用上了暗劲,入体之后就会炸开,这络腮胡子的肩膀肯定骨头都粉碎了,什么神医圣手也救不回来。 凌玄翼放下手中端了许久的大弓,轻轻揉了揉胳膊,就算是先收点利息吧。 既然有胆量来捡他的便宜,自然也要有付出相应代价的准备。 蒙老八倒在船头甲板上,几乎疼得昏了过去。身边的十几个护卫也不敢动他,只好叫随船的医师过来给他拔箭包扎。 拔出长箭的瞬间,蒙老八大叫一声,锥心入骨的疼痛让他清醒了片刻。蒙老八咬着牙,坚持发布了一条命令:“速速赶往……黑皮鲛人老窝,接应阿方!” 站在桅杆上的云微寒居高临下,看着为首的海盗船甲板上乱成一团,然后随着几条命令发布下去,大部分海盗船们居然开始掉头了。 只是掉头的方向并不是向着海盗们来的方向返回,而是想要越过他们的护卫船向着雅图诺拉的方向而去。 只剩下两只中型船只以及不到一千海盗越过他们,挡在前方和他们对峙。 这些海盗的目的竟然是雅图诺拉?云微寒有些惊讶,难道龙野眠的手竟然伸得这么长?从渤海到东海,他都想收归自己管辖之下? 龙野眠是想在海上称王不成? 那么,他们要不要赶快返航去援救雅图诺拉?雅图诺拉还有五百南疆精锐,他们会不会有事? 云微寒双脚一松,向后一仰,整个人头下脚上从桅杆上坠落了下来。 眼看离地不过一丈的时候,她手中的长鞭一伸,卷在了桅杆上,整个人借着长鞭的力道,一下子荡到了凌玄翼身边。 “海盗们要去雅图诺拉。”云微寒轻盈地翻身,稳稳地落在了凌玄翼身边,“咱们要不要……” 凌玄翼当然也看出来了海盗们的目标,但是他却摇了摇头:“我们不管。” 他又不是雅图诺拉的王,现在应该着急的不是他。 让鲛人们和海盗们先大战一场,女王和长老会的矛盾激化,最后出场平衡全局才是他要做的。 云微寒看了他一眼:“咱们还有五百人在雅图诺拉呢?”她就怕那五百人被人当成炮灰拿出来顶缸。 凌玄翼冷笑道:“谁敢动我那五百人,就是嫌自己命长了。” 他来之前就给留守的滕哲下了命令,不接受任何人指挥,只负责王宫安危。 至于这个“王宫安危”,重点则在于留着女王年龄最小的女儿雅羽王女。 如果有人胆敢对他们下手,凌玄翼说了,让他们尽管往死里打。说实话,他这支黑甲骑兵的精锐,在海上确实不能发挥太大的威力。毕竟水军和陆军之间的差距还是很大的。如果不是这些南疆精锐意志坚定、箭术和队列都训练得好,说不定上了船就脚软得失去了战斗 力。 但即使如此,他们也主要是倚仗着弓箭的犀利远程杀伤敌人。如果真的要在海上或者水中搏斗,可能顶多能发挥一半的战斗力。 可是在陆地上,就算是没有战马,他们的实力也能发挥七八成。 在雅图诺拉,对着那些既没有系统训练过、也没有看得过眼的装备的鲛人士兵,那五百人至少能轻松灭杀他们三千人。 相信现在的雅图诺拉,不管是哪一方面都不会冒着失去这么多士兵的危险来招惹他留下的五百人。 听了凌玄翼的话,云微寒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凌玄翼想要雅图诺拉成为他运兵途中可靠的中转站,想要雅图诺拉成为为他源源不断提供人口和技术的供给点,可是他不能积极主动地将所有危险都抵挡在雅图诺拉之外。 自己送上门的永远不会被珍惜。 只有让雅图诺拉感觉到身边存在的危险,才会更加依靠凌玄翼手中强大的武力。 鲛人族来求凌玄翼,和凌玄翼去求鲛人族,差距可大得很呢。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了解了对方的意思,不由一起露出了阴险的微笑。 可是鲛人船长却不做如此想。 鲛人船长刚才就在担心,担心这些海盗并非仅仅是冲着定南王和云华郡主,而是冲着雅图诺拉。现在看着这些海盗船队的大部队竟然绕过他们向着雅图诺拉的方向驶去,更是印证了他的担心。 鲛人船长着急地跑过来对凌玄翼说道:“定南王阁下,这些海盗一定是去偷袭雅图诺拉了!” 凌玄翼也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本王也如此认为。” 鲛人船长急道:“那么请定南王阁下允许我们现在就立刻返航!” 凌玄翼点头许可道:“好。” 他根本不需要出言反对或者做什么小动作,那边海盗还留了船只和人手来阻止他们回去报信呢。 鲛人船长的想法是很好的,可是海盗却不会看着他们返航而不动手。 果然,鲛人船长刚刚发布了返航的命令,就看见两艘海盗船转过船舷,侧身对着他们的护卫船,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两艘海盗船船舷边上满满地站了足足有一二百名手持弓箭的海盗,箭尖对着护卫船,虎视眈眈地等待着他们的接近。 凌玄翼他们这边原本有三只护卫船,五百南疆精锐和三百鲛人士兵。不过在刚才和海盗的战斗中,海盗们虽然拿凌玄翼他们这艘护卫船没有办法,却对着那两艘护卫船一通箭雨,杀伤了不少鲛人士兵。 如今,凌玄翼他们虽然还有三艘船,但是鲛人士兵却只剩下了不足二百人。 南疆士兵因为不擅长水下肉搏,所以没有下水,身上又穿着盔甲,所以基本上没有什么伤亡。 海盗船队那边是两艘和他们护卫船大小差不多的船只,以及八百人左右的海盗。 看起来两方的实力是相差不多。 装备方面,南疆士兵们最好,海盗次之,鲛人士兵最差。 在水战实力方面,鲛人最强,海盗次之,南疆士兵最差。 人数方面,凌玄翼方少于海盗一方。 鲛人船长看着挡在前方的两艘海盗船,以及海盗弓箭手中明显是金属箭头的弓箭,咬了咬牙,刚要命令硬闯,不计代价返回雅图诺拉报信,就看见一艘海盗船头上站出来一个天泰男人。 他一边走一边喊道:“定南王,凌三郎,老朋友看你来了,千万不要射箭啊!” 凌玄翼刚才就觉得那个络腮胡子海盗旁边的那个人有点眼熟,但是当时只顾着全神贯注地瞄准络腮胡子,满心都是对于络腮胡子每一个举动的推测,没有来得及去想那个旁边戴眼罩的男人是谁。 现在听了这个声音以及他所喊出来的话,凌玄翼的眼睛眯了起来,这个声音…… “沈九亭。”云微寒冷冷地提醒。 凌玄翼自然也听出来了沈九亭的声音。 沈九亭站在海盗船头上,不顾身边几个护卫的劝说,大声对着凌玄翼的方向喊着:“王爷,别来无恙!” 凌玄翼向前迈了一步,站在了护卫船船头上:“九爷来此有何贵干?” 沈九亭一把把眼睛上的眼罩拽了下来,露出了他那张白白胖胖、笑容可掬的脸:“王爷可瞒得我们整个海州城好苦!” 他说的是凌玄翼以沧溟商行凌大当家的身份在海州城出现的事情,恐怕大部分人到现在还不知道凌玄翼的真实身份。 凌玄翼面无表情地问道:“难道九爷就是为此追到东海,来找本王兴师问罪的?” 沈九亭当然不是来问罪的,他不过是藉此拉近两人的关系而已。只是没想到这位凌三郎一旦恢复了定南王的身份之后,不仅是脸上冰冷,连说话都一点客气也没有了。 凌玄翼自然不可能对他有什么好脸色,这些海盗和他打了半天,沈九亭现在才出来说什么老朋友的话,刚才在干什么? 虽然他的南疆精锐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但是那些弓箭也是钱好不好?他能够运到雅图诺拉来的弓箭是有限的,消耗在了他们身上,以后在雅图诺拉有什么需要的时候,不就没有足够的弓箭用了? 刚才沈九亭不出头,还戴着眼罩伪装成另外的人,害怕自己这边认出他来。不就是觉得他们海盗那边占据绝对优势,能够取得胜利吗? 现在那个络腮胡子重伤、带着人去了雅图诺拉,只给沈九亭留下了两艘船、八百海盗,沈九亭没有了必胜的把握,就开始和他套近乎了?哼哼,难道他凌玄翼长得很像傻瓜? 第307章 青云岛少主 沈九亭面上笑容不变,只要凌玄翼没有不由分说给他一箭,他就已经满足了。 凌玄翼看着他的笑脸,心生警惕。 沈九亭又不是傻瓜,在这个时候跟他攀关系、套近乎有什么用?他们既然是分属两个对立的阵营,那么就算是好朋友也不得不拔剑相向,何况自己和他之间并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 他一定有什么目的。 鲛人船长看见凌玄翼和沈九亭之间好像彼此熟悉,脸上也不禁显出了惊疑之色。 不过想想刚才定南王手下的士兵对待那些海盗毫不留情的箭雨,他又压下了心中的怀疑,犹豫地对凌玄翼说道:“定南王阁下,你认识那个海盗吗?他能放我们回去吗?” 倒也不是鲛人船长害怕海盗,不敢作战,而是对方的实力和己方不分高下,如果打起来需要很久才能分出胜负。到那个时候,海盗船队已经到了雅图诺拉了,他们还赶回去报什么信? 凌玄翼看了他一眼:“你应该也经常去海州城,难道没认出来这位是海州城首富沈九亭?” 鲛人船长吭吭哧哧了两声,没敢说,在他眼里大部分天泰人都长得差不多。而且,沈九亭这样的身份,他还真的没怎么接触过。 不过,他作为最早去海州城和天泰人交易的那一批鲛人,去海州城的次数非常频繁,后来也慢慢听说过这个被尊称为“九爷”的海州城首富。原来,他竟然是海盗吗? 凌玄翼道:“说起来,雅碧亲王和他的关系,比我和他的关系要亲近多了。也许,他是来看雅碧亲王的?”他冷冷地牵动嘴角,对着鲛人船长露出一个虚假的笑容。 鲛人船长对于他的怀疑,他当然看出来了。不过,如果真的他有什么不轨企图,还用得着勾结什么海盗吗?只凭他那一千人,打一个出其不意的话,女王和长老会都要被他一锅端。 这个鲛人船长实在是太看不起他了。 鲛人船长连忙摇头道:“不会的,如果他是雅碧亲王的朋友,就不会带着海盗和弓箭,不吭一声就来到雅图诺拉附近。他一定不安好心。定南王阁下,你千万不要被他骗了。” 他说的太对了,凌玄翼竟然无言以对。 鲛人真实在,根本听不懂玩笑和讽刺。 云微寒在一边看着凌玄翼无语的表情,偷偷乐了一把。 沈九亭看凌玄翼似乎并不重视自己的存在,反而在和那个鲛人说个没完,不由提高了嗓门喊道:“王爷,沈某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量!” 凌玄翼挑了挑眉毛:“是吗?那就请九爷过来面谈吧。” 他倒要看看沈九亭想干什么。 有事商量?鬼才信你打了半天死了这么多人才想起来有事情商量! 既然你说有事商量,你就过来我的船上来和我谈谈吧。 沈九亭果然犹豫了一下,他身边的海盗们也七嘴八舌地劝阻着。搁谁都不会放心啊,刚才还把人脑子打成狗脑子的两方头领,突然就来了个老友重逢、化干戈为玉帛? 谁知道沈九亭跑到对方船上会不会当场就被拿下来,乱刀砍死? 沈九亭犹豫了一下,大声喊道:“东北方不到一百里,有一个小岛,我们到岛上谈,王爷觉得如何?” 凌玄翼沉下了脸,万一这是沈九亭的什么诡计,他不是就跳入了陷阱之中吗? 刚才那帮海盗就是从那个小岛的方向过来的,谁知道他们有没有提前在小岛上动过什么手脚。 沈九亭道:“沈某敢以项上人头发誓,如果欺骗王爷,愿意做王爷剑下之鬼!” 他的举动让身边的海盗们很有意见:“九爷,你何必对他们这样呢?我们又不是打不过他们!” “是啊,九爷,有什么话等我们把你这王爷朋友请过来,你再和他好好说话。” “你们不懂。”沈九亭摇头道,“你们看看,定南王身边那个穿红衣服的,云华郡主,看见了吗?” 海盗们叫了起来:“这个郡主我们早就看见了,小娘子轻功很好,比咱们岛上三当家的轻身功夫还要好。难道九爷你看上人家了?”“放屁!”沈九亭肃容道,“说话尊重些!云华郡主有未婚夫,就是那位定南王。你们再大放厥词,莫非想吃人家一箭爆头吗?”他斥责了两句,才又开始启发道,“这位的气度派头,难道你们都看不出来有点 像谁吗?” 被沈九亭这样斥责,海盗们才开始认真地打量起来那边船头上的云微寒。 云微寒一身火红骑装,右手手中握着长鞭,左手轻轻垂在身侧。她神色坚毅,目光清明,清丽的脸上是一种无所畏惧的从容。 她的身高在天泰女子中算是高的,穿着长袖长裤的骑装更是显得四肢修长。此刻,她双腿并拢,身姿挺拔,线条英朗,带着一种女子少有的英姿勃勃。 “像谁?”海盗们开始各自猜测。 “像十二当家?” “哪里像了?十二当家往那一站,全身都是软的,像条蛇一样。要不外号‘美女蛇’呢。你看这小姑娘,站得直直的,哪里像啊?要是非要说像的话,那就只有都像女人而已。” “像十八当家?” “哈,十八当家穿上女装的身段真的和这小姑娘有点像呀,都是瘦高瘦高的。”沈九亭头都要大了:“你们都猜到哪里去了!你看她才十六岁左右吧,身材高瘦,容貌昳丽,特别是作为一个身份尊贵的郡主,在这样死伤无数的战场上,居然一点都不害怕,这份淡定从容,你们想想像谁 ?” 突然有一个海盗叫了起来:“噢,我想起来了!”他兴奋地叫道,“像大当家!像老大!” 沈九亭给了自己这个心腹一个赞许的眼神。对,就是要这样引导一下,这些人才能想到关键的地方。 有了一个人开头,其他人也都跟着明白了。 “对啊,这姑娘的身材是和老大挺像的。” “长相也好看。” “九爷说的那个淡定从容,那简直和老大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都明白了沈九亭的意思:“难怪九爷之前一定要八爷拦住这支船队,说要把云华郡主抓过来呢,原来是在帮老大找人啊。” “还是九爷细心,我们都没看出来。” 沈九亭笑了笑说道:“八爷奉了老大的军令,必须拿下雅图诺拉。可是我却没有这个任务。所以,我们留下来,就是为了把这个小姑娘送上青云岛,让老大亲自看看是不是他找的人。” 海盗们纷纷点头:“对对,这是个大事。” 青云岛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岛主、大当家龙老大这五六年来一直在找一个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应该是龙老大的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亲人,也是青云岛未来的少主。 可是,这个世界太大了,只凭着几个宽泛的条件去找人,实在是太难了。 各位头领送来了不知道多少个年龄相近、容貌美丽、父母不是亲生的小姑娘到青云岛上,可是却没有一个能够通过龙老大的验证。 但是,即使如此,也没有一个人停下寻找的努力。 因为,青云岛上到处都是桀骜不驯之辈,只有一个人才能让他们都心服口服。那就是龙老大。 如果龙老大有一天撒手而去,青云岛岛主不管由谁接任,一场大火并都在所难免。 只有龙老大的后人,才有可能得到所有人的效忠,才能让青云岛继续稳定繁荣下去。 如今,沈九爷发现了这个云华郡主符合条件,所有的海盗就都非常自觉地开始想办法,到底怎么样才能将这个身份特殊的小姑娘弄到青云岛上去。 “九爷,你也说了,人家是身份尊贵的郡主,就是把青云岛双手奉上,说不定人家嫌脏不肯接呢。”有海盗情绪低落地说道,“这样除了抢她回去,还有什么办法啊?” “抢就抢呗!咱们不就是干这一行的吗?”一个海盗大大咧咧地叫道,“管她什么郡主不郡主的,咱们就认老大。” “抢倒是没啥,就怕这郡主不好抢啊。”有稍微稳重一点的说道,“你们没看见她在海上飞过几十丈的身手吗?你有那个本事把她抢过来?人家打不过你起来跑了,你追都追不上啊。” “切,在大海上她就是轻功再好,也要找个落脚点。你看看没有木板,没地儿换脚,她还能飞吗?”听着身边众人的争论,沈九亭清了清嗓子道:“好了好了,都不要争了。定南王不是个善茬,云华郡主功夫也不错,他们手下的那些南疆士兵更是装备精良。我们不是害怕了他们,而是犯不着和他们来硬的 。”“我们只不过是想让她去青云岛见见老大,又不是什么坏事,一旦动了刀枪见了血坏了人命,就不好再开口了。再说了,能好好说的,就不要砍砍杀杀的,毕竟兄弟们都是血肉之躯,家中妻儿翘首企盼,何 必冒这个险呢?” 沈九亭道:“我之前和他们两个打过一两次交道,定南王并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只要我们把情况跟他说清楚,他就算是不同意也不会怎么样我的。”说着,沈九亭抬头对着对面的护卫船大声喊道:“王爷,你如果不信我沈某的话,我就独自到你船上去!只要王爷保证不害我性命,我就相信你!” 第308章 互相试探 听了沈九亭的话,凌玄翼的目光更冷了。 沈九亭甘愿冒着性命危险,要单独过来和他面谈,这并不说明沈九亭有多么信任他,只能说明沈九亭想要的东西实在是太重要,重要到沈九亭认为这样的冒险是值得的。 可是,沈九亭想要什么呢? 凌玄翼哼了一声,摆出十分倨傲的姿态说道:“可以,自己游水过来。本王保证,只要九爷没有什么异常动作,绝对不会伤害九爷性命。” 海盗们都是有经验的,知道凌玄翼的这种要求也算是合理。 如果两船靠近搭上踏板让沈九亭过去,就必须提防海盗们突然发作,乘机抢占凌玄翼这边的护卫船。所以凌玄翼要求沈九亭自己游水过去,单独上船,就不会有被海盗偷袭的危险。 可是,听了凌玄翼说话的语气、看了凌玄翼说话的姿态,感觉到凌玄翼对待沈九亭的不尊重和居高临下,很多海盗还是在船上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 沈九亭目光微闪,神情苦涩。这位定南王真的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他这样看起来是傲慢不屑的姿态,其实是对自己的一个试探。 如果自己不是有求于他,这样两军对垒的时刻,作为一方的首领,怎么能够忍得下这种不尊重? 所以,定南王故意摆出这样的傲慢姿态,就是要看看他会作何反应。 如果他不愿意忍受,取消面谈的要求,这就说明他沈九亭想要谈的事情并不重要;相反,如果他沈九亭连这样的带着侮辱意味的要求都答应了,那么他沈九亭就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求到定南王头上。 只是一个小小的姿态,就能够试探出他的所求重要程度。 那么,在接下来的商谈中,定南王就能根据这个判断占据主动了。 沈九亭能够在海州城经营这么多年,又在南海海面上当了那么多年海盗老大,那份心胸和气势也不同常人。 虽然此时他非常想要游过去,求定南王帮他完成计划,但是他知道,如果他真的那样做了,他就会失去所有的谈判筹码,而定南王开出的条件就会更加苛刻。沈九亭咬了咬牙,脸上带着一点怒气说道:“王爷,你我好歹也算有些交情,你和鲛人族、雅碧亲王的相识,还是在沈某的家中开始的。沈某能够用自己的命来信任王爷,难道王爷就不能稍微信任沈某几分 ?” 凌玄翼勾起嘴角,看着对面船头上的沈九亭。 沈九亭很聪明,懂得隐藏自己的急切。可是,他难道不明白,他刚才那一番沉思已经说明了一切?如果他真的不在意他所要商谈的事情,他根本连想都不会想,直接就会拒绝让他游水过来的要求。可是他却想了片刻才做决定。这种行为已经告诉了凌玄翼,沈九亭确实是曾经想过要游水过来和自己商谈 的。 那么,这件事情对于沈九亭来说就比较重要了,重要到他可以冒着生命危险独身来到敌人船上,重要到他可以不顾尊严在敌人和自己下属面前游水过去。 他之所以没有答应游水过来,不是因为他觉得游水过来有失尊严,而是因为他觉得处处任由自己摆布会让自己看出来他的急切,提出更高的代价。 凌玄翼得到了这个答案,嘴角翘得更高了。 旁边的鲛人船长急得在甲板上团团转,他想要下命令冲过去,又怕凌玄翼斥责他再次擅自做主,只好再次说道:“定南王阁下,我们现在就冲锋,闯过海盗的防线,赶回雅图诺拉吧!” 凌玄翼看了看鲛人船长,对他说道:“你有把握吗?” 鲛人船长沉默了一下,老实地摇了摇头,但是还是坚持道:“就算是没有把握,也要派人回去报信。否则雅图诺拉毫无防备,万一被那些海盗抢占了港口,凭着他们的武器装备,雅图诺拉就麻烦大了。” 凌玄翼“唔”了一声,对于鲛人船长的想法了解了。 看来鲛人船长是想着,就算是牺牲一部分人,也要冲过封锁,冒死回去提醒雅图诺拉的守卫军。 就算是凌玄翼阻止,恐怕他也会一直想办法的。 那么,就让愿意回去送死的鲛人士兵们回去吧。虽然凌玄翼对于鲛人船长这种努力并不抱希望,因为就算是从沈九亭手下通过,前方那数千人的海盗船队也绝对不会放他们过去的。 而凌玄翼并不希望自己的南疆精锐成为鲛人船长计划中牺牲的一部分。 所以他抬头对对面的沈九亭说道:“九爷想必不是在此拖着本王的吧?” 沈九亭摇头道:“当然不是,沈某只是见到老朋友,十分欣喜,想要和王爷小聚片刻而已。” 凌玄翼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九爷放这些鲛人朋友通行如何?” 沈九亭脸上依然是和煦的笑容:“有何不可?只要王爷肯留下来陪沈某叙旧,这些鲛人,随他们去吧。” 鲛人船长一听,满面喜色道:“谢谢王爷,那我就派一艘护卫船回去报信!” 刚才他还在想着,不计牺牲冲过封锁回去报信,现在能够不动武就通过这道防线,实在是太好了。 虽然他还要留下来听从定南王的指挥,但是好在报信这种事情,只要有人能赶回去就行。 鲛人船长连忙叫来那艘护卫船,命令他们火速赶回雅图诺拉,争取抢在海盗前面,让雅图诺拉做好准备。 护卫船上的数百鲛人士兵听命而去,只剩下了凌玄翼他们所在的这艘船,面对着对面的海盗们。 沈九亭笑道:“王爷,你还真放心。这个时侯还敢分兵,如今你们只有一艘船,四五百人,比我们这边实力可差多了。” 鲛人船长的脸色变了,是啊,他只想着让人回去报信,却忘了这船人一走,他们这边就落在下风了。 也许不是没想到,而是在潜意识里,他已经做好了放弃这边的准备。在他的心里,雅图诺拉比什么都重要。 凌玄翼面对沈九亭言语上的挑衅,脸色没有任何波动。他只是冷冷看了沈九亭一眼说道:“既然如此,九爷就不必过来找本王谈,直接将本王捉过去再谈,不是更好?” 海盗们也叫道:“对啊,九爷,这王爷说的没错,抓他过来,想怎么谈就怎么谈。” 沈九亭摇头道:“岂可如此无礼?” 他转头对凌玄翼喊道:“王爷,沈某还是那句话,我们往东北那座小岛上去谈谈如何?” 凌玄翼眯了眯眼睛道:“既然九爷不敢过来,那就如九爷所愿,我们到那边小岛上谈谈。” 沈九亭根本不在意凌玄翼话中的讽刺,呵呵一笑之后,就首先命令海盗船只掉头向着东北方向驶去。 鲛人船长看着两艘海盗船离开,偷偷看了看凌玄翼的脸色,轻声问道:“定南王阁下,我们要不要趁机返回雅图诺拉?” 凌玄翼摇了摇头:“跑不掉。” 两边的船只性能差不多,他们这一逃,沈九亭在后面追,前面是已经过去的海盗大部队,到时候前后包圆,往哪里跑?不但逃不掉,还丢了士气。 而且,现在赶回去,是要亲自上阵和这些海盗厮杀、用他们南疆士兵的鲜血保卫鲛人的雅图诺拉吗? 还不如去看看沈九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 鲛人船长想想也是,确实跑不掉。只有希望刚才那只护卫船能够绕过海盗大部队,在他们之前回到雅图诺拉去报信了。 鲛人水手在桅杆上继续了望。 云微寒皱着眉头,望着前方的两条海盗船。沈九亭可不是一个慈善家,上次周倜的遭遇还历历在目,现在他却表现得这么友善,实在是令人怀疑。 她心中越来越不安。 鲛人士兵们已经乘坐那艘护卫船返回了雅图诺拉,现在自己这边不仅是人数处于下风,更重要的是,没有了那几百鲛人,海面下的防御就大大减弱了。 这个时侯,如果海盗们偷偷派水鬼来偷袭他们的船只,挖通船底,让船只漏水,这一船人的性命就都在沈九亭的手中了。 南疆士兵们身上还穿着盔甲,一旦落水,就算他们个个都水性不错,也不是那些海盗们的对手。 这些南疆士兵都是凌玄翼的黑甲骑兵中精锐中的精锐,每一个人都价值不菲。这种身经百战的老兵、精兵,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培养出来的。如果因为落水而遭受了大量的减员损失,就亏大了。 云微寒越想越不放心。她走过去对鲛人船长说道:“让菲尔战士们下水,看好船底。” 鲛人船长也意识到现在自己船上的士兵不是他们的鲛人士兵,而是天泰士兵,和鲛人士兵们的水性不能比。 鲛人士兵们在的时候,海底是他们的世界。可是现在那些鲛人士兵已经被自己派回去了,必须提高警惕,保护好船底。 鲛人船长连忙命令剩下的十几个鲛人士兵们下海。 果然,这些鲛人士兵下去没多久,海面上就开始波动起来。 凌玄翼看着海面上明显是因为水下战斗而掀起的波浪,面上一片寒霜:“好一个沈九亭!” 明面上表现出有求于己的样子,暗地里居然派水鬼来凿船。如果不是微微警惕,说不定今天他还真的要栽一个跟头! 云微寒垂下睫毛,看了看海水中隐隐纠缠在一起的人影,下定了决心。 她往边上走了几步,走到被鲛人水手挡住的一个角落,三下两下就把身上的骑装脱了下来。 漆黑的鲨鱼皮紧身衣勾勒出她修长纤细的身体曲线,细腰长腿显露无遗。她把武器在身上收好,衣服就扔在船板上,不等凌玄翼发现,就沿着船舷悄无声息地从背着海盗船的那边溜下了海里。 第309章 跟紧我 一下水,云微寒就感觉到身上的鲨鱼皮水靠的好处了。这身紧身水靠穿在身上根本不束缚人的行动,下了水后游动起来几乎感受不到水的阻力,只要轻轻摆动双脚,就能够自由地在水中飘动。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已经融入了水中,成了一条和海水不分你我 的大鱼。 满意地划了几下胳膊,感觉到自己在水中的速度比上辈子快了不少。云微寒的目光转向了海底的战场中。 海水中无声的厮杀正在进行。 鲛人们在水中的身形一眼就能看出来,因为他们的姿势太自如太流畅了,和同样精通水性的海盗们相比,也完全不在一个水平上。 所以十几个鲛人士兵对抗数量比自己更多的海盗,在水中也丝毫不落下风。 云微寒在远处看了两眼,确定这些鲛人完全能够控制局面之后,就浮了上去,在船底的缝隙观察了一下沈九亭所在的海盗船方向之后,深深吸了口气,又潜入了水中。 如果说在上辈子,云微寒虽然也学习体术,但是主要还是依靠高科技的话,这辈子她的精力就全部放在了身体锻炼上。 尤其是学习了拓拔野的那套轻身功法之后,每天按照那个小册子里面的呼吸方法锻炼气息,云微寒体内的气息流转和肺活量大大上升。 早在之前云微寒就猜测到她现在的潜水水平比上辈子一定大大提高了,可是下水之后才知道,她这提高的何止是一点半点。 加上身上这套经过鲛人特殊工艺处理的鲨鱼皮水靠,云微寒真正感觉自己是如鱼得水,在水中前进根本感觉不到任何阻力。 轻盈地摆动双脚,在水中飞速地前进,黑色的身影优美而快捷。 海盗船只保持中速前进,沈九亭站在船头,脸上的微笑已经消失不见。 他抬起头来,眼神晦暗而狠戾。 “蠢货。”白白胖胖的脸上,露出隐隐杀机。 此刻的沈九亭,脸虽然还是那张脸,可是整个人却完全变了。原来是团团富家翁的气质,如今却仿佛有一团黑气笼罩了他的脸孔一样,带着阴森和危险的气息。 水鬼们已经出动了将近两刻钟了,那边定南王的船还是好好的。本想着那些鲛人士兵离开之后,凿船就容易多了,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是有防备。“你看你,见人就笑,又做了多少善事,可是有谁真的会信任你呢?”沈九亭嘶哑着嗓音低声说道,他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有什么用?他们还不是侮辱你、提防你?只有用自己的拳头打碎这些人 的头颅,他们才会乖乖地闭嘴听话啊。” 船头划开海面,雪白的浪花拍打在船舷上。 沈九亭全身散发着阴暗的气息,双手紧紧握着栏杆,白白胖胖的手绷得紧紧的。 要利用定南王去完成计划,难道只有求他合作这一条路吗?真是蠢才,求人是容易的吗?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求人不如求己。 只要将云华郡主抓起来往青云岛上一丢,定南王不就跟一条狗一样冲过去咬人了吗? 早就想好的计划,怎么见了面就开始变了想法,要和定南王面谈商量起来了? 就知道这个死胖子靠不住! 他就应该在海州城里和那些愚蠢的人们一起谈谈生意,而不是到海上来执行他们的计划。如果不是他及时醒来,好好的计划还不知道被他歪成什么样子了。 既然凿船失败,那就去海岛上跟定南王“好好谈谈”吧。 凌玄翼看了一会儿海面的波浪,看着一具具海盗的尸体从水下浮起,眉毛舒展了开来。 他发誓,回去一定要好好操练出一支水军,让专业的军队来做这种事情。这次来东海真是有些想当然,太冒险了。 凌玄翼回头寻找云微寒,扫了几眼却没有看见那个红色的身影,刚刚舒展开的眉毛又皱了起来。 这时,一个鲛人水手匆忙跑过来说道:“定南王阁下,云华郡主可能下水了。” 听了翻译,凌玄翼不由眯起了眼睛。他跟着水手来到船上一个隐蔽的角落,果然看见云微寒那身红色的骑装堆在地上。 知道告诉自己的话,就不会被允许了吗?所以就干脆偷偷地下水去了? 凌玄翼抓着云微寒丢下的衣服,深邃的眼睛里露出危险的神色。 微微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虽然她一直说自己的水性很好,但是凌玄翼从来没有见过,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水平。 现在她自己一个人下了水,万一遇到那些海盗,在水下发生了战斗,吃了亏也没人知道! 想着微微可能就在水下某个地方和一个或者一群海盗搏斗,还可能被围攻受伤甚至……丧命,凌玄翼整个人都无法呼吸了。 上次听说她从悬崖上坠落下来,差点让他当场失控。 他没有告诉微微,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又是跑死了几匹马,才那么快地赶到她身边。 因为他一看见小脸苍白、双唇都有些发白的微微,就心疼得不想责备她,不舍得动她一根头发丝。 看来当时应该被打屁股的不仅仅是贺清韶,而且还有她这个胆大妄为的小丫头! 当时真不应该怜惜她,轻轻放过了她的。如果当时狠狠揍了她的屁股,今天她偷偷下水的时候,总也会多想想吧。 凌玄翼狠狠捏紧了手中的红色骑装,忍住把这套衣服撕碎的冲动,又把衣服放回了原位。 说不定这丫头一会儿偷偷摸摸地又回来了,到时候穿着紧身的水靠没有衣服穿,不是什么都被人看光了? 等她回来再跟她算账! 凌玄翼站在船头,努力向下看着水面,试图看到云微寒的身影。当然,这种努力显然是不可能成功的。 微微下水,如果只是为了对付海盗们的水鬼的话,现在也该上来了。 现在还不上来,是不是真的出了事? 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定南王,面色上终于露出了紧张和恐惧。 他狠狠一拳捶在船头上,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把水性练好,能够像以前一样庇护着自己的女人,而不是站在这里像一个无能的男人一样,等待着可能出现的恐怖结局。 终于忍耐不了的定南王叫来了鲛人船长,让他去问问那些水下的鲛人士兵,有没有人在海下看见云华郡主。 听到鲛人船长的询问,一个鲛人士兵从船尾冒出头来说道:“我看见云华郡主了,她向着海盗船那个方向去了。” 凌玄翼听了翻译,头都要大了。这个微微,难怪这么久还不回来,原来是去那边了。 他无奈地双手按着额头,无力地问道:“你们看见云华郡主游水过去了?怎么没人跟过去?万一遇到什么危险该怎么办啊?”鲛人士兵听了翻译,笑着叫道:“海神菲尔娜保佑,云华郡主的水性那么好,能有什么危险?”他双手一按,从海里跳到了船上,海水顺着他流线型的身体滑到了他的脚下,“就算是碰到海盗,以云华郡主的 速度,他们也是追不上的。” 凌玄翼总算是听到了一个好消息,他的紧张稍微得到了一些缓解。至少微微说自己的水性好应该不是夸大。 想想认识微微这么久,她是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看清楚敌我形势的人,不是一个莽撞冲动、不分轻重的性子,凌玄翼只能这样开导自己:微微心里有数。 尽管如此,他还是命令分出几个鲛人偷偷潜过去,去海盗船附近接应云微寒。鲛人船长不太理解他的担忧,听命派人过去之后,就对凌玄翼说道:“定南王阁下,海水并不如你所想象的那么可怕。我听刚才的士兵说了,云华郡主在海中非常自如,她简直就像一条黑色的箭鱼,瞬间就 游过了很远。” 想起他亲眼看见的云华郡主飞跃海面的神奇场景,鲛人船长满脸虔诚地说道:“你不用担心她遇到海盗会受到伤害,我相信云华郡主是蒙受海神庇佑的幸运儿。”“而且,云华郡主身上的那套鲨鱼皮水靠,是我们最优秀的鲛人匠师用心制作的最顶尖的产品,每年只能做出两套。连我们鲛人都想要而无法得到。这种水靠在水中游动,几乎没有任何阻力。就算是云华郡 主被海盗包围,只要她想跑,海盗都追不上她的。你放心吧,云华郡主绝对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凌玄翼冷静了一下,命令鲛人船长道:“加速,追上海盗船只。在最小的安全距离范围内跟着他们,随时准备接应云华郡主!” 冷静下来的凌玄翼揣想着云微寒的意图。 她既然跑去了海盗船那边,显然是想要做点什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去凿海盗船的船底了? 还是擒贼先擒王?去抓沈九亭了? 不管是哪个,一旦动手,肯定会有人发现,战斗恐怕难以避免。 他所要做的,就是尽量接近战斗场所,尽量给微微提供更充分的支援,不要让她以寡敌众受了伤害。 凌玄翼的双眼紧紧盯着前方沈九亭所在的海盗船,不放过一点点异常的现象。 云微寒并没有如凌玄翼所想的那样靠近了海盗船。 她远远地缀在海盗船后,不露痕迹地跟着他们。 海盗船旁边,始终有几个警卫作用的海盗在水中游动,他们知道鲛人们的水性太好,担心万一鲛人们过来报复,凿穿他们的船底就麻烦了,所以一直轮流在水下警惕着。 云微寒感觉到身后有人接近,回头一看,是几个鲛人士兵。他们向云微寒比划了几个夸赞的手势,表示对于这位天泰贵女的水性十分意外。 找了一个礁石背后,不会被海盗船看见的地方,云微寒冒出头来,对着几个鲛人士兵问道:“你们是来找我的?” 一定是凌玄翼不放心,所以派人来找她的吧。想想凌玄翼的担心,云微寒有些微微的愧疚。不过她真的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尤其是现在游了一段距离之后,整个人都觉得在水里特别自由自在。 一个会说天泰话的鲛人士兵结结巴巴地说道:“定南王,阁下,担心,非常。”云微寒笑了:“回去告诉定南王阁下,让他跟紧了。” 第310章 刺客云微寒 听到鲛人士兵的汇报,凌玄翼更加明白了云微寒的意图。 她是要闹个大的啊,跟紧她……好吧,除了这个也没有别的选择。 只是,一百多里的距离,她一路游过去,难道不嫌累吗? 正在担心云微寒体力不支的凌玄翼,突然听见身边鲛人们的欢呼:“菲尔娜!菲尔娜!” “海神母亲,伟大的海神母亲!” 凌玄翼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也能听懂“菲尔娜”这个音节,他抬起头来,向着大家鼓噪的方向望去,也不禁睁大了眼睛。 海面上一只三四米长的小海豚正在水中摇着尾巴游得欢快,关键是它身上坐着一个人——可不正是穿着一身紧身水靠的云微寒吗? 云微寒骑在小海豚身上,笑得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这样的经历可是上辈子都没有过的哟! 刚才这个小家伙不小心在海里发现了云微寒这个和自己不同的生物,对她十分好奇,在她身边绕着圈子,又是拱又是贴的缠着她玩了会儿,好半天才游走。 结果云微寒就眼睁睁地看着游得十分欢快的小海豚淘气地在一堆海藻里穿来穿去,穿来穿去……然后它不知道怎么就被缠到了一堆海藻里,急得在水中乱转,结果越转越缠得紧。 等云微寒游过去的时候,它已经被海藻缠得动弹不得了。 云微寒无语地用系在大腿上的匕首帮它把身上密密麻麻的海藻一一割断,小海豚才重获自由。 这一下,小海豚干脆跟着她不肯走了。 等云微寒浮出水面透气的时候,它更是干脆钻到云微寒身下,猛地驮着她就跑。 这个小家伙一定不是第一次跟人这么玩了,它的动作干脆利落,让云微寒措手不及,差点摔倒。 等云微寒反应过来,双腿紧紧夹住小海豚,小家伙就开始兴奋地在海面上游动起来。 有时候兴起了它还突然钻到水里,亏得云微寒反应快,及时闭气,才没有呛到水。 云微寒看着凌玄翼站在船头,一脸呆滞地望着自己,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这样的表情真是值回票价啊,这次下海实在是太英明了。 她玩心大发,用一根手指在自己唇上按了一下,然后抬起手指做了一个抛向凌玄翼的动作。 凌玄翼被她调戏了一下,才从呆滞状态里挣扎出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嘴角翘了起来。 他看着骑在海豚身上神采飞扬的云微寒,无奈地摇摇头,露出了宠溺的表情。 这个微微,唉!没事就好。 过了一刻钟,看着骑在海豚上被鲛人士兵们行注目礼的云微寒,再看看她曲线曼妙的身形,凌玄翼的脸黑了。 看她玩得还挺开心啊,不知道回来被打屁屁的时候,会不会还笑得这么开心,会不会还抛一个吻来调戏他? 云微寒打了个寒战,缩了缩身体,大概是这大冬天的在海里玩有点着凉了?那些鲛人士兵都光着上身也没事,看来自己的身体还是太差了,回头还要好好锻炼锻炼才行。 小海豚背着云微寒追着凌玄翼他们的船跑了足足几十里,凌玄翼看着云微寒在水里玩得不亦乐乎,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 眼看着前方已经出现了小岛的轮廓,云微寒向着船上的凌玄翼比了个手势,然后翻身从小海豚身上下来跳进海水里,拍了拍小海豚的头,轻声说道:“谢谢你啊小家伙,我该走了,你也离这里远一点呀。” 小海豚看着她隐入海中,也跟着潜入水中,在云微寒身边转了个圈。 云微寒对它挥挥手,示意它离开。 小海豚拱了拱云微寒,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自己摆了摆尾巴慢悠悠地游走了。 云微寒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加速向着前方的海盗船游去。 沈九亭站在船头,脸上是一片阴沉。 身边的海盗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有经验的海盗赶快把不知情的伙伴拉走,不让他们在九爷身边出现。 这个时候的九爷是非常危险的,曾经有人不小心触犯了阴沉着脸的九爷,直接被九爷掐着脖子掐死了。 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过去,那简直就是送死。 沈九亭自然知道海盗们正用畏惧的目光看着自己,但是他不但不觉得难过,反而觉得全身舒泰。 只有恐惧,才是控制人心最有效的手段。 什么慈善,什么仁义,根本屁用都没有! 龙野眠说得好听,如果他真的那么讲兄弟义气的话,为什么要将他的家小扣押在青云岛上?不就是想让他自觉自愿、无休止地为青云岛挣钱吗? 这么多年了,他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有一大半倒要送到青云岛上去供那些每天吃吃喝喝的家伙们花销,龙野眠就没有看到其中的不公吗? 如果他不去为自己争取,他就永远只能在海州城里拼命挣钱,给那些额头刺青的垃圾们花天酒地! 凭什么? 沈九亭的眼神充满阴霾。 既然青云岛上那帮家伙想要将他敲骨吸髓,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 两艘海盗船首先来到了小岛跟前,沈九亭所在的第一艘海盗船缓缓靠岸。 沈九亭扬声道:“下船,列队欢迎定南王!” 所有海盗哄然大笑。 他们在青云岛上经常捉弄那些被捉过去的官员富商,所谓“列队欢迎”是什么含义,他们太了解了。 刚才定南王对九爷的不敬他们都看在眼里、恼在心里,现在有机会给那个什么王爷一个下马威,海盗们正是求之不得。 所以听了沈九亭的命令,所有海盗立刻精神一振,连下船的动作都变得利落了许多。 沈九亭也露出了一个笑容。看看,人的本性就是如此,人性本恶。即使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当知道能够戏弄别人、看别人羞窘无地的时候,都会表现出如此的兴奋。 他抬起胖胖的身躯,拒绝了旁边海盗的搀扶,自己稳稳当当地走上了搭在船舷上的踏板。 下了船的海盗们已经在沙滩上三五成群地开始嬉闹起来,只有几个稳重点的还站在踏板尽头看着沈九亭下来。 天上的乌云更低了,笼罩在没有任何建筑物的小岛上,仿佛随时就要掉下来一样。 乌云之间,隐隐有电光闪动。 酝酿了几乎一天的雷雨即将来到。 沈九亭皱了皱眉毛,加快了脚步。 闪电毫无征兆地来临,整个世界都变得亮光扎眼。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一条黑影猛地从船底窜出,纤长的身体就像离弦之箭,美妙的曲线蕴含着无以名状的力量感,扑向了被闪电闪得临时闭上眼睛、停住脚步的沈九亭。 雷声随之响起。 仿佛有战车从头顶轰然碾过,睁开眼睛的海盗们几乎是惊悚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一个浑身水珠往下滑落的黑色人影扑到了沈九亭近前。 惊叫声被震耳的雷鸣声掩盖。 所有看见这一幕的海盗都再也无法忘怀那张脸——那张明明清丽娇美却英姿勃勃的脸,那双带着坚韧和杀意的大眼睛,微微抿紧的花瓣般的嘴唇,以及被黑色紧身衣勾勒出来的纤细而有力的腰肢。 女子的柔美和刚健的力道,在这个黑色人影身上得到了完美的结合。 寒光微闪。 好像一只蝴蝶扇动了翅膀,黑影手中的匕首轻盈而迅捷地刺入了沈九亭的腰间。 沈九亭被雷电蒙蔽了视听,等到感觉到疼痛时,已经被人贴近,对方的胳膊已经勒紧了他的咽喉。 被对方用力一捏颈后,然后胳膊勒紧脖子往后一带,已经晕倒的沈九亭胖胖的身体和黑色人影一起坠入了水中。 直到雷声再次响起,被这好像梦幻一样的一幕惊得呆在原地的海盗们才清醒过来。 “九爷!九爷被那边的人抓走了!” “不是鲛人!是个天泰女人!” “你瞎啊!没看见那是云华郡主!” “快去救九爷啊!” 一连串扑通扑通的跳水声在雷声之中一点也不明显,根本不知道有多少海盗跳下水来,想要解救被云微寒挟持的沈九亭。 云微寒胳膊勒着昏迷的沈九亭的脖子,留了一点空间给他呼吸,让他的脸露在海面上,手臂和双腿用力划动,向着自家的护卫船游去。 凌玄翼命令护卫船一直紧紧跟在海盗船后,保持着最小的安全距离。 在云微寒放走海豚,自己潜下海面的同时,凌玄翼就已经命令船上所有鲛人下海去等待支援云微寒。 云微寒从海盗船底冒出来刺杀沈九亭的一幕,凌玄翼虽然隔着数百步的距离也看得清清楚楚。 在那一刻,凌玄翼甚至觉得自己感受到了云微寒从海中冒出来时候的海水气息和凌冽杀气。 电光闪烁中那个凌厉的身影,令他甚至有片刻的失神。 这是微微。虽然知道微微并不怕杀人,可是凌玄翼却没想到她还有这样近乎专业刺客的一面。 潜伏、忍耐、等待时机,关键时刻一击必中。 微微还有多少个自己不了解的方面?凌玄翼心中涌起不可抑制的兴奋感。就像是一个旅人无意间发现了一座宝山,在他心满意足的时候,却又再次发现,宝山之中另有洞天,其中还有无数璀璨无比的珍宝。那种兴奋和期待,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第311章 就会这一招 在鲛人士兵们的帮助下,云微寒迅速将沈九亭带回了早已准备接应的护卫船上。 沈九亭胖胖的身体被她毫不怜惜地抛在船板上,发出重重的一声。 云微寒对沈九亭的印象本来就不太好,一直觉得他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表面上装成一个大善人,经营出一个满海州城都仰慕不已的孟尝君、大慈善家的的好名声;背地里窃听隐私、目的不明地来回运送少女,对于周倜那种智商低下的单蠢货色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就要灭口,更 重要的是他还是南海最大的强盗头子。 不是说人不能做坏事,而是说,做了坏事还非要用手段弄出一个好名声,让不知情者、甚至受害人还对他敬仰尊敬不已,云微寒觉得太恶心了。 而刚才沈九亭表面上十分信任凌玄翼,甚至提出来自己单独过船来和凌玄翼面谈,好像坦坦荡荡的样子,但是背地里却派人趁鲛人士兵们返回雅图诺拉的机会来凿他们的船。 这种行为方式和他在海州城里的作法如出一辙,真真是印证了他在云微寒心里的坏印象。 更别说云微寒潜伏在海盗船下,听见沈九亭语气古怪地说要海盗们“列队欢迎”定南王,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而海盗们的欢呼和幸灾乐祸更是证明了云微寒的猜测。 这些事情叠加在一起,云微寒怎么可能对沈九亭有什么手下留情的想法? 原本云微寒只是想着把沈九亭抓回去,控制起来,免得他在岛上又有什么布置。可是当时一怒之下,就客串了一把刺客。反正受了伤、无力反抗的敌人才是最好的敌人。 被她刺了一匕首,然后打晕从水里拖走,沈九亭醒了绝对不好受就是了。 云微寒将沈九亭重重抛到船板上,南疆士兵自然上来将他牢牢捆好,押到一边。 云微寒扒着船舷,哗啦一声从水里跳出来,落到了船上。 没等她站稳,就被两只大手抓着布巾按在了头上脸上,而身边士兵们的脚步紧张而杂乱地退去,越走越远。这些都是南疆黑甲骑兵精锐中的精锐,什么阵仗没见过,搞什么弄成好像见了鬼的样子? 按在头上的手粗鲁地解开了她的发髻,将湿透了的头发披散了下来。布巾从脸上挪开,开始用力地帮她揉搓湿发。 不用睁眼,云微寒只从身边那凌冽的气息就能知道这是凌玄翼。 感觉到他身上引而不发的怒气,云微寒心虚地笑了两声,小声说道:“这鲨鱼皮水靠确实是好东西,穿着游水几乎都感受不到水里的阻力,游起来特别轻松。”所以我下水之后速度很快,一点也没有危险。不说水靠还好,一说水靠,凌玄翼的目光忍不住扫过眼前距离自己只有半步的身体。鼓鼓的胸脯,细细的腰肢,翘翘的……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努力把目光收回来看着云微寒黑压压的湿头发,大手用力地 揉搓了几把。 虽然刚才那些士兵被他一个眼风就吓得集体落荒而逃,但是想起来云微寒这样的形象已经不知道被多少人看过,凌玄翼心里就恼怒地想把这个女人按在怀里使劲打屁股。 咬着牙从地上捡起云微寒的骑装,用力地给她裹在身上,凌玄翼嘶声道:“真应该找根绳子把你拴起来!” 云微寒眨了眨眼睛,任由凌玄翼大力地帮她穿着衣服,自己却向前一扑,扑到了他的怀里:“拴起来?”她伸出一根手指勾住了凌玄翼腰间宽宽的玉带,轻轻拽了拽,“拴在这里?” 凌玄翼小麦色的俊脸一下子就红了,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恼的,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他最后一下帮云微寒系好衣襟,双手握住了她的两个肩膀,用力把她推起来,和自己面对面地站着,嘴里恶狠狠地说道:“你是觉得我不敢怎么你?再勾引我……”他的耳朵都红了,“我就吃了你!” 云微寒看着对面男人红红的脸、红红的脖子和红红的耳朵,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她扭了扭肩膀,再次扑进了凌玄翼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凌玄翼举起手,举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轻轻拍在了她的背上,嘴里说道:“你现在太赖皮了,每次都是这一招。” 云微寒把头闷在他胸前,感觉着他说话时候胸腔的震动,自己乐不可支地笑着:“可见这一招有用啊。”她搂紧了怀里劲瘦的腰身,“谁让王爷喜欢这一招?” 凌玄翼无奈地叹了口气,双臂拥着怀里的人站了一会道:“好了好了,别撒娇耍赖了,赶快去换衣服,别着凉了。” 云微寒抬起头来,猛地亲了一下他的面颊,然后跳着跑走了。 凌玄翼看着她欢快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这样的微微,才是他最喜欢看到的。因为有人宠爱而恢复了一个十六七岁少女的本来面目,青春活泼、快乐自信。 一想到就是因为自己,微微变得快乐活泼起来,凌玄翼的心中就充满了成就感和自豪感。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凌玄翼才收起了笑容,向着船头走去。 因为首领被抓,海盗们群情激奋,从水里追了半天没有追上,杀了几个鲛人士兵、同时也丢下几具同伴尸体之后,才一个个上船准备向这边发起进攻。 云层越来越低,紫色的电光在云层中不停穿梭闪动,而轰然的雷声似乎就在头顶炸响。 雷鸣电闪之中,狂风大作,海浪翻涌。 鲛人船长的脸色都有些变了:“定南王阁下,这样的天气不适合在海上久留,我们必须尽快靠岸!” 靠岸,最好的选择当然就是眼前的小岛。 海盗们也是经验丰富,他们自然也发现了天气和海洋的变化。不过因为两艘海盗船之前已经靠岸,现在也不过是刚刚准备离岸来攻击凌玄翼他们,所以经过了一番争论之后,还是主张靠岸的占了上风。 小岛能够靠岸着陆的地方并不大,被两艘海盗船故意横过来占据了之后,根本没有给凌玄翼他们留下足够的空间。 鲛人船长叫道:“他们故意挡住了靠岸的码头,定南王阁下,剩下的地方不够我们使用!” 凌玄翼目光一凛,冷冷道:“将沈九亭提过来。” 两个南疆士兵将被绑成粽子的沈九亭抬了过来,海盗们顿时大骂起来。 凌玄翼冷哼了一声道:“快点让开地方,让本王的船只靠岸。否则,本王将沈九亭削成人棍!” 他“人棍”一词一出,海盗们立刻呆滞了一下,然后才七嘴八舌地说道:“这个什么王爷怎么比我们还凶残?” “还是让他们上来吧,要不九爷真的就危险了。” 凌玄翼看他们争论,而起伏越来越大的波浪将护卫船推得上下颠簸,他竖起眉毛,一把抽出了腰间的长剑,指向了沈九亭的手臂。 “再磨蹭,本王就先斩断沈九亭一只胳膊来送给你们!”海盗们终究不敢冒险。因为他们知道,沈九亭在青云岛上的位置举足轻重,虽然他只排在第九位,但是却是青云岛的三大财神爷中最大的那一个。如果沈九爷死了,他们的生活水准恐怕要立刻下降一大截 。 看着海盗船只让开了足够的空间,护卫船终于驶入了小岛的天然码头。 五百南疆士兵虽然已经因为长期在船上而感觉有些身体不适,但是仍旧保持着队型,紧握着武器下了船。 虽然上了岸避免了在海上被风暴袭击的危险,但是这个小岛上根本没有任何建筑物,一旦雷雨来临,所有人都要淋雨。 至于护卫船,船舱中虽然可以避雨,但是空间有限,人多了一定不舒服。 更主要的是,这里的码头是天然形成的,并未经过人工改造,停在这里的船只还是要受到海浪波动的影响。到时候风浪大起来,船只上下剧烈晃动,船舱里一定很难受。 凌玄翼当即命令士兵们抓紧时间伐木搭建临时的木棚。 这些南疆士兵都接受过野外生存的训练。南疆本来就是一个山地和丛林极多的地方,所以他们对此都不陌生,立刻就高速运转起来。 海盗们见状,也开始学着去伐木搭棚。有些海盗天性难改,还试图去南疆士兵那里占便宜,想要将他们砍好的木头抢走。南疆士兵自然也不是善茬,他们手中的武器比海盗们精锐多了,本身又是经历了多次沙场厮杀的凶神,直接就动手打死了 几个海盗。 这一来,差点引发了双方的大规模战斗。 还是凌玄翼拎着沈九亭往地上一摔,一脚踩在沈九亭胸前,长剑指着沈九亭的脖子,才阻止了这场厮杀。 凌玄翼冷着脸道:“风雨将至,本王现在没空收拾你们。你们识趣的,都给本王老实点。左边的树林归我们,右边的树林归你们。有人越界,本王就砍沈九亭身上一个部件!” 海盗们骂骂咧咧地自己去砍木头去了。 南疆士兵是熟练工种,五百人一起动手,很快就搭起了几十座木棚。木棚顶上铺着岛上一种植物的大叶子。 在鲛人士兵们的帮助下,这些木棚用木榫固定,连层层叠叠的树叶都被牢牢地扎在了棚顶上。终于在他们搭好第五十一个木棚的时候,大雨倾盆。 第312章 沈九亭的计划 四周是无边无际的大海,头顶是阴沉低垂的乌云,满眼是闪亮的电光和巨大的雨珠,耳边是无休止的海浪拍击声和充斥天地的雨声——云微寒坐在还散发着树木清香的木棚下,感觉自己简直穿越到了原始 时代。 木棚不算大,能够容纳十几个人,他们两人的木棚就在所有木棚的最中央,面积也比其他的稍微大一点。 士兵们都进入了木棚躲雨。他们终于卸下了盔甲,还在木棚里点了小小的火堆,用随身携带的军用锅灶烧了热水,配着干粮吃下去,感觉还算不错。他们还是习惯陆地上的生活和战斗,因为即使是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他们也能够从容自如地利用环境过得轻轻松松。可是大海就不一样了。在海上,这些百战精锐也难免心惊胆战,因为没有掌控自如的 信心。 寻常亲自烧了热水,给凌玄翼和云微寒斟满茶水端了过来。 看着即使是在现在也仍然用最精美的瓷器、最上等的茶叶喝水的王爷,云微寒也只能叹一声,特权阶层啊! 不过吃饭的时候,凌玄翼和普通士兵就没有任何差别了。都是用热水就着硬邦邦的干粮。 云微寒接过干粮啃了一口,凌玄翼歉疚地说道:“微微,实在是没有其他吃的,你就将就将就吧。” 云微寒抬头笑道:“大家都吃得,王爷也吃得,难道就我娇气吃不得?” 沈九亭被扔在木棚的一角,这个时侯也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 虽然外边雷声雨声响成一片,凌玄翼和云微寒还是都听见了这声呻吟。只是,两个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扭头,也没说话。 沈九亭已经是他们囊中之物,这个时侯没有必要搭理他。让他先体会一下粽子的感受吧。 居然在他们面前耍心眼,那就让他多在地上躺躺。 不过,沈九亭显然没有躺在地上当粽子的爱好,他声音有些虚弱地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什么人?”没等到回答,沈九亭被绑得紧紧的扔在木棚角落里,面对着木棚墙壁根本看不见后面是什么情况,只好继续说道:“不知道是哪条道上的朋友绑了沈某?你想要什么,尽管直说,只求朋友不要伤害沈某性命 。” 还是没人理他。 沈九亭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焦虑:“朋友,沈某也算有些身家,道上也有不少好兄弟,只要朋友不伤害我,尽管提出要求,沈某一定尽力满足你。” 云微寒听得他好像根本不知道是谁把他抓起来了一样,不由冷笑起来。 她端着茶杯慢慢走到沈九亭身边,一只脚轻轻踢了踢沈九亭的后背:“九爷,怎么?瞬间失忆了?刚发生过的一切都想不起来了?” 沈九亭听见云微寒的声音,竟然松了口气:“云华郡主!” “不错,就是我啊。”云微寒笑着用脚一勾,将他庞大的身躯猛地转了过来。 沈九亭被云微寒这样粗鲁地翻了个身,仰面朝天,看见了一身海蓝色骑装的云微寒正端着茶杯站在自己身边,竟然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云华郡主,为什么这样绑着沈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云微寒简直为他这种无辜的表情和温和的笑容震惊了,“你一边说要过来和王爷当面谈,一边派水鬼来凿我们的船,这是误会?” 沈九亭的眉毛扭了扭,脸上浮现出一丝阴影:“这样啊……”他喃喃地说道,“我就知道……” 云微寒喝了热水,全身舒坦,将杯子递给一边的寻常,蹲来看着沈九亭的表情。 这样的表情,他终究还是知道点什么吧。 凌玄翼走过来,将近距离观察沈九亭表情的云微寒拦在身后。 沈九亭连忙叫道:“王爷,王爷,我是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你商谈。” 凌玄翼背着手,看着躺在地上的沈九亭道:“这个重要的事情就是派人来凿船?” 沈九亭努力地摇头:“不是,不是,那个真的……唉,就算是我做的吧。”他苦着脸说道,“如今我已经落到了王爷手里,生死均由王爷掌握,哪里还敢再欺骗王爷呢?” 凌玄翼哼了一声:“就算?” 沈九亭叹了口气,整个人似乎都缩小了一号:“是,是我做的。我一时糊涂,鬼迷心窍,才会下了这个命令。” “那你是要和本王为敌了?”寻常非常有眼色地将南疆士兵临时做好的木凳端了过来,凌玄翼坐在凳子上,翘起了二郎腿,脸上全是冷然肃杀。 沈九亭吃力地扭头看着凌玄翼,试图用眼神表达自己的真诚:“不是的,不是的,王爷,我真的没有和你为敌的意思。我真的是有重要的事情和王爷商谈,想和王爷合作,送一份重礼给王爷的。” 凌玄翼对于他的表白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冷冷问道:“你和青云岛龙野眠是什么关系?” 沈九亭垂下了眼皮:“我是青云岛九当家,龙老大是我们的头领、大哥。” “这次青云岛海盗跑到鲛人的海域里,所为何事?” 沈九亭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龙老大早就想打通从渤海到南海的海路,只是鲛人族一直占据了东海海域,所以才会找机会来攻打雅图诺拉,想要将鲛人族彻底除去,消除这个障碍。” “这个我能理解,只是为什么正好是今天?”凌玄翼并不介意青云岛去攻打雅图诺拉,可是他介意青云岛想当他背后的渔翁,想要捡他的便宜。 沈九亭大概是想通了什么,对于凌玄翼的问题回答得十分清楚仔细。 在二十年前,海州府刚建立还没有多久,海州城还是一个偏僻荒凉的城市,而沈九亭也还是一个一穷二白的穷苦渔民。 沈九亭当时父母双亡,无钱娶妻,孤身一人,每天在海边捞鱼去集上贩卖,堪堪够个自己温饱,可也仅仅是温饱而已。 后来,他偶然遇到了当时刚刚上了青云岛的龙野眠,龙野眠比他大一二十岁,对沈九亭颇为看重。 龙野眠见沈九亭脑子聪明、为人手腕灵活,很有商业头脑,也很有交际手腕,就给了他一笔钱,让他不要再做渔民,去海州城做生意。 龙野眠的眼光很好,当时就看中了海州城的港口。海州城的港口是天泰朝少有的优良港口,足以出入吨位巨大的海船。如果不是青云岛距离海州城太远,他自己都有往这边发展的兴趣了。 沈九亭做生意,龙野眠提供了资金和大量人手、货物。 同时,沈九亭还要负责为青云岛招揽人才,迎接宾客,打探消息。 总之,沈九亭就相当于青云岛在海州城的代言人,负责各种事宜。 经过了多年的经营,沈九亭的生意越做越大,身家也越来越丰厚,就产生了金盆洗手、做一个富家翁的想法。 但是这种想法,他不敢开口对任何一个人说。因为,当初在青云岛上,他也是磕了头歃了血的九当家,这不是那种侠义江湖,可以金盆洗手;他们是造反的盗匪,要么死,要么就一直是盗匪。 尤其沈九亭的家小都在青云岛上。 他的妻子是青云岛十二当家的妹妹,这桩婚事当初还是龙野眠亲自做的媒。结婚十几载,夫妻两人聚少离多。妻子只为他生下一个儿子,如今才十岁。 沈九亭害怕自己一旦流露出退伙的意思,他的儿子就会被扔进渤海淹死。 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想各种办法,想着先把妻儿接出青云岛,然后哪怕是诈死埋名,带着金银细软和妻儿一起远走他乡都可以。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机会只有一次,一旦失败,就暴露了意图,说不定他们一家三口就同赴地府团圆去了。 直到凌玄翼出现在海州城。 第一眼看到凌玄翼,沈九亭就感觉到,这个所谓的凌大当家根本不是一个商人。他身上的凌冽杀气虽然已经极力收敛,却仍然瞒不过沈九亭的感知。 沈九亭经常和青云岛上那些杀人无数的重刑犯打交道,对于那一类人的气息太熟悉了。 在凌玄翼身上,同样也有着那种手上有无数性命的气息,让沈九亭在走近凌玄翼时,脖子后面的汗毛都会禁不住竖立起来。 而且,凌玄翼眼神中的傲岸和全身的气势又让沈九亭感到,他绝对是一个久居人上之人,而不是位居四民之下的商人。 联想到青州盗的全军覆没,凌大当家对于雅碧亲王物资清单的胸有成竹,在密室窃听时听到的凌大当家对于商业还价的毫不在行,沈九亭对凌玄翼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沈九亭让人在海州城官府处打听,看看天泰上层有没有这样一个年约二十五六、杀气凛然、手下士兵战力超强、可能姓凌的贵人,结果答案是——定南王! 听到这个答案,沈九亭恍然大悟。他根本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杀神王爷会用商人的身份来到海州城,所以就不曾往这方面去想,居然漏掉了这么明显的一个符合条件的对象。 在得知了凌玄翼的身份之后,云微寒的身份自然也就昭然若揭了,云华郡主。沈九亭亲眼看见凌玄翼对云华郡主的在意,而云华郡主的年纪和龙野眠在找的人年纪也很相近,于是,一个计划就在他脑海中成型了。 第313章 我的计划就是你的计划 沈九亭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目光呆滞地看着木棚顶部,缓缓讲述着自己的经历。 凌玄翼放下了腿,冷冷说道:“沈九爷,我不是来听你诉苦的。”什么聚少离多、什么妻儿不能相见,什么欲金盆洗手而不得——这些话,说给那些闺中小姐来听,也许会博得她们几滴清泪。但是,关键是,沈九亭要的是那几滴清泪吗?他凌玄翼也不是能被人几句就哄 得心软冲动、为人前驱的那种性子。 耍心眼有时候会成为一种习惯。沈九亭显然就是如此。 凌玄翼对这种小伎俩敬谢不敏,他站起身来:“九爷如果喜欢回忆,就慢慢回忆吧。” 沈九亭一下子从那种伤感失落的姿态中清醒了过来,连忙扭头看着作势要走的凌玄翼叫道:“王爷请稍等,我一时忘情,太过罗嗦,请王爷原谅。” 凌玄翼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深邃的眼睛里是不耐和不屑:“九爷如果还想谈,就拿出来点男人的气魄,别总是在细枝末节上做功夫。” 他想知道的是为什么青云岛海盗这么巧就会在今天来到东海,而不是海州首富发家史。 沈九亭非要先来段苦情戏,真是让他倒胃口。 因为被捆得严严实实,躺在地上完全动弹不得,沈九亭只能吃力地扭着脖子看向凌玄翼:“王爷,我们之所以今天来东海,是因为我们有内线在雅图诺拉,知道今天鲛人族长老会要派兵对付王爷和郡主。” “龙老大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忘记过要打通海域,所以派了很多眼线打入雅图诺拉,一边打探鲛人族内部军队情况,一边绘制东海海图、洋流图。去年刚刚把这些情报打探得差不多了。” 凌玄翼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沈九亭:“这其中想必也少不了海州首富沈九爷的功劳吧?雅碧亲王在你府上的密室里泄露过多少鲛人族的机密?”沈九亭想起来那天凌玄翼和雅碧亲王也曾经在自己家的密室里密谈,当时两人的对话有些奇怪,但是自己只顾得注意凌大当家对于商业谈判的外行,竟然没发现,原来那个时候定南王就已经发现了密室有 蹊跷。 他白胖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这个,鲛人族终究不是我们天泰人,多了解一些,以备不时之需,也是应该的。” “呵呵。”凌玄翼不置可否,“那么,你们选择今天来东海,就是想要在我和长老会两败俱伤的时候捡个便宜?”沈九亭讪讪道:“没有这个意思,谁不知道定南王手下的南疆精锐战力无敌?我们也不想得罪王爷啊。我们只是想趁着王爷和鲛人族翻脸的时候,对雅图诺拉发动进攻而已。鲛人族虽然个个都十分英勇,但 是却没有什么好用的武器盔甲,并不难对付。我们就怕和王爷的南疆精锐对上,落得一个和青州盗同样的下场。” “所以,你们就对本王乘坐的菲尔娜号发动攻击?这就是不想得罪本王?不想和本王的南疆精锐对上?” 凌玄翼怎么会被他这样的话哄骗过去。 刚刚前不久还和那个络腮胡子两军对垒,鲛人士兵死了那么多,他还差点一箭射爆那个络腮胡子的头,这种事情也是沈九亭几句话能够带过去的吗? 沈九亭吭吭了几声,才说道:“这就是我想跟王爷商量的一件大事。” 凌玄翼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沈九亭白白胖胖的脸上恢复了平静,拿出了驰骋商场的首富气势:“王爷,其实你来东海不是为了做生意,而是为了东海海域对不对?” 凌玄翼眉毛一挑:“九爷这话本王就不明白了。本王既不从事海上贸易,也不在海州城扎根,要东海海域做什么?” 沈九亭并没有被凌玄翼这句话糊弄过去,他笃定地笑了笑:“王爷,如果仅仅是为了沧溟商行在海州城的生意,有必要劳动你这种身份的大佛吗?” 凌玄翼笑了,他走到木凳跟前坐了下来:“九爷还真是眼光独到。那么,九爷认为,本王来海州城是为了东海海域的话,就请九爷告诉本王,这东海海域对本王来说有何意义?” 他再次翘起二郎腿,任由自己的脚尖扫过了沈九亭的脸部上方。沈九亭根本没有心思注意这种小细节,他已经开始有些兴奋了:“王爷身为天泰朝唯一的超品王爵,南疆名义上是天泰的国土,实际上却一直是国中之国。这样的身份看似尊贵,实际上却一直处于天泰的猜 忌之中,一直伴随着种种危险。” “而天泰和南疆从开国之初就确定的协议,在南疆实力日益增强、天泰国力逐渐腐败的消长之中,已经失去了最初的约束能力。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的,天泰和南疆,必有一战!” 沈九亭白胖的脸上浮现出兴奋的表情:“王爷,沈某说的可对?” 凌玄翼收起了二郎腿,摆出了一个严肃的姿势,对着眼巴巴地歪着脖子看自己的沈九亭点了点头:“九爷果然眼光犀利。” 沈九亭得到了他的赞许,仿佛得到了什么保证一样,神情激动地继续说道:“新帝初登大宝,年轻气盛,只怕对于定南王府的存在如鲠在喉,说不定就要把三把火之一烧到南疆……” 凌玄翼笑了,他摆了摆手道:“九爷在海州城耳目众多,难道不知道本王带到海州城的人,除了云华郡主之外,还有一个表侄?” 沈九亭被他打断,不得不皱着眉头想想当初的情报,凌大当家确实是还带了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青男子,说是他的表侄,跟着出门学点东西、增长见识的。 不过,既然凌大当家不是商人,那么那位表侄说不定也不是商人,也是什么贵人。 凌玄翼提示道:“他姓贺。”沈九亭胖胖的身体猛地一震,努力地抬起眼睛看凌玄翼:“贺?”贺是国姓啊!表侄,可不是表侄么,定南王的母亲就是贺家的公主啊。那么贺家的皇子叫定南王表叔的……沈九亭睁大了被肥肉挤得小小的眼 睛:“贺……永兴帝?” 贺家比凌玄翼低一辈的皇子,他就只能想到那位了。 凌玄翼点了点头。 沈九亭懵了。他本来想从南疆的危机入手说服定南王和他合作的,可是现在定南王却特意提起那位永兴帝,告诉他永兴帝居然就是前些日子跟着定南王一起到海州城去的贺大郎。据他所打探到的情报,那贺大郎从京城过来的一路上,都在队伍里任劳任怨地充当定南王的传令兵、小跑腿,而定南王既然能够将他带在身边这么久,毫无提防之意。两人之间的关系根本不是他想象的那 样剑拔弩张、无法共存。 这不对啊!这不应该啊! 沈九亭迷茫了,差点忘了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凌玄翼之所以故意让沈九亭以为他和永兴帝之间关系密切,就是为了让沈九亭认为自己的筹码失去了作用,那么在谈判的时候,就没有开高价的底气了。 现在看着沈九亭一下子卡了壳,他也不说话,只是摆出一张冷酷脸在边上坐着等。 咔嚓!一声雷响惊醒了迷茫的沈九亭,他吸了口气,继续说道:“王爷和陛下叔侄情深,沈某佩服。不过,这世间从来没有永恒的感情,只有永恒的利益。” 这句话说出来,仿佛触动了沈九亭的某些回忆,他停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当初我和龙老大他们在青云岛结拜兄弟,歃血为盟之时,也以为此生能够同生共死……”沈九亭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不再试图长篇大论地说服凌玄翼,只是简单地说道:“我相信以王爷的头脑和眼光,早就发现了南疆和天泰之间的矛盾根本不能和平解决,两者之间必有一战。我说的对不对? ” 凌玄翼总算是“嗯”了一声,表示了对于沈九亭的观点的认同。 沈九亭吐了一口粗气,似乎要把胸中的某些郁气吐出去:“所以,东海海域对于王爷来说,看似无关紧要,实际上却有着非常关键的意义。”“如果占据了东海海域,乘船北上,将一支骑兵偷偷运送到渤海口的岛屿上。等到两方战事一起,天泰主力部队全都调往南方去堵截南疆部队,这支提前藏好的骑兵就能化身奇兵,一日夜之间冲到京城。毫 无防备的京城,即刻就会落入王爷之手,到时候,皇帝和宗室、官员都在王爷手中,这场仗天泰还怎么打?”沈九亭冷笑了两声,“除了投降之外,还有什么路可走?” 凌玄翼皱着眉头打量着沈九亭。 这个男人,居然把他的打算猜得这么准? 他冷冷问道:“这个想法,还有谁知道?” 沈九亭一听,又是惊惧又是欣喜。他知道自己恐怕是真的猜中了定南王的计划了。惊惧的是,定南王会不会为了保密将他灭口;欣喜的是,如果真的是这样,他的目的就真的可能实现了。 他收敛了心神,老老实实地说道:“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谁都没说过。因为我正有一个计划,需要王爷的帮助。” 凌玄翼哼了一声:“这是威胁?”已经是他砧板上的鱼肉了,还想跳腾几下?惹怒了他,直接就将沈九亭一剑杀了,也不算个什么。 沈九亭连忙道:“不是不是,是我有个计划,对于王爷的计划十分有用。而王爷如果愿意的话,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凌玄翼斜睨了他一眼:“说。” 第314章 双重人格 沈九亭一张嘴就问道:“王爷,你想不想要青云岛?” 凌玄翼诧异地看着沈九亭,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是青云岛的老九吗?就算是想要金盆洗手而不得,也不会想要出卖青云岛吧。 沈九亭被他看得脸都有点红了,却还是坚持说道:“青云岛是王爷藏兵的最好选择,难道王爷不想要?” 凌玄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开口说道:“你想要什么?”沈九亭决定出卖自己的结义兄弟和这么多年的归属地,究竟想要什么呢? 沈九亭红着眼睛说道:“我要什么?我只要我的妻儿!”他的气息变得粗重起来:“我这些年在海州城辛苦经营,费心劳力,开商铺、做生意,开船厂、造船卖船,出海贸易、九死一生,得到了那些钱财,大部分都被送去青云岛,供那些只会打打杀杀的刑囚吃喝 。” “这也就罢了。可是,我的妻儿为什么要被扣押在岛上?我们一家三口,一年见面的时间没有多少,我的儿子十岁了,却只能在那个岛上读几本书,连出来见见世面都很难。” 沈九亭双目发赤,嘴角狰狞:“我不想他在那个贼窝里长大,不想他从小就学会一身坏习气,不想他这辈子也只能做一个见不得光的盗匪!” “我沈九亭纵然富可敌国,连妻儿都无法庇护,连儿子都不能教导,这一切又有什么用?” 云微寒皱起了眉头,看着这个和平时完全不同的沈九亭。 “我不甘心!”沈九亭白胖的脸上阴森森的,整个人似乎都被一种无形的气场包围。他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凌玄翼,完全不顾身上的绳索因为他的动作已经生生勒入肉中,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所以,你想让我带兵去拿下青云岛,将你的妻儿解救出来?”凌玄翼也感觉到了沈九亭的异常,他双目注视着眼前这个全身洋溢着黑暗气场的胖子,若有所思。 “对!”沈九亭恶狠狠地说道,“只要王爷愿意帮我救出妻儿,我愿意为王爷前驱,将青云岛双手献上!”凌玄翼看着眼前白胖男人的狰狞面目,心中惊诧。刚才那些海盗对于沈九亭的态度,带着尊敬和重视,至少也反映了在青云岛上,沈九亭的地位和形象并不是非常低下,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沈九亭对于青 云岛、龙野眠有这么大的仇恨? 他现在的这个样子,何止是要接回妻儿,根本是想让青云岛全部覆灭。 凌玄翼站起身来,走到木棚门口,看着巨大的雨珠一颗颗砸在地面上,溅出一滴滴水花。过了一会儿,他吩咐道:“寻常,给九爷松绑,请九爷去休息一下。好好服侍九爷。” 寻常连忙过去,利落地解开了沈九亭身上绑得严严实实的绳索,双手扶着沈九亭站了起来。 沈九亭的体型是富家翁常见的发福体型,虽然个头不高,但是体重还不小。寻常非常轻松地双手将他扶起,倒是让他看了寻常两眼。 腰部被云微寒刺的一下伤口不浅,刚才的医师也只是给他简单止血包扎,如今动作一大,沈九亭忍不住嘶地吸了一口气。 他靠在寻常身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间,摸到了被缠绕包扎得厚厚的伤口,不由“哎哟”了一声:“我,我这是怎么受伤的?怎么这么疼?” 寻常低头不语,只管扶着他。云微寒扭头看了沈九亭一眼。连自己当时怎么被刺了都想不起来了吗?失忆?至于吗?堂堂沈九亭,海州城首富、南海最大的海盗头子、青云岛九当家,应该对这种事情见惯了才对,不至于因为疼痛或者 恐惧而吓得失去短暂的记忆了吧? 要说他是装的,有什么必要呢? 真是奇怪啊。云微寒的眉毛也皱了起来。沈九亭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没有继续再问,而是在寻常的扶持下在木棚里走了几步,让被捆绑久了全身血液流通不畅带来的麻木慢慢减轻之后,才跟着寻常一起出了木棚,用一片大大的叶子顶在头上,去 了另一个木棚。 他知道,定南王要好好想想他的提议。 不过,他相信,定南王无法拒绝这么大的一个诱惑。因为青云岛的位置太好了,对于定南王的计划来说,根本没有任何一个岛屿可以和青云岛相比。 看着沈九亭消失在雨幕中,凌玄翼回头坐到了木凳上,对云微寒问道:“怎么这个表情?” 云微寒在他对面坐下,眉毛还没有舒展开来:“沈九亭很奇怪。” “嗯?”凌玄翼看着云微寒。云微寒用大拇指轻轻揉搓着自己的下巴,摆出一副思考的架势:“他刚才竟然问,他腰间的伤口是怎么回事。你说,他是真的忘了还是假的?如果是假的,装作忘记有什么意义?如果是真的,那就更奇怪了 ,这才多久的事情,他又不是老年痴呆,扭头就忘了。” 凌玄翼点了点头:“我觉得他刚才的情绪不太对。说起来青云岛上的事情,他眼睛都红了,整个脸都扭曲了,那个时候的沈九亭真是让我都不敢认了,简直不像是我们在海州城见过的沈九亭。” 云微寒捏着自己的下巴:“是啊,我也看见了,他很奇怪。”沈九亭的言行都有些违和,但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凌玄翼也在回忆。 沈九亭的提议确实很有吸引力,青云岛的位置比他之前偷偷买下的那个小岛要好太多了。 他买的那个小岛,面积小,位置偏远,需要用更多的船只和时间来运送骑兵上岸。 但是如果是青云岛的话,因为龙野眠的多年经营,各方面的建筑、设施都已经成熟。更关键的是,青云岛和内陆的距离比他买的那个小岛近多了,运兵也要方便得多。 如果真的能够拿下青云岛,他的计划就会更加顺利。 之前,凌玄翼从来没想过要拿下青云岛,因为龙野眠的势力确实不小,和他们发生冲突对于凌玄翼来说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但是如果有内应,能够兵不血刃地占领青云岛,凌玄翼又何乐而不为? 正是因为诱惑太大,所以凌玄翼才要好好想想,看看这是不是一个圈套。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凌玄翼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这样好的人,在你瞌睡的时候专门跑来给你送枕头。如果真的有,那么恐怕这人就等着你睡着了给你一刀呢。凌玄翼摇了摇头:“沈九亭的话听起来没有什么破绽,他的感情激动也可以解释为对于妻儿长期被扣押、自己长期被奴役的愤怒不平。虽然他的情绪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样,但是, 人一旦超出理智的控制,变成什么样子的都有,沈九亭的一时失态也不足为奇。” 云微寒“啊”了一声,双掌猛地拍在一起:“对!王爷说的对,他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句话,我好像听周倜也这么说过!” 周倜在回城的第二天,带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去凌玄翼住处寻求庇佑,在书房里给凌玄翼讲述了自己的遭遇。 他所说的话,晚上吃饭时凌玄翼都转述给了云微寒听。 周倜曾经这样描述过当时他在河边看到的沈九亭:全身被黑气笼罩,整个人特别可怕,简直像是被一个恶鬼占据了他的身体。 云微寒猛地站了起来:“王爷,这个沈九亭对于他之前不久刚做过、经历过的事情都忘记了,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他有另外一个人格!” 凌玄翼被云微寒的猜测震惊了:“另外一个‘人格’?” 云微寒想了想,用凌玄翼可能听得懂的词汇说道:“癔症!” 凌玄翼有些理解了,他想了想说道:“微微,你是说沈九亭可能有癔症,在精神上有些问题?” 云微寒点了点头,在棚子里走动了两步,清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缓缓说道:“目前只能算是猜测,并没有直接的证据。”“在海州城第一次见到沈九亭的时候,我就感觉他身上有一种非常矛盾的现象。那就是他明明是一个温和低调的人,为什么在很多事情上却表现得非常高调嚣张。这种性格和行为的矛盾,让我觉得他非常奇 怪、违和。” “而周倜也有同样的感觉,他说他在河边看到的那个沈九亭和他平时见到的沈九亭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感觉‘像是被一个恶鬼占据了他的身体’。”“而今天的沈九亭再次表现出言行之间的矛盾。他一方面要独自过船来和你商谈,一方面却派水鬼偷偷来凿我们的船。当然,这可以说是他的一种阴谋。但是,在他刚才醒来的时候,我质问他这件事情,他 的表情非常有意思。” “当时我就在他近前观察,他听我说了他派水鬼来凿船的事情后,脸上的表情是一种被人解开了谜团的恍然、淡淡的愧疚和羞耻,却没有被揭穿阴谋之后的尴尬和恼羞成怒。” 云微寒想起来当时沈九亭的表情,然后还有他嘴里低声说的“我就知道”。 “他知道一些东西,知道另外一个人格的存在,甚至知道那个人格是一个什么样的性格。这种扭头就开始暗算别人的事情,对于那个人格来说,沈九亭觉得是很符合他的行为模式的。”她思考着说道:“所以,沈九亭没有那个人格的记忆,但是能够感觉到那个人格的存在,甚至能够推测出那个人格的行为模式——也就是说,那个人格出现的时间已经相当长了,长到沈九亭能够从蛛丝马迹中了解到自己的不妥,推测出关于那个人格的种种情况。” 第315章 心有恶念,乃招恶鬼 “所以,那些坏事都是另外一个人格做的,好事都是沈九亭做的?”凌玄翼挑了挑眉毛问道。 云微寒眨了眨眼睛:“这个我不知道。但是,从沈九亭的反应来看,可以认为,在他的观察和印象里,那个人格是一个做坏事也不让他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性格。” 凌玄翼摇了摇头:“那么,微微认为,刚才和那个络腮胡子站在一起,看着我们和海盗作战的人是谁呢?是沈九亭还是另外的‘人格’?” 凌玄翼的目光深邃,冷冷说道:“我不懂你说的什么双重人格,但是我知道,就算真的沈九亭心中住着一个恶鬼,也是他自己招来的。如果没有恶念,就是恶鬼也无法占据他的身体。”云微寒笑了:“王爷说的对。沈九亭的主人格必然在某种环境压抑或者条件刺激下,产生了一些应激反应,才会为了适应环境而出现了一个新的人格。正如你所说,心中有恶念,而且这种恶念执着到一定程 度,才会招来‘恶鬼’。”“从刚才沈九亭的反应来看,他的执念或许是长期以来的不公平或者自认被不公平地对待,他认为他辛辛苦苦、出生入死地赚钱,却要将大部分盈利上交给青云岛,让那些在岛上吃吃喝喝、杀人越货的贼徒 刑囚享用,实在是不公平。”“而他身为海州城首富,妻儿却在岛上如同囚徒,一家人不能相守,孩子得不到良好的成长环境,看不到有希望的未来。这一切,都让他产生了怨恨和愤怒。但是这些怨恨和愤怒却无法纾解,最后慢慢汇集 起来,达到了沈九亭自身无法承受的程度,就孕育出了一个新的人格。” “这个人格,代表了他心中的那些黑暗的部分。而人格之间的切换,遵循的就是适者生存的原则。哪个人格适合眼前的环境,哪个人格就会自动出现,而另一个人格就会自觉消失让位。”凌玄翼哼了一声道:“不管是哪个人格,我觉得沈九亭整个人都过于小心眼,喜欢玩弄小伎俩,卖弄小聪明。他一直觉得青云岛对他不公平,我倒是想问问他,他是怎么发家的?如果没有龙野眠的资助,能 有今天的海州首富沈九爷吗?”“据他自己说,当初做生意的本钱是龙野眠给的,人手是龙野眠提供的,货物也是龙野眠筹备的。海州城的生意做的这么大,如果没有龙野眠在背后撑腰,他不要说去贿赂官府、把控胥吏、架空知州了,就 是自己的身家性命也不一定能保得住。”“现在他不是当初那个一穷二白的穷苦渔民了,摇身一变成了海州城首富,出入前呼后拥,平日锦衣玉食,就不愿意把这些生意的盈利上交给青云岛,就开始想要脱离青云岛,想要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凌玄翼对于这种不懂饮水思源、只知道自己的人显然十分厌恶,在言辞里也毫不掩饰。 云微寒哈哈一笑:“那你这么义愤填膺,想必是不会去接手青云岛喽?” 凌玄翼横了她一眼:“我又不曾受过龙野眠的恩惠,青云岛今天还试图捡我的便宜,我为什么不能算计他们?” 云微寒走过去,伸手搭在凌玄翼的肩膀上:“对。既然沈九亭给我们送礼,我们为什么不收?就算是个硬骨头也不怕,我们牙口好!”她张开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给凌玄翼看。 凌玄翼也被她的动作和语言逗得破颜一笑,方才还满面冷厉的男人突然就温暖如春,一双眼睛里都充满了笑意,让云微寒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心脏,口中叫道:“王爷,快给我再笑一个。” 凌玄翼坐在木凳上,听了这充满了调戏意味的话,脸上一点恼怒都没有。他抬起了深邃的眼睛,薄唇高高翘起,对着云微寒露出了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 云微寒捂着心脏“哎哟”、“哎哟”地滚进了他的怀里,一边在他怀里打滚,一边闷着头含含糊糊地说道:“不行了不行了,冲击力太强了,这下子一定要爆了……” 凌玄翼脸上带着笑意,双臂虚虚地拢住在他身上滚来滚去的人,防备她摔到地上。终于等到云微寒停止了滚动,脑袋埋在他胸前喘气,凌玄翼才把胳膊放下去。一只胳膊搂着她的背,一只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摸了一下:“小坏蛋,你现在怎么越来越淘气了?难道你也产生了另外一个人格? ” 云微寒伏在他怀里,抬起头来,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低头看自己的凌玄翼:“有可能啊!这个人格活泼淘气,也是因为环境太幸福了才产生的!” 凌玄翼用一根手指托着她抬起的下巴,俯下头轻轻说道:“心中有恶念,招来恶鬼;你这是天性就淘气,才会产生了这个调皮捣蛋、大胆耍赖的人格!” 云微寒故作惊惧地叫了一声道:“那可怎么办呀?” 薄薄的嘴唇温柔地落在了她还未闭合的唇上,凌玄翼的声音从两人的唇间钻了出来:“那就让我来惩罚她。” 云微寒低声笑着,伸出一只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含着他的薄唇轻轻抱怨道:“这明明是奖励……”只是下一刻,她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雷声隐隐,电光闪烁,雨珠充斥在天地之间。 小小的木棚,仿佛与世隔绝。 只有木棚里的两个人才知道,那份情有多么火热。 等到雷雨过后,已经是傍晚时分。 海盗们试图来抢沈九亭,可是在陆地上,他们怎么可能是南疆精锐的对手? 一场激战的结果是海盗们扔下了足足两百多尸体。而南疆士兵们伤了五十人,死亡八人。 沈九亭呆在指定的木棚里,连个面都没露。也许海盗们以为他被控制没有自由,可是凌玄翼和云微寒却都心知肚明,沈九亭根本连尝试为海盗们说情都没有,更没有主动提出让自己出面来消弭这次争斗。 这样的人,真是够凉薄的。而这样凉薄的人,真的会这么看重妻儿吗? 凌玄翼和云微寒两人对沈九亭的印象更差了。 但是,青云岛确实是很有诱惑力。这恐怕也是沈九亭在他们面前最大的倚仗了。 即使是鲛人士兵们精通航海技术,也没有打算在这样的夜晚航行回雅图诺拉的意图。所以,晚上只能在这个小岛上过夜了。 幸亏他们来的时候,因为做好了和长老会护卫队战斗的准备,带了不少淡水,否则今天晚上的热水都不够喝了。 趁着天色还亮的时候,一些士兵又采摘了不少树叶,一一捆扎在木棚外挡风,好歹晚上会保暖一些。 亏得这边的温度并不算太低,到现在也还有着春天的感觉,这样的夜晚并不难熬。 尤其当身边是你最爱的人的时候,这样的夜晚甚至带着一丝旖旎的色彩。 晚上吃了干粮,安排好值夜布防的人手,凌玄翼又把沈九亭叫了过来。 沈九亭面色平静,对于自己的处境没有任何抵触的样子。 木棚里只有两个木凳,凌玄翼和云微寒都没有起身,沈九亭也毫无感觉,只是静静地站在凌玄翼面前,好像在等待命运的审判。凌玄翼问道:“九爷,本王也不说那些虚的。青云岛对于本王的计划来说,确实是非常合适的一个地方。不过,青云岛的实力你也知道,本王可不想把自己的精锐之师葬送在那里。如果是强行攻打,就失去 了占领青云岛的意义。” 他注视着沈九亭:“既然九爷能够提出这样的要求,平时应该也有所准备。还请九爷讲讲你的计划。” 凌玄翼的意思就是,能得到青云岛当然是最好的,但是如果付出太大的代价、牺牲太多的南疆士兵,就不划算了。他还不如继续采用自己买好的小岛,不过是多买些船,运送的时间长一点罢了。 所以,他是不是会去偷袭青云岛,只看沈九亭能做到什么地步。 沈九亭似乎早有准备,他平静地说道:“沈某准备了很久了,自然有一个比较完善的计划。只是一直缺少一个合适的合作对象而已。” “青云岛上,沈某的内线不少,忠于沈某的海盗也有。但是和整个青云岛的实力相比,却是微不足道。即使是王爷想要强攻,沈某也不会赞同的。青云岛易守难攻,强攻会付出巨大代价。” “而且如果沈某在王爷队伍中的消息一旦泄露,沈某的妻儿就危险了。” 沈九亭转过头来看着云微寒,缓缓说道:“所以,青云岛只能智取。而这个智取的计谋,就落在云华郡主身上。” 凌玄翼的目光冷了下来:“弄了半天,你打的是我的云华的主意?” 沈九亭笑了:“王爷对云华郡主情深如许,沈某十分羡慕。沈某的这个计谋,虽然关键在云华郡主身上,但是云华郡主却不会有任何危险。王爷尽管放心。” 云微寒拦住了意图反对的凌玄翼,开口问道:“我倒想听听九爷的计谋。”沈九亭笑道:“其实很简单。这六七年来,沈某一直在海州城附近寻找年龄、容貌符合一定条件,父母不是亲生的小姑娘,这些小姑娘沈某会按时送到青云岛。”他卖了个关子,“王爷和郡主猜一猜,这些小姑娘是做什么用的?” 第316章 可怕的沈九亭 这个问题凌玄翼和云微寒早在海州城中就曾经探讨过了,只是没有得到答案。 如今听沈九亭自己提起,云微寒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猛地睁大了眼睛:“你们在找什么人?” 沈九亭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对着云微寒说道:“郡主真是兰心慧质,一下子就猜到了。” 他脸上带着笑,云微寒却觉得那笑容分外的阴冷。“青云岛岛主龙野眠,他近几年一直在寻找一个宏昌十八年出生、容貌秀丽娇美、父母并非亲生的女孩。因为没有更细致的条件,所以这些年青云岛派驻在外的各地接引点都在努力搜寻这样的女孩子,一批 批定期送往青云岛,等待龙野眠亲自筛选。” “没有筛选通过的,就会被送返回去。青云岛会给予相应的物质补偿。”沈九亭嘴角噙着冷笑:“这么多年,从宏昌二十八年到现在宏昌三十四年,只通过沈某的手,就送了最少一百五十多个女孩子去青云岛,更不要说其他几个接引点了。这几百个甚至上千个女孩子,没有一个 能够通过龙野眠的筛选。” 云微寒不由问道:“到底他在找什么人?” “孙女。”沈九亭简单清楚地回答。 “孙女?”云微寒诧异地问道,“他的孙女……丢了?找不到了?不过这个条件也太宽泛了,这天下如此之大,只凭这几条去找,说不定永远也找不到呢。” 沈九亭无奈道:“没办法,谁让他自己也没见过自己的孙女呢,连个标记都不知道,只能这样大海捞针了。” 云微寒无语。这龙野眠也是个神人。 他的孙女,他自己都没见过;他要找人,完全没有什么特别的特征。 就这样漫无边际地撒网,完全靠着数量来解决问题。 这样怎么可能找得到人呢? “他也拜托了一些江湖道上比较有势力的朋友,和我们这些青云岛接引点的负责人一起找人。不过,确实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沈九亭也承认这样的条件很难准确地将他们寻找的目标凸现出来。 “不过,我很好奇,你们龙老大又是怎么筛选的呢?他既然没见过自己的孙女,又是怎么确定那些女孩子不是她呢?”云微寒实在是不能理解龙野眠的思维方式。沈九亭皱着眉头说道:“这个,我也曾经将那些经我手送过去又接回来的小姑娘逐一询问,她们都说不出什么来。只说龙野眠会时不时去和她们聊天,说话,有时候就是在她们居住的院子外边站着看,一动 不动。根本没经过什么特别的选拔,就被送回来了。” 云微寒也听得直皱眉毛,这龙野眠真的很随性啊。“但是,这一百多个女孩子,都说龙野眠对她们以礼相待,没有任何不敬之处,也没有任何人胆敢冒犯她们。虽然青云岛上到处都是些贼囚刑徒,她们所居住的地方却像是禁地一样,没有一个男人敢擅自进 入的。”沈九亭解释道,“只有龙野眠自己一个人会进去和她们随便聊聊天、说说话。不过,不管女孩子们说话或者做事有什么不妥当之处,他都不会生气,也不会计较。顶多就是让人把他不喜欢的女孩子提前送回 去罢了。” 他总结道:“所以,根本没有危险的。王爷和郡主尽管放心。” 云微寒看着沈九亭的表情:“九爷的意思就是,让我以这种女孩子的身份上青云岛?” 沈九亭点点头。 “然后呢?上去之后我要做什么?”沈九亭道:“郡主就想办法接近龙野眠,取得他的好感。沈某同时安排王爷的人手偷偷进入青云岛。到时候我们约定一个合适的时间,同时动手。郡主身手很好,尽可挟持龙野眠。而王爷的人手就趁此机会 镇压反抗、清理异己,控制青云岛。” 他非常有信心的样子:“只要我们三人合作,拿下青云岛轻而易举。而王爷的南疆士兵只要顺利登上青云岛,伤亡就会大大减少。” 凌玄翼突然开口道:“九爷,本王不希望你有所隐瞒。从现在开始,你就跟在本王身边,一旦有什么不对,本王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斩断你的头颅。” 沈九亭不但没有害怕,反而还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因为凌玄翼这样的说法,显然就是已经接受了他的计划。 他向着凌玄翼抱拳道:“王爷尽管放心,只要你发现沈某有二心,尽管砍下沈某的人头。” 凌玄翼示意寻常将沈九亭带走:“寻常,好好服侍九爷。”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楚,这个所谓的服侍是什么意思。 等到沈九亭离去,凌玄翼皱着眉头道:“总觉得沈九亭这个人不太可信。” 云微寒也有同感。 能够孕育出来那样的一个人格,从另一个方面说明,这个沈九亭的主人格也不是什么善茬。 他心中的黑暗必须到了一定的程度,才可能酝酿出来一个恶的新人格。 沈九亭把控制青云岛说得如此轻而易举,可是如果真的这么容易,青云岛早就被人抢走了。 但是到底沈九亭隐瞒了什么?他是不是真的只是为了解救妻儿?这一切,他们两个根本就不能确定。 凌玄翼看着正在沉思的云微寒,知道她已经对这个计划动了心,他自己何尝不是有些心动呢?毕竟青云岛的条件简直是太适合他藏兵调兵了。可是如果这些用微微的安危来换,那就根本没有意义了。 凌玄翼低声说道:“我们之前看到的消息,龙野眠文武双全,聪明过人,绝对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你骗住然后挟持的人。这一点,沈九亭的安排绝对不可信。” 云微寒点了点头:“不过,沈九亭说的那些女孩子都没有遭到任何威胁伤害,应该是真的。”南风的监视记录中记载的那些进了沈府的女孩子,后来都一个个安然返回了家中。这一点沈九亭应该没有撒谎。 凌玄翼明白云微寒的意思,她是说,就算是她以那种女孩子的身份上了岛,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顶多就是说,她不是龙野眠要找的人,然后被送走就是了。所以,她还是想试试沈九亭的提议。 凌玄翼知道她这样是为了自己,但是越是这样,他就越不愿意让微微去做这种事情。 他沉吟了一下道:“既然如此,我从南风系统里调一个年龄、长相都符合的孤女来,挑个身手好的,让沈九亭把她送过去。你不用亲自冒险。” 云微寒想想也是,沈九亭要的又不是她,而是一个能够接近龙野眠、挟持龙野眠的女孩子。 第二天,沈九亭跟着凌玄翼和云微寒上了船。 小岛上留下了数百具海盗的尸体。所有的海盗,一个没剩,全都被杀死在了海岛上。 而提议者就是沈九亭。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既然凌玄翼不许他离开,那么所有知道他被俘的海盗都必须死。否则,以后他活着出现的时候,万一有人猜到他和定南王勾结,对他起了警惕之心,他的妻儿就危险了。 现在这些海盗全死了,他就可以解释说,他是在海盗们的掩护之下才逃出了性命的。 凌玄翼并没有计较他的这番说辞背后是否隐藏着别的用意。这些海盗对他的恶意他感觉得很清晰,自然也不会对这种重刑犯、无法无天的海盗们产生什么怜惜。他们顶多是被自己的同伙、首领翻脸背叛,感情上受到点伤害,而死在他们手里的那些平民,可是失去 了性命。这两者之间,谁重谁轻? 凌玄翼觉得他们的罪行,都够得上死罪,也就命令南疆士兵将他们全数围歼了。 沈九亭甚至还亲自参战,在南疆士兵背后指指点点。这让海盗们士气大降,个个破口大骂,什么粗话脏话都出来了。而沈九亭却毫无感觉,根本不在意,甚至还哈哈大笑,对那些海盗们冷嘲热讽。 最后战斗结束的时候,他还一个个去检查尸体,遇到还有口气的,就补上一刀。 凌玄翼和云微寒站在高处观战,对于沈九亭的评价更低了几分。这样的人,谁敢相信? 看着躺了一地的尸体,沈九亭十分兴奋地跑到两人面前,大声说道:“王爷,郡主,你们放心吧,只要没有人知道沈某的计划,这青云岛就必然是王爷的!” 凌玄翼懒得理他,只是让人盯紧了他,让他不要出什么花样,就带人上了船。而其他两艘海盗船也被水手们一起驾驶着,离开了小岛。 圆圆的太阳从水平面上跳了出来,将整个大海照得通红发亮。 而背后的小岛上,无数殷红的鲜血缓缓汇聚成小溪,无声地流入了海中。 沈九亭在船上非常老实,规规矩矩地坐在舱中,一点也没有什么耍花样的意思。 鲛人船长指挥着船队,沿着航线向着雅图诺拉行去。 他的心中充满了急切,不知道昨天那些海盗到底有没有进攻雅图诺拉,也不知道他派出去的鲛人士兵们有没有赶在他们前面回去报信。 船只航行了将近多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荷叶形状的雅图诺拉。鲛人船长极目远望,看见雅图诺拉上空,好几处地方都冒着黑烟。他的脸色不由变得苍白了几分,这是——那些海盗还是攻入了雅图诺拉吗? 第317章 雅图诺拉的惨状 护卫船带着两艘海盗船,慢慢靠近了雅图诺拉港口。 如鲛人船长担心的那样,港口明显保留着战斗过的痕迹。 地上残留的血迹尚未清理干净,而码头上那些碎裂的痕迹更是引起了凌玄翼的侧目。 他皱着眉头说道:“原来,海盗们还有石炮。” 那些码头上的痕迹绝非人力所致,而是巨大的石头从空中降落砸出来的。 凌玄翼可以想象,海盗们被港口的防御建筑、鲛人士兵的攻击阻拦在外后,使用了早就准备好的石炮,将这些码头和建筑一一砸毁的场景。 不过,鲛人们的平均身体素质比天泰人强太多了,雅图诺拉几乎人人可以转化为士兵,这些海盗就算是拿下港口,攻进雅图诺拉,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但是,反过来说,海盗们有数千人,手中更是有着超过鲛人族的武器,他们进入了雅图诺拉,那就意味着鲛人族要承受比较大的损失了。 而且,从沈九亭的话里来推测,他们在雅图诺拉早就潜伏了不少内线,又是捡了长老会闹事的时候出手,这多方面的因素凑在一起,就不知道现在的雅图诺拉是个什么情景了。 港口还是有一小队鲛人士兵在守卫,看见鲛人船长,为首的小头目才放缓了脸色。 鲛人船长着急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港口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小头目带着悲伤说道:“天泰人突然来进攻,还带了可怕的机器,将巨大的石头从天上扔过来,砸坏了港口的围墙,杀害了我们的同胞……” 他的目光落在鲛人船长身后正在缓缓下船的凌玄翼和云微寒身上,虽然知道这是女王的贵客,小头目仍旧掩饰不住对天泰人的憎恨,目光中露出几分厌恶:“就是天泰人!是天泰人干的!” 鲛人船长连忙说道:“我们在海上遇到了那些天泰海盗,就是北边那些经常和我们的巡逻船发生摩擦的海盗。在定南王和云华郡主的帮助下,我们击杀了他们数百人,还夺得了他们的船只。”鲛人船长还是很清醒的,并没有把对于海盗的仇恨牵连到定南王和云华郡主身上,他知道这两位是女王辛辛苦苦交结的天泰贵人,如今雅图诺拉遭受了这样的磨难,也许更需要天泰贵人的帮助,可不能因 为这种细节得罪了他们。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小头目收敛一下,注意自己的态度:“王爷和郡主是女王陛下的贵客,还不赶快列队迎接?” 小头目只是一个普通的平民,鲛人船长却是贵族,而且还是女王的心腹,自然立刻服从指挥,命令自己的队员来迎接定南王和云华郡主。 鲛人船长回头,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迎接凌玄翼和云微寒两人下船。 沈九亭换了一身衣服,遮住了眉眼跟在后面,几个南疆士兵紧紧跟在他身边,防备他有什么异动。 这次没有什么肩舆来接,凌玄翼两人也不在意,正好在大街上走走,看看雅图诺拉现在的情况。 大街上还留着大战后留下的痕迹,一些房屋被摧毁,更多的是被焚烧,留下了黑黑的痕迹。 甚至一些房屋到现在还在冒着黑烟。 如果连收拾战场、善后处理的人手都不够了的话,这次雅图诺拉发生的事情可不小啊。 凌玄翼和云微寒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震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请,让将近十万鲛人的雅图诺拉会被五千海盗洗劫成这个样子? 虽然看样子,海盗们最终还是铩羽而归,但是雅图诺拉显然是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这不太符合他们两个人心中对这次海盗偷袭的设想啊,海盗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战斗力? 带着满腹的疑问,两个人踏上了菲尔娜山。 回到他们的住处之后,就让跟着他们出海的南疆士兵们去好好休整休整。 然后凌玄翼就召来了留守在菲尔娜山顶的滕哲,询问情况。 滕哲是凌玄翼的黑甲骑兵的亲兵头领,几乎是和凌玄翼一起长大,对凌玄翼忠心耿耿。 他接到的命令是守护王宫,尤其重点保护雅羽王女,其他的可视情况决定。但是千万不掺和到鲛人族内部的争斗中,除非女王一系要死光了才会出手。 凌玄翼的意图很明显,最好是让长老会和女王互相打个半死,两败俱伤,然后女王家族只剩下雅羽王女,就算是让长老会稍占上风也无所谓。只要等到凌玄翼回来,自然会以天泰上朝宗主国的名义,为雅羽王女撑腰,为女王和诺风王储报仇。到时候师出有名,长老会害死了女王陛下,必然失去大部分鲛人们的支持,南疆精锐一出,即可将其全 部镇压。 然后在凌玄翼的主持之下,选择一些更听话的长老组成长老会,让长老会和雅羽女王相互制衡,凌玄翼的南疆士兵从中平衡,掌控雅图诺拉。 接下来的雅图诺拉等于就是凌玄翼的掌中之物了。滕哲非常好地执行了凌玄翼的命令,所以现在他对凌玄翼汇报道:“主子,现在女王病重,恐怕支持不了几天了。诺风王储已经被杀,长老会的护卫队和女王的护卫队在战斗时,被一伙海盗乘虚而入,几乎 死了九成。” 他眨了眨眼睛:“诺浪王子在混乱中,为了躲避海盗,不小心从菲尔娜山顶坠落,磕到了头部,不幸当场死亡。” 凌玄翼看懂了他的示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赞赏。滕哲很少得到王爷这样的亲密许可,立刻将原本就挺直高大的身躯又挺直了几分。 凌玄翼问道:“不过是几千海盗,就算是拿着锋利的武器,也不至于把雅图诺拉闹成这个样子啊。其中到底有什么缘故?” 滕哲站直了身体回答道:“是因为海盗们有内应。他们先派出了一个小队,全都是鲛人的模样,挟持了诺风王储,混进了女王的王宫,试图刺杀女王。”“结果刺杀失败,他们就杀了王储,又害得诺浪王子坠亡之后,就开始逃下菲尔娜山,在岛上四处点火骚扰百姓,吸引了大量的护卫队去镇压他们。然后大队海盗就趁港口大量士兵被调走、防卫薄弱的机会 ,从港口强攻而入,杀入了雅图诺拉。” 滕哲也接到了女王的请求,要他带领五百士兵下山去与那些海盗作战。但是,这个要求被滕哲拒绝了。理由是,他只听定南王的命令,而定南王留下的命令是让他保护王宫。当初那些鲛人挟持诺风王储进入女王王宫的时候,因为行为比较隐蔽,王宫也还有一部分守卫在保护,所以黑甲骑兵根本没有关注。但是现在海盗已经杀入了雅图诺拉,滕哲直接就以保护王宫为理由,不 肯下山去参战。 而在女王和长老会临时联手的情况下,海盗最终也没有能够登上菲尔娜山,所以黑甲骑兵等于是在山上观战,毫发无损。 但是女王和长老会本来就刚刚大战了一场,剩下的几千护卫队又和海盗们拼死作战,几乎全部阵亡,活着的只有不到一千人了。 倒是其他壮年鲛人,虽然不是护卫队的成员,但是看到外敌入侵,一个个拿着木棍或者铁器参加了战斗,最终将海盗们打得死伤过半,仓皇而逃。 而鲛人们的死伤更加惨重,杀了三千多海盗,死了一万多鲛人。到了海盗逃走的时候,鲛人们只顾得收拾残局,竟然连出海追击的能力也没有了。 这场战斗从中午开始,一直进行到晚上,雅图诺拉尸横遍地,房屋被损坏的不计其数。 雅图诺拉充斥了无数的哭声。无数个家庭失去了自己的成员和房屋,整个雅图诺拉凄惨无比。 女王本来就已经老迈,经历了惊险的刺杀之后,虽然只是受了皮外伤,精神却一下差了很多。而诺风王储在她面前的死亡,诺浪王子的意外坠亡,都对她造成了极大的打击,让她大口吐血,卧床不起。 再加上听到雅图诺拉惨状的报告,女王直接昏了过去。王宫的御医诊断的结果是,女王大限将至,恐怕也熬不过几天了。 凌玄翼叹了口气,他真没想到,这几千海盗能够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 他没想到青云岛在雅图诺拉的内线这么厉害,直接能够挟持诺风王储,混进王宫刺杀女王,然后还能造成那么大的声势,吸引了雅图诺拉护卫队的主力,让那几千海盗得以长驱而入。 就在他叹气的时候,两个鲛人护卫过来,说女王陛下请他和云华郡主过去,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凌玄翼和云微寒沐浴更衣之后,跟着护卫来到了不远处的王宫。 这一次,女王是在自己的寝宫里接见的他们。因为女王的情况非常不好,已经无法挪动了。 一见到女王的脸,凌玄翼和云微寒就知道,女王真的是命不久矣。 雅碧亲王单膝跪在女王床头,整个人憔悴不堪。 她看见凌玄翼和云微寒到来,站起身来勉强行了个礼:“王爷,郡主,你们来了。” 凌玄翼和云微寒也连忙回礼。凌玄翼道:“女王陛下御体如何?” 女王抬起了眼皮,露出一双疲惫混浊的眼睛,看向两人。 凌玄翼和云微寒连忙上去行礼,女王无力地说道:“不用多礼,请坐。” 雅碧亲王连忙让两人入座。 云微寒看着她的脸色,带着几分关心说道:“亲王殿下,你的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劳累过度了?你应该好好休息,雅图诺拉需要你。”雅碧亲王牵了牵嘴角,眉宇间带着几分郁结,还是回答道:“谢谢郡主的关心。我会的。” 第318章 女王托孤,雪霁受审 女王的脸色青白,萦绕着死气,一看就是寿限将至的模样。 虽然和女王并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甚至还和凌玄翼一起在背后算计着女王和鲛人族,但是云微寒看着这样一个垂垂老矣、濒临死亡的老人,心中还是不免有几分悲凉。 女王的声音十分微弱,她靠在高高的枕头上,努力地说道:“这次雅图诺拉遭逢大难,希望定南王阁下和云华郡主阁下能够伸出援手,救助菲尔娜的子民们。” 凌玄翼听了雅碧亲王的翻译,正色道:“鲛人族是天泰的藩属国子民,本王作为天泰一员,对此义不容辞。女王陛下尽管放心,只要本王力所能及之事,本王一定尽力帮助鲛人族。” 女王混浊的眼睛里多了一些希望的光芒,她努力点了点头道:“将雅羽王女带进来。” 雅碧亲王含着眼泪走出门外,将雅羽王女带了进来。 雅羽王女虽然已经十八岁,但是她作为女王最小的女儿,基本上是没有可能继承王位的。所以,在她之前十八年的生活中,快快乐乐的玩耍就是最主要的内容。 可是,现在诺风王储被害,诺浪王子坠亡,女王的子嗣竟然只剩下她一个了。王冠要戴在她的头上,雅羽王女却根本没有任何准备。雅羽王女是一个娇俏可爱的黑美人,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上翘的眼角,丰厚的双唇,到处都洋溢着青春美丽的气息。但是,她却不是一个合适的王位继承人,因为她对于政治斗争、利益争夺毫无经 验,也没有任何兴趣。 雅羽王女的脸上没有即将成为雅图诺拉之王的兴奋,而是写满了惶恐和懵懂。 她趴在女王的床边,抓着女王苍老干瘪的手,禁不住哭了起来。 女王在四十出头高龄的时候生下这样一个女儿,加上这个女儿根本不会对王位有任何威胁,所以对她是非常疼爱的。 只是此刻,她却很后悔,过去的十八年里,为什么从来不让雅羽王女接触那些东西,到现在已经根本来不及了。 女王无力地握住了女儿的手,对着雅碧亲王说道:“雅碧,我的妹妹,雅羽就托付给你了。她什么都不懂,你要好好教她。” 雅碧亲王连连点头:“陛下,我会的。” 女王看着凌玄翼,声音很小地说道:“希望定南王阁下能够帮助雅羽王女,让她成为雅图诺拉的女王。” 这次的事件,女王也是始料未及。 她知道,定南王和云华郡主带着人出海,是为了引出长老会中对他们心存不满的那批人,将那些人一网打尽。这个做法,是经过她同意的。女王将菲尔娜号调给定南王他们使用,就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凡是能够削弱长老会的举动,她本来就都会支持,何况还是由天泰的定南王来和长老会对抗,就更是女王乐见 其成的事情了。 可是,定南王他们离开之后,事情就脱离了女王设想的轨道。 长老会确实是开始了行动,但是这种行动不仅仅是针对定南王,还包括了对女王的行动。 长老会派了人出海去追击定南王,女王听了付之一笑。 但是,接下来他们的行动就让女王再也笑不出来了。 长老会先是煽动平民,在广场上发表演讲,鼓动平民支持他们、推翻女王,声称要废除国王世袭制,以后的雅图诺拉要由所有雅图诺拉的平民做主。 确实有一些平民被他们蛊惑,加入了长老会的队伍。 然后长老会就开始带着这些平民加入的队伍,试图登上菲尔娜山来围攻王宫。 王宫护卫队派了一千人守住了菲尔娜山的入口,将他们拒之山下,双方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因为长老会人多势众,女王不得不再次派兵去支援守军。 而在这个时候,那些海盗的内应居然挟持了诺风王储,混进了王宫,试图行刺女王。 女王虽然因为及时发现了这些人有问题而没有被刺成重伤,但是这些海盗在发现行刺无果之后,竟然当着她的面残忍地杀害了诺风王储。 这让女王急怒攻心,当场就吐出一口血来。 然后就是诺浪王子奇怪的坠亡,让女王直接倒了下去。 等到女王醒来,雅图诺拉已经满目疮痍,伤亡惨重。 女王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可是雅羽稚嫩无知,雅碧虽然有些经验,但是为人感情用事,不适合政治斗争。 如果她就这样撒手去了,雅羽能不能坐稳这个王位都是大问题。 长老会虽然也受伤惨重,但是他们都还活着,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和她的雅羽去斗,而女王已经没有时间了。 女王在心中叹气,这一切都是命运女神的安排吗?海神菲尔娜也不能将她的子民从命运女神的翼下夺走吗? 女王的兄弟早就在她执政的数十年中,一个个因为各种原因死去了。 现在,雅羽竟然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长辈、可以依靠的强有力的臂膀。 虽然知道定南王也不是什么善茬,女王也没有了别的选择。 她看着凌玄翼说道:“定南王阁下,请你帮助雅图诺拉,帮助雅羽。作为天泰的藩属国,雅图诺拉恳求您,派兵驻守雅图诺拉,维持雅图诺拉的安全和稳定。” 雅碧亲王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女王陛下!” 女王沉下了脸:“把我的话,如实翻译给定南王阁下!” 虽然女王声音微弱,但是这一下却还是气势十足。 雅碧亲王只好将女王的话翻译了一遍。 凌玄翼诧异地看了女王一眼,这个老女人还真是不傻,看出了他对于雅图诺拉的兴趣,如今竟然用雅图诺拉来作为交换,要他来保护女儿的王位。 不过,这正是他所需要的,也正是他的打算。 他点了点头道:“女王陛下请放心,本王会把雅图诺拉当成自己的国土来保护。而雅图诺拉的王,只有雅羽王女才能胜任。” 女王终于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只要定南王答应了,雅羽的王位就能坐稳了。 而对于凌玄翼来说,他在雅图诺拉驻兵已经成为名正言顺的举动,这也是他的一大收获了。 女王喘息了一会儿,命人将第一执政官等几个重臣都召来寝宫,挣扎着宣布了雅羽王女成为王储的消息,并宣布邀请定南王在雅图诺拉驻兵,保护雅图诺拉安全的决定。 虽然几个重臣后者有些惊诧,但是想起来长老会的种种行为,以及如今王宫护卫队的凋零无力,也只能接受了女王的安排。 女王在安排了所有后事之后,终于在傍晚时分溘然长逝。雅图诺拉陷入了哀悼之中。 在雅羽王储和雅碧亲王忙着料理女王后事的时候,凌玄翼却忙着指挥黑甲骑兵清算长老会的罪责。 长老会手中还有数千士兵,也试图和黑甲骑兵们对战,但是黑甲骑兵已经拿上了长枪、弓箭,一波轮射,然后加上一波三角阵冲锋,长老会的士兵们几乎就躺到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还有一小部分坚持战斗,被黑甲骑兵毫不留情地灭了。最后的数百人弃械投降。 第一长老在失败后服毒自尽,其他的十位长老不管是想逃还是想战,都在失去了武装力量之后,被王宫护卫队剩下的鲛人士兵们抓了起来。 凌玄翼建议重新选择长老会成员,削减长老会护卫队的名额,得到了雅羽女王的赞同。 于是,雅图诺拉新的政治格局开始形成。 女王和长老会都被削弱,而第三方势力,天泰的定南王却站稳了脚根。 将这些事情料理清楚之后,接下来就要调查诺风王储和诺浪王子的死因。 诺风王储是在菲尔娜山上被挟持的,这显然是有内应才可能做到的事情。 而调查的结果非常清楚,诺风王储的随从都纷纷证明,诺风王储出事之前,一直和雪霁小姐在一起。 凌玄翼坐在王宫高高的平台上,和云微寒一起看着被鲛人士兵押进来的陆雪霁。 此时的陆雪霁早已没有了前些日子的自信和张扬,她身上的衣裙皱得像咸菜一样,头上发髻歪斜、钗环零落,不知道此前遭受了什么。 跟在鲛人士兵身后的是依旧穿着天泰士子服饰的雅波王夫。 他的外表和陆雪霁形成了鲜明对比。 雅波王夫头上戴着玉冠,发髻整整齐齐地用一根玉簪别好。身上的锦袍和玉佩打理得一丝不苟,腰间悬着的佩剑花纹华丽,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 他面色仍然是常见的忧郁表情,步履从容,好像陆雪霁被押到这里面临死亡对他也并没有什么改变。 雅碧亲王站在台阶下,看见他过来,脸色不由紧张起来。 她知道,这个陆雪霁很有可能是雅波王夫的亲女儿,也是雅波王夫在这世间唯一的子嗣。 如果陆雪霁谋害诺风王储的罪名被证实,只有死路一条。 那么,雅波王夫会怎么样?他一定会很伤心很痛苦吧?可是,陆雪霁的罪行重大,即使是雅碧亲王也没有办法救她性命。 雅碧亲王皱着眉头走过去,轻轻拉起了雅波王夫的手:“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不要来看的吗?” 雅波王夫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变化,他同样轻轻地却坚定地推开了雅碧亲王的手,站在一旁不发一言。雅碧亲王想起来他从回到雅图诺拉到现在,就没跟自己说过几句话,更没有让自己进屋一次,心里不由叹了口气。她不知道是该庆幸他没有缠着自己要救女儿,还是该伤心到了现在他还是不打算依靠她。 第319章 我怕自己控制不住杀了她 也许是看在雅碧亲王的面子上,也许是看在天泰人的面子上,陆雪霁并没有被叱令跪伏在地,而是被两个士兵押着站在王宫台阶下的空地上,接受众人的审问。 刚刚登基的雅羽女王头顶上带着镶嵌着大颗珍珠的王冠,小脸绷得紧紧的,坐在王座之中。在她身边落座的,是来自天泰的两位贵客——定南王和云华郡主。 其余人等,如雅碧亲王和第一执政官,如刚刚选拔出来的十一位长老,都站在高台下,按照官阶和地位的高下排成两队。 不过,显然雅图诺拉的宫廷朝会并不像天泰那样规矩谨严,像雅波王夫也能够坦然入内,并且还和雅碧亲王拉拉扯扯的。 如果是在天泰,这样的行为早就被斥为御前失仪,等着言官的弹劾了。 第一执政官清了清嗓子,用天泰话开口询问:“雪霁小姐,是你把那些杀害诺风王储的凶手带到王储府邸的吗?” 陆雪霁低着头道:“我也是被他们挟持的。他们用武器逼着我接近诺风王储,我不得不这么做。” 她已经经历了一次详细的审讯,这次的审问不过是为了公开她的罪行罢了。一切早已问得清清楚楚,所以陆雪霁根本没有任何力气去为自己辩白、洗刷罪名了。 “请你讲一讲你是如何被凶手挟持的。”陆雪霁低着头,似乎已经麻木了,声音里都听不出来什么情绪波动。她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自己如何出海等待定南王和云华郡主,如何遇到了挂着黑底金边云龙旗的海盗,如何被海盗捉住挟持,将两个海 盗丫环带入了雅图诺拉。 在菲尔娜山顶碰上诺风王储之后,那两个丫环如何威逼她与诺风王储找机会单独相处,如何给诺风王储灌了阿依婆粉的茶水,然后如何从诺风王储怀里搜出来一个大贝壳。之后,那个方方就带着贝壳出去,后来就带来了一群鲛人,然后将诺风王储的身体摆放成正常的姿势——阿依婆粉是让人失去对于肢体的控制能力,实际上服用者的身体是完全可以随意动弹的——他们以 诺风王储要见女王的名义,混进了王宫。 其他的事情,陆雪霁就都不知道了。 她只知道接下来好像听见了打打杀杀的声音,而那两个丫环和他们手下的人都消失了,没有人监视她,她就偷偷跑回了自己的住处,藏了起来。 陆雪霁一边讲,边上一边有翻译进行同声翻译,保证在场的所有人等都能听懂她在说什么。 听陆雪霁讲完,第一执政官对着高台上的女王行了个礼:“女王陛下,这个女人是害死诺风王储的罪魁祸首,我建议将她处以死刑,为诺风王储以及因为海盗偷袭而死亡的菲尔人报仇。” 陆雪霁不知道,但是在场的人都知道,那两个海盗从诺风王储身上搜走的那个大贝壳,就是代表着诺风王储的通行命令,足以让那些海盗将停留在港口外的队友们接入雅图诺拉。 如果不是海盗主力大都是天泰人,无法伪装成菲尔人的话,他们一定会用金贝壳将所有海盗都引入雅图诺拉,而不是让海盗们用巨大的石头来攻陷港口。 就算是只有不到一百名菲尔叛徒加入了海盗队伍中,但是他们有了肤色的伪装,有了金贝壳的庇护,有着对于雅图诺拉的熟悉,已经给雅图诺拉带来了重大的伤害。这批人行刺女王不成,直接在女王面前残忍杀害了诺风王储,然后将诺浪王子推下了山崖摔死,最后还在雅图诺拉各个角落点燃房屋、引起骚乱,吸引了护卫队的主力,让海盗们得以轻易攻陷港口,杀进 雅图诺拉,杀害了足足一万以上的菲尔人。 整个雅图诺拉所有人口也不过十万,这次海盗来袭直接死了一万多,而且大多是青壮年,这对于整个菲尔人来说都是无法弥补的损失。 这样惨重的伤害,最初的起源却是一个妄图攀附定南王的天泰小姑娘,这让所有在场的重臣们都恨得咬牙切齿。第一执政官的话刚说完,新任的第一长老也开口道:“陆雪霁心性卑劣,品格败坏,自私怯懦,将海盗引入菲尔娜山,并帮助他们接近诺风王储,帮助他们用药物控制诺风王储,使得海盗对于雅图诺拉造成 了无法挽回的伤害。这样的罪行,必须对她执行火刑,让所有菲尔人都来看着这个罪魁祸首的下场!” 雅碧亲王看了看旁边肃立不语的雅波王夫,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陆雪霁的罪行太重,证据又十分充分,她如何求情? 雅羽女王对于这个害得自己两个哥哥死亡、母亲气死的女人更是恨之入骨,她一直绷着小脸看着低着头的陆雪霁。听着众位官员都纷纷表示对于处死陆雪霁的赞同,而雅碧亲王也没有说话,身边的两位天泰贵客更是没有给陆雪霁求情的意思,雅羽女王大声说道:“朕宣布,将勾结海盗、残害王储、伤害菲尔人的罪人陆 雪霁公开处以火刑!” 陆雪霁听不懂这些人的话,但是看他们一个个看向自己的憎恨目光,以及他们语气里蕴含的愤怒和憎恶的感情,也能猜得出来这些人在说什么。 她茫然地抬起头来,看见传来清脆女声的平台上,青春靓丽的雅羽女王端坐怒视着自己,眼睛中燃烧着熊熊的仇恨之火。 虽然听不懂那一串清脆利落的话,但是陆雪霁看着那双眼睛,突然就明白了雅羽女王说了什么。 她脸上的茫然和沮丧一下子被恐惧取代,整个人都抖了起来。从昨天早上志得意满地出海,到后来被海盗擒获,再到后来被方方和圆圆挟持回来,然后看着他们给诺风王储喝了药粉,一直到她躲回自己家中,然后被鲛人士兵破门而入将她抓了起来。经过了一个早上 的审讯,现在又被押到这个穹顶高高的王宫大殿中—— 陆雪霁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在梦中,短短的一天一夜之间,竟然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跌宕起伏,惊心动魄,让她一直缓不过神来。 她是要做定南王侧妃、乃至正妃的人,怎么会遭遇这么多磨难! 这些黑皮肤的鲛人怎么敢这样对待她!他们居然要杀她?他们凭什么? 陆雪霁抬头看着坐在高台上的定南王。 他依旧伟岸挺拔,一身藏蓝色江水海牙的蟒袍衬得他更加高贵出众。那是她喜欢的男人,也是喜欢她的男人,他不会看着自己就这样去死的。 陆雪霁仿佛得到了什么力量,她站直了身体,大声说道:“你们想要杀我?那也要看看王爷同不同意!” 翻译忠实地将这句话说了出来,立刻,所有鲛人官员的目光都投向了高台上的凌玄翼。 不用说,大家都知道陆雪霁口中的“王爷”就是定南王凌玄翼。 云微寒似笑非笑地斜了凌玄翼一眼,这朵烂桃花一直到现在都不肯败落,实在是令人佩服。 刚才陆雪霁已经很清楚地说了,她抢在他们之前出海,想去那座小岛上等待凌玄翼的到来,然后找机会接近他。 到了现在,陆雪霁还是叫嚣着,认为凌玄翼会为她撑腰,保住她的小命。真不知道凌玄翼做了什么,才会给人家这种错觉。 凌玄翼听了陆雪霁的话,本来就厌恶地皱起了眉头,现在又被云微寒这样打量,心中更是对这个莫名其妙的陆雪霁烦躁不已。 他冷冷说道:“陆小姐,本王和你素昧平生,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和言辞。” 陆雪霁睁大了眼睛,眼圈里立刻满是泪水:“王爷,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陆雪霁啊,我是和你一起从京城跋涉几千里,来到海州城的啊!” 凌玄翼强忍着拔剑直接砍死这个女人的冲动,厌恶地说道:“本王不记得和你有什么交情。” 陆雪霁急道:“凌三爷,是你一路护送我到海州城的,你怎么能忘记呢?” 云微寒听她一直在误导别人,不由笑了。 她托着下巴问道:“陆小姐,你由沧溟商行一路护送到海州城,交钱了没有?” 陆雪霁连忙点头道:“交了啊!我和张妈妈每个人都交了十两银子呢!” 云微寒笑道:“你和定南王交情这么好,十两银子他也收你的?” 凌玄翼轻轻拍了云微寒一巴掌,扭头对着陆雪霁冷冷说道:“你交了钱,沧溟商行把你送到了海州城,交易就结束了。你和本王有什么交情?请你不要侮辱本王的品味。” 陆雪霁闪烁着泪光的眼神投向了凌玄翼,配上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是谁欺负了她一样。 凌玄翼看着她这种做作的姿态就心中作呕,他冷着脸说道:“你们如果不把这个厚脸皮的女人控制起来,本王怕现在就忍不住就要杀了她了。” 陆雪霁双手猛地按在心口,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一样:什么?定南王说她厚脸皮?还说要杀她?怎么可以?他不是应该喜欢自己的吗? 雅羽女王听了翻译,刚才还有些担心定南王真的会给这个女人撑腰的情绪一下子就消散了。原来这个女人纯属自作多情,或者为了活命才这样拼命贴向定南王,总之就是定南王根本不认识她。 雅羽女王吩咐道:“将这个罪人押下去,明天中午在山下广场上公开处死!”陆雪霁两只手用力地扭在一起,努力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恐惧:“不!你们不能杀我!我也是被人挟持的,我是受害者!为什么没有人来安慰我,同情我,为什么还要杀我!” 第320章 子不教,父之过 对于陆雪霁的哭泣质问,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予以回答。 鲛人族的贵官们对她恨之入骨,他们需要一个发泄仇恨的渠道,鲛人民众也需要一个仇恨的对象。 事实上,陆雪霁固然是有错的,但是她并不能算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真正的罪魁祸首,当然是青云岛的海盗。 其次是为了争权夺利自相残杀的女王和长老会。 诺风王储自己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如果不是他故意派小青鱼去蛊惑陆雪霁,还给陆雪霁提供了阿依婆粉来对付定南王和云华郡主,陆雪霁也不会将海盗的先遣部队带入雅图诺拉。 可是,这些都不是鲛人贵族想要的答案,更不是鲛人民众愿意接受的解释。如果民众这次受到的伤害、产生的愤怒没有一个合适的渠道排遣出去,必然会在他们心中堆积。 他们会用自己的眼睛去寻找答案,最终,这些情绪和愤怒都会变成滔天巨浪,冲向女王和长老会。 这不是雅图诺拉的统治者想看到的局面。 必须有一个人出来承担民众此刻的愤怒,让民众将他们的愤怒全部发泄出来,就不会再对女王和长老会造成威胁。 而陆雪霁就是那个最适合被推出去背黑锅的人。 谁让她把海盗带进了雅图诺拉了呢? 而且,她还是天泰人,正符合鲛人民众对于天泰海盗的仇恨心态。 天泰贵人都不肯为她出头,她的前途已经注定。 两个鲛人士兵已经上前去抓陆雪霁的肩膀,准备把她押回去,等待明天的火刑。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的雅波王夫动了。 他推开两个鲛人士兵,走到了陆雪霁的身边。 雅碧亲王惊恐地看着这个男人,她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只看他的眼神和步伐,雅碧亲王就有一种要彻底失去这个男人的恐怖感觉。 她大步走出队列,过去拖着雅波王夫的手:“雅波,你要做什么?” 雅波王夫面色冷淡地推开了她:“女王陛下,陆雪霁是我的女儿。天泰有句话叫做‘子不教,父之过’,她犯下今天的罪行,都是因为我对她的教育不够。她的罪责,应该由我来承担。” 雅碧亲王听他果然说出了这番让她最怕的话,整个人都失去了平时的寡淡和宁静:“雅波,雅波!你不要这样说,她和你有什么关系!” 雅波王夫似乎根本没听到雅碧亲王说什么一样,他挺直了身体,站在大殿中央,清冷的语气毫无情感波动:“我恳求女王陛下,陆雪霁犯下的错误由我来承担,明日的火刑由我来承受。” “陆雪霁从小没有父亲教导,才会走上了歪路,做错了事情。这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应该承担的责任。” “恳请女王接受我的要求,让我来承担这份罪责。” 雅波王夫双手抱拳,向上一礼,深深地低下了头。 也许是由于陆雪霁经常在他面前出现,经常提起各种过去的事情,这些天他的记忆开始慢慢地恢复。 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天泰朝宏昌十年二甲进士陆延崇,因为牵连到首辅裴鼎的案件中被罢免了官职。他带着两个奴仆千里迢迢来到海州城,寻找曾经邀请自己来海州的朋友。 可是还没找到朋友,就在海边观赏海景时,不慎落入水中。 等到他醒来,就已经在雅碧亲王府中,而且失去了记忆,被迫成了雅波王夫。 陆雪霁的确是他的女儿,她的容貌和她的母亲解氏有七八分相像。 陆延崇看得出来,陆雪霁已经长歪了,她心思不正,愚钝不堪,偏偏还喜欢自作聪明。 只是,他已经来不及把她纠正过来了。因为,陆雪霁已经犯下了滔天大错,连性命都很难保全了。 陆延崇将现在的形势看得很清楚。 陆雪霁对于定南王的死缠烂打让定南王和云华郡主对她都厌烦之极,不可能为她出头说情。 鲛人贵族迫切需要一个替罪羊来平息民众的愤怒和悲痛,更何况陆雪霁本身并不干净,再没有谁比陆雪霁更适合去背这个黑锅了。 可是,他却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陆雪霁去死。 因为,陆雪霁之所以变成了今天的这个模样,最大的原因绝对是他长期的消失。 他作为一家之主,作为她的父亲,本应该为她遮风避雨,本应该给她一个幸福安定的童年,那样她就不会因为生活所迫,变得如此面目丑陋。 可是,他却一去十年,将她们母女丢在家中,让她们被族人逼迫、无赖欺凌。让她在母亲亡故的情况下,孤单一人跋涉数千里来寻他。 如果不是来找他,陆雪霁也不会卷入这种争端之中,并由此丧命。 这条命,也算是他欠她的。 陆延崇的目光坚定,神情坦然:“请女王陛下恩准。” 陆雪霁这才从震惊中醒过来,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下子扑到陆延崇身上,开始嚎啕大哭:“父亲!父亲!父亲!” 她仿佛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时光。那个时候,父亲会把她抱在膝上,一个字一个字教她读书。还会顶着她去街上,给她买桂花糕、买小灯笼。 那些温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全部不见了,只剩下每天暗自垂泪的母亲,和各种嘴脸的族人。 她学着强悍,学着抛弃很多东西,慢慢变成了自己也感觉陌生的模样。 每一天晚上,她都告诉自己,陆雪霁很漂亮很温柔,大家都很喜欢她。 只有这样,第二天她才有勇气去面对那些带着恶意的目光。 她鼓起勇气跑到海州城,没想到真的找到了父亲。 但是这个父亲,却和她记忆中的差别太大了。 没有温暖,只有冷淡。 可是为了当上亲王义女,她还是厚着脸皮抱着他不放,跟着他来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雅图诺拉。 如今,她终于又找到了当初那种温暖的感觉,可是,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现在? 陆雪霁抱着父亲,大声嚎哭、涕泗横流,再也不顾及自己的形象。 陆延崇没有说话,只是用胳膊轻轻搂住了怀里的女儿,另一只手轻轻抚着陆雪霁的长发。 雅碧亲王站在旁边,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原来,血缘亲情终究是她所不能比的。 他已经恢复了记忆了吗?这么肯定陆雪霁真的是他的女儿。 为了他的女儿,他居然宁愿一死。和他的女儿相比,自己……恐怕是微不足道的吧。 他应该很爱他的妻子吧?所以,即使陆雪霁做错了这么多事情,他还是对她那么宽容和深爱。 而自己,也许在他心里,永远是一个比他大的老女人、一个蛮夷女人、一个强迫他留在身边的坏女人、一个破坏他们父女家人团圆的大恶人……雅碧亲王攥紧了双拳,细长的眼睛里满是悲哀。 所有的人都用奇特的眼光看着陆延崇。 这些鲛人贵族当然都认识这个天泰人,因为他是雅碧亲王的王夫嘛。而且雅碧亲王自从捡到了这个王夫之后,就将其他两个王夫完全置之脑后了。这一点是所有鲛人贵族都知道的。 所以,雅波王夫的名声在鲛人贵族中很大。很多人不能理解雅碧亲王的选择。天泰男人肤色发白发黄,嘴唇那么薄,力气那么小,说话又怪怪的听不懂,真不知道雅碧亲王看上了他什么。 曾经有许多人认为,雅碧亲王只是一时迷恋,很快就会厌弃这个雅波王夫。没想到,将近十年了,雅波王夫还是盛宠不衰。 可是,在鲛人贵族的心里,这个雅波王夫终究不过是雅碧亲王的一个玩物罢了,顶多是雅碧亲王玩的时间长了点。 他就像一个天泰特有的那种稀罕的瓷娃娃,雅碧亲王看他脆弱美丽,愿意捧在掌心疼着宠着,那是雅碧亲王的自由。不过,那样的男人,完全依赖着雅碧亲王生存的男人,还算是男人吗? 可是直到现在,这些鲛人贵族才真正看清楚这个天泰男人瘦弱的身躯中蕴含的勇气。 他并不曾恳求雅碧亲王为他出头,反而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为女儿抵消罪责。 他们都能看出来,这个天泰男人是真的要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女儿的性命,并不是耍弄什么手段,逼着雅碧亲王为他们父女出头。 也正是因此,陆延崇得到了鲛人贵族们尊敬的目光。 可是,陆延崇对此并没有任何的自得,他只是轻轻搂了一下在他怀里抽泣不止的陆雪霁,然后就将陆雪霁从自己怀里推了开来。 雅碧亲王看着陆延崇的动作和眼神,立刻就冲了上去。 陆延崇将腰间佩戴的长剑慢慢抽了出来。 他只是一个书生,根本没有任何身手可言,所以动作并不快捷。 而雅碧亲王虽然是个女子,但是鲛人族的体质天赋本身就高,又不分男女性别都统一进行身体锻炼,所以雅碧亲王的力气和速度倒是比陆延崇要好得多。 她一见陆延崇的眼神变化就知道不对,冲过去果然就看见陆延崇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这把剑,还是雅碧亲王在天泰京城买回来的,后来送给了陆延崇。 因为在她看到的天泰书籍里,很多书生都会在年轻时仗剑游历天下,雅碧亲王觉得这把剑非常适合陆延崇就送给了他。 不过这一刻,雅碧亲王却非常后悔。 这把剑她花了天泰的银子将近一千两,这是一把非常锋利的好剑。就算是知道了天泰武器的优胜处,她都没有舍得送给女王陛下王宫护卫队的队长,而是留给了陆延崇。如果她早知道陆延崇会用这把剑来自戕的话,她宁愿当时就送给别人了! 第321章 火刑台上 陆延崇刚刚拔出长剑,雅碧亲王就扑了上来,一把夺走了他手中的剑。 雅碧亲王太过惶急,连自己的手被长剑划破了都没有感觉,只是紧紧攥着剑柄,一张瘦长的脸都发白了。 她已经年过五十,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样激烈的情绪了。可是,只有这个淡淡的男人,随时能让她忘记自己的身份和镇定。 陆延崇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对着高台上的雅羽女王说道:“如果女王觉得不适合公开将我处死,我也愿意现在就死在女王面前。” 雅碧亲王急了,她大声叫道:“雅波!我知道你对她心存愧疚,但是她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就算你是她的父亲,也不能无条件地背负她的罪责啊。” 陆延崇没有看她,只是淡淡说道:“对,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我也不例外。是我在她成长重要时期的长期缺席,才导致她走上了歪路。这就是我的罪责。” 陆雪霁看着面色淡然却神情坚定的陆延崇,泪水无声地淌过脸庞,滑入了脖颈中。 如果她没有走错路、做错事,这个时侯她该多么幸福啊。父亲,父亲始终是爱着她的啊!陆雪霁缓缓跪倒在了陆延崇的脚下,轻声说道:“父亲,是我爱慕虚荣、心存歹念、胆小怯懦,才最终导致了这样的恶果。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和父亲有什么关系?父亲是失去了记忆,并不是有意抛 弃我们母女,知道这个我已经很满足了。”她趴下来对着陆延崇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父亲,女儿不孝,不能在今后的日子里为父亲养老送终了。请父亲珍重身体……”陆雪霁抬起头来,含着泪水的眼睛看了看一边满面慌张无措的雅碧亲王,“雅 碧亲王对父亲一片真情,父亲……好好珍惜才是。” 陆雪霁的举动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这个女孩仿佛突然脱胎换骨一样,从懦弱自私突然变成了勇敢坚强,令人不由刮目相看。 陆延崇脸上的淡然也破裂了,他那双和陆雪霁非常相似的眼睛里也泛上了湿意。 “好女儿,这才是我陆延崇的女儿。” 雅碧亲王听见他的自称改变,知道他是真的恢复了记忆,想起了他原来的身份。想想陆雪霁说过的陆延崇的人生经历——十八岁的二甲进士,连续考绩卓异的地方官员,天泰士子中的精英——她看上的是一个即使在天泰数千万人中都称得上才貌双全的优秀男人,雅碧亲王的心中又是 骄傲又是黯然。 陆雪霁磕了头,自己站了起来,对着两个鲛人士兵走了过去。 两个鲛人士兵也从翻译口中听到了他们父女的对话,对陆雪霁的态度好了很多,并没有像刚才那样伸手推她,而是一前一后带着她走了出去。 陆延崇也没有阻拦,只是静静地看着女儿被带出了大殿。 雅碧亲王的心里慌慌的,陆延崇的沉静让她越发感到不安。 如果陆延崇执着地要求替代陆雪霁也就算了,可是他现在这样这样平静,实在太反常了。 雅碧亲王知道陆延崇平时看起来淡然忧郁,好像十分柔弱,但是实际上性格坚毅,拿定了主意任谁如何都不会改变。 比如说,这几年来,只要回到雅图诺拉他就根本不和自己说话,绝对不许自己进门,不管自己怎么讨好他、甚至跟他发脾气,他都不为所动。 现在这个样子,他明显是已经拿定了主意。 而这个主意,雅碧亲王根本不敢想! 这一场对于陆雪霁的审判也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了,雅羽女王的脸上也是好奇和思考。但是,这些鲛人贵族即使是对于陆雪霁的印象有所改观,也不会改变他们的决定。 民众的情绪必须有一个发泄的对象。这个对象,如果不是陆雪霁,就是女王和长老会。他们怎么会改变主意呢? 当晚,雅碧亲王去拜访了第一执政官等重臣,直到深夜才满身疲倦地回到了自己的亲王府邸。 不出意料的,雅波王夫——或者应该叫陆延崇——的房门紧闭着,即使是她在门外说有关于陆雪霁的事情要和他商量,也没有得到回应。 第二天,所有鲛人都得到了通知,中午时分要在菲尔娜山下的广场上对这次引来海盗、并帮助海盗挟持和杀害诺风王储的罪人施以火刑。 所有鲛人都怒不可遏,涌向了菲尔娜山下的广场。 这个广场是平时举办盛大活动时所使用的场地,能够容纳四五万人。即使如此,不到中午,广场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 太阳挪到中天的时候,鲛人们已经急不可耐,他们开始喊叫着,要求把那个罪人拖出来示众。 终于,一队鲛人士兵从菲尔娜山上走了下来,他们分开鲛人们,清理出了一个几人宽的通道。然后手持钧木棍站在通道两边,维持着秩序,不许鲛人们越过防线进入通道之中。 随即,几十名鲛人押解着一个少女走了过来。 这个少女身材娇小玲珑,面目秀丽娇俏,年纪不过十五六岁,正是陆雪霁。 她今天明显是仔细打扮过了,整个人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穿着一身天泰少女常穿的天青色襦裙,步履端庄,神情庄重。 这样的罪人让所有旁观的鲛人们都不由一怔,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有不少鲛人认出来这就是雅碧亲王的那个天泰义女。 他们带着惊疑看着陆雪霁在鲛人士兵的押送下走到了广场中央,登上了已经搭好的高台上。 等到陆雪霁被捆在高台上的木柱上,大家才确定了这真的是那个将海盗引入雅图诺拉、害得无数鲛人家庭破碎的罪魁祸首。 一时间,各种秽物都被鲛人们充满愤恨地投向高台上,数万人的愤怒令人不寒而栗。本来收拾得整齐干净、准备赴死的陆雪霁一下子就变得全身脏污,腐烂的食物、蔬菜,甚至动物尸体都落在她身上。 陆雪霁只能低下头去,任由暴雨般的秽物将她淹埋。 不知道什么人,还将拳头大的石头扔了过来,一下子砸到了她的头上,热热的液体从头顶流下,将陆雪霁的眼睛都糊了起来。 如果不是周围的鲛人士兵拼命拦阻,说不定陆雪霁等不到火刑就会被鲛人们撕成碎片了。 太阳慢慢移到了天空正中,雅羽女王、第一执政官、第一长老等都带着手下缓步进入了广场之中。 凌玄翼和云微寒不愿意来看这样的场面,所以都托词没有来。 第一执政官站在高台上宣读了陆雪霁的罪行,听得台下的鲛人们愤怒地叫喊起来:“烧死她!烧死她!” 就算是陆雪霁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心理准备,面对着这样海浪般的愤怒和仇恨,也忍不住面色惨白。 她咬着嘴唇,全身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如果不是被绑在木柱上,可能就会瘫倒在地上了。悔恨的泪水从她的眼眶里不停地涌出,陆雪霁多么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跟着雅碧亲王来到雅图诺拉,没有贪图什么亲王义女的身份,没有因为想要攀附定南王而贸然出海——那些东西本来就不应该是她的啊 ,为什么当时自己就没有这样想过呢? 陆雪霁想起父亲,求生的希望再次升起。她抬起头来,努力睁开被血渍粘结在一起的双眼,向四周张望着。 雅碧亲王匆忙登上高台,身后的两名鲛人侍女端着清水,不发一言地帮陆雪霁清理着脸上和身上的污迹。 陆雪霁看看雅碧亲王身后,并没有看见自己想要见到的那个人影,她似乎有些明白,却还是白着嘴唇问道:“我父亲呢?”难道他不来送自己最后一程?或者……陆雪霁压下了心中的那丝妄想。 雅碧亲王低声道:“雪霁,你不要怪我。是我将你父亲关在了府里,不许他出来的。我怕他……” 她想起陆延崇昨天那冷静得有些反常的眼神和态度,就觉得自己全身发冷,似乎马上就要失去这个男人。 雅碧亲王没有办法救陆雪霁,因为她确实是做错了不少事情。 如果定南王和云华郡主肯为她求情的话,雅碧亲王也不介意帮陆雪霁说上几句好话。但是如果单单是她自己,雅碧亲王是无法开口的。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陆雪霁是她的义女,是雅波王夫的女儿,她为陆雪霁求情就是公然以私情凌驾于公务之上。 而陆雪霁的罪责,最重要的一项就是谋害了诺风王储,另一项就是偷窃了诺风王储的通行证物金贝壳。 雅羽女王是诺风王储的妹妹,也是新上任的女王,如果雅碧亲王完全不顾陆雪霁的罪责,非要女王赦免她的罪行,女王就算是答应了,心中也必然对雅碧亲王产生极大的忌惮和不满。 更何况还有一堆执政官和长老会的重臣,都在等待着陆雪霁出面去背黑锅。 如果陆雪霁是纯然无辜的,雅碧亲王自然敢力排众议,庇护于她。可是,偏偏陆雪霁又真的洗不清。 雅碧亲王只能让人将雅波王夫看管好,不许他到现场来。 她真的怕雅波王夫像昨天说的那样,用自己的命来换陆雪霁的命。陆雪霁看向雅碧亲王的眼神中充满了惊讶和震怒。她原以为自己可以接受这样的死,可是现在雅碧亲王连她死前见一见父亲的希望都给扼杀了,所有的恐惧和不甘,原本只是被陆雪霁强行抑制,现在一下 子都爆发了出来。“我要见父亲!你凭什么不让我见父亲!” 第322章 对不起,还是算计了你 面对陆雪霁的怒吼,雅碧亲王的神情十分平静。 她低声说道:“雪霁,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对你很残忍,但是我不能冒着让你父亲自刎的危险,让他来到这里。” 陆雪霁看着雅碧亲王的脸,哭着骂道:“你凭什么?那是我的父亲,你凭什么不让他来?我马上就要死了,连见父亲最后一面都不可以吗?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谁?” “如果不是你把我带到这个破地方,我根本不会落到一个要被烧死的下场!你那个王储侄儿,每天在我面前卖弄风流,穿着天泰士子的服装,学着天泰士子看书、喝茶,还偷偷仰慕我,实在是可笑!”陆雪霁心中的恐惧和愤怒已经将自己淹没,她开始把那些压制在心底的话都喊了出来:“就和你一样,明明是黑皮肤的蛮夷,偏偏非要做出来一幅有文化的样子,跟在天泰人后面,期待着得到一个赞许的眼 光!真是可笑又可怜!你知道为什么父亲对你这样冷淡吗?那就是你这身皮子太黑了!哈哈哈,长成这个样子,父亲怎么会喜欢你?” “我母亲出身官家,温柔体贴,容貌美丽,和父亲琴瑟和谐,书画相应。你就算是个什么亲王,又怎么和我母亲相比?父亲如果不是被你强行扣在身边,他早就走了!他怎么会给你好脸色看?”“如果父亲早点回去,或者早点写封信回去,我和母亲也不会过这样的生活!母亲不会早早去世,我也不会受尽欺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应该是你吗?你还有什么脸站在这里,看我被这些欺软怕硬的黑 皮子们烧死?你不觉得脸红?不觉得愧疚?” 陆雪霁的骂声凄厉,虽然大部分鲛人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是看着雅碧亲王冷肃的面容,也都知道陆雪霁说的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少数能够听懂的鲛人听得怒火更浓,大声叫喊起来,将陆雪霁侮辱性的言论说了出去。 广场上数万鲛人的情绪更加愤怒了,他们一个个伸长了胳膊,手里的东西拼命地向着陆雪霁扔去。 雅碧亲王没有说话,只是向前走了几步,挡在了陆雪霁身前,任由那些东西砸在她的身上脸上。 她的个头很高,往前方一站,几乎将陆雪霁挡得严严实实。 陆雪霁看着站在面前的高瘦身影,口中滔滔不绝的怒骂不由顿了顿。 但是,马上她又骂道:“你以为用这种小恩小惠就能赎罪了吗?我马上就要被烧死了,还在乎被这些东西砸吗?别在我面前装好人了!快滚快滚!” 雅碧亲王带来的两个侍女都是能听懂天泰话的,听了陆雪霁的话都气得全身颤抖,指着陆雪霁想要开口,却被雅碧亲王阻止了。 两个侍女含恨瞪了陆雪霁一眼,一起上前两步,挡在了雅碧亲王面前。 台下的鲛人们慢慢平静了下来,看着头上挂着海带、身上满是污迹、脚下也堆积着无数垃圾的雅碧亲王,场面一时陷入了静默之中。 鲛人族毕竟是一个等级森严的种族,像现在这样,平民向着贵族亲王投掷秽物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所有人都有些害怕。 雅碧亲王并没有追究什么,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滚呀!”陆雪霁的一声尖锐的喊叫打破了沉静的局面。 “让谁滚?”一个男声问道。 “都给我滚!”陆雪霁尖叫着,却突然回过神来,“父亲!父亲你来了?” 陆延崇穿着一身朴素的青袍,慢慢地从台下走了上来。雅碧亲王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你,你怎么出来的?”她明明将房间反锁,然后派了鲛人士兵严加看管,他怎么能出的来?如果不是从回去后,他就一口水一口饭都不肯吃的话,雅碧亲王甚至都要给他下 药让他昏睡过今天了。 可是,既然那么严密的防守,他都非要出来的话,他今天恐怕是已经下定决心了。 陆延崇没有回答雅碧亲王的话,他只是走到了陆雪霁面前:“女孩子家说话,不要那样粗鲁刻薄,否则还怎么嫁人?”陆雪霁的泪水再次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嫁人?她还有嫁人的一天吗?如果今天她能够保全性命,她一定不会再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定南王喜欢自己,不会再满心想着攀附富贵,而是找一个老实可靠的男人 ,平平安安地度过今生。 可是,她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就算是想要做一个最普通的小妇人,也没有机会了。 陆延崇转过头来,面对着数万鲛人也面不改色。 他大声说道:“各位菲尔人,大家应该都认识我,我是雅碧亲王的雅波王夫,也是现在即将被处以火刑的陆雪霁的亲生父亲。” 雅碧亲王睁大了眼睛,这么多年,她从来不知道雅波王夫居然能说这么好的菲尔人语言!那么,以前她有时候以为雅波王夫听不懂,在他面前说的一些不应该让他听到的话,他应该都听到了。 难怪他对自己的态度总是若即若离,忽冷忽热呢! 她的心里酸酸的,快十年了,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承认他是自己的雅波王夫,却是在这样的场合,是为了他的女儿。“陆雪霁是我的亲生女儿,因为在她成长的过程中,我扔下了她和她的母亲,让她无人教导,养成了一些不良习气。所以她才会在雅图诺拉犯下了大错,害得诺风王储失去了性命,也害得无数菲尔人家庭失 去了亲人。”“但是,这份罪责,不应当由她这样一个刚刚十五岁的小姑娘来承担,真正的罪魁祸首应该是我。是我这个父亲没有正确的教导她,才让她犯下了今天的错误。所以,我恳请所有仁慈的菲尔人,让我来代替 陆雪霁,接受火刑的惩罚。” “我恳请所有仁慈宽容的菲尔人,给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让她用自己的余生来为之前的错误赎罪。而我,会用自己的生命来为她之前的罪行负责。” 陆延崇说完,双手按在胸前,深深地弯下腰去,行了一个鲛人族的大礼。 陆雪霁呜咽着,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她不想死,但是更不想让父亲替自己死。 这些罪责是她自己犯下的,没有理由让父亲来付出生命。 她想要像昨天那样开口说出反对的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鲛人们面面相觑,开始发出各种议论。 雅碧亲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迈动脚步,走到了陆延崇面前:“雅波,你真的下定决心了?真的要替她去死?” 陆延崇抬起眼睛,看了看雅碧亲王,点了点头。 “那我呢?雅波,我呢?我怎么办?”雅碧亲王伸出手,颤抖着抓住了陆延崇的衣领,“我怎么办?” 陆延崇叹了一口气,眼睛里是雅碧亲王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柔:“阿碧,我们下辈子再见的时候,我希望你的年龄和力气都不要比我大这么多,那样我才能有一个丈夫的样子啊。” 雅碧亲王愣了一会儿,才听懂了他的意思,她含着眼泪惊喜地看着陆延崇。 他是在说,他下辈子要娶她为妻吗?他并不厌恶她?他要娶她?那他喜欢她?怎么会?怎么会? 陆延崇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为什么我会喜欢上一个又老又丑又傻又力大无比的菲尔女人……这种事情真的很让人无法接受啊。” 他努力伸长胳膊,摸了摸雅碧亲王的头:“好了,今生缘尽于此,但愿来生再聚。” 说完,他主动抱了抱雅碧亲王,顺手就抽出了雅碧亲王腰间的宝剑。 雅碧亲王还没有从他的话语和动作中清醒过来,就看见陆延崇把宝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她简直是魂飞魄散地扑过去,一只手直接抓在了剑刃上:“不!不!雅波!你不要死!” 陆延崇不敢和她抢,害怕稍微一拽就会把她的手掌切断。他只能轻轻地捏着剑柄,脸上的表情都变了:“你干什么?快松开!手不要了?” 雅碧亲王仿佛感觉不到手上的疼痛,她伸出另一只手,从不敢抗争的陆延崇手中拿过了剑柄,对着陆延崇笑了笑:“雅波,你害怕伤到我,对不对?” 陆延崇急了:“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些细枝末节!来人,快来人给亲王包扎!” 看着陆延崇为自己着急变色,雅碧亲王的心情美好极了。 将近十年的付出,原来早就有了回报,只是被他扣押起来了而已。 这个男人,真是有城府,什么情绪都不肯表露出来。 难怪他一回到雅图诺拉就不肯搭理自己,连房门也不肯让她进,实在是吃醋太厉害,又不肯说出来怕丢面子吧。 雅碧亲王一手握着宝剑,一手鲜血淋漓,却感觉到这一辈子最快乐的就是今天,就是这一刻。 为了这个男人,她愿意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她对着陆延崇笑了笑,转过头来对着广场上数万鲛人以及被士兵们簇拥着的女王和贵族们说道:“菲尔娜的子民们,陆雪霁是我带到雅图诺拉来的,她是我心爱的男人的女儿,我的男人要用自己的性命来换 他女儿的性命。我知道大家可能心里并不愿意,因为大家都有亲人在这次战斗中失去了生命,流尽了鲜血。那么,就让我用自己的性命来抵偿,用自己的鲜血来洗清陆雪霁的罪过。” 说完,不等女王做出什么反应,雅碧亲王就一剑刺向了自己的小腹。 剑锋非常锐利,雅碧亲王又用了很大的力气,长剑刺穿了她纤瘦的身体,剑尖从背后露出一大截。 台下的鲛人们都一起发出了惊讶的吸气声。雅羽女王震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陆延崇却没有说话。 他只是走到了已经坐在台上的雅碧亲王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身体。 他的双手握在雅碧亲王握着剑柄的双手上,向后用力刺去。 雅碧亲王疼得面目扭曲:“波,你……” 她原想着用自己的性命换了陆雪霁的性命,让他们父女一起离开。可是,这个男人却宁愿和她一起死,雅碧亲王觉得心满意足。 “对不起,还是算计了你。”陆延崇感觉怀里的身体慢慢凉下来,自己也浑身发冷,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命在鲛人族眼里不够分量,再加上一个雅碧亲王,够不够? 第323章 战后琐事,可疑的执着 第二天,凌玄翼和云微寒才知道,雅碧亲王和雅波王夫在火刑台上双双自尽,用他们的性命换来了陆雪霁的性命。 雅羽女王看在雅碧亲王用性命恳求的份上,赦免了陆雪霁的罪行,但是也将她永远驱逐出境,再也不许她出现在雅图诺拉和东海海域。 至于陆雪霁背负着父亲和雅碧亲王的两条性命,以后会如何度过自己的人生,就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了。 过了几天,凌玄翼和云微寒参加了雅碧亲王和雅波王夫的合葬礼,对于雅碧亲王的痴情唏嘘了一番,也就将此事置之脑后了。 雅羽女王毕竟年轻,在凌玄翼的忽悠之下,很快就答应了和南疆进行合作的计划。 虽然雅图诺拉经此一役,人口大幅度减少,在将来的十年期间可能不会再次出现人口超负荷的状态。但是,雅图诺拉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这种人口超负荷的状态迟早会出现。 所以凌玄翼建议,将雅图诺拉不太需要的人口逐步迁往南疆。 至于为什么是南疆,而不是海州或者其他天泰州府,凌玄翼的理由也很充分。第一,南疆是凌玄翼自己的地盘,他能够保证鲛人族民众在南疆不受任何歧视,这一点,即使是永兴帝也只能从口头上保证,无法切实监督,因为天泰的地盘太大了。南疆则不同,凌玄翼的掌控力要强得 多。 第二,南疆的民族众多,所以文化风气极其开放,没有中原那么多传统文化束缚。鲛人族在那里可以感受到和雅图诺拉相似的生活气氛,不会觉得自己被排斥、格格不入。 第三,南疆准备发展自己的海上贸易和造船厂,鲛人族能够找到合适自己的工作岗位,能够自食其力,不用担心生存问题。 所以,在和执政官与长老会商议之后,雅羽女王决定先派出一个两千人的队伍去南疆考察。由执政官、长老会各出两人作为队伍的领队,队伍中有一部分青壮年,但是大部分都是年龄超过三十五岁的男女鲛人,他们已经不再适合战斗在第一线,但是经验丰富,技术娴熟,能够作为技术人才在南 疆发挥自己的才能。 而根据雅青女王临死的要求,凌玄翼将更多的黑甲骑兵从海州城调了过来,入驻了雅图诺拉。 雅图诺拉的鲛人队伍在海州城外已经建造好的封闭大院中接受了短暂的训练,学会了骑马之后,穿上了沧溟商行早就准备好的盔甲,冒充黑甲骑兵,由一百名真正的黑甲骑兵带领着返回了南疆。 接下来,雅图诺拉进入了战后重建阶段。 而凌玄翼则开始和雅图诺拉的上层商量对付青云岛的行动。 青云岛的海盗和鲛人族之间的争斗这一次是真的闹大了。 虽然当初雅图诺拉的贵族们一致决定判处陆雪霁火刑,声称她是这次海盗袭击的罪魁祸首。可是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陆雪霁只是适逢其会,被海盗挟持利用而已。 即使没有陆雪霁,海盗们也会想尽办法混进雅图诺拉来的。 这些海盗在北方和鲛人族的纠缠已经十几年了,这一次图穷匕见,悍然发动攻击,显然在他们眼里,时机已经成熟了。 这一次他们虽然没有成功,可是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再来一次呢? 既然海盗们已经得到了东海海图,能够成功地摸到了雅图诺拉门口,以后的偷袭就容易多了。 和青云岛一直在不断吸收天泰的重刑犯和民间游侠儿相比,鲛人族青壮年的成长速度可没有那么快。 与其被动地一次次等待海盗们打上门来,倒不如主动出击。 为了说服雅羽女王和鲛人贵族,凌玄翼将沈九亭带到了女王和第一执政官、第一长老面前,让他讲述了青云岛龙野眠的战略意图。 当女王和其他人听到青云岛的真实意图是要消灭鲛人族、占领雅图诺拉、夺取东海、打通南北海域时,一个个眼睛都红了。 如果青云岛真的存着这样的野心,那么青云岛和雅图诺拉之间的矛盾就是不可调节的,只能有一方被打得彻底投降才行。 雅图诺拉无路可退。 让女王他们感到幸运的是,天泰朝显然是站在他们这边的。定南王的属下,那些士兵虽然个头没有鲛人族高、身体素质没有鲛人族强,但是他们团体合作的战斗力却远远超过鲛人士兵。 有了定南王的帮助,鲛人族和青云岛的战斗也就多了几分胜利的把握。 沈九亭被安排在凌玄翼在菲尔娜山上的住处中,每天都老老实实的。他知道,只要定南王想要青云岛,就一定会需要他的帮助。 果然,过了一段时间,凌玄翼就带着云微寒和沈九亭离开了雅图诺拉,返回了海州城中。 雅图诺拉已经有滕哲带领的两千黑甲骑兵驻守,以这些黑甲骑兵的战斗力而言,完全可以说,雅图诺拉已经在凌玄翼的控制之下了。 而这段时间,寻常也已经命人驯出了能够在海州城和雅图诺拉长途飞行传信的信鸽,以后凌玄翼在海州城中也可以及时掌控雅图诺拉的情况。 至于去冒充龙野眠孙女的候选人,也已经从南风系统中挑选了四五个比较机灵的女孩。 沈九亭看见这些南风工作人员的时候,脸色非常好看。他白胖脸上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对着凌玄翼说道:“王爷,不是沈某找借口,这些女孩都不可能接近龙野眠。龙野眠对于这种身上明显带着训练过痕迹的女孩子是十分警惕的,否则青云岛早就不知道被人 偷袭了多少次了。” 凌玄翼冷笑道:“以九爷的看法,除了云华,没有人能够胜任这个任务?这可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沈九亭怒道:“难道王爷还以为沈某有什么诡计不成?沈某就在王爷身边,小命就掌握在王爷手里,如果郡主上了青云岛,出了什么问题,王爷尽管砍下沈某的人头!” 凌玄翼看了他一眼:“就是一百个你,也抵不过一个云华。本王是不会让云华去冒险的。” 沈九亭都要哭了:“王爷,说了很多次了,一点危险都不会有。” 凌玄翼怎么会相信沈九亭?沈九亭的这个计划和这次海盗这次偷袭雅图诺拉的方法如出一辙:都是首先派人混进去,挟持重要人物;接着引入小股先遣部队,骚扰民众,造成大面积混乱,吸引敌方火力;然后大部队趁虚而入,一举 突破防御,进入内部作战。 可是,这个计划在鲛人的雅图诺拉都失败了,在青云岛的成功几率就更低了。 因为雅图诺拉的鲛人们根本没有那么多心眼,而青云岛的主要组成人员却是天泰朝的那些重刑犯! 而且不论是头脑还是身手,诺风王储都根本不能和龙野眠相提并论。 诺风王储能够被挟持,纯粹是他运气不好,或者说是因果报应。如果不是他对于陆雪霁行动结果的好奇,海盗们哪里有挟持他的机会? 可是龙野眠就不同,他能够统治一个主要由杀人越货的重刑犯和各种社会渣滓的群体这么多年,他的手段和眼界阅历绝对远超诺风王储。 这样的人,哪里是随便说说就能挟持的! 沈九亭说的绝对没有危险,前提是不要对龙野眠个人造成威胁吧。那些被提前送走的女孩子,也顶多是某些言行观念与龙野眠抵牾,可没有人敢尝试着绑架龙野眠吧? 如果碰到敢于试图绑架龙野眠、抢占青云岛的小姑娘,龙野眠恐怕就没有那么大的度量了。 那样一个江湖老大、枭雄人物,是绝对不会因为对手是一个年轻可爱的女孩子就下不了手的。 不过,凌玄翼知道,沈九亭说的身上带着被训练过的痕迹的女孩子不容易接近龙野眠,这样的话也是有道理的。 沈九亭努力劝说凌玄翼:“王爷,沈某还是觉得,云华郡主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举起手指一一数说:“云华郡主的身材和气度与龙野眠很像,这一点是一个很大的优势。” “云华郡主身份高贵,这样龙野眠更容易对她产生好奇,会有更大的机率让龙野眠主动接近云华郡主。” “就算是郡主行动失败了,龙野眠看在郡主身份的份上,也不敢伤害郡主的性命的。” 他越是这样说,凌玄翼嘴角的冷笑越是明显。 等他说完,凌玄翼双目危险地看着沈九亭:“九爷,你这样的急切会让本王觉得,你对云华有什么企图。说,你有什么阴谋?” 沈九亭连忙摇头:“怎么会,沈某只是急着将自己的妻儿解救出来而已。”他有些颓然地低下头去,“既然王爷有自己的主张,沈某也不再多说,以免王爷怀疑沈某居心不良。” 凌玄翼命令寻常派人紧盯着沈九亭,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花样。 他将沈九亭对于云微寒的执着告诉了云微寒本人,云微寒也觉得沈九亭的表现有些奇怪。 她自己想不出来沈九亭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和凌玄翼两个人猜测了半天也没有什么结果,只能让人看紧了沈九亭。 而回到海州城的第二天,云微寒就接到了一封信。 一封来自裴玉京的信。 裴玉京对于云微寒的东海之行始终十分担心,他害怕云微寒在鲛人族的地盘吃亏,害怕凌玄翼无法庇护云微寒,所以特意派了一批雪湮楼的人手赶赴海州城接应他们。 只是由于之前雪湮楼根本没有想过往海上发展,所以当凌玄翼他们跟着雅碧亲王去了雅图诺拉之后,雪湮楼就完全失去了云微寒的消息。 裴玉京十分心焦,让人紧盯着海州城港口,并且试图派人潜入雅图诺拉。但是天泰人潜入雅图诺拉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是雪湮楼的杀手也做不到跨海而去、无声潜入。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返回海州城,雪湮楼的人发现云华郡主安然无恙,连忙飞鸽传信去金陵禀告楼主。 裴玉京这才赶忙写信过来,狠狠训了云微寒一顿。说如果她还不出现的话,他都准备亲自来一趟了。云微寒马上给他回信,表示她现在身体健康、水性一流、在雅图诺拉玩得很开心,让裴玉京不要为她担心。 番外(裴玉京) 云微寒坐在八十八楼的顶楼上,双腿垂在栏杆外,仰头看着头顶的那轮圆月。 回到现代半个多月了,她还是无法习惯。 难道在天泰的那段经历,只是一个梦吗?醒来还是躺在自己别墅的超大号豪华大床上,身边还是巨大的泰迪玩偶,可是人却不是那个人了。 凌玄翼、裴玉京,他们是自己的想象,还是真的存在于另一个时空的活生生的人? 如果她不能再回去,她宁愿天泰朝的经历都是她的梦,她的想象,也不愿意让那些爱她、在意她、牵挂她的人为了她突然的离去而伤心痛苦。 都市里灯火辉煌,今天是中秋节、团圆节,人月两团圆,可是她却觉得自己孤单得要命,心里仿佛有一个巨大的空洞,无法填补。 电话响了,她懒懒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是她的同事兼闺蜜芝芝。 ,我们都在等你呢,怎么还没来?”背景是嘈杂劲爆的音乐,芝芝在电话那头尖叫着。 因为云微寒把自己的名字翻译为cool cloud,所以,大家都叫。 特工们也是需要过节的,有家有小的难得有假日就赶快回去和家人过中秋节,剩下他们几个单身汪就只能组团去泡吧唱歌打发这个孤单的团圆节。 “马上就到。”云微寒没精打采地回答。 “别这样,情绪低沉的时候来high一把就好了!”芝芝在电话那头大笑,“姐姐给你介绍个超级帅哥,包你人月两团圆!” 云微寒没有理她,直接挂了电话,把手机装在口袋里,向后一个利落的空翻,站到了天台上。 她回来之后,在天泰学会的功夫都神奇地带了回来,所以现在她的身手比原来好了不知道多少。 这也让云微寒更加确定,那段经历是真实的,那些人也是真实的。所以,她的情绪才会这样低落。 她们约好的酒吧在这栋大厦的32楼,名字就叫32楼。 云微寒拽了拽腿上的长筒马丁靴,将鞋带系紧,猛地从顶楼跳了下来。 米色风衣在身后烈烈飞舞,长长的马尾在夜风中飘动,线条火辣的身躯被黑色紧身衣包裹得紧紧的,两条长腿在空中自如地滑动。 马丁靴黑亮的靴头随意而轻盈地踩在大厦外部突出的部位,不管是封闭的阳台、空调窗外机,还是一个小小的栏杆,都是她借力的对象。 楼下璀璨的霓虹让人们忽视了头顶上的夜色中,那个飘逸而自在的身影,从楼顶潇洒自如地落了下来。 只有64楼的总统包房内,对着巨大落地窗,独自捏着高脚酒杯的男人,一眼看见了这个在窗前一闪而过的身影。 他冷漠的丹凤眼突然睁大,疾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扇向下望去。 果然,一个明显是女子的身影轻盈地在空中飞舞着,落入了32楼的阳台上。 米色风衣一闪而没,那个身影消失在阳台门内。 男人的眼睛中流露出惊喜、不可置信和急切。 这种身法,他曾经见过! 难道,她也在这里?难道这就是他莫名其妙来到这个陌生世界的意义? 凌晨两点,云微寒刷卡打开了酒店房间门。 芝芝已经订好了四个房间,今天她们四个女人喝得都有点高,反正都是单身人士,没有人牵挂,在酒店睡一夜也没有人管。 云微寒开了灯,将风衣挂好,一扭头却发现床上躺着一个人。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双手按在腰间,沉声问道:“谁?” 床上的人呼吸一滞,轻轻地推开被子坐了起来。 云微寒的眼睛猛地睁大,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雪白的皮肤、斜飞的丹凤眼、挺直的鼻梁、粉色的双唇,除了头发是短的之外,眼前这个人和天泰朝的裴玉京一模一样!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直直地望着坐在床上的男人。 这是在做梦吗?还是喝醉了出现的幻觉? 她怎么会在酒店房间里看见一个短头发、披着浴袍、露着半个胸膛的裴玉京?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云微寒想要扭头出去,但是双脚却仿佛定在了地上,完全抬不起来。 她不知道她走掉之后,还能不能再有机会看见裴玉京的这张脸。 就算是一个梦,也让她多睡一会儿,不要急着醒来吧。 男人原本有些紧张的脸色在看见云微寒的反应之后慢慢变得从容起来,他的嘴角忍不住翘起,丹凤眼里也开始升起笑意。 他慢慢地从床上下来,赤着脚踩在厚厚的地毯上,一步步向着站在原地、双目含泪的女人走去。 这个女人的脸是陌生的,但是她的神情和眼神却是他无比熟悉的。 白色的浴袍微微敞开,露出他劲瘦的胸膛,可是云微寒的眼神却死死盯在他的脸上。 那张脸,一模一样的脸,连表情都这么相似。冷冷的眼神中带着温柔,微翘的嘴角上挂着笑意。 真的是做梦吧,否则怎么会有这么相同的人呢? 男人走到了她的面前,距离她只有一步的时候,抬起手轻轻将她拥入了怀中:“傻瓜微微,还是这么喜欢哭。”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一个闸门,云微寒一下子动了起来,她双手抱着身前男人的腰身,哭着喊道:“哥哥,哥哥,我好想你啊。” 裴玉京的眼神暗了暗:还是哥哥吗?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年多了,慢慢地熟悉了这个世界。他知道在这个世界里,人们普遍反对表兄妹结婚,认为这样会生育出不健康的后代。 如果微微原来就是这个世界的成员,那么在天泰朝的时候,她根本就不会考虑自己,因为自己和她有血缘关系。 他原来以为是最有力的助力,没想到却成为直接将他排除在外的原因。 但是,现在的他,和微微已经没有了血缘关系,他会占据微微的生活,进而占据她的心。 裴玉京轻轻拍着怀里女子的后背,如同以前曾经多次抚慰过云微寒的那样。 云微寒感觉到熟悉的动作和节奏,泪水更多了:“哥哥,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怎么办?万一以后连做梦都梦不到你了怎么办?” 裴玉京听出来她以为现在是在做梦,不动声色地伸手抬起了怀里女子的下巴,看着这张好像陌生又带着熟悉的脸。 和天泰朝的云微寒相貌不同,这里的微微相貌艳丽大气,长眉入鬓,双目如星,鼻梁高挺,双唇丰厚,整个人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妩媚风情。 但是,不管她的容貌如何,她眼神中的那种关切和信赖都没有改变。 裴玉京轻轻问道:“微微,你怎么会来到这个世界?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你。” 云微寒一听,眼睛里的泪水更多了:“哥哥,我……我……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穿越到了天泰,现在又不知道为什么回来了。” 她抱紧了裴玉京的腰,把头埋在他怀里,不敢看他的表情,鼓起勇气坦白道:“哥哥,我不是你的妹妹,而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你会不会讨厌我、憎恨我?” 裴玉京想起云大小姐前后判若两人的行动举止,才彻底明白了事情的缘由。他轻轻问道:“那么,是你害死了她吗?” 云微寒连忙摇头:“不是的,我去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裴玉京叹了口气,他终究是没有保护好姑姑的女儿,让她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人间。 云微寒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抬头看着裴玉京的脸问道:“我不是你的妹妹,你还会对我好吗?” 裴玉京失笑:“傻丫头,你以为我对你好,仅仅是因为你是我的表妹吗?” 难怪他会输给凌玄翼,原来在微微心里一直觉得他对她的好纯粹是由于血缘关系,所以她虽然感动、虽然也给予回报,却不会将自己托付给他。 可是,现在裴玉京却想得很清楚,原来的时候,他只是派人去保护云大小姐就作罢,而对于微微,他却能够付出一切。这些绝对不仅仅是因为亲情,不仅仅是因为姑姑对他的救命之恩。 这一切,只是由于他爱她,如同每一个男人爱着自己心中的那个女人。 只是在天泰朝,在明知无法胜过凌玄翼的时候,他选择了用亲情来掩饰这份爱情,为了不让微微为难,也为了能够继续呆在距离她的心最近的位置。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来到了这个世界,他和微微之间已经没有了血缘的阻碍。就算是凌玄翼也追了过来,他也不会再次退让。 “微微。”裴玉京再次上前一步,托起云微寒的下巴吻了上去。 他不想再等,如果再这样等下去,他就是在微微身边一百年,微微还是会把他当成哥哥。 只有用行动告诉微微,他对她就是那种男女之情,她才会打破之前的固有印象,将他看成一个追求她的男人。 唇上冰凉的感觉让云微寒睁大了眼睛。 她怎么会梦见裴玉京亲吻自己?难道在她心里,对于裴玉京一直有那种想法? 裴玉京的吻浅尝辄止,他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云微寒因为惊诧而张开的双唇,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微微,我一直都只是想让你做我的女人。” 所以,不要再把他当成哥哥,他要当她的男人。 感觉到唇上的触感完全真实,云微寒才惊醒过来,这不是一场梦! 可是谁来告诉她,裴玉京不是在天泰朝吗,他怎么会出现在现代她的世界里? 裴玉京转过身去,毫不在意地在云微寒面前脱下浴袍,一件件穿上内裤、长裤、衬衫、外套,最后是皮靴。 云微寒这才发现,眼前的男人竟然穿着一身警服!看看警衔,居然是一级警督! “你,你这衣服是怎么回事?” 裴玉京漫不经心地扣着外套扣子:“这个啊,我来的时候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样的家伙从山顶摔下来,尸体都找不到了。然后就把我当成了他。他是警察。” “用你们的话说,那家伙是个红三代。” “那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云微寒都要抓狂了,弄了半天这不是做梦,那她刚才不是傻透了? 裴玉京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你的好朋友给你订了一个帅哥,所以我就来了。” 既然知道这个女人可能是微微,还正好在他的地盘里,他怎么会让别的男人来接近她?这一次,他不会把微微让给任何人。 番外(裴玉京)End,高能慎入 大床上的女子睡得正香,长发披散在雪白的枕头上,更加显得漆黑靓丽。 白里透红的鹅蛋脸上带着一缕笑意,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好事,红唇微微翘起,连一个小小的梨涡都显了出来。 床边的男子穿着警服衬衫,双手抄在裤兜里,眼神贪婪地看着女子甜美的睡相。 一整个晚上,他的目光几乎都没有离开过床上那个人。 这是上天垂怜吗? 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恨不得自杀回到天泰,因为那里有微微,有他最在意的那个人。 可是,他却没有真的去自杀。不是他怕死,而是他知道,没有任何理由他死了就一定能回去,更大的可能是他死了就会彻底消失。那样,他就真的再也没有可能见到微微。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于是他咬着牙接手了那个也叫作“裴玉京”的“红三代”留下的一堆烂摊子,将那些胆敢再次对他下手的人一个个收拾得恨不得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生过。 他拿出管理锦衣卫和雪湮楼的手段,招兵买马、打探消息,利用自己这个“红三代”的身份,在他的同阶层公子哥们之中过得如鱼得水。 果然,他的忍耐和等待是有回报的。 老天居然把微微送了回来,而且直接送到了他的地盘里。 是的,这栋大厦就是他的产业。虽然因为他现在的身份,不能公然经商,但是父母留下的产业总是不受限制的。 中秋节的圆月方才多么令他孤独相思,此刻就多么让他心生遐想。 中秋节的晚上,微微来到他的身边,这不就是人月两团圆的吉兆吗? 想起刚才的轻吻,裴玉京站在窗帘的阴影中,嘴角不受控制地翘了起来。 微微,虽然变了一张脸,但是还是从来不会拒绝他。他在她的心里,永远是特别的那一个。 在天泰,他不忍心让微微为难,也不敢冒着失去微微的风险表白心意,但是在这里就不一样了。 这里的民风开放,男人追求女人几乎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他已经在微微心里有了特别的位置,还有谁能超过他? 等到云微寒宿醉醒来,一抬头就觉得头晕,还夹杂着隐隐的头痛时,一杯温热的醒酒茶已经被递到了她的面前。 几乎透明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托在酒店的玻璃杯下,看起来分外养眼。 云微寒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谢谢”,就坐起身来去接。 手刚碰到杯子,云微寒一抬头,就看见穿着警服衬衫长裤的裴玉京弯着腰站在床前,一双斜飞的丹凤眼正关注地看着自己。 漂亮的大眼睛因为吃惊一下子变得圆圆的,裴玉京满意地发现,拥有一双圆圆眼睛的微微竟然很有几分像小猫儿。 云微寒看着眼前这个短头发的裴玉京,昨天晚上的情景再次出现在脑海里——那么,裴玉京来到现代不是她喝醉了做的梦? 那么,裴玉京吻了她、还说要做她的男人,也不是她自己yy的幻想? “微微真的这么想我?一醒来就这么热情?”眼前男人透着粉色的双唇微微勾了起来,带着几分轻佻地向着云微寒眨了眨眼。 云微寒才猛然发现自己正握着裴玉京端着玻璃杯的手发呆,真的好像是在揩油一样…… 她猛地甩开手,不顾脸上飙升的热度,掀开被子就想下床。 去洗手间是一个好借口。 这个情景有点不对,如果不是梦的话,她真的要好好想想该如何对待这个男人了。 掀开被子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酒店的浴袍,这个……云微寒皱了皱眉头,她没有印象啊,昨天喝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对于她来说,这种情形非常少见。如果不是这些天情绪低落,她也不会和芝芝她们一起喝那么多酒,简直都不像她了。难怪芝芝她们会问她是不是偷偷恋爱然后又偷偷失恋了。 不过,就算是喝多了,在感觉到身边有人的情况下,她也是不会安然入睡的。可是她现在的情况是,她不但不知不觉被人帮忙换了衣服,而且还非常安心地一觉睡到现在。 看来,因为天泰朝的经历,她对于裴玉京完全没有一点点的不信任和提防。 看到她停下动作打量自己的衣着,裴玉京再次把醒酒茶塞到她手里:“先把醒酒茶喝了。” 等云微寒喝完,裴玉京把玻璃杯接过来放在一边,才开口说道:“昨天晚上你喝醉了,身上臭烘烘的,所以我帮你洗了澡、换了衣服。” 他是很克制的,所以只是小小地收了点利息,并没有对微微怎么样。虽然他内心的渴望几乎都要变成一只饕餮巨兽,想要把微微整个吞吃入腹了。 云微寒瞪大了眼睛:什么?洗澡?换衣服?这这这……这是什么节奏? “所以,微微要对我负责。”裴玉京皱着眉毛,好像自己吃了很大的亏。 云微寒瞪了裴玉京一眼:“我记得你好像还亲了我。” 裴玉京端庄冰冷的表情破裂了,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喜悦说道:“那么,我要对微微负责。” 云微寒噗嗤一笑:“算了,就当是1夜情,谁也不要对谁负责。” 她现在是看明白了,裴玉京昨天晚上说的话都是真的。他是真的想要当自己的男人。所以趁着她喝醉的机会,想尽办法想上位。 裴玉京的脸色又恢复了冰雕的模样:1夜情?太恐怖了,微微怎么能有这种想法!而且,想到微微居然可能有这种经历,他就想把所有跟微微有过那种关系的男人都杀掉肿么破? 来到这个世界这一年多,裴玉京也知道这个世界的男女之间颇为随意,根本没有天泰那种种规矩戒条。裴玉京也在努力接受这种特殊的社会文化背景。 但是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微微身上……他连想都不能想,只是想想都让他心痛欲裂,杀机勃发。 他迈动长腿,三步两步挡在了走向洗手间的云微寒。 在云微寒即将推开洗手间门时,裴玉京伸长胳膊一下按在了洗手间门框的墙上,挡住了云微寒的脚步。 “微微,你经常跟人那样?”被壁咚的云微寒不用抬头就能感觉到裴大都督身上散发的冰寒气息。 云微寒抬起头看着满面冰寒的裴玉京,这种满满的捉奸的丈夫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她抿嘴一笑,偏偏不回答裴玉京的问题,低头就要从他胳膊下钻过去。 裴玉京猛地伸手,按住了云微寒的肩膀,将她推在墙上。 同时,根本不等云微寒反应过来,他就再次低头吻住了云微寒。 云微寒努力地推着裴玉京,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瘦瘦的、皮肤雪白无血色好像身体不好的男人居然有那么大的力道,她的力气比一般女人大太多了,却还是没有办法推开他分毫。 “唔唔唔……我……还没……刷牙呢,放开……唔唔……” 云微寒挣扎着,想要挣脱这一个凶猛的吻。 过了好一会儿,裴玉京才放开她,云微寒靠在墙上急促地喘着气,大眼睛狠狠地瞪着眼前的男人。 不是表哥就了不起了?整个人就突然变成禽兽了? 裴玉京抚着她的脖子,轻声说道:“微微,你是我一个人的。不能再有别的男人。” 他好像害怕云微寒听不懂,又说了一句:“不能有1夜情。” 妈个鸡,谁有1夜情了!不过是个比方而已! 原来被啃就是因为她说了一句“就当是1夜情”吗?裴大都督你这么暴躁,汝翁知否? 云微寒哼了一声,不肯搭理裴玉京。 裴玉京挑了挑眉毛,俯下脸接近云微寒:“微微好像很喜欢哥哥的吻,要不要再来一次?” “哥哥也很喜欢微微的味道呢。” 看着那双已经从粉色变得艳红的唇,云微寒汗毛倒竖,立刻喊道:“停停停!没有1夜情,从来没有过。” 裴玉京满意地拍了拍云微寒的头:“微微最乖了。” 云微寒欲哭无泪,她怎么觉得裴玉京黑化了……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刷牙洗脸换衣服,裴玉京等在外间,然后开着他的悍马带着云微寒吃了饭,把她送回了她的别墅。 其间,裴玉京的一举一动均可参照《最佳男友修炼指南》,其标准程度可作为业界模范拿去展览。 当云微寒为马上就能摆脱了黑化哥哥而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裴玉京坐在云微寒的别墅大厅里开始打电话:“把我的随身物品和文件都送到xx路xx号来,以后我就住在这里。” 云微寒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哥,你什么时候入住我家了,我怎么没接到通知? 没等她平静下来,裴玉京的私人助理已经带着一个团队登堂入室。 云微寒捂头:哥哥,我记得你是警察,不是大总裁啊! 裴玉京挑眉:可是哥哥我是高干子弟啊,有钱有权有人,不用白不用啊! 好吧,云微寒决定早点结束休假,早点接个任务出国去,免得每天被这个黑化的哥哥各种折磨。 可是上司突然说考虑到她辛苦工作多年,让她先好好休养身体,不要急着接任务是几个意思? 垂头丧气地回到别墅,看到的就是已经鸠占鹊巢的哥哥对她温柔一笑:“微微,后天是祖父的七十大寿,你陪我去见见我家人可好?不要怕,什么都安排好了,所有人都非常欢迎你。” 不欢迎的已经被他整得要么死要么残要么出国避风头去了。云微寒扑倒在沙发上,欲哭无泪。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感觉自己这辈子都逃脱不了锦衣卫大都督的魔爪了。 第324章 龙神游街 二月初二是海州城的一个重大节日。 因为海州城大多数人的生活都和海上贸易有着密切关系,所以掌管海洋、风雨的龙神是他们拜祭的一位重要神灵。 每年二月二,海州城内都会举行盛大的游街仪式,人们抬着龙神像走遍海州城的几条大街,乐队和舞龙的队伍排成长长的队列,还有各种百戏节目也会同时上演。 凌玄翼带着云微寒在街边的酒店三楼雅间里,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看,那个龙神是真人扮的呀。”百年在窗口低声惊呼起来。 海州城的风气开放,百年有种回到了南疆的感觉。这两个月凌玄翼和云微寒都在雅图诺拉,她在这边放了两个月的假,说话做事也活泼起来。 “这龙神真的很有气度。”连不爱说话的万寿都开口表示了赞赏,这让云微寒有些好奇。 她站起身来,来到窗口处向下望去,正看见浩大的游行队伍从远处走过来,刚刚走到她们所在的酒楼门外。 龙神穿着一身赭色龙袍,头戴着垂着十二根珠串的旒冕,站在六十四人抬起的高大木架上,几乎和二楼齐平。 因为距离比较近,所以云微寒能够非常清楚地看到龙神在十二根珠串之后的真实面目。 这个龙神身材颀长,脸上戴着一张青面獠牙、龙须飞扬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这双眼睛带着看透世事的深沉,含着对万事不萦胸怀的洒脱。 只看这双眼睛,就知道这个龙神的扮演者是一个历经了世事沧桑的智者。 更不要说他站在高高的木架上任由万人瞻仰朝拜而毫不畏怯,身姿潇洒挺拔的那种气度了。 这样的人,哪里像一个扮演龙神的伶人啊。 云微寒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个龙神,而那个龙神竟然好像有所察觉一样转过头来,目光和云微寒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虽然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是看他的眼睛,却是带上了一缕笑意。 云微寒十分惊奇,这么多人都在看他,他是怎么从这万人的目光中分辨出来自己的? 虽然心中惊讶,但是她还是对着那双眼睛微微颔首示意。 龙神也不露痕迹地点了点头,青面獠牙的面具上,两根长长的龙须晃了晃,就转过了头。 百年和万寿也惊奇地说道:“这个龙神真是好风姿。”虽然戴着面具,但是仅仅是这样一个带着笑意的眼神和微微点头的动作,却已经让人隐隐感觉到他的不凡气质。 这样一举手一投足都能显示出不凡气质的人,怎么会去扮演龙神? 一般来说,扮演龙神的应该是伶人吧。 带着疑问的云微寒坐回了座位,和凌玄翼继续喝茶聊天。 过了一会儿,雅间门外有人敲门,小二恭敬地走了进来:“凌大当家,韩姑娘,刚才周记粮行送来拜帖,说等会儿周大当家的要来拜见两位。” 凌玄翼身后的寻常接过拜帖,双手递给凌玄翼。 凌玄翼打开翻了翻,“嗯”了一声,算是表示知道了。 周家父子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提心吊胆之后,一直没有见到沈九亭的报复,终于是慢慢定下心来。 见到凌玄翼和云微寒从鲛人族的海域返回,第二天他们父子就感恩戴德地上门来拜访。 今天是海州城的重大节日,周裕和周倜父子二人又专程去凌玄翼住处去拜访,不过沧溟商行的人告诉他们,凌玄翼他们在这个酒楼看游街,所以他们又跑到这边来了。 果然,过了没多久,周裕就带着周倜走进了雅间。 两父子恭恭敬敬地和凌玄翼二人见礼,分宾主入座。 周裕父子对于凌玄翼他们是真心的感激,也有一部分是对于沈九亭势力的畏惧。 双方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周裕就切入了正题:“凌大当家,九爷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有人说,他说不定已经……死了。” 沈九亭在海州城是风云人物,无数人的眼睛都盯着他看。可是沈九亭自从过年后就消失不见,到现在已经两个月没有出现过了。 沈家的船队都已经从海外返回了,还是没有见到沈九亭的身影。 海州城中关于沈九亭出事的流言愈演愈烈,可是沈家却没有一个人出来辟谣。 有些人不免蠢蠢欲动,想要对沈家的生意下点黑手。 不过,虽然沈九亭不在,但是沈家的运转却根本没有停止。有几个想要从沈家啃下一块肉的,不但没有成功,反而磕下了自己的牙。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大家都在说沈九亭应该是出了什么问题,但是沈家却好像有没有沈九亭都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照常运转。 当然,实际上的区别还是有的,沈家的业务在慢慢收缩,一些必须依靠沈九亭才能决定的商业决策也在逐渐取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沈九亭确实是出了问题。 周裕低声说道:“沈家前几日来了一拨客人,据说是按照最高规格招待的。而且,沈九爷的儿子据说也回来了,还亲自召见了所有沈家的掌柜开了会。” 凌玄翼自然也听说了,南风现在重点监视的就是沈家,沈家的大小举动他都通过南风的情报记录了解了。 沈九亭的儿子年方十岁,名叫沈琏,听说举止有度,言谈从容,是一个可造之材。 而陪着沈九亭过来的那批人,应该就是青云岛上的人了。 他们大概是知道了沈九亭失踪,害怕沈家的生意无法正常运转,所以才派出了沈九亭的儿子来稳定局面的? 看来,沈九亭的这一摊生意对于青云岛来说还是比较重要的。否则不至于跋涉数千里来收拾残局,还特意将沈琏推到前台来安抚沈家的人心。 凌玄翼点了点头:“我也听说了。” 周裕低声说道:“我猜,沈九亭是真的出事了。” 凌玄翼“嗯”了一声,当然出事了,他被关在沧溟商行地下的牢房里,已经失去了自由。 沈九亭被凌玄翼关了起来,是因为凌玄翼虽然已经准备放弃青云岛,但是却不能容许知道他计划的沈九亭安然离去。 青云岛虽然很好,但是如果用云微寒来交换的话,就不值得了。 沈九亭虽然言之凿凿,但是凌玄翼根本不相信他。 他敢确定,沈九亭隐瞒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信息,虽然他还不知道是什么信息,但是一定是非常危险的。 凌玄翼不容许沈九亭离去,一是因为沈九亭猜出了他的奇兵计划,二是因为沈九亭在青云岛这件事情上明显玩弄心计,想要利用他、甚至伤害云微寒。 凌玄翼从来不是一个能够任由别人的玩弄的人,更是一个不允许任何人打云微寒主意的人。 沈九亭实在是触犯了太多他的禁忌,他现在还留着沈九亭的一条命,已经是分外仁慈了。 周裕低声说道:“那我们要不要也做点什么?” 周裕也不是什么软包子,当初独生子被沈九亭派人追杀,如果不是凌大当家路过救了周倜,他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命了。 当时忍气吞声,不过是因为沈九亭的实力比他强太多,不但不敢报复,而且还要提心吊胆害怕沈九亭不肯罢休。 如今沈九亭出了事,沈琏不过是一个十岁稚子,这个时侯沈家人心不稳,他们或许可以趁机做点什么来报答当初沈九亭的“恩惠”。 凌玄翼摇了摇头:“且看看再说。” 如果沈九亭的家业真的只是他自己的,那么他不在了,儿子却又年幼,不用说,海州城多的是想要推倒这堵破墙的人。 连沈九亭的属下都会生出二心,想办法捞取私利。 可是事实上沈九亭的家业大头属于青云岛,他们既然把沈琏送了回来,显然对于沈家的家业十分在意。 这些人可不是什么守法良民,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根本不在意什么法律的匪徒,这个时侯出头去跟沈家作对,周家是想被灭门啊。 周裕十分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是点头表示接受了凌玄翼的建议。 周倜不知道这个年怎么过的,这两次见面都老实得很,看来是没有少被他爹收拾。 云微寒忽然想起来刚才那个龙神,就问周裕道:“周大当家,这二月二抬着游街的龙神都是真人妆扮的吗?” 周裕笑道:“正是。原来曾经是抬龙神像游街的,不过后来就改成了用真人妆扮,然后抬着游街了。” “那么,妆扮龙神的都是什么人呢?”云微寒好奇地问道。“这个,一般都是负责二月二游街事宜的商家选定的人。二月二游街的各项事宜都由海州城各家商户分摊,今年这个二月二龙神游街……似乎就是沈家负责的。”周裕想了想说道,“至于到底是什么人来妆扮 龙神,有时候是伶人,有时候是商家自己选定的其他人。没有什么一定的规律。关键是要大方有派头,站在上面能撑得起来。” 周倜突然说道:“有一年有个龙神从架子上滚下来了……” 他刚说了一半,就被他爹一巴掌呼在了头上,立刻闭嘴不吭声了。 云微寒看着他满脸的痘痘都跟着瘪了下去,差点笑出声来。 看来这次周倜在家里的地位又下降了不少。 说了会儿闲话,周倜父子就告辞了。既然凌玄翼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去落井下石,割沈家的肉,他们周家也就老老实实地跟着观望吧。 龙神过去了,但是后面还有很多表演,各种百戏层出不穷。 喷火的、扔刀的、走绳的、跳圈的……各种各样,让人眼花缭乱。 云微寒时不时地跑到窗口去看这些在现代都已经失传了的民间技艺,看到精彩处还会连连鼓掌。看了一天,正准备吃晚饭的时候,小二又进来回禀:“凌大当家,韩姑娘,有客人拜会两位。” 第325章 龙野眠的来意 客人? 凌玄翼和云微寒对视一眼,示意寻常去看看。 过了一会儿,寻常捧了一张名帖走了进来。 凌玄翼接过名帖,却见那帖子上只龙飞凤舞写了一个大大的“龙”字,右下角是一个小小的红色印章“野眠”。 云微寒也看见了这个小印章,她挑了挑眉毛,果然找上门来了吗? 从凌玄翼将沈九亭关押起来,他们就知道,青云岛的人迟早要来找他们。 因为当初沈九亭是在东海海域上与他们对阵然后失踪的,青云岛如果想找沈九亭,必然会找上他们。 他们的身份,既然沈九亭已经知道,那么青云岛的人知道也不足为奇。 不过,青云岛龙野眠敢这样大摇大摆地拿着名帖来拜会他们,可真是有几分堂堂正正的魁首气派了。 既然对方堂堂正正而来,那么凌玄翼也不免对这个闻名已久的龙野眠多了几分敬意。 凌玄翼对寻常道:“就说我有请贵客。” 寻常听了,连忙出去迎接。 过了片刻,房门打开,寻常引着三个男人走了进来。 三个人一进门,所有人的目光就自动落在了最前面的男人身上。 不仅是因为他的位置表明了他青云岛主龙野眠的身份,更因为他确实是令人眼前一亮。 看资料上说,龙野眠已经五十多岁了,“容貌昳丽”,可是见到真人才知道,他到底是何等的风姿。 龙野眠看起来不过四十来岁,身材修长,举止飘逸。龙眉凤目,面色红润,长髯飘拂,正正是这个时代最标准的美男子形象。 他最吸引人的地方是他的眼睛。 那双凤眼带着历经沧桑的洒脱,也带着傲然轩昂的自信。 云微寒看见他的眼睛就是一怔,这不就是上午在窗口看见的龙神吗? 如果上午的龙神真的是龙野眠妆扮的,这位岛主还真是性情跳脱,随意之极啊。 凌玄翼和云微寒都站起身来,龙野眠非常潇洒地抱拳一礼:“青云岛龙野眠见过定南王,见过云华郡主。” 凌玄翼也客气地说道:“久仰龙岛主大名,今日得见,果然风采非凡。” 云微寒也对着龙野眠颔首还礼。 龙野眠的目光在云微寒身上转了一圈,似乎也想起来了上午时候的事情,露出了一个笑容,对着云微寒点了点头。 不过,云微寒总觉得龙野眠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打量和审视。 双方落座,既然正好赶在吃晚饭的时候,凌玄翼就让寻常再去加了几个菜,看看这位天泰朝最大的强盗头子屈尊前来,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沈九亭是在他的手里,但是想要从他这里带走沈九亭,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别人怕龙野眠,怕他麾下万千囚徒,可是他凌玄翼手握重兵,怕他什么? 想来龙野眠也不会傻到以为凭他一张嘴、一张脸就能够将沈九亭要走,凌玄翼要看看他能开个什么价。 龙野眠神情从容、举止坦荡,在桌旁坐下。 他根本就没提沈九亭的事情,而是对着云微寒笑道:“上午时候就感觉郡主目光清澈、神采飞扬、不同凡俗,方才见面才觉得‘果然如此’,不负盛名。” 云微寒讶异道:“龙岛主太客气了,我哪里有什么‘盛名’?” 龙野眠哈哈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整个人看起来十分不羁:“云华郡主的大名在龙某耳中真的如同鸣雷,闻名已久。龙某可不是客套虚言。” 云微寒看他真的不像是说那些客套话“久仰大名、如雷贯耳”,脸上露出了迷惑的神色。她有什么名声让这位天下第一的强盗头子“闻名已久”?龙野眠解释道:“郡主在东海与龙某兄弟们的一战中,亲自潜伏水中、擒拿沈九之事,龙某已经知晓。郡主的胆量和身手都远超须眉,让龙某十分佩服。”他端起茶杯对着云微寒举了举,“若论龙某生平所见 奇女子,郡主当排首位。” 云微寒皱起了眉头。 那次目睹她刺伤擒拿沈九亭的海盗,不是都被杀死在那个无名小岛上了吗? 还是沈九亭亲自一个个检查的,没有死透的他还要补上一刀。 难道还有漏网之鱼,当时逃了出去,才会将这一切告诉了龙野眠? 龙野眠这番话是真的单纯在夸赞她,还是在暗示什么? 看着云微寒的表情,龙野眠笑了。他招了招手,站在他身后的一个大汉就走上前来,对着龙野眠抱拳当胸一礼。 “郡主无需多虑。龙某并无与两位为敌之意。龙某是真心佩服郡主的。”龙野眠对着面前的大汉抬起手比了比,“至于龙某是怎么知道的,这不是有亲身经历过那次战斗的幸存者在吗?” 云微寒上下打量了这个大汉一眼,马上就知道自己的动作有点犯傻。当时沈九亭带领的海盗足足有八百人,她怎么可能用肉眼看出来这个大汉当时在不在场? 龙野眠笑道:“郡主的风采就是他告诉我的,他对郡主在闪电之中从船下飞身而出抓走沈九的英姿一直念念不忘呢。” 凌玄翼凝眉看了龙野眠一眼,这个人老大一把年纪了,还是青云岛老大,说起话来怎么这么不庄重? 这在公众场合就说一个大男人对他的微微念念不忘,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凌玄翼哼了一声,身上的气势散发开来,如山的压力涌向前方,令得站在龙野眠面前的大汉面色惨白。他本来就比凌玄翼差得太远,加上重伤初愈,被凌玄翼刻意针对,根本就顶不住这种无形的杀气。 龙野眠发现这大汉粗壮的身体有些摇晃,而凌玄翼正面如寒霜,浑身的杀气毫不掩饰。他不由失笑,对着大汉招了招手,一股风一般的气息环绕住了那个眼看就要歪倒的大汉,让他退到自己身后。凌玄翼发现龙野眠对于他的杀气毫无惧意,而且还能顶着他的杀气解救别人,虽然他只是吓吓那个大汉,并未全力以赴,但是和很多被他这种在千军万马厮杀的战场上养出来的杀气下双股战战的人相比, 这位龙岛主已经是非常难得。 看来,青云岛龙野眠“文武双全”的名声真不是浪得虚名。 初次见面的小小交锋在无声无息中结束,凌玄翼和龙野眠都对对方在心中进行了评价,将对方原来的分量再次提高了一些。 龙野眠似乎根本不把刚才这个小小的风波放在眼里,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 他甚至还能笑着夸赞了凌玄翼一句:“杀神王爷,名不虚传。”只看刚才定南王散发出来的杀气浓厚程度,就知道这位手里不知道有多少条人命了。 龙野眠自忖在青云岛落草这二十年,因为各种原因杀死的人也数不清了,可是却根本养不出这种近乎有形的杀气,而定南王虽然只有二十多岁,年纪不过是他的一半,可是这身杀气却比他浓烈太多。 这样的人,真不知道该不该招惹。 生性洒脱的龙野眠第一次在做事的时候产生了患得患失的情绪。 凌玄翼面无表情地说道:“过奖过奖。” 刚才进门的时候,定南王虽然也没有什么热烈的表情,好歹还是很有礼貌的。现在却变成了一张冷酷脸,看来云华郡主果然是定南王的逆鳞,不能随意触犯啊。 龙野眠仿佛没有看出来凌玄翼的情绪一样,他对着云微寒笑了笑:“龙某与郡主方才就见过了。” 云微寒的脸色在凌玄翼拉下脸的时候也冷了下来,听到龙野眠转头来和自己说话,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龙野眠身后的两个大汉看到凌玄翼和云微寒的态度,眼睛里都露出愤怒的神色。 龙野眠自己却毫不在意,他站起身说道:“今日能见到王爷和郡主这样的人间龙凤,龙某实在是荣幸之至。此地不适合商量大事,来日龙某将登门拜访,还望王爷莫将龙某拒之门外。” 凌玄翼虽然面色不虞,还是起身送客道:“那本王就在住处等候龙岛主大驾光临,商量大事。” 龙野眠哈哈一笑,对着同样起身却只是一礼的云微寒点了点头,对着凌玄翼拱了拱手,就带着两个大汉转身离开了。 坐马车回去的路上,凌玄翼说道:“微微,你觉不觉得龙野眠的注意力似乎有不少在你的身上?” 云微寒也有同感,她点了点头道:“有点这种感觉。他不会是真的觉得我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从未谋面的孙女吧?” 凌玄翼笑道:“还真不好说。我看他对你印象很好。那个夸赞似乎也是真心实意地觉得你身手好、胆量大,而对于我们在小岛上屠杀了他们青云岛数百海盗的事情却只字不提,真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云微寒转了转眼睛,开玩笑地说道:“大概是想着,如果我是他的孙女,杀他的人就是白杀,他也不在意呗。关键是这个孙女长得又漂亮、人又聪明大胆、水性和武功又都很高,他青云岛未来就交给我了吧 。” 凌玄翼被她毫不谦虚的自夸逗得眉眼含笑,轻轻抚了抚她的头说道:“那不行,我家微微还要嫁给我当定南王正妃呢,哪能跑到青云岛上当一个贼婆?” 云微寒也笑了:“我去当贼婆不正好吗?青云岛不就落到了你的手里?不比沈九亭的计划好用?” 凌玄翼摇了摇头:“这世上哪有这等好事?”龙野眠又不是傻瓜,虽然没见过自己的孙女,也还不至于随便拉个漂亮聪明的女孩子就算数。要不这么多年一千多个女孩子里面,难道就没有一个聪明漂亮的?为什么他都没看中? 第326章 你看本王缺什么 第二天上午,龙野眠果然登门拜访。 凌玄翼在正房接待了他。 龙野眠见只有凌玄翼,还问道:“王爷,为何不见云华郡主?” 凌玄翼见他真的对云微寒有些格外不同,冷着脸问道:“龙岛主,你一个男人,与云华非亲非故,她有什么缘故出来接待你?” 龙野眠挑了挑眉毛:“龙某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何必如此忌讳?” 凌玄翼心中不悦。 他并不是一个约束云微寒行动的人,但是像龙野眠这样来意不明、敌友未分的身份,怎么能随便想见云微寒就能见到呢?他哪里是顾忌男女大防,只是顾忌龙野眠这个可能是敌人的青云岛主罢了。 没想到这个龙野眠白长了一大把年纪,连这点都想不到,一点自觉都没有。还是他根本就是有什么特殊的想法? 凌玄翼冷哼道:“本王和郡主的行为,还轮不到龙岛主来指挥。如果龙岛主别无他事,就请好走,本王恕不远送。” 龙野眠笑道:“王爷息怒。龙某对于云华郡主是真的非常欣赏,别无他意。还请王爷恕罪。既然王爷不让龙某见,龙某就不见也罢。” 他竟然对于凌玄翼的冷酷脸和浑身杀气视若无睹,依旧谈笑自若:“龙某此次前来,确实是有重大事情要和王爷商议。还请王爷拨冗一听,龙某不胜感激。” 凌玄翼冷冷道:“有事就说,不要东拉西扯,浪费本王的时间。” 对于这个龙野眠,凌玄翼心中也是十分不解。他表现出对云微寒兴趣很大的样子,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他对于凌玄翼的杀气和冷酷毫无感觉,是极其迟钝还是镇定强大?他到现在都没有提过沈九亭,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十分在意所以故意假装不在 意? 一个青云岛主,真的就能有这样的底气,在他面前如此镇定自如? 龙野眠在座位上微微躬了躬身:“第一件事,就是关于龙某的兄弟沈九的事情。” 他看着凌玄翼毫无波动的脸,笑了笑说道:“沈九亭在王爷手中,这一点王爷不会否认吧?” 凌玄翼哼了一声:“本王为何要否认?沈九亭勾结海盗,在东海海域攻击本王,被本王擒获,不日将处以极刑。到时候欢迎龙岛主前去观刑。” 他勾起嘴角,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至于沈九亭的家族和产业,本王也要一举铲平,全部抄没。龙岛主以为应不应当?” 龙野眠听出来凌玄翼口气中的威胁,不由苦笑起来。 看来刚才的言行确实将这位脾气不大好的王爷得罪狠了,否则他不会用处死沈九亭、抄没沈家家产的行动来恐吓自己。 当然,对于这位位高权重的定南王来说,这并不是恐吓,只是一句话就能做到的事情。 不过对于他和青云岛来说,如果定南王真的这么做,必然给他们带来重大的损失。 龙野眠无奈起身,对着凌玄翼抱拳躬身道:“王爷息怒,龙某之前言行可能稍有孟浪,但是确实并无一丝恶意。” 凌玄翼也能感觉到龙野眠对于云微寒的特别关注并非恶意,但是即使如此也令他十分不悦。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理由,胆敢觊觎他的女人的,都将遭到他无情的打击。“龙岛主,云华是本王的未婚妻。这世间的一切,不管是高贵的地位,还是无限的富足,还是倾世的权力,本王都能给她。她并不需要你的特别关注与好感,你更不要因为觉得你可以因为这种关注与好感给 云华某些好处而将自己放在一个特别的位置上。本王可以告诉你,你能给的好处,本王不需要,云华也不稀罕!” 凌玄翼靠在椅背上,双手抚着座位扶手,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这番话。 龙野眠没想到凌玄翼这么敏感,话语也这么犀利,不由愣在了当场。 他确实是有一种想法:云华郡主看起来不错,这样的奇女子就算不是他的亲孙女,将青云岛交给她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反正是不是他的亲孙女都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而定南王对于青云岛的觊觎,他也从手下人的反馈中看了出来。 将青云岛给了云华郡主,就等于给了定南王。 这两人得了这么大的好处,还不要对他和颜悦色? 这世间众人无非如此,有好处的时候比至亲都亲热,没好处的时候至亲都当你是路边乞丐懒得看上一眼。 所以,龙野眠在精神上是有一种超出定南王和云华郡主的自得感觉的。 没想到,凌玄翼居然是这种态度,他根本不在意龙野眠所代表的巨大利益,反而对于龙野眠的自我感觉良好十分不满。 也是,他已经是定南王,仅次于天泰皇帝的存在,有资格随心所欲。对于定南王来说,被人从精神上凌驾于上,大概比什么物质损失都要更难受吧。 龙野眠苦笑一声道:“惭愧惭愧,龙某一时失态,请王爷恕罪。”他还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凌玄翼冷笑道:“这才没多久,龙岛主已经再次谢罪,如果让别人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揣测本王呢。大概会以为本王仗势欺人、不知道对龙岛主做了什么事吧。” 龙野眠好像只剩下苦笑了,他虽然调查过定南王,知道他是一个冷酷凶残、嚣张霸道的性子,可是却不知道定南王这张嘴也如此不饶人。 这一切,龙野眠知道,都是因为他开始的时候不注意自己的言行,对于云华郡主不够尊重引起的。 龙野眠觉得真的好冤枉,别人都是把小姑娘送到青云岛上他的面前,让他去审查筛选,还要毕恭毕敬的。那些小姑娘的养父养母哪个不盼望着能够攀上青云岛,这辈子富贵有望? 可是云华郡主这里是他自己亲自前来,却还落不到一个好脸色,连见人都这么困难。 龙野眠在心里叹了口气,算了,先从沈九的事情下手,关系处好了,再说云华郡主的事情也不迟。 他抬起头来,对着凌玄翼笑了笑:“王爷,沈九亭冒犯王爷,确实是该当死罪。不过,龙某听说,沈九亭在被俘之后,已经投效王爷,将功赎罪,还望王爷网开一面,给他一条生路。” 凌玄翼奇怪地看着龙野眠:“你知道他已经投效本王、将功赎罪,就应该知道他都做了什么。这样你还要为他求情?”沈九亭为了向凌玄翼表明自己的立场,为了让凌玄翼同意和他合作拿下青云岛,不惜将小岛上所有还活着的海盗全部杀死灭口,自己甚至亲自拿刀去一一检查是否有漏网之鱼。发现尚有一口气的海盗就补 上一刀。 这样的叛徒,龙野眠还来为他求情,要求留他一命,这真是世间奇闻。 如果青云岛主龙野眠是这样不计前嫌、随意让人背叛还要去宽容地救援叛徒的性格,凌玄翼就是这世间最大的善人、普度众生的佛祖了。龙野眠叹了一口气道:“沈九的所作所为,确实让龙某非常痛心。当时蒙八给他留下了八百手下,最后活着回到青云岛的却只有一人!而那唯一的一个幸存者,还告诉龙某,他们是被自己的首领翻脸杀害的 。” 他一直带着潇洒笑意的表情变成了一脸的伤痛:“龙某只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青云岛、对待那些把他当成自家兄弟的手下。”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很容易。”凌玄翼却没有被他的表情所打动,“本王可以将沈九提出来,让他和龙岛主见面一谈,你亲自问问他,为什么要背叛你,为什么要屠戮手下兄弟。” “等龙岛主问完了,本王再将他明正典刑,抄没家产。” 龙野眠一听就知道对方对于他给出来的理由并不接受,他真是觉得有些头疼。如果沈九亭是被官府抓了都好办,青云岛上有专门的部门和人手负责和官府打交道,他们有着明面上的身份,也有着和官府比较密切的关系,只要搭上了负责处理案件的官员们的路子,送上厚厚的礼物, 沈九亭就能被捞出来。 可是,偏偏沈九亭是落在了定南王手里,根本没有往官府送去。定南王此人,性格坚毅,身家丰厚,沈九亭又是要杀他而被擒获,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才能让沈九亭活着回来。 凌玄翼看着龙野眠的纠结,冷笑道:“龙岛主,麻烦你回去再想个能够蒙住本王的借口,再来向本王求情吧。那些连三岁幼儿都骗不住的理由,就不要拿出来侮辱本王了。” 看看龙野眠的态度,他来救沈九亭可不见得真的是兄弟情深。 也许沈九亭手里有什么东西,让龙野眠不能放弃沈九亭的性命? 凌玄翼更加不着急了,他正好留着沈九亭,看看青云岛这一帮人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龙野眠叹了口气:“王爷眼光犀利,龙某十分惭愧。沈九亭此人,对于龙某和青云岛都十分重要,不知道龙某能用什么,来换他一条性命?” 凌玄翼靠在椅背上,悠闲地敲着手指:“龙岛主看看本王,还缺什么?” 龙野眠一时语塞,是啊,定南王这样的身份地位,有什么东西得不到?他能给定南王什么? 凌玄翼看着苦思不语的龙野眠,心情突然好多了。他坐直了身体,端起茶杯:“龙岛主有的是时间,回去好好想想再来吧。” 龙野眠知道,这是定南王等着他开价,至少一时半会儿沈九亭的性命没有危险了。他无奈地站起来,向着凌玄翼行了个礼离开了。只是他离去的脚步不免带了几分沉重,完全不是来时那种潇洒飘逸的轻快了。 第327章 牢房中的回想 凌玄翼望着龙野眠脚步略显沉重的背影,嘴角显出冷冷的笑意。 他站起身来,向着关押沈九亭的牢房走去。 既然龙野眠这么在意沈九亭的性命,他就去看看沈九亭到底有什么保命绝招。 沈九亭被关押在沧溟商行的地下牢房中,虽然没有被刻意虐待,但是也没有什么额外优待。 所以,凌玄翼看见沈九亭的时候,他已经从一个微微发福的胖子变成了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 不过,沈九亭的神情还算从容,大概是觉得凌玄翼不会杀他,所以并没有什么畏惧瑟缩之色。 偌大的牢房只有沈九亭自己,加上这是沧溟商行自己的私人牢房而不是官府的监牢,没有那么多龌龊的事情,牢房中还算干净,环境比那些官府牢房好太多了。 粗大的栅栏后面,沈九亭双腿盘着坐在稻草上,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好几天没有换了,不过还是比较完整,一看就是没有受过刑讯拷打。 凌玄翼放重了脚步,沈九亭果然睁开了眼睛,一看见凌玄翼就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他连忙站起身,扑到了栅栏跟前,对着凌玄翼问道:“王爷,你是不是要放我出去了?” 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地下牢房中关了将近十天,沈九亭虽然不缺吃穿,不曾挨打,但是这种孤单确实让人很难忍受。 凌玄翼冷笑道:“是啊,沈九爷,你很快就能出去了。” 沈九亭听了这话,先是一喜,然后很快就是一惊。 在他被关起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定南王对于青云岛的热切已经消失,而消失的原因,据他的观察,竟然是因为太重视云华郡主的安危。 定南王对于云华郡主的在意,凡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沈九亭的计划也正是基于这一点。 他原是想着将云华郡主用武力绑架挟持到青云岛上,然后让定南王知道云华郡主的下落。定南王那么在意云华郡主,对于居然绑架云华郡主的青云岛自然是不可能放过的。 青云岛虽然易守难攻,但是有了他在岛上的接应,定南王的黑甲骑兵一旦偷偷潜入,青云岛那些草寇绝对不是对手。 定南王挟雷霆之怒,必然要将青云岛碾成齑粉。 这样,他一直深藏在心底的目标就可以完成了。 是的,他不是要将妻儿救出青云岛,而是根本想将青云岛完全抹杀! 只是他的力量不足,做不到这一点,只能将这份怨恨深深埋藏起来,不让任何人发现。 绑架云华郡主,将定南王诱到青云岛,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在海州城中,沈九亭找不到什么机会。 而且从追杀周倜的那几个人的下场来看,定南王等人的武力很高,防备很严。 然后,在雅碧亲王的来往奔波之下,定南王和鲛人族很快达成了协议,居然离开了海州城去了雅图诺拉。 这对于沈九亭来说,无疑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沈九亭在海州城经营这么多年,暗中在雅图诺拉安插的眼线不少。 他当初在青云岛上与龙野眠等人结拜之后,龙野眠给了他一大笔钱来海州城经营接引点的时候,就特意叮嘱过他,让他一定要做好几个主要任务: 第一,接引人才,将所有有一技之长、能够为青云岛效力的人才用各种方法接引到青云岛上去。 第二,经营生意,用龙野眠给他的本钱、人手好好经营,将生意做大,为青云岛提供更多的资金。 而第三个任务就是注意鲛人族。 当时的龙野眠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已经注意上了占领东海海域的鲛人族,他让沈九亭利用在海州城的地利,结交鲛人族,派遣眼线,尽量打听鲛人族的所有消息细节。尤其是东海海域的海图、洋流图。 当时的沈九亭对于龙野眠这个在他如此卑微落魄的时候,能够慧眼识珠、赏识他、重用他的老大哥十分感激,将这三个任务当成自己最重要的事情来完成。 而沈九亭的才能确实也如龙野眠所发现的一样,超出常人。 他不仅为青云岛发现了很多人才,而且还将青云岛的生意越做越大,从一个普通的商家做成了海州城最大的商业品牌,沈九亭成了海州首富,为青云岛输送了数不清的金银和物资。 而在暗地里,沈九亭也一直按照龙野眠的吩咐,通过各种途径将天泰人安插到雅图诺拉,并同时用各种手段将雅图诺拉对于现状不满的鲛人们慢慢拉拢过来。 安插眼线虽然难,但是小心翼翼地,这么多年也发展了百十个眼线,有的眼线甚至潜伏到了鲛人高官家中。 可是更难的则是拉拢鲛人成为青云岛的人。 就算是对雅图诺拉不满,大部分鲛人还是不会忘记自己的种族,不会去投入天泰人的怀抱的。 不过沈九亭也算是有能耐,居然也策反了几十名鲛人,让他们自愿加入青云岛,为青云岛在雅图诺拉潜伏。 经过这么多年的小心策划,暗中打探,东海海图、洋流图都被送到了龙野眠的案头上,青云岛偷袭雅图诺拉的时机已经成熟。 所以,龙野眠开始发布命令,让眼线们挑动女王和长老会两派势力的矛盾,将这种早已存在的矛盾激化。然后在两方势力两败俱伤之时,青云岛海盗在内应的接应下,一举将雅图诺拉拿下。 而雅碧亲王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准备在海州城采买战略物资的。 沈九亭对于海州城的各个商家实力了如指掌,没有哪一家能够完成这张采购单。或者说,像镔铁、百炼钢这样的战略物资,整个海州城除了沈九亭有一部分藏货之外,没有哪家能有多少收藏。 可是沈九亭当然不会提供这种物资给雅碧亲王,因为这样做就是明显地资敌。 虽然他心里恨不得青云岛海盗们全部都被鲛人杀死,但是他的手下里多的是青云岛的人,他根本不能明着去提供这些物品给鲛人们。 沧溟商行的凌大当家就是在这个时候异军突起,杀入了海州城大商人们的视线里的。 沈九亭猜出来这位所谓的凌大当家就是定南王之后,在心底隐藏已久的仇恨终于开始发酵。 定南王和云华郡主去了雅图诺拉,沈九亭主动联系青云岛,说要在这次偷袭雅图诺拉的行动中当一个先锋。 因为雅图诺拉的眼线大部分都是沈九亭亲自安排的,沈九亭这么多年对于雅图诺拉的观察也十分细致,是青云岛上最了解雅图诺拉的头领之一,所以龙野眠也同意了他的自荐。但是,沈九亭个人的武力并不高,也不擅长带领海盗们作战——沈家在南海的海盗队伍也不是沈九亭直接参与指挥的——所以,龙野眠派了和沈九亭关系比较好、武力值比较高、作战非常勇猛的蒙老八作 为这次偷袭行动的总首领,和沈九亭一起带着五六千海盗一起出发了。 而沈九亭的目的就是利用机会抓住云华郡主,将定南王的怒火引到青云岛身上。 他利用眼线挑拨教唆长老会的人,然后将长老会有意暗算天泰来的王爷和郡主的消息泄露出去。 果然,定南王不但没有害怕,还如他所料的主动出击,出海钓鱼,想要将长老会的人一网打尽。 而蒙老八也赞同沈九亭的看法,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蒙老八是一个对于天泰政府充满仇恨的重刑犯。他原来也有一身好功夫,却因为一时冲动,得罪了权贵,被天泰权贵陷害,差点丢了性命。 龙野眠知道他的名声,在他被流放的途中救了他,蒙老八就上了青云岛,做了八当家。 这样一个人,一听说算计天泰王爷和郡主,立刻就答应了沈九亭的计划。 而更巧的是,他们在小岛附近等待定南王和云华郡主的时候,首先等到了那个雅碧亲王的义女陆雪霁。 陆雪霁这样的小姑娘沈九亭见得太多了,平时好像有些心机,但是一遇到他们这种坏人,就吓得魂飞魄散,问什么说什么了。弄清楚了她的来历之后,蒙老八派了岛上的十二当家阿方和阿方带来的一个非常机灵的丫环一起挟持着陆雪霁,进入了雅图诺拉。让他们寻找机会,在雅图诺拉制造骚乱,吸引雅图诺拉的鲛人主力,为海 盗们进攻雅图诺拉创造有利条件。 然后,他们再向前去的时候,就看到了定南王乘坐的菲尔娜号和长老会的几艘船之间的战斗。 不过,菲尔娜号反应很快,如果不是一艘长老会的护卫船突然将菲尔娜号撞得开始进水,他们说不定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菲尔娜号逃走了。 不得不承认,鲛人族造船的水准确实是一流的,在他们沈家的九州船厂之上。 沈九亭当时鼓动蒙老八去和定南王作战,一方面是利用蒙老八对于天泰贵族的仇恨心理,另一方面则是极力说服蒙老八,云华郡主可能是龙野眠正在寻找的女孩。 因为蒙老八是在穷途末路之时被龙野眠救出来的,所以对于龙野眠十分忠心。一听说云华郡主可能是龙野眠的孙女,就更加热切地开上前去和定南王作战去了。 没想到,定南王的手下根本不是吃素的,他们的弓箭夺去了数百海盗的性命。 蒙老八虽然仇恨天泰权贵、想要找回龙野眠的孙女,但是毕竟他还领了军令,要拿下雅图诺拉,所以只能留下了八百海盗给他,自己去雅图诺拉去了。 没有了蒙老八的主力支持,沈九亭不得不采取温和政策来和定南王打交道,没想到那个藏在他身体里的人突然再次出现,占据了他的身体,开始暗中攻击定南王。 这一下,惹怒了定南王那边,他竟然被人抓了过来。 沈九亭不得不调整态度,拿出青云岛来诱惑定南王。 定南王确实动心了,沈九亭可以看出。 但是,恰恰是因为定南王对于云华郡主的在意,竟然将对于青云岛的渴望压制了下去,实在是出乎了沈九亭的意料。 既然定南王已经打消了对于青云岛的渴望,他沈九亭的存在就有些碍眼了。如今,定南王居然会说要放他出去,沈九亭想了想开始觉得有些惊慌了。 第328章 没兴趣去青云岛钓鱼 沈九亭知道,如果定南王不准备去占领青云岛,那么猜测出了定南王的藏兵计划的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这些天来,他被关押在牢房中,并未受到拷打和虐待,心中始终还存着定南王反悔的希望。 毕竟对于男人,尤其是定南王这样位高权重的男人来说,权力是无法戒断的毒瘾。不论是感情还是女色,对于他们来说,都比不上能够带来无上权力的高位重要。 就如定南王,虽然说不准备拿下青云岛,却也没有当场杀了他,不就是还在心里残留着一丝对于青云岛的不舍吗? 毕竟青云岛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太适合定南王的藏兵计划了。 数千铁骑突袭京城,将天泰皇帝擒于马下,定南王一变而成为新朝皇帝,这样的诱惑,哪个男人能挡得住? 所以,虽然被关押起来,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每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沈九亭还是保持了一丝希望。 可是现在,定南王突然说他可以出去了,沈九亭反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如果定南王不要青云岛,却让他出去,这显然是要他的命啊!定南王怎么可能让一个知道他藏兵计划的人在外边晃悠?奇兵这种东西一旦露了风声就根本没用了。 沈九亭双手不知不觉地握紧,他的声音中都带上了一丝颤抖:“王爷,你,你是要杀我吗?”凌玄翼看着他的样子十分恐惧,索性顺着他的话,露出一缕嘲讽的微笑:“九爷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话,本王可以帮你传达一下。”他背着双手站在牢门外,“看在沈九爷将雅图诺拉送给本王的份上,本王可 以把你的遗言送去青云岛,告诉你的妻儿。” 沈九亭的嘴角绷紧了,他双手抓着粗大的栅栏,低头不语。 雅图诺拉已经落入了定南王手中,青云岛定南王不想染指,而他却为了保命过早地将他对于定南王计划的猜测说了出来。 他还有什么能保住自己的性命的? 凌玄翼看见沈九亭低着头,半天没说话,他也不着急,只是站在原地,背着手看着。 既然沈九亭自己觉得要被灭口了,那么他总是要挣扎一下的吧? 压箱底的保命手段,这个时候不拿出来,被砍掉脑袋之后可就没用了。 牢房里一片安静。 两个护卫早就退到了大门口,只有凌玄翼和沈九亭两人隔着粗粗的木栅栏,一人昂首,一人低头,一语不发。 过了好久,沈九亭才慢慢地问道:“王爷,是不是青云岛上有人来赎我了?” 凌玄翼诧异于沈九亭的敏感,竟然在毫无提示的条件下,猜出了当前的境况。 他皱着眉头打量着眼前的沈九亭,这个样子的沈九亭和刚才的沈九亭看起来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可是沈九亭低着头,凌玄翼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和面庞,无法推测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凌玄翼讥讽地问道:“你不是觉得青云岛对你很不公平、根本不在意你的存在和价值吗,他们又怎么会浪费时间和金钱来赎你?” 沈九亭抬起头来,发出一串诡异的笑声:“哈哈,王爷,你以为青云岛来赎我就是重视我?你以为他们重视我就是对我好?” 他眼神幽暗,在这只有火把照明的牢房里竟然好像跳动着阴森的火苗:“他们只是怕我死了之后,有些东西就永远没有人知道了。” 凌玄翼冷哼道:“看你的样子,也是不想从这牢房里出去了。” 沈九亭竟然点了点头,退了两步坐在了那堆稻草上:“是,在这里我还过得安生些。一旦出去,落到了龙野眠手里,还不知道会是一个什么下场呢。” 凌玄翼挑了挑眉:“你不怕青云岛用你的妻儿来威胁你?” 沈九亭低着头,闷声说道:“不会。”他的妻子的哥哥也是龙野眠极为信任的心腹,怎么会有什么危险? 凌玄翼嗤笑道:“那么,以前你说的要把妻儿救出来所以跟本王合作的话,也都是骗人的了?” 沈九亭表现出手中握有青云岛非常在意的东西的样子,却还是认为他的妻儿不会有危险;那么,他所说的,青云岛为了控制他所以将他的妻儿扣押在岛上的话,就完全不可信了。 那么沈九亭到底是为了什么要鼓动他对青云岛用兵? 是为了报复微微将他擒获的仇恨,所以蛊惑他对青云岛动手,然后在青云岛上设下埋伏,将他引入埋伏,让他吃个大亏? 沈九亭闭嘴不语。 凌玄翼见他不准备说,也不多问,起身就走。 只是在出了牢房之后,就对负责牢房的几名护卫说道:“给他上刑,问清楚他为什么想鼓动本王对青云岛用兵,青云岛又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掌握在他手里。” 这些护卫每天在这里看着一座空荡荡的牢房,早就腻味透了。好不容易来了一个犯人,偏偏上面还吩咐说先不要动他,实在是无趣。 如今王爷亲自发话,要给这犯人上刑审问,一下子就把这些护卫们的兴趣勾了起来,几个人摩拳擦掌地准备好好施展一番。 第二天,龙野眠就又来了。 他丝毫也不掩饰自己对于沈九亭的急切,上来就说道:“王爷,龙某回去好好想了想,金银珠宝这些俗物,对于王爷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不过,龙某有一个提议,王爷一定会感兴趣。” 凌玄翼看着龙野眠十分笃定的姿态,微微一笑道:“是吗?” 龙野眠回去之后就将几个带来的军师、沈九亭手下的几个心腹叫到一起,又让那个在东海小岛上侥幸生存的海盗讲了一遍他的见闻,让大家群策群力,分析一下沈九亭的意图以及定南王的兴趣。 龙野眠自忖对沈九亭一直不薄。当初相逢时,沈九亭不过是一个面色黧黑、手脚粗大的穷苦渔民,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每日能混一个肚儿圆便是好运气。 是他看这人虽然落魄贫穷,但是目光灵活、口舌便给,比那些笨嘴拙舌、木木呆呆的渔民强多了,就对这人产生了兴趣。龙野眠召他来问了几句,看出他有几分头脑,又有几分活络,当时龙野眠初上青云岛,一剑斩了那岛上的老大,抢了那方圆数十里的海岛,手下却没有几个可用之人,所以才看到一个聪明的渔夫也不肯放 过。 于是,龙野眠给了沈九亭一大笔钱当作本金,又派人给他撑腰,才让他做出了偌大的一分产业。 这些年,沈九亭对于送银子上青云岛越来越敷衍,送来的银子也越来越少,龙野眠当然知道他一定是有了什么别的心思。 这种心思也很好理解,任谁守着金山银山,还是自己一手一脚操心挣来的金山银山,却要把其中的绝大多数给别人送过去,迟早都会产生一些不满的情绪。 哪怕这金山银山最初还是别人挖了坑、送来工具,让他接下来挖的,时日久了,他也会觉得这本来就应该是我的。 这种人心世情龙野眠早就见得多了。 对付这种人,只有一个办法:将他打回原形。 让他重新过上原来一穷二白的日子,他就会知道,原来他曾经拥有多么宝贵的机会,只因为自己的贪婪和愚蠢,才会失去了一切。 不过,龙野眠没有急着动手。 一个原因是,他正准备收拾占据东海多年的鲛人族,这个关头没有心思和余力去处置沈九亭,料理内部事宜;另一个原因则是,沈九亭手里握着很多对于青云岛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 最好是在下手对付沈九亭之前,就将这些东西一点一点从他手里拿走,就不会造成太大的动荡。 可是没想到,他还没下手,沈九亭就落入了定南王手里。 龙野眠亲自来到海州城,与定南王会面商谈。没想到这位定南王脾气暴躁,行为嚣张,语言刻薄,实在不是一个好打交道的人。 龙野眠听了蒙老八以及其他海盗对于沈九亭对云华郡主的推测,虽然他心里不觉得云华郡主会是他的孙女——云华郡主的事迹打听一下就知道,他的父亲母亲身份十分清楚,根本不可能是一个养女。 而且很多人都说,云华郡主和她那位当年名动京师的大美人母亲裴如兰十分相像,更是证明了云华郡主的身世是非常清晰的。 不过,沈九亭的这个说法却给了龙野眠一个提示,如果他将云华郡主认作自己的孙女,恐怕定南王也是乐见其成的。 毕竟那个从东海小岛上逃出生天的那个海盗也曾经说了,他在昏过去之前,听到沈九亭对定南王说:只要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计划,青云岛就是定南王的。 定南王要青云岛干什么,龙野眠不知道,但是定南王对于青云岛有兴趣,这一点是显然的。 既然没有金银珠宝能够打动定南王,那么青云岛呢? 龙野眠笑道:“这个提议就是,龙某可以把青云岛的部分使用权交给王爷,不知道王爷有没有兴趣?”凌玄翼挑了挑眉毛:“噢?青云岛的部分使用权?本王要来干什么?去渤海钓鱼吗?”他拿起身边案几上的果子咬了一口,“不过,本王已经有了雅图诺拉,不需要去青云岛钓鱼,恐怕是不能接受龙岛主的盛情了。” 第329章 收网 龙野眠也不是傻瓜,一看定南王这种做派,就知道定南王只是在摆架子。 定南王的意思是,虽然我要青云岛有用,但是不是必不可少,你如果只是想拿一个所谓的“部分使用权”来敷衍我,可是不能满足我的胃口的。 嫌他给的价格太低了这是。 龙野眠无奈,谁让沈九亭手里有太多对青云岛很重要的东西呢?而且,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沈九亭会背叛自己、背叛这么多年结拜的兄弟。 虽然知道沈九亭已经生了别的心思,但是这么多年的兄弟之情,龙野眠想的不过是让他交出手中的这一摊生意,退回青云岛养老,而海州城的生意还可以交给沈九亭的儿子沈琏打理。 这样,既能清除了沈九亭心中不该有的想法,又能不坏了兄弟情分。 当然,在此之前,龙野眠会让沈九亭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让他在二十年后重新体会当初作为一个海边穷苦渔民那种贫困的生活。 等到他忍受不住贫寒生活的时候,龙野眠再将他带回青云岛,让他养老。 有了之前的穷苦贫困作对比,能够在青云岛吃香喝辣的过日子,虽然不再是海州城首富那么风光,想必沈九亭也能做出取舍,明白到底该怎么选择。 没想到,沈九亭不过是落入了定南王手中,就立刻倒戈相向,将数百名岛上的兄弟全部杀死。 而且还亲自补刀,一个活口都不留。 更令龙野眠不能理解的是,他还要帮助定南王拿下青云岛。 龙野眠不明白,沈九亭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仅仅是为了保命,害怕定南王杀了他,他大可不必做得这么绝。 就算是让青云岛出钱赎他回来,以他的身份,青云岛也是会答应的。 龙野眠叹了口气说道:“王爷,青云岛和王爷有着共同的敌人,那就是天泰朝。王爷如果要对付天泰朝,青云岛愿与王爷共进退。” 这是昨天他们分析定南王想要青云岛做什么的时候,一个军师提出来的猜想。 虽然不知道定南王具体有什么计划,但是他打青云岛的主意,必然是和他与天泰朝之间即将出现的战斗有关的。 青云岛作为一个旁观的势力,对于天泰和南疆之间迟早必有一战是看得很清楚的。 作为南疆首领,定南王素以能打仗闻名。能打仗的人,都善于布局,善于前瞻。他不可能看不到天泰和南疆之间的矛盾,不可能看不到这种矛盾的爆发只是时间问题。 在这种时候,定南王居然会化身为一个商人来到海州城,而且还和鲛人族进行了密切合作,说他不是有什么战略意图,青云岛谁会相信? 龙野眠明确表态,如果定南王和天泰作战,青云岛愿意加入定南王的阵营。 以此作为条件,想要换回沈九亭。 凌玄翼漫不经心地说道:“青云岛与本王共进退?你们除了能在海上逞强之外,还能能做什么?”龙野眠道:“青云岛上大多数好汉都不是天生的海盗,他们当初也都是天泰内陆鼎鼎有名的人物。如果不是天泰官府将他们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谁会上了青云岛做一个草寇?海战不过是后来学习的,陆战 才是他们本来的长处。” 凌玄翼冷冷道:“南疆二十万士兵,单个拿出来也许不是你那些好汉的对手,但是打起仗来却强过他们百倍。” 龙野眠看自己拿出来的条件都不能满足凌玄翼,而沈九亭却是非要拿回来不可的,只好投降道:“那么,王爷想要什么,只要青云岛有的,龙某都可以拿出来交换沈九。” 不是龙野眠不知道谈判技巧,而是对于定南王这种人来说,这些技巧根本没用。 凌玄翼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着龙野眠:“龙岛主,沈九亭对于你来说就这么重要?” 重要到居然任由他开价,也要将沈九亭交换回去? 凌玄翼越发对于沈九亭手中的东西是什么感兴趣了。 龙野眠看着凌玄翼,感觉更加头疼了:“王爷如果此次能够高抬贵手,青云岛必有厚报。” 凌玄翼冷笑道:“本王要青云岛,你能给吗?” 龙野眠见凌玄翼终于表露出对于青云岛的兴趣,一方面心中有了点谱,另一方面却不得不询问道:“王爷所说的‘要青云岛’,是一个什么章程?” 凌玄翼道:“本王要派兵入驻青云岛,龙岛主只要保证本王的人吃住及来往自由。青云岛的内部事务,本王概不干涉。” 龙野眠听了之后,凤目都睁大了:“驻兵?多少?” 凌玄翼想了想道:“五千黑甲骑兵。” 龙野眠无奈道:“王爷的五千精锐入驻青云岛,这青云岛还能姓龙吗?” 凌玄翼不屑道:“一个小小的青云岛,还不在本王眼里。”他端起茶杯,“这就是本王的条件,龙岛主如果不能决定,就回去再想想吧。” 凌玄翼当然知道,龙野眠很难答应这种条件。让南疆五千精锐入驻青云岛,真的就如龙野眠所担心的那样,青云岛到底还能不能姓龙,真的是一个问题。 他更不会跟龙野眠解释,说自己的目标是天泰京城。 龙野眠不答应也好,凌玄翼相信等他从沈九亭手里拿到那些让龙野眠不惜代价都要换回沈九亭的东西的时候,龙野眠就一点儿谈价的余地都没有了。 所以,凌玄翼不怕龙野眠拖延时间。 因为,很快地,他就拖不起了。 龙野眠见凌玄翼态度坚决,也只能起身告辞。 等龙野眠走了,凌玄翼派人去问牢房的护卫刑讯的结果如何。 护卫们只能说道,沈九亭的骨头很硬,超乎他们的想象。 也许是知道这些是他最后的保命依靠,沈九亭被上了各种刑具,都不肯开口说出他到底藏了什么东西,让龙野眠这么重视他。 不过对于沈九亭为什么要鼓动凌玄翼去攻打青云岛,他只说了一句“他们都该死”。语气极其阴狠,似乎和青云岛上的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凌玄翼听了汇报,点了点头,对寻常说道:“去告诉朱阗,该收网了。让滕咨带两千人去帮他。” 沈九亭不开口,他也有办法。 朱阗是海州府的知州,刚刚调过来不到一年。 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是定南王的人。 凌玄翼围绕着海州的布局从五年前就开始了,而朱阗更是他隐藏在暗中的棋子。 正如周裕所说的,朱阗来到海州府,发现自己基本被架空。而这种架空是十分巧妙的,如果稍微迟钝一点的官员,大概还会觉得自己使用那些胥吏十分方便。 朱阗带过来的人不多,想要破局的话,大概就要砍掉一串人头才可以。 不过,凌玄翼有自己的打算,就让朱阗先假作不知,按兵不动,仔细观察海州城中的各种势力。 他带着人来到海州城的时候,为了不让贺清韶发现朱阗和南疆的联系,更是从来不和朱阗有任何交往,甚至将黑甲骑兵都藏在城外,避免贺清韶怀疑朱阗。 如今,沈九亭的势力已经暴露得差不多了,连龙野眠也大胆地带人来到了这个看起来没有一点危险的海州城,收网的时间也该到了。 滕咨是滕哲的同族,也是凌玄翼在黑甲骑兵中的心腹。滕哲带兵驻守雅图诺拉期间,海州城剩下的三千黑甲骑兵由滕咨接手。 有了滕咨和黑甲骑兵的配合,朱阗收网的行动就会更加有力。 寻常立刻领命而去。 晚上吃饭的时候,凌玄翼对云微寒笑道:“今晚可能有好戏看,要不要一起?” 准备已久的朱阗得到寻常的通知后,已经联络上了滕咨。 第一步的行动就从铲除所有沈九亭的势力、抄没沈家所有家产开始。 那些被沈九亭掌控的小吏们已经全部落网,敢于抵抗的当场就被斩杀,剩下的在牢房里战战兢兢地等待着自己的下场。 而沈家所有的产业都被贴上了封条,所有账本、簿册都被士兵们搜走。 沈九亭手下有很多是青云岛的,野性未驯,怎么会老老实实接受这样的处置?有不少人直接拿出武器,要和士兵们做一场。可惜的是,他们面对的是南疆黑甲骑兵,而且是早有防备的黑甲骑兵。 黑甲骑兵们接受的命令就是,如有抵抗,格杀勿论。 所以,在这些冰冷强大的战争机器面前,青云岛那些人的反抗,根本就是被碾压的命运。 只是一个下午,整个海州城已经被这件大事搅得乱成一团。 沈九亭久不出现,官府中那些胥吏被捉拿,沈家产业被查封,敢于反抗的都被诛杀……这样雷霆震怒的行动,让无数海州商家惴惴不安。 当然,更加不安乃至愤怒的,则是龙野眠带领的青云岛的人。 他们想都不用想,也知道这种行动和定南王脱不了干系。 那么,他们会怎么做呢? 云微寒眼珠转了转:“青云岛的人?他们要做什么?” 凌玄翼露出一个狡猾的微笑道:“他们已经被我逼得无路可走,恐怕是不得不做点什么了。” 现在海州城四门封闭,龙野眠欲走无门,沈九亭在他掌握,青云岛的人如果等待下去,只有束手就擒一条路。 所以,他们一定会做点什么的。 云微寒问道:“沈九亭招出什么了吗?” 凌玄翼摇了摇头:“真看不出来,他还挺能抗,上了三十多种刑具,到现在还是嘴硬得很。” 云微寒诧异道:“那当初在东海被我抓过来就赶忙投降,又是为了什么?” 当时可没有任何人对沈九亭上刑,只不过是三言两语,沈九亭就要和他们合作。他根本就是主动投降。 凌玄翼道:“据说他对青云岛充满了仇恨,恐怕是想要借我们的刀去杀人。” 云微寒皱着眉头想了想道:“他和青云岛有什么仇恨?我看龙野眠对他还是挺好的啊。” 凌玄翼摇头:“这种事情,他们两方不说,我们这些外人怎么知道?” 云微寒想了想,笑道:“说不定今天晚上的大戏就能揭开这个秘密了。” 凌玄翼也笑了:“反正我们先看戏,看看这场戏够不够精彩。”希望龙野眠的演出,要比那次龙神游街更精彩些。 第330章 中埋伏 海州城。 这个夜晚分外安静。 平素没有宵禁的海州城,一般在这样夜深的时候,仍旧有不少人在各种销金窟搂着软香玉媚,快活无比。 今夜虽然也没有宵禁,但是大家却都非常自觉地闭门不出,大街小巷里都一片静谧。 今天下午朱知州张榜发文,宣告了海州首富沈九亭的桩桩罪行,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派遣士兵们查封了沈家的各处产业。 所有和沈家勾结的胥吏、胆敢反抗查封的沈家下属,都被杀的杀、抓的抓,朱知州一反这将近一年的温和面目,显示出了霹雳手段。 在这海州城里,哪个商家不曾和沈九亭有过来往?有的甚至还有些不能见光的合作。 如今沈家被抄,整个海州城都瑟缩着等待着朱知州下一步的行动。 当然,也有人对沈九亭恨之入骨的,如周裕周倜父子,此时也偷偷在家里庆祝,不敢表现出来。 暗影里跳出一只流浪猫,它轻盈地跳到一边的围墙上,带着几分警惕望着墙根的阴影中。 一队人影放轻了脚步,沿着墙根走了过去。 同样地,在夜色中还有不少这样的队伍。 他们前进的方向各不相同,分别奔向海州城的四面八方。但是他们的任务是相同的:制造骚乱,吸引城中士兵的注意,为营救沈九亭的主力部队创造条件。 龙野眠和那些人不同,他直接在夜色掩映的房顶上跳跃而过,一路来到沧溟商行后院。 据他们的眼线观察,沧溟商行的牢房就在后院地下,他已经让人确定了位置。 亏得这次来的人里面有个曾经做过摸金活计的,擅长挖洞定位。 到时候他们在外面吸引牢房守卫,另一拨兄弟从地洞入内将沈九亭带走。 定南王已经露出了利爪,他们在海州城并不安全,可是沈九亭如果留在定南王手里,那些东西如果落在定南王手中,青云岛必然遭受极大损失。 龙野眠知道定南王查封沈家产业、抄没沈家家产的动作是什么意思。 定南王是在告诉他,要么答应他的条件,要么就老老实实滚蛋。 他不在乎青云岛,更不害怕青云岛。 龙野眠潇洒的脸上满是苦笑,他从来没见过这样不讲理的人,连讨价还价都不允许。可是他也知道,定南王有这个资格,因为他有这样的力量。 如今,他只希望能够将沈九亭活着带走,然后逃回青云岛,仗着青云岛孤悬海外、易守难攻的优势,安守岛上,以后再也不要和定南王有任何关系。 只是,今夜的行动能不能够成功,龙野眠心中也没有把握。 既然定南王能够用出这样的手段,难道他会想不到自己会来劫牢吗? 定南王本身武功盖世,手下又有那么多精锐士兵,自己从青云岛带来的人加上沈家的人,总共也不过千余人。 这次营救行动能不能取得成功,就看那个挖洞的兄弟会不会被人提前发现了。 龙野眠落在了沧溟商行的房顶上。 隔着几道高高的围墙,就是定南王在海州城的住处。这样的距离,一旦有了什么动静,根本就不可能瞒过定南王。 龙野眠在心中叹了口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几十年都没有做过了。 他对着黑影中隐藏的青云岛兄弟们挥了挥手。 战斗正式开始。 如龙野眠所料,沧溟商行显然早有防备。 青云岛的人刚刚跳墙进入沧溟商行院内,就被几头根本不发声的猛犬扑上来一顿啃。 然后在他们的惨叫声中,无数火把亮了起来。 龙野眠长叹一声,果然是埋伏。 只是,明知道是埋伏,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 沈九亭,沈九亭! 龙野眠在嘴里咀嚼着这个名字,对于害得他青云岛今日必然损兵折将的罪魁祸首恨之入骨。 可是沈九亭不能死,也不能落在别人手里。 龙野眠看着沧溟商行的护卫们抽出了武器,以明显占据数量优势的数百人围住了他带来的百余人,心中更加悲凉。 就算是拼了命,也不过是将这些好兄弟的热血白白洒在这海州城无情的土地上而已。 而且还是为了一个背叛青云岛的叛徒! 真是让人憋火、不甘心! 带着满腔的怒火和悲凉,龙野眠抽出自己的长剑,飞身从房顶扑下,杀入了战成一团的人群之中。 不过,在他挟着怨愤,一剑刺向眼前已经来不及躲闪的护卫时,一支长箭呼啸而来,直射向龙野眠的手腕。 龙野眠已经来不及收剑躲避,只能临时撒手,扔开手中长剑,猛地将手挪开,才非常惊险地躲过了这支长箭。 长箭擦着他的手腕飞过,凌厉的风声甚至让龙野眠的手腕有一种被划伤的感觉。 砰地一声,长箭射在了远处的围墙上。 连厚厚的围墙都抵不住长箭的力道,箭身有一大半了墙中,只剩下尾羽在外面犹自不停颤动。 龙野眠抬头望向长箭射来的方向,果然看见了房顶上并肩而立的定南王和云华郡主。 定南王手中还握着一把造型古朴的大弓,看见他抬头看去,嘴角勾起一个冷冷的弧度:“龙岛主,这三更半夜的,带着这么多人,手持利器,是要来行刺本王了?” 龙野眠知道今天的行动果然是落入了定南王的设计之中。 他看着被团团包围的青云岛众人,以及周围已经拉弓搭箭瞄准他们的数百弓箭手,露出了惨然的笑容:“王爷,这不就是你要的结果吗?” 凌玄翼嘲讽地说道:“龙岛主,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就不要做出此等小儿女模样了吧。” 龙野眠见形势不妙,打下去青云岛显然是吃亏的一方,所以举起双手道:“王爷,我们能不能再谈谈?” 凌玄翼见他还算识趣,便说道:“让你的人丢下武器,本王可以暂时保你们性命。” 龙野眠再无选择,只好命令手下全都放下武器,不得反抗。 青云岛的人虽然大半野性难驯,但是面对这么多的弓箭手,也知道反抗无用,只好一个个听从命令,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双手抱头蹲到了墙边。 龙野眠站在地上,仰头看着房顶上的凌玄翼问道:“王爷,龙某并非有意与你作对,只是沈九手中有我青云岛的重要物品,还请王爷划出道来,看看今天的事情该如何解决。” 凌玄翼不由一笑:“龙岛主,你已是本王阶下之囚,还想跟本王谈什么条件?” 龙野眠不由怒道:“王爷方才不是答应龙某谈一谈的吗?”怎么扭头就成了他是阶下囚了? 凌玄翼冷冷道:“之前龙岛主和本王也谈过两次,本王的条件龙岛主十分清楚。龙岛主既然不肯答应,还暗中来偷袭行刺本王,这种谈一谈该怎么谈法?”他用大弓指着院中的青云岛众人画了个圈,“如果不是本王让你们放下武器,只要一声令下,龙岛主和你的兄弟们就是万箭穿身的下场。到了现在,龙岛主还想要和本王讨价还价,却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 ” 龙野眠咬牙道:“龙某承认今天栽在了王爷手里,但是龙某青云岛上还有数万兄弟!王爷今日如果高抬贵手,青云岛数万兄弟自然会对王爷这份恩情铭记于心!” 凌玄翼听到龙野眠的威胁,薄唇微微勾起,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龙岛主,你有数万兄弟,可知道本王有二十万大兵?这点点威胁,本王岂会放在眼里?”龙野眠眼角余光一直在观察四周,此时看见海州城的天空中已经开始出现火光,知道他派出去制造骚乱的兄弟已经开始行动了,而且沧溟商行的牢房背后如今还一片安静,看来负责挖洞的那批人到现在也 还没被发现。 他定了定神说道:“龙某哪里敢威胁王爷?只是想告诉王爷,如果王爷今天高抬贵手,放我青云岛一条生路,以后青云岛必然也会回报王爷,愿意与王爷共进退。” 凌玄翼懒得跟他在这里磨牙,只是冷冷地一挥手,一群护卫押着沈九亭就从牢房中走了出来。 在沈九亭背后,还有一串被捆着双手的人。龙野眠一眼看出,那些正是负责挖洞如牢房营救沈九亭的青云岛人。 原来在无声无息之间,他的这支人马也已经被定南王擒获了。 龙野眠深吸了一口气:“王爷算无遗策,龙某甘拜下风。” 凌玄翼和云微寒从房顶上轻身而下,站在一群护卫和弓箭手面前,看着场中的众人。 青云岛的海盗们已经丢下了武器,蹲在墙角等待处置。 龙野眠的长剑落在地上,满脸绝望。 沈九亭被捆绑着推到了龙野眠对面丈余的位置。 凌玄翼缓缓说道:“龙岛主不是说有话要问沈九亭吗?本王给你一个机会,让你们两个结拜兄弟好好说说心里话。龙岛主请吧。” 龙野眠默默无言,跟着牢房护卫向着地下的监牢走去。凌玄翼在他背后提醒道:“龙岛主,本王知道你身手不错,这样的牢房想必困不住你。本王之所以没有挑断你的手筋脚筋,是出于对你的尊重,可不希望你利用本王的尊重做出杀害守卫、逃离牢房的事情。 ” 他冷笑了一声,“你别忘了,你还有这么多兄弟落在本王手里。” 龙野眠回头看了看蹲在墙角的青云岛众人,以及被捆着双手的那些人,重重地叹了口气,对着凌玄翼抱了个拳,一句话也没有说,自己走进了牢房。 云微寒将按在腰间的手放了下来:“这沈九亭和龙野眠同住在一个牢房里,万一龙野眠杀性大发,将沈九亭一把掐死,可就热闹了。”凌玄翼露出了一个阴险的笑容:“所以,拷打得不到的消息,说不定他自己马上就会说出来了。” 第331章 积年仇恨 沧溟商行的牢房中,沈九亭和龙野眠隔着一条不过五尺的过道两两相望。 龙野眠上下打量着沈九亭,目光如刀,似乎想将他碎尸万段。 可是,龙野眠犹有理智,并没有把心中那些话说出口。因为他知道,这里是定南王的地盘,一定有人在旁边监听。 关于青云岛的内部事务,他还是不想暴露在定南王面前。 但是对面的沈九亭就不然了。 他看着和他一样被囚禁在监牢中的龙野眠,竟然放声大笑起来。 龙野眠压制着心中的怒气,看着对面笑得全身颤抖、泪花闪烁、状若癫狂的沈九亭,实在是不能理解他在想什么。 到底有什么仇怨,让沈九亭对自己如此深恨?沈九亭自己都身陷囹圄、遭受拷打,却在看见他也落入罗网之中时,显得如此幸灾乐祸? 他就没想过,有自己在外面,还能想办法营救他。而现在自己也落入了定南王手中,不管是青云岛谁过来,都不能不接受定南王的条件。 如果谈不妥条件,定南王那种心狠手辣的人,砍掉他们两个人的脑袋可是不会有半点犹豫。 以前看中沈九亭,就是看他脑子聪明灵活,不像一个普通的渔民。 可是现在,沈九亭就像疯了一样,连自己的安危都不放在心上了吗? 龙野眠闭了闭眼睛,转过头去,不看对面的沈九亭。 可是沈九亭却不放过他。 沈九亭看见龙野眠转头不理他,反而笑眯眯地问道:“大哥,你也来陪我了?真是好大哥、讲义气啊。” 因为这两天的严刑拷打,沈九亭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片片缕缕,被无数血渍粘在身上。 昔日白胖的脸颊现在也青肿一片,嘴唇更是高高肿胀得像两根大香肠。 如果让海州城的商人们看到,一定无法认出来这就是昔日在海州城呼风唤雨的地下王者沈九亭沈九爷。 刚才被拖出去给龙野眠看的时候,沈九亭身上的伤口已经因为被粗鲁对待而开始渗出血来。 而现在沈九亭癫狂的大笑更是让他前胸后背的伤口渗出黄色的液体和微微的血迹。 即使如此,沈九亭的脸上依旧是诡异的笑容。 这种笑容由于他脸上的变形而显得格外扭曲。 而沈九亭的嗓音也变得沙哑飘忽,加上他语气中的阴森,说起话来简直是鬼泣一般。 龙野眠实在是无法忍受,又不想和他争执吵闹,让定南王看了笑话。他不得不背对着沈九亭,闭目打坐起来。 沈九亭看到龙野眠不搭理他,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好像被激怒了一样,发出了一声冷厉的惨笑:“龙大哥,兄弟一场,居然连和我说句话都不敢了吗?” “你可是心虚?可是想起来了那些你对不起的人?” 龙野眠本来不想搭理他,可是听沈九亭的意思,居然会认为自己不理睬他是心虚的表现。 龙野眠忍不住冷哼道:“龙某这一生,只有被自己兄弟坑害,没有坑害过任何兄弟,有什么心虚?又对不起什么人了?” 沈九亭在背后发出凄厉的声音,像是哭又像是笑,让人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哈哈哈,没有对不起人?到现在你还没有一丝后悔?这青云岛果然是该当如此,该当如此!”沈九亭幽幽说道,“龙大哥,若你看到青云岛覆灭,可会觉得有一点点对不起那些不该死的人?有一丝丝后悔? ”龙野眠皱着眉头转过身来,做出准备和沈九亭长谈的姿势说道:“沈九,你我相识近二十年,龙某自认对你不薄。你从一个贫苦渔民到海州首富,龙某就算不居功,也该有几分香火之情吧。为何你对龙某不 见感恩,反而似乎恨之入骨,这一点龙某十分不解。” 沈九亭见他终于转过身来,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龙大哥,你对我不薄,可是你对别人呢?你明明知道我一直想娶卢八娘为妻,可是你把她许给了谁?” 龙野眠睁大了凤眼:“沈九,难道你对龙某这般仇恨,竟然是因为一个女人?”“不能是因为一个女人?”沈九亭的眼睛闪烁着幽幽的光芒,在火把的映照下好像是野兽的双眼,“你说说,你把卢八娘许配给了谁?你若是把她许给了严二哥、蒙老八那样的英雄好汉,我沈九一个不是都不 会说,这一辈子都不会说!” “可是,你把她许给了胡三十那样一个贪花好色、容貌丑陋、一无长处偏偏还喜欢喝酒打老婆的窝囊废!” 沈九亭的话似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中吐出来的,带着嘶嘶的声音,让人耳朵里充满了烦躁的感觉。 “你不是认了卢八娘当妹妹吗?你不是说她救你一命,你保她一生顺遂吗?你就是这样报答你的救命恩人的?” 龙野眠坐在沈九亭对面,神色冷静地看着沈九亭,听着他近乎歇斯底里的嘶吼。 “卢八娘花朵一般的人儿,应该过的是被人珍惜的生活。她被胡三十那样虐待,不过二十岁就早早去世,谁为她打抱不平?你也不过是在她坟前洒上三两滴眼泪,让大家说一个你龙老大重情重义罢了!” “我不过是离开青云岛在海州城呆了两年,回去之后,卢八娘就嫁为人妇;我不忍看她成亲就又返回海州城,可又过了三年,卢八娘就变成了一抔黄土!” 沈九亭肿成了一条线的眼睛里闪烁着可疑的光泽:“龙野眠,你对得起卢八娘吗?她救你一命,就是为了让你把她嫁给一个窝囊废,让她被虐待、含恨而死吗?” 龙野眠等他说完,才开口问道:“沈九,你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听听龙某的话?” 沈九亭冷笑道:“你能说什么?你不早就跟我说过了?什么‘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之类的话,我都听腻了。”“你为什么把卢八娘嫁给胡三十,我很清楚,不过是因为胡三十有一个好哥哥。胡老四带着一支人马上了青云岛,上来就坐了第四把交椅。你害怕他们有二心,分走你的权力,所以拉拢胡三十就等于拉拢胡 老四。” “而我,沈九亭,不过是一个孤家寡人,没有什么得力手下,也没有一身好功夫。只能在海州城里做生意,迎来送往。”“我只是一个贫苦渔民出身,完全靠着你的资助提携才能站起来,才能有后来的成就。你不怕我有什么二心,因为谁都知道我是你的人,就算是我投靠别人,他们都不敢接受。所以,你明知道我和胡三十都 喜欢卢八娘,可是把卢八娘嫁给我根本没什么好处,嫁给胡三十就能拉拢胡老四。” “所以,你就昧着良心,把救过你的卢八娘推进了火坑。” 沈九亭的语气充满了嘲讽:“这一套,我在你手下二十年,见了不知道多少次,已经看得太多了。” “在你眼里,所有人只有有用和没用的区别,没有什么真情。所谓的义气,不过是一层遮羞布。扯开这层遮羞布,里面是赤裸裸的利用和交易。” “所以,也不要和我说什么你对我不薄的话了,你不过是在我身上投了钱,然后这些年也该赚得够了。” 龙野眠皱着眉头听着沈九亭的话,等他说完才说道:“沈九,卢八娘的事情是大哥考虑不周。只是后来,大哥也给你说了门亲事,你也有了自己的妻子,有了自己的儿子,何必对于陈年往事耿耿不忘?” “呵呵,哈哈,嘿嘿嘿……”沈九亭听了龙野眠的话,竟然放声大笑起来,“亲事?妻子?儿子?” 沈九亭狂笑着,身上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渗出血来。 他咬着牙问道:“大哥,我叫你一声大哥,你自己说,你会不会娶‘美女蛇’的妹妹当妻子?你会不会?你肯定不会!”“十二当家,十二当家!说得好听,不过是一个青楼女子学了一身功夫,拉了一帮被她美色所迷的男人,就这样上了青云岛,还坐上了十二当家的位子。她的能耐到底是打仗还是勾引男人,青云岛上谁不知 晓!”“她之所以能够坐稳十二当家的位置,这背后有多少男人支持,谁能说点清楚?大哥,这里面有没有你的一份功劳?”沈九亭斜着眼睛看对面的龙野眠,“十二当家据说身子柔软之极,功夫更是非同凡响,想 必大哥也是有亲身体会的吧?” 龙野眠斥责道:“休要胡说!十二当家不是那种人!” 沈九亭根本就不把他的话当回事,继续冷笑着问道:“就这样的姐姐,会有什么样的妹妹?” “十九岁还没有嫁人的好姑娘,就只有我沈九来捡这个破鞋穿!” 沈九亭冷笑着:“好大哥,真是好大哥啊!谁让我是你最忠实的兄弟呢?好事轮不到我,这种脏的臭的就都戴到我头上?” 龙野眠吸了口气:“沈九,你把你的结发妻子视作什么人?人家一个大姑娘,好生生地跟了你,为你操持家务,生了儿子,你怎么一点点尊重都没有?” 沈九亭面上全是阴狠:“儿子?天知道是谁的野种!” 龙野眠大吃一惊:“沈九,这种事情可不能随便说!” 沈九亭吃吃笑着:“如果不是知道这个儿子不是我的,难道我沈九吃多了没事做,捡着绿帽子给自己头上戴?” 龙野眠的脸上全是惊诧:“不可能!咱们岛上的兄弟虽然粗豪一些,可是淫辱兄弟妻子的事情却从未发生过!”沈九亭冷笑着:“我一年倒有三百天呆在海州城,可是她却在青云岛上,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会知道?” 第332章 重重阴谋,处心积虑 龙野眠看向沈九亭的目光带着犹疑:“沈九,你不是为了让我愧疚,才故意说沈琏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吧?”沈九亭冷笑道:“这种事情也能浑说的不成?女人不是自己的,儿子如果是自己的,总还有几分父子情分。看在儿子的面子上,我也要给那个女人一点体面。可惜的是,女人不是我的,儿子也不是我的。大 哥,你对我沈九可是照顾得很哪。” 龙野眠皱着眉头想了想道:“这些事情总归是女人家的事情,我平时也不可能太多关注,有些疏忽也是难免。” 他听了沈九亭这满腹怨愤,口中的语气已经软化下来,不再是满口“龙某”这样的自称了。“可是,不管如何,我从心里都是想着九弟你的。当初的卢八娘,虽然容貌出众,但是正因如此,招来了胡三十的觊觎。你虽然是老九,可是上面还有胡老四。我不把卢八娘许给你,是怕你因此得罪了胡老 四兄弟,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吃了暗亏。”龙野眠十分诚恳地说道,“这点心思,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也是怕你笑话我,身为老大护不住自己的兄弟。”“但是青云岛这么大,前来投奔的人越来越多,各种势力错综复杂,只靠我一个人哪里管得过来?不拉拢一些人,怎么能坐得稳这把交椅?”龙野眠苦口婆心地说道,“老九,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人,我一旦 倒了下去,你绝对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咱们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九弟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理解我的苦心呢?” 龙野眠一脸真诚、语气诚恳,极力想表明自己对于沈九亭的爱护之情。 沈九亭笑了:“大哥,你永远有那么多逼不得已,有那么多身不由己。别人跟着你都能落到好事,只有我这个赚钱工具只管做着生意、送着钱财、背着黑锅、顶着绿帽,却不是好生凄惨?” “凭什么你们都在青云岛上吃香的喝辣的,我只管赚钱给你们送着,却得不到一点尊重?就是因为你们一个个手里有刀枪、有人命,能杀人、能打仗?” “龙大哥,你自己说,如果我和蒙老八一样,一身好功夫,能带领兄弟们给你冲锋陷阵,是不是你就会对我多点尊重?” “就因为我是用着你的钱起家的,就因为我只有钱没有刀,就因为我只能跟在你背后不能有别的选择,所以大哥每次放弃的都是我,对不对?” 沈九亭幽幽地问道。龙野眠叹了一口,成熟而俊美的脸上满是伤感:“九弟,你怎么会这么想?青云岛上哪个不知道,九弟你就是青云岛的头号财神爷,是大哥的左膀右臂。离了你,青云岛上的兄弟每天喝的酒都得少一半,肉 都要少半斤!谁敢不重视你,不尊重你?” “九弟,你是一时钻了牛角尖,迷了心窍啊!” 沈九亭听了龙野眠的话,竟然失声笑了起来:“大哥真是……如果不是我跟了大哥将近二十年,说不定还真是要被大哥的话说动了呢。” “可惜的是,这么多年,大哥你的这些手段我看得多了。我见多了听信了你的话之后交出自己的倚仗然后被你弄得尸骨无存的傻瓜,你说我还会上你的当吗?” 沈九亭向后倒在厚厚的稻草垫上,任由身上的伤口不停向外渗血,他却仿佛毫无知觉一样面对着漆黑的牢顶说道:“你无非是害怕我把那些你私藏的财物抖露出去,让青云岛众人离心罢了。” “你的私账在我手里,你的私库由我负责打理。如果青云岛上的兄弟们知道,仅仅你个人的私库就能顶上青云岛账面上几年的盈利,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相信他们的老大‘义薄云天’?” 沈九亭仿佛觉得很好笑,自己呵呵的笑了起来。 龙野眠冷着脸看着对面,任由沈九亭自己说个没完。 他真是不明白沈九亭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因为一个女人的事情来跟他较劲。卢八娘虽然漂亮,但是怎么说都只是一个女人罢了。在江湖好汉的眼里,女人抵个什么? 漂亮女人多的是,只要他愿意,青云岛随时可以去给沈九亭抢来一大堆。 所以,沈九亭根本就是因为长期居于海州首富的位置,而忘记了自己的真正身份,不甘心依旧当青云岛的傀儡罢了。 他想要摆脱青云岛,想要将沈家名义上的产业全部据为己有,想要光明正大地成为天泰朝的人上人。这才是他背叛兄弟、背叛青云岛的根本原因! “九弟,你是不是想要脱离青云岛、成为真正的海州首富?所以才会费尽心思想要勾引定南王去攻打青云岛?” 龙野眠终于阴沉着脸问出了他心中最大的疑问。 “你跟八弟说,云华郡主可能是我要找的人,这明明就是在撒谎。老八脑子单纯,又久居青云岛,不知道外界的信息,对你的话没有怀疑。可是我却不信你不知道云华郡主的身世!” 龙野眠咬着牙问道。对于这次招惹上定南王,龙野眠实在是怒火难平。 定南王此人,蛮横不讲道理,完全无法商谈。什么事情在他那里,就是他一言而决。你如果想要讨价还价,结果就会遭受更加惨重的损失。 他原来还想着,定南王对于云华郡主那么重视,能不能通过云华郡主来给他说上几句好话,让定南王将沈九亭交给他。 所以,他不惜自降身份,扮演了一把龙神,在尚未见面的时候就先给云华郡主一个好印象。 女人嘛,性子比较软和,耳朵根子也软和,对于长相俊美、阅历丰富又好像受过伤害的男人总是难免有些隐隐的好感。 只要利用好了,定南王也会给他一个面子。 没想到,定南王根本就把云华郡主当成自己的禁脔一样,连说都不能说、见也不给见。 他试图得到云华郡主的好感的行为,不但没有起到预想的作用,反而得罪了定南王。 接下来,定南王对他的态度可谓粗暴。直截了当划出一条道,要么按他说的办,要么就一拍两散,等着定南王的暴力碾压。 碰到这样一个要力量有力量、要心机有心机、要狠辣有狠辣的对手,龙野眠纵然是浑身本事,也使不出来。 最后竟然落得一个身陷囹圄的下场,明明一身功夫却顾忌着那些被定南王抓走的兄弟,还不敢越狱。 而这一切,都是沈九亭的功劳。 沈九亭得意地笑了起来:“不错,大哥你说的很对,云华郡主怎么可能是你的孙女?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千金,和你这个臭名昭著的贼寇会有什么关系?” 龙野眠也顾不得沈九亭对他的形容,追问道:“那你明知道她不是我要找的人,还要对八弟那样说是什么意思?” 沈九亭轻描淡写地说道:“当然是希望一颗心里全是你的蒙老八去将云华郡主抢走带去青云岛,然后让定南王怒而发兵,将青云岛一举踏平啊。” 龙野眠恨恨道:“好狠毒的计谋!不过,连老天爷也不帮你,没有让你得逞。” 想想沈九亭所描述的场面,龙野眠就不由心惊。如果不是当时定南王的手下得力,数轮箭雨将进攻的青云岛众人诛杀数百,让蒙老八萌生了退意……万一蒙老八真的将云华郡主抢到了青云岛上,以定南王对于云华郡主的在意程度,以定南王的嚣张和狠辣 程度,踏平青云岛真的是不可避免的结局。 青云岛之所以能够存在这么多年,和龙野眠有意识地低调、不进入朝廷上层的视野有着密切的关系。 只要不去占据县城,只在乡镇抢掠一番,地方官员根本就不会上报到朝廷。就算是不得不上报,也会为了自己的官场前途,将他们的危害一笔带过。 所以,根本就不会有朝廷大军前来征讨青云岛,青云岛才能得到二十年的安然。 可是,如果得罪了定南王,抢走了定南王的未婚妻,朝廷的水军和南疆的骑兵必然会倾巢而来,平时看起来威名赫赫的青云岛在国家面前,也不过是一个个头大一点的蝼蚁罢了。 龙野眠长吁了一口气,幸亏没有让沈九亭的计谋得逞。 想想大军压境的场面,他的后背竟然已经被冷汗湿透。 沈九亭仰面朝天,冷笑道:“是吗?大哥觉得没有抢走云华郡主就没事了?可是你现在还不是和定南王对上了?” 龙野眠瞪大了眼睛:“你!你,你是说这次我和定南王的冲突,也是你的设计?” 沈九亭哼了一声:“大哥,你以为我在东海小岛上一个个检查尸体是为了什么?” “不是为了将所有人都灭口,不让人知道你已经投降了定南王、背叛了青云岛吗?” “自然不是。”沈九亭冷笑道,“如果我怕让人知道,我大可以躲在后面,让定南王出面将所有人杀死,谁会知道我是不是被控制无法为他们出头呢?谁会想到我已经投向了定南王呢?” 龙野眠恍然大悟:“啊,你就是故意留下了活口!” “没错,我一个个检查尸体,难道还会不知道有没有活口吗?当时我留下了三个人的性命。而且故意大声告诉定南王说一定能够拿下青云岛,就是故意让他们三个都能听到。” 龙野眠皱着眉思考着:“你想让他们告诉我?告诉我你和定南王对青云岛的觊觎?” 沈九亭冷笑道:“是啊,我鼓动定南王,想让云华郡主亲身上岛,冒充你的孙女候选人接近你。” “然后呢?”龙野眠似乎有点明白了。 “然后?然后让她挟持你,然后那几个逃出生天的人自然就会出来指证,揭穿她的身份,指出定南王对于青云岛的觊觎。”沈九亭笑得极为阴森,“在青云岛众兄弟面前,你如何处置云华郡主?” “如果胆敢挟持绑架你的人都能够安然无恙,以后你还怎么在岛上立足?此例一开,谁还会害怕你服从你?”龙野眠接口道:“可是如果我真的将云华郡主杀了或者伤了,定南王还是不会放过我,青云岛还是要被大军踏平?” 第333章 占领青云岛 龙野眠想着沈九亭一直处心积虑地想要覆灭青云岛,最初那点极力控制的理智也不翼而飞。 他恼怒地问道:“沈九,你只为了那些儿女私情,就要背叛兄弟、覆灭青云岛,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沈九亭哈哈大笑:“龙野眠,你一贯是擅长用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掩饰你丑陋龌龊的真面目的。说什么背叛兄弟,你什么时候把我当成兄弟过?你什么时候把青云岛那些首领当成兄弟过?” “你要的,不过是掌控这些人的命运,让他们在你的控制下生活。” 龙野眠摇头道:“沈九,你真是……想太多了,魔怔了。”沈九亭缓缓说道:“龙野眠,你的过去我早就打听过了。”不顾龙野眠听到这句话之后变得狰狞的脸色,沈九亭继续说,“你当初在河东也是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家财万贯,文武双全。妻子是著名的美人, 为你生下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子。” “你生性豪阔,广结好友,可谓是‘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人人拿你与孔北海相提并论。”“看起来你的人生十分美满,再无缺陷。可是,突然有一天,被众人仰慕的林探花——呵呵,林探花,却突然狂性大发,手刃妻子和好友,浑身血迹杀出城去,再也没有回来。只扔下年迈双亲、无知稚子。 ” 龙野眠眼神危险地望着沈九亭,似乎随时准备扑过去扭断他的脖子。 沈九亭却大概是累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毫无感觉地继续陈述:“为什么林探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他的爱妻与好友背着他做了什么好事,给他带了什么颜色的帽子了。” “所以,我的感受大哥你应该也感同身受吧?毕竟你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经历过这种事情了。恐怕当你发现妻子背着你与好友私通的时候,你也会怀疑那个已经十多岁的儿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种吧?” 沈九亭声音嘶哑,却还在发出诡异的笑声:“被自己引为知己、奉为座上宾的好友背叛,从此之后,你还会相信这些所谓的结拜兄弟吗?至少我是不会的。” “所以,龙大哥你对青云岛上这些首领的提防和控制我都能理解。” “不过,理解不等于接受,对不对,龙大哥?” 沈九亭的情绪似乎平静了,不过,龙野眠的神色却变得更加阴沉了。 任谁被人突然将隐藏了几十年的隐私突然揭开,也会感觉到非常不爽。何况,这个揭开他隐私的人,还是一直以来被他认为完全不如自己、只能臣服于自己的那个人,还是一个胆敢背叛他的叛徒呢? 龙野眠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完全不是平时洒脱飘逸的样子:“所以,沈九,你这是要彻底和我翻脸,和我做仇人了?” 沈九亭笑嘻嘻地说道:“龙大哥,你不会现在才发现吧?”他补充了一句,“你都已经落到了定南王手中,难道还不知道这是我的计划?”“说起来,如果不是我死死盯着云华郡主不放,定南王也不会将我扣押在这里,大哥你也不会因为来救我而和我住进同一个牢房。不过,我是不会感谢你的,因为我知道,你来救我不过是为了你的那些钱财 和私账。”“唉,让你和定南王对上真是不容易啊。”沈九亭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先是想办法想把云华郡主抢走送去青云岛,结果反而被云华郡主把我抓了过来;后来是想办法鼓动云华郡主上岛去挟持你,结果反而打 消了定南王对青云岛的渴望;最后没办法,只好用我自己当诱饵,让你自己来找定南王,才终于获得成功。”他吃力地坐起身来,看着对面双目冒火的龙野眠:“没办法啊,谁让我自己没能耐找你报仇呢?我手下那些人,杀个人放个火抢个货船都没问题,可是要是让他们去杀你,可不是等于把我的命送到你手里去 吗?只能借助定南王这尊大神,才能收了你这个贼首了。” 他肿胀的脸上好像是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如今看到你也在这里,我就放心了。以定南王的为人,既然你落到了他的手里,青云岛就再也不可能是你的了。想想我就开心得很。” 龙野眠面上露出杀机,双臂对着面前粗大的木栅栏狠狠用力一掰,竟然将粗若手臂的木头掰断了! 将手中断成两截的木栅栏扔到一边,龙野眠弯腰迈出自己的牢房。 用同样的办法将沈九亭牢房的栅栏掰断,龙野眠轻松走到了沈九亭身边。 他过来就是一脚踹在沈九亭胸前,直接将他踹得倒在地上,向后滑行了一段距离,直到脑袋撞在墙上才停下来。 沈九亭身上的伤口几乎全部开裂,本来就已经分不清颜色的衣服再度被鲜血染透。 沈九亭嘶嘶地吸着气,口中却依然怪笑不已。 龙野眠走过去,一脚踩在他的胸前,口中冷冷说道:“既然你处心积虑想要我死,那么我今天就先让你死!” 沈九亭被他踩得忍不住叫了一声,大声叫道:“快来人啊!龙野眠杀人了!定南王,你不想要龙野眠的私库吗?不想要龙野眠和那些当官的来往书信吗?” 龙野眠冷笑道:“就是定南王亲自来,我要杀你他也拦不住。”沈九亭虽然被他踩在脚底,嘴上却不认输:“那你杀我呀。反正你的数百万两金银你也不要了,那些私账你也不要了,还有那些你和当官的来往文书,我也都藏好了。以后,你没了青云岛,也没了被你哄骗 的兄弟们,又得罪了那些当官的,我看这天下虽大,你能往哪里去!”他嘿嘿笑着,“反正我也活够了,从我知道卢八娘被胡三十虐待而死的那一天开始,我的心就死了一半。从我知道我儿子不是我的种开始,我就想好了要让你失去一切!今天我就是死了,我也是笑着死的。 ” 龙野眠忍着胸中的杀机,俯身看着沈九亭已经变形肿胀的脸问道:“说,我的金银凭证你都放在哪里了?” 龙野眠之所以明知道定南王这里可能是一个陷阱,仍然不得不来救沈九亭,就是因为沈九亭负责打理他的私库。 龙野眠私库的账本在沈九亭手中,每年由龙野眠亲自核查一次;龙野眠私库的金银也被沈九亭存在天泰最大的钱庄里,而存钱凭证也放在沈九亭手中,每年要和账本对一次。 因为要让沈九亭打理私库,将这些现有的金银时不时拿去做生意、甚至放高利贷,所以这些凭证并不在龙野眠处。 三百万两白银,五十万两黄金,更有无数珠宝,这就是二十年来龙野眠个人积攒的私产。 而龙野眠和一些天泰官员的私下往来,那些书信是如何落在了沈九亭手中的,龙野眠还不清楚。 正如沈九亭所说,现在龙野眠已经落在了定南王手里,那么依照定南王的个性,恐怕青云岛是再也不可能归龙野眠所有了。 如果龙野眠再失去了这些金银,又因为信件泄露而害得那些当官的被贬谪,得罪了官场这些人,以后他还能有什么地方能呆下去? 龙野眠还待继续逼问,一队持着武器的护卫已经走进来,环绕着牢房散开,命令龙野眠放开沈九亭,回到自己的牢房之中。 龙野眠虽然有把握将这些护卫杀死,但是如果这样的话,定南王恐怕首先做的就是把他给杀了。 他只能悻悻然地踩了沈九亭一脚,返回了自己的牢房。 第二天,凌玄翼看着手中的一叠纸张,对于沈九亭和龙野眠之间的这种纠缠只是挑了挑眉毛。 看到一边云微寒好奇的神色,他把手中的纸张递给云微寒:“牢房监听的记录。” 云微寒接过记录翻看了一遍,嘴里说道:“兄弟反目,无非是权钱女色,这两人还真是全都包括了。” 她点评道:“龙野眠看来不是很看得起女人,大概是因为自己被妻子背叛过的原因吧,所以把女人当作物品对待。” “不过沈九亭就不一样,他非常渴望一份真正的爱情,所以对于龙野眠插手干涉他的婚姻,将他的人生弄得一团糟感到十分愤怒。” 凌玄翼的角度就是另一个方面了:“这种愤怒最初还是深藏心底,后来爆发还是因为沈九亭已经尝到了身居高位的快感,所以不愿意再辛苦为人作嫁的缘故。” 云微寒笑着摇了摇头:“女人看到的,和男人看到的,终究是有些差别。” 凌玄翼也无意在这种事情上多说什么,只是对云微寒说道:“沈九亭说,他愿意把龙野眠的私库全都献给我,只求让龙野眠一无所有。” 云微寒翘起了嘴角:“这还用他说吗?已经落到了我们手里的东西,还能让它飞走吗?青云岛是我们的了,王爷。” 凌玄翼哈哈大笑:“没错!我已经联络了雅图诺拉,鲛人族对于去找青云岛报仇一直很有兴趣。让他们派遣大船,以龙野眠为人质,踏上青云岛,黑甲骑兵数千人,踏平青云岛不成问题!” 至于凌玄翼就不亲自前去了,滕哲带着四千黑甲骑兵已经足够了。凌玄翼不想让人注意到他的存在,免得引起锦衣卫和天泰朝的警惕。至于海战,那是鲛人族最擅长的。 果然,不到半个月,雅图诺拉传来捷报,青云岛已经被黑甲骑兵占领,海盗头领尽皆斩杀,只留下了一些罪行不深的海盗下层在岛上做一些最底层的事务。而龙野眠和沈九亭这一对反目成仇的好兄弟,就被凌玄翼彻底关在了沧溟商行的牢房中,让他们两个人互相折磨去吧。 第334章 相思令人懒 京城。 这些日子京城权贵圈子里的人都很忙,因为——定南王就要大婚了! 自从定南王在新帝初登大宝就返回南疆平乱,一去就是十多个月,直到仲春时节才又来到京城,主要目的就是为了与早已被圣旨赐婚的云华郡主完婚。 和定南王一起来到京城的还有定南王的母亲、老王妃文柔公主。 这位论辈分已经是皇室最高的老公主,这次专门从南疆赶来京城,为儿子主持婚礼,也得到了永兴帝的热情接待。 而已经离开京城权贵圈七八个月的云华郡主也从她的采邑返回京中,开始为了自己的婚事做准备。 永兴帝对于云华郡主的看重根本没有因为她离开京城的时间这么长而有所减退。 云华郡主一回来,宫里就赐下了各种金银财帛,让很多以为云华郡主在这段时间的沉寂后可能失宠的人大为惊讶。 更体面的是,云华郡主的订婚流程完全由内务府接手准备,根本没有经过她的亲生父亲、原礼部尚书、现西北按察使云德邻大人的手。 理由则是,云大人正奉旨按察西北,公务在身,无暇顾及女儿婚事,太后就亲自将云华郡主的亲事交给了内务府负责。 这样的待遇简直比得上最受宠的公主了。 一时间,云华郡主府前门庭若市,无数女眷以各种理由来拜见郡主,想要在这位眼见会更加得宠的红人面前落个香火情分。 不过,很多去郡主府拜见云华郡主的官家女眷都被婉拒,理由是郡主如今是待嫁之身,不方便接待客人。 云微寒躺在后院紫藤花架下的美人榻上,懒懒地听着百年一张张地念着今天收到的拜帖。 过去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她和凌玄翼除了睡觉时候不在一起之外,其他时间几乎时时相伴。所以这有一个月多没有见到凌玄翼,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虽然千里总是会送来一些凌玄翼的手信,但是见不到人还是有些不舒服。尤其有时候看了之后,就更想见到那个人。 云微寒不得不承认,两辈子以来,她第一次得了相思病…… 东海之行以青云岛和雅图诺拉都落入凌玄翼手中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凌玄翼同学的计划虽然在执行的时候有很多变数,但是因为拳头大、善借势,加上运气也不错,最终有了比预想更好的结果。 凌玄翼留下了滕哲、滕咨两人和四千黑甲骑兵,分别入驻雅图诺拉和青云岛。 之后的时间里,在得到第一批族人满意的反馈之后,雅羽女王还会继续执行和南疆的协议。一方面帮助滕哲、滕咨运送黑甲骑兵的人和马去青云岛,另一方面派遣鲛人们冒充黑甲骑兵去南疆落户。 这些具体的事情自然有相关人士负责,就不用凌玄翼再操心了。 东海之行圆满落幕,而凌玄翼心心念念的成亲大事就提上了日程。 所以,两人从东海返回,在中途分道而行。 凌玄翼接上了从南疆赶来的文柔公主上京,而云微寒则绕道自己的采邑皇庄转了一圈,才回到京城。 大部分京城权贵,只知道定南王是去年赶回南疆平乱去了,现在才返京迎娶云华郡主。 而云华郡主是去年跟着永兴帝去青龙山行宫避暑,后来就身体不适去自己的采邑养病去了。这次应该也是为了成亲才返回京城的。 没有人知道这两个人到东海兜了一大圈,刚刚回来。 云微寒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下旬,春天的气息已经笼罩了这座宏伟的城池。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大概正在为裴玉京毒杀宏昌帝的事情会不会被凌玄翼发现、这两个男人会不会互相残杀而发愁,如今却又是新的一年了。 如今她即将成婚,裴玉京却在江南,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不过,云微寒一到京城,就从如意手里得到了裴玉京的信。 因为凌玄翼先一步到达京城,而文柔公主在面见太后和皇帝的时候,也毫不掩饰地说出了这次上京来就是为了主持定南王的婚礼,所以这个消息很快就已经传开了。 裴玉京在江南也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他在信中询问云微寒,是不是真的要成亲了,定下了时日了没有。 云微寒则将凌玄翼告诉她的日子六月初八告诉了裴玉京,并且带着忐忑询问裴玉京有没有时间来参加她的婚礼。 云德邻从三品礼部尚书升到从二品的西北按察使,看起来是升职,实际上是被永兴帝打发出京去了。 永兴帝知道云微寒对自己这位亲生父亲的真实态度,他自己也很看不上云德邻的为人处世,所以回京之后就找了个理由,明升暗降将云德邻打发了。 这次干脆直接让内务府接手了云微寒的备嫁事宜,眼见得是要把皇家当成云微寒的娘家了。 云微寒自己更是不想让云德邻来主持她和凌玄翼的婚礼。 在这个世间,也只有裴玉京才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云微寒一方面期盼着裴玉京能入京来为她主持出嫁事宜,另一方面又害怕他入京被人认出来。 毕竟锦衣卫大都督白玉京可是宏昌帝时期的风云人物。 先帝驾崩刚刚一年,很多人还没有忘记白玉京的存在。 万一裴玉京真的来了,又被人识破了身份,后果就严重了。 云微寒在美人榻上翻了个身,无聊地用锦帕遮住了自己的脸。 三十多天没见到凌玄翼,成亲的时候可能还没法见到表哥,怎么想怎么不开心。 李妈妈坐在一边的矮凳上,看着小姐这样无聊的样子,想了想说道:“小姐,你的嫁妆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沈九亭将龙野眠的私库毫无保留地献了出来,三百万两白银,五十万两黄金,都存在天泰最大的汇通钱庄之中。 凌玄翼直接将这些钱都给了云微寒,让她自己掌管。 不过,云微寒又拨了一大笔给凌玄翼充当军费。 即使如此,现在的云微寒也已经是一个超级大富婆了。 有钱,又有无数皇帝赐下的好东西,云微寒的嫁妆自然是什么东西好用什么东西。 李妈妈看她情绪不高,就用嫁妆来勾引她,想让她开心点。 云微寒捂着脸含含糊糊地问道:“奶娘,嫁衣和盖头都绣好了吧?” 说到这个李妈妈就想叹气,谁家小姐成亲的时候,自己的嫁衣和盖头一针都不动的? 自家小姐现在是厉害多了,谁也不能欺负小姐了。不过,那些以前学过的女红针黹也全都忘光了。 李妈妈原来还希望让小姐绣一部分嫁衣,剩下的交给绣娘,说出去总也算是小姐绣的不是? 可是看了小姐拿着针线的样子,她就彻底放弃了。 真是拿刀拿剑都比拿针要熟练得多啊! 真的担心以后小姐的夫君会嫌弃小姐怎么办啊! 李妈妈心中叹气,脸上却笑着道:“盖头已经绣好了,嫁衣就剩下衣袖上的绣花了。那绣娘的手艺是真好,嫁衣漂亮得很,小姐穿上一定是美得不得了。” 云微寒“嗯”了一声,却没有提出要去看绣好的嫁衣。反正这些绣娘都是最顶尖的,想也知道那嫁衣该有多么奢华美丽。 她只是有些懒。 明知道这种情绪有些不对,可是云微寒也不想去改变。 一个小丫环从前院走了过来,看起来是有事情要禀报。 百年过去问了几句,回来对云微寒说道:“郡主,宫里来人了,是太后娘娘的人。” 即使是再懒,云微寒也不得不起身去迎接。 来宣旨的是一位熟人,太后宫中的大宫女紫箫。 当初宏昌帝去世时的宫变之中,云微寒和当时的毓秀宫建立了颇为深厚的交情,所以见到紫箫两人都十分高兴。 紫箫如今穿着管事姑姑的二品女官服装,看来是又升职了。云微寒连忙恭喜了紫箫,两人亲亲热热地互相寒暄了几句。 紫箫带来的是太后的口谕,所以云微寒也就肃立恭听。 太后说五日后,也就是四月初九在宫中举办牡丹花会,让云微寒务必要出席。 紫箫传完了口谕,又温声笑道:“太后娘娘很是想念郡主,皇后娘娘也是经常说起郡主。自郡主回来之后,只见了郡主一面,这都快一个月了,也不见郡主入宫,所以这次说了,让郡主一定要来。” 魏明雨已经在二月与永兴帝大婚,成为了永兴帝的后宫之主。 云微寒连忙谢罪道:“是我的不是,这些时日只顾得在家瞎忙,竟然没有入宫拜见娘娘,反而让娘娘惦记着我,实在是不敬。到时一定要向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谢罪才是。” 紫箫笑着摆了摆手:“好了,郡主在娘娘这里还用得着这个虚礼吗?娘娘只是想郡主了而已。” 说了几句话,将紫箫送走,云微寒只好让人准备过几日入宫的衣服首饰。 不管太后和皇后这姑侄二人是真的想她还是假的想她,既然专门派紫箫来送帖子、传口谕,那这一趟就是非去不可了。 云微寒确实是在刚刚回京时入宫拜见了太后和皇后,这将近一个月了也没有主动入宫,让人挑起理来也是个瑕疵。 想想入宫也不是没有好处,毕竟这样的聚会还是很有可能见到凌玄翼的。 凌玄翼素来是个嚣张跋扈、不在意世俗礼节的人,这一次居然能够忍着这么久没有偷偷在晚上来找她,实在是令她惊讶。 不过他在信中解释说,是因为文柔公主说了,婚前三个月内见面据说会有妨克。 凌玄翼倒是不太相信,但是他害怕真的会对云微寒有什么不好的影响,所以索性住进了郊外的黑甲骑兵营地之中。这一次牡丹会,也许能够见到凌玄翼也说不定。 第335章 一见两相厌 四月初九,春光明媚,太后娘娘在宫中举办牡丹花会。 凡是接到牡丹帖的人家无不欢欣雀跃,一个个将自家最美丽最可爱的小姐好好打扮起来。一时间整个京城的裁衣店、制衣坊生意爆满,著名的裁缝名家更是订单不绝、抢手之极。 谁不知道年轻的永兴帝二月份刚刚大婚,如今后宫还处于极度空虚的状态? 在这个时候,太后娘娘举办这样的聚会,少不了是要给皇帝挑选几个美貌懂礼的妃嫔。 这就是机会啊。 云微寒倒是没有必要再考虑这些,她只需要穿着郡主服饰,配好首饰钗环即可。 挂着云华郡主标志的马车在皇宫门前缓缓停下,周围有眼色的连忙让开了道路,恭恭敬敬站在一边。 这位云华郡主也算是京中权贵圈里的传奇人物了。 出身普通的官家千金,被继母继妹磋磨成了草包窝囊废的小姑娘,居然也会有一天飞身而起,登上了最高枝。 不仅因为多次救驾被封为郡主,在太后和皇帝面前都十分有脸面;更是打破了三百年的规则,成为第一位不姓贺的定南王正妃。而她的继母以谋逆之名死在了诏狱里,两个继妹更是被送去了皇家庵堂苦修,连生父都被远远地打发出了京城。偏偏这样没有跟脚的少女,竟然独自一人在这京城中站得稳稳的,一点儿也不曾因此遭到太 后和皇帝的厌弃。 更何况她和定南王这位地位超然的南疆之主再有两个月就会成亲,而定南王早在还没有和她订婚时就已经公然表示过对她的倾心,连当时的明月公主都无法抢走定南王的心。 这样的云华郡主,令无数闺中女儿艳羡、妒忌甚至畏惧。 艳羡她的好运,妒忌她的姻缘,畏惧她的手腕。 但是,不管你在背后如何想这位,见到她的时候,却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恭敬起来。 就像现在,从马车上缓缓下来的云华郡主,穿着一身郡主服饰,头上的五凤钗凤口下坠着大大的金色珍珠,在春日柔媚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而所有的首饰珠宝,都不及她清丽而沉静的面容、轻盈而稳重的步伐以及无声却慑人的气势更吸引人。 即使是在背后腹诽着云华郡主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出身普通的官家小姐,确确实实拥有很多皇族女子都不一定能具有的上位者气息。 云微寒对于别人的打量已经视若无睹,她带着百年和万寿走过那道曾经多次经过的皇宫侧门,看见了前来迎接的紫箫。 紫箫如今已经是二品女官,却还是来到宫门口迎接云华郡主,这让很多女眷都在心中暗暗咂舌,对于云华郡主在太后娘娘心中的地位进行重新估算。 云微寒在紫箫的陪伴下,先是到了慈宁宫去拜见太后。 太后如今整个人都显得精神许多。那些陪着仁英太子经历过的苦难、在西北消耗的岁月曾经在她身上留下深深的痕迹,如今却仿佛正在被这迟来的幸福浸润着,慢慢从太后身上消退。 不过,太后的眼睛显然是不可能恢复了,所以一听说云微寒来了,等到云微寒行了礼,太后就立即向着云微寒招手道:“云华快过来,让哀家好好看看。”云微寒走到太后近前,就被太后拉着她的手摩挲了两下,然后用一双略显混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云微寒,嘴里说道:“你这丫头倒是实在。说是待嫁不出门,就一步也不出来了?哀家一直等着你来宫里陪哀 家说说话,左等你也不来,右等你也不来。若不是哀家让紫箫去叫你,说不定今日这牡丹会你也不来吧?” 云微寒笑道:“是我的不是,这不就赶快来给娘娘赔罪了吗?今日一定要陪着娘娘好好说话,就是娘娘嫌我聒噪,我也不会停下来的。” 太后被她逗得笑了起来:“说起来认识云华这么久,可没有见过云华聒噪是什么样子,今天一定要见一见。” 云微寒平时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即使是在当初宫变那么紧张的情况下,也仍然冷静自若。太后还真是没有见过她说个不停的样子。 见到云微寒脸上的苦色,太后乐不可支:“紫箫,来,给云华郡主准备好蜂蜜水润嗓子,今日让她好好聒噪一番,也让哀家听听。” 紫箫含笑去冲了一杯蜂蜜水,双手捧给云微寒,云微寒的脸更苦了。 “娘娘,这个,能不能让我先打个草稿,想想怎么说再开始?” 在座的贵妇贵女们都看出来太后是和云华郡主逗趣,也跟着一个个掩唇而笑,心里却在暗想,这云华郡主果然是太后喜欢的人,居然能和太后这么随意。 就在大家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笑作一团、气氛无比祥和的时候,有太监在门口唱道:“定南王太妃、文柔公主到!” 云微寒连忙坐直了身体,端正了脸色,趁机摆脱了“聒噪”这个任务。 文柔公主被人簇拥着从大殿门口走了进来。 她的个头在女子中算是比较高的,能够看出来文柔公主年轻时候也是一个大美人。不过毕竟已经四十多岁了,很多地方已经显示出来美人迟暮的痕迹。 曾经的大眼睛双眼皮,如今变得有些松弛耷拉;鼻梁依旧高挺,只是鼻尖上的肉略微多了一些。尤其是嘴唇两边的法令纹,让云微寒一眼看见就想起了已经驾崩的宏昌帝。 深深的法令纹,总是给人以此人不好相处的第一印象。 她穿着超品王妃的服饰,头上的凤钗华丽高贵,配着她沉重的步伐,看起来很有几分气势。 太后论起辈分都要喊文柔公主一声“姑姑”,所以也扶着身边的宫女站起身来,满场的女眷也都连忙起身迎接文柔公主。 文柔公主并不喜欢别人称她为“老太妃”,而是更喜欢别人称她为“文柔公主”,这在她入京不到半个月就已经成为京城权贵圈众所周知的一点。 所以,两边屈身行礼的女眷们口中都是说着“文柔公主好”、“给文柔公主请安”之类的话,而文柔公主只是幅度极小地点点头,连眼睛都没有转过去看她们一眼,就缓缓走了过来。 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向前走了两步:“文柔姑姑,你可是来给你这没过门的媳妇解围的?” 文柔公主描得黑黑的蛾眉抬了一下,目光扫过了站在太后身后的云微寒。 云微寒连忙上前行礼:“云华见过文柔公主。” 感觉到文柔公主充满审视的目光一寸寸地从自己身上掠过,云微寒低头不语,保持着端庄的姿态。 难道婆媳真的是天敌?怎么感觉这位一见面对自己的印象就不怎么样呢?文柔公主从鼻子里发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声音,太后一手拉着云微寒站到了文柔公主身边:“可怜见的,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一见到未来的婆婆就吓成了这个样子。姑姑,你这婆婆可不要太凶了,吓坏了云 华,定南王是要心疼的。” 文柔公主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低沉刚硬:“若这般就吓坏了,到了南疆岂不是风一吹就要倒了?我可要不起这美人灯一样的媳妇。” 太后都有点尴尬,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云微寒眉目冷肃,站在一旁也不开口。 论辈分、论年龄、论地位,她都是三人当中最小的,她何必赶着去和这两尊大佛斗嘴呢。 不过,太后这话说的可很有意思,文柔公主的回答更是有意思。太后不想她和定南王平平顺顺的也就罢了,不管她对太后母子有什么恩情,太后总是会更倾向于自己的儿子,这一点她早就知道;可是文柔公主这样,直接就把她的不满表露出来的,真不知道是她太蠢, 还是自己哪里得罪了她? 这样也好,一见面就摆明了车马,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也免得自己费尽心思去讨好婆婆。云微寒上辈子没有这样的经历,这辈子其实也没有这样的兴趣。 之前还因为凌玄翼的缘故,想过如何好好对待凌玄翼的母亲,如今这样也省下了不少心事。 要是凌玄翼因为他母亲的缘故来和她闹事,那也算是在结婚前真正看清楚了这个人,比婚后发现要强得多。 云微寒控制着心中翻腾的种种情绪,可是那股闷气却始终在胸中萦绕不去。 她咬着牙想道,难怪凌玄翼这段时间根本就没来找她,恐怕是他听了母亲的什么话吧?看她回头怎么跟凌玄翼算账! 文柔公主见她说了这番话之后,方才屈膝行礼、低头不语的云华郡主反而挺直了腰杆,脸上冷静无波,心中的怒火就更大了。 到底不是皇家血脉,父亲不过是一个寒门子弟,这样的家庭能够养出什么好姑娘来? 也不知道是如何迷惑了阿寅的心窍,硬是让他打破了三百年的约定,用手段逼着没有经验的小皇帝下了赐婚的圣旨。 既然不姓贺,又有什么资格能做定南王正妃?南疆政治形势诡谲,各种势力错综复杂,哪里是一个只会引诱男人的娇娇小姐能够应付的?阿寅娶了这样的正妃,少了一个强大的助力,在和那几个到现在仍然觊觎着定南王之位的兄弟对敌时,不知道要 吃多少亏! 她这次从南疆过来,就专门从南疆带来了两个世家小姐,想要趁着阿寅还没有大婚,在这个云华郡主过门之前,先和阿寅培养一下感情。 到时候,阿寅娶正妃和纳侧妃同时进行,也好稳固他在南疆的地位。 可是,派去送汤给他的人被他拍飞出去,让他去陪着人家看看花又被他拂袖而去,最后凌玄翼干脆直接住在了军营里,连王府都不回了。文柔公主觉得,这一切绝对都是这个云华郡主的错。 第336章 再见云轻染 第一眼看见云华郡主,文柔公主就觉得不舒服。 不是因为云华郡主的外表。 凭良心说,云华郡主相貌清丽,肤色白皙,举止从容,行礼也很标准,一看就是经过认真调教的。甚至,云华郡主的气度高华,比很多贵女都更有气势。 这一点确实出乎了文柔公主的意料,她还以为云华郡主是一个相貌美丽、举止娇媚、楚楚可怜的娇小姐。 但是让文柔公主不悦的是,云华郡主看见她的时候,没有一点点主动接近和亲热讨好的样子。 这让文柔公主之前的担心得到了印证:不是姓贺的,果然和她不是一条心。 这样的女人嫁给她的儿子,那她的阿寅还能跟她亲近吗? 偏偏魏太后还在那里说什么,如果吓到了云华郡主,阿寅是会心疼的! 文柔公主想起凌玄翼毫不犹豫地就将两个南疆贵女拒之门外的举动,心中的怒火就压抑不住。 她也知道,在这么多人面前表现出对于云华郡主的不满并不太合适,但是那股从心里烧起来的燥热让她不假思索地就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 说完这句话,文柔公主本来有些后悔,可是看见云华郡主的反应,她的火气就又忍不住升了起来。 不过是拐弯说了她一句,还没有点名说她,看她那个样子,是要给谁看她的脸色? 如今还没有成亲,就敢对自己这样的嘴脸,如果真的成了亲,还不知道该有多么嚣张呢! 文柔公主的法令纹更深了,她冷着脸对太后点了点头,根本连看都不看云微寒一眼了。 慈宁宫大殿里变得一片寂静,这里地位身份最高的三位之间似乎有点不太合拍,所有女眷都识趣地闭上了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气氛十分尴尬的时候,门口传来太监的通报声:“皇后娘娘到!” 魏明雨穿着明黄凤袍、头戴九凤钗,被宫女们簇拥着走了过来。 她目光明亮,唇角含笑,整个人就如同一阵春风,将刚才的尴尬都吹得瞬间消失了。 太后大概也是没想到文柔公主会那样回答她,所以刚才竟然尴尬地接不上话来,此刻见到魏明雨来了,连忙抬起手来叫道:“皇后,快来见过你的姑奶奶文柔公主。” 文柔公主即使是不高兴,也不好对皇后摆脸色。她避开了皇后的行礼,说了几句夸赞魏明雨的话。 接下来的时间里,云微寒就被文柔公主彻底地忽视了。 云微寒坐在一旁,看着文柔公主在对待太后和皇后时脸上淡淡的微笑,说话虽然冷硬却依旧和善的态度,心中越发对于这位没有什么好感了。 这位文柔公主,如今大概也有四十五岁了吧。是进入更年期的年龄了。 想来在南疆的这几十年里,她过得并不怎么如意。所以进入更年期之后,就更难控制自己的一些负面情绪了。 但是,即使如此,文柔公主也是有着一定的清醒和理智的。显然,她知道太后和皇后不能得罪,而云微寒显然不在此列。 所以,终究还是有选择的,是文柔公主心中本来就有对她的不满,才会在这种特殊的时期毫不掩饰地暴露出来这种不满。至于为什么她和文柔公主之前并没有任何交往,而文柔公主却会对她有这么强烈的不满,云微寒虽然没有过婆媳相处的经验,但是也看过一些这方面的电视剧,想也想得到无非是因为自己对于凌玄翼的影 响力太大了的缘故。 不过,这一点云微寒并不准备让步。 她和凌玄翼之间的事情,并不需要什么父母长辈、自以为是的人来插手。 如果凌玄翼有什么意见,就让他亲自来对她说。云微寒心中冷笑,且看看凌玄翼会如何处置再说。 太后看云微寒只是挂着浅浅的微笑,却没有一句话,知道文柔公主在这里,云微寒很不自在。 她对着魏明雨使了个眼色,拍了拍云微寒的手说道:“今日是牡丹花会,皇后你带着云华去外面看看牡丹去吧。” 魏明雨笑着拉起云微寒的手说道:“既然如此,我可真的就把云华带走了。母后和姑奶奶可不要舍不得。” 这一次,文柔公主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冷冷地看了云微寒一眼。 云微寒含笑行礼,和魏明雨一起走了出去。 一离开文柔公主的视线,云微寒觉得整个空气都开始流通了。 魏明雨看见她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不由露出了打趣的笑容:“怎么,看见未来的婆婆就这么紧张?” 云微寒微微一笑,并不想说什么文柔公主的不好:“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能够找到亲姑姑当婆婆的?” 虽然魏明雨已经是皇后之尊,不过云微寒和她说话还是比较随意的。 文柔公主是更年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可才十七岁,怎么能和文柔公主一样将这些本来不应该显露出来的情绪展示在外人面前。 魏明雨笑着摇了摇头道:“都一样。” 婆婆和媳妇之间,因为对同一个男人的感情的争夺,天生是很难真正和谐的。虽然太后是魏明雨的亲姑姑,相处起来要比别人好一些。但是想想太后在西北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把贺清韶养大、教导成才,如今贺清韶成为了天泰之主,如果一娶妻就把母亲放在了妻子身后,太后心里会 作何想? 魏明雨想得明白,自愿退让一步,处处以太后为先,这婆媳之间的关系就好多了。 再加上魏明雨是太后的娘家侄女,太后对她自然也就更加亲热几分。 这两宫相处和谐,整个后宫都一片祥和气氛。 两人都不想谈这个问题,所以不约而同地换了话题。 “这些牡丹花是陛下去年回来的时候特意命人移植的,没想到今年春天能开得这么好。”魏明雨和云微寒一起走到御花园中,今天的牡丹花会就是在这里召开。 云微寒看着在花丛中笑语嫣然、娇态毕露的少女们,眸光深沉:“这是……要选人?” 魏明雨含笑道:“如今陛下后宫空虚,妃位无人,也是该选一些名门秀女,充实后宫,开枝散叶的。” 这就是肯定了今天的牡丹花会确实是有相看人选的意思了。 一般来说,后宫嫔妃是要经过专门的选秀的。不过看太后和魏明雨的意思,是要先选出几位,充实后宫,然后才大规模选秀了。 也是,现在后宫里几乎没几个妃嫔,太后哪里能看得下去啊。 就算是亲侄女,也没有儿子的后嗣更重要。 何况,云微寒看了看身边的魏明雨走路姿势已经有了一些微妙的不同,看来刚刚成亲两个月的皇后已经身怀有孕了? 那么也就难怪太后会急着选人入宫,而魏明雨对此也没有太大意见了。 对于此时的皇后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大概就是保住肚子里的龙嗣,为此做一些妥协退让也是在接受范围之内的。 看着在各种颜色的牡丹花丛之中用各种办法凸显自己的少女们,云微寒默默地垂下了眼皮。 想必那位丝毫不掩饰对自己的不满的文柔公主,在这方面也不会放松。 不过,凌玄翼说过,这辈子只要她一个女人,她才答应永远陪在他身边。 不管什么理由,如果他胆敢违背这个承诺,她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作为两辈子里唯一有幸让她承诺永远相伴的男人,他的待遇绝对是独一无二的。 魏明雨感觉到身边你的云微寒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不由抬头望向云微寒,带着解释的语气说道:“云华,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我都不介意,你也不会放在心上吧?” 云微寒没有听懂魏明雨的意思,她顺着魏明雨的目光向远处望去,看见了坐在一丛盛放的姚黄花丛里的一个女人。 第一眼看见那个女人,云微寒就觉得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这种不舒服,绝对不仅仅因为那个女人是云轻染。 云轻染穿着一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内造点瓣香轻罗裙,头上的首饰虽然简单,但是却也能看出来内造的痕迹。 她端坐在花丛掩映的小亭中,面色肃然,神色宁静,腰背挺直,似乎不是在御花园赏花,而是要和什么人作战。 云微寒皱起了眉头,这样的云轻染实在是太陌生了。 她所知道的云轻染是温柔优雅的,却不是这样带着几分肃杀英气的。 是谁将云轻染从皇家庵堂放了出来?又是谁安排她来到了御花园参加牡丹会?云轻染又为什么面目大变? 云微寒侧头看着身边的魏明雨:“娘娘,她怎么会在这里?” 能够将云轻染从皇家庵堂接出来、又能够让她来参加牡丹会的人,这世间只有两个。 云德邻不行,他没有这个能耐。 魏明雨顶多只能算半个,因为她如今还只能跟在太后身后,不能完全当家做主。 除了永兴帝和太后,再没有人能做到这件事。 而魏明雨显然是知情的。 “你刚才说‘小小的贵人’,又是怎么回事?” 魏明雨一向疏朗的表情也有些就僵硬,她低声说道:“这个……是母后安排的。前些日子从那边接出来,特意给她做了衣服首饰,让她来参加牡丹花会的。” 云微寒皱起了眉头:太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当初太后可是亲口问过自己,如何处置云轻染和云浅薰姐妹,自己选择了让她们姐妹在庵堂苦修,太后也是明白她的意思的。如今她却突然把云轻染接出来,听魏明雨的意思还要让云轻染当永兴帝的贵人,这是想干什么? 第337章 君心爱鱼目 云微寒看着魏明雨有些僵硬的表情,知道这位皇后本性率真,不是擅长勾心斗角的人,让她说这些事情恐怕是说不到点子上。 云微寒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怎么?还准备让她入宫当个贵人?” 魏明雨看她身上没有了刚才的冷意,面上的表情也自然了许多。她解释道:“也不知道母后怎么想的,突然就把她接了出来。” 魏明雨对于云微寒和云家诸人的关系还是略知一二的,当初云轻染姐妹伙同虞三娘在魏国公府试图给云微寒下毒的事情,她非常清楚。 也是为了报答云微寒对太后和皇帝再次救命的恩情,太后才把这一对姐妹送进了皇家庵堂。 魏明雨也没想到,太后竟然会突然把云轻染接了出来,还吩咐她给云轻染准备首饰衣物,让她参加牡丹花会,然后正大光明地纳入宫中。连贵人的位分都已经拟定了。 但是魏明雨曾经试着提了一句:“云华郡主那里……” 太后的眉宇间带着几分恼意说道:“还不都是因为她!” 魏明雨不明白,但是也不敢违背太后的吩咐,只好让内务府给云轻染做了衣服首饰,安排她来参加今天的牡丹花会。 而且,在今天的花会之后,云轻染就会进入宫中。 侍寝之后,就会得到贵人的册封。 至于永兴帝的态度,魏明雨没敢去问。 她不想被永兴帝当成心胸狭窄的妒妇,而且,永兴帝自从那次莫名其妙地出去游历回来之后,魏明雨就总觉得自己已经看不懂他在想什么了。 而曾经让她燃烧的那种情愫,在越来越看不懂这个男人之后,也不知不觉地消散了,尤其是当她知道自己怀孕之后。 对于云轻染的事情,魏明雨本能地觉得,她不想知道永兴帝的态度,不想知道太后为什么这么做。 她无意识地把右手轻轻搭在小腹上,对着云微寒低声说道:“就算是入了宫,她又能翻出什么浪来?” 云微寒抿唇一笑,似乎认同了魏明雨的话,实际上内心却充满了警惕。 不管云轻染能不能翻出浪来,这都是一个信号,一个永兴帝有所行动的信号。 虽然目前还不能明白他想传递什么信息,想通过这种行动得到什么,但是这显然不是对于云微寒的友好表示。 云微寒只是远远看了云轻染一眼,就和魏明雨一起走开了。 魏明雨孕期尚短,并不适合大量运动,所以也就把云微寒带到了御花园旁边的一个画阁中,自己就回去休息了。 等魏明雨一走,百年看到身边已经没有别人,终于忍不住低声说道:“郡主,那个……实在是欺人太甚!” 云微寒愕然地看着平素稳重的百年面色通红,满眼愤恨,问道:“谁欺人太甚?” 百年低声在云微寒耳边说道:“那位云二小姐,她的通身做派简直就是故意在模仿郡主!” 云微寒恍然,难怪她刚才看着云轻染怎么看都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现在百年一说,她一下子明白了,就是云轻染的那种神情、坐姿、举止甚至眼神,明显都是在模仿她。 她皱起了眉头:云轻染模仿她要做什么?联想起这次云轻染从庵堂中出来的奇异经历,难道和这个有关系? 说起来,因为不是同母所生,云轻染和她的长相并不是很相似,顶多有个两三分。 云微寒的长相有七八分像当初的裴如兰,清丽脱俗,眉目如画。 云轻染因为更像自己的母亲王宝珍,长相相对来说就平凡许多,但是因为平日精心打扮,肤色白皙,也能表现出来几分温柔优雅。 方才看见的云轻染却与以前的云轻染有很大不同,如果不是魏明雨提起,她可能根本就不会注意到那个方向的女子是云轻染。 现在想想,云轻染挺直的腰板、冷肃的神情、甚至故意画的长眉入鬓、双唇粉嫩的妆容,都和自己有几分形似。 云微寒有点想笑,难道在云轻染心里,自己就是那种冷肃刚硬的模样吗? 也许吧,毕竟她对待王宝珍母女三人的时候,这种姿态可能更多一些。 脑子里转过一个想法,云微寒却不愿意想下去了。她不想把贺清韶想得如此龌龊,而且她也不觉得贺清韶真的会对她有这么深的情感。 云微寒心中想道,这次回去问问千里,看看她那里有没有什么消息。看看到底是不是小皇帝将云轻染弄出来的,弄出来又是为了什么。 “郡主不必烦恼,那种跳梁小丑不过是徒惹人笑罢了。”百年见她面色变幻,便轻声安慰道。 “我何尝为她烦恼?”云微寒叹了口气,“只是觉得有人不肯安生,令人生厌罢了。” 云轻染不重要,重要的是将云轻染弄出来的人。 云微寒也懒得出去看御花园中“百花争艳”的景象,自己在这画阁中推开窗扇,遥观春色。 画阁比较高,甚至能够看到宫墙之外的一些远景。 四月时候,柳色如雾,春意盎然,居高远眺,倒也令人心旷神怡。 而步入御花园的一行人也很容易就落入了云微寒的眼帘之中。 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穿着藏青色蟒袍的高大身影,嘴角不知不觉地就露出了笑意。 而当云微寒的目光遥遥落在那个高大身影身上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凌玄翼似乎就有所感觉,抬起头来四处寻找。 四目相对,两人都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云微寒用手指按了按嘴唇,对着凌玄翼做了个抛飞的动作,凌玄翼的耳朵立刻就泛起了红色。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隔着这满园子的人,微微都敢这样调戏他,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想是这么想,但是凌玄翼还是觉得有一股甜蜜蜜的感觉从心底升了起来。 这么久没见到微微,他真是好想她啊。 微微应该也是太想他了,才会这样的吧。 要不是怕真的对微微有什么妨克,他才不会忍了这么久都不敢去找微微呢。 前方的永兴帝已经兴致勃勃地向着御花园深处进发。 凌玄翼一看花园中到处都是各色女子,漆黑的眉毛就皱了起来:“陛下,后宫之中,臣不方便进入。” 永兴帝似乎兴致很高,他一手拉住凌玄翼的手腕往前拽着:“王叔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忌讳的?” 凌玄翼甩脱了他的手,想着站在画阁窗前的微微,还是跟了上去。“王叔能找到云华那样的好女子,可见眼光是一等一的,等会儿也帮朕挑几个人。母后总是说朕年已弱冠,还无子女,实在是对不起列祖列宗。听得朕好像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一样,不如索性先纳几个入宫 ,免得母后总是说个没完。” 贺清韶一边说,一边和凌玄翼一起在御花园各色牡丹的围绕中慢慢前行。 “呀!”几个少女正在花丛中怯怯地看着这两个被太监侍卫环绕着的男人,其中一个却似乎被同伴捉弄,一下子被推了出来,扑到了两人面前。 少女吓坏了,粉嫩的小脸涨得通红,一双大眼睛里已经闪烁着泪光,偏偏还不敢抬头看二人,只能赶快低头行礼:“小女失礼,请陛下恕罪!” 贺清韶似乎心情很不错,上前轻轻扶起了少女,笑着问道:“可摔到了什么地方?” 少女使劲摇着头:“不曾,不曾。多谢陛下。” 贺清韶看着她娇憨可爱的动作,唇角的笑容扩大了:“你是谁家女儿?” 少女睁大了眼睛,连忙又低下头道:“小女是吏部侍郎杜家骏之第三女。” 贺清韶笑着点点头说道:“以后要小心点。” 少女连忙行礼退下,跑到了自己的同伴处。 贺清韶笑着看了看那些少女,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 凌玄翼语带嘲讽地说道:“这点小伎俩你也能上当?” 贺清韶毫不在意地说道:“下面的人无非是为了讨好朕,只要手段不是太过分,又何必和他们斤斤计较呢。” 只要结果是好的,只要他们还明白谁才是说话算数的那个人,耍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伎俩,都在他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凌玄翼看了他一眼。 这才几个月不见,贺清韶的进步已经非常明显了。 正行走间,贺清韶突然轻声“噫”了一下,停了停脚步,向着一条小路走了过去。 凌玄翼转头望去,不由沉下了脸。 小路尽头的小亭里,端坐着一个少女。 只看那挺直的腰板、冷肃的神情和犀利的眼神,真是有五分像他的微微。 而这个少女,凌玄翼也认识,正是微微同父异母的妹妹云轻染。 凌玄翼看着贺清韶略带兴奋地走了过去,和坐在亭中的云轻染说了几句话。 而云轻染见了皇帝,脸上也没有一点热切和谄媚,举止不卑不亢,说话言辞清冷,倒更多了几分与云微寒的相似。 越是如此,贺清韶的表情居然越是缓和,竟然坐了下来,摆出了一副要和云轻染长谈的姿态。 凌玄翼阴沉着脸,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简直想要一剑将贺清韶砍了算了。这小子居然还敢对他的微微有这种想法,看来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 第338章 我自恋婵娟 看到凌玄翼的动作,几个跟在永兴帝身后的护卫都暗中握紧了武器,害怕定南王突然出手行刺。 跟在凌玄翼身后的侍卫们见状,也都把手搭上了刀柄。 一时间竟然有点针锋相对的意味。 凌玄翼余光看到他们的反应,鼻子里哼了一声。如果他要动手,这几个侍卫能管什么用? 他冷着脸大步走向了小亭。 两边的侍卫们虽然都放开了手,但是互相看着的目光还是带着锐利的锋芒。 云轻染正保持着清冷的表情对着永兴帝说道:“我在庵堂中已经习惯了。” 看着那张故意模仿云微寒表情的脸,凌玄翼感觉就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偏偏贺清韶还要上赶着凑过来,真是不知道他的脑子是不是当初坠崖时候摔坏了。 凌玄翼走过去,一句话都没说,直接一脚踢在了云轻染坐着的圆凳上。 圆凳一下子碎成了无数片。 坐在圆凳上的云轻染根本就反应不过来,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还向后仰着躺了下去。 她身上的点瓣香轻罗是内造的最为轻薄娇贵的料子,罩在嫩黄色的襦裙上特别有春日的妩媚感。可是也正因此,根本就经不起一点点不小心的挂伤。 这一下直接就听见云轻染身上的衣裙发出一声刺啦撕裂的声音。 更惨的是,木头圆凳被凌玄翼一脚踢碎,无数木片或横或竖,很多都还十分锋利或者带着毛刺,这一下全都扎到了云轻染的臀部和背部上。 云轻染疼痛之极,哪里还维持得住清冷高傲的表情。她一张小脸扭成了一团麻花,嘴里大声呼痛起来。 贺清韶无奈地看着凌玄翼:“王叔,你就是不喜欢她,也不要这样对待一个女孩子吧。” 凌玄翼冷着脸道:“这样的毒蛇也亏得你能和她说得下去!” 当初虞三娘和云轻染姐妹给云微寒下毒的事情,还是贺清韶亲自命锦衣卫大都督白玉京来处理的,他当然知道云轻染是什么人。 而后来云家姐妹被送去皇家庵堂,名为苦修,实为囚禁,也是经过贺清韶同意的。 现在他确实也没法在凌玄翼面前说什么,只好尴尬地摸了摸鬓角,站起来说道:“王叔言重了,朕不过是看她现在和以前大不相同,简直是两个人,感到有些好奇而已。” 说着,他头也没回,就向亭外走去。 凌玄翼跟在贺清韶身后向外走去,只是在走到亭子口准备下台阶的时候,他猛地停住脚步,回过头来。 云轻染被两个小宫女小心翼翼地扶起来,却不敢坐下,害怕臀部还有木刺没有找到,只能咬着牙用恨毒的目光看着凌玄翼的背影。 凌玄翼猛一回头,她根本来不及收回自己的眼光,正正撞入了凌玄翼的眼里。 看着云轻染一下子变得苍白的脸,和来不及掩饰的仇恨目光,凌玄翼也毫不掩饰自己的眼神中的杀机。他伸手在自己脖子上横着拉了一下,比划了一个割断脖子的手势,流露出深深的恶意。 云轻染被他这个直接而凶狠的动作吓得全身瑟缩了一下,差点再次摔倒。 凌玄翼噙着冷笑转头出了亭子,鱼目混珠?怎么可能!两者的差异这么明显,傻子才会把鱼目当成珍珠呢。 贺清韶在前,凌玄翼在后,两人又重新回到了御花园的大道上。 凌玄翼直接问道:“那个女人不是应该在皇家庵堂苦修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贺清韶叹了口气道:“朕听说她们两个当中,那个妹妹居然死了,才不过十四五岁。母后可能是这些时间信了三清道祖,满心想要做点善事,就把她接了出来。” 凌玄翼冷笑道:“那就是你们已经忘记了当初她们毒害云华的事情了?” 贺清韶无奈道:“就让母后先玩两天,以后再收拾她吧。” 凌玄翼目光阴沉,却没有再说什么。 贺清韶什么时候孝顺到这个地步了?而且太后做善事就一定要做在云轻染身上?真是漏洞百出的解释。 看来是小皇帝想做点什么。 看到贺清韶在御花园中乐不思归,和那些以各种理由各种姿势扑上来的少女们侃侃而谈,凌玄翼心中腻味,索性对贺清韶拱了拱手道:“臣不打扰陛下的雅兴,且去那边休息片刻。” 贺清韶叫道:“王叔,不是让你帮朕看看的吗?” 凌玄翼头也不回地说道:“让臣看,那就一个都看不上!” 他现在没有心思去和贺清韶周旋,只想早点过去跟微微说几句话。 太妃说不能去找微微,可是这种偶然遇到应该不在其列吧。 大不了隔着窗户和微微说几句话也行啊,这些天实在是憋死他了。 之前的大半年时间里,他都能够随时见到微微,能和微微一起吃饭、一起做事、一起商量事情。不管做什么,只要想到微微就在身边,他的心立刻就安定了踏实了。 这一个多月见不到微微,就算是在军营中,他都总是控制不住的走神。 今天好容易看到了她,凌玄翼哪里还有心情陪着贺清韶看这些做作虚伪的女人! 凌玄翼大步走向位于御花园边上的画阁,将贺清韶抛在了身后。 贺清韶看着他的背影,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百年和万寿也从高高的画阁窗户里看见了凌玄翼走过来的身影,连忙出门迎候。 凌玄翼登上台阶,站在画阁精美的红木雕花门外,抬了抬脚又放了下来。 百年、万寿上前行礼,凌玄翼问道:“郡主这些日子身体可好?吃饭可好?睡觉可好?” 百年笑道:“王爷为何不自己去问问郡主呢?”她们都是凌玄翼亲自挑选出来的,也将定南王对于云华郡主的心意看在眼里。她们知道,只要对这位未来的定南王正妃忠心不二,定南王也会给她们几分体面,所以对原来畏惧崇敬的主子也多了几分熟稔 自如。 郡主这些日子慵懒无聊,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百年她们几个都看在眼里,也曾通过千里向那边传信。 可是那边回答说,是老太妃不让王爷来找郡主,而王爷和老太妃似乎闹了什么矛盾直接去郊外的军营去住了。 因为事情牵涉到老太妃,她们这些奴才就不敢再多打听了。 如今王爷还是忍不住来找郡主,百年虽然没有直接说什么,但是这句话也已经说明了云微寒这些日子过得不是那么舒坦。 凌玄翼一听就明白了,但是他还是有些犹豫。 云微寒在画阁内听见百年都这么说了,凌玄翼还是没有动静,便自己站起身来,扬声问道:“怎么了?王爷如今都怕看见我了?” 凌玄翼连忙解释道:“我只是害怕会对你有所妨克,才不敢见你。” 云微寒似笑非笑的脸出现在门口:“你还信这个?”她推开百年,站在凌玄翼面前,“你手下多少人命,我手中也不少那几个,我却不信谁能妨克了我。” 凌玄翼自己对于这个妨克的事情也并不相信,只是怕对云微寒有什么不好。 不过,现在既然已经见了面,而且云微寒也这么说了,他也就恢复了之前的模样:“我原来也猜你不会在乎,不过,很多人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云微寒此生手中的人命还不多,但是上辈子执行任务时甚至执行过种族灭绝计划,对于什么报应、妨克、相冲之类的说法是完全不信的。 她见凌玄翼这样冷硬的人居然会被这样听起来虚无缥缈的说法束缚住,知道这人是真的怕伤害到她,方才脸上的冷意也不由地被笑意驱散了。 两人走进了画阁之内,百年和万寿以及凌玄翼的侍卫都站在门外,看着二人临窗并肩,背影分外的协调。 窗外是无边春色,身边是想念已久的人。一时间两人的心情都如同这御花园的景致一般,温暖而和煦。 凌玄翼伸手握住了眼前搭在窗扇上那只细长纤白手,在手心里轻轻摩挲了一下,如同握住了最珍贵的宝物。 云微寒的手微微带着一丝凉意,触手凉滑细腻,比最上等的美玉都更加让他流连不舍。 被凌玄翼温热而稍有粗糙的大手握住,还轻轻摩挲了一下,云微寒笑着白了他一眼,怎么还学会这种动作了? 凌玄翼看着她娇俏的眼风,觉得自己心里有点说不出来的痒。 顾忌到画阁大门敞开,门外还站着侍卫们,凌玄翼控制住了自己心底涌起的躁动。 他握紧了云微寒的手:“还要两个月,真是漫长。” 云微寒听懂了他的抱怨,低声笑道:“不是你选的日子吗?” 凌玄翼哼了一声:“钦天监帮我列了三个日子,最早的是十月份!我瞪了他一眼,他吓得全身哆嗦,给我换了个六月初八,说是之前再也没有更合适的日子了。” 云微寒有点同情那位钦天监,凌玄翼瞪他一眼,可不仅仅是瞪一眼那么简单。青云岛海盗都顶不住他一眼,这些文官哪里扛得住? 不过,云微寒很想知道:“老太妃有什么意见?”凌玄翼抬起头来仔细看了看云微寒的脸色,仿佛对她提出这个问题十分敏感:“她今天为难你了?” 第339章 至亲同陌路 云微寒不由挑起了眉毛,她只是这么一问,凌玄翼却是这样的反应。到底是凌玄翼太了解她还是太了解他母亲了? “也算不上是为难,只是明显地表露出了对我的不喜欢。”云微寒审视地地看着凌玄翼,“你早就知道她不喜欢我?” 听了云微寒的回答,凌玄翼脸上浮现的不是羞愧、内疚之类的表情,而是一片冰冷。这种冰冷和他平时脸上的冷酷不同,是真正的从眼睛深处发出的冰冷。“她果然看你不顺眼。”凌玄翼冷冷说道,“难怪从入京以来,她就不停地在我面前说她带过来的那两个南疆女人这好那好,简直世间难寻。还让这个给我书房送汤,那个邀我花园赏花,我说那两个女人哪里 来的这么大胆子,原来是有人在背后撑腰。” 其实他早就猜出来是自己母亲的手段了,不过这次成亲还需要人主持,他才忍了下来,选择了去军营暂避,没有跟她翻脸。 微微和他成亲的大事,这一辈子只有一次,他只想让微微风风光光地进门,毫无瑕疵地成为他的王妃。 微微的父亲已经不能出面了,这次如果他这边也没有父母来主持,以后谁一旦在背后说些酸话、挑些毛病,都会说两个人的婚事没有得到双方父母认可。 虽然他并不在意别人的话,但是他不想让他们这人生仅有一次的大事留下遗憾。 云微寒对于凌玄翼对自己母亲的态度非常意外。从凌玄翼的言辞和态度来看,他几乎对于自己的母亲没有什么好感。如果不是凌玄翼的身世非常清晰,每个人都知道凌玄翼是三百年来唯一一位贺家公主生下来的定南王的话,云微寒都要怀疑凌玄翼是不 是另有生母了。 看到云微寒诧异的神色,凌玄翼叹了口气。 “微微,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很不孝?”凌玄翼轻声问道。 “不,我一点儿也不觉得。”云微寒反手握住了凌玄翼的大手,也同样轻声回答,“以我的三郎重情重义、外冷内热的性格,如果不是被伤害得太厉害,绝对不会对至亲如此的。” 凌玄翼的心头一片火热。 如果不是在这里,外边的侍卫一抬头就能看见他们的话,他都想紧紧抱着云微寒狠狠地吻她。 这世间怎么会有微微这样的女子,能够把他当成最美好的宝物来对待。 这世间所有人都叫他“杀神王爷”,似乎以为他天生就是杀星一样。 可是谁知道他究竟是如何走过来的? 在他杀了那么多人的同时,难道不也意味着他有同样多的可能被那么多人杀掉吗? 世人畏惧强者,同情弱者。但是强者的路,永远比弱者要更多艰难和险阻。 而在人际关系上,他和微微是同一类人。 他们的保护圈子都很小,但是如果你能够进入其中,这一辈子都会得到他们不计代价的帮助和保护。可是如果你背离了这个圈子,越走越远,即使是父母手足,也会被他们冷冷地抛弃。 别人会说他们不孝、不仁、心狠、冷漠,但是他们有他们自己的划分标准。 所以,微微那样对待她的生父、继母和继妹,他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而他对自己的生母如此不满,微微也不会觉得他不孝。 所以说,微微才是上天早就给他安排好的那个人啊,那个要握着手一起走到人生尽头的人。 凌玄翼紧紧握着云微寒的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不要理她,等我们成亲了,我就打发她走。” 这次他本来没想着将她从南疆接过来主持婚礼,想的是成亲之后再带微微回南疆拜见走一个形式,拜见一下那两个给了他生命的人。 是太妃自告奋勇说要来京城主婚,并且还说了一串没有家长主持的亲事总是不像话之类的话。 虽然知道太妃必有所图,但是凌玄翼还是因为对于完美的婚礼的向往,而默许了太妃的到来。 当初以为,太妃也就是老样子给他塞几个女人,只要他自己小心坚定,她根本没有办法。 现在看来,她居然开始给微微脸色看了。 看来,给了她一点点体面,她就忘记了之前的自己是什么处境了。 凌玄翼哼了一声,轻声说道:“放心,等我一会儿回去就会处理好这件事。” 云微寒才不会假模假样地说什么“不要了,我自己来”、“不要因为我坏了你们母子的感情”、“她只是一时冲动,等她了解我了就会接受我的”这样的话。 既然文柔公主都已经开始给凌玄翼塞女人了,那么她们之间就不可能有和睦相处的可能了。 既然这是一场无法逃避的战争,那么她所要做的就是去赢。 裁判偏心,那是她自己的能耐。 或者说,能让亲生儿子都偏心别人,也是文柔公主自己的能耐。 云微寒知道自己的这种思想即使是在现代社会中,也属于会被很多人批判的类型。 不过,如果凌玄翼都认为他自己的亲生母亲应该如此对待,那其中恐怕有很多不为人所知的过去。 作为凌玄翼的妻子,她要做的就是永远坚定地站在他身边,即使他和全世界为敌,也要和他并肩作战。 云微寒没有继续说这个问题,而是主动换了一个话题:“今天在御花园里,我看到了一个根本不应该出现的人,你猜是谁?” “云轻染。”凌玄翼用陈述的口气说道。 云微寒顿悟,凌玄翼和贺清韶一起过来,应该是在路上遇到了云轻染。 “我小小地教训了她一下。”凌玄翼想起来云轻染脸上的表情就觉得不舒服,“杀她容易,但是总要看看她背后是谁。” “看来你也看出来她在有意模仿我了。”云微寒捏了捏他的大手表示安慰,“所以,这件事情有些古怪。” “有什么古怪?”凌玄翼嘀咕了一声,“保证是贺清韶那小子想出来的花花点子。” 他早就发现贺清韶对于微微有一种模模糊糊的好感,只是还没有达到捅破那层纸的程度。 现在贺清韶当了一段时间的皇帝,屁股底下的位子坐稳了,就开始出妖了。不能得到微微,就找一个微微的姐妹、各方面又有意模仿微微的女人,也算是做一个补偿吧。 云微寒摇了摇头:“我不觉得贺清韶对我有那么深的执念。” 女人对于男人对自己的好感是非常敏感的。 贺清韶也许是对她有几分好感,但是云微寒不觉得这种好感能够浓烈到必须找一个替身来寄托情感的地步。 凌玄翼想了想,没有再说什么。 他不想在微微面前提醒别的男人有多么喜欢她这样的事实。 凌玄翼在心中想道,回去要好好看看南风的记录,看看贺清韶都做了些什么,看看能否在他的日常行为中找到什么线索。 “皇后告诉我,云轻染已经被内定,必然要被选中入宫,甚至连位分都已经定了下来。”云微寒轻轻说道,“贵人。” “而她身上的衣服首饰,都是内造的。是太后吩咐皇后亲自准备的。” “你说,这真的是太后的意思吗?” 凌玄翼心中冷哼,怎么可能是太后的意思。 太后就算是要塞人,恐怕也不会选择云轻染这样敢于毒杀自己姐姐的蛇蝎女子给自己的亲儿子。 所以,推动太后这样做的,恐怕还是贺清韶。这也和凌玄翼对于太后母子之间关系的印象相吻合。 太后并不是像文柔公主这样看起来温和端庄实际上强势自我的性格,她是真正的从夫从子的女子。 如果太后做了什么选择,而贺清韶不同意,她是会自己放弃的。 可是如果贺清韶有什么想法,就算是太后并不认同,她也会在反对无效后继续认真地为儿子操持。 也就是说,恐怕在今天御花园见面之前贺清韶已经见过了云轻染,那个时候云轻染就因为某些原因——多半是有些地方像微微——而引起了他的关注,所以贺清韶才把她从庵堂里接了出来。 所以,刚才贺清韶说什么太后现在笃信三清道祖、可怜云轻染的妹妹青春早逝、想要做点善事才把云轻染从庵堂里接了出来,纯粹是假话。 贺清韶到底想干什么?他真的以为自己现在已经坐稳了皇帝的宝座吗? 凌玄翼深邃的双眼中闪过冷厉的光芒。 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云微寒和凌玄翼从画阁中下来,再次分别。 云微寒要去太后、文柔公主所在的慈宁宫去,凌玄翼则要去外庭与皇帝一起。 因为在御花园中,众目睽睽,凌玄翼并没有拉着云微寒的手,他只是严肃地看着云微寒说道:“如果有人欺负你,尽管教训她们。不管是谁,你都不需要忍着。” 云微寒抬起眼睛看着他的眼睛:“不管是谁?”他特意强调了这四个字,意思就很微妙了。 “对,不管是谁。”凌玄翼说道,“微微,你要记得,你才是我要共度一生的那个人。” 至于其他人,在他们因为各种原因放开了他的手、选择了放弃他的时候,也就同时被他放弃了。得到凌玄翼肯定的回答,云微寒翘起了嘴角:“我会见机行事的。” 第340章 一别岂等闲 云微寒所谓的“见机行事”,不过是在文柔公主不触犯她底线的时候,以冷静低调的姿态面对文柔公主的各种冷眼。 文柔公主没有义务喜欢她,正如她没有义务喜欢文柔公主。她们的生活轨道之所以发生联系,只是因为凌玄翼。 能够婆媳和谐,那自然是最好的。但是如果不能,云微寒也犯不上委屈自己去巴结对方。 更何况,从凌玄翼的态度来看,文柔公主对于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并不是多么慈爱疼惜。那么,云微寒又有什么理由去主动向着她靠拢呢? 所以,整个牡丹花会上,云微寒对文柔公主不卑不亢、不冷不热,既不上前讨好,也不冷语相对,就仿佛文柔公主只是一个普通的宗室老人一样。倒是后来过来的清河长公主偷偷对云微寒说道:“文柔公主听说自从嫁到南疆,脾气就牛鼻左性的,不好相处得很。不过,她怎么说都是你将来的婆婆,如今不去结个善缘,回头落到她手里,磋磨起来有你 受苦的时候。” 云微寒在清河长公主面前,倒也不准备掩饰什么:“她连对自己儿子都不那么亲热,我也不指望她会对我好。” “不过,想要磋磨我,也要看看她有没有那个能耐。”云微寒嘴角挂着一丝冷冷的笑容。 清河长公主目光微闪,轻叹了一口气道:“做女人真难。” 未婚时被父母摆布,婚后被夫君掌控,就算夫君疼爱,上面的婆婆看着小夫妻感情好就不顺眼的也多的是。 今日来参加牡丹花会的这些女人,都算是京城中地位不错的贵女了。但是其中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女人,能有几个? 云微寒侧头看着她笑:“长公主如今已经没有什么限制,尽可顺性而为。如果长公主还有这样感慨的话,让我们这些仍旧身居世俗教条中的人如何想呢?” 清河长公主目光惆怅,良久不语。 她有她的自在,自然也有她的痛楚。只是这些,这么多年习惯一个人独自承担的长公主,并不愿意告诉别人。云微寒对于长公主和拓拔野的故事曾经近距离旁观过一些,拓拔野对于长公主的情愫她自然看得出来;而那次长公主对拓拔野虽然态度冷淡、言辞刻薄,但是一看就能看出来,那是因为心中对他的在意才 会那样做。 这两个人,曾经因为彼此之间的身份鸿沟而生死擦肩。但是现在,两个人都已经卸下了当初的身份,战神不再是战神,和亲公主不再是和亲公主。 如今还有什么能够阻碍两人在一起? 清河长公主向云微寒靠近了一点,轻声说道:“云华后日可有空?本宫想去无量山三清观去拜拜道祖,你有没有兴趣陪本宫一起?” 云微寒眨了眨眼,清河长公主居然要她陪着去?拓拔野呢? 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道:“好,长公主有邀,岂敢不从?” 虽然宏昌帝已经去世了,但是道教在天泰高层的影响并没有随之消失。 一个很明显的证据就是如今后宫第一人的太后娘娘开始信奉三清道祖,亲自在慈宁宫开设了一个静室,每日焚香静坐、阅览道经。 太后还请了一位女冠在后宫常驻,为其开设了一个专门的问道苑,经常和这位道号玄妙的女冠讨论道教经义。 而这位玄妙女冠据说也是和三清观有一些渊源的。所以,三清观仍然是天泰权贵们心中的高人所在地。 长公主要去烧香,首先的选择也是三清观。 云微寒与三清观也有一些渊源,那次凤鸣高岗的签文,让三清观观主给了她一个奇特的令牌,坦承以后欠她一个人情。 文柔公主看着和清河长公主谈笑晏晏的云微寒,眉目之间带上了几分疑惑。这个没有什么跟脚、明显是依靠自己儿子的云华郡主,也并不是如她所想,没有人脉可言。看起来云华郡主居然和皇后、清河长公主的关系都不错,就算是魏太后刚才言语之间有意挑拨,但是对云华郡主 也明显不同。 她久居南疆,对于京城的形势看来是需要好好摸摸清楚了。 按照惯例,如果新任定南王妃是贺家公主,天泰的相关部门自然会为公主配备一套情报人员,而且她这样的老定南王妃也会把手中的部分人员,移交给新任定南王妃,帮助她在南疆立足。 可是,云华郡主虽然也有郡主的封号,却不是贺家女子。天泰皇帝想必是不会给她准备那些人手的。 而她自己手中的那些人,怎么可能交给一个不姓贺的定南王妃? 如今云华郡主还没有什么能耐,就敢这样对待自己,如果自己真的把天泰在南疆的人手都交给了她,她就更不会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吧。 何况,一个普通官员家的女儿,对于这些事情能懂得什么?交到她手里,岂不是要把之前天泰在南疆的布置全部弄成乱麻? 文柔公主的神色冷了下来。 真不明白阿寅求娶这样一个女人有什么用! 云微寒感觉到文柔公主的目光,她抬起头对着文柔公主露出一个浅笑,满意地看到对方嘴角僵硬地转过头去。 文柔公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是凌玄翼的母亲。可是如果凌玄翼对她都不是那么在意,云微寒对文柔公主又有何惧? 回到郡主府,云微寒就去书房翻阅千里这些日子积累的记录卷宗。凌玄翼早就命令京城的南风系统将每日记录抄送云微寒这里一份,所以云微寒手里也有很多卷宗。不过,大部分记录都是千里简单浏览之后,就分门别类、按照日期和内容保存起来,如果有和云微寒相关 的,才会特别向云微寒提出。 云微寒现在想要知道的就是,云轻染是如何进入贺清韶的视野的,进而推测贺清韶将云轻染推到前台的意图。 是的,云微寒到现在也不相信贺清韶对于自己有这么深的感情和执着,不相信他会搞出来什么替身的狗血。 他这样做,一定有什么意图。 只是,云轻染要身份没身份,要背景没背景,要能耐没能耐,能用来干什么? 云微寒将宫中关于贺清韶的记录都翻阅了一个遍,花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 南风对于贺清韶日常言行的记录比较细致,说明在皇宫中已经有了十分接近贺清韶的眼线。 而其中确实能够看见贺清韶在从东海回来之后,偶尔流露出来的“云华乃奇女子也”、“朕为何不能如定南王一般得到一个云华一样的女子”、“世间之大,难道只有一个云华”之类的话。 云微寒皱起眉头,翻阅着在近几月时不时在贺清韶口头上流露出来的这些话。 难怪凌玄翼会说,云轻染能出来一定是贺清韶弄的花样,语气那么肯定。他一定是已经看过了南风的记录。而千里也不好把这些疯言疯语告诉她。 不过,贺清韶在东海的时候,明明已经越来越成熟了,为什么一回到皇宫反而开始变得这么轻浮?这样的话也能时不时说出口? 让人听到皇帝对于自己的表婶有着这样的心思,别人该怎么想他? 当然,也会有人对皇帝总是挂在嘴边的“云华郡主”不满,反正中国传统就是男人痴迷女人,绝对是女人狐媚勾引的结果。 后世那些案,在网上不总是有人说,怪女人穿得太少太性感,是女人的不自重让男人犯下了错误吗? 难怪太后这次对她的脸色不太好看,说话也隐隐带着刺,总想给她添堵找事。 在当妈的眼里,儿子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女人,不用说,都是那个女人的错。 云微寒实在是太委屈,她可从来没有对贺清韶有任何过于亲密的举动,更没有想过去勾引那种稚气未脱的少年。 下午,云微寒又把卷宗翻了两三遍,让千里把贺清韶所居的乾清宫所有太监宫女出宫的记录单独誊写出来。 用手指点着这几个月三十多人出宫的记录,云微寒肃容道:“千里,让南风查查这些人出宫都做了什么,重点是有没有人通过各种方式靠近云轻染修行的庵堂!” 云轻染总不会突发奇想就开始模仿她的举止,一定是有什么人告诉她,皇帝对于云微寒有着某种心思,她才会想出这样的办法。 谁能告诉云轻染这些?为什么告诉她这些? 总脱不了皇帝身边的人泄露的风声。 四月十一,云微寒陪着清河长公主去三清观上香。 清河长公主明显有什么心事,脸上的脂粉都遮不住眼下的阴影。 云微寒虽然不好多问,但是还是忍不住问道:“长公主殿下,你是不是没有休息好?要不要在车上休息会儿?” 清河长公主的马车依旧豪华舒适,可是清河长公主却失去了一贯的神采飞扬。 她轻轻靠在厚厚的垫子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华丽的车帘:“他走了。” 云微寒一听就知道“他”是拓拔野。 她听凌玄翼说过,拓拔野已经跟在了清河长公主身边,两人虽然没有公开的名分,但是至少已经能够每日相守,也算是一个圆满结局。 拓拔野对于云微寒来说,算是没有拜师的半个师父。 他给云微寒留下的那个无名的轻功小册子,对于云微寒的帮助非常大。 虽然拓拔野的意思是,那是他拿走云微寒画的清河长公主的画像的交换。 但是实际上,那本轻功小册子比那几张画像珍贵多了。 怎么说,云微寒都要给他说几句好话。何况清河长公主为了他如此憔悴痛苦,显见是不能忘情,云微寒也不能太刺激她了。云微寒想了想说道:“长公主殿下,他的为人,这世间应该是你最了解才对。你觉得他是为了什么离开的?” 第341章 赐封华贵人 清河长公主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原也以为这世间我是最了解他的人,可是现在却没有了这个信心。” 拓拔野和她,除了没有经过三书六礼、拜堂成亲的礼仪名分之外,已与夫妻无异。 可是,就在前些日子,他突然提出,北朝有大事,必须回去。 清河长公主在北朝和亲十载,对于北朝比较了解。 北朝能有什么大事非用拓拔野不可?除了打仗,别无他事。 北朝已经被驱逐到草原深处,与天泰隔着重重关阙。 拓拔野也已经不是当初年轻力壮的时候。 他为了北朝牺牲了自己的青春,几乎还牺牲了自己的爱情。他那样一个死板的人,能够放弃自己背负的东西,来到天泰找她,清河长公主觉得这已经是老天开眼的奇迹了。 所以,虽然心中有怨,清河长公主还是对这个敢于迈出这一步的男人敞开了心扉。 可是,拓拔野却再次因为北朝而离开了她。 清河长公主一只手下意识地放在了自己小腹上,这里,他们的孩子已经来了,可是,他的父亲却这样离开了。 而且,一去万里。如果他又上了战场,生死难知……这个孩子还有留下的必要吗? 他的孩子,他都不要了,她还留着这个孩子做什么? 云微寒看着她的这个动作,眼睛眯了眯,清河长公主也怀孕了? 可是在这个关头,拓拔野却离开了,难怪长公主的情绪不是太好。 “长公主殿下,你……这样,他不知道吧?”云微寒用目光向着清河长公主的小腹示意了一下。 清河长公主摇了摇头。 开始的时候,只有一个月,太医说要再过几日请脉,才能更准确。 所以她想着等确定了再告诉他,让他也高兴一下。毕竟他们这样的年纪,能够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简直是上天的赐予。 当初在北朝十年,她服用了太多避子的汤药,对身体损害太厉害,很多太医都断言她以后很难有子嗣。 虽然太医们给她调养了好多年,清河长公主也感觉自己的身体好了许多,但是对于能否孕育子嗣却没有任何把握。 这也是她当初不愿意和拓拔野复合的原因之一。 拓拔野这样的英雄人物,和她在一起几乎就注定了绝嗣。 这岂不是她的罪责? 拓拔野却说道:“当初以为你死于我剑下,我已决意孤老终生。如今能够拥有你,已经是侥天之幸,如何还能奢望子嗣?” 讽刺的是,老天终于给了她一个孩子,可同时却让她再次失去了孩子的父亲。 云微寒想了想,开口说道:“长公主殿下,拓跋元帅我虽然不了解,但是也能看出来他是一个非常负责任的人。他既然已经选择了和你在一起,就绝对不会中途放弃。” “所以,他一定是有什么理由才离开的。” 清河长公主叹了一口气,她何尝不知道他一定是有理由的,这个理由无非是为了他自己的君主和民族。 但正是因此,她才会更加担心。 他这样的死心眼,万一又被人用家国大义束缚住了,把自己的命再次绑在北朝的战车上,谁知道结局会是什么呢? “他只说北朝有大事,他必须回去。”清河长公主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我只是担心他被自己那愚蠢的责任感害死。” “长公主殿下难道还不知道拓跋元帅的功夫有多高吗?”云微寒笑着安慰她,“如果他想逃跑,这世间没几个人能拦得住他。” 长公主抬了抬眼皮,意味深长地说道:“是吗?上次他来找我的时候,肩膀上还留着一个大洞,被人一箭差点射穿了呢。” 云微寒想起凌玄翼说过,当初他用自己最大的能力射出了一箭,将拓拔野射伤了。 她的笑容没有一丝改变:“这样的人又有几个呢?再说,就算受伤,拓跋元帅还不是逃掉了?” 如凌玄翼那样,不仅仅是箭术通神,主要是配合上他的武功、力量和眼力,才能将箭术提高到那种巅峰地步。 北朝擅长骑射的人很多,但是能够达到凌玄翼那样程度的,恐怕也找不到一两个。 长公主脸色沉重:“我怕的是,他自己绑住了自己的翅膀,宁愿战死也不肯逃跑。” 云微寒眼珠一转:“那,就给他一个比现在的责任更重要的选择。”她用下巴指了指长公主的小腹,“你说,如果拓跋元帅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他还会选择战死吗?” 长公主眼睛一亮,一双凤眼露出了几分笑意:“不错。” 她就派人去告诉他,如果他胆敢战死,她就带着孩子改嫁给别人,让孩子跟别人姓、叫别人父亲,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 她摸了摸小腹,这样的话,这次去三清观就好好给肚子里的孩子祈福,让道祖保佑这孩子平安健康。 因为长公主要来上香,三清观提前就发布了公告,四月十一不接受其他香客入内。 也许是想开了,长公主的神色好了许多。 她原本是想来求个签,看看还要不要这个孩子。如今改变了主意,就想要求个签问问他们一家三口能否阖家团圆、共享天伦。 害怕长公主的身体受不住,云微寒一下车就安排人去将山脚下的脚夫叫来,抬着滑竿将长公主抬上了山顶。 长公主上了香,求了个签。一看是上上签,她的脸色就露出了笑意。 解签的道人已经换了,不是当初那个老道士了。 不过这道士也是卖相颇佳,仙风道骨,解签之时口齿伶俐、言辞如花,令长公主满面笑意。 看到长公主心情好多了,云微寒心里也松了口气。 孕妇怀孕时候情绪敏感,很容易想一些有的没的,她就怕长公主钻了牛角尖,害了自己。 长公主心情好了,也有兴致和云微寒在三清观前后随便走了走,话也多起来了。 中午在三清观吃了一顿素餐,两人才兴尽而返。 云微寒在车上叮嘱了长公主注意身体,长公主笑她婆婆妈妈,却也知道云微寒是为了自己好。 云微寒和长公主作别,回到了自己的郡主府。 南风那边也有了反馈,经过他们详细的调查,发现乾清宫一个小宫女在出宫后,确实偷偷改装去了云轻染修行的庵堂,而且是两次。 那个小宫女第一次在庵堂中逗留了一个时辰,第二次则只有半个时辰。 这样的时间已经足够和云轻染搭上线了。 不过,因为这些地方并没有什么南风的眼线,所以对于那个小宫女在庵堂中是否与云轻染碰头、碰头的话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已经完全无法查证了。 即使如此,云微寒也已经在心中确认,这恐怕就是云轻染模仿自己的开始了。 如意却在此时送上了一份记录,其详尽程度远超南风的相关记录。 没有办法,谁让裴玉京曾经是锦衣卫大都督呢?虽然如今他已经假死远遁,可是在锦衣卫之中,他留下的人恐怕是谁也算不清楚的。 内有锦衣卫,外有雪湮楼,裴玉京人在江南,手却伸到了京城的各个角落。 比如说,云微寒让南风查证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告诉如意,可是如意却不声不响地将相关情报送了过来。 这说明,南风的很多动作恐怕也在裴玉京的人手监视之下。 云微寒翻看了如意的记录,其中包括贺清韶如何暗中召见乾清宫的管事姑姑,管事姑姑如何命令心腹小宫女出宫,小宫女如何改装前去庵堂。 甚至小宫女和云轻染密谈之词也被记录得十分清楚。 小宫女先告诉云轻染,她的亲妹妹云浅薰已经死了——而云浅薰的死,在记录中也被指出是宫中之人所为。动手的人是慈宁宫的人,可是背后的主使有可能还是永兴帝。 在云轻染暗自伤心的时候,小宫女却问道:“你不担心下一个死的就是你吗?” 云轻染惊惧之极,如果云浅薰真的是云微寒所杀,那么下一个轮到她还真的非常可能。 云轻染也不是傻瓜,小宫女既然能够专程来见她这样一个与死人相比只多一口气的人,当然不是只为了通知她云浅薰的死亡。 所以她立刻问小宫女有何用意,想让她干什么。 小宫女说她的主人和云华郡主有仇——云轻染这才知道云微寒已经被册封为云华郡主,而且还被圣旨赐婚给了定南王。 所以,被嫉妒、仇恨和恐惧主使的云微寒,为了自己的性命,相信了小宫女所说的话。 她按照小宫女的提示,开始每天练习模仿云微寒的表情、动作、言辞、气度。 毕竟她没有第二个选择。 云轻染按照自己的记忆,每日花费了大量的时间模仿,一直到半个多月后,那个小宫女再次前来。 小宫女带来了一套华丽的宫装,让她穿上模仿云华郡主。 看了云微寒的模仿之后,小宫女就点头离去。 然后过了不到半个月,云轻染就被太后一个口谕接了出去,离开了庵堂。 最后,出现在了御花园的牡丹花会之中。 云微寒放下记录,心中冷笑,果然是贺清韶的手笔。太后在其中的插手,也不过是听从皇帝的命令罢了。 牡丹花会之后不过数日,当日在御花园中的少女们就有五位被纳入宫中。 其中就有西北按察使次女、云华郡主之妹云轻染。 云轻染首日入宫,便蒙宠侍寝,次日封为贵人。永兴帝并赐“华”字,称之为“华贵人”。 第342章 恩仇容易变 听到千里禀报,永兴帝封了云轻染贵人不说,还赐了一个“华”字,云微寒差点把手里的缠丝玛瑙杯丢出去。 永兴帝这是要作死的节奏啊! 他这是过不得几日安生日子,只要稍微顺利一点就会得意忘形露出自己的猴子屁股吗? 凌玄翼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能够轻易放过他吗? 云微寒脸色阴沉着,不管贺清韶是什么居心,拿她来当这个靶子,可真是过分了。 幸亏她和凌玄翼之间有着一份超出这个时代未婚夫妻的信任,否则永兴帝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做,什么未婚夫妻都要有隔阂了。 难道这就是贺清韶的意图? 但是,就算是她和凌玄翼反目成仇,对于贺清韶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是为了恶心恶心凌玄翼? 大费周章的,有必要吗? 可是真的很恶心。 这样的事情总不能拿出来公开指责永兴帝,说你为什么纳一个明明在模仿我的女人来当妃嫔?为什么偏偏挑一个和我重复的“华”字当封号? 任谁都要说你是没事找事。 云微寒觉得,如果让她和凌玄翼恶心还说不出口就是贺清韶的目标的话,那贺清韶真的成功了。 只是,她也就罢了,恶心一下子就不理贺清韶算了。凌玄翼是这么好恶心的吗?贺清韶是哪里来的底气来恶心凌玄翼? 他这是想逼着凌玄翼造反? 云微寒坐在书房中,皱着眉头思考着贺清韶的用意。 按理说,贺清韶从东海归来之后,应该全力整顿吏治、治理官场,将三百年来的积弊慢慢清理,将那些腐蚀、阻碍国家机器正常运转的蛀虫们一一清除,保证贺家的江山尽量延续下去。 这是他当初站在青州衙门外,看着那些跪地磕头、发自内心地感激皇帝的百姓的时候,所流露出来的志向。 在这个时候,他最怕的应该就是动乱。而凌玄翼作为手握重兵的异姓藩王,这个时侯贺清韶应该努力笼络才对,为什么他却反其道而行之? 云微寒让千里将这些天的邸报拿出来,她准备看看贺清韶这些日子都干了什么,有什么政策和规划。 如果单独看贺清韶将云轻染推出来的举动看不出来他的真实意图,放在他的政治策略大背景下,说不定就能看出来点什么。 邸报中确实记载了贺清韶返回朝堂的举动。 云微寒总结归类一下,贺清韶回来之后,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收权。 因为凌玄翼当初恼怒贺清韶害得云微寒坠崖,将他一路带到东海之滨的海州城,让座位一国之君的贺清韶足足离开了朝堂七八个月。 而在这段时间之中,凌玄翼刻意扶持和引导的几个朝堂势力集团也粗见规模。 其中,虞攸之为首的政治集团力量增长最快。 虞攸之作为首辅,天然地具有各种便利,自觉不自觉地在新帝根基不稳、远离京城权力中心的时候培养出了一个政治集团。 虞家本来就是一个比天泰朝历史更悠久的文官世家,虞攸之本人又很有手段,所以在权力空白时期,得到了不少好处。 其余以当阳侯为首领的勋贵集团以及以王师亭为代表的军人集团,也都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 贺清韶回来之后,这几个月都在试图收回已经落在这些政治集团手中的权力。 但是,权力这种东西,旁落容易,收回来却难得多。贺清韶多方努力,效果也不是十分显著。 这些政治集团也不是不忠于贺清韶,只不过已经产生了属于自己的小集团利益罢了。 今年的恩科已经结束,贺清韶亲自主持了殿试。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些天子门生终于稍微缓解了贺清韶严重的人手匮乏。 贺清韶已经将这批新科进士们安插到了他所需要的各个岗位。看得出来,他正在逐步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云微寒把邸报全部翻阅了一遍,大致对于贺清韶回来这几个月的行为有了了解。 总体来说,如今贺清韶行事稳妥许多,倒也很有了几分老成稳重的样子。 可是,他对云轻染的处置方法却完全和“老成稳重”背道而驰。 难道是因为想到如今朝堂的局面是凌玄翼造成的,所以才这样来恶心他? 这未免有点太儿戏了吧,政治又不是玩过家家,刺激刺激对手就能满足。 云微寒摇了摇头,对于贺清韶在云轻染此事上的行为,还是找不到原因。 既然如此,就先放在这里吧。随着太后态度的转变,太后派来的四位嬷嬷如今云微寒也不太敢信任了。原来的时候,虽然云微寒也知道她们可能会将一些自己的言行传递到宫中,但是当时她和太后母子之间的关系还比较融洽,倒还能 借点势,所以也不太在意。 可是现在不一样,太后显然对云微寒有了怨意,云微寒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来测试太后心中对自己的感恩和怨意之间的比例。 虽然知道皇家素来无情,云微寒心中还是忍不住有几分感慨。 大通河码头那次,算是裴玉京故意放水;乾清宫那次,总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吧?行宫坠崖,也是因为救贺清韶,才被那个宫女假小兰一掌将自己打下去的。 大概,在太后和皇帝心中,这些功劳已经被一个云华郡主的册封抵消了吧。 或者,他们会认为,臣子为君主效死,也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太后才会在贺清韶表现出对于“表婶”的不伦想法时,对云微寒产生了怨念吧。而贺清韶接下来纳了“表婶”的同父妹妹,和表叔定南王之间的辈分有些错乱,这种事情皇家应该是不会在意的。 这怨念虽然不能算是太浓重,在太后这里也只是表现为特意将她叫进宫里,故意让她和因为更年期而脾气古怪的未来婆婆产生龃龉,可是兆头却很危险。 这意味着太后和皇帝已经将她列入可以攻击的名单之中了。 以后如果发生什么事情,他们不说保护她了,能够不对她下狠手就算是念旧情了。 云微寒再次摇摇头,真是君心难测、恩仇易变。 所幸的是,她从来没有把希望放在这对世间最高的母子身上,否则这会儿岂不是要吓得屁滚尿流入宫去谢罪、巴结太后去了? 反正凌玄翼和贺清韶之间,根本没有真正和平相处的可能。 眼下看起来贺清韶对凌玄翼十分信赖,对云华郡主也十分宠信,可是这些都是他们营造给别人看的假象。 云微寒知道,贺清韶早就对凌玄翼下了战书,凌玄翼也早就安排好了各种手段。双方都在努力为自己争取时间和机会,只等着最合适的时机到来。 她是凌玄翼的未婚妻,更是早就决定永远站在他身边的伴侣,和贺清韶这边也没有保持融洽关系的必要。 也许贺清韶母子也是这样的想法? 云微寒将手中的资料放下,站起身来走出了书房。 虽然没有找到答案,但是对于贺清韶母子以后多提防总是没错的。 从四月到六月,似乎只是一转眼就过去了。 满城少女们都换上了薄纱夏裙的时候,定南王迎娶云华郡主的日子也要到了。 按照天泰朝的习俗,在女子出嫁之前,女方有一个程序就是女方亲戚要给新娘子“添妆”。 添妆的日子一般是在婚前一日,女方亲眷聚集在一起,将各自送给新娘的礼物拿出来,作为对于新人的祝福。 可是云微寒的亲眷却是没有几个。 添妆都是女性亲戚来进行的,云德邻乡下的那些亲戚,云德邻自己都交往不多,更不要提云微寒了。 母家的亲眷,裴家已经被满门抄斩,从哪里来亲眷? 就在云微寒打算将这个添妆仪式取消的时候,干娘虞夫人亲自赶来了。 云微寒刚刚返回京城的时候,也专门去虞家看望了虞夫人,送上了一些礼物。 虞夫人虽然已经是首辅夫人,但是对于云微寒仍旧是十分热情。 不过,由于虞显之的原因,云微寒并不太经常和虞家有亲密交往。 没想到,虞夫人还一直惦记着云微寒的婚事,知道她亲眷稀少,生怕她的添妆仪式过于冷清,所以自己主动来要求为她主持。 云微寒刚一说想要取消,就被她狠狠训斥了几句。 添妆仪式是天泰女子成亲都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是女方家族实力和人脉关系展示的一个平台,也包含着新娘接受大家祝福的寓意。 取消了这样的环节,以后在婆家被人说嘴,说这个媳妇家中孤寒、人缘不好,会被人笑话。 四位嬷嬷也是这样劝说云微寒。她们原想着让太后娘娘赐下妆奁,多少也能堵住别人的嘴。如今既然有首辅夫人来出面,就更完美了。 李妈妈更是激动得几乎落泪。她一直担心小姐的添妆仪式太过冷清,让人笑话,现在有首辅夫人主持,到时候太后娘娘也会赏赐,还有谁敢说一句不好?云微寒看着虞夫人、四位嬷嬷和李妈妈都是满面认真,只好接受了她们的建议和安排。 第343章 添妆福绵长 六月初七,天气已经热了起来,而云华郡主府上比这天气还要热。 仲夏节已经再次开始,不过,云微寒却不会再参加了,因为她很快就要成为新娘子了。 出嫁前一天,女方亲眷给新娘子添妆,是天泰的习俗。 原以为云华郡主家中人口凋零,并无多少亲眷的京城人惊奇地发现,从清早开始,云华郡主府门前就车水马龙,人流不断。 无数穿着华丽衣裙的官家女眷从马车上下来,带着捧着礼物的丫环含笑登门。 云微寒身着盛装,坐在郡主府正房主位上。 虽然房中四角都放着冰盆,主位附近的角落里甚至还放了一个大大的冰山,但是由于屋子里来往的人太多,温度仍然低不下来。 虞夫人坐在下首的首位,面带笑容,一一接待着上门来的女眷们。 这些女眷云微寒自己都不认识几个,但是她们偏偏都能摆出来一副“我和郡主有亲”的样子,言笑晏晏地过来给云微寒添妆。 大部分女眷是借口和云微寒的生母裴如兰昔日是闺中好友——这一天,云微寒才知道裴如兰“好友遍天下”。 还有一部分则是从各个角度跟云德邻拉上亲戚、同乡、同年等关系,还有极少一部分说是裴鼎昔日门生家的女眷。 总之,所有人都有正当理由来给她添妆。 云微寒知道,这些人一多半都是看在别人的份上,比如太后、比如首辅夫人等,但是既然上门送礼,她又是马上要成亲的新娘子,自然都是回以温和的笑容。 所有人的礼物都会被记录在案,以后视情况进行回礼。 这些官家夫人既然是来拉关系的,拿出手的首饰礼物都是上好的,一时间让云微寒心中感慨。一位体型富态的贵妇走过来,脸上带着几分伤感、几分欣慰:“郡主大喜!”她从身后丫环手中接过一个檀木盒子,递给站在云微寒身边的清瑟,“二十多年前,我和令堂曾在江宁相识,多蒙令堂照拂,我一 直以长姐视之。只可惜人生多变,山水远隔,与令堂一别之后,竟无缘再会,深以为憾。” 她的眼圈红了红,带着几分哽咽说道,“今日见到郡主已经长大成人,容貌依稀可见令堂风采,实在是令我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欣慰。这份心意,还请郡主千万不要拒绝。” 云微寒心中长叹,古人都是影帝啊。 虞夫人在一旁说道:“郡主年纪小,恐怕不认识,这位是新近从湖南调入京城的严御史夫人。严夫人娘家是江宁人氏,如兰姐姐十岁时候曾经随父在江宁居住过一段时间。” 十岁时候……长姐视之……那个时候这位严夫人才几岁?算了,能找到点联系都是有心了。说不定当时裴如兰根本就不认识这位严夫人,但是现在当事人都不在了,谁知道是真是假? 这也是今天大部分来添妆的夫人都打着和裴如兰有旧的旗号的原因。 严夫人得到虞夫人的佐证,说话更加有底气了:“看我,这大喜的日子,一说话就控制不住了。”她用丝帕按了按眼角,“实在是……令堂为人,温柔可亲,令人无法忘怀。” 云微寒听她这么说,也只能向着她点头道:“多谢夫人。” 严夫人绽开了灿烂的笑容:“应当的,应当的,一点心意,只望郡主此生顺遂、福气绵长。” 就在此时,丫环入内禀报道:“禀郡主,宫里来人了。”太后派人来了。 在场的夫人们都知道,今日添妆,两宫必然是要颁下赏赐的。毕竟云华郡主当初受册封时的理由是救了太后和皇帝的性命,而且整个婚事的流程也是内务府在操办,如此圣眷,怎么会不给郡主添妆呢? 不过,即使早就知道,听到了丫环的禀报,她们还是一个个都兴奋了起来。 云微寒起身到了前院,下人早已准备好香案,迎接懿旨。 前来颁布懿旨的是紫箫,她念了一串华丽的文辞之后,颁下了太后给云微寒的添妆物品:一柄玉如意,一套红宝石首饰。 玉如意质地极好,雕工精美,足以传之子孙;红宝石首饰包括了整套的头饰和手镯、项链,每颗宝石都是罕见的又大又亮。 这让旁观的众位夫人都露出了歆羡的神色,不仅仅是对首饰的昂贵和精美,也是对太后对云华郡主的这份宠爱。 接着,就是皇后的懿旨,同样赐了一柄金香玉如意,一套精美的首饰。 没多久,清河长公主也派人送来了她的添妆礼物。 清河长公主送的是一套北朝特有的东珠做成的首饰,同样是全套头饰加上项链手镯。 云微寒知道清河长公主已经决定生下她和拓拔野的这个孩子,所以开始闭门养胎,不能亲自前来添妆。 不过,就算人不到,长公主这套首饰也已经让很多夫人眼热不已了。 东珠这种只产于北朝的野生珍珠,很难得到,所以特别珍贵。能用东珠做一串项链,已经是非常难得了。何况是这样一套包括头饰、项链、手镯的全套首饰呢! 寻常王侯之家,能够有这样一套东珠首饰,也足以当成传家之宝了。 若非清河长公主曾经在北朝做了十年王后,恐怕也拿不出来这样一套完美无瑕的东珠首饰。 看到这里,这些主动来参加云微寒添妆仪式的官夫人们个个在心中暗暗赞叹。 不管她们起初是什么心思,如今看了太后、皇后、长公主三位皇室女眷巨头这么给云华郡主做脸面的姿态,一个个都觉得此行不虚。 云微寒回到正房入座之后,各位夫人也都一个个十分兴奋,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这三位送的添妆礼。 而虞夫人的行为更让整个场面进入了一个。 虞夫人站起身来,从身后丫环手里接过一个盒子,含笑走到云微寒面前递给了她。 云微寒连忙站起身,亲自接了过来。 “当初,在认亲仪式上,我曾经说过,将微微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看待。”虞夫人嘴角含笑,双目却隐隐有泪光闪烁,“我的嫁妆里,也有微微的一份。微微出嫁之日,就将这份给微微添妆。” 云微寒连忙道:“干娘不可,那太贵重了!” 虞夫人的嫁妆怎么也有几万两银子,将她列入儿女名单中,与虞夫人亲生的三个儿子平分的话,云微寒拿到四分之一,也得有上万两了。 万两银子的嫁妆,在京城贵女中都算是体面的了。虞夫人却这么大手笔地拿出来给她添妆,云微寒确实觉得有些重了。 虞夫人摇了摇头:“你是不是不当我是干娘了?” 云微寒急道:“干娘,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是真的是太多了。” 如果虞夫人也像太后她们那样送一套珍贵的首饰,价值千余两银子,云微寒也就坦然接受了。可是如果虞夫人却真的要将她自己的嫁妆给云微寒一份,云微寒觉得受之有愧。 虞夫人板着脸说道:“别说那么多,你如果认我这干娘,就收下;否则就是不认我了!” 云微寒只能暗暗决定,以后在虞夫人娶儿媳妇的时候,将礼物加厚,把这份人情还上。 她无奈道:“既然如此,就谨遵干娘之命。”虞夫人见她如此,才露出了一个笑容,将云微寒手中的盒子打开说道:“这里是几个京城的铺面,还有京郊的几处庄子的地契;这是我平日攒下的一些宝石珍珠,留给你没事做首饰玩;还有一些银票给你压 箱底用。” 云微寒一看那些铺面的位置、庄子的面积,还有那叠银票的厚度,就知道这份嫁妆远不止一万两那么简单,最少也值两万两。 虞夫人看到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忙盖上盒子道:“收起来吧。这是干娘的心意,以后你只要和定南王好好过日子,生儿育女,福寿绵长,干娘就心满意足了。” 云微寒心中叹了口气,屈膝向着虞夫人行礼道:“女儿记住了。” 不管虞夫人是出于赎罪心态,还是想和定南王结个善缘,至少虞夫人一直对她都算是比较真心的。这份情谊,只要不变质,云微寒以后都会记在心间。 虞夫人虽然不愿意云微寒做自己的儿媳妇,但是云微寒作为自己的干女儿、好友裴如兰的唯一骨血、如今的云华郡主,绝对值得她用心去对待。 而且虞攸之现在正居于首辅之位,作为虞攸之的妻子,她的一言一行都要考虑政治影响,绝对不能给丈夫拉后腿。 像现在这样,就是虞夫人认为她和云微寒之间最完美的关系了。 云微寒没有怨气,别人也找不到理由来指责虞显之背信弃义、虞攸之管教不严,只会说虞夫人不忘旧情,与云华郡主情同母女。 何况云华郡主已经找到了定南王这样高贵显赫的夫君,即日就要成亲;而虞显之至今只是订婚,还没有完婚。谁还能说虞显之是悔婚呢? 有眼尖的看到虞夫人盒子里厚厚的地契和银票,以及熠熠生辉的珍珠宝石,不由咂舌感慨虞夫人的慷慨。丫环又进来禀报:“禀郡主,宫里华贵人派人来为郡主添妆。” 第344章 夜半故人来 华贵人?几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议论,看着云微寒,看她怎么对待这位异母妹妹的添妆。 这些官夫人都不是傻瓜,云家后宅的情景她们早就看得清楚。云华郡主之前是个什么模样,被退婚之后又是个什么样子?两者之间的反差这么大,可见当初云华郡主是年幼无助、孤立无援,不得不忍受继母和继妹们的欺凌,做出一副懦弱胆怯的样子,才能够在继母 手中活了下来。 而之后,得到虞夫人和定南王的支持和扶助,云华郡主才扬眉吐气,翻身做主,将继母母女三人先后送入了锦衣卫之中。 可是,这位华贵人眼看已经处于绝境,没想到却突然进了后宫,被封为贵人。 这两姐妹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灯,如今她们会一笑泯恩仇,还是不死不休?华贵人主动派人来给云华郡主添妆,自然是想得到云华郡主的原谅和帮助。毕竟她在后宫中并没有什么助力,如果能够得到云华郡主的帮助,就等于得到了定南王一系的支持,永兴帝也不得不给她一些体 面。 可是,云华郡主会如何呢? 京中传言,这位郡主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的,就算是亲生父亲,也不敢触其锋芒。更何况是曾经不止一次想要置她于死地的继妹,她可不一定会因为继妹成了皇帝的女人就给面子。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或明或暗地都投到了坐在主位、盛装打扮的云微寒身上。 云微寒早就想到,云轻染可能会在这个时侯送礼过来。 云轻染既然模仿云微寒,想要通过与云微寒的相似得到皇帝的青睐,那么她怎么会放弃这样一个和云微寒交好的机会呢? 可是,云微寒却不想做她的踏脚石。 云轻染如果仅仅是王宝珍的女儿,没有对云微寒下过毒手,也许云微寒可能会收下礼物,和她有个不冷不热的交往。 可是,事实是,两人之间的仇恨根本不可能消弭。 从云轻染的角度看,她的生母和胞妹都是死于云微寒之手,她会甘心情愿地把云微寒当成姐姐吗?不会。 她如今的姿态不过是想从云微寒身上获得更多好处,以便爬上更高的位置,然后找云微寒报仇。 从云微寒的角度看,裴如兰死在王宝珍手上,王宝珍母女对原主多年虐待和欺凌,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也不止一次和这母女三人发生冲突,屡次陷入生死边缘。 云微寒当初之所以没有要云轻染姐妹二人的命,不过是不想背负杀亲的罪名罢了。 如果早知道被丢到庵堂几乎等于判了无期的云轻染还有出来蹦跶、恶心人的这一天,云微寒当初可能就会宁愿杀了她了。 云微寒眉毛都没抬一下说道:“请贵人使者回去吧,华贵人的礼物,我不敢收。” 虞夫人在心中叹息道,真不知道微微的性格是像谁,云德邻那么没原则,裴如兰性子多温柔,偏偏这个女儿刚硬如铁、暴烈如火、锋利如刀,一点儿也不愿意妥协。 华贵人是什么样子的人,虞夫人自然是心知肚明。她当初当着云德邻和王宝珍的面,也不曾给云轻染留面子。可是,云微寒却不同,这种事情虞夫人能做,云微寒却不能做。 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云微寒和云轻染是同父姐妹啊,这是手足至亲。 当今的社会,讲究的是宗族、亲亲。家族利益甚至可以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手足至亲就是犯了罪,你应该做的不是去检举揭发,而是包庇沉默。 云微寒作为姐姐,不管妹妹做了什么事,她都要包容对待。更何况是妹妹主动来送礼,却被她赶出去的话,这样传扬开来,对于云微寒的名声可是十分不利。 而且在场这么多官家夫人看着,云微寒的言行很快就能传遍京城、甚至天泰官场,她这样做实在太不妥了。 虞夫人向着云微寒拼命使眼色,想让她赶快改度。就算是和云轻染有天大仇恨,也可以等到人后再处理,没有必要当着这么多京城的官家女眷这样撕破脸皮。 云微寒却仿佛根本没有看见一样,依旧冷冷淡淡说道:“本郡主还想活得长一点。告诉门房,以后华贵人派来的人一概不见,送来的东西一概不收。” 丫环非常干脆地应了“是”,就回头去通知门房去了。 所有人立刻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各自扭头继续商讨刚才的话题。 听着一下子热闹起来的声音,云微寒心中暗笑,这些人也都很有意思。 现在她在京城权贵圈子里的名声并不怎么样,她心中清楚。很多人认为她作为女儿,对父母如此态度,实在是大不孝。今天之后,大概还会加上一条新的罪名吧,不悌不友。 可是,如今这满堂宾客却证明了一个问题:只要她的位置足够高,所有对于她道德方面的指责都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当然,如果她一旦从这个高位坠落,就会马上被无数骂名淹没。 可是,不管是当初只是一个被继母欺凌的少女,还是现在的云华郡主、未来的定南王正妃,她都没有在意过别人的看法。 所以,不管是现在人们对她的追捧,还是未来可能出现的无数骂声,都不会被云微寒放在心上。 虞夫人刚才的眼色她自然也看到了,但是她却不是那种温柔端庄、谨守规矩的千金小姐,她自有她的行事法则。 恩怨分明、睚眦必报,才是前金牌特工的人生信条! 她绝对不可能和云轻染和平共处,而云轻染还没有让她虚与委蛇的资格。 云华郡主的添妆仪式令前来参加的官家夫人们十分满足。 她们既看到了太后、皇后和清河长公主对于云华郡主的宠爱和信任,也看到了首辅夫人将自己的一部分嫁妆送给云华郡主的信守承诺,更是当场目睹了云华郡主和宫中华贵人之间反目成仇的八卦。 实在是太值了。这未来的几个月,京城八卦圈就靠着这几条大消息来挑大梁了。 而作为曾经在场的目击者,她们都有无数的谈资来和其他女眷进行交流,这也是一种交际的方式啊。 送走了最后离去的虞夫人,云微寒总算能休息一下了。 六月天盛装坐了一天,还要端着郡主的架子,就算是云微寒的身体素质,现在也觉得很累。 让几个嬷嬷带着丫环整理今日收到的礼物和记录,云微寒自己就先用了晚饭,沐浴休息了。 明日就是成亲的正日子了,她能休息的时间并不多。 要抓紧时间好好睡一觉,明天会比今天还要劳累。 夜色渐深,郡主府中渐渐平静下去。 除了少数院落中还有闪烁的灯火,为明日的郡主大婚做着准备。 云微寒虽然很累了,但是依然十分警醒。 所以,当她听到窗棂上轻轻的敲击声时,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一种说不出来的激动让她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云微寒好像预感到了什么,她匆忙踩上薄薄的绣花鞋,握着匕首跑到了窗边。 只是,窗外却一片静谧。 云微寒咬着下唇,静静站在窗内,连脑袋都垂了下去。方才有多么激动,现在就有多么沮丧。 原来,是她的幻觉吗? 是啊,裴玉京回信说了,他现在不方便出现在京城,所以不能亲自来参加她的婚礼了。 虽然他随信附上了厚厚的礼单,其中多有良田庄园、店铺门面、珍珠宝石、绫罗绸缎,各种各样的珍稀礼物,可是云微寒还是觉得有些失望。 理智上来说,她知道裴玉京这样做是对的,进京来对他来说是十分危险的行为。 然而,从感情上来说,云微寒却很想在成亲之前能够见见他,哪怕是只是说几句话,她都觉得心里圆满了。 终于,在等待了许久还是没有动静的时候,云微寒伸手轻轻推开了一扇窗,向着窗外望去。 一袭白袍的修长身影突兀地出现在她的眼帘。 云微寒差点举起手里的匕首捅过去——她满心以为刚才只是自己的幻觉,根本没想到裴玉京会这样静悄悄地站在窗外! “哥哥!”云微寒压低嗓门、带着薄怒叫道,“你这样会吓死人的!” 裴玉京蹙眉说道:“只是突然想到,微微马上就要嫁人了,哥哥以后是不是不应该这样夜半来敲你的窗户了……” 云微寒被他说得鼻子一酸,刚才那点气全都忘了:“说的什么话,哥哥现在不是不适合在人前出现吗?” 如果能够光明正大地来往,谁会总是挑夜半时分偷偷相见? “我只是怕定南王会误会微微。”裴玉京有些为难地说道,“如果这样的话,微微一定要告诉我,我会亲自去跟他解释的。” “行啦,别乱想了,他不会的。”云微寒向着裴玉京招招手,“哥哥你快进来,不要让人认出你来。”裴玉京听出了云微寒语气中对于凌玄翼的全然信任,心中暗暗想道,如果有一天,那个傻大个敢辜负微微这份信任和情意的话,他绝对不会客气,一定会把微微从他身边带走,再也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第345章 玉簪并蒂莲 裴玉京没有再犹豫,而是像以前一样,轻轻跳入了窗内。 云微寒在烛光下看着裴玉京,越看越高兴。他明知道进京来十分危险,还是从江南赶来,就是为了在她出嫁前见见她。这样的哥哥,怎么能让她不爱?裴玉京见她只顾着歪着头看自己,不由笑道:“怎么?不认识哥哥了?还是快一年不见,跟哥哥不亲近了?”他故意叹了一口气,“以前见了哥哥就扑上来抱抱的,现在也不抱抱了,真是要嫁人了就跟哥哥疏 远了?” 云微寒笑着扑上去搂住了他的腰:“哥哥你现在话好多呀。” “呀,小丫头,都开始嫌我罗嗦了?”裴玉京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这么快就开始嫌弃哥哥了?” 云微寒笑着搂着裴玉京的腰摇晃:“哥哥再罗嗦真的要变成小老头了!” 裴玉京无奈地摇着头,任由云微寒抱着他撒娇。 “哥哥,我好想你啊。你真是的,还骗我说不来看我了,结果一下子又跑过来,是想给我一个惊喜吗?”云微寒想起刚才推开窗户突然看见裴玉京的时候自己的心情,就又气又喜。 裴玉京现在也学会逗她玩了,在信里说不来不来,然后突然在婚礼前夕出现在她面前。让人吓了一跳,但是心里又说不出来的开心。 裴玉京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微微怎么会知道他心中的矛盾和酸楚呢?他在信里说不来京城参加微微的婚礼,确实也是他真实的想法。他在江南一想到微微要嫁给凌玄翼,从此之后成为另一个男人的女人,陪着那个男人一生一世,为他生儿育女,与他休戚与共——他就心痛 得不能呼吸。 裴玉京不知道,如果亲眼看着微微步入喜轿、走向凌玄翼,他会不会当场吐血。 他甚至有种冲到京城,将微微偷走,藏在江南的想法。 以微微对他的信任,这绝对很容易做到。 而以他在江南的多年经营,他更有把握让凌玄翼最少五年之内找不到微微的所在。 如果那样,等到凌玄翼找到他们的时候,他和微微恐怕孩子都会走路了。 凌玄翼又能如何? 世人都怕凌玄翼的绝世武功,怕南疆的二十万大军,可是他又有何惧! 他当初为了藏拙、换得微微的怜惜,才故意让凌玄翼刺伤了自己。 摩云峰上那一战,也不过是为了假死,所以才没有和凌玄翼真正决一胜负。 裴玉京有自信,最少也能和凌玄翼打一个平手。 而二十万大军,在战场上固然可怕,可是天泰朝怎么会允许凌玄翼带着大军杀入天泰财富聚集地的江南? 只要不是战场厮杀,他雪湮楼数千杀手,又怕得谁来? 他不是不能,只是不敢。 裴玉京不敢冒这个险。他知道微微的性格,刚烈倔强,万一她决意玉石俱焚,他岂不是后悔终生? 他更不舍得。就算是他能够通过各种手段控制微微,不让她去死,但是他却没有办法保证,一定会让微微忘记凌玄翼,快快乐乐地和他在一起。 让微微痛苦、心碎、难过,比让他自己孤单终老都更让裴玉京感到痛苦。 所以,裴玉京才会在信里说不来参加云微寒的婚礼。 他不是害怕来到京城被人认出来,那点易容化妆改扮的手段他还是有的。他只是不能接受亲眼看着微微嫁给别人。 不亲眼看着,至少他还可以刻意地不去想这件事。 可是,随着时间一天天的推移,距离六月初八越来越近,裴玉京在江南却越来越焦躁。 事实根本不是如他所想,不去亲眼看就能假装忘记。事实是,他每天都在数着日子,算着微微出嫁的时间! 甚至,在远离京城数千里的江南,他更加想念微微,想和她说说话。 微微没有母亲的教导,没有姐妹的陪伴,没有亲人的安危,在要进入一个陌生的家庭的前夜,会不会感到恐惧彷徨? 想到京城传来的消息,云德邻不能回去主持微微的婚礼,竟然由内务府接手了所有婚礼的一切事宜。 别人都从中看到了荣耀,可是裴玉京偏偏感到了凄凉。 谁家女儿出嫁不是举族欢庆,偏偏微微连一个亲人都没有。 这样到了定南王府,岂不是会被人小看? 裴玉京越想越不对,直到日子越来越逼近,他才突然决定,要亲自去京城为微微送嫁! 云微寒哪里知道裴玉京复杂而酸楚的心路历程?她只是高兴得合不拢嘴,抱着裴玉京这个世间唯一的亲人傻笑。 笑了一会儿,云微寒的理智终于回来了。 她松开了裴玉京,抬起头看着裴玉京那张依旧雪白的面孔:“哥哥,你就是来看看我的吧?明天宾客众多,你就不要出来了,免得有人认出你来,给你带来麻烦。” 裴玉京昔日的身份太过显赫,他的这张脸又辨认度太高。 按照惯例,今天来添妆的这些官家女眷,明天都会来参加这边的婚礼仪式。 到时候人多眼杂,说不定谁认出来裴玉京就是据说已经为先帝殉身的白大都督,裴玉京就再无宁日了。 “不,哥哥要为微微送嫁。”裴玉京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坚定,“哥哥要亲自把微微背出门,送上喜轿。” “哥哥要让定南王府知道,微微还有娘家人,还有一个哥哥。如果他们以后胆敢欺负微微,微微也是有人撑腰的。” 这就是当时习俗中由哥哥背着妹妹出门的用意,也是男方迎亲时候要被女方层层刁难的原因之一。 女方是借此显示自己家族的力量,告诉男方要好好对待自己家的女儿,否则娘家人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云微寒犹豫道:“可是,万一被认出来……” 裴玉京浅色的嘴唇勾了起来:“难道我堂堂雪湮楼楼主连一点易容改扮的本事也没有吗?” 云微寒眯起了眼睛:“喔?原来哥哥有这个把握?”那之前信里说的不来京城参加她的婚礼,确实是在骗她了? 裴玉京一本正经地说道:“为了给微微送嫁,没有把握也要试试。毕竟,微微已经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在微微的人生大事上,哥哥可不能缺席。” 云微寒“哼”了一声,表示对他这种拙劣的语言掩饰行为的鄙视。 裴玉京看着在自己面前歪着头瘪着嘴的云微寒,严肃地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长条形的木盒子,轻轻地放在了她的手里:“给微微的礼物。” 他补充了一句:“我亲手做的。” 云微寒故意做出来的不满一下子就从脸上消失了。 她喜滋滋地捧着盒子问道:“哥哥,我能打开看看吗?” 裴玉京笑得很温柔:“当然可以。” 温柔的笑容下,是无限的酸楚。这确实是他亲手做的礼物,也确实是要送给微微的。只是,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场合——在微微即将和别的男人成亲的前夜。 而一刀一刀雕刻的时候,早已在心底说了无数次的话,却不能和这礼物一起展现在微微面前了。 云微寒将盒子轻轻放在桌上,低头小心地抽开了木盒上的木板,一眼就看见了躺在黑色丝绒上的那枚玉簪。 在黑色丝绒的衬托下,那枚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玉簪更加温润通透,色泽鲜明。 她小心地将这枚长长的玉簪从木盒中双手取出。 带着上等美玉特有光泽的玉簪样式并不复杂,只是最简单的玉簪形状。玉簪头上是一朵并蒂莲花,半开半拢别具风姿。 虽然雕工并不复杂,可是每一个小细节却都处理得十分精心细致,看得出来制作者十分用心。 云微寒想到裴玉京说的,这是他亲手制作的,心里的暖意简直要让她从头到脚都融化了。 太后、皇后和清河长公主送来的首饰多么昂贵,都比不上裴玉京这番心意。 裴玉京也同样送了很多值钱的东西来给她添妆,但是唯独这支玉簪被他珍重地藏在怀里,可见他也是同样的想法。 以他的身家,弄到和太后她们送来的价值数千两的首饰一点难度都没有,但是他偏偏就是要亲自雕刻这样一枚并蒂莲花的玉簪送给她,其中蕴含的祝福和关怀,云微寒简直都想流泪。 云微寒握着玉簪,回头扑到了裴玉京怀里:“哥哥……” 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自己的感谢,因为所有的言词在裴玉京的这份情谊面前都显得那么浅薄。 “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她喃喃地说道,“谢谢哥哥。” 裴玉京轻叹了一声,伸手抚上了她的头顶。 她喜欢就好,至少她接受了他的这份心意。其他的,已经不重要。 “好了,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举办婚礼呢。”裴玉京拍了拍云微寒的头,“明天我来背你出门,记住,不许让别的人做这件事!” 云微寒想了想,好像原来是让虞夫人的二儿子背她出门上轿的。 “那么,我应该怎么介绍你呢?”换人不难,关键是理由是什么。 裴玉京坦然道:“我是你的表哥,裴家唯一的血脉传人,难道还不够吗?” 云微寒睁大了眼睛:“哥哥,你想要揭开自己的身份了吗?”这绝对是一个具有冲击性的事件! “不会牵扯到以前的事情吗?”不会被人怀疑到白玉京的身上吗? “哈哈,你以为哥哥在江南经营这么多年,连一个合法的身份都没有吗?”裴玉京想要站到世人面前的话,早十年都可以。他只是为了报仇,不肯暴露身份而已。如今,为了微微日后不至于被人当成没有娘家的孤女欺凌,他也该站出来了。 第346章 哥哥送你出门 天色还没有亮,郡主府已经人声鼎沸。 无数红色的灯笼和绸缎将郡主府装点得喜气洋洋。 丫环婆子们来去匆匆,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 云微寒已经穿好了大红色的喜服,端端正正坐在软凳上,任由内务府专门的梳头娘子给她绞脸。 这梳头娘子也是官家夫人,本身是父母公婆、丈夫子女俱全的妇人,这种妇人被认为是最有福气的全福夫人,专门用来给新娘开脸、梳头、修饰妆容的。 细细的白线交叉在一起,形成一个三角形状在莹润的脸上滚过,将云微寒脸上细细的绒毛全都拔掉。 那种连绵不绝的细微痛感,不断提醒着云微寒:今天是她两世为人第一次结婚的日子。 将整张脸上的汗毛绞完,云微寒对着镜子看了看,果然觉得容光焕发。 全福夫人开始给云微寒修饰鬓角,准备梳头。 内务府的全福夫人是专业的,梳头手艺非常熟练,很快就给云微寒梳成了一个高高的发髻。 她带着微笑说道:“郡主的头发又多又密,只靠自己的头发就能梳成这种高髻,实在难得。” 虞夫人知道她这是梳头的基本工作结束了,该给打赏了,连忙招手让人拿出一个鼓鼓的荷包塞给她。 接下来就是化妆了。 对于那种将整张脸当成墙壁刷的新娘妆,云微寒敬谢不敏。 在她的坚持下,全福夫人只好刷了一层薄薄的粉,为云微寒描了眉,涂了口脂,画了一个非常简单的妆容。 云微寒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总算是没有变成一个白面怪,才舒了一口气。 全福夫人看到她的动作,不由笑道:“郡主天生丽质,只需要稍微描眉涂唇,就已经光彩照人了。” 虞夫人再次打赏了她一个荷包。 然后,虞夫人让人将定南王正妃的凤冠霞帔取来,亲自动手给云微寒戴在头上。 然后又将超品王妃品阶的云肩拿来,为云微寒戴上,一一摆布整齐。 这一切弄完,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 窗外的太阳已经明晃晃地照了进来,将云微寒喜服上的五彩金凤照得闪闪发光。 虽然民间结婚也允许穿龙凤呈祥的服饰,但是如云微寒这样的品阶,却是实打实地能够将五彩金凤绣在喜服上。 云微寒清丽的面容在火红的喜服和华丽的凤冠霞帔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明艳照人。看着眼前这个穿着超品王妃服饰的新娘子,虞夫人心中暗暗感慨:两年前,她不得不去云府提出退婚时,还担心这个姑娘从此再也找不到好人家,还曾经想过帮云微寒找个夫婿的。没想到,不过是两年的 时间,人家竟然已经是超品王妃了。 这天泰朝的女人,除了太后、皇后、定南王老太妃之外,还有几个能够凌驾于她的头上? 人生际遇真是神奇莫测啊! 李妈妈站在一旁,看着容色清艳、全身超品王妃喜服的云微寒,眼中泪光闪烁。 昨天晚上,她已经在夫人灵位前上香了,向夫人禀告了小姐今日成亲的喜事。 想起小姐年幼时受过的种种苦楚,几次三番险些丧命的经历,再看看今天小姐就要嫁给天泰朝最尊贵的王爷定南王,成为定南王正妃。这简直是李妈妈从来不敢想的。 当初虞家退婚的时候,李妈妈几乎已经绝望了,只是害怕小姐想不开,才不敢完全表露出来。没想到,老天爷总算是开眼了,让小姐找到了一个比虞状元好一千倍一万倍的夫君。 李妈妈这两年也看得清楚,定南王虽然人长得凶狠冷厉,可是对小姐却十分看重。 不管是什么事情,他都愿意为小姐出头,能够护着小姐,这就足够了。 云微寒被百年和万寿扶着,坐到了喜床上,从这个时候开始,她就要安静地等待着男方迎亲队伍的到来了。虞夫人看了看,亲手将她头上的凤冠取了下来:“这会儿又重又热的,等会儿再戴上吧。”她招招手,让丫环端来七八个小碟子,里面都是指头大小的小点心,“先吃点,今天你是没有什么机会好好吃饭了, 别等会儿饿着了。” 百年洗了手,亲自挑了几个云微寒平时喜欢的点心,小心地喂给云微寒吃,免得将唇上的口脂弄花了。 云微寒只好也抿着嘴,动作幅度极小地咀嚼着。 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喜嬷嬷过来请云微寒去拜祭祖宗牌位。 香案早已摆好,云微寒像模像样地焚香净手,在云家列祖列宗面前、主要是裴如兰的灵位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头。 地上早已铺好了地毯,以免弄脏她身上的喜服。 跪在裴如兰的牌位面前,云微寒在心中默默祈祷:“裴夫人,希望你在天有灵,早日与云大小姐投胎转世,下辈子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也希望你不要怪我,占据了你女儿的身体。” 吉时将至,一群人连忙扶着云微寒回到正房喜床上坐定,就听到门外隐约传来喧天的锣鼓声,小丫环跑了进来:“禀郡主,王爷到了!喜轿到了!” 迎亲队伍已经来到了郡主府门外。 虞夫人连忙将凤冠给云微寒戴上,又检查了一遍她的妆容和全身服饰,没有发现任何纰漏,才算是放下心来。 隔着一重院落,隐隐听到前院传来一阵阵的欢呼叫闹声。 那是虞显之带着两个弟弟,充当云微寒的娘家兄弟,在给前来迎亲的新郎出难题。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虞夫人想过让虞显之背着云微寒出门。可是,考虑到毕竟虞显之曾经和云微寒有过婚约,这样可能会有些尴尬,才选择了次子。 不过,今天一过来,云微寒就说道,她裴家还有一个仅存的表哥远在江南。 当初因为那个表哥的外祖家在江南,而表哥年幼多病,生下来之后就按照江南习俗找了个江南的干娘,寄名在干娘家里。实际上这位表哥却长期在外祖家居住,所以躲过了裴家那场灭门大难。 因为裴家的事情,表哥一直不敢抛头露面,更不敢来京城,对于云微寒这个表妹也长期没有联系。 虽然当今永兴帝即位之初,就已经为裴家平反了。这位表哥也可以出来见人了。但是因为对于之前裴家遭遇的惨痛记忆,表哥并不愿意再出仕,所以也就一直没有来京城,更不知道云微寒的事情。 还是这次偶然在江南听说了定南王和云华郡主成亲的事情,才知道他在京城还有一个表妹,而表妹成亲娘家人丁单薄,实在是不好看。所以他才急忙赶来,要为表妹送嫁。 一番解释之后,虞夫人既然知道了对方是云微寒货真价实的表哥,自然也就欣然同意让新娘子的表哥背着新娘子出门上轿。 所以,前院就交给了虞显之兄弟。 现在听得前院一片热闹,虞夫人知道,新郎闯过那一关,就该将新娘送出去了。 果然,门帘一掀,小丫环进来禀报道:“禀郡主,该出门了。” 云微寒轻轻点了点头。 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迈步走了进来。 虞夫人抬头望去,看见一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大步走了过来。他穿着一身紫色罗袍,肩宽腰细,身材挺拔。虽然面色稍微蜡黄,看起来有些病容,但是整个长相也是俊美非凡。 不愧是裴家玉郎的孙儿!这长相和气度,一看就不是平凡之辈。只可惜,被朝廷伤了心不肯出仕,否则说不定也是一个栋梁之才。 裴玉京进来先对着虞夫人深深一揖:“多谢夫人对妹妹的照拂,裴某感激不尽!” 虞夫人立刻对这个有礼貌的年轻人评价更高了。她含笑道:“裴公子太客气了。微微也是我的女儿,我不管她谁管她?” 裴玉京点了点头,上前对云微寒说道:“微微,哥哥背你出门。” 云微寒有些害羞,但更多的是感动:“有劳哥哥。” 头顶的红色盖头遮住了她的脸,也挡住了她的视线。但是她知道,裴玉京一定正用关注的眼神望着自己。 裴玉京转过身来,缓缓蹲了下去。 紫色罗袍下的背并不是那么宽阔,但是云微寒却知道,这具看着纤瘦修长的身体内蕴含着多么恐怖的力量,又能够给她多少保护和安全感! 有这样的一个哥哥,是她来到这个世界难得的幸运。 百年和万寿扶着云微寒下了喜床,让她趴到了裴玉京的背上。 裴玉京双手端着云微寒的腿,慢慢地站了起来,向着门外行去。 沿着铺好的红色地毯,裴玉京一步步地走向前院。 身后是含笑的喜娘和无数丫环婆子。 通过了垂花门,来到了前院。 看到顶着红盖头的新娘被背了出来,迎亲队伍中发出了喜悦的叫喊声。 站在前院门前的凌玄翼今天穿着一身火红的喜服,头上的金冠旁边都簪了一朵火红的大花,把整张脸硬朗的线条都变得柔和了几分。 裴玉京抬起头看着胸前挂着红色绸缎大花的凌玄翼,目光凌厉。 凌玄翼却勾起了嘴角,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裴玉京的嘴角绷紧了,他低着头对趴在自己背上的云微寒说道:“微微,如果定南王府有人对你不好,你就到江南来找哥哥。哥哥永远都会是微微身后那个最坚定的后盾。” 云微寒抱紧了他的脖子,不知道为什么鼻子酸酸的:“我知道了,哥哥。” 凌玄翼的脸黑了下来。 这么近的距离,裴玉京这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吧?虽然声音小,别人都听不见,可是他听力好啊。看着裴玉京背着云微寒向着大门口的喜轿走去,凌玄翼的脸色又变得舒缓起来。算了,不跟死冰块计较,他这会儿心里难受着呢。 第347章 赏一个洞房春如锦 裴玉京背着云微寒,沿着红色的地毯,一步步走到了由十六名穿着红色衣裤的人夫挽动的亲王妃辇车旁。 他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双手托着云微寒,将她轻轻放到了辇车上。 “微微。”裴玉京隔着红色的盖头,想着盖头下那张清丽的脸庞,深深吸了一口气,千言万语却无法出口,最后只吐出几个字,“好好过日子。” 既然选择了永远做她的哥哥,那就好好守护着妹妹的幸福。 “万一他对你不好,你也不要忍着。都有哥哥在。” 云微寒眼圈一热,眼泪终于忍不住了。 她哽咽着点了点头:“我知道。” 凌玄翼已经上了马,内务府负责婚事流程的司仪官跑了过来:“吉时已到!” 云微寒坐在高高的辇车上,红红的盖头遮住了她的视线。 辇车缓缓启动,那一瞬间,云微寒竟然觉得有一点点惶然。 这就要踏入婚姻了吗? 两辈子都没有担任过妻子的社会角色,真的没有太多的信心。 唯一能够让她安心的,就是想起凌玄翼那张看似冷酷实则忠犬的脸的时候,心头涌起的那股暖意。 早就说过,只要他不负承诺,她就永远陪在他身边的,那么,就尽力一试吧。 只要两个人都信任对方,都想要将这份难得的姻缘维系下去,有什么困难是无法克服的呢? 何况,凌玄翼之前的表现都很不错,他是值得信赖的。 云微寒握紧了拳头,顶着头上沉重的凤冠,给自己打气。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几乎绕了大半个京城,才回到了定南王府中。 云微寒乘坐的辇车虽然有顶棚,同时也大开着门窗,但是这六月的天气,仍然让她汗湿重衣。 她现在只盼着早点结束流程,能够脱下沉重的凤冠和重重的衣裙,好好洗个澡,换件清爽的衣服。 辇车从定南王府大门正中行了进去,这是定南王正妃的特权。 云微寒正了正神色,就听见内务府的礼官大声叫道:“吉时已到,请王妃下辇。” 两个喜娘走了过来,扶着云微寒踩着早已摆好的阶梯下了辇车。 双脚踩在红色的地毯上,云微寒手中被人塞进了一截红绸,身边是两个喜娘。 在喜娘的搀扶下,她轻轻握着红绸,随着眼前那双绣着金丝龙纹图案的粉底朝靴,缓缓向前走去。 走了几十步,前方的朝靴停了下来,云微寒也被两个喜娘扶着站到了新郎几步之外。 礼官念了一段华丽的文辞,然后在早就定好的时辰开始拜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最后是夫妻对拜。 跟着凌玄翼走入新房之中后,云微寒总算是松了口气。 红盖头被人轻轻挑起,云微寒抬起眼睛,终于看到了穿着红色团龙图案喜服、头上还簪着一朵大花的凌玄翼。 凌玄翼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柔和,连一双眼睛里都隐藏着笑意。 云微寒的眼睛也忍不住微微眯了起来,嘴角勾起了一个淡淡的角度。 不过,新房中还有不少围观的人,她还是垂下了眼皮,不想让人看见她和凌玄翼的互动。 凌玄翼目光扫过去:“百年,万寿!” 两个丫环连忙上前行礼:“见过王爷。” “照顾好王妃。”凌玄翼要去前面招呼宾客,而他身边又没有什么丫环伺候。好在百年和万寿都是他从南风中挑选出来的,可以信赖。 百年、万寿连忙应“是”。 凌玄翼轻声对云微寒说道:“我去前面,很快就回来。” 云微寒轻轻点了点头,头上的凤冠跟着晃了晃。 “太重了吧?”凌玄翼皱着眉头,伸手将凤冠取了下来。可是对于这种女子的头饰,他一点也不熟悉,将云微寒的头发都拽了起来。 “嘶——”云微寒用手扶着凤冠,要不是有不少人在,她都要瞪凌玄翼了。 凌玄翼尴尬地放下了手:“还不来伺候王妃。” 百年和万寿连忙上来帮忙,将凤冠小心地取了下来。 凌玄翼回头看见一屋子人都在看着他的新娘子,脸色立刻拉了下来:“各位请随本王到前院去吧。” 他这脸色一拉,就算是有几个胆大的原想着今天闹闹洞房,也被吓了回去。 反正已经看见了新娘子的容貌,也算是完成了他们的目标。 凌玄翼走了,男客们也跟着走了,只剩下十几个女眷。 按说要等到没有客人了才好取下凤冠松散松散,但是凌玄翼一句话,谁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看到新娘子已经取下了凤冠,有过同样经历的官家女眷们也都十分识趣,知道新娘子今天应该十分劳累,也就一个个行礼离去了。 到了最后,只剩下两个少女带着几个丫环还站在新房中,目光闪烁地看着云微寒。 云微寒早听凌玄翼说过文柔公主带了两个南疆贵女,想要塞给他。 这会儿看这两个少女,一个温柔贤淑,一个活泼娇俏,别人都走了她们两个还站在这里,目光中有很多她并不陌生的情绪,云微寒就猜到,这恐怕就是那两位南疆贵女了。 她也不理睬那两个少女,只是让百年和万寿帮她将头上高高的发髻拆了开来。 被梳头娘子抹了无数头油、又扭成各种姿势的头发,将她的头皮拉得都疼了。现在放了下来,头皮就舒服多了。 百年用梳子帮她梳理着长发,同时轻轻按摩着她的头皮,云微寒觉得舒服极了,不由闭上了眼睛。 等到梳完头,云微寒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两个少女已经不见了。 万寿见她的目光飘向刚才那两个女子站着的地方,鼻子里哼了一声道:“算她们脸皮没有厚到无药可救,总还知道这里不是她们该站的地方。” 云微寒知道她们这四个丫环和定南王府一直有着联系,也不奇怪万寿对于这两个少女的态度。 百年轻声说道:“大喜的日子,提这种人做什么?王妃不要放在心上,王爷从来没有多看她们一眼。” 云微寒站了起来:“这种人太多了,我哪里有那个功夫和她们浪费时间。” 以凌玄翼的身份和地位,不知道有多少女人都巴望着攀上他这棵大树呢。 只要这些女人不要蠢到跳出来在她面前作死,云微寒也懒得去搭理她们。 而且,就如百年所说,今天是她两辈子唯一的一次结婚之日,凌玄翼又对这种女人毫无兴趣,她又何必因为她们影响心情? 两个丫环服侍着云微寒脱下了身上一重重的喜服,外面婆子们一趟趟地送来了几桶热水,云微寒终于能够如她盼望的一样,好好洗个澡了。 长长的头发洗完,就已经用了小半个时辰。 云微寒换了一桶水,趴在浴桶边缘,任由万寿给她擦背。 练过功夫的人,手劲就是大,显然对于人体的各处穴位也都十分了解,隔着布巾轻重适当地揉捏着,让云微寒差点舒服地呻吟出声。 “就这么舒服?”身后传来男人轻轻的笑声。 “哎呀!”云微寒一听居然是凌玄翼的声音,立刻就明白了刚才给她擦背按摩的根本不是万寿,她趴在浴桶边上,扭头看向身后也换了家常服饰的凌玄翼。 凌玄翼两只袖子高高挽起,头发也是湿的,时不时还有水珠从脖子上滚落下去。看来也是刚刚沐浴过。 云微寒觉得脸上热了热,连忙扭过头去,若无其事地说道:“我说万寿那丫头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手艺了,原来是王爷驾到啊。” 虽然她把头转了过去,凌玄翼却能够从背后看得清楚,云微寒两只耳朵尖都红了。 凌玄翼心中暗笑,扔开了手上的布巾,直接按着云微寒光洁如玉的美背揉搓着,口中问道:“本王伺候的可好?王妃娘娘是否满意?” 云微寒头也没回:“唔,还算不错。本宫还算满意。” “那么,王妃娘娘该如何赏赐本王呢?” “赏赐?”云微寒想了想,“唔,待本宫明日赏赐王爷两个美貌侍女,如何?” “不如何!”凌玄翼一把将云微寒从浴桶中抱了出来,“本王只要王妃!” “凌玄翼你干什么!我还没洗完呢!”云微寒挣扎着,“水,水,都没擦干呢!” “大夏天的怕什么?”凌玄翼大步绕过屏风,走到了燃烧着龙凤喜烛的拔步床旁边,双臂一伸,将云微寒丢在了大床里面。 凌玄翼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合卺酒上,眉毛挑了挑。 刚才他踏进屏风后的时候,所有人识趣地出去了,喜娘恐怕也早就逃之夭夭了。 他端起两只酒杯,坐到了床上:“王妃,娘子,来,咱们该饮合卺酒了。” 云微寒被他从浴桶里拽出来,现在只能随手抓起床上薄薄的罗被掩住身子。她横了凌玄翼一眼,伸出空着的右手接过了杯子。 两人手勾着手,将酒杯举到自己嘴边。 这个动作让两人的距离很近,而凌玄翼看着火红罗被衬托下更加白皙细腻的肌肤,本来就很深的眸光更加暗了几分。饮了合卺酒,将两个酒杯随手放在桌子上,凌玄翼一手拉下了罗帐:“王妃,看在本王方才伺候得那么尽心的份上,就好好赏赐一下你的夫君吧……” 第348章 文柔公主的执念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天还没亮。 云微寒两辈子都没这么累过。凌玄翼倒是没太放肆,他嘴里说得厉害,但是实际行动时还是尽量温柔的。可是,云微寒从添妆那天开始就没怎么好好休息过,加上昨晚那场洞房春,确实是太消耗精力了。 在这方面,女性真是天生的劣势。 凌玄翼眉宇间的满足和自得几乎掩饰不住。 他从来都知道微微不是那种矫情死板的贵女,可是昨天晚上的欢愉还是让他无法想象。 而他这种满足不仅仅是因为闺房之乐,而是因为他终于能够把最心爱的女人娶回家里。从此之后,他们这一辈子都能够永远相守,直到白头,连死了都要躺在一起。 凌玄翼相信,和心爱的女人、终生的伴侣融为一体的那种快感,绝对不是那些每天想尽办法在他面前搔首弄姿的庸脂俗粉所能给他的。 百年和万寿伺候着云微寒沐浴更衣,不敢看她身上的痕迹。 云微寒穿上定南王正妃的正红色大礼服,戴上八尾金凤钗,收拾干净利落之后,和凌玄翼一起去给老太妃文柔公主磕头。 文柔公主坐在临时摆设的香案前,看着凌玄翼拉着云微寒的手,在地毯上的厚垫子上跪了下来向她磕了三个头。 红色的烛火在文柔公主身后跳动不停,照得她脸上的法令纹更深刻了。 她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云华,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凌家的媳妇了。日后好好修生养性,为凌家开枝散叶。作为定南王妃,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听到文柔公主有长篇大论的趋势,凌玄翼一拉云微寒,两人一起站了起来。 凌玄翼脸上恢复了冰冷:“母妃,今日本王和王妃还要入宫谢恩呢。” 文柔公主的嘴角耷拉了下来,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她垂着已经有些变形的眼皮冷冷说道:“既然如此,就把本宫给王妃的礼物拿出来吧。” 文柔公主身后的嬷嬷拿出一个盒子,双手捧给了云微寒。 云微寒面色恭敬地接过了盒子,对着文柔公主屈膝行礼:“谢过母妃。” 文柔公主冷着脸挥了挥手:“你们去吧。” 凌玄翼顺手将云微寒手中的盒子拿过来,交给了身边的寻常。 然后和云微寒对着文柔公主行了礼,退了出去。 走出了文柔公主的院子,凌玄翼才对寻常说道:“好好检查一下。”寻常连忙应“是”,将盒子拿着走开了。 云微寒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文柔公主送给儿媳妇的礼物也会有问题? 凌玄翼握着她的手,一边走一边说道:“不要小看母妃。”不是说文柔公主有多么聪明,而是她的狠毒和自我令人心寒。 凡是挡在她安排好的道路上的人或者事,她都会毫不手软地除掉。不管这个人是谁,不管这件事情多么重要。 比如云微寒不是她心目中合适的儿媳妇,她就根本不会考虑凌玄翼有多么在意这个儿媳妇,或者凌玄翼越在意,她越认为应当除掉。 “过些日子我就打发她离开京城。”凌玄翼拉着云微寒上了马车,在上车时,还轻轻托着她的腰。云微寒虽然觉得自己还能支持,但是既然自家男人愿意,她也就毫不客气地在车里靠在了凌玄翼的肩上。 “母妃对我有这么大的不满吗?”云微寒虽然看出来文柔公主对她的不满,但是却没想到文柔公主会不满到对她下黑手的程度。 不管怎么说,她毕竟是凌玄翼新娶的妻子,是定南王正妃,难道文柔公主就没有任何忌惮? 凌玄翼苦笑道:“她和一般人不一样。” 凌玄翼以前也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会这么奇怪,和别人的母亲都不一样。 他那两个庶兄和几个弟弟妹妹的母亲,不管在王府里和别的女人斗得有多狠,对自己的儿女都是满腔疼爱的。就算是带着几分利益的想法,但总也有一半是发自内心的母爱。 可是他的母亲就不同。小的时候他不明白,一次次去自己的母妃处撒娇为什么得到的不是疼爱怜惜,反而是变本加厉的辱骂和殴打。当时的小小凌玄翼以为,母妃是为了严格要求自己,让自己学会更多的本领,在这个处处强敌 的王府中生存下来,才会对自己这么无情。 所以,他慢慢地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感情,慢慢地用一张冷酷凶厉的面孔来掩饰自己的内心。 八岁被送往军营的时候,他还发誓要做出一番成绩,不让这样用心良苦的母亲失望。 然而,随着他的年龄增长,凌玄翼发现母亲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总是隐藏着一丝丝的厌恶。 直到他十四岁那年,通过不懈的努力,终于将南风系统掌握在手中之后,他才发现,在他背后,他的亲生母亲和自己最贴心的嬷嬷说话时,不是叫他“阿寅”,也不是叫他“凌玄翼”,而是叫他“小畜生”! 因为他的父亲是凌远笛,不是母亲从十三岁情窦初开时候就喜欢上的京城名门贵胄子弟。 所以他的父亲是“老畜生”,而他是“小畜生”。 因为他是母亲这辈子最屈辱的证据——堂堂的文柔公主居然要讨好南方蛮夷,目的居然是要留下一个她最厌恶的蛮夷的子嗣!她被迫离开了繁华的天泰京城,被迫离开了和她互有情意的翩翩世家公子,被迫来到了一个男女杂居、民风淫猥的蛮夷地区,还被迫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十岁的蛮夷男人,而这个男人已经有了两个侧妃和两 个庶子、一个庶女!更可恨的是,这个蛮夷老男人以及这定南王府中的所有人,都把她看成异类,表面恭敬,实则只是将她高高架起。在他们眼里,她这个身份高贵的天泰公主、真正的定南王妃,还不如那两个侧妃说话管用 。 可是,为了生存下去,为了获得更多的话语权,她这样的天之骄女还要低下高贵的头颅,去向那个让她恶心的蛮夷老男人示好,而且还要用上一些手段,目的却是为了得到他的宠幸! 虽然文柔公主成功地诞下了一个男孩,一下子就将未来的定南王王位攥在了手里,也改变了她在定南王府的不利局势。 但是,每次看到这个自己亲自生出来的儿子,她的感觉就很复杂。 尤其这个儿子的相貌,一点儿也不像她,不像天泰的美男子。 随着这个儿子长大,他的线条越来越硬朗,鼻子那么高,眼窝那么深,肤色不够白皙,身材不够纤细,怎么看都更像这些蛮夷的长相! 所以,文柔公主看向自己儿子的眼神,总是带着几分不满和淡淡的疏离。 甚至有时候,看见儿子和蛮夷老男人越来越相似的外貌,她都会忍不住产生一种厌恶感。 说起来也很讽刺,老定南王宠爱的两个侧妃,苗氏和李氏生下的三个儿子,容貌都更像他们的母亲,比较偏向艳丽或者俊美。 反而是文柔公主这个最让老定南王凌远笛厌恶的正妃,所生下的唯一的嫡子凌玄翼,却和凌远笛最为相似。 他们都是高鼻深目薄唇、线条硬朗鲜明的长相。 这让凌远笛对凌玄翼的态度稍微缓和了两分,却让文柔公主对他的态度更加复杂。 在凌玄翼小的时候,文柔公主用尽了一切办法,将各种算计抵挡在外,让这个儿子得以艰难地活了下来。 可是,当凌玄翼越来越像凌远笛之后,文柔公主却终于不能忍受,终于把他扔进了军营之中。 可怜的小小凌玄翼还想着如何努力做出成绩让自己的母亲对自己温柔一点,如何能够让母亲抱抱自己、夸奖自己一句,对自己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他根本不知道,这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所以,自从凌玄翼发现了母亲对自己的厌恶之后,他就开始疏远了文柔公主。 等到他成了定南王,文柔公主开始给他频繁地送女人之后,凌玄翼就更加不愿意接近她了。 可是让凌玄翼彻底心冷的是,文柔公主甚至还策划着,让天泰送来一位有手腕的公主,让她早日生下凌玄翼的子嗣,然后就架空凌玄翼,让凌玄翼退位,将凌玄翼的儿子捧上定南王位。 然后天泰大兵就可以在她和天泰线人们的配合下,一举平定南疆,真正统一全国。 而文柔公主这样舍弃亲生儿子的计划,目的只是为了离开南疆,回到京城,同时让羞辱她数十年的南疆凌家全部覆灭。 凌玄翼是在锻炼南风能力、扩张南风组织的过程中慢慢发现文柔公主的想法的。 随着文柔公主心中真实想法的一步步显露,凌玄翼对于亲生母亲的孺慕之情一点一滴地消失了。 凌玄翼不能理解,天泰京城就有那么大的魔力,让文柔公主宁愿舍弃亲生儿子,舍弃在南疆当太后的快活,用凌家家族作为垫脚石,也要回去? 所以,文柔公主这次主动来京城为他主持婚礼,就让凌玄翼十分警惕。 她对云微寒表露出来的不满,也并不出乎凌玄翼的意料。 而这样的母亲,她送出来的礼物,凌玄翼怎么会放心让云微寒留在身边?要知道,在定南王府中,即使是那两位土生土长、比文柔公主早入府十几年的侧妃,也都曾经中了文柔公主的圈套,或流产、或不孕了。 第349章 决不允许 听了凌玄翼的讲述,云微寒实在是刷新了世界观。 她记得前世有句俗话说:宁死当官的爹,不死要饭的妈。就是说,母亲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最爱自己的儿女的。 虽然以前她也曾听说过一些极品母亲的例子,但是像文柔公主这样的,还真是极品中的极品。 在她做出去勾引凌远笛、生下凌远笛的子嗣的决定时,不就已经知道这必然的结果了吗? 她只想要凌玄翼带来的好处,却不想接受与之相关的一些负面影响。只要享受权利,不要付出代价,这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事情吗? 就如同当初,她为什么不拒绝与定南王凌远笛的联姻?如果那份爱情真的对她那么重要的话,她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只要她肯付出相应的代价。 可是她没有。 因为她知道,如果她拒绝,可能随之就会失去所有公主所能享受的特权。 所以,文柔公主事实上是选择了用她所珍惜的爱情交换,维持了她公主的身份和地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生会经历无数次的选择,或者说交易。 每个人都在不断地用自己所拥有的,去换取自己想要得到的。 你可以不同意交易,为之付出相应的代价,保留你珍惜的东西。这也是一种选择。 可是,你不能在交易之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又开始后悔,想要鱼和熊掌兼得。 文柔公主将一切都归诸于外界的、别人的强迫,可事实上,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自己的贪心和无能。 也许在她的内心深处,对这个残忍的真相也有所察觉,所以她才会把怒意转移到别人身上,包括憎恶自己的儿子——这样,她才会觉得她是那个受害者,她是无辜的,她的所作所为都是应该的。 这样的人,可恨而又可悲。 只是,凌玄翼就太可怜了。从小生活在那样到处都是敌人的环境里,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从心底里厌恶憎恨着他。 那样的岁月,那个小小的凌玄翼是怎么度过的? 云微寒紧紧搂住了身边的男人:“三郎,你还有我。” 凌玄翼拍了拍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妻子:“嗯,现在我有了微微,以后还会有微微给我生的儿女。”他绽开了一个微笑,“以后会越来越好。” 马车一直驶入了皇宫之内,才缓缓停下。定南王的特权要比云华郡主大得多,根本不需要在宫门外等候。 云微寒坐直了身体,轻笑道:“你还想的挺长远的。”才刚成亲的第二天,就连儿女都想好了。 凌玄翼挑了挑眉毛:“一家之主嘛,总要考虑的多一些。”听得云微寒抿嘴直笑。而他就施施然掀开车帘下了车,示意跟在车外的百年上车去服侍云微寒。 百年轻手轻脚上了车,帮云微寒整理了一下头发和凤钗,检查了一上的服饰,才扶着她踩着脚踏慢慢走了下来。 凌玄翼站在一旁等待着。虽然在宫里不方便牵手而行,但是他却能保持着和云微寒并肩而行的速度,陪着她慢慢地走向慈宁宫。 来到慈宁宫前,守门的太监连忙入内通传,很快紫箫就迎了出来。 太阳刚刚在东方露出脸来。 凌玄翼和云微寒入内的时候,太后慈宁宫的大殿里正是热闹的时候。皇后带着上次牡丹花会上被皇帝看中的五个嫔妃在陪着太后说话。 皇后的肚子已经能够看得出一点隆起,太后握着皇后的手,嘴里正在说着什么。 下面绣凳上按照位分高低排坐着五个少女。 云轻染坐在第二位。 在同期的五个少女中,她算是圣眷不错的,基本上隔上三五天,永兴帝就要召她侍寝一次。 就位分而言,在这五人之中,她仅次于良媛杜氏,却比其他三个美人要高了。 这样的生活,如果在两年前,甚至在去年三月份先帝未曾驭龙之前,根本就是云轻染所十分不屑的。 那个时候,她的姨母是淑妃娘娘,她的舅舅是安平侯,她的表哥是康王殿下,她的父亲是礼部尚书,而她云轻染温柔娴雅,是京城权贵圈中声名远扬的好姑娘。 她曾经连康王正妃都不想要,只想要嫁给翩翩如玉的虞状元,与他郎才女貌、举案齐眉;即使是后来,为了自保,不得不对康王略加辞色,也是冲着他一片痴心,冲着康王正妃的位置。 入宫和那么多女人抢一个男人,还是一个从六品的小小贵人,云轻染哪里会看在眼里? 可是,在经历了庵堂中那种枯木行尸一样的枯燥生活之后,这样的生活和环境,却已经像天堂一般了。 虽然对于这种屈膝事人的小妾生活感到不适,但是想想自己的男人是这个天泰王朝最高贵的那个人,手掌无数人的生死,更能赐给自己无穷的富贵,云轻染也就忍了。 至少现在,陛下对她还是很好的,经常召她侍寝,对她也总是和颜悦色。 陛下后宫之中,到现在也不过六人。 除了皇后,她还是排在第二位。这样想想,云轻染觉得自己的前途无限光明。 而永兴帝年轻力壮,相貌英俊,性格开朗,云轻染有时候都觉得她好像已经对这个年轻的、占有了自己的身体的男人有了好感。 所以,云轻染如今也算是容光焕发,眉眼之间笑意盎然。 坐在下首的位置上,看着太后和皇后说话,她的脸上挂着温顺的笑容,配上她典雅的服饰,整个人看起来分外柔和。 可是她所有的好心情在听见宫女入内禀报说“定南王、定南王妃求见太后”的时候,就一下子被敲成了碎片。 云轻染脸上的微笑没有一丝改变,甚至连坐姿都没有一点变化。 任谁也看不出她内心中汹涌的恨意。 定南王妃!而不是侧妃!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懦弱胆怯根本上不得台面的云微寒,居然会有今天? 她也真是能装能忍,不管遭受多少欺凌嘲笑、戏弄鄙视,都一直没有露出一点点真实的性格。 一直忍到那年的仲夏节!一直忍到她终于攀上了定南王这棵大树,才突然爆发出来。 借着定南王的支持,她一路用了各种手段,将父亲拉到了她那边,把母亲和妹妹都害死了。 如果不是有人看云微寒不顺眼,想要给她添堵的话,云轻染知道,自己恐怕也是要死在云微寒手下的。 这样狠毒冷血、心机深沉的女人,老天怎么就不开眼,让她就这样爬上了定南王正妃的位置? 不是说,定南王正妃只能是贺家宗室女吗,为什么皇帝居然敢冒着违反祖制的风险,为她和定南王赐婚? 皇帝就真的那么在意云微寒?愿意为了她做出这样的努力? 云轻染想起和皇帝相处的时候,皇帝看见她就露出的灿烂笑容,可是她知道,皇帝的眼神却始终是透过她在看着另外一个人。 为了讨得皇帝的欢心,云轻染不得不每天都在回想着云微寒的衣着打扮、言行举止、谈吐姿态,每天关着门对着镜子练习模仿云微寒的表情。 这些她根本不愿意想起的东西,在听见“定南王妃”这四个字的时候,一下子全都涌上了她的脑海。 让她的心被羞耻和憎恨迅速淹没。 云微寒,真看不出来她还挺有手腕的,不仅迷倒了定南王,还迷倒了白玉京,甚至连皇帝都被她迷住了。 这样狐媚的女人偏偏能得到这么多好男人的心,真是不知道这些男人的眼睛都长到哪里去了! 云轻染留着长指甲的手在袖子里紧紧攥了起来,指甲刺得手心的娇嫩皮肤锐痛不止,也让云轻染从无尽的嫉妒和憎恨中得到了一点清明。 她和其他几个少女一起,轻轻抬起头,带着几分好奇地望向从大殿门口并肩而来的一对男女。 男子身材高大,一张脸硬朗英挺,平时总是冷酷而没有表情的脸上明显地多了几分柔和。他穿着超品王爵的大红色团龙袍服,头戴金花善翼冠,腰间系着玉带,挂着玉佩,比平时打扮得华丽了许多。 这样繁复华丽的服装,如果撑不起来,就会显得臃肿拖沓。可偏偏他身材高大、肩宽腰细腿长,将这样的服装穿出了一种俯视天下的高傲意味。 云轻染自然认得,这就是天泰朝唯一的超品王爵定南王。 她握紧了拳头,微笑着看着定南王明显是故意放慢的步伐,以及时不时用余光关注身边女子的温柔。 这样的男人,为什么是云微寒的! 而穿着超品王妃大衫霞帔、戴着八尾金凤钗的云微寒,站在这样气势逼人的定南王身边,竟然没有一点被压制、失去存在感的意思。她步伐从容,神色庄重,身材高挑,面色镇定,和身边的定南王之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和谐。两个人虽然未曾对视,也未曾互相说一句话,可是那种气氛,却让人感觉道,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插入他们之 间。 云轻染的指甲无声地断裂,手指的疼痛却比不上她内心的痛楚。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亲人一个个从云端落入泥潭,而云微寒却踩着他们一步步上了九天?决不允许! 第350章 顶撞太后 凌玄翼和云微寒并肩走入了慈宁宫的正殿。 两人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走上前去,对着太后行了正式的大礼。 太后说起来是凌玄翼的表嫂,因为此次婚姻乃是永兴帝赐婚,加上凌玄翼的亲王身份,入宫谢恩是应有之义。 太后也早有准备,等二人行礼之后,连忙请他们起来,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一双龙凤玉佩送给他们作为礼物。 看见坐在下首的几个妃嫔都好奇地看着定南王夫妇,皇后轻声说道:“母后,不如先让杜良媛带她们回去吧。” 太后点了点头,皇后就对着下首的几个嫔妃说道:“时间也不早了,就散了吧。” 五个少女站起身来,对着上方敛衽行礼,一一退出了殿外。 云微寒一进大殿,就感觉到了来自云轻染的目光。虽然云轻染努力克制,但是对于云微寒来说,看都不用看也知道云轻染对她只有仇恨。 但是,云微寒的目光根本就不曾在云轻染身上停留。 她只是在进入大殿的时候习惯性的扫视周围环境时,看了一眼坐在一侧的云轻染。 云轻染虽然在尽力模仿她,但是很显然,在面对皇后和太后这样的角色时,她根本没有底气,还是习惯性地摆出温柔和顺的姿态。 大概只有在贺清韶面前,她才会将模仿进行到底吧。 只是,这样的表里不一,贺清韶看着不觉得别扭吗? 而且,太后和皇后居然也放心在后宫里留下这样一条毒蛇?她们也不怕云轻染突然哪天脑子歪掉了,想要替康王、安平侯一系报仇,对贺清韶下什么毒手? 不过这些念头,也只是在云微寒脑子里一闪而过,既然他们选择了云轻染,显然是早就有所准备。就算是吃了什么亏,想必也是甘之若饴。太后让云微寒坐在自己的另一侧,握着她的手叮嘱道:“既然已经成亲,以后就要好好打理家务,孝顺父母,生儿育女,主持中馈。这都是为人妻者应尽的本分。哀家知道微微你不是个普通女子,你有一身 男儿不及的好功夫,也有超出常人的胆略,但是女子最后的归宿,还是要在家庭之中。” “以后好好相夫教子,过一个普通女人的日子吧。” 云微寒低头道:“多谢娘娘教诲,臣妇铭记于心。” 太后又说道:“你那婆婆也是个苦命人,虽然她如今脾气有些古怪,但是毕竟是你的长辈,就算是有些不是之处,你也不要放在心上。要知道,百善孝为先,云华,你可不要让人再在你背后说嘴了。” 这话就说得有点严厉了。 不要让人“再”在你背后说嘴——就是说之前有人在背后议论她的不孝,而太后已经放在了心上,如今特意提出来敲打云微寒。 云微寒虽然心中不悦,还是站起来,准备将这个指责先接下来。至于会不会按照太后所要求的去做,那就不是太后能够管得着的了。 可是,没等她说话,凌玄翼已经一拂衣袖站在了她的身边:“太后娘娘,谁在背后说嘴?” 太后的脸色拉了下来,她沉着脸问道:“定南王,你问这个做什么?” 凌玄翼杀气勃勃地说道:“自然是将他拿过来,好好拷问他长舌挑拨、以下犯上之罪!” 太后的脸色更难看了:“定南王,你难道能够将所有在背后议论的人都抓捕起来严刑拷打、统统治罪?” 凌玄翼傲然道:“有何不可?” 魏明雨看着场面陷入僵局,连忙对着云微寒使眼色,云微寒心中冷笑。 不过,她还是轻声说道:“王爷,这些人道听途说、造谣生事,确实该当重重处罚。不过,你我大喜之日刚过,今日是入宫谢恩,就不要提这些让人心烦的事情了。” 如果按照一般的解围的话,云微寒应该说凌玄翼鲁莽、太后一片好意之类的话,但是,既然她的男人站出来为自己撑腰,她又为什么要灭自己男人的威风呢?哪怕是口头上的也不行! 她也说了,明明今天是他们刚刚成亲的第二天,是入宫谢恩的高兴时候,为什么太后偏偏故意提起这种事情让他们心烦呢?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太后和皇后也都不是傻瓜,一听云微寒的话,就知道她心中的不满。 太后的脸色简直黑得像锅底一样,她从来没想过云微寒会在她面前这样说话。在她心目里,云微寒虽然身手高强,胆子也不是一般的大,但是在她面前却一直是非常尊敬她的。 云微寒几次救她们母子,不是已经表明了对于她们母子的臣服了吗? 如果不是真心奉贺清韶为主,云微寒会那样屡次冒险救他吗?既然如此,她作为贺清韶的母亲,教导一下自己的臣民,又有何不可? 再说了,对于云微寒的救命之恩,他们母子也给了云微寒相应的报酬了。 封了她这样一个外姓女做郡主,还是有采邑的实打实的郡主,这在天泰历史上是非常少见的。 还将她赐给定南王做正妃,否则以她的身份,顶多能够做一个侧妃! 如今,她不过是想让云微寒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不要像之前对待云微寒的亲生父亲云德邻和继母王宝珍那样对待婆婆文柔公主,怎么就好像捅了马蜂窝一样? 太后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愤怒。 委屈的是,她明明是为了云微寒好,不想让她担上“不孝”的名声;愤怒的是,就算是她说的有什么不对,她也是定南王夫妇的主上,他们夫妇俩怎么就敢这样对她说话? 看着大殿里一下子冷下来的气氛,皇后心中暗暗叫苦。 她含笑说道:“母后,我看定南王和王妃应该也累了,不如让他们早点回去休息一下吧。” 太后冷着脸说道:“退下吧。” 凌玄翼和云微寒对着太后行了个礼,就并肩走出了大殿。 看着两人出了门,太后猛地一甩袖子,将身边案几上的杯碟壶全都扫在了地上。 大殿里的宫女们立刻都跪了下来,把头深深低了下去,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点响动,生怕成了主子发泄的对象。 皇后心中叹气,也只能温声说道:“母后,小心你的手。”她上前轻轻拿起太后的胳膊,仔细检查了太后的手没有任何损伤,才低声安慰道,“气大伤身,母后要保重身体才是。” 太后在年轻时经历了太多磨难,身体亏空太厉害。就算是如今不停地进补,也无法改变她身体已经十分虚弱的事实。 如果太过气愤,说不定就会引发什么重症,这可是要命的大事。 太后听了更加愤怒了,她气得喘着粗气说道:“皇后,你也看见了,你看那两个人,是怎么说话的?他们眼里还有哀家这个太后吗?” 魏明雨闭了闭眼睛,无奈地说道:“母后,定南王不是一贯如此吗?”皇帝在定南王面前,也摆不出什么架子和威风,姑姑这是着了哪门子的魔,当着他的面去教训他当成宝贝的云华? 如果定南王不在,云华可能也就口头上答应了。可是,定南王偏偏在这里,他却忍不下去。 太后额头的青筋都开始嘣嘣嘣地跳动了,她伸长了手摸着额头,面带痛苦之色。 两个宫女连忙上来帮她按摩着头部和肩膀,让太后放松情绪。 皇后真是不明白,文柔公主又不是太后的什么至亲好友,太后何必多此一举? 文柔公主和太后年龄相近,也许年轻时候曾经有过什么交往,但是仅仅为了这个,太后也犯不着为文柔公主出头,得罪明显和他们更亲近的云华郡主啊。 太后向后仰靠在宫女怀里,被她们轻柔地按摩着,感到头疼有所缓解,呼吸慢慢平缓下来。 她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皇后,心中生出几分不满。 如果魏明雨不是她的亲侄女、魏国公府的嫡女,这个皇后的位置,真不知道能不能坐得稳。 就这种与世无争的性格,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脾气,在这后宫里,怎么活得下去啊! 太后想起刚才云微寒带着刺的话,再想想魏明雨温柔平静的反应,心里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着急了。 好像到了现在,她这个娘家侄女还是没有身为皇后、母仪天下的自觉啊。 魏明雨能够不和她争夺后宫权柄,安然地站在她身后,太后认为这还是很聪明的一个选择。 可是在对待其他地位不如自己的人的时候,魏明雨还是没有皇后的尊严和气势,这一点就让太后很不满意了。 就如刚才,定南王夫妇言辞无状、举止狂悖,居然公然顶撞于她,魏明雨就应该拿出皇后的身份来训斥他们夫妇,让他们夫妇认错才是。 可是事实是,她却出来和稀泥,让这对夫妇就这样昂然走出了慈宁宫! 这种事情传了出去,她的脸面受损不说,这皇家的尊严也要受到伤害。 太后在心中叹息了一声。遇到这样一对连太后都看不在眼里的夫妇,儿子交待她做的事情,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容易完成啊。 第351章 格局太小 直到坐上自家的马车,云微寒才低声说道:“方才那样顶撞太后,是不是太莽撞了?”毕竟两方现在还没有撕破脸,如果为了一点口舌之争而坏了凌玄翼的大事,真是因小失大了。 凌玄翼摇了摇头道:“我既然娶了你回来,就不容许任何人再欺负你。尤其还是当着我的面,说那些阴阳怪气的话。” 太后什么时候这么好心,关心起他凌家的家庭和睦了?与其说她是在关心他家的家庭秩序和谐,倒不如说她是在期待他家的矛盾爆发。 作为一个从小就占据高位的上位者,凌玄翼太能理解皇帝和太后的心情了。 微微就是救了他们一百次一千次,在他们看来,也都属于臣子尽忠的职责范围。而微微一旦嫁入和天泰作对的南疆,就会成为敌人。 趁着微微还保留着对他们之前的好感,在她心里尽量种下和凌家其他人对立、仇视的种子,当时机成熟的时候,也许就会有意想不到的回报。 可惜的是,太后母子恐怕没想到他会那么“不孝”,或者说,他的家庭内部本来就已经矛盾重重,已经到了他连一个口头承诺都不肯拿出来的地步。 而微微,更不会对此有任何异议。 云微寒握着他的手说道:“我只是怕影响你的大事。” 虽然凌玄翼没有明着说他要如何对付天泰朝和小皇帝,但是单看他费尽心思、跋涉数千里,甚至亲身冒险到东海之中与鲛人族联系,也要将奇兵计划落实到底,就知道他从来没有想过坐以待毙。 他筹谋已久,必然所图甚大。 而以凌玄翼的性格来说,他绝对不是一个仅求自保的人。 所以,云微寒不想在这个他还没有发动的时候,因为一点小事和皇帝他们撕破脸,影响凌玄翼的计划。 凌玄翼冷笑道:“就看现在他们这种只敢有小动作的格局,也知道他们就算是有什么不满,也只能忍着。” 贺清韶早就在离开海州城的时候,对他下了战书。当时,贺清韶就说过,要采用各种手段击败他。 那么,如现在所见的,云轻染的模仿,太后的挑拨,都是他所说的“各种手段”之一吗? 凌玄翼在心中冷笑,格局还是太小了。将争霸天下的胜负,寄托在儿女之情和家庭琐事上,贺清韶是怎么想的呢?大概也是经过了几个月的比较,认清了天泰如今的局势糜烂,和南疆蒸蒸日上的情景不能相比,如果从国家大事、政治经济等方 面进行比较,一时半会儿根本不可能胜过南疆吧。 所以才想另辟蹊径,换一个角度来打败他?真是……没有经过正统储君教育的野路子皇帝就是这样,永远看不清楚他应该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如果他是天泰皇帝,在这种不利情况下,就不会这么着急。 他会埋头做实事,同时用各种华而不实的荣誉来捧着定南王,延缓天泰和南疆之间矛盾爆发的时间,等到天泰实力强大了,才开始和南疆掰手腕。 在这期间,对南疆和定南王他会采取高高捧起的态度,哪怕是忍辱受气,也要坚持下去,不给南疆任何理由发动战争。 可惜的是,贺清韶好像不明白这个道理,或者说,由于某些一文不值的原因,不愿意低下高贵的头颅。 不过,贺清韶又不是他儿子,他没有义务去教贺清韶学乖一点。 两人回到定南王府,云微寒实在是劳累不堪,一回去就卸了那套正式的王妃服饰,沐浴之后,爬到床上小憩了一会儿。 等到她睡醒,窗外的天色居然已经暗了下来。 墙角的冰山冒着细细的白烟,香炉中传来她最喜欢的淡淡清香。 云微寒想起自己已经嫁到了定南王府,猛地想起还有一位性情古怪的婆婆,一下子就清醒了。 她掀开身上的罗被坐了起来。 早就守在门口的百年和万寿听见动静,连忙掌灯走了进来。 “现在什么时辰了?”云微寒问道。 “酉时二刻了。”百年回答道。 云微寒没想到自己居然睡了三四个时辰,现在天都要黑了。 她懊恼地说道:“你们怎么不叫我?” 这刚过门的新媳妇大白天睡了一天,如果只有凌玄翼和她两个人就算了,偏偏这王府里还有一位满面刻薄、脾气不好的婆婆在,谁知道会被怎么数落? 百年笑道:“王爷说了,让娘娘好好睡会儿,不让我们叫醒你。” 万寿已经带着两个小丫环捧着温水走了进来,云微寒坐在床沿,让她们伺候着洗漱。 云微寒闭着眼睛问道:“老太妃用了晚饭没有?” 按照这个社会的规矩,她这个儿媳妇还要去伺候婆婆用饭,真是头大啊。想想文柔公主那两道深深的法令纹,云微寒就觉得笑不出来。 百年说道:“已经用过了。” 云微寒真正想问的是:“王爷呢?” 门帘一掀,凌玄翼走了进来。 “睡醒了?身上舒服点了吗?”凌玄翼一进来,所有丫环都十分自觉地退了出去。 云微寒看着他身上还穿着大衣裳,看起来是出门去了刚回来。 她站起来帮凌玄翼解开腰带,脱下外面的大衣裳挂在一边的衣架上,随口问道:“这么热的天,又出去了?” 凌玄翼看着刚刚洗漱后面色白皙红润、粉嫩粉嫩的小妻子,看到云微寒非常自然地上来帮他脱衣服,配合地伸直了胳膊,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是啊。去拜访了几个送了厚礼的官员。” 既然在他成亲的时候送了那么厚的礼物,想必是有什么打算。他如今的计划也安排得差不多了,只等着合适的时机,不如和这些官员打好关系,以后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 他舒服地伸了伸腰,将穿着一身白色轻薄中衣的小妻子搂在了怀里,看着她容光焕发的脸,心里暖暖的。 从今之后,回到家里就能看见自己心爱的女人,而且还能得到她细致的照顾,想想都觉得好幸福。 云微寒也抱了抱他的腰,然后放开手问道:“三郎用了晚饭没有?” 凌玄翼说道:“跟那些人随便吃了点,你还没吃饭吧?快点传饭。”门外的丫环应了一声,立刻就有人抬着食盒走到了外间开始摆饭。 看来厨房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传呢。 这次厨房送来的饭菜有不少都是云微寒喜欢吃的。 云微寒想起自己上次来定南王府的时候,厨房送来了一大桌子菜,自己挑着吃了一些。看来从那次之后,厨房对于自己的口味就大致有了一个了解,现在送上的饭菜就明显合乎她口味多了。 这世界上,不管什么职业、什么层次的人,为了自己的生活都要用尽心思啊。 丫环摆好了菜,站在一旁,凌玄翼挥了挥手,示意她们下去:“以后吃饭的时候,不叫你们不用上来伺候。” 他只想和妻子两个人安安静静地一起吃个饭,用不着那么多人站在一边看着。 那些王爷的架势,他早就摆腻了。 现在终于有一个人能够陪着他,从今之后,他再也不是孤单一人。 为什么还要别人来打扰他这份难得的享受? 云微寒笑而不语,等到丫环们退了下去,就站起来亲自给凌玄翼盛了半碗饭端过来:“在外边吃饭恐怕是只顾得喝酒了吧,再吃一点垫垫肚子?” 凌玄翼“嗯”了一声,但是嘴角的笑意暴露了他现在的心情。 两人安安静静地吃了饭,自然有人进来收拾。 凌玄翼和云微寒所住的是定南王府的正房,坐北朝南的大房子极其宏伟,按照亲王的品阶建造。 正房中间的大厅自然是会客之用。 隔着多宝格,邻着大厅西侧的房间就是他们刚才用饭的地方。再往西的房间是凌玄翼的书房。 而往东的两间,最东面是他们的卧室,挨着大厅的则算是云微寒平日起居之所。 吃完饭之后,两人就拉着手从餐厅走到了东边的起居室里。 这边的家具都是云微寒的嫁妆中陪送过来,婚前专门派人量了房子,一一定制的,所以看起来分外的统一、合乎房间的尺寸。 凌玄翼拉着云微寒走到窗前的美人榻上坐了下来,顺手就将她放在了自己腿上。 云微寒也不扭捏,侧身靠在凌玄翼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靠在一起。 不过,没多大会儿,云微寒就抡起拳头砸了凌玄翼一下:“老实点!” 凌玄翼低声说道:“食髓知味,怎么老实得了?” 云微寒想要从他身上跳下去,却被一双大手箍住了细腰:“微微的腰这么细,我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做‘不盈一握’。”“你什么时候这么多……话……”云微寒觉得男人婚前婚后的变化实在太大了,婚前虽然有时候也看见凌玄翼双目如火,可是他总还能够克制;但是一结婚,就好像是打开了牢笼,将一头永无餍足之日的猛兽 释放了出来。 而且,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带着那么强烈的牲口味。 她本来是想说,你什么时候有这么多猥琐的话,可是凌玄翼根本就不给她说完话的机会,直接就把她的嘴堵住了。 云微寒还想问,每天是不是都要去给文柔公主请安,晨昏定省?文柔公主吃饭的时候,她要不要去伺候? 虽然她不喜欢,但是如果不孝的名声会影响凌玄翼的计划的话,她也可以拿出特工的专业素质,把文柔公主当成一个任务对象去攻克一下。可是,她没有说出来的机会了。 第352章 养蛇需谨慎 定南王府主院里,所有丫环都低着头,离开正房一段距离站着,脸红耳赤地不敢听里面传出来的声音。 直等到王爷开口叫人送热水,百年才让两个候在门口的婆子抬着热水走了进去。 云微寒看着所有人都是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的样子,忍不住在下人们都离开后横了凌玄翼一眼:“你看看你,她们一定都听见了!” 凌玄翼笑而不语。 他现在十分满足,也就没有兴趣告诉小妻子,在这些权贵家里,甚至有些钱的小地主家里,男女主人敦伦之时,下人守在房里伺候的都有,听见算什么? 云微寒看见他笑得那个样子,就觉得他好欠揍。 洗了澡,换了衣服,也到了休息的时候了。 云微寒十分无奈,躺在床上将自己刚才想问的问题提了出来。 凌玄翼伸长胳膊搂着妻子,想了想说道:“以我对她的了解,她绝对不会因为我成亲而主动上京来帮我忙的,可是她偏偏来了。”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苦涩。 尽管早就对这个母亲失望乃至绝望,再也没有奢望过从她那里得到一丝温暖。可是,想到对方不但不把自己当成儿子疼爱,甚至还可能在背后策划对付自己的时候,他的心还是有些发闷。 云微寒理解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她有什么图谋?” 凌玄翼仰面看着罗帐顶端:“对。” 他真的不想承认这一点。 这也是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始终对于婚姻不抱什么希望的主要原因。 看着父亲和母亲还有那几个侧妃之间的那些丑陋的关系,身处于来自四面八方、血脉亲人的各种陷害之中,他对于这种家庭生活毫无期待感。 所以,他早早就在心里下了决定,不会再娶一个贺家宗室女、两个南疆贵女,然后重蹈父母的覆辙,把自己的家庭弄得一团糟,让自己的儿女在各种危险中长大。 哪怕终身不娶,他也不愿意一辈子都陷在那样的泥潭里。 他的表情越来越冷酷,他的手段越来越狠辣,他的名声越来越恐怖,可是谁知道,他心里对于那份纯真情感的渴望也越来越强烈? 他第一次看见云微寒扭断丫环脖子的时候,就好像一个顽童突然发现了有趣的玩具——这个世界的千金小姐中,还能有这样的人物? 然而,当他看到南风送到他案头上的卷宗时,立刻就对这个和自己有着类似境遇的少女产生了一种同命相怜的感觉。 都是有父母不如无父母。 只是他是男人,靠着自己的拳头和长剑杀出了一片天空;而她是女子,被后院小小的四面围墙束缚,只能隐忍等待时机。 他的情感来得太快,开始未尝不是因为这份同样悲惨的命运。 而后来的一切都证明,他遵循本心、早早下手是再英明不过的决定。 否则,以裴玉京对微微的那份温柔深情、加上他们之间的表兄妹关系,说不定他才是会被排斥出局的那个人。 凌玄翼侧过头看着躺在自己臂弯里的云微寒,怎么想什么都能想到她身上去? 而且,这是第一次他想起自己的父母和童年时候,心里的感觉不再是压抑和毁灭,而是和缓的酸楚。 凌玄翼凑过去亲了亲云微寒的额头,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她用力搂在了怀里。 云微寒猜到他想到亲生母亲可能对他有什么暗中的算计,心里一定很不好受。事实上,她的心里都充满了怜惜和愤怒。 就算是为了夺权生下了凌玄翼,好歹他对你有那么大用处,你就是看在利益的份上,也该对他好一点啊! 再怎么说,他都是你的亲生儿子,而且他又有什么错呢? 想想一个小小嫩嫩的凌玄翼,每天被亲生母亲训斥、辱骂,然后被亲生父亲漠视、冷落,被那些女人暗中下黑手,被大他十来岁的庶兄挤兑乃至欺凌……云微寒觉得自己都有杀人的冲动。 八岁,现代社会的八岁男孩子才刚上小学,正是猫嫌狗憎的时候,四处闯祸,各种调皮捣蛋。可是八岁的凌玄翼,就要去军营生活。 和每一个普通的士兵一样,可是他才八岁啊! 这样的生活,他居然一步步走了过来,而且还掌握了南疆的大权,坐上了定南王的位置,其中经历了多少可怕的事情,真是难以想象。 但是,只看最初的时候,凌玄翼那张脸上的表情就能知道。又不是天生面部神经坏死,如果不是经历了那些黑暗的童年,凌玄翼会每天都摆着一张冷酷脸吗? 云微寒靠在他怀里,将手臂搭在他腰上,轻轻拍了拍凌玄翼的背,无言地表示安慰。 凌玄翼感觉到云微寒的安慰之意,也抱紧了怀里的身体,把下巴轻轻放在对方的头顶上。 内心那个空虚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大洞,被这个柔软而坚韧的女子慢慢填满。 有情人的夜晚总是甜蜜的。 但是,有些人的夜晚却是一种煎熬。 云轻染躺在自己的大床上,确定所有伺候的宫女都已经退了下去,而且周围的罗帐也掖得严严实实,才拉下了脸,把满脸的喜悦娇羞变成了阴郁。 云轻染虽然在五名入宫的妃嫔中,位分排列第二,但是只是一个从六品的贵人,还没有资格独占一处宫殿,成为一宫主位。 不过,永兴帝似乎对她另眼相看,专门让她住在春容阁中。 春容阁虽然只有五间房子,但是胜在风景极好,门前碧波万顷,屋后百花盛放。 平时,看着春容阁周围的美景,云轻染的心情就会很好。 可是,今天她却恨不得叫人去把池塘填了、花草拔光。 因为今天侍寝的时候,正在情浓时分,永兴帝居然喃喃地叫她“微微”,而且还说那春容阁是专门为云微寒建造的! 虽然一直知道永兴帝对她的青眼很多是因为她对云微寒的模仿,可是这么多天来,云轻染已经刻意忘记了这一点。 但是今晚,永兴帝的话却好像一巴掌扇到了她的脸上。 在他心里,她始终只是一个替身吗? 可是,当时她还是只能咬着牙,接受着男人的剧烈动作,发出欢愉之极的声音来取悦他。 就连回到了春容阁,她也不敢露出一丝丝不满。直到沐浴更衣上床睡觉之后,身边没有了别人,云轻染才能埋头在被子里,无声地哭泣。 她不明白,云微寒有什么好,定南王、白玉京还有皇帝,都对她这样看重! 她哪里比不上云微寒? 云轻染虽然有些心机,但是毕竟还是一个少女。她曾经暗恋过虞显之,也曾经和康王虚与委蛇,但是贺清韶才是真正和她有了身体关系的那个男人。 对于女人来说,第一个男人总是特别的。更何况,贺清韶年轻英俊,尤其是他的身份给他增加了无穷的魅力。 所以,云轻染在他的另眼相待中,在他的耳鬓厮磨里,只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就慢慢迷失了自己的心,也是很正常的。 云轻染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够进入后宫、能够得到贺清韶的青眼,是因为她是云微寒的姐妹、又刻意模仿云微寒。她也想得很清楚,只要能够得登高位,模仿也罢,替身也罢,都不重要。 可是,当她不知不觉将一颗芳心系在了贺清韶身上之后,却对于自己这个替身的身份,充满了酸楚和不甘。 就像刚才侍寝时,贺清韶抱着她,那么亲密的动作,嘴里叫的却是别人的名字。云轻染觉得自己的心痛得都要碎掉了。 云轻染趴在被窝里哭了半夜,第二天起来眼睛肿成了桃子。 贺清韶听到大太监秦德良的汇报,嘴角泛起了一个冷冷的笑容。 眼睛哭肿了?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他当然知道,昨天晚上他叫出来“微微”的名字的时候,云轻染身体的片刻僵硬。更不会忽视,云轻染侍寝之后离去时苍白的脸色和略带仓皇的脚步。 不过,她当初从庵堂中出来的时候,恐怕只觉得能够逃离庵堂就是一种幸运了,没想过能够入宫成为皇帝的嫔妃吧。 现在,她却对这种两个月前还十分满足的生活产生了怨怼。 真是贪心不足。 云轻染的性格和心思还真是确如他之前调查的那样,这么容易就开始产生了这样的情绪了。 不过,这种怨怼不甘,量她也不敢记到朕的头上。 贺清韶想起云轻染昨天晚上听了那声“微微”之后,明明身体僵硬,却很快发出那种娇媚的叫声,就不由冷笑。 “让人看紧她。”贺清韶冷漠地吩咐道。 用这样一条毒蛇来对付别人当然好,不过万一控制不好,咬到了主人身上,就要一下子将她拍死。 云轻染本来就对云微寒充满了仇恨,如今又增添了这么多的嫉妒,现在一定恨得牙痒痒,想要把云微寒咬下几块肉来吧。 贺清韶想了想,头也没回地问道:“华贵人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秦德良弓着身子回答道:“禀皇上,是八月二十。”贺清韶轻轻笑了一声:“中秋之后啊,倒是个好日子。” 第353章 休了王妃? 虽然凌玄翼说了,不用每天去给文柔公主晨昏定省,但是作为一个刚刚过门的新媳妇,云微寒还是要去看望一下自己的婆婆的。 所以,第三天早上凌玄翼就陪着云微寒一起来到了文柔公主居住的东跨院里。 东跨院是一处三进的院落。文柔公主来时,曾经要求住在正房,被凌玄翼冷冷地拒绝了。 自从知道了文柔公主对他这个亲生儿子的真实态度之后,十几岁的凌玄翼就开始变得冷心冷面,也开始对这个母亲失望了。 而文柔公主根本不关心凌玄翼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变化,只以为他是在军营中呆了太长时间、而且杀人太多才变成这种模样。 凌玄翼对她的失望变成绝望之后,就更不给她什么面子了。 所以,文柔公主想要住上正房,以便将儿媳妇娶进来之后,更加理直气壮地拿捏儿媳妇的想法就直接被扼杀了。 到最后,文柔公主只好选择了距离正院最近的东跨院,而她带来的两位南疆贵女就住在东跨院后面的两个小院里。 凌玄翼和云微寒来到东跨院的时候,文柔公主正在和两个南疆贵女一起吃早饭。 两个女孩子都是十六七岁,青春貌美,笑颜如花,陪在文柔公主左右。 即使是吃早饭,也没有按照那种“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闭嘴不说话,而是偶尔说上几句,叽叽喳喳的少女声音或甜美或活泼,让文柔公主刻板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 就在此时,门口的侍女进来回报说定南王夫妇来给太妃请安。 文柔公主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 她冷冷地说道:“终于想起我这个老太婆了吗?让我们尊贵的王爷王妃在外边稍等一下,好歹等我老太婆吃了饭。” 两个女孩子互相看了一眼,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碗,没有说话。 她们本来是南疆世家嫡女,从小就是为了成为定南王的侧妃而接受家族培养的。 不只是她们两家,南疆几个世家每一辈都会挑选出最优秀的女儿,等待嫁给定南王,成为定南王的侧妃。 因为在南疆,真正具有影响力的不是定南王正妃,而是定南王的侧妃。 每一任定南王都会冷落来自天泰的正妃,而将宠爱和关注转到侧妃的身上。 数百年来,每一任定南王都是侧妃所出,贺家的正妃甚至经常连生育儿女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偏偏这一代定南王是贺家正妃所出,这也让南疆很多世家心中惶然。 他们担心定南王的倾向会因此受到影响,担心南疆从此成为天泰的附庸,然后他们这些南疆世家就会被挤出南疆的上层,失去已经得到的利益。 所以,当文柔公主露出要从南疆世家中选择两位贵女继续成为定南王侧妃的时候,南疆世家几乎是打破了头要把自己家族中最优秀的女儿送上。 就算是不能再如从前一样享有和正妃一样的待遇,至少作为定南王的侧妃,万一南疆生变,家族也能得到保全。 能够抱上文柔公主大腿也好,至少定南王也要听母亲的话,纳了两个侧妃,给南疆世家一个无形的保证。 可是,跟着文柔公主来到京城之后,她们两个才发现,文柔公主在定南王面前,根本不像她们想象的那样有地位。 定南王很少来看文柔公主,即使来了也只是进行一些礼节性的对话,多一句话都不肯说。 而她们之前按照文柔公主的安排,想要在定南王成亲之前接近他,抢占先机,事实上又适得其反,反而令定南王更加厌恶她们。 如今,再看看成亲之后定南王和王妃对文柔公主也并不亲热,她们怎么会不知道,文柔公主和定南王这对母子之间的关系存着这严重的问题呢? 侍女来到门外,也只能恭恭敬敬地说道:“王爷,王妃,太妃正在用饭,请您两位稍等。” 凌玄翼耳力太好,早就将文柔公主尖锐的声音和刻薄的话语听得清清楚楚,他冷哼一声道:“那就让太妃娘娘好好用膳吧,想必有了两位贵女的陪伴,也不需要本王和王妃来请安探望了。” 在南疆的时候,他早已以实际行动与文柔公主划清了界限,只是在外人面前并未撕破脸皮而已。 不管文柔公主是怎么想的,他是不会稍微退让一步的。因为对待文柔公主这种人,只要你稍微心软一分、退上一步,她就立刻会顺势上前,紧紧缠绕在你的身上,将你所有能够榨干的价值都全部榨干。 凌玄翼拉了拉云微寒的手,两人对着东跨院的正房端端正正行了礼,转身扬长而去。 而跟随在凌玄翼和云微寒背后的下人们,脸上也一个个露出了不忿的神色。 他们明明都听到了刚才太妃娘娘屋里的欢声笑语,可是王爷王妃去请安的时候,老太妃却故意说没空,折辱王爷王妃。 这些人都是凌玄翼手下最忠心的,自然对于文柔公主的举动十分不满。 文柔公主听说凌玄翼居然就这样走了,气得脸色发青,一巴掌就抽在了进来禀告的侍女脸上:“蠢货!一点小事都办不好!” 侍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口中求饶不停。 文柔公主拿起手边的茶杯砸了过去:“把她拖下去!” 侍女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求饶。拖下去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她非常清楚。 可是文柔公主哪里有心思去看一个蝼蚁般的侍女,她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 看了看两个垂手站在一边的少女,文柔公主脸上闪过鄙夷的表情。两个要容貌有容貌、要身份有身份的青春少女,居然拿不下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真是选错了人。她闭了闭眼睛,压下了心头的怒气,对两个女孩说道:“盈盈,嫣嫣,你们也看到了,王爷如今娶到的王妃,一点也不贤惠。我和王爷之间有一点小误会,她也不知道劝说王爷克制冲动,也不懂为夫尽孝, 说不定还故意挑拨我们母子之间的关系。”文柔公主一巴掌拍在桌面上:“这样的女人哪里配做定南王的正妃?”她抬起一双已经下垂变形的眼皮,露出一双略显混浊的眼睛,“你们两个,才是我真正看中的儿媳。只要你们能……我绝对给你们做主, 让你们光明正大地进入定南王府。” 她阴恻恻地冷笑了一声:“到时候,我就让王爷休了那个不懂规矩、不敬婆母的女人。你们两个,谁能先走一步,正妃之位就是谁的!” 香盈盈和李嫣又互相看了一眼,都低头行礼道:“小女知道了。” 最开始的时候,文柔公主可不是这么说的。 最初在南疆挑选世家女子的时候,文柔公主打了包票,挑选出来的两位贵女就是定南王的两个侧妃。 这些年来,虽然看不到定南王对文柔公主特别孝顺,但是定南王冷酷的表情和狠辣的手段让大家都觉得这恐怕是他感情比较淡漠的关系。 所以,谁也没有怀疑过定南王的亲生母亲所说的话,南疆世家一个个欣欣然地捧出了自家的嫡女,任由文柔公主挑选。 而香盈盈和李嫣在十几位同龄人中能够脱颖而出,当然不是笨蛋。 她们从文柔公主的话里听出来,文柔公主对于定南王恐怕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所以现在已经开始鼓动她们私下勾引定南王了。 只要让文柔公主拿住了定南王和她们私相授受的证据,定南王就不得不接受她们两个成为定南王侧妃。 可是,这样的侧妃,还能得到定南王的宠爱和信任吗?是的,在南疆数百年的历史上,定南王的侧妃比正妃更得宠信、更有权势。可是这一些都建立在定南王的宠爱之上,就如定南王正妃,虽然是天泰的公主,还是正妃的身份,因为没有定南王的宠爱,想要 插手南疆的事务,就千难万难,处处被人刁难。 如果侧妃没有了定南王的宠爱,根本连被定南王冷落的正妃还不如。 至少正妃还有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 如果她们在文柔公主和定南王之间的斗争中,站到了文柔公主这一边,就是笨蛋也知道,定南王绝对不会信任她们,更不要说宠爱她们了。 那样的话,只要一个定南王侧妃的名义又有什么价值? 至于文柔公主刚才说的什么休了定南王正妃,让她们当中的一个当正妃,更是不可相信。 她们虽然是南疆人,但是也知道这次的定南王正妃虽然不是贺家宗室女,却是永兴帝亲自册封的。而且据说还是永兴帝的救命恩人,是天泰太后眼前的红人。 也只有这样的身份,才能让永兴帝破了几百年的旧例吧? 而且她们也听说了,在她们眼里冷酷无情的定南王,对于这个云华郡主是爱之如宝,任谁也不能欺负一点点。 那天泰先帝的掌上明珠,尚且不能从云华郡主手中抢走定南王,她们又凭什么相信自己能够做到?又凭什么相信文柔公主能够拿捏住定南王?两个女孩子心头浮现出万千想法,但是表面却都十分乖巧地行礼应声。 第354章 哥哥的警告 从这一来一往中,云微寒已经完全理解了凌玄翼对文柔公主的态度,也就是明面上给她老太妃的待遇,但是她如果自己不识趣,有什么过分的言行就直接不甩她。 以后的王府就是云微寒来当家,她自然要将凌玄翼的态度贯彻到底。 当天上午,凌玄翼将定南王府上上下下一百多名奴仆召集起来,宣布了以后定南王府全部交由王妃管理的决定。 文柔公主听说之后,气得摔碎了好几个杯子。 她一来就问凌玄翼要王府中馈之权,却被凌玄翼毫无理由地直接拒绝。 可是现在凌玄翼却毫不犹豫地将整个王府交给了一个出身农家的官员之女。 这样的儿子,要了有什么用? 凌玄翼宁愿让前后院的管家管理着王府,也不愿意把这些交给自己的母亲。因为他知道,一旦交到文柔公主手里,就可能再也拿不回来了。 而他明明马上就要把正妻娶进门了,为什么要给微微添一个麻烦? 凌玄翼后院的丫环很少,基本上都是云微寒带过来的陪嫁。 而原本王府的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使用了很久的下人,也都知道自家主子的作风——说一不二。只要按照规矩来,这位虽然脸上冷,但是并不难伺候。 而且自家王爷和云华郡主在婚前的那些故事,他们也都多少有所耳闻,不管别人如何评价他们这位新任王妃,王妃是王爷的心头宝这件事是没错了。 所以,根本没有一个人敢在云微寒接手中馈之初跳出来闹事的,这也让早就做好杀鸡儆猴准备的云微寒略有些遗憾。 按说成亲之后的第三天是新娘子回门的日子,可是云德邻不在京城,云家是回不去了。 不过,凌玄翼却带着云微寒出了王府,乘着马车向城外而去。 路上云微寒问他这是去哪儿,凌玄翼却只是笑而不语。 看他是有意保密,云微寒也就笑着看他卖关子。 一路上很是做了一些反侦察的工作。最后,他们从一个酒楼后门出来换乘了一辆极其普通的马车。 绕了几个圈子后,马车出了城门,向着郊外行去。 云微寒靠在凌玄翼肩膀上,被马车绕来绕去、颠来颠去,居然睡着了。 等到她醒来,已经被凌玄翼用披风挡着眼睛、避着阳光抱下了马车。 感觉到自己被凌玄翼公主抱着,云微寒掀开了脸上的披风,带着几分迷茫地问道:“到了?” 凌玄翼低头看她,嘴角勾着:“还不知道你这么能睡觉呢。” “还不是怪你!晚上不许人家睡,人家当然困了……”云微寒撒娇地拱了拱他的胸膛。 “怪我怪我。”凌玄翼往上抱了抱她,“那你再睡会儿,反正裴兄也不着急。” “谁?”云微寒提高了声音。“裴兄?哥哥在这儿?” 她猛一用力,从凌玄翼的怀里跳了下来,向四周望去。 云微寒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庄园里,而从庄园内匆匆行来的那个纤瘦身影正是裴玉京。 她高兴地扑到凌玄翼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就亲了他下巴一口:“好三郎,你真是太贴心了。” 凌玄翼脸上的笑容刚刚绽开,就看见云微寒扭头提起了裙子,向着裴玉京跑了过去:“哥哥!” 凌玄翼的笑容凝固了。 裴玉京看着向自己奔来的云微寒,连忙伸出双手道:“慢点,慢点,别摔倒了。” 云微寒乐得直跳:“哥哥,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她这上房顶下东海都没事儿的人,平地上跑步还能摔倒吗? 裴玉京也不由笑了起来,他可不是总觉得微微是个要好好照顾的小孩子吗? 凌玄翼看着云微寒身轻如燕的样子,觉得她昨天晚上不停地说“累了不要了”之类的话,绝对是在骗人! “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云微寒一直跑到裴玉京面前,仰着头笑嘻嘻地看着他问道。不等裴玉京回答,她又扭回头看着凌玄翼,“你怎么知道哥哥在这儿?” 她还以为裴玉京会在她原来的郡主府住一段时间的,没想到今天凌玄翼居然是带她来看裴玉京的。 凌玄翼恢复了冷酷脸:“今日本应是归宁之日,既然裴兄在此处有别宅,我就带你来这里看看舅兄,也算是回门了。” 裴玉京听见“舅兄”两个字,终于抬头看了凌玄翼这半天来的第一眼。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云微寒头顶一碰,各自收了回来。 裴玉京也对云微寒温柔一笑道:“我在这郊外还有一个小庄园,这次就暂且在此居住,免得在京中惹人注目。” 他伸手对凌玄翼道:“王爷请。” 凌玄翼抱拳道:“舅兄请。” 裴玉京不喜欢听他叫“舅兄”,他就偏偏要多叫几声。凌玄翼心想,你们兄妹见面亲热我拦不住,但是我叫你几声“舅兄”,你总该记得你的身份吧? 最主要的是,微微对这个哥哥太亲近了——凌玄翼知道,云微寒就这么一个真正的亲人了,裴玉京对她又这么好,她自然是把裴玉京当成最亲近的人了。 虽然知道这两个人没什么,裴玉京就算是心里有什么,也是一个光风霁月的佳公子,不会背着他做什么。不过,看着这两兄妹一见面就好像要把他扔到脑后的样子,凌玄翼心里就不爽。 他一不爽,当然也不想让裴玉京爽了,所以“舅兄”这个词就被他挂在了嘴上。 裴玉京自然知道他的用意,只是在最初的时候看了他几眼,后来干脆只和云微寒说话,不搭理凌玄翼了。 这处庄园确实不大,前后也不过五进。 凌玄翼早就联络上了裴玉京,提前告知要过来,所以裴玉京也早有准备。 这盛夏时节,在城外的山林之中,要比在城里凉爽许多。 因为没有什么外人,三人也不讲究什么男女避嫌之类的东西,就一起来到了早就安设好冰山的正房之中。 下人们送上了酒席,三人就在正房旁边的花厅入座。 裴玉京看了看云微寒,见她眉宇之间冷厉之色少了很多,隐约可以看到轻松和惬意的表情,就知道她这几日过得不错。 他脸上的冰冷也舒缓了一些。 这样,至少他的放弃是有价值的。 凌玄翼也看了看云微寒,端起酒杯站了起来:“裴兄,我敬你一杯。” 虽然心里总是有些吃醋,但是凌玄翼其实很清楚,裴玉京的放手意味着什么。 以裴玉京和云微寒之间天生的血脉关系,以云微寒对裴玉京特殊的感情和信任,加上他本身的功夫和几乎遍布天下的眼线,如果裴玉京死缠烂打、纠缠不休,凌玄翼和云微寒之间绝对不会如此顺利。 裴玉京肯放手,不是因为他不够在意,恰恰是因为他太过在意。 他太在意微微的感受,不想让她为难,不想让她痛苦;也不敢冒着永远失去微微的可能撕破那层窗户纸。 所以他才选择用另一种方式守护在微微身后。 这样的男人,虽然让凌玄翼感觉如芒在背,但是确实更令人敬重。 凌玄翼端着酒杯,向着裴玉京举起示意了一下,自己先喝了一杯。 裴玉京默默地举了举自己的酒杯,一口饮尽。 两个人就这样,你举杯,我举杯,喝了三杯。 云微寒皱了皱眉头,不满地说道:“还没吃菜,就喝这么多,身体哪受得了?都别喝了!” 裴玉京笑道:“王爷,微微说了,不让你喝了,你还喝不喝?” 凌玄翼放下了酒杯:“三杯足矣。” 裴玉京哈哈大笑,雪白的脸颊上都泛起了红晕:“王爷还真是听话。” 凌玄翼哼了一声,心道,我要是不听话,你们兄妹俩可不是要一起收拾我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故意挑拨我的。 裴玉京喝了酒,脸上开始散发出粉色来。 他将酒杯推到一边说道:“好,微微说不喝,我们都不喝。” 云微寒捂了捂眼睛,她这个相貌妖孽、身手高强、心机深沉、肚皮发黑的哥哥,不会三杯就醉了吧? 凌玄翼大概也有类似想法。他的皮肤是小麦色,而且看起来酒量也不错,根本看不出来刚才那三杯急酒对他有什么影响。 裴玉京看着这对夫妻望着自己的眼光,哼了一声道:“你们俩那是什么眼神?以为我醉了?开玩笑。”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凌玄翼:“王爷,我可告诉你,回去让你的南风勤快点、聪明点,别让人给阴了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他的丹凤眼里带着几分不屑,“阴了你我不管,可是别把我的微微给连累了。” 凌玄翼冷笑道:“不就是那点小手段吗,还能翻出花来?” 他拍了拍腰间的长剑:“任他千万手段,我一剑可破。” 裴玉京嗤笑道:“傻大个就是傻大个,天泰朝哪个不知道你功夫高,可人家还是要暗算你,难道人家就是来送死的吗?” 凌玄翼怒道:“谁是傻大个?”裴玉京没有回答这个答案很明显的问题,他只是勾起了一双颜色略浅的嘴唇,露出了一个微笑:“傻大个,你要是不小心中了别人的暗算,我可不会救你。不过,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微微的。” 第355章 忠诚不是用嘴说的 夏夜,轻云如缕,在夜空中缓缓移动。 闪烁的星辰挂在夜空中,照耀着广袤的世间。 凌玄翼和云微寒在枝叶浓密的藤萝架下闲坐。 这些天,凌玄翼似乎很忙,每天都早出晚归。 云微寒则主要负责管理内院,将所有下人暗中清理一遍,该留的留,该走的走,该死的——死! 而更主要的工作就是将文柔公主监视起来。 既然文柔公主这次来京城的主要目的并不是真的来为他们主持婚礼,而是另有所图,那么云微寒就要看清楚她到底要干什么。 而从凌玄翼对于这位母亲的印象中,云微寒也可以断定,文柔公主这次的目的恐怕对凌玄翼是有害的。 否则的话,她根本没有必要放着凌玄翼这样强大而亲近的助力不用,却自己在背后策划着。 云微寒并不限制文柔公主的行为,但是却在她身边安插了可靠的眼线,将文柔公主每天所做的事情全部都记录下来。 文柔公主这次回京自然是带了不少自己的心腹手下,但是她已经离开了京城几十年,定南王府中又都是凌玄翼的人,所以安排一些人手在她身边并不难。 到了晚上的时候,凌玄翼和云微寒就会在一起交流一下他们的见闻和收获。 “今天我和虞显之在一起。”凌玄翼端着冰镇酸梅汤喝了一口,缓缓说道。 “你们两个怎么跑到一起去了?”云微寒斜靠在长椅背上,诧异地问道。“虞家的鼻子也很灵。”凌玄翼目光闪烁,这些历史悠久的世家真是老奸巨猾,就像虞家这样声称素来中立、永远效忠皇帝的书香世家,也有著自己的考量。也难怪他们能够屹立将近千年,比天泰朝的历史 还要长寿了。 云微寒笑了:“虞首辅本来就是个长袖善舞之人呢。”更何况还有虞夫人这个干娘在中间,和凌玄翼有所合作实在是很正常的。 凌玄翼突然说道:“虞状元酒量不怎么样。” 在裴玉京之后,又一个潜在情敌在酒桌上倒在了他的面前。 他不能动手揍趴他们,只好在酒桌上让他们自己倒下。 不过,听说虞显之已经该订婚了,对方是朝中唯一硕果仅存的开国公爵孙女,容貌美丽,素有孝顺端庄之名。 凌玄翼不过是恭喜了虞显之一句,就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不甘。 但是不甘有什么用?他早就跟虞显之说过,虞显之根本分不清楚什么是真正的宝物,自然也不配拥有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 云微寒笑道:“你以为都和你一样啊,大酒鬼。” 上次裴玉京只喝了三杯,就有点微醺,和凌玄翼说了很多话,与平常那个冰冷寡言的形象截然不同。 后来凌玄翼在云微寒面前很是得意了两天。 现在他又跑到虞显之面前去炫耀酒量去了? 凌玄翼看到云微寒听到虞显之的名字毫无反应,得意地喝了一大口酸梅汤:“谁让你家夫君海量呢?” 云微寒伸手从两人中间的案几上捏了个小点心,向着凌玄翼砸了过去:“这有什么得意的?” 凌玄翼接住点心放到自己嘴里:“好甜啊,娘子再来一个。” 两个人正在这里打情骂俏,一个丫环远远地禀报道:“禀王爷、王妃,东院里李小姐求见王妃。” 凌玄翼嘴角的微笑消失了,他冷着脸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来禀报?怎么做事的,这都不知道回绝?” 定南王府所有人都知道,王爷只要在家,吃了晚饭基本都是陪着王妃说话聊天的。有点眼色的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他们夫妻,何况这李小姐还是一个闺中女子,就更不合适在这时候来拜访了。 云微寒也是若有所思。 她也看过了那两位跟着文柔公主上京来的两位南疆贵女的资料。 香盈盈,李嫣,都是南疆顶尖世家的嫡女,身份尊贵,容貌美丽。 文柔公主上京之前在南疆世家中展开了一次选拔,声称要为凌玄翼选两位侧妃。被选中的女子要跟她一起上京,和凌玄翼提前熟悉。 而香盈盈和李嫣就是在十几位南疆最优秀的的少女中选择出来的优胜者。 这样的女孩子,不会连避嫌都不懂,不应该在人家夫妻夜话的时候来拜访。 可是她偏偏这样做了,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李嫣,云微寒想起了她新婚之夜洞房中留到最后的两个少女。那个温柔淑婉的是香盈盈,娇俏活泼的就是李嫣。而根据百年、千里她们的介绍,在她待嫁的那段时间里,香盈盈去书房给凌玄翼送过汤,李嫣邀请过凌玄翼去花园赏花。当然最后的结果都是被凌玄翼拂袖拒绝,最后凌玄翼为了躲避她们的骚扰和文柔公 主的手段,干脆去了郊外的黑甲骑兵兵营之中。 听了凌玄翼的话,丫环怯怯地说道:“禀王爷,奴婢已经对李小姐说过,王爷王妃此时不便见她,请她明天再来。可是李小姐说,她有重要的事情要跟王妃说。” 凌玄翼哼了一声:“她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要大晚上的来说?” 云微寒皱着眉头道:“也许是……母亲那边?” 凌玄翼站起身来道:“那你听听,我不见她。这种女人,见一次就够了。” 他不想让人说他在夜里接见了李嫣,免得有心人故意制造什么谣言。 说着,他抬腿绕过藤萝架,走到了旁边的房间里。 在那里,他既能听见云微寒和李嫣的谈话,又不用出来和李嫣打照面。 云微寒冲丫环点了点头:“请李小姐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穿着一身大红色南疆传统服装的李嫣脚步利落地走了过来。 她连一个丫环也没带,单从她走路的姿势就能看出来,她可能还学过一些拳脚,整个人得精气神都和普通官家小姐不同,带着几分飒爽活泼。 “李嫣拜见娘娘!”就是行礼的时候,她的动作看起来都非常利落。 “李小姐请起。”云微寒轻轻点头,示意她起身,“不知道李小姐这个时侯过来有什么事?” 李嫣站起身来:“李嫣鲁莽,请娘娘不要怪罪。不过,我确实是有比较重要的事情要和娘娘说。” “李小姐请讲。”云微寒审视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她此刻的形象比那天在洞房中看到的形象要鲜明多了。“李嫣性格直率,如果哪里说话不合适得罪了娘娘,还请娘娘包涵,因为我都是无心的。”李嫣先是道了个歉,然后就站在云微寒面前坦然说道,“娘娘想必也知道,我和盈盈都是从南疆世家中挑选出来,给 王爷做侧妃的人选。” 云微寒眼中浮现出一丝兴味:“我听说了。”“李嫣原来也曾经想过能够凭借自己的容貌、身世和性格,得到王爷的几分宠爱。不过,这些日子我也看清楚了,王爷对于王妃的情意是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相比的。所以,我已经想清楚了,之前的那种想 法不过是一种妄想。” 李嫣的脸上略有些苦涩,她看着如今仍然斜靠在长椅背上的云微寒。这位定南王妃虽然也算得上是美貌,但是她自忖也并不比她差多少,但是,感情这种事情,和容貌并没有什么必然联系。 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这个好机缘不属于她。“今天晚上我来求见王妃,就是想告诉王妃娘娘,我愿意臣服娘娘,听从娘娘的安排。娘娘若是需要一个听话的侧妃,我和我的家族都可以听命于娘娘。娘娘若是不需要侧妃……我也愿意代表我的家族作出 承诺,我们李家仍然愿意全心支持娘娘。至于我自己,回去南疆就可以让家族安排新的联姻对象,绝对不会和娘娘为敌。” 云微寒没想到李嫣来见自己居然是来投诚的,她轻轻笑了一声:“那么,李小姐和你的家族想要什么呢?” “李家效忠娘娘,效忠王爷,只求得到王爷的庇护和认可。”李嫣郑重地跪了下来,向着云微寒磕了个头,“请娘娘收下我李家的这份忠诚。” 云微寒用手托着下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女。 少女的脸庞微微仰起,露出一道美好的线条,从耳朵到下巴的弧线以及如白天鹅一般修长优雅的脖子,看起来十分诱人。 而少女娇俏甜美的面容上,带着几分女孩子脸上很少见到的坚毅,这让她原本只是美丽的脸上多了几分与众不同的魅力。 云微寒笑了起来,聪明的小姑娘,不过,还是有些稚嫩。 “李小姐,忠诚不是用嘴说出来的。”她举起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所以,想要让我相信你,就用你的行动来证明吧。” “至于你们李家的效忠——”云微寒冷笑了一声,声音突然变得冰冷起来,“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难道你们原来一直不曾在心里效忠定南王,而是另有打算?” 李嫣被她突然翻脸变得冷厉的声音和所提的问题吓了一跳,连忙白着脸解释道:“不是的,是我口拙,没有把话说清楚。娘娘请听我解释。” 云微寒微笑着摆了摆手:“言辞无益,我只要看你的行动。” 她抬了抬手,两个丫环就走了过来。“天色不早了,请李小姐早点休息吧。”云微寒淡淡说了一句话,就又靠在了椅背上,微微闭上了眼睛。 第356章 情爱不永,美貌易逝 看着脚步略有虚浮的李嫣消失在拐角墙壁后,云微寒露出一个冷冷的笑容。 “三郎,你看看你,怎么这么招人?”云微寒头也没回,对已经走到她椅子背后的凌玄翼说道。 凌玄翼的声音也有点冷:“不是我招人,是定南王招人。” 他们两个都不是傻瓜,自然也发现了刚才李嫣的一些小动作。 李嫣虽然口中说着如果要向云微寒投诚,如果云微寒不需要一个听话的侧妃的话,她就让家族给她安排别的联姻对象,但是实际上她却根本没有死心。 这处藤萝架头顶枝叶茂密,但是侧面却只是飘动着一些自然下垂的藤蔓,并没有遮挡住所有的光线。 从凌玄翼所站立的房间窗户,望向这个藤萝架的话,点燃着明亮烛火的藤萝架下自然是被看得清清楚楚。 而刚才李嫣下跪时候选择的地点和角度,都能够在烛火下最完美地展示她的美丽——优雅的曲线以及坚毅的表情,这大概都是她们从云微寒身上找到的、认为定南王比较偏爱的女子特质吧。 所以,与其说李嫣是来向云微寒投诚的,不如说她是来向凌玄翼展示自己的。 她想让凌玄翼看到,她不仅家世显赫,容貌美丽,而且性格果断坚毅,有大局观,而且愿意效忠凌玄翼。 这样的女孩子当凌玄翼的侧妃,一不会争宠,二能够拉拢南疆老牌世家李家,加上对于李嫣这样的姑娘的怜惜,恐怕大多数男人都会动心吧? 凌玄翼站在云微寒背后,俯身轻轻摸了摸云微寒靠在椅背上的脸颊:“她们都想学你哟,云华郡主。” 云微寒嗤笑了一声:“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她和凌玄翼,都将对方视为自己最重要的人,而这些女人,哪里做得到? 她们有自己的家族,并且非常重视自己的家族。就算是真的让她们进了定南王府,她们也无法真正得到凌玄翼的宠爱。因为,她们重视自己的家族,就意味着她们和凌玄翼的利益必然要有不一致的地方。就如文柔公主,和凌玄翼至亲母子的关系,就因为文柔公主所追逐的东西,天然地和凌玄翼不同,甚至必须损害凌玄翼 才能得到,所以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才会如此冰冷。 而云微寒和凌玄翼却都是被自己的家庭抛弃、排挤的孤零人。 他们对家庭和亲情失望之后,在茫茫人世间擦肩相过时,突然碰撞在一起,绽放出灿烂的火花,照亮了彼此的生命。 这样的际遇,是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取代的。 那些人,不管是贺清韶还是李嫣,都是只看到了云微寒表面的特征,根本不知道云微寒真正和凌玄翼产生共鸣的是什么。 因为对于凌玄翼和云微寒来说,对方就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归属感,真正的根之所在。 失去了那一个人,这个世界都会变得空荡荡毫无意义。 这才是生命中唯一的伴侣,永远的精神伙伴的存在。 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总是需要被同类认同的。即使是最强大的强者,也需要这种认同。 如凌玄翼和云微寒,两个人都算是心灵极其强大的人,根本不在乎外界的评价和看法,完全按照自己的本性来为人处世。 可是,就算是这样,他们也会需要一个同伴,一个真正理解和认同自己的同类。 幸运的是,他们遇见了彼此,而且及时地握紧了对方的手。 看着那些自以为找到了钥匙能够打开凌玄翼心门的人,他们只会觉得好笑。 “不要为这些自以为是的蠢货浪费时间,娘子。”凌玄翼从背后抱起了云微寒,“夜深了,该休息了。” …… 第二天上午,凌玄翼出门去了,云微寒刚刚结束每天上午简单的算账、安排内务的时间,坐到自己的起居室喝了一杯茶,就听见丫环入内禀报说,香盈盈求见。 昨天晚上李嫣来了,今天上午香盈盈来了。 李嫣明着退让、实际在自荐,那么这位香盈盈姑娘又会采用什么手段呢? 如果不给她们一人一次机会,恐怕她们不会死心。 云微寒抬了抬下巴:“请香小姐进来吧。” 香盈盈带着一个侍女款款入内,身上的薄纱百莲长裙勾勒出身体美妙的曲线,配上她温柔如水的双眼、含羞带笑的樱唇,整个人看起来特别有女性魅力。 “香盈盈拜见王妃娘娘!”盈盈下拜,香风扑面。人如其名。 云微寒抬了抬手示意她起来:“香小姐请起。” 香盈盈起身道:“娘娘事务繁忙,我本不该前来打扰,只是确实有些事情,必须对娘娘说一说,才不得不来。” 云微寒见这位看起来羞羞怯怯,说起话来却十分爽利,不由有些诧异。 她昨天晚上没有请李嫣入座,此时也不想请香盈盈入座。所以云微寒只是挑了挑眉毛:“是吗?不知道香小姐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 香盈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侍女,侍女识趣地行礼退出了门外。 云微寒看着她的表情,也抬起手示意其他丫环退下。 屋子里只剩下云微寒和香盈盈二人,香盈盈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倒在云微寒面前。 云微寒笑了:“香小姐,南疆世家的嫡女们是不是都是同一个老师教的?” 昨天李嫣是开门见山、跪地投诚,今天香盈盈也来了一个直入主题、上前跪倒,难道下一句也是投诚? 香盈盈很聪明,她听懂了云微寒的话,低着头说道:“娘娘,我和嫣嫣在闺中就是好友,这次的行动我们两个也商量过了,所以才会一前一后来见娘娘。” “是吗?”云微寒冷冷笑道,“那香小姐你来的时间错了,王爷现在不在。” 李嫣昨天晚上的姿态和举动说明,她最少是收买了正院的下人,才会知道凌玄翼和云微寒饭后经常会在藤萝架下休息聊天。 而且她也想到了凌玄翼会躲着她,所以李嫣连什么地方什么角度最合适都考虑好了。 香盈盈听出了云微寒声音中的冷意,知道昨天晚上李嫣的小动作已经被这位王妃看穿了。 她低着头说道:“我知道王爷出去了,所以才来求见王妃的。” 云微寒看她如此温顺,也不愿意继续讽刺她,以免显得自己太没档次。 “那么,香小姐有什么事情告诉我呢?”云微寒注视着眼前低着头、姿态放得很低的少女,等着她的答案。 姿态放得这么低,所求必然更大。“娘娘,我在进京之前,就已经听说了您的美名。我自知乃是闺中弱女,眼光短浅,为人愚钝,与娘娘相比,正如萤火之于明月,珍珠之于日光,实在是相差甚远。”香盈盈跪伏在地上,声音谦卑地说道,“ 所以,我从来不敢奢望得到王爷的青眼,实在是有娘娘在前,王爷眼里已经不可能看到我这种毫无特点的普通贵女了。” 云微寒听着一连串的赞美从香盈盈口中说出来,嘴角不由勾起了一个弧度。 真是下了大本钱,又是跪伏在地,又是任人讽刺,又是奉承谄媚,香盈盈的姿态比李嫣低太多了。 一个世家嫡女,在南疆也是最顶尖的贵女,还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能够如此放低身段,实在是令人警惕。 “但是,如果娘娘允许我大胆直说的话,我还是想对娘娘说几句肺腑之言。”香盈盈抬起头,目光诚恳地望向云微寒。 云微寒笑得十分温柔:“香小姐看来是有很重要的话要说,我自然也想听听。”香盈盈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多谢娘娘宽容,盈盈就斗胆直言了。”她低着头说道,“我就是在南疆,也听说了王爷对于娘娘爱如珍宝,这种情分和宠爱,实在是闺中女儿人人都向往不已的。但是,我却有 几句逆耳忠言,希望娘娘能够好好想想。”她缓缓说道:“我知道娘娘和王爷之间,绝对不是什么因为地位和外表而产生的肤浅感情。娘娘能够得到王爷这种性格的男人的真心,必然是因为娘娘有着超出寻常贵女的特质。这种特质,无人能够模仿, 也无人能够代替。” “可是,这种特质,却有一个最大的不可战胜的对手,那就是时间。”“娘娘如今被王爷捧在掌心,自然是春风得意,无所不能。可是,娘娘能够确定,再过十年、二十年,王爷还是如今日一般对你吗?娘娘能够确定,王爷不会有一天发现了更具有吸引力的女人,而改变心意 吗?” “娘娘的所有都建立在王爷的爱重上,可是这爱重是最虚无缥缈、无法掌握的东西,今天还在,明日说不定就已经跑到了别的女人身上。只凭着男人的心意和宠爱,是无法坐稳定南王正妃的宝座的。” “情爱不永,美貌易逝,若无倚仗,男人今日爱你,明日爱她,到时候娘娘如何自处?” 香盈盈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种魔力,她的声音不大,速度也不快,但是让人听了却觉得十分舒服,连带的好像她所说的内容都变得很有道理。云微寒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不像李嫣那样选择凌玄翼在的时候来求见了,因为那样她说了这些话之后,恐怕等待她的就是凌玄翼的一柄利剑了。 第357章 香盈盈的手段 云微寒听完了香盈盈的话,托着下巴问道:“说完了吗?” 香盈盈微微抬头,看着云微寒的神色,轻声说道:“我知道,这些话娘娘肯定不爱听,但是忠言逆耳,还请娘娘好好考虑考虑,万一到了王爷改变心意那天,娘娘凭什么来保住你的王妃之尊。” “即使是来自天泰皇族的贺家正妃,在没有定南王的支持和宠爱时,也难免处处碰壁、寸步难行,何况是娘娘呢?”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娘娘天资聪颖,一定能够明白盈盈这些话都是真心为了娘娘好,才敢冒死说出来的。” 香盈盈双目如水,语气诚恳,跪在地上抬头看着云微寒,似乎整个人都愿意臣服效忠一般。 云微寒没有如香盈盈想象的那样暴怒,也没有恐惧,更没有她期待的那种恍然。 “既然香小姐专门来为我指出这样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想必香小姐早就有了相应的解决方案了,何不一起说出来让我听听呢?”云微寒带着微笑说道。 “如果娘娘不怪罪的话,盈盈自然也不敢藏私。”香盈盈又低下了头。 “说吧。” 香盈盈来这里,如此放低姿态,如此危言耸听,不就是为了说出后面这段话吗?虽然云微寒想也能想出来她要说什么,但是这些话总还是要让她自己说出来的。“盈盈斗胆,请娘娘亲自挑选王爷的侧妃人选,作为娘娘的左膀右臂。加上两位侧妃娘家的效忠,日后就算是有什么变故,娘娘在后宅地位也仍旧安如磐石。”香盈盈将头贴在地面上,摆出了一个十分恭顺 的姿势,“如果娘娘能看上盈盈,盈盈自然是愿意竭力尽忠,报效娘娘。即使不是盈盈,也请娘娘亲自挑选两个合适的人选,不要给别人留下空隙。” “别人?”云微寒敏感地问道。 香盈盈没有回答。 “香小姐和李小姐,果然不愧是闺中好友。”云微寒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让香盈盈不禁再次将头贴在了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 “香小姐还有什么要说的?”云微寒继续问道。 “为了娘娘的利益,请娘娘及早生下定南王世子,稳固地位。并同时拉拢南疆世家,得到南疆上层的支持。这样,娘娘的位置就算是王爷想动,也动不了了。”香盈盈似乎已经不计后果,一字一句地说道。 “看不出来,香小姐为本宫想得这么周到。”云微寒冷冷笑道,“说完了吗?” 香盈盈跪伏在地,轻声说道:“这是小女的一份诚心,愿王妃细细考虑。” 云微寒扬声道:“来人!” 百年和万寿推开房门,疾步趋入。 “搜一搜香小姐身上,有什么好东西。”云微寒目光冰冷,“香小姐舌灿莲花,身上还带有特殊的香料,这恐怕就是香家的拿手本事了吧。” 云微寒刚才就觉得,香盈盈说话的语气、节奏、抑扬都像是经过专业培训的,让人听了很容易进入她所营造的语境之中,很容易将思路跟着她的话语前进。 再加上随着她身上散发出的一种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让人觉得她的声音非常悦耳、舒服,对香盈盈本人也很容易产生好感。 如果是一般不常出门的闺中女子,心智不坚,很容易就会把温柔诚恳的香盈盈当成贴心人,接受她的建议。 这种蛊惑人心的手段,如果不是家传素习,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哪能练得这么好? 香盈盈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娘娘,小女冤枉!” 她主动将腰间佩戴的香囊、袖中熏香的罗帕统统取了出来,交给百年:“小女怎么敢在娘娘面前使用那种手段?如果娘娘不信的话,敬请一一检查。” 云微寒见她如此主动,显见这些交出来的东西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可是,云微寒本人就是做这行的专业人员,刚才已经确定了香盈盈的话语和身上的香气有问题,怎么会被她三言两语打消看法? 想了想刚才香盈盈的动作举止,云微寒伸出手指了指香盈盈的头发:“将香小姐头上的发饰拆下来看看。” 不等她分辩,万寿已经将她按在地上,动作熟练地将她头上的发钗珠花一一取了下来。 云微寒注意观察着香盈盈的表情,看她虽然尽力保持镇定,眼神中还是难免流露出一丝惊惶,心中更是有了把握。 百年、万寿四人都是凌玄翼从南风中精心挑选出来的精锐,万寿负责的就是贴身保护云微寒的安全。她的培训课程之中,就包括了种种毒物的辨认。 所以,万寿将香盈盈的发饰从她发间取下的时候,就已经认出了香盈盈所使用的手段。 万寿躬身道:“娘娘眼光如炬,香小姐的发饰有问题。” 香盈盈第一次露出了愠怒的神色:“胡说!我的首饰有什么问题?” 万寿不紧不慢地说道:“香小姐所使用的头油和你这朵珠花中隐藏的香料一旦同时使用,就会互相作用,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气。”她举起了香盈盈的一朵珠花。 那朵珠花是一朵五瓣梅花的形状,花瓣用玉石雕成,手法细腻,精致逼真。而花瓣下面还有数片金色花瓣,缠绕在花萼上,薄如蝉翼,随着万寿的动作轻轻颤动着。 万寿将玉石花瓣轻轻旋开,露出了小指肚大小的花萼。花萼中空,填充着粉色的粉末。如果花瓣装上的话,这个中空的花萼就会被玉石花瓣盖住,但是通过玉石花瓣中间的十几个小小的孔洞,那些粉末会缓缓散发出去,与头发上的头油产生反应,制造出令人 心神恍惚的香气。 这种香气配上香盈盈经过专业培训的说话技巧,很容易在短时间内令人产生对香盈盈的好感,接受香盈盈所说的话。 云微寒冷冷地看着香盈盈:“香小姐,这就是你所说的诚心?”香盈盈面色有些苍白,但是还是努力仰视着云微寒,用眼睛看着云微寒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道:“娘娘误会了。我确实是有一点私心,但是绝对没有什么恶意。我只是害怕娘娘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所以想 着用这种香气使娘娘对我有一点好感,但是,我所说的话全都是真的,没有一点欺骗娘娘的意思!” 云微寒笑了:“香小姐,你不要把别人都当成傻瓜。也许你在南疆用这套手段无往不利,但是来到中原,还是先看清楚形势再耍你的小聪明吧。” 想起香盈盈之前曾经去书房给凌玄翼送汤,想必也不会是老老实实地真的就送一碗汤吧。可能头上戴着这样的发饰,汤里再加上什么药物,想要令凌玄翼心神动摇、趁虚而入。 云微寒心中的怒火升了起来:“帮香小姐收拾行李,定南王府容不下这种魅惑人心、试图操纵他人的高人。” 万寿一把揪住香盈盈的头发,使劲拽下了一小绺,和那朵珠花一起用手帕包了起来。 香盈盈被她猛地揪下一绺头发,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差点尖叫出声。可是她素来懂得察言观色,看出来定南王妃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也不敢反抗,更不敢申诉自己的痛楚委屈,只能跪在地上使劲磕头:“娘娘息怒,娘娘息怒!我真的没有恶意,只是怕娘娘讨厌我,才用了这 种小手段。我知道错了!请娘娘不要赶我出府!” 香家在南疆素以香料和女儿多、女儿美出名,虽然是南疆的世家之一,但是并不像李家那种在军方有影响的世家那样根基深厚。香家女儿多,几乎个个都是容貌出众、心思灵活,彼此之间从小就争斗不休。她虽然是嫡女,也吃过一些苦头。这次能够成为文柔公主认可的两个侧妃候选人之一,香盈盈用尽了手段,在母亲的帮助之下 ,才最终取得胜利。 如果这次被定南王妃赶出王府,不仅前功尽弃,而且她回香家的路都要断绝了。 香盈盈一想到这样的下场,就恐惧得全身发抖。她从小在香家就是最受宠的那个,不知道有多少姐姐妹妹在背后对她恨之入骨。这次她被选为定南王侧妃,更是让香家甚至南疆贵女们嫉妒不已。如果她这样铩羽而归,香盈盈想都不敢想会面对什么样的 局面。 香盈盈眼泪都出来了,她跪着向前挪了几步:“娘娘大人大量,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云微寒冷冷问道:“小手段?用药物蛊惑他人听从你的话语,也叫小手段?谁家敢接待你这样的客人?去男主人书房送汤下药勾引男主人,到女主人住处鼓动用药挑拨夫妻关系?真是好能耐。” “如你这般的小姐,我看这天下也没有几个母亲敢给自己的儿子娶回家中,没有几个正室敢将你纳为侧室。” 如此想来,文柔公主挑选了香盈盈,也不知道是有意利用香盈盈的这种手段,还是自己被香盈盈用药物所迷惑了。 香盈盈一听云微寒的话,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如果定南王妃这段话传扬出去,她就算是离开了定南王府,以后恐怕也没有办法嫁人了。 她呜咽着匍匐在云微寒脚下:“娘娘饶命,我再也不敢了。”看着云微寒冰冷的眼神,香盈盈猛地扑到她跟前:“娘娘饶命,小女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第358章 谁打谁耳光 随着京城暑气的加重,温度的攀升,一年一度的行宫避暑时间又到了。 这一次,皇后魏明雨因为身怀有孕,不宜远行,留守在京城皇宫之中。 而皇帝奉着太后,一起去青龙山行宫避暑。 定南王府中,文柔公主和定南王夫妇是皇帝亲自邀请的,两位南疆贵女李嫣和香盈盈也都准备去行宫玩一次。 毕竟说不定什么时候她们就要回南疆去了,这一辈子也许就不会再来京城,更不会有机会去青龙山避暑行宫了。 皇帝带了杜良媛、华贵人以及另一位秦美人,一共三位妃嫔同去。 因为这次云微寒的身份是定南王妃,定南王府的准备又十分充分,比上次去行宫避暑的路上舒服多了。 一路上经过了七八天的跋涉,队伍再次来到了青龙山下。 下车时,凌玄翼轻轻拍了一下云微寒的头:“下次再敢拿自己冒险,我就打肿你的屁股!” 云微寒心虚地扭头不语。就知道看到青龙山,他就会想起那次坠崖事件。 不过,早知道贺清韶现在是这个德性的话——“这次就是他被乱刀砍死,我也不会出手了。”云微寒想起贺清韶故意恶心他们俩的举动,回过头小声对凌玄翼说道。 原来她对贺清韶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觉得他阳光灿烂、性格率真,没有那些皇族高高在上、不把别人当人看的臭毛病。 没想到,他会越走越歪,居然自甘堕落到这种程度。 亏得凌玄翼还在去东海的一路上不时指点他,想让他做一个好皇帝呢。 云微寒叹了口气:“三郎,你说他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原来那个一笑就露出两排洁白牙齿、让人觉得十分清爽的少年哪里去了呢? 凌玄翼哼了一声:“不管是谁坐到那个位子上,都要抛弃很多东西。”只是有些人知道如何选择,而有些人却不知道孰轻孰重,难以取舍。他能够理解一个从来没有接受过正规储君教育的少年,突然背负整个天下的重任后,心中的紧张、恐惧、迷茫;也能够理解贺清韶从那趟东海之行发现了民间生活真相以及天泰和南疆之间的差距之后,肩 膀上的压力和心中的惶急。 但是,他不能够接受贺清韶一系列明里暗里的挑衅行为。 既然贺清韶做出了选择,那么,就要做好付出相应代价的准备。 这次分给定南王府的是一座极大的院子,与京城的定南王府相比,面积都差不多大。 定南王夫妇仍旧住在正院,文柔公主选择了东南处的一个花木茂盛、阳光晴好的院子,而李嫣和香盈盈仍旧跟着文柔公主,住在附近的小院里。 因为是第一天入住,所以凌玄翼和云微寒也亲自来到文柔公主的院子里问候,做出询问老太妃入住感觉的姿态。 也许是因为前几天文柔公主想摆架子晾晾凌玄翼和云微寒时,两人扭头就走的行为震住了文柔公主,这一次,他们非常顺利地被允许入内。 文柔公主坐在上方,身边是两个已经站起身来的少女。 凌玄翼和云微寒对着文柔公主行了礼,李嫣和香盈盈也赶忙上前对两人行礼问好。 云微寒面上带着关切的笑容问道:“母妃一路行来,身体可好?住在这里可有什么不便?但有什么物品短缺、人手不足之处,尽管吩咐儿媳才是。” 文柔公主眼皮子都没抬:“王妃有心了,老婆子我都还熬得住。” 云微寒早知道在她这里落不到什么好话,也不生气,仍旧笑眯眯地说道:“母妃一切安好就是我们儿女的福气。” 凌玄翼接口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母妃休息了。” 文柔公主看着并肩走出门外的两人背影,变形的眼皮下目光闪烁。 来到避暑山庄,大部分人都十分放松,每日只管游玩戏耍,不像在京城那样需要注意很多外界的评价和影响。 因为魏明雨没有来,太后时不时就派人来邀请文柔公主去一起说话。文柔公主每次都带着李嫣和香盈盈两人同去,却从来不叫云微寒,仿佛这样就能打击云微寒一样。 云微寒对于自己在太后面前的失宠根本不在意。 既然贺清韶已经露出了对凌玄翼的恶意,太后自然也不会对她有什么好态度。就算是太后对她依旧和善亲热,云微寒还要提防她另有所图呢。只是,这一天文柔公主一回来就令人将云微寒唤过去,劈头就是一通痛骂:“老婆子我原以为你也是官家清白出身,好歹也知道个礼义廉耻,没想到你这么不要脸,勾引别的男人,真是把我定南王府的脸都 丢光了!” 云微寒安插在文柔公主身边的眼线早就将今天文柔公主在太后那边的见闻暗中通知了她。 不过是文柔公主偶尔看见了打扮和言行举止酷似云微寒的云轻染而已,太后又叹着气、隐晦地说了皇帝对于云微寒的情愫,言辞之间暗示云微寒不守妇道、勾引皇帝。 文柔公主早就看云微寒不顺眼,只是不能改变已成定局的赐婚,不得不捏着鼻子为他们主持了婚礼罢了。 本想着入门之后,这个小官家的女儿作为儿媳,年纪又轻,只要吓她几次,就能收服。没想到云微寒胆子很大,根本不把文柔公主放在眼里,而且凌玄翼又和云微寒共同进退,让文柔公主无处下手。 现在有了太后的这番话,加上云轻染这个活生生的证据,文柔公主终于抓到了发作的理由。 云微寒站在原地,面色如常,连低低头都没有:“母妃这话可是从何说起?无端端就说自家儿媳勾引男人,往儿媳身上泼脏水,这可不是母妃应当做的事情。”文柔公主身边的李嫣和香盈盈神色尴尬地想要行礼退下,却被文柔公主拦住了:“你们走什么?又不是你们做了丑事,见不得人!”她这次立意要压下云微寒的威风,让这两个将来的侧妃也亲眼目睹云微寒 认错的丑态,以后看她还怎么在这两个侧妃面前抬起头来。云微寒笑了:“听母妃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母妃对我有血海深仇,不是婆媳,而是仇敌了。”她顿了顿,“倒也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把脏水往我身上泼,不管有没有证据,只想置我于死地,可不是仇敌吗 ?只是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母妃,让母妃不惜损害定南王府的名声也要我死?”文柔公主看她神定气闲,言谈从容,一点儿害怕的样子都没有,自己反而气得眼皮子直跳:“好你个贱人!真是厚脸皮,到了现在还好像没事儿人一样!我可告诉你,今天王爷和皇帝一起去山下骑马了,没 有人能救你!” 云微寒看着文柔公主已经开始发红的脸,笑了笑道:“我是皇上圣旨赐婚的定南王正妃,如果这样也算是贱人的话,却不知道同样做过定南王正妃的母妃是什么人?”不等文柔公主说话,云微寒继续说道:“至于救我,我需要谁来救?谁又能怎么样我?”她上下打量了文柔公主几眼,“难道是母妃要对我下手?呵呵,我劝母妃你安分些,不要总是做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年轻时候脑子不清楚还能说是没有阅历没有经验,现在这一大把年纪了,还是分不清楚里外轻重,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文柔公主气得手都哆嗦了,她本来想要训斥云微寒的,没想到反而被云微寒这样毫不留情地挖苦了一通。 看得出来,云微寒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才会说出这种一听就大不孝的话。 “来人,来人,给我掌她的嘴!”文柔公主喘着粗气、拍着桌子叫道。 站在文柔公主身后的两个宫女连忙给她顺气捶背,害怕她一时背过气去。 而那个一直跟在文柔公主身边、大概五十来岁的老嬷嬷沉着脸向云微寒走了过来:“娘娘,恕老奴得罪了。” 她跟在文柔公主跟前数十年,和文柔公主的感情十分深厚。对于文柔公主对自己亲生儿子的憎恶心中一直暗暗叹息,可是又无能为力。 本想着这次定南王娶亲之后,进门的云华郡主是一位通情达理的大家闺秀,能劝导着定南王不要和自己母亲计较,对文柔公主好好尽孝。 没想到,这位云华郡主竟然一点儿也没有儿媳的样子,不但不主动来晨昏定省,而且还和定南王完全保持一致,对文柔公主如此不敬。 这样的儿媳妇,如果不好好管教管教,以后这定南王府哪里还有公主的立足之地? 老嬷嬷心中想着,嘴里说着“得罪”,一只厚厚的巴掌已经抬了起来,猛力地向着云微寒清丽娇美的脸颊上扇去。 李嫣和香盈盈都缩在角落里,不敢看这样的情景。 文柔公主是婆婆,自然可以拿捏定南王妃,可是她们却是未来的侧妃,是要被王妃拿捏的人物。 今天看见了王妃挨打的场景,以后就算她们能够进了王府作侧妃,王妃恐怕也不会饶过她们的。 啪的一声脆响,一听就知道这一巴掌扇得十分用力。 香盈盈捂上了眼睛,李嫣则捂着嘴巴,免得自己惊呼出声。 李嫣看得清楚,王妃娘娘一把抓住了老嬷嬷的手腕,毫不犹豫地一巴掌就扇在了嬷嬷的老脸上! 然后王妃顺手一推,老嬷嬷就顺着王妃那一耳光的力道远远地滚了出去,直接撞到了旁边的屏风上,将那幅画着春江花月夜图案的紫檀木屏风都撞倒了。房间里一片寂静,只听见文柔公主粗重的喘息声。 第359章 打草惊蛇 文柔公主根本没想到云微寒居然敢还手,还将她最心腹的王嬷嬷打得成了滚地葫芦。 她气愤地抓起旁边的茶杯顺手就向着云微寒扔了过去:“你这个忤逆不孝的贱人!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我要让阿寅休了你!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云微寒看得出来那茶杯的轨迹根本砸不到自己身上,她一点儿也不紧张,只是稍微向左挪了一步,免得茶杯里的水渍溅到自己身上。 茶杯当啷一声砸在地上,摔成了粉碎,可是距离云微寒还有好几步的距离。 云微寒脸色都没变,眉毛都没抬一下。 看着这样的云微寒,文柔公主自己气得半死,额头上的青筋鼓得老高,嘣嘣嘣地跳得她头痛不已。 给文柔公主捶背的宫女也是她的心腹,见状连忙叫道:“公主,公主,你怎么了?你千万不要晕倒啊!”文柔公主被她一提醒,想起来如果自己被儿媳妇气得晕倒,这种事情传出去,就将云微寒忤逆不孝的形象钉死了。就算是定南王妃,被证明了不孝也不是小事,现在太后正对她不满,到时候再公开申饬云 微寒几句,云微寒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想到这里,文柔公主翻了个白眼,整个人软软地倒在了椅子上。 两个宫女声泪俱下:“公主,公主!你怎么了!不要吓我们啊!王妃娘娘只是打了王嬷嬷而已,她不会对你动手的,公主!” 云微寒心中冷笑。 她怎么会听不出来这两个宫女如此露骨的言辞呢? 云微寒上前两步,一巴掌将两个宫女推开道:“你们想害死母妃吗?”她的脸上浮现出冷意,“母妃晕倒了,你们还在这里干嚎,堵着母妃吸气的方向,是存心要母妃死在这里?” 她抓着文柔公主的手腕,感觉到文柔公主虽然跳动很快但是完全在正常范围内的心跳,知道文柔公主是在装晕。 装晕可以啊,云微寒冷笑道,我看你会不会自己醒! 她看也不看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文柔公主,对着门外喝道:“来人,将这两个玩忽职守、存心暗害母妃的背主小人拉下去打死!” 两个宫女都睁大了眼睛,看着瞬间化身修罗的王妃,不明白她怎么敢这么做。 随着云微寒的吩咐,门外涌进来四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二话不说就将两个宫女扭着胳膊往外拖。 一个宫女急忙叫道:“你凭什么管我们?我们是公主的人!” 另一个宫女更是怒喊道:“明明是你气晕了公主,不孝之极,居然还要杀我们灭口!”云微寒冷笑道:“没上没下的,跟本宫说话居然‘你’来‘我’去,看来这么多年来跟在母妃身边,真是一点礼仪都没学!”她扭头吩咐道,“这两个贱人伺候母妃不力,居然任由母妃晕倒,还故意堵在前面不让母 妃呼吸!如今更是挑拨我和母妃的关系,不分上下尊卑,还留着她们的命干什么?” 四个婆子连忙用尽全力将两个宫女拖了出去。 转眼之间,门外就传来木板抽打肉体的沉闷响声,和两个宫女尖锐凄厉的怒骂声。 很快,她们的嘴巴好像就被堵上了,只能听见凄惨之极的哀嚎了。 这次云微寒早有准备,所有人手都带得十分齐全,说拖下去就拖下去,说打死就要打死。 听着院子里传来的板子声和哀鸣声,屋里所有人都缩了缩身子。 文柔公主瘫坐在上首的椅子上,不知道是该继续装晕还是自己醒来。 可是,如果她继续晕下去,这两个心腹宫女就要被云微寒活活打死了。 文柔公主想了想,还是抬了抬手,抚着自己的额头坐了起来,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云微寒轻轻走了上去,双手放在文柔公主太阳穴上,帮她按摩着:“母妃感觉如何?这两个下人实在是太不懂规矩,也不会伺候,真是气死我了。如果母妃有个三长两短,我非将她们全家发卖不可。” 文柔公主听见外边两个宫女的惨呼声已经越来越小,也顾不得和云微寒生气,连忙叫道:“快放了她们俩!” 云微寒温柔地帮她按摩着头部:“母妃心地仁慈,这些下人却不知感恩,连服侍母亲都不尽心,害得母亲晕倒差点喘不过气来,这样的下人还留着做什么?等打死了,我再给母妃挑几个好的。” 文柔公主见云微寒明摆着拖延时间,就是不给她这两个心腹宫女活路,气得抬手就要打云微寒。 云微寒只是轻轻挪了一步,就躲过了文柔公主的手。真是不知道文柔公主这些年在南疆经历了什么,据说文柔公主在闺中的时候也是一个温柔贤淑的性子,非常文雅守礼,可是现在的文柔公主却出口粗俗、举止凶狠,与那些平民老太太相比也差不太多。难 道岁月真的能将一个人改变成这种模样? 就在文柔公主刚想再说什么的时候,一个婆子进屋回禀道:“禀王妃娘娘,那两个人已经杖毙了。” 云微寒抬了抬眼皮,双手继续帮文柔公主揉着额头,轻轻说道:“这种事情还上来说什么?看在她们伺候母妃一场的份上,给她们两个买口薄皮棺材,找个地方葬了吧。” 文柔公主差点背过气去,她连声咳嗽着,整张脸都涨得通红。 但是,她却不敢再晕过去了,她怕再晕一次醒过来身边所有的心腹都不见了,全都换成了云微寒挑选的人。那她不就成了笼中之鸟吗?她的所有计划和安排不都要落空了吗? 强忍着心中的恨意,文柔公主深呼吸了几口,一双混浊的眼睛带着猩红道:“王妃好能耐。” 云微寒将双手放下,从文柔公主背后走出来,向着她行了个礼:“母妃谬赞,儿媳年幼,还需母亲多多教导。” 文柔公主恨恨说道:“老婆子半条腿进了墓地的人了,哪里还有本事教导王妃?” 云微寒微笑着道:“母妃太谦虚了。三百年来,出自贺家的定南王正妃惟有母妃一人能够成功生下定南王的子嗣,足见母妃的本事。儿媳还要多学学才行。” 背叛了心中的爱人,放低了金枝玉叶的身份,去和那蛮夷老男人虚与委蛇,只为了春风一度、珠胎暗结——这是文柔公主生平最痛恨、最不愿听人提起的事情。 听到云微寒这样说,她脸上下垂的肌肉都开始跳动起来,好半天才咬着牙说道:“我累了,你先退下吧。” 云微寒笑盈盈地行了个礼:“既然如此,母妃好好休息,保重身体,我和王爷都盼着母妃长命百岁、福寿绵长呢。” 看着云微寒高挑曼妙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文柔公主终于颓然倒在椅子上,口中喃喃骂道:“狐狸精!蛇蝎心肠!家门不幸,怎么娶了这样一个毒妇?” 脸上顶着五个鲜明的红色手指印的王嬷嬷这才走了过来,唏嘘道:“公主千万保重身体,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且等着看她有什么好下场。” 主仆二人相对无言,竟然倍感凄凉。 过了一会儿,文柔公主才缓缓说道:“我就不信还收拾不了她了!” 云微寒出了文柔公主的院子,回到自己的正房,叮嘱人这些天盯紧了文柔公主的行动。 她知道文柔公主想在背后捅自己儿子一刀,但是不知道文柔公主会选择什么时机、用什么办法来行动。 既然如此,云微寒索性就打乱文柔公主的节奏,让她因为愤怒、仇恨而失去理智,让她早点暴露出自己的秘密。 所以她言辞上的咄咄逼人,当着文柔公主的面杖毙两个宫女,都是为了让文柔公主露出痕迹。 在定南王府中,有了凌玄翼的支持,文柔公主根本拿她没办法。 如果云微寒想要软禁文柔公主,甚至让文柔公主暴毙都是一抬手的事情。 但是,她不能那么做。 一则文柔公主毕竟还是凌玄翼的亲生母亲,虽然凌玄翼对她已经绝望,但是却没有打算杀了她,云微寒自然不合适主动对文柔公主下手。否则这可能就是将来他们夫妻之间一个消弭不了的暗刺。二则,谁也不知道文柔公主这么多年在背地里有没有什么暗棋,不知道如果她非正常死亡会不会带来什么不良后果。尤其是,文柔公主既然想在背后暗算自己的儿子,手中一定有一些隐藏在暗中的人手, 这些人如果不拔除掉,迟早会酿成祸患。 所以,云微寒故意刺激文柔公主,就是想让她行动起来,而且最好是因为恼怒,动作大一些。这样他们才好将所有人等一网打尽。 现在云微寒已经打了草,就看这蛇往哪里跑了。 毫不意外地,云微寒得知文柔公主和太后之间的来往越来越频繁。 而贺清韶也经常会在两个老太太面前出现。 云微寒并不奇怪这样的发展,因为文柔公主心中始终忘记不了的就是天泰京城。如果她想要回到京城生活,现在就可以。 而且以文柔公主的身份——皇室现存辈分最高的公主,定南王的母亲,在京城她能够生活得很好。 可是,显然文柔公主对此并不满意。所以,她想要从太后和皇帝那里得到一些什么,又愿意付出一些什么,就隐隐约约地露出了痕迹了。 第360章 红颜祸水? 俗话说,虎毒尚不食子。 云微寒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能够让一个母亲舍弃自己的亲生儿子、舍弃已经拥有的富贵生活。而用这些作为踏脚石,文柔公主又能得到什么天大的好处? 难道贺清韶还能给文柔公主一个太皇太后当不成?云微寒在心底冷笑。 文柔公主的精神方面一定有问题,不是抑郁症就是偏执狂,总之她的行为绝对不是正常人能够做出来的。 可惜的是,唯一有权利和义务拉着她不往坑里跳的那个人,因为她数十年如一日的冷落和憎恶、虚伪和自私,已经放开了她的手。 而云微寒也不打算去做那个奋不顾身抹平他们母子嫌隙的伟大女人。 不管文柔公主有什么苦衷,她这么多年对凌玄翼的伤害是客观存在的。何况,更年期也不过是近几年的事情,之前的几十年,又有什么理由呢? 云微寒每天的时间除了练习功夫外,就主要放在了整理各方面的情报上。 而凌玄翼就每天和皇帝、随行大臣们一起游玩。 只有到了晚上,两人才会守在一起,详细交流自己的所得。 对于文柔公主,凌玄翼只有一句话:“不要委屈自己。”他太了解自己的生母了,但凡你在她面前稍微软弱、退让一步,她就会顺势而上,占尽便宜。 而且,她还不会领你的情。她只会认为是她战胜了你,靠自己的本事拿到了自己应当得到的东西。 对付这样的人,只有最开始就给她划出一条线,超过这条就让她疼。疼几次,她就记住了。 如果当初不是他立场坚定,黑甲骑兵说不定就被文柔公主抢走了。 连儿子的军队、立身之本她都要抢,根本就不管黑甲骑兵是凌玄翼多次在生死边缘拼命才能够掌握的,直接用母亲的身份强行安插人手要架空凌玄翼,试图让凌玄翼成为她的傀儡。 这样的母亲,凌玄翼怎么能够产生尊敬和爱意? 所以,凌玄翼将几个被安插进来的中级将领全都砍了头,扔到了文柔公主面前。 文柔公主病了一个月,后来就收敛了许多。 可惜的是,凌玄翼已经对她彻底绝望,再也不会被她偶尔露出的一个笑脸、偶尔流露的一点虚伪的关心迷惑了。 如今,他和云微寒一样,都察觉了文柔公主心中的真正图谋,心底残留的那一点点母子之情也被文柔公主亲手斩断了。 既然无法挽回,就且看谁更有手段吧。 即将离开行宫的时候,永兴帝在行宫正殿前的广场上举办了一个盛大的夜宴。 去年的时候,因为永兴帝的意外坠崖,这个夜宴根本就没有举行。 所以这一次,规模特别宏大,几乎所有来行宫的官员和女眷都要参加。 而且,因为是在远离京城的青龙山上,那些规矩教条也相对松了许多,官员和女眷们也都随意很多。 无数火把扎在大殿的广场旁边,将大殿前照得如同白昼。 夜空的星光几乎都看不清楚了。 永兴帝坐在上首,太后坐在他的身侧。而永兴帝身后则是他的三位妃嫔。 永兴帝下首的左边,就是定南王夫妇以及文柔公主。 文柔公主坐在凌玄翼左侧,云微寒坐在凌玄翼右侧。这一侧都是皇亲、勋贵。 对面则是朝廷百官,首位是次辅及其夫人。首辅虞攸之这次又留在京城,负责处理政务。 再往下看,在一群官员中,虞显之穿着绯袍,眉目俊雅,格外显眼。他如今已经是四品官员,并具有随时出入禁中、面见皇帝的特权。 云微寒的目光扫过虞显之,将整个广场上的布局、人员和形势记在心里。如今他们和皇帝之间的矛盾已经慢慢浮现出来,什么时候都要小心谨慎。 永兴帝似乎情绪很高,他将面前的酒杯高高举起,朗声说道:“如此良辰美景,得与众卿同乐!” 下面的勋贵、百官以及女眷们都举起了酒杯,齐声祝道:“江山永固,吾皇万岁!” 最初的程序走完之后,永兴帝手一挥,早已准备好的歌舞乐队开始表演,场上的气氛也轻松欢快了许多。 永兴帝坐在上方,看到下方众人的神色,似乎也很愉悦。 云轻染轻轻地从座位上起身,将负责为永兴帝斟酒布菜的宫女推开,亲自给永兴帝斟满了酒杯。 永兴帝双颊微红,目光柔和地落在了云轻染身上:“有劳。”看着永兴帝眼中的温柔,坐在永兴帝后侧方、正好能看见永兴帝侧面的杜良媛心中一紧。她从来没有见过永兴帝用这样的目光看过自己,为什么华贵人这样一个小小的从六品贵人,却能够得到这样的殊荣 呢? 这样的场合,华贵人居然一点也不知道自重,亲自上前去给陛下斟酒,实际上是去献媚引诱陛下,这样的狐媚子就应该拖下去杖责才对。 想起后宫的一些传闻,杜良媛心中一动,上下打量了正在永兴帝面前盈盈而立的云轻染几眼。 云轻染虽然主动上前,但是神色从容,眉宇之间一片淡然,只有嘴角挂着一缕浅浅的笑意。 看看左侧首位坐着的定南王正妃、云华郡主,杜良媛发现,这对姐妹的容貌本来并不特别相似,但是华贵人经过刻意的化妆之后,却变得有六七分相似了。 再加上华贵人的神情举止,竟然有八分像定南王妃。杜良媛心中暗暗吃惊,难道宫中的那个传闻竟然是真的?陛下心中其实对于云华郡主有特别的情愫?只是碍于云华郡主已经与定南王定下婚约,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将云华郡主的妹妹从庵堂中放了出来 ,聊作安慰? 再想想陛下本来叫定南王表叔的,却非要纳了表婶的同父妹妹,这可不是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陛下心中的执着吗? 那就难怪陛下对华贵人有几分与众不同了。 太后看着站在旁边的云轻染,面上虽然没有什么变化,眼神却暗了下来。 她想起了这些天文柔公主在她面前说的那些话,想起儿子执意要将云轻染这样的毒妇留在后宫的行为,对于引起这一切的云微寒实在是有些不满。 太后本来是很喜欢云微寒的,毕竟云微寒不止一次救过他们母子的性命,而且为人爽利,知道进退,从不曾居功自傲、挟恩图报,让她感觉很舒服。 可是,没想到云微寒这么有心机,看起来似乎什么都不曾要过,实际上却利用这种救命之恩让皇帝对她另眼相看,甚至生出了特别的感情。 这种感情甚至在云微寒成婚之后仍然无法消除,最后皇帝竟然不得不亲自来求她从庵堂里捞出云轻染、刻意让云轻染模仿云微寒、让云轻染充当替身来作为寄托。 甚至儿子还来求她,让她拉拢文柔公主,给定南王府制造矛盾。 虽然皇帝没有说出来最终的目的,但是太后觉得她已经明白了。皇帝一定是对云华不曾死心,他还想着让云华尝尝苦头之后,对定南王失望,对定南王府失望,那样,他就还有得到云华的可能。 开始的时候,太后还以为皇帝这样做是有什么国家大事,要对定南王和南疆采取什么行动。 可是,看到皇帝一直对云华、华贵人、文柔公主这些女人之间的事情十分关注之后,再想想当初佟定宝偷偷禀告自己的那些话,太后才真的确定了皇帝确实是在心中偷偷恋慕着云华郡主。 当初为了博得云华郡主的青眼,皇帝甚至亲自设计了一场闹剧,派人假装刺杀自己,就是为了英雄救美,让云华郡主对皇帝另眼相看。最后,弄的皇帝自己坠崖,差点丧命。 想想去年这个时侯,皇帝那种荒唐的行为,太后就心中恼怒。 她的儿子是天泰之主,是整个天下的主人,心里装的应该是天泰子民,是万里河山,怎么能够为了一个女人,做出越来越多的荒唐事情? 如果这个女人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还是定南王正妃,这事情一旦暴露,天泰和南疆的矛盾岂不是立刻就会激化? 说来说去,一切的关键都在云华身上。 如果她注意点分寸,不在皇帝面前卖弄自己,皇帝怎么会产生这样的心思?又怎么会做出种种荒唐的行为? 如果是别的官家女眷,太后说不定就已经一杯鸩酒赐给她,让她早赴黄泉,也好让皇帝死心,好好治理天下。 可是,定南王本身就不好得罪,云华救过他们母子的性命的事情又几乎是天下皆知,太后根本没有理由做这种的事情。 不过这不代表太后就能够轻轻放过云微寒这个罪魁祸首。 太后目光冷冷地看着云微寒,抬手吩咐道:“请定南王妃到哀家这边来。” 不一会儿,云微寒跟着小太监走了过来,向太后行礼问安。太后定定地看了云微寒几眼,才冷冷地说道:“定南王妃,哀家老了,见不得这子女不孝父母的事情。你身份尊贵,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效仿,希望王妃日后好生孝敬父母,不要让人笑话,丢了我天泰贵族的脸面。” 第361章 小不忍则乱大谋 太后说这番话的时候,场上的音乐正好停下,让太后本来为了让云微寒听清楚而提高的声音一下子传到了广场上的各个角落。 本来被太后宣召的定南王妃就引起了众多勋贵、官员和女眷的关注,每个人都或明或暗地关注着太后和定南王妃的谈话。 大家本以为太后会对昔日的云华郡主、今日的定南王妃、众人心中太后最喜欢的外命妇温言爱护,谁知道居然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太后娘娘对定南王妃的训斥。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文柔公主和定南王妃之间来回打量了。 所谓不孝父母,不用说,一定是说定南王妃对文柔公主不够恭顺。云微寒对于太后的发难也早有准备,她微微躬身答道:“太后娘娘训示,臣妇一定铭记在心。定南王府作为天泰勋贵之首,自然要以身作则,忠君事国,孝顺父母,恪尽职守,不辜负太后娘娘和陛下的厚爱 ,也为天泰贡献自己的一份心力。” 太后细长的眉毛皱了起来,她本意是训斥云微寒,让她安守本分,好好在定南王府孝顺父母、相夫教子,不要再接近皇帝的。 可是云微寒这番话说完,却显得太后好像是在勉励他们定南王府继续做天下臣民的典范一样。 只是,如今音乐停了,所有人都在竖着耳朵听她们俩对话,再说的太过尖锐,就未免有些对救命恩人过于刻薄、无情无义的感觉了。 太后按捺着心中的不悦,板着脸点了点头:“定南王妃所言甚是,还望你身体力行,以身作则。” 虽然太后没有再说什么,但是在场的人谁也不是傻子,都看出来太后对定南王妃的不满。 联系到刚才太后所说的话,显然是认为定南王妃不孝顺父母。 如果是天泰土著居民,得到了太后这样的评价,估计此刻已经坐卧不安、心惊胆战了。可是云微寒却毫无反应,仍旧是一脸平静,连步子都没有乱一点,从容地返回原位,端坐在凌玄翼右侧。 凌玄翼心中冷笑,太后这是从哪里来的火气?竟然发泄到了微微头上,是看他定南王府好欺负吗? 他伸长手臂,在宽阔的衣袖下握住了云微寒的手,轻轻捏了捏表示安慰。 云微寒看着他面上的冰霜,反过手来握住了他的大手,也捏了两下表示让他放心,自己没事。 文柔公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两道法令纹看起来更深了。 不知道多少人在心中暗暗筹划开来。 太后对于定南王妃公开表示不满,看似只是针对定南王妃的不孝行为,不过是几句言语申饬。 但是在场的人都是天泰政治界中最上层的一批人,素来最是敏感。 这样的一种行为,本身就可以被看成一种政治信号,端看大家怎么理解了。 最基本的理解就是,天泰和南疆之间的关系已经紧张到太后都不愿意给定南王妃留面子的地步了。那么,接下来,所有勋贵官员都要考虑的就是站队问题。 众人心思浮动,对于场上的歌舞竟然失去了兴趣,一场夜宴在压抑无趣中草草结束。 回到住处,凌玄翼将让所有人出去,目光中闪动着冰冷,对云微寒说道:“魏太后看来是已经忘了她的今天是怎么来的了。” 当初,云微寒在生死关头将重伤的贺清韶背回了毓秀宫,而凌玄翼带着黑甲骑兵、请出了清河长公主平定了京城的乱兵,才将贺清韶推上了皇帝的宝座,也才有了她太后的位子。 如今,才不过两年多时间,魏太后已经公然在世人面前斥责云微寒不孝。 不孝可不是一个小罪名。 这样的指责,如果换到一个谨守规矩的闺秀身上,说不定回去之后就再也没有脸面出现在人前了。再脆弱一点的,说不定就要自杀谢罪了。 而且,去魏太后面前告状的,也忘了她当初在南疆的困境了。 凌玄翼想起当时云微寒在太后面前低头的情景,心中的杀机就阵阵涌起。 两个老太婆,不愿意好生养老,非要伸长手搅动风雨,那就把她们的手给切了! 云微寒拉着他的衣袖,对他摇了摇头:“三郎,骂我几句都是小事,我不放在心上,她怎么说都没用。难道除了太后和母妃,还有其他人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吗?” 感受到凌玄翼的杀机,云微寒知道他在为自己愤怒,心中感动之余,还是笑着将他推到一边的榻上坐了下来。 云微寒挨着凌玄翼坐下,握着他的手安抚道:“三郎不要生气。太后说一千句一万句,我身上既不疼也不痒,又有什么生气的?如今我们正要冷静等待时机,千万不要一时冲动,落入了别人彀中。” 凌玄翼吸了口气,目光沉沉:“令妻子受辱而无能为力,我还学这一身武功何用?我还培养二十万重兵何用?我还奋力这二十多年何用?” 当初支持他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支持他在军营中咬着牙往上爬的动力,是为了保护他的母亲。 让母亲再也不要过着暗自垂泪的生活,让母亲扬眉吐气、展露笑颜,是他少年时期唯一的奋斗目标。 后来,他发现了母亲心中真实的想法,知道了母亲对于自己的憎恶,他的心冰冷冰冷的,沉入了最深最深的海底。 从那以后,他开始为了自己奋斗。他不要像父亲或者母亲那样,被别人握着自己的命运,被别人决定自己的人生,然后用所有剩下来的生命去懊悔、抱怨甚至憎恨。 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够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 难道到了今天,他又要再次看着自己最在乎的人受到别人的欺凌,仍然感觉自己无能为力吗? 云微寒抱住了他的腰:“三郎,只要再等两个月,南疆那边安排好了,我们就后顾无忧。到时候,随便你怎么出气。现在只是暂且将她们的脑袋留在脖子上而已。” 凌玄翼这些天每天都忙忙碌碌,就是在不断地联络各个方面的人手,安排各种事宜,为即将到来的一场大战做准备。 打仗并不是真的直接把二十万南疆士兵拉出来就能解决问题,还有很多后勤、人事的安排,以及行军路线、作战计划等等各方面的考量。 有人说,打仗就是打后勤,这句话一点都不错。所以战前准备是非常重要的。 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和天泰翻脸,一点好处都没有。 “三郎,小不忍则乱大谋。”云微寒趴在凌玄翼耳边轻声提醒。 凌玄翼目中寒光闪烁:“即使是不能大惩,也要给她点小小的警戒,收取一点利息。让她知道知道,我定南王的女人,不是她这个老太婆能管的。” 他拍了拍云微寒的肩膀:“我有分寸,你放心。而且,如果对这样的事情毫无反应,也太不符合我跋扈嚣张的作风,难免会引起小皇帝的怀疑。” 云微寒觉得凌玄翼最后一句说的也对,他一直是一个有仇必报、嚣张跋扈的人,如果这一次经受了这样的“羞辱”也毫无反应,确实是很不合乎他的性格。 “也好,你注意分寸就行。” 说实话,云微寒也是恨不得将魏太后这样一个翻脸无情、忘恩负义的老太太提起来抽一顿。 前些天还热情地好像亲人一样,这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突然就开始在人前公然训斥她不孝。真是喜怒无常。 第二天早上,云微寒照例习武之后,吃了早饭,带着几个丫环在他们住处的花园里乘凉。 田田的荷叶在微风中摇曳,淡淡的荷香轻拂人面,青龙山上果然十分清凉。 前院的小丫环跑过来回禀,说华贵人求见。 云微寒头也没回道:“不见。” 不管云轻染有什么意图,她是懒得和云轻染再打交道的。 可是,没等小丫环离开,一阵脚步声已经从花园门口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笑着问道:“云华好兴致,好悠闲。” 云微寒皱着眉头站了起来,看着一身明黄龙袍的贺清韶缓缓从花园门口走了进来。 贺清韶如今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黄口小儿的稚嫩模样,他蓄了胡须,看起来沉稳了许多。 也许是一直在锻炼,他的身形也健壮了许多,穿着龙袍看起来很有威势。 云微寒沉着脸对贺清韶行了礼:“臣妇参见陛下!” 贺清韶连忙敢上前来,虚扶了一把:“云华快快起来,跟朕还这么客气做什么?” 云微寒站起身来,对着身后吩咐道:“今日守门的全部拉下去,每人领二十板子。” 百年应了一声,就去传令去了。 贺清韶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道:“是朕闯进来的,这也不能怪他们。他们毕竟只是下人,岂敢违拗朕的意旨?” 云微寒冷冷道:“正是因为是这次是陛下,才只是赏他们每人二十板子而已,否则他们现在的性命都没有了。” 如果守门的无法尽到守门的职责,那么院子里面还有什么安全可言? 虽然这里行宫的守门人中有一些是行宫的太监宫女,但是既然拨给了她使用,就是她的下人。做错了事情,就要受到惩罚。 当然,云微寒不否认,这也是她故意给贺清韶甩脸子看。凭什么你老娘就能无缘无故地当众打我的脸,那我也没必要给你留脸面。 第362章 冒死表白 贺清韶看着云微寒冷淡的表情,有些尴尬。 正在他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跟在他身后的云轻染走上前来,对着云微寒盈盈一礼:“小妹拜见姐姐,多日不见,姐姐可安好?” 云微寒的脸色更冷了:“不敢当华贵人大礼,更不敢当这一声‘姐姐’。没有华贵人日夜惦记着,我当然安好。” 她看了看眼前一身宝蓝骑装、画得长眉入鬓颇有几分英气的云轻染,冷哼了一声,把目光转到贺清韶脸上道:“不知道陛下这样闯入臣妇居所,有什么大事?” 贺清韶沉吟了一下,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侍从们统统退下。 云微寒却皱起了眉毛道:“陛下有事的话,应该去找臣妇的夫君定南王去商谈才对。陛下和臣妇私下会面,却是不太妥当。昨日太后娘娘刚刚勉励臣妇守礼作则,恕臣妇不能与陛下私下会晤。” 贺清韶已经用云轻染来宣告了他对自己的意图,如今云微寒不管相不相信贺清韶对她的想法,都不可能屏退众人和贺清韶单独相处,在人前落下话柄。 看到云微寒坚定而冷淡的态度,贺清韶苦笑了一下,缓缓说道:“朕知道,朕的行为给你带来了困扰。可是,微微,你真的就一点儿也看不到朕的心意吗?” 此话一出,云微寒身后的几个丫环脸色都沉了下来。她们都是凌玄翼亲自挑选出来的人,对凌玄翼忠心不二,怎么能看着别的男人对自己的女主人说出这样轻浮冒失的话? 万寿上前一步,挡在了云微寒面前,露出了警惕和愤怒的神色。 云微寒轻轻推开了万寿,冷笑着说道:“陛下,既然你今天挑明了说,我也想问问你,你到底有何居心?” “你用一个华贵人恶心我还不够,现在还亲自来到我面前来这一套,到底想干什么?” “我自认没有什么对不起陛下的地方,陛下何必如此苦苦相逼?难道真的非要让太后对我恨之入骨,赐我一杯鸩酒、三尺白绫,陛下才满意?” 贺清韶满脸痛苦地摇着头:“朕……我只是……只是想和微微亲近点罢了,我根本没有想害微微的意思啊。”看着冷笑的云微寒,贺清韶有些沮丧:“微微,你在皇祖父面前拒绝作我和定南王侧妃的时候,我就已经对你心生好感。只是,定南王公然宣布你是他的女人,而我当时初来乍到,根基不稳,只能笼络定南 王,根本不敢和他来争夺你。” “我只能将对你的好感隐藏在心底,根本不敢暴露出来一点点。”“可是,你又从乾清宫将我背了出来。你不知道,当时我在昏迷之中,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是你背着我,闻着你身上的清香,心里不知道有多么幸福。即使是胸口的疼痛,都不能让我忘记那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 “微微,我是真的喜欢你啊。” 云微寒站在贺清韶面前,虽然个子比贺清韶矮了数寸,但是气势却丝毫不弱。 她微微眯着双眼,看着眼前满脸痛苦和激动的贺清韶,听着他的喘息声和急促的话语,一言不发。“微微,去年的这个时侯,也是在这个行宫,我做了一件荒唐的事情,你也知道的。但是,你不知道,我的目的并不是什么定南王,而是你啊!我只想也亲自救你一次,只想让你也因为被我救了,对我产生 一点点好感。” 贺清韶垂下了头:“其实,我只是想让你回头看看我,不要把目光都放在定南王身上而已。”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但是这句话还是被云微寒听得清清楚楚。 “我可能不如定南王功夫高,不如他那么有男子气概,但是,我也是把你放在心尖上的啊——可是,你一点点都不知道,你一点点都不知道!”云微寒抱着手看他再次激动起来,冷冷问道:“所以,你就在我成亲之后,弄出来一个处处学我的华贵人来恶心我?让太后越来越厌恶我?让太后在众多官员和女眷面前公然申饬于我?这就是你表达好感的 方式?” 并没有随着众人退下的云轻染站在一边,脸色惨白如纸。 她觉得自己身上那些华丽的衣裙好像被剥了个干干净净,正赤裸裸地站在大庭广众之下,任人讥笑嘲讽。 那些她想要刻意忘记的东西,就这样被直截了当地提出来,被云微寒用嘲讽不屑的口吻说出来,简直比朝她脸上扇耳光还让她感到耻辱。 云轻染恨云微寒,可是又羡慕云微寒,而她现在能够站在这里,却又是因为模仿云微寒。 云微寒能看得一清二楚,别人自然也能看明白。 她在背地里曾经暗暗欣喜的圣眷,到底是一个什么来历,原来每个人都知道。 那么在天泰京城的权贵圈里,她华贵人又是一个什么形象呢? 那些人是不是都在暗处用看小丑的目光在嘲笑地看着她呢? 云轻染低着头,脑袋里嗡嗡响成一片,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自处。 贺清韶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一边、低着头全身颤抖的云轻染,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屑:“我只是一时糊涂,以为今生得不到微微,如果能够得到微微的姐妹,也算是一种慰藉。” 平时看云轻染,还有几分云微寒的味道,可是一见到云微寒本人,云轻染立刻就被打回了原形。 真品和赝品的区别,实在是太大了。 “只是现在我才知道,微微是独一无二的,就算是找一个和微微一模一样的女子,也无法得到微微的神髓。”贺清韶向前一步,却被万寿挡在了面前。 云微寒冷笑道:“皇帝陛下今日前来就是为了向我说这些吗?” 贺清韶隔着万寿望向云微寒,眼神中满是歉疚:“我是来向微微道歉的。太后之所以那样对你,都是因为我的缘故。希望微微能够原谅我,不要和太后计较。” “身为臣子,怎么敢对太后和陛下有什么怨言,更不敢和太后计较。”云微寒面色平静地说道,“陛下失言了。”贺清韶苦笑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不是这样想的。你救过母后的性命,更是救过我不止一次。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是一堆白骨,哪里还有今天的皇帝?如今只是为了这些小事,母后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公 然斥责于你,确实是我对不住你。”云微寒补充了一句:“陛下还忘了当初先帝驾崩之时,定南王带领黑甲骑兵平定京城叛军,为陛下登基立下了汗马功劳;宁王世子举兵之时,也是定南王假作离去,麻痹对方,留下了数千黑甲骑兵,帮助陛 下清理了众多叛臣乱兵。” “就算是定南王带着陛下去东海游历,也在路上多次指点陛下治国方略,殷殷教导,并无任何恶意。” “这种种功绩,难道陛下都忘了?为什么陛下却公然在定南王不在家的时候,闯入臣下家中,与臣妻私下会面,并且戏弄臣妻?这也是陛下对于有功之臣的奖赏方式吗?” 贺清韶的脸慢慢红了起来,他有些慌乱地说道:“我……朕只是将朕的心意告知云华,并无君夺臣妻的想法,只是想让云华知道,以后也分一点目光给朕而已。” 他退了两步,匆忙说道:“此事,还是不要让王叔知道的好,免得王叔产生误会。” 不等说完,他就三步两步离开了荷塘边上,匆忙向着花园门口走去。 云微寒望着一群人再次簇拥着贺清韶离去,看着那明黄色龙袍消失在花园门外,脸色阴沉如水。 贺清韶的表白真是太诡异了。她从来没感觉贺清韶对她有这样执着而浓烈的感情。 女人其实是很敏感的,尤其是对于对她有好感的男人,有一种本能的直觉。 也许贺清韶对她是有一些好感,这一点云微寒在之前和他打交道时候曾经隐约感觉到。 可是,他的好感什么时候浓烈到这种程度了? 难道如他所言,因为顾忌凌玄翼,所以贺清韶一直苦苦压制着这种好感? 不管贺清韶所说的是不是真的,他这么一来,太后只会更加忌惮她。 万一这些话传出去,贺清韶免不了一个荒唐、乱伦的名声,她就更难逃脱魅惑君主、不守妇道的罪名了。 贺清韶是想让她死吗? 云微寒对当时在场的所有下人都下了禁口令。 应该庆幸的是,在场的几个人都是她和凌玄翼的心腹,没有需要灭口的人。 只是,贺清韶身边的人能不能守口如瓶,就是一个大问题了。 其他随从侍卫都被贺清韶屏退了,但是云轻染却在。 以她对自己的仇恨程度,她会怎么做呢? 等到晚上凌玄翼回来,云微寒根本没有隐瞒,一字一句地将贺清韶的所言所行全都告诉了凌玄翼。 凌玄翼一掌将坚实的紫檀木炕桌拍得粉碎,浓重的杀机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竖子敢尔!” 云微寒根本不担心凌玄翼会对她有什么怀疑或者疏远,她只是皱着眉头说道:“小皇帝的行动太诡异了。他应该知道这件事我不会瞒你,难道他不担心你对他产生杀机?” 凌玄翼杀宁王的事例就在不久之前,难道贺清韶已经忘光了? 为了一个不可能到手的女人,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他疯了?“不,他只是知道,我现在不会杀他。”凌玄翼冷静了下来。 第363章 试探的结果 云微寒若有所思:“他知道你不会杀他?” “在没有做好万全准备之前,我不能动手杀他。否则我和南疆就会成为天下公敌,被愤怒的天泰人群起而攻之。”凌玄翼挺直了身体,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边想边说:“南疆虽然蒸蒸日上,但是面积和人口和天泰相比,毕竟还差得远。如果我现在杀了他,虽然京城贵族有不少人能够猜到是因为他对你无礼,但是他毕竟 还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我却以臣弑君,其错在我。” 云微寒接口道:“如果天泰官方以此为理由,激发整个天泰王朝上下臣民的同仇敌忾之心,南疆就要面对人海一样的天泰子民,处于劣势之中。” “对,如果纯粹是南疆和天泰军队之间的战争,南疆绝对占据上风。但是,如果贺清韶能够以我弑君为理由发动整个天泰军民,让数千万天泰百姓都对南疆产生敌对情绪,那么,南疆就危险了。” 凌玄翼握着拳头停下了脚步,冷笑道:“只是,这世间的一切并不是如他所想,任由他设计摆布的。” 贺清韶总以为他那点小伎俩就能够左右大局,事实上,这个世界总还是拳头大的才有话语权。 上一次他只是打了贺清韶的屁股,这一次可就不是那么轻松的惩罚了。 第二天就是返程回京的时间,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了青龙山向着京城行去。 只是这次返京的路上好像不是很顺利。 先是永兴帝一天兴起,不想乘坐车辇、骑着马在路上行走时,突然被摔到了马下。虽然没有性命危险,但是皇帝的右腿居然摔折了,一路上只能躺在车里,一直被送到了皇宫中。 而太后娘娘则不知道怎么回事,嘴上生了个很大的疔疮,碰都不能碰,一碰就疼得要命。 不要说吃饭了,就是喝水都成问题。 最后还是宫女想办法用芦苇管让太后娘娘吸着水喝,才算是解决了一部分问题。 这两位大人物的意外让整个车队中的御医们忙得焦头烂额,偏偏这都不是立刻能见效的病症,即使御医们用尽了本事,也不能一下子将皇帝的腿和太后娘娘的嘴治好。 也因为这样的意外,不少宫女侍卫受到了责罚,整个车队也都变得十分压抑。 云微寒倒是没有任何变化,她只是偶尔去看看太后,说一些定南王妃应该说的官方套话,送一些大家都会送的礼物。 百年跟着云微寒见了太后一次之后,回来就偷笑不已:“这下吃饭都吃不好,话都不敢说,就没有力气在人前找事说嘴了吧。真是老天开眼,卖嘴的就该打嘴。” 云微寒看了她一眼,轻声斥责道:“注意言辞,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 虽然凌玄翼什么也没说,但是不用说云微寒也能看出来这是他干的。 长着腿乱跑的人就打断腿,张开嘴乱说的人就闭上嘴。 还真是非常有针对性。 太后躺在慈宁宫的软榻上,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平日威严华丽的太后妆扮,被嘴上那大块的黑色药膏一衬,显得十分滑稽。 她不敢张大嘴,只能幅度极小地移动嘴唇,小声问道:“皇帝的腿怎么样了?” 紫箫离她很近,轻声回答道:“陛下的腿没事,御医们都看过了,只要好好养着就行了。” 太后混浊的眼睛里闪动着厉色:“查出来是谁下的手吗?” 虽然当时没有一个人看到有谁接触过皇帝的御马,在马身上更找不到任何有人动手的痕迹,但是太后却不相信这纯粹是一个意外。 贺清韶从小就在西北边城长大,那边的孩子不管男女,大部分少年时期就会骑马。贺清韶的马术很好,太后不相信无缘无故地他会从马上摔落、摔断了自己的腿。 更不要说,那匹马是突然发狂的,没有问题就怪了。 如果是有人在暗中下手,如果这次皇帝不是摔断腿,而是摔断脖子,整个天泰朝会变成什么样子,太后不敢想象。 贺清韶刚刚登基两年多,皇帝的宝座远远算不上稳固。而皇帝的后宫中,也只有皇后一人有孕,而且胎儿男女未知。 万一皇帝意外丧命,这个帝位会流转到谁的手上? 太后闭了闭眼睛,以前他们母子没有自保的能力也就算了,可是现在儿子已经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他们怎么还能坐以待毙? 她再次睁开眼睛:“紫箫,宣佟指挥使入宫,哀家有要事和他商议。” 等到佟定宝匆匆入宫参拜了太后,一抬头就看见太后目光中的杀机:“庶人贺懿、贺清歆在东郊皇陵守陵,这些日子可还安分?” 佟定宝随侍在皇帝身侧,自然也对太后和皇帝的遭遇有所怀疑。尤其是皇帝的腿,从马上摔下来断掉这件事,怎么看都有问题,可是偏偏就是找不到一点线索。 那匹马全身上下都被检查了无数遍,也没找到药物或者外物刺激的痕迹。但是当时的情景佟定宝也看得清楚,那匹平时十分温顺的马突然发狂,才会将贺清韶摔下来。 锦衣卫用尽了手段,没找到一点线索。 如今,太后这么一问,显然是怀疑贺懿或者贺清歆这批人贼心不死,做了什么小动作。 当初贺清韶从东海返回,朝廷也终于对押在诏狱多日的那批谋逆重犯进行了公开处置。 信国公和安平侯都被押赴法场处死。谋逆之罪,本应凌迟,贺清韶念在两人曾跟随宏昌帝立下功勋的份上,从轻处置,改为斩首。 萧贵妃饮下一杯鸩酒,在狱中痛骂数声而死。 至于信国公和安平侯的亲戚族人,凡是在九族之列的都没有逃过一劫,根据与他们的关系远近、参与谋逆的程度或斩首,或流放,或发卖。 倒是信国公家因为被人血洗满门,只剩下一些远亲,差不多都是流放的结果。 而贺懿和贺清歆因为是贺家血脉,而天泰朝历史上从无处死贺家皇子皇孙的前例,所以被废为庶人,送去东郊皇陵守陵,实际上就被永久囚禁了。 太后怎么想都觉得,贺清韶如果被害死,又没有子嗣的话,最后能够站出来接收成果的受益者,也只有这些贺家子孙了。 不是贺懿、贺清歆,就是曾经被萧贵妃带着做过皇帝梦的贺琅…… 贺懿、贺清歆自然是锦衣卫重点监视的对象,佟定宝想了想这些日子锦衣卫的报告,这些人并没有什么异常动静。不过,既然太后娘娘这么问了,他回去就要再详细查证一番。 “禀娘娘,之前的监视并未发现他们有什么异动,臣回去就详细查证,给娘娘一个结论。”佟定宝低头抱拳,恭恭敬敬地回答。 “佟卿,这些人留着终究是个隐患。”太后的嘴巴不能用力,声音非常小,不过因为殿中只有他们两人,没有任何其他声音,佟定宝也能听得清楚。 “韶儿年纪小,心肠软,不忍心对他们下手。可是他们可不见得会对韶儿心软。”太后喃喃说道,“这次是皇帝运气好,只摔断了腿,可是下一次呢?” 佟定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娘娘放心,臣自当为娘娘分忧。” 太后看着佟定宝离去的背影,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曾经恨这个家族吞噬了自己的夫君,恨这个怪兽将所有人变得面目扭曲,可是现在她自己也已经堕入了这个无底深渊之中,永远没有救赎的可能。 有时候,她静下来照着镜子的时候,都觉得镜子里那个华丽高贵的女人好陌生。因为她的眼神阴冷,心灵黑暗。 她已经成为了她曾经最憎恨的那种人,那种将所有人的牺牲和付出都当成理所当然的人。 但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她又有什么畏惧和后悔呢? 听到佟定宝来禀报,庶人贺懿、贺清歆因为饮食不慎、上吐下泻数日之后不治而亡的消息,躺在龙床上的贺清韶沉默了。 他不知道该表现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还是带着几分悲哀的样子。 “谁让你干的?”贺清韶轻声问道。 佟定宝没有说话,沉默地低着头。 “朕知道了。”在天泰朝,除了他,就只有太后才能命令佟定宝了。 “为什么?”贺清韶不明白太后怎么会突然对那两个已经无法翻身的人动了杀心。 “太后怀疑陛下这次坠马,与他们相关。”佟定宝沉声回答。 “有证据吗?没有吧?” 佟定宝沉默地点头。 贺清韶苦笑着摇头道:“当然不可能有证据,因为根本就不是他们干的。” 佟定宝愕然地抬头看着贺清韶,听他的意思是知道自己坠马断腿的真凶? 贺清韶脸上浮现出一缕笑意:“朕当然知道这是谁干的。” 这种手法,和当初大象突然发狂的手法几乎是如出一辙。 只是,当初大象踩死了宁王,而贺清韶却只是被摔下马背断了腿而已。 那个人,他根本就不曾有掩饰的意思,他甚至故意采用了同样的手段,目的就是告诉自己,这就是他干的,这是他的警告。 他想说,我想弄死你易如反掌,只是不想杀你罢了。 他想说,既然长着腿往别人后院跑,那就干脆断了算了。 可是,这样温和的手段,真的不像他的作风呀。 看来,他真的还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才不得不在别的男人觊觎他心头的宝贝时,仍然按捺下杀机,只是警告一番。 贺清韶相信,如果他准备好了,他绝对不会如此温柔。等待自己的就是比当初雪玉公子更加恐怖的一剑毙命了。贺清韶脸上的笑容更浓了,这么久的试探终于得到了结果,那么,接下来就是属于自己的行动时间了。 第364章 迫不及待的超越 京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之中。 皇帝的腿断了,在宫中养伤,不过据说恢复得不错。 太后的嘴在经历了将近一个月的调养治疗之后,也恢复了正常。 不过,即使如此,皇宫内外似乎也始终萦绕着一种低沉的气氛,让每个敏感的宫人都不自觉地压低声音、放慢脚步、小心翼翼。 贺清韶已经能够下地,但是大部分时间还是在乾清宫的内间床上处理政务。 这些天他忙得很,京畿的军队要整合——如果真的闹起来了,必须有将郊外的五千黑甲骑兵全数拿下的把握。 虽然黑甲骑兵很厉害,但是这五千黑甲骑兵的供给掌握在天泰户部和兵部手里,只要能够拖住几天,没有粮草的黑甲骑兵又能做什么? 而且黑甲骑兵擅长的是平原冲锋,而不是攻城。只要提前做好准备,以京城的防卫力量和城墙坚固程度,黑甲骑兵是毫无用武之地的。 只要拖过最初的几天,各地援兵就会从四面八方赶来,黑甲骑兵也不过是瓮中之鳖。 当然,黑甲骑兵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当然是杀神王爷、定南王凌玄翼! 贺清韶一点儿都不敢小看凌玄翼。哪怕是五千黑甲骑兵全数覆灭,只剩下一个凌玄翼,都足以扭转乾坤! 可是,是人就有弱点,杀神王爷也不例外。凌玄翼的弱点太明显了,谁看不到他对云华郡主那份无视一切的深情呢? 而且,谁让他树敌太多,连至亲之人都盼望着他去死呢? 贺清韶手中的御制狼毫毛笔在奏折上轻轻写了一个“准”字,将最后一份奏折放在了右边的一叠奏折上方。在他眼前,闪过当初和定南王初见的场景,闪过在小汤山清河长公主别业两人缔结政治同盟的谈判场面,闪过定南王出手杀死宁王之前那个冰冷而嗜血的微笑——甚至,他想起了在临山县城之中,凌玄翼 狠狠揍他屁股的情景。 其实,他是非常崇拜定南王,想要成为定南王那样的男人的。 说实话,定南王对他也并不算差。 就比如那次,定南王打他屁股,在浓浓的羞耻感里,贺清韶实际上是有些感动的。 定南王一边打他一边满口“老子”“老子”的骂他,可是有那么一个瞬间,贺清韶真的很希望定南王真的是他的父亲,他想要一个英雄无敌的父亲。 而定南王能够那样动怒,甚至把他按在床上打屁股,恐怕在心里也是有几分真心把他当成子侄辈教训的意思吧? 贺清韶从来没有觉得定南王是一个头脑简单、只知道挥动拳头的莽夫,在他和定南王合作的过程中,他已经深深地了解到定南王在嚣张跋扈的表面下,隐藏着细致缜密的内心。即使是在强迫他跟着定南王去东海之滨游历的过程中,贺清韶也是心甘情愿地以定南王表侄的身份在队伍里跑腿的,而定南王虽然说话难听,但是也从来没有藏私,经常会教导他各种处理事务的技巧和经 验。 可是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必须你死我活的地步的呢? 也许是他变了,也许是定南王变了。也许是他们作为天泰和南疆的君主,注定不可能真正和平共处。 当凌玄翼产生了要让南疆脱离天泰控制的念头的时候,这场冲突就不可避免。 贺清韶收敛心神,慢慢放下手中的毛笔,仰靠在后方厚厚的垫子上,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的计划,只有一次机会。 如果计划失败,他要面临的就是凌玄翼的雷霆一击。 但是,如果计划成功,凌玄翼就算是有绝世武功,也只能饮恨授首。 趁凌玄翼还没有将所有事情都准备好,他必须尽快出击。 只要凌玄翼死了,南疆就不足为惧!只要再给他几十年时间,就算南疆再出一个凌玄翼,他也有把握收服! 时间不等人。 定南王这些天一直在和各种人员、各方面势力在接触,贺清韶自然也是知道的。 现在的情势就是谁先准备好,谁先动手,谁就占上风。但是这个君臣大义名分,却是在他这里。如果他没有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凌玄翼根本没有理由突然造反,否则名不正言不顺,必将遭致天下人的唾骂。所以,凌玄翼就是准备好了,也得等着他露出破 绽。 贺清韶露出微微的笑意,这就是他最大的优势。 凌玄翼只能等,而什么时候开始,由他决定。 而他已经决定,尽早除掉凌玄翼! 不能再给凌玄翼继续发展的机会。 “启禀陛下,通政司副使虞显之求见。”小太监轻轻走进来禀告。 “宣。”仰靠在垫子上的贺清韶坐了起来。 虞显之是他亲手提拔起来的第一个年轻人,也是最早主动投靠他的人,又是首辅嫡子,本身也很能干,文章写得好,事情做得漂亮,所以贺清韶很喜欢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臣下。 贺清韶将虞显之安排在通政司,负责监察内外奏章和申诉文书,就是想要将天泰官场的上下沟通不利的弊端清除掉。在通政司安排一个自己的人,以后谁想要擅自截留奏章、阻挠言路,就很难做到了。 虞显之在通政司做得很好,不过几个月时间,贺清韶已经明显感受到了送过来的奏章的改变。那些敢说话的奏章多了许多,他对于天泰中下层的了解也更加全面了。 而虞显之虽然已经不再是贺清韶的中书舍人,却依然被贺清韶特意保留了可以随时入宫面圣的特权,以示荣宠。 虞显之缓步进入了乾清宫内殿,先是动作优雅地行了君臣大礼:“臣通政司副使虞显之叩见陛下。” 贺清韶连忙让他起身道:“虞卿快快请起,不是说过了吗,以后只有你我二人时,不要行此大礼?” 虞显之嘴角含笑,整个人如同春风涤柳,温润清雅:“是,臣遵命。” 贺清韶知道虞显之不是一个没事就进宫来和他交流感情的人,此次进宫想必有什么事情:“虞卿要见朕,可是有什么事?” 虞显之的脸色严肃了下来,他看了看左右,贺清韶微微摆头,所有宫人太监都沿着墙角静静地走了出去。 贺清韶的脸色也跟着变得严肃了,看样子虞显之是有什么大事要跟他说。 “陛下,臣冒昧请问一句,陛下是不是要和南疆开战?”虞显之的声音不大,却将贺清韶吓了一跳。 不过,贺清韶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他这段时间的动作也很频繁,有心人能够看清楚也是很正常的。 而且,凌玄翼必然也对他的目的心知肚明,根本不存在什么泄露机密的问题。 贺清韶皱着眉头看了看虞显之,坐在床边上问道:“虞卿可是有什么建议?或者,你作为定南王妃的哥哥,心中有什么不满?”虞显之对于贺清韶最后一句的猜测并未表现出畏惧请罪的态度,他仍旧端端正正地站在原地,对着贺清韶微微躬了躬身:“陛下,臣只是有些忧虑,南疆军队众多,战力高超,而我天泰内陆军队已经多年未 曾经过战场锤炼。如若一旦开战,臣害怕这个结果不如陛下所想。” 贺清韶叹了口气:“朕何尝不知道呢?可是,虞卿你也应当看到,南疆如今势头逼人,实力蒸蒸日上。无论是内政、财政还是军事,都处于不断上升之中。而定南王凌玄翼,却不是一个甘居人下之人。” “如果再等上二三十年,朕恐怕整个天泰都不是南疆的对手了。倒不如趁着如今天泰整体实力还能压倒南疆之时,先下手为强。”虞显之一双眼中闪动着迷惑不解:“陛下何出此言?天泰人口众多,地大物博,虽然存在种种不足之处,但以陛下英明神武之资,若以数十年辛勤治理,必然会超越南疆偏僻一隅之地,怎么可能不是南疆的 对手?” “至于定南王,他即使再野心勃勃,也终究是陛下的臣子。只要陛下以礼仪约束,以利益交易,他也只能收敛不臣之心,奉陛下为主,不敢随意动作。否则,天下虽大,也无他容身之所。” 虞显之严肃地退了一步,跪下来郑重地行了大礼: “臣以为,为君者,当以德服人,以礼教人。教化蛮夷,泽被苍生,方为王道。” 贺清韶沉默了。 他没想到虞显之是来劝谏自己的。 虞显之的话也许是对的,但是——那样太慢了! 如果之后数十年,乃至一辈子的时间,他都要在凌玄翼的阴影下度过…… 他虽然比凌玄翼小,但是也只是小了几岁。而凌玄翼乃是习武之人,身体强健,也许等到他死,凌玄翼都还活得好好的。 那他这一辈子,什么时候才能超越凌玄翼?才能长成一个真正伟岸的男人? 内殿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良久,贺清韶才慢慢开口:“虞卿之言,乃老成谋国之见,朕深感卿之忠心。然时不我待——朕意已决,卿无复多言。” 虞显之抬起头,看着坐在龙床上那个神情沉重的少年天子,目光十分复杂。 贺清韶叹了口气:“虞卿若顾念你我君臣情分,万一朕……就请虞卿照顾照顾皇后和她腹中的幼儿。”虞显之无言地跪伏在地上,一语未发。 第365章 圣眷从何而来 贺清韶看着虞显之无声地跪伏在地,行了大礼,只说了一句“微臣告退”,然后缓缓后退到门口才转身离去。 这也是他决意早日除去定南王的一个原因。 定南王通过云华郡主,已经和虞家搭上了关系。 虞家本就是传承六百多年的世家,历经人世沉浮、改朝换代而屹立不倒,他们的忠心多半是向着自己的家族,而不是天泰或者贺家。 虞攸之如今是当朝首辅,在他不在京城的那段时间里,暗地中已经建立了不小的政治势力。 虞家代表的世家在他和凌玄翼发生冲突时,会站在谁的一边,贺清韶完全没有把握。 为了提高天泰国力,贺清韶已经立意改革。 在游历途中的所见所闻,让他知道天泰朝这颗大树已经被无数蛀虫啃噬得创痕累累。如果不消灭这些蛀虫,这棵看起来枝繁叶茂的大树很快就会失去生机,成为众多腐败生物的集合场。 想要不死,只有一条路——改革。 而要进行改革,就必然会损害既得利益群体的切身利益,必然会有一大批在朝野之中具有影响力的政治集团或明或暗地进行阻挠。 到那个时候,如果凌玄翼和这些对改革不满的政治势力相结合,贺清韶的皇位都有危险。 所以,他必须先除去凌玄翼,趁着这些世家还没有明显倒向凌玄翼的时候。 然后,利用南疆的内应将南疆的局势搅乱,扔一个定南王的王位去让凌家的一众庶子去狗咬狗去。南疆就再也不足为惧。在这种时候,他才有可能专心去推行改革,让天泰重焕生机。到时候就算是有什么人阻挠,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贺清韶,携诛杀凌玄翼之威,也绝对能够将所有阻力镇压下去,将他的改革计划推行到天泰 的每一寸土地上。 能等吗?不能等。时不我待,这就是贺清韶的切身体会。 而这些,他并没有详细地告诉虞显之。虽然虞显之是贺清韶非常喜欢也非常信任的臣子,但是他姓虞。 如果虞家知道他杀了凌玄翼之后,就要对世家下手,他们怎么会坐视凌玄翼这个强有力的盟友处于危机之中呢? 所以,贺清韶只能对虞显之含糊其辞。 虞显之显然也是个聪明人,听出来贺清韶有重要的理由没有告诉他,所以在劝谏无效之后,长跪行礼而去。 贺清韶再次靠在背后的厚垫子上,闭上了眼睛。 生死在此一举。 春容阁,秋日的萧瑟好像根本没有影响到这个小小的院落。 因为贺清韶对于华贵人的宠爱,春容阁后的各色鲜花从未断绝,即使是到了秋天,也仍然有春天百花争艳的美丽景象。 而春容阁前,荷叶高举,在凉爽的秋风中摇曳着身姿,虽然荷花的踪迹已经逐渐消失,却仍旧不减满池秋水、荷叶田田的韵味。 云轻染坐在池边的大树下,目光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荷池,心思却明显已经飞到了九天之外。 身边的宫女轻轻为她披上一件薄披风:“主子,天凉了,不可在外久坐。” 看到云轻染一点也没有反应,宫女帮她轻轻掖了掖衣领:“主子,女人家最怕受寒,对子嗣不利。” 云轻染似乎有所触动,她扭过头来,看着身边满面关切之色的宫女,咬着下唇说道:“采薇,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关心我。” 采薇轻轻叹了一口气,上前扶着云轻染站了起来:“主子救了采薇的命,采薇说了,以后采薇的命就是主子你的。” 云轻染在树下呆坐的时间太长,腿都有些麻了,一站起来就惊叫一声往一边歪倒。 采薇个头娇小玲珑,力气显然也不大,虽然用尽全力却仍然无法阻止云轻染侧倒的趋势。 她看到情形不妙,用力将云轻染一拽,而自己却抢在云轻染之前猛地侧扑在了地上。 云轻染正好摔倒在采薇的身上,砸得采薇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不过,她根本没有管自己的痛楚,而是缓缓转过身体,仰面朝天,然后动作十分小心地坐了起来,让砸在自己身上的云轻染慢慢靠在她怀里。 “主子,你没事吧?”采薇的额头蹭破了一层皮,脸上也满是灰尘,可是眼睛里全是对云轻染的关心。 云轻染揉了揉腿:“没事。就是腿麻了一下。” “都怪奴婢太粗心了。”采薇自责地说道,“竟然忘了主子在这里坐了太久,可能会腿麻了。早应该给主子揉一揉才对。” 她伸出双手想要给云轻染揉腿,可是一伸手就让云轻染看到,她的双手手心都已经被蹭得脱了皮、渗出缕缕血丝。 采薇连忙缩回手去:“奴婢失礼,手太脏了,不能碰主子的衣服。” 云轻染看看自己除了衣裙有点凌乱脏污之外,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而同样是青春少女的采薇,却额头、双手都蹭破了。如果额头留下疤痕,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啊。 这个采薇是两个月前她无意之中救下来的。 当时她听见有人哭泣求饶,看见一个胖大嬷嬷正在用板子抽打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偏偏就在距离春容阁不远的路边上,吵得人头疼,就派一个宫女去说了几句。 那个嬷嬷知道华贵人是圣上宠爱的嫔妃,所以十分谄媚地巴结了几句,就将那个少女放开了。 没想到,当天晚上那个少女就跑到了春容阁来投奔她。 云轻染本来无意在宫中收留来历不明之人,可是那个少女自称父亲曾是太医,因为卷入当初的宫廷之变,才被打入贱籍,成了一名身份低下的宫奴。 她说她叫顾采薇,从小跟随父亲学习药物医理,对于后宅经常使用的药物颇有心得。她不想再继续在最辛苦最劳累的浣衣处做事,乞求云轻染将她调入春容阁,愿意全心全意为云轻染效命。 云轻染听她懂得医理药物,听她背了大段的《黄帝内经》,觉得这样一个宫女对自己是很有用的,才将她留了下来。 云轻染原也提防着采薇是其他人,比如皇后、杜良媛派来的,可是这两个月中,采薇不仅聪明伶俐、善解人意,而且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忠心无比。 那些宫女原本也不是云轻染自己带来的,都是入宫后分过来的,和采薇相比,谁也不比谁可靠一些。 倒是采薇闻音知意,桩桩件件都能做到云轻染心里,很快就成了云轻染最喜欢的宫女,近身伺候了。 这一次,云轻染不慎摔倒,采薇竟然这样以身相救,不惜毁坏自己的容貌,即使是多疑的云轻染,也不得不对采薇再次评估。 “采薇,你受伤了。我们赶快回去,给你上点药。”云轻染腿不麻了,立刻就站了起来,亲自将采薇拉了起来。 “多谢主子。”采薇手上有血,也不敢扶着云轻染,跟在她身后进了房间。 云轻染让人拿来药物,帮采薇处理了伤口。 为了奖赏采薇方才奋身救主的行为,云轻染亲自将自己妆盒中的一只绞丝金手镯拿出来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采薇连连推辞:“这都是奴婢该做的,当不得主子这般。” 云轻染叹气道:“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人关心我了,只有采薇还把我放在心里,这点东西,又值什么呢?” 采薇看她坚持,只好谢了云轻染,收下了这只手镯。 不过,她还是轻声问道:“恕奴婢多嘴,主子这些日子总是闷闷不乐,可是有什么心事?不知道奴婢能否为主子分忧?” 云轻染想起贺清韶在云微寒面前毫不掩饰地承认,自己的存在只是皇帝退而求其次的一种慰藉,而且还是根本得不到云微寒一丝神髓的赝品,心中就隐隐作痛。 自从从定南王府回来,贺清韶虽然还是照常来春容阁,还是照常宣她去侍寝,但是却再也没有真的碰过她。 别人都以为她圣眷如昔,谁知道她心中正充满了惶急? 贺清韶是不是对她这个假货厌倦了?如果没有了贺清韶的恩宠,她又凭什么在这个即将选秀、充满美女贵女的后宫中立足呢? 顶着圣眷甚隆的名义,一旦选秀之后,她成为众人眼中钉的时候,贺清韶会庇佑她吗? 可这一切,她能跟谁说呢? 采薇也轻轻叹了口气:“主子,奴婢斗胆敢问,主子可是在担心圣眷不永?” 云轻染看了看采薇,想想这宫中妃嫔每天最大的担心不就是贺清韶的宠爱吗,采薇能猜到也不足为奇。她轻轻点了点头。 采薇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主子,如果你愿意听奴婢一句话,奴婢就拼死问主子一句,主子可知道自己的圣眷从何而来?” 云轻染愣了愣,然后一双眉毛竖了起来,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采薇:“从何而来?” 采薇扑通一声跪倒在云轻染面前:“主子,采薇的命都是主子的,请主子相信采薇的一腔忠心。采薇绝无他意,只是想提醒主子,当初圣眷从何而来,如今便可从何处入手。” 云轻染的眉毛慢慢放了下来,皱到了一起。当初圣眷从何而来?贺清韶之所以纳她入宫,并封为贵人,无非是因为她是云微寒的妹妹,并且还模仿云微寒十分相似。 第366章 姐妹情深 八月就在京城压抑的气氛中准时到来。 定南王府已经提前开始准备中秋节的事宜。 去年的中秋节,凌玄翼带着云微寒、贺清韶以及沧溟商行的商队,奔波在去向海州城的路上,根本没有怎么好好庆祝。 而今年既然已经成了亲,在第一个团圆节,总是要认真操办的。 所谓的认真操办,就是凌玄翼、云微寒和文柔公主、李嫣、香盈盈五人每人都量身定做了两套华丽的衣裙,女人们还定做了两套头面,以备中秋之时穿着。 对于下人而言,就是每个人都多发了一个月的月钱,然后大部分下人能够在中秋节得到一天假期。 因为八月十五的晚上,定南王府的几位主人都要入宫参加皇家的宴会,这些下人也就相应地少了许多工作,正好可以放假与家人团聚。 一时间,定南王府中一片喜气洋洋。 文柔公主这些天非常的老实,基本上很少外出,连去皇宫和太后聊天都不怎么去了。 在定南王府中,她好像也承认了云微寒的女主人地位,对于家务事毫不插手,只是和李嫣、香盈盈两个一起说说话,聊聊天。 云微寒隔上几天去请安的时候,文柔公主对她虽然也不是很热情,时不时也还说几句阴阳怪气的话,但是却也没有再特意找麻烦。 八月十五早上,凌玄翼和云微寒一起去给文柔公主请安。 文柔公主正在试衣。 无论什么时候,女人对于华丽衣裙和首饰的兴趣都是不会消失的。即使是年龄老大、容貌全无的女人,即使是性情乖张、心性阴毒的女人,也仍然会对这些东西有着本能的欲望。 文柔公主正在两套衣服中挑选,想看看到底那套衣裙更适合在今天晚上的中秋夜宴中穿着。 李嫣和香盈盈围着文柔公主,一边帮她整理衣襟,一遍说着自己的观感。 “我觉得这套朱红色的更显得公主殿下气度雍容,令人敬畏。”李嫣说道。 香盈盈也点了点头:“那套秋香色的看起来太随和了,倒失了几分气度。” 文柔公主皱着眉头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凌玄翼和云微寒。云微寒非常自觉地上前一步说道:“我也觉得母妃的气势更适合这套朱红色的。这套衣裙是锦绣坊的三名顶级绣女日夜不休绣出来的,母妃可以看看这套衣服的披风,背上的这幅团凤图案,凤目熠熠生辉, 绝非俗工能比。若母妃穿着这套衣裙去参加今晚的中秋宴会,绝对是气势逼人,无人能敌。” 她亲手将旁边宫女手中捧着的披风接过来,给文柔公主披在肩上:“说句不敬的话,即使是太后娘娘,也没有母妃这份气度。” 文柔公主脸上的笑容分不清真假:“今天才发现,我这儿媳嘴还挺甜。” 云微寒笑道:“儿媳所说,全是发自肺腑的真话。” 文柔公主向着一边沉默不语的凌玄翼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凌玄翼冷着脸走过来,站在文柔公主面前:“母妃有何吩咐?” 文柔公主板着脸,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你今晚要穿的衣服怎么不穿上让我看看?” 凌玄翼摇头道:“一个男人家,穿什么不是一个样?有什么好看?” 文柔公主冷冷地看了看云微寒:“那也是定南王府的脸面。如今阿寅既然已经娶了妻子,这些事情你就都要帮他料理好。男人家在外边做大事,女人家就要把家里照顾好,不要让他分心。” 云微寒低头应是,文柔公主也没有多说,就让他们两个退下了。 出了门,凌玄翼和云微寒相视一笑,就各自忙乎自己手头的事情去了。 下午,定南王府的马车一辆辆排着队驶出了府门。 今晚,定南王府的三位主人和两位客人都应邀去宫中参加中秋宴会,整个车队在数百侍卫的保护之下缓缓行驶在京城的大道之中。 因着文柔公主和定南王的特殊身份,他们的车队直接进入了皇宫之内,在今天举行宴会的敦睦殿门前停了下来。 今天来参加中秋宴会的,除了贺家宗室、勋贵王侯之外,就是三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属了。 敦睦殿中是皇帝主持,男人们在此处开宴。 而女宾们则在距离不远处的慈宁宫侧殿参加宴会,由太后和皇后主持。 太后虽然嘴上的疔疮早就好了,但是这段时间的精神却一直不太好,说话也不复昔日的利落,总是看着有几分恹恹的。 而皇后的肚子是越来越明显了,自然也不适合在这种场合久坐,只是在开始说了几句话,就托辞离去了。 所以,杜良媛和华贵人这两个后宫品阶最高的嫔妃就跟在太后身边,小心伺候着。 云微寒坐在文柔公主下首,目光淡定,听着各种寒暄和套话,对于认识的女眷们也偶尔点头示意,说上两句客套话。 随着宴会程序的推进,歌舞丝竹越来越热闹,侧殿中的气氛也变得随意起来。 “姐姐。”温柔的声音在云微寒耳边响起,云轻染捧着酒走了过来。 云微寒对于这个已经完全不要尊严的云轻染表示十分无语。添妆那次的拒绝,上次贺清韶以云轻染的名义求见时候的拒绝,对于云轻染来说仿佛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甚至从云轻染如今的笑容和动作来看,好像她们两个简直就是最亲近的同母姐妹,是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冲突的至亲手足。 大概是因为贺清韶不在这里,云轻染习惯性地表现出了昔日刻意塑造的形象,温柔文雅了许多。 她走到云微寒面前,笑意满满地说道:“今日中秋佳节,妹妹祝姐姐此生顺遂、一世团圆,与姐夫白头到老、恩爱相守。” 云微寒冷冷的眼神似乎对她毫无作用,云轻染仍旧笑盈盈地举起了酒杯:“妹妹先干为敬。” 文柔公主侧头看着云微寒和云轻染之间的互动,看见云微寒冷着脸,而云轻染笑意不减,执着地站在云微寒面前,不由皱着眉头说道:“王妃太失礼了,这样对待华贵人,成何体统?” 云微寒这才拿起面前的酒杯举起,微微沾了沾唇就放下了:“多谢华贵人。”云轻染叹了口气,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甚至还讨厌我、憎恨我。以前是我不懂事,骄纵无知,对姐姐多有不敬。可是如今父亲远在他乡,母亲……已经与我们幽冥永隔,妹妹 也……”她哽咽了一下,努力压制着哭泣的冲动,“这世间只有我们姐妹二人相依为命了,我不求姐姐什么,只求姐姐应我一声,哪怕姐姐打我骂我,我也不是孤单一人了。” 云微寒冷着脸看她表演,等她声情俱茂地说完,才冷冷道:“华贵人何出此言?贵人近在君侧,却自觉孤单一人,却将陛下置于何地?” 云轻染噎了一下,刚才酝酿的悲情差点都被这一句话打得变成泡沫。 “再者,今日乃中秋佳节,太后娘娘和陛下与宗室群臣同庆,你在此哭哭啼啼,又像什么样子?”云微寒声音不高,但是却带着厉色,“还不速速退回原位,好生伺候太后娘娘?” 云轻染脸上的表情僵硬了,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什么,只好低头拿着酒杯离开了。 文柔公主侧头看了看云微寒,回过头去,什么也没说。 只是,过了没多久,紫箫就亲自过来说道:“王妃,太后有请。” 云微寒不为人知地皱了皱眉头,站起身来跟着紫箫来到太后面前,恭恭敬敬地对着太后行了礼问了安。太后面色慈和,似乎已经将前些日子对于云微寒的斥责忘得一干二净了:“云华,方才华贵人恳求哀家,说你们姐妹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面、说过话了,今日人月两团圆,她思念父母姐妹,所以恳请哀家允你 与她私下叙话。” 太后叹了口气:“华贵人入了宫,确实很少有机会见到亲人了。哀家想着,既然今日是团圆节,就让你们姐妹也一起叙叙别情吧。所以就答应了华贵人的请求。云华意下如何?” 这一次,太后是故意让音乐停止才开始说话的,这些话也清清楚楚地传到了侧殿中的每个角落。 在这种情况下,云微寒再拒绝与云轻染相处,就会显得十分不近人情。 她冷冷地看了站在太后身侧的云轻染一眼,躬身说道:“娘娘实在是慈心仁厚,臣妇多谢娘娘。” 太后十分欣喜,挥了挥手说道:“既然如此,华贵人,你就带着定南王妃到你那春容阁中小坐一会儿,你们姐妹也好说说体己话。” 云轻染的脸上全是感激和喜悦,上前对着太后娘娘行礼之后,就亲热地挽着云微寒的手,将她带出了侧殿。 一出侧殿大门,云微寒就将手臂从云轻染怀里用力抽了出来,语气冰冷地问道:“云轻染,你想耍什么花样?” 云轻染一点儿也不害怕,仍旧满脸微笑:“姐姐,妹妹我能有什么花样?姐姐的身手妹妹早就领教过了,哪里还敢对姐姐有什么不敬之心?”她也不勉强云微寒,自己在前面带路道:“妹妹真的只是想和姐姐好好说说心里话而已。” 第367章 摊开来说 云微寒当然不会相信云轻染是单纯地要和她叙叙姐妹之情,云轻染不给她一杯毒酒喝就是好的了。 不过,既然云轻染特意请了太后出来来压她,她也不方便把云微寒扔开自己走。 云微寒冷哼一声:“好吧,那我就来好好听听华贵人你的心里话。” 从慈宁宫到春容阁,距离不能算太近,不过也不算很远。 今天是中秋节,宫中到处都悬挂着各种精致的灯笼,每个宫女都穿着新制的秋装,来来去去满面笑容。 不管是真开心还是假开心,在主子们过团圆节的时候,谁也不敢触霉头,说自己想家、想亲人。苦着脸伺候主子,那就是找死。 云微寒带着万寿,云轻染带着采薇,两主两仆在宫灯照耀下,缓缓向着春容阁走去。 云微寒面冷如冰,云轻染也闭嘴不言,一直保持沉默到了春容阁。 春容阁门前悬挂着两个大大的彩色灯笼,长长的穗子在夜风中微微飘动。 宫女们见主子回来,连忙打开门恭敬地肃立在两侧。 云微寒目光转动,打量着小院中的布局和地势。 中秋时节,很多树木都开始落叶凋零,不过春容阁中的树却一片繁茂如同夏日,甚至还有繁花在枝头绽放,好像季节的脚步在这里停滞了一样。 但是在明亮的灯光下仔细看来,那些绿叶却是大量绿色绸布制成,一片片绑在了树枝上。 包括那些花朵,也都是用各色绸布做成的。 云微寒收回了目光,云轻染院子里能够有这样奢华的布置,也可以看出来贺清韶平时对于她的宠爱。否则宫里这些捧高踩低的人,怎么会那么精心地给她制作这些树叶和花朵?不管这种宠爱是因为什么才得到的,云轻染已经取得了同批入宫者之中的莫大优势。如果她老老实实地当她的华贵人,全心去讨好贺清韶,也说不定有一天贺清韶会突然发现他其实早就习惯了这个所谓赝 品的存在。 为什么人不能珍惜自己眼前拥有的,非要去做一些可能将所有筹码都赔光的危险赌博呢? “姐姐看妹妹这里,可还能入眼?”云轻染笑着问道。 云微寒并不说话,只是扫了云轻染一眼,意思很明显,她可不是来和云轻染讨论春容阁的装修问题的。 云轻染的笑容滞了一滞,暗中咬着牙想道:且让你再威风片刻,等过了今天,再看你有什么下场! 想到这里,云轻染的笑容更甜了,她甚至试图再次挽住云微寒的胳膊,却被云微寒毫不留情地闪开了。 云轻染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被春容阁正房门口的两盏灯笼照得清清楚楚,看起来楚楚可怜:“姐姐,你还在怪我?” 云微寒不想在这里配合她表演,冷着脸说道:“华贵人请太后下旨,让本王妃陪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和本王妃算账?” 云轻染连忙摇头,满脸凄惶:“姐姐,以前是我错了。我在庵堂里读经念佛,反思己过时,已经认识到了我之前的错误。我不敢乞求姐姐的原谅,因为我之前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无可饶恕。” 云微寒见她站在院子里就开始了表演,不明白她是想让谁听见看见。但是,云微寒却不会乖乖配合她的。云微寒站在原地,声音冷漠地说道:“你知道自己无可饶恕就好。我想就是再仁厚的人,也很难对一个从小就用各种手段想要害死自己的所谓姐妹产生任何好感。我没有 让人杀了你,而是将你送去庵堂里,已经是顾念着你我好歹是同父姐妹了。” “如果你真的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么让人厌恶,就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接近我,更不要跟我提什么姐妹手足的话,一个处心积虑想要害死我以便抢走我未婚夫的妹妹,实在是让人无法产生什么感情。” 既然云轻染要在外边表演给人看,那她就把云轻染的丑事拿出来讲一讲。云轻染羞愧地低下了头:“姐姐,那是我年少轻狂、骄纵无知,做下了这种傻事。没想到给姐姐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她抬头看着云微寒,“不过,姐姐如今是定南王妃,比之前嫁给虞状元不知道风光多少 ,也算是因祸得福。” 这话说的,真是一个接一个的陷阱。 字里行间,隐隐约约暗示着云微寒现在还对和虞显之的婚约作废而不甘心,因此才对云轻染衔恨于心,不肯原谅。 云轻染这是想着如果让凌玄翼或者文柔公主听见,就会产生云微寒心中还惦记着前任未婚夫虞显之的误会?真是太想当然了。 云微寒冷笑道:“那么,我倒还是要多谢华贵人了?” 云轻染连忙摇头:“不,不,是妹妹的错。只是,妹妹只希望姐姐如今已经找到了如意郎君,就将这段过去揭过去吧,不要再和妹妹计较了。姐姐,可以吗?” 云微寒看着云轻染站在门口就是不进去,非要在外边跟她翻这些陈年旧账,不由挑了挑眉毛:“那你带着虞三娘要给我喝美人泪的事情,也可以揭过去不计较吗?”云轻染两只手在胸前扭在一起,一副可怜无措的模样,咬着下唇说道:“姐姐果然还在恨我。我不怪姐姐,因为这些确实都是我的错。可是,我如今悔改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做了,姐姐就不能看在我们已 经是彼此身边唯一的亲人的份上,原谅我吗?” 云微寒冷笑道:“原谅你?如果我们反过来,我把你对我做的事情都对你做一遍,你会原谅我吗?” 云轻染目光哀愁地转过头,没有回答,轻声地说道:“姐姐,我们进屋说话吧。” 这是想要说的、想要让人听的,都已经说完了?所以可以入内了? 一直垂头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小宫女掀开门帘,让她们两主两仆走了进去。 房间虽然不算很大,但是内中布置得十分精美。 嵌玉百鸟屏风用各种色彩的玉石拼接镶嵌而成,景泰蓝缠枝美人瓶华丽精美,内中插着几枝半开半闭的秋菊。 紫檀木的家具,软绵绵的地毯,无一不透露着主人在后宫中的地位。 绕过屏风,来到里间门前,采薇恭敬地掀开门帘,自己却站在门外,没有进去。 万寿想要跟进去,云轻染却说道:“姐姐,让你的侍女在外边等着吧,我们姐妹二人说说体己话。” 看到云微寒审视的目光,云轻染坦然道:“姐姐的身手,我早就领教过了,哪里还敢有什么心思?再说,人就在门口,有什么事情,不就是姐姐一句话就能叫进来?” 云微寒淡淡一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体己话要跟我说。”她头也没回地吩咐道,“万寿,你就在外边等着吧。” 万寿应了一声,站在采薇对面,一左一右守在里间门外。 里间面积更小,不过陈设更加精美,应该是云轻染平时起居之所。 博山炉中的香烟袅袅升起,传来清新的香味。 靠窗的大炕上,摆着鸡翅木的案几,上面摆着一局残棋。 绣着华丽图案的迎枕错落地摆在炕边上,看起来十分温暖。 云轻染在炕上坐下,带着几分笑意说道:“姐姐快请坐。妹妹多次想要请姐姐过来叙话,都被姐姐拒绝,今日总算是得偿所愿,也算是应了中秋团圆佳节的这个景儿了。”云微寒在她对面坐了下来,面色十分冷淡:“我是不明白,你也应该知道我的性格,绝对不是什么圆融随和的人,以你之前对我所做的事,我不杀你,你就该离我远远的,保住自己的命就算是好运。为何你 非要三番五次来骚扰我,难道真的非要我取了你的性命才甘心?”云轻染脸上的表情带上了几分讥嘲:“我怎么会不知道姐姐的厉害?母亲被姐姐送进诏狱,死得无声无息,连个尸体都没见到。妹妹在庵堂里,都逃不过姐姐你的手,一夕暴毙。姐姐想要杀我的话,我相信 ,我也毫无反抗能力,只有一死。” 云微寒见她终于不再装出姐妹情深的样子,觉得舒服多了。 既然是来报仇的,那就好办了。不过就是看谁手段更高妙一些而已。 她向后靠在迎枕上,毫不在意地说道:“王宝珍死在诏狱,和我有关系,我承认。不过,云浅薰的死,我一无所知,你别算到我头上。” 云轻染犹疑地看着云微寒,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的话。 云微寒哼了一声:“我有必要骗你?” 就算是杀了云浅薰,云轻染又能将她如何?不过当初既然让太后送她们姐妹入庵堂,就是不打算动手杀她们。 至于谁杀了云浅薰,云微寒冷冷一笑,自然是将云轻染捞出来的那些人。 不杀云浅薰,云轻染怎么会感受到危机逼近,怎么会乖乖模仿自己的言行,怎么会听话地当一个赝品? 云轻染似乎也想明白了什么,她的脸色变幻不定,最终还是看向云微寒:“你说不是你杀了妹妹,我信你。” “不过,我们终究是不可能做一对好姐妹了。”云轻染坦白地说道。“你知道就好。”云微寒淡淡道,“我是不会和你有什么姐妹之情,如果你来招惹我,我也不会管你的事。如果你又来耍什么花样,这一次,我可是要亲手取你的性命了。” 第368章 迷香,任我摆布 云微寒轻描淡写的威胁让云轻染的脸色僵硬了一下。 云轻染犹豫了一下问道:“那么,我模仿姐姐,得到陛下宠爱的事情,算不算招惹了姐姐?” 云微寒皱起了眉头:“你们两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看了恶心,但是却懒得理你们。只要你别在我眼前蹦跶,你尽管去讨好他去。” 云轻染继续犹豫着说道:“可是,我侍寝之时,陛下竟然在情浓之时抓着我叫‘微微’,姐姐觉得我该不该答应?” 云微寒双眉一下子竖了起来,她猛地坐起,举手拍在了鸡翅木案几上:“岂有此理!” 贺清韶居然做出这样龌龊的事情,而云轻染这样的问话分明是有意羞辱于她! “云轻染,你是想找死?”云微寒双目如冰,杀机隐隐。本想放过这个蝼蚁一般的女人,没想到她非要自寻死路。 刚刚说完,云微寒自己的脸色就变了。 方才她坐起来、拍桌子的速度和力道,和平时相比差了太多。 她注视着云轻染,冷冷地问道:“云轻染,你这是早有准备,对我动了手脚?难怪你有这个胆量,敢在我面前说这种污言秽语。” 云轻染刚刚被云微寒散发杀机吓得煞白的脸色慢慢恢复了正常,脸上的微笑也回来了:“姐姐,你吓死妹妹了,还真以为你要杀了妹妹呢。” 她好整以暇地说道:“姐姐还真是厉害,到了这个时候才发作。妹妹曾经用宫人试过,一般宫人都是不过几十个呼吸就软倒在地,无力动弹了。可姐姐竟然坚持了这么久,妹妹还以为没有效用了呢。” 云微寒抬了抬手,又无力地放了下来,整个人向后倒在了迎枕上。不过她的声音依然十分镇定:“那你是想要替你母亲和妹妹报仇,杀了我吗?” 云轻染咬着牙笑道:“怎么会?我如果杀了定南王妃,陛下岂不是要将我千刀万剐?我还要姐姐给我带来大富贵呢,怎么会杀了姐姐呢?” 她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听得云微寒皱起了眉头。 云轻染含笑说道:“陛下对姐姐朝思暮想、相思入骨,如果能够和姐姐同赴巫山、一偿所愿,一定会对我这个媒人重重奖赏的,姐姐觉得呢?”云微寒冷笑道:“你也想得太美了,贺清韶就这么龌龊?能对自己臣下的妻子做出这种事情?再说了,就算是真的如你所说,他是更听我的话,还是更听你的话?如果我非要他杀了你给我出气,你说他会不 会照做?” 说着,云微寒的声音慢慢变小,连连喘息。 她察觉不妙,连忙叫道:“万寿!” 外边没有任何动静。 云轻染得意地看着云微寒的脸色,笑嘻嘻地说道:“既然进了我的地盘,我自然早就安排好了,有人招待姐姐的侍女,姐姐尽管放心。” 云微寒双目冷冷地看着云轻染,慢慢说道:“若我不死,必将你碎尸万段。”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云轻染捂着嘴笑了起来:“姐姐吓死我了。我就告诉姐姐吧,这药可是太医世家传下的秘方,只要闻了这熏香,片刻就会全身无力,慢慢地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可是,偏偏神智清醒,对自己身上发生的 事情全都一清二楚。” “所以,等会儿陛下来了,临幸姐姐的时候,姐姐是说不出来任何要杀掉妹妹的话的。可是,陛下对姐姐所做的一切,姐姐都会清清楚楚地感受到。” 云轻染下了炕,站在云微寒身边,得意地笑了起来:“姐姐,我相信你会对陛下对你的宠爱印象深刻,因为这是你根本不想要却又拒绝不了的。女人最悲惨的遭遇,即将降临在你的身上,你怕不怕?” 她越笑声音越大,这几年被云微寒压在头顶上连续打击的仇恨全都爆发了出来。 “云微寒,你仗着一张狐媚子脸,勾搭定南王、白玉京,还有陛下,爬到了我们母女头上,害得我母亲被休去世,害得我舅舅家全家抄斩,害得我康王表哥落魄暴毙。” “你将我送入庵堂,想要将我关在那个可怕的地方终老一生,可没想到我还能出来,还能进入陛下的后宫,还能将你从云端拉下来,踩入地狱吧?哈哈哈哈!” “你不就是仗着你有几分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江湖身手,随便欺负我们,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吗?可是,今天你还不是要乖乖躺在这里,任由我来摆布?” 云轻染狠狠地掐了一把云微寒的脸,想起来等会儿贺清韶还要来,也不敢用力太大留下痕迹,只好又匆匆放手。 云轻染走出门外,将门帘放下,仔细不让内间的香气泄露出来。 采薇站在原地,可是万寿却不见了。 “那个跟着定南王妃来的侍女呢?”云轻染沉声问道。 采薇躬身答道:“回主子的话,她已经被奴婢迷晕关起来了。” 云轻染不放心地说道:“带我去看看。” “是。” 采薇带着云轻染绕过了屏风,来到院子里一个用来储藏杂物的小房间外,用钥匙打开了房门上的铜锁,举起手中的灯笼照了照。 云轻染仔细打量了一下躺在地上的侍女,确定是跟着云微寒一路过来的那个万寿,才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看着采薇镇定地锁好房门,再次跟着自己进入正房,云轻染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喜色:“采薇,给陛下送信的人呢?” 采薇躬身道:“回主子的话,刚才主子大声说出‘踩入地狱’这个暗号的时候,奴婢就按照主子事前的吩咐,将人派出去了。”云轻染满意地点了点头:“采薇做事,我最是放心不过。”她从手腕上褪下了一枚翠绿的金镶玉手镯,亲热地给采薇戴在了胳膊上,“今日之事,多亏采薇提醒,也全靠采薇的熏香药物。这一切,我都不会忘 记的。以后,若有富贵,我与采薇同享。” 采薇连忙退后一步,跪下磕头道:“主子真是折杀奴婢了。奴婢的命是主子救的,奴婢为主子做什么都是该当的,不管什么时候,奴婢都是主子的奴婢。” 云轻染见她并不居功自傲,心下更是满意,连忙弯腰将采薇扶起,亲热地拉着她的手道:“采薇何必如此,如果不是采薇,我如今还是要被定南王妃多般羞辱而无能为力呢。” 采薇低下头说道:“主子言重了,这都是奴婢的本分。” 云轻染笑道:“好了好了,总之采薇的功劳我是不会忘记的。”她低声在采薇耳边说道,“等会让陛下来了,你就亲自去慈宁宫禀告太后,说定南王妃在春容阁勾引陛下私会,请太后速速前来,肃清宫闱!” 采薇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主子,这样,陛下不会恨你吗?毕竟,我们这样做只是想帮主子固宠,而不是想害死定南王妃啊。万一太后将定南王妃处死,陛下可是会记到主子你的头上的。” 云轻染笑得胸有成竹:“你尽管放心地按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采薇点了点头:“是,奴婢记住了。” 云轻染扭头回了内间,看见云微寒正躺在迎枕上,姿势和刚才她出去时一模一样,只有一双眼睛寒光闪烁地瞪着自己,流露出无限的杀机。 看到云微寒目光中的杀机,云轻染十分愉悦。 她走到了云微寒身边,轻声说道:“姐姐莫急,陛下很快就来了。姐姐是不是也很期待?”“姐姐大概还想着,就算是失身于陛下,凭着陛下对姐姐的情意,也能让陛下听从姐姐的话,杀了我这个好心的媒人?可是姐姐知道吗,太后娘娘因为陛下对姐姐的这份不伦之情,早就对姐姐十分不满了。 ” “等陛下与姐姐同赴巫山之时,如果太后娘娘听说了姐姐借着我的春容阁勾引陛下,又亲眼看见姐姐与陛下行此淫秽之事,你说太后娘娘会不会允许你这个诱惑君王的狐媚子继续活下去?” “如果所有来参加中秋夜宴的女眷们都看见了姐姐在陛下身下辗转呻吟的模样,你说文柔公主还会不会允许你这个失身失节的淫妇继续做定南王正妃?”云轻染看着云微寒目光越来越凌厉,心中的快感也越来越浓厚:“妹妹知道,定南王对姐姐一片深情,只是不知道,当他发现姐姐背叛了他的时候,这满腔深情会不会变成无边怒火?杀神王爷会不会手刃至 爱的王妃?”云轻染似乎觉得很有趣,她捂着嘴笑了起来:“当初青豆说妹妹与男人私会,失身失节,被妹妹掐死了青豆,又一头撞在柱子上,才化解了危机。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姐姐做出这等丑事, 还能不能靠着这种手段来挽回局面?” 云微寒看了看她,缓缓闭上了眼睛。云轻染怒道:“怎么?你觉得妹妹是在虚言恫吓不成?陛下马上就要到了,太后和众多女眷也会在关键时刻来到,任你再有通天手段,今天也是你的死期!” 第369章 工具也疯狂 敦睦殿中,歌舞升平。 男人们在一起的时候,美酒佳人总是少不了的点缀。 贺清韶戴着十二玉珠的旒冕,穿着明黄色龙袍,高踞殿上,看着殿中正在轻盈起舞的窈窕身影,脸上泛起了笑容。 这个时侯,华贵人应当已经将云华引入彀中了吧。 云华虽然机警,但是估计也想不到华贵人会为了讨得他的欢心,要拿姐姐的身体来作为进身之阶吧? 云华可以不吃一口宫中的饭,不喝一口宫中的酒,但是总不能不吸一口宫中的气。 当初将云轻染从庵堂中捞出来这一步算是没走错,否则有什么理由不动声色地接近云华呢?又如何让定南王相信自己对云华的执念呢?采薇这个锦衣卫,可算是有能耐的很,将回头应该好好奖赏她。这样的人才,能够轻易地将云轻染这种贪心自私的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实属难得。过了这件事之后,应该提拔起来,毕竟锦衣卫在佟定宝 的领导下,到现在也不过是堪堪守成而已。 云华入彀之后,春容阁就该来人了吧。 贺清韶的双手握紧了龙椅两旁的扶手,面上带着微笑,心中却充满了期待。 果然,一个小太监匆匆从大殿门口走了进来,小步走上台阶,上前就磕了个头:“小的春容阁太监戴明叩见陛下!” 贺清韶并没开口,跟随在贺清韶身后的大太监秦德良上前问道:“你不在春容阁伺候,跑来敦睦殿做什么?” 小太监挤眉弄眼说道:“春容阁华贵人让小的来禀告陛下,说道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请陛下去一趟。” 贺清韶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不悦地说道:“朕此刻有正事,让华贵人好好呆着,不要再来打扰朕。” 小太监跪着向前挪了两步,想要靠近贺清韶,却被秦德良挡住了去路:“小兔崽子,在杂家眼前玩什么花活儿?” 小太监只好示意秦德良低下头来,趴在秦德良耳边说道:“华贵人说了,陛下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正在春容阁等待陛下呢。” 秦德良睁大了眼睛,看了看贺清韶,又回头看看小太监,低声骂道:“兔崽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小太监低声道:“华贵人刚才请定南王妃到春容阁叙叙姐妹别情,如今正在说话呢。” 秦德良对这个消息感到震惊,但是又不敢不告诉贺清韶。他知道自己这位皇帝陛下虽然年纪不大,看起来和煦阳光,可是手段却足够狠辣,根本不是能够让他欺上瞒下的。 而华贵人这一举动显然是要把定南王妃献给陛下,这样的行为是否妥当,也不是他一个阉人能够判定的。他能做的,只是将一切如实禀告给他唯一的主人。 秦德良走到贺清韶跟前,贴在贺清韶耳边说道:“华贵人请了定南王妃在春容阁叙话,所以特意请陛下过去。” 贺清韶的呼吸一下子就快了起来。 秦德良就在他身边,感觉到陛下立刻变得急促的呼吸,心道:华贵人果然没赌错,陛下真的对定南王妃心心念念,不能或忘啊。 贺清韶双手握拳,抑制着在龙椅扶手上砸上一拳的冲动,慢慢地站起身来道:“朕去更衣,各位爱卿且随意。” 下面的勋贵群臣一起轰然应答,看着贺清韶的背影消失在大殿侧面的重重帘幕之后,敦睦殿中的气氛立刻又上升了一个热度。凌玄翼距离贺清韶最近,他耳力过人,隐隐听到那两个太监提到了“春容阁”、“定南王妃”这样的话,立刻感觉到了异常。再看看贺清韶面上尽力抑制的激动,以及立刻起身离开的举动,凌玄翼双目一眯, 站起身来就要离席。 一个勋贵举着酒杯走了过来:“来来来,我敬王爷一杯……” 凌玄翼哪里有心思和他纠缠,袍袖一甩就将他扔到了一边,也不管那人连声叫痛,就几步走出了殿外。 寻常在殿外守候,看见凌玄翼匆忙出来的身影,知道恐怕有什么事情发生,连忙上前。 凌玄翼对他点了点头,比了个手势。寻常心领神会,躬身退下,隐没在了黑影之中。 中秋圆月洒下明亮的光芒,让整个皇宫都披上了一层乳白色的薄纱。 而有光明的地方,就难免会有黑暗。 春容阁周围,已经被数百禁军团团包围,他们穿着深色的盔甲,持着寒光闪闪的长枪,无声地汇成了一大片黑色的阴影。 而春容阁正房中,一身明黄龙袍的贺清韶背手而立。 “云华何在?”贺清韶的声音中掩饰不住激动。 云轻染听出了他努力压制的激动,心中又是酸楚又是痛快。 酸楚的是,陛下果然对云微寒怀着那种心思,只是一句话,他就扔下了敦睦殿中的勋贵大臣们匆忙赶了过来。在他心里,云微寒的地位真是太重了。痛快的是,就算是陛下对云微寒爱如性命,可是对于云微寒来说,被一个自己丈夫之外的男人占有,无疑是天大的侮辱。而且,接下来,云微寒还要失去定南王妃的宝座,失去定南王的爱重,甚至失去她 的生命! 即使是陛下,也无法将这些东西原封不动地替云微寒保护好。 而逼死云微寒的,是太后、文柔公主,甚至还有皇帝自己,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贵人,完全没有任何责任。 云轻染心思电转,却从采薇手中接过一个香囊,走上前去要给贺清韶挂在腰间:“姐姐就在内间休息,想是有些疲惫。” 贺清韶退了一步,摆了摆手道:“采薇,你来。” 他不知道云轻染这种人还有没有什么算计,会不会把他也算计到里面去,还是不要让她近身比较好。相比较来说,锦衣卫成员采薇更值得信赖。 采薇无言地屈膝行礼,从身上再次掏出一个香囊,上前一步帮贺清韶挂在了腰间的玉带上。 云轻染的脸色不由自主地有些发白。 皇帝对自己的宫女比对自己更加信任和亲近,这说明什么? 说明采薇本来就是皇帝安排在她身边的人,说明皇帝虽然乐意接受她送上的这份大礼,却对于她这种出卖自己姐妹的人并不给予好评。 云轻染心中思绪翻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采薇伺候贺清韶戴上装着解药的香囊,然后掀开门帘,让贺清韶走了进去。 绣着喜上梅梢图案的锦帘再次垂落,将内间和外间隔绝开来。 采薇静静地站在内间门口,竟然没有一点向云轻染解释和请罪的意图。 云轻染站在原地,想要责问几句,想起内间的贺清韶,又闭上了嘴巴。 如果采薇就是皇帝的人,那么岂不是说明,是皇帝派人诱导她想出了这个办法——说明皇帝早就对云微寒垂涎不已,但是又无处下口,只好利用自己来将云微寒迷倒,以偿夙愿? 想起那天贺清韶以自己的名义在行宫求见云微寒被拒,后来干脆直接闯入的情景,云轻染觉得,贺清韶恐怕是早有预谋。 再往前想,她当初从庵堂中出来,明面上看起来是太后的懿旨,这背后说不定也是皇帝的手笔。至于云浅薰的死因,云轻染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 皇帝这样费尽心思,就是为了将她摆在前面,利用她对云微寒的仇恨,让云微寒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然后不引起云微寒警惕地接近她。 如果皇帝去接近云微寒,恐怕根本做不到,就算是定南王不动手,云微寒也会将他拒之门外。 而如果用其他嫔妃,她们根本没有理由和云微寒走得太近,反常的接近也一定会引起云微寒的警惕。 只有云轻染,恰恰是因为和云微寒有仇又有亲,可以显露敌意,又可以纠缠不放,偏偏有了太后的庇护,云微寒还不能因为这种程度的纠缠对她痛下杀手。 所以,当云轻染纠缠到一定程度,触及云微寒最大容忍底线的时候,云微寒必然要给云轻染一个当面说开的机会,并且明言警告云轻染。 这样一个机会,皇帝恐怕早就想好,安排在了这个中秋夜宴之时。 而采薇就是皇帝派在她身边掌控这个机会的关键人手。 云轻染垂下了眼皮,掩盖了目中的愤怒、嫉妒、失落、黯然、酸楚等交织复杂的情绪。 原来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工具,一个皇帝用来得到云微寒的工具。 自己费尽了心思,在他们眼里,大概也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笑料吧。 可是,真的自己就只能当一个乖乖地任人使用、任人抛弃的工具吗? 她已经是华贵人,谁说她就只能甘于工具的命运? 皇帝再爱慕云微寒,再想将她收入怀中,也不能保住云微寒的性命! 太后对于云微寒早已十分不满,只是找不到下手的理由。这次如果让太后亲自将皇帝和云微寒捉住,太后绝对不会放过云微寒! 从慈宁宫到春容阁,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太后来到的时候,应该正是皇帝最迷醉之时。 文柔公主看见自家的儿媳妇和别的男人做出这等丑事,又怎么会放过云微寒? 皇帝想要一个活生生的云微寒,可是她却要让他看着云微寒死在面前。 云轻染抬起眼睛,看了看站在内间门口一动不动、满面肃然的采薇。只是,原本自己是吩咐采薇亲自去通知太后的,却不知道采薇是皇帝的人,那么,采薇现在既然明摆着要在这里守门,显然是没有人去通知太后了! 第370章 王爷暴怒 云轻染想了想,还是向着采薇走了过去。 她不仅想要询问采薇是否派人通知了太后,更想听听内间到底有没有什么动静。以贺清韶对云微寒的痴迷程度,这个时侯总该已经动手了吧。 云微寒虽然不能行动,但是神智却是清醒的,她一定在哭泣、在哀鸣,可是谁也不能来救她。这样没顶的痛苦,将会把云微寒吞没。 想想此时云微寒身心所遭受的痛苦,云轻染就觉得全身舒畅。 没想到,采薇举起一只手掌,对着她向外推了一下,示意她站在原地不要过来。 云轻染愣了愣,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行动。 站了一会儿,她终究还是扭过头去,准备再次派人去慈宁宫通知太后。 然而,被派遣的小宫女很快就白着脸回来了:“主子,外面全都是禁军,出不去。” 云轻染立刻明白了,皇帝早就防着她暗中的算计呢。也是,既然采薇是皇帝的人,她一定早就把自己的计划禀告了皇帝,皇帝怎么会让云微寒去死呢? 云轻染苦笑了一下,难道她的所作所为真的就是当一个媒人?只是为了将云微寒送到皇帝怀里?然后等云微寒药力过去之后,如云微寒之前所言,将她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就在云轻染苦恼绝望之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春容阁的正房顶上飘然而下,如同电光一般掠入了正房门内。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是在明亮的月光之下,云轻染站在正房廊下,已经看清楚了那人身上藏蓝色的江水海牙蟒袍一角。 云轻染的心情突然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皇帝可以阻止她派人去通知太后,但是定南王的身手却是谁也拦阻不了的。 定南王如何得知云微寒处于险境,云轻染猜不出来。但是此刻内间里,觊觎云微寒已久的皇帝和被迷倒全身无力的云微寒恐怕已经缠在了一起,定南王此时入内,正正将二人抓一个准。 定南王会怎么办? 他即使再嚣张跋扈,也不过是一个异姓藩王,恐怕这妻子被辱的怒火,也不敢发在皇帝身上吧。 可是,看到自己妻子和其他男人在床上的画面,就算是再爱这个女人,也知道这个女人是被人所害,恐怕也过不了心中那道坎吧? 云轻染目光闪烁。不过,恐怕定南王会把一腔怒火发泄到自己的头上……以他的身份,就算是一剑杀了自己,也没有人会追究的。 贺清韶心里根本没有自己,其他人更不会为她出头。 云轻染放轻了脚步,向着黑影中退去。 她还是先找个地方躲一躲,避过定南王的杀机才行。 云轻染刚刚缩到角落里,就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喧闹。 她听见一个女声说道:“大胆!是谁给你们的胆子,居然敢拦阻太后娘娘的凤驾?” 云轻染听出来这是太后娘娘跟前最得用的一品女官紫箫的声音,心中不由大喜。太后还是来了,真是上天庇佑! 她三步两步从角落的阴影里跑了出来,看着宫女打开了春容阁的大门,果然看见太后带着文柔公主以及几位身份比较高的女眷站在门外。 禁军虽然接受了皇帝的命令,但是皇帝的命令是不许春容阁中的人外出,而不是不许别人入内。更何况是太后要进,他们终于还是退到了一边,让出了进门的通道。 云轻染连忙跑上去,跪在路边喊道:“娘娘,娘娘,请你为婢妾主持公道啊!” 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只有把一切都推到云微寒头上! 太后看见跪在一边的云轻染,皱起了眉头:“华贵人,你这是做什么?定南王妃呢?” 云轻染的泪水顺着面颊流了下来:“娘娘!婢妾本想和姐姐叙叙别情,向姐姐道歉,让姐姐原谅婢妾当初的年幼无知。可是,谁知道……姐姐她……” 她双手捂着脸,泪珠从她的指缝中间迅速地流淌出来:“姐姐她竟然……做出那种事情来……” 太后的脸色沉了下来,她本来就听人来报,说皇帝中途从敦睦殿离去,托名更衣,实际上带人来了春容阁。并且还调动了一支禁军,将春容阁围了起来。 想想云微寒跟着云轻染去了春容阁,太后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她知道贺清韶对云微寒的恋慕由来已久,可是没想到贺清韶居然会按捺不住,去对自己的表婶、臣下的妻子下手。 这种事情如果宣扬出去,皇帝不就成了桀纣一样的昏君了吗?贺懿、贺清歆这些叛臣贼子虽然已经死了,可是贺家还有两个小皇子呢。 定南王如果怒而扶持其他皇子,发动二十万南疆大兵,皇帝不就危险了吗? 太后本想自己独自来春容阁看看,如果皇帝真的做了什么,就干脆将定南王妃一杯鸩酒送下黄泉,将此事捂个密不透风。 只要没有证据,就说定南王妃身体不适、突然暴毙——再大不了,就说华贵人对定南王妃恨之入骨,找机会害死了定南王妃。这件事情总能圆过去,定南王也没有理由把事情闹大。 可是,没想到她刚说自己身体不适要离席,文柔公主就也用同样的理由跟了出来。太后没有时间和文柔公主扯皮,因为她知道,如果去迟一步,也许皇帝就会铸成大错。以皇帝对定南王妃的执着,绝对不会同意赐死定南王妃。如果她去的晚了,定南王妃愤而出宫,此事就再也不好遮掩 了。 至于文柔公主,太后从其平素的言谈之中,早就知道文柔公主对于这个儿媳妇的种种不满。那么,就算是让文柔公主看见了定南王妃和皇帝的丑事,也只会增加文柔公主对定南王妃的厌弃程度。 到时候,也许不用太后自己开口,文柔公主都要逼着这个失节的儿媳自戕了。 所以,太后终究还是带着文柔公主和几位身份较高、看出不妥的贵妇一起来到了春容阁。 此时,看见云轻染跪在一边哭泣,说话吞吞吐吐,太后心里十分腻烦。 她虽然没有在宫中和人争斗数十年的经验,但是也不是傻瓜。 云轻染死命邀请定南王妃来春容阁,当然不是为了什么姐妹之情,绝对是有什么阴谋。 可是太后还是帮着她压着定南王妃答应了,因为她知道定南王妃不喜欢和华贵人在一起,所以她就是要让定南王妃恶心恶心。 如果早知道这样会给皇帝造成机会,让他做出这种丑事、傻事的话,太后绝对不会同意让定南王妃来春容阁的。 太后心中一惊,难道华贵人的所作所为,其实都是皇帝的设计?皇帝对定南王妃居然下了这么大功夫,那么,定南王妃必须死…… 太后皱着眉头,看着哭泣的云轻染,冷冷说道:“哭什么?哀家还没死呢!” 云轻染连忙止住了哭声,乖乖地爬了起来。 “定南王妃呢?”太后冷声问道。 “回娘娘的话,姐姐在内间休息呢。”云轻染轻声说道,“陛下……也在。” 太后听到了她最不想听到的消息,袖子一甩,加快了脚步。 只是,她刚刚走到院子中间,就看见春容阁正房的一扇窗户砰地一声炸了开来。 无数木条泥块像一场暴雨一样飞向天空,然后簌簌落下。 一个高大的身影抱着一个人从屋子里飞了出来,落在了院子中间。 那人身穿藏蓝色蟒袍,头戴金冠,身材高大,不是定南王又是谁? 而定南王怀里,双目紧闭、面色如纸的女子,身上穿着超一品诰命服饰,头上的八尾金凤衔珠钗已经歪斜,正是定南王妃、云华郡主! 定南王脚步虚浮,唇角带血,眼珠猩红,满面杀机,只是因为双手抱着妻子,才没有抽出腰间的宝剑。 太后一见,不由心中叫苦。 定南王如何比她还早一步来到?看样子,定南王妃倒是没有遭到什么羞辱,身上的服饰还算是整齐,可是定南王却发现了皇帝的企图,这比太后所料想的情况要坏多了。 今天的事情如果不给定南王一个交代,恐怕是无法善了! 太后强行抑制着心中的担心和忧虑,开口问道:“定南王,这是怎么回事?” 凌玄翼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愤怒:“太后娘娘,这话应该本王问你!” 他的脸上肌肉扭曲,神情狂怒:“太后娘娘逼着本王的王妃来这春容阁,就是为了让贺清韶小儿对她下手?” “若不是本王赶来及时,王妃恐怕就真的落入了你们的算计之中了!”凌玄翼声音嘶哑,但是在这寂静的夜色之中却传得极远,大半个皇宫都能听到他愤怒的呼喝:“贺清韶,你个忘恩负义、罔顾伦常、卑鄙龌龊的小人!竟然对本王的王妃有这种下流心思,还想要用毒药将本 王害死!”太后急忙说道:“定南王暂且息怒,此事恐怕是有什么误会。韶儿他素来对定南王和定南王妃十分敬重,将你们当成至亲骨肉,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你且不要着急,让本宫问个清楚,一定会给王爷王妃一 个交代。” 说完,太后着急地向前走了两步,想去看看皇帝的安危。 定南王的功夫世人皆知,如果刚才他一怒之下,杀了皇帝,那可如何是好?就在此时,春容阁正房门帘一掀,一身明黄龙袍、戴着十二玉珠旒冕的贺清韶脚步沉重地走了出来。 第371章 母子反目 贺清韶脚步沉重,面色如铁,头上的旒冕有些歪斜,最引人注目的是十二玉珠也无法掩盖的一大块淤青。 一看就知道,他一定是被人一拳打在了脸上。至于是谁干的,不用说,当然是暴怒的定南王。太后松了口气,定南王没有杀了皇帝就好,只要人还活着,一切就都有商量的余地。而且,以定南王的性子,既然最狂怒的时候都没有杀了贺清韶,恐怕他也有很深的忌惮,不想承担难以控制的后果。这 样,双方的商谈就更有成功的可能了。 凌玄翼抱着云微寒,嘶声问道:“贺清韶!本王自问,没有任何地方对不住你!你为何行此禽兽之事?你意欲辱吾妻,害吾命!今日之事,我凌玄翼与你不死不休!” 他暴怒的吼声在大半个皇宫中滚滚而过,让所有前来参加中秋夜宴的勋贵官员都听得清清楚楚。 太后心下大急,这样喊下去,整个京城都要知道了,皇帝的行为该如何遮掩?太后连忙安抚凌玄翼道:“定南王,你先冷静一下,这一定有什么误会。哀家在这里保证,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她回头拉了拉沉默不语的文柔公主,急促地说道,“文柔姑姑,你帮哀家劝劝定南王 ,让他冷静一下吧。” 文柔公主从进了春容阁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说一个字,只是默默地看着一切的发生。 即使是她的亲生儿子抱着儿媳从春容阁正房破窗而出,即使是她的亲生儿子目眦欲裂、暴怒欲狂,文柔公主也没有任何激动和变色,只是用一双被眼皮遮了大半的眼睛慢慢扫视着每个人的表情和动作。 太后的乞求打破了她的沉默,文柔公主终于抬起了眼皮,看了看站在院子里的凌玄翼。看了看太后满面恳求的神色,文柔公主向前走了两步,来到了凌玄翼面前,沉着脸说道:“这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如此大呼小叫,对定南王府的名声有什么好处?还不快将这个蠢女人抱回去给医生看看? ” 凌玄翼速度极慢地转过头,用一双猩红的眼睛定定地注视了文柔公主一会儿,脸上的表情慢慢冷了下来:“母妃是让本王息事宁人,忍辱含愤,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文柔公主看着凌玄翼的眼神,莫名地觉得全身发冷,但仍旧是端着素来习惯的母亲架子说道:“本来就没有发生什么,王妃不是好好的吗?你这样闹出来,是想要全京城的人都猜测王妃已经失节了不成?那 不是逼着王妃去死吗?” 凌玄翼深邃的眼睛里仿佛有风暴在酝酿:“母妃,其实我从小就有过怀疑,我是不是你从别人家里抱过来的。因为我不能理解,如果我是你的亲生儿子,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肯和我亲近。”“但是看到你费尽心思从各种暗害算计中保护我的努力,我就把你对我的辱骂、殴打甚至眼神中的厌恶全都当成了对我的另一种关心方式。我告诉自己,母妃一定是想用这种办法逼迫我去学习、去变强、去 成长。”“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并不是所有母亲都会对自己的骨肉充满母爱的,有的人只把自己当成这个世界的中心,认为所有人都应该围绕着自己转,所有人都应该为她的利益而效劳。即使是她的亲生儿女,如 果挡住了她的道路,妨碍了她的利益,她也会毫不留情地动手将其除掉。” 凌玄翼轻声问道:“所以,母妃,我已经伤害到了你的利益,让你不得不下手除掉我了,对不对?” 文柔公主的脸色更加阴沉,两条法令纹冷冷地动了动:“定南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果你患了失心疯,我就让太后派太医来帮你看看。” 凌玄翼将云微寒轻轻的放在地上,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用胳膊搂着她保证云微寒能够站立起来,然后用右手轻轻拍了拍身上的蟒袍:“母妃,这件亲王袍服是你亲手帮我熨烫的吧?” 文柔公主目光一闪,神情却毫无变化:“我如今的身体,哪里还能做这样的事情?如果你因为我没有帮你熨烫衣服就这样指责我的话,你真是丧心病狂了。” 凌玄翼发出一声冷笑:“母妃的身体?八月十三的晚上,母妃用南疆香家的奇门秘药制成的药水,亲自动手将这件蟒袍全部熨烫了一遍,然后派人将这件蟒袍替换了我刚刚制成的同样款式的新蟒袍。” “我原来还不知道这药水有什么作用,方才进入春容阁中,才明白了母妃的良苦用心。”他扭头看了看站在春容阁正房门前,神色莫测的贺清韶,又回头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的亲生母亲文柔公主:“袍服上的药物,遇到房间中的香料,就会发生变化,会将本来就十分霸道的迷香效果扩大十倍百倍 !让人手脚无力,全身发软,根本不能再使用自己的武功。” 凌玄翼冷笑不已:“否则,对付一个黄毛小子,我还不至于受伤流血,更不会仅仅只给他一拳!” 文柔公主叹了口气:“阿寅,你真是想太多了。母亲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把这样的事情安到我的头上。但是谁都知道,我害了你,没有一丁点儿好处。”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凌玄翼看着眼前露出看着无理取闹顽童表情的文柔公主,脸上的嘲讽越来越浓:“是啊,谁也不能相信,一个母亲会勾结别人来害自己的儿子,而且她的儿子明明可以给她十分幸福的生活。可惜的是,这样 一个绝无仅有的母亲,居然会被我碰到,我也实在是——无言以对。” 太后看着文柔公主和定南王之间的争执,心中祈祷道祖保佑让他们母子先好好算账,不要注意到皇帝的存在。 她尽量悄无声息地向着呆呆站在门廊下不动的贺清韶走了过去,终于在没有惊动凌玄翼的情况下来到了贺清韶面前。 太后伸手轻轻拉了拉贺清韶的衣袖:“皇帝,你还好吧?” 她声音中流露出的关心和焦急让凌玄翼带着讥讽的表情再次看了看文柔公主。这才是母亲的反应,无论儿子做出多么惊天动地的错事,母亲首先担心的总是儿子的安危。 而文柔公主的眼神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冷漠,即使是亲生儿子经受了这样的侮辱和对待,即使是亲生儿子如此愤怒和痛苦,她也没有一点点触动,更不要说表现出一点点担心。 再想想文柔公主事先在他衣服上动的手脚,明显就是要置他于死地,这样的母亲,有不如无。凌玄翼的眼神冷了下来。 虽然早知道文柔公主这次上京另有所图,甚至还是要在背后算计他,但是当事实再次摆在他面前的时候,凌玄翼自以为已经冰冷的心还是有些憋闷和钝痛。 文柔公主和太后、皇帝之间暗地的联系他早就知道,然而,直到现在他已经揭开了这件残酷冷血的事实,他的母亲仍旧面不改色,毫无愧疚后悔之意。 如果没有身边这个女人,没有他的微微的存在,凌玄翼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真的疯掉。他用力搂紧了云微寒,让她老实地靠在自己怀里,涩声对文柔公主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母亲会这样算计自己的亲生儿子,但是我知道,我再也不敢让你出现在我的身边。我怕我忍不住杀了你,我还不想 因为一个冷漠无情、自私狠毒的女人背上弑母的罪名,所以,请你不要再出现在定南王府。” 云微寒偷偷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摩挲了一下凌玄翼的腰,以示安慰。 将文柔公主留在皇宫,这是他们当初设想的最坏的情况。凌玄翼已经做出了选择,但是他的心情一定很痛苦。 再次被自己的至亲抛弃、暗算,哪怕他决定真正抛弃对方,他的心里应该也鲜血淋漓吧。 文柔公主目光阴鸷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这是她的亲生儿子,也是她毕生耻辱的证据。如果说在他小的时候,文柔公主也曾经对他有过几分母爱的话,那么随着他的成长,随着他的强大,随着他越来越像一个南疆蛮夷,随着他踏上定南王的宝座,并开始引导南疆走向富强,一次次地将她对 南疆的腐蚀计划粉碎,文柔公主越来越把这个来自于自己的生命看成了自己回家路途上的巨大障碍。 是她赋予了这个男人生命,然而这个男人却处处和她作对。 她曾经尝试过,想要让这个男人站在自己的阵营里,他们母子合力将南疆献给贺家,回到京城过着优雅文明的生活,再也不要在南疆这个大泥坑里龌龊度日。 可是,他却不肯配合。 不但不配合,还对她的人下了重重的杀手。 早该知道,不管是夫妻还是母子,在巨大的权力面前都根本不值一文。既然儿子能够对母亲出手,那么母亲为什么不能对儿子下手呢?听到凌玄翼驱逐她出定南王府的话,文柔公主冷冷地笑了:“我这辈子最恶心的事情就是被人称为‘定南王妃’,你以为我喜欢住在什么‘定南王府’里?我姓贺,我是贺家的文柔公主!” 第372章 我有何罪 凌玄翼当然知道,在他这个母亲的心里,对于南疆、对于定南王府、对于凌家从来没有认同过,更没有归属感。在她的心里,南疆始终是蛮夷之地,而凌家则是她为了天泰而不得不委曲求全、忍辱含垢加 入的野蛮家族。 所以,即使是她的儿子,因为他姓凌,因为他长相和举止都更像凌家人而不是天泰人,更因为他的利益是和南疆一致的,所以,他也被这位生下他的女人列入了另册。 他的出生,不曾得到父亲的期待和祝福;他的成长,更是让母亲侧目厌弃。 凌玄翼下意识地搂紧了身边的云微寒,似乎这具纤细的身体才能够给他支撑和温暖。 云微寒在他宽大的衣袖遮挡下用力圈住了他的腰身,把脸在他胸膛上动作极小地蹭了蹭。 凌玄翼深深吸了口气:“好的,公主殿下,恭贺你重获自由,摆脱了定南王府的束缚。” 在旁边呆立许久的贺清韶终于开口了:“错了,不是公主殿下,而是文柔大长公主殿下!文柔大长公主姓贺,永远是我贺家的公主。” 凌玄翼低声笑了起来:“好,好,好,一个大长公主的封号,就值得一个母亲出卖自己的儿子,真是太好了。” 贺清韶沉声道:“文柔大长公主对天泰忠心耿耿,在南疆数十年不忘故国故家,为天泰教化南疆立下汗马功劳,此封号不过是对她所有功绩的小小回馈。” 他缓缓地看向凌玄翼:“如果定南王肯交出兵权,永居京城,朕同样可以保证,定南王世袭罔替,与世同休!” 凌玄翼仰天大笑:“贺清韶,无耻小儿!就凭你也敢妄想收服于我?我凌玄翼英雄一世,你一个荒淫无道、志大才疏、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小人,也配做我的主君?” “我之前对天泰、对你贺清韶可不曾亏负,你却想君夺臣妻、暗中谋害于我,现在还能说出让我臣服的话,我呸!你也不觉得脸红!贺清韶,你知不知道羞耻两个字怎么写?” 凌玄翼声如雷震,将所有的话传播到大半个皇宫之中,让太后和皇帝的脸色都十分僵硬。 贺清韶深深地凝视着凌玄翼:“定南王,你明知道,朕根本没有对云华做什么。” 什么对云微寒的痴迷和执着,什么要将云微寒迷倒侮辱,这全都是贺清韶为了引凌玄翼入彀而散布的迷雾。 所以,在春容阁来人禀告的时候,贺清韶故意让凌玄翼听到其中关键的词语,让凌玄翼生出警惕之心,就是为了将凌玄翼引入他早已设计好的陷阱之中。 凌玄翼固然武功盖世,但是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武功才有力量。而且如果没有了武功,凌玄翼还能做什么? 所以,春容阁内间的香料,真正针对的并不是云微寒,而是凌玄翼! 而对付凌玄翼最关键的一步则是文柔公主提前下在凌玄翼衣服上的药物。 这种药物无色无香,用这种药物的药水浸泡过的衣服,和平时并无两样。但是,如果和春容阁内间的香料相遇,两者之间就会互相作用,产生一种效果极为强烈的迷香。 即使是大象,闻到了这种迷香之后,不到一刻钟也会陷入沉睡之中。 这是南疆香家最擅长的药物复合使用的手法,加上锦衣卫中秘传的香料配置手法。为了研究这种迷香,贺清韶的人足足花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否则也不至于拖到中秋节才能动手了。 这一切都是为了凌玄翼,而不是表面上的为了云微寒。 因为只要凌玄翼死了,南疆就完全不足为惧。 当然如果凌玄翼死了,贺清韶也不介意接收他的遗孀,甚至他还愿意履行之前曾经对云微寒说过的承诺,封她做皇贵妃。 毕竟,对于他来说,云微寒确实是特殊的。 云微寒是裴鼎的外孙女,是他的救命恩人,还是凌玄翼的妻子——这样的战利品,摆在后宫里,值得一个华丽高贵的架子。 但是,在一切尚未有结果的时候,他还不至于对一个多次救过自己性命的女人做出这样肮脏下流的事情。 凌玄翼进入春容阁内间的时候,云微寒好好地躺在炕上,而贺清韶却站在墙边背着手欣赏着墙上的字画。 贺清韶根本就没有动云微寒一个手指头。 凌玄翼冷笑道:“否则你以为你凭什么还能站在这里喘气?”如果他敢动云微寒一个手指头,得到的就不仅仅是凌玄翼的一个拳头了。 贺清韶看着凌玄翼和云微寒相互依靠着,而凌玄翼虽然面色冷厉,却只是动嘴,不曾动手,不由露出了微笑。“定南王,你体内的迷香应该已经发作了吧?那些香料,只要遇到你身上的药水,就会沾附上来,在你的衣服上时刻散发着令人筋骨俱软的味道。朕知道定南王你武功盖世,能够支撑到现在已经是令人非常 诧异了。” 贺清韶向前走了两步:“所以,定南王不是不想杀朕,只是当时恐怕就发现了情况不妙,不敢久留,要带着云华离去,所以才只是给了朕一拳罢了。对不对?” 凌玄翼冷哼道:“那你大可一试,看看我还有没有杀你的能耐。” 太后站在一边,目光闪烁。 如果皇帝说的是真的,如今的定南王已经中了厉害的迷香,全身无力的话,那么,这一切就太好处理了。 只要将定南王夫妇都扣留下来,然后派锦衣卫去消弭流言,事情就解决了。 就算是定南王刚才故意大声呼喝,将皇帝的行为揭发出去,但是听到的人都是朝廷高官和勋贵宗室,有几个会真心站在定南王那边和皇帝作对? 最关键的是,定南王落入了皇帝手中,即使是那些人心有不满,也不敢出头说什么。 定南王一死,南疆混乱,在文柔公主早已安排好的布置下,天泰收回南疆,指日可待! 到时候,皇帝就是青史留名的英明君主,因为天泰朝在他手里真正实现了三百年来的首次统一。 太后的眼神中充满了欣慰。 她就知道,她的韶儿不是那种见色忘义的昏聩君主。原来这么久以来皇帝对于云轻染的宠爱、对于云微寒的执着,甚至今天看起来要做出荒唐丑事的行为,都是皇帝早就设计好的圈套。 而定南王,也真的落入了皇帝的圈套之中。 她为自己的儿子感到骄傲和自豪,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儿子已经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成熟有城府的国君了。 贺清韶轻轻击掌,春容阁四周的院墙上立刻升起了无数火把,而在火把照耀下,闪闪发光的则是密密麻麻的箭头。 数百名弓箭手早已准备多时,此刻听到暗号,立刻全都拉开弓箭,对准了场中的凌玄翼夫妇。 贺清韶拉着太后向后退了几步,走到了廊檐之下,微笑着说道:“定南王,朕准备已久,今夜你插翅难逃。”凌玄翼似乎根本没看见无数瞄准他的寒光,只是冷笑道:“好,好,好!我只想问陛下一句话,我犯了哪条律令,到底是何等罪名,要让陛下如此处心积虑、暗中设计、使用迷香这种见不得人的下三流手段 ,将我们夫妻二人拿下?” 他搂着云微寒,双脚一点,就飞上了春容阁房顶。根本不等弓箭手反应过来,就一路踩着皇宫中高高低低的建筑物,奔向了今天夜宴的敦睦殿。 夜风中传来他带着悲痛的声音:“既然陛下容不得我夫妻,那就在宗室和百官面前,说一说我们夫妻到底犯了什么罪!” 凌玄翼已经飞到春容阁房顶时,弓箭手们才开始纷纷放箭。可是急促之间,这些箭矢方向各异,根本没有一根能够射到凌玄翼身边。 漫天的箭雨杂乱地落下,让贺清韶的脸色变得铁青。 凌玄翼,永远都能够超出他想象的凌玄翼。效果那么强烈的迷香,都没有作用吗? 或者,他已经压制了体内迷香的效果?这样的行为,只是为了逃出皇宫? 贺清韶一甩衣袖,大步走出春容阁,对隐藏在门外的佟定宝说道:“封锁宫门!不许任何人进出,违者杀无赦!” 他倒要看看凌玄翼能坚持多久。 凌玄翼已经中了迷香,又带着云微寒这样一个无法活动的累赘,如今的反抗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贺清韶阴沉着脸,向着敦睦殿大步行去。 凌玄翼想要在所有人面前揭穿他的所作所为吗?他想要说他并未违反律法,自己无权将他捉拿吗? 真是太天真了。 所有天泰官员,无不以收复南疆、统一天下为最大目标,如果他们有机会参与到这件千古留名的大业之中,他们怎么还会用一种迂腐的正义来支持凌玄翼? 罪名?难道定南王竟然不知道什么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以凌玄翼平时的嚣张跋扈,随便翻一翻,就能找到无数罪名! 贺清韶眼神冰冷,他已经筹备了这么久,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这个计划。杀了凌玄翼,推行深度改革,这就是他作为一个皇帝的最终目标!无论是谁,都不要想阻拦! 第373章 猎人和猛虎 凌玄翼站在敦睦殿的房顶上,手里扶着云微寒,背后是一轮高悬的圆月。 月光将他们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射在敦睦殿前的空地上。听到动静的勋贵群臣已经纷纷走了出来,一个个抬头看着背对着月亮、神色晦涩不明的凌玄翼,以及他怀里静静地不动一动的定南王妃,想起刚才听到的定南王的怒斥,心里已经将整个故事情节大概补了 个齐全。 皇帝后宫中华贵人的来历,这些人都看在眼里。华贵人对于定南王妃的模仿,皇帝对于华贵人的宠爱和封号,这些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 所以,当定南王喊破皇帝对于定南王妃的不轨意图时,竟然没有几个人怀疑他是在污蔑皇帝。于是,在场所有人的心中就都已经自动勾画出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皇帝实在按捺不住对定南王妃的情愫,采用某种手段迷昏了定南王妃,想要一亲芳泽,可是却被定南王抓了个正着,所以一时恼羞成 怒就对定南王下了黑手。没想到定南王却抱着王妃逃了出来,要与皇帝理论个是非黑白。 所以,贺清韶匆忙带着数百名全副武装的禁军来到时,所有人的目光就难免有些古怪了。 其实,皇帝偷偷臣下的妻妾,也不是没有过,只要不被人家的夫君抓住或者闹开来,谁也不当回事。 贵族们的生活里,有太多淫靡不堪的事情,比这个更加无法见人的也多的是。皇帝还年轻,做一些风流事也很正常。 不过敢去偷定南王的妻子,陛下果然是年轻气盛、勇气可嘉啊。 只是,被人家夫君正好撞破,就真是倒霉了。但是,如果你反过来还要去把人家正儿八经的夫君给除掉,也未免有些心黑手毒了啊。 过分了,有点过分了。不少人用眼光表达了这样的评价。 贺清韶只觉得大家的眼光有些古怪,但是根本没想到在场的人在想什么。他满心里都是要趁着定南王如今中了迷香、无法发挥全部功力的时候,将定南王拿下除掉,哪里还顾得上去揣测大家的眼神? 凌玄翼扶着云微寒,静静地站在敦睦殿顶上。他的面孔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贺清韶看着房顶上那个渊渟岳峙的高大身影,心中升起几分不安的感觉。 他为什么不逃跑?是迷香没有起作用,还是空城计? 定南王在贺清韶心中的形象太过伟岸,一时间贺清韶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还是佟定宝挥了挥手,十几个锦衣卫的高手纷纷跳起,占据了敦睦殿四周的几处建筑物房顶,对定南王隐隐呈包围之势。凌玄翼终于开口了:“陛下,既然你处心积虑要臣下的命,就请昭告天下,看看臣下到底是犯了哪条律令,罪当处死。”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愤怒,却又多了几分心灰意冷,“臣想来想去,从当初陛下还未被 立为皇太孙时就开始支持陛下,到后来先帝驾崩时带兵平定叛乱,一直到现在,臣都是对陛下忠心耿耿,尽忠竭力,为何陛下要在背后如此谋算,想要臣的性命?” “请陛下为臣释疑。” 贺清韶看着锦衣卫的高手们围住了房顶的凌玄翼,心下也松了口气。 身边的勋贵百官们都静了下来,按照身份高低排在两边,不敢牵涉到这种重大事件之中。 原本以为只是争风吃醋的风流小事,现在看来居然可能涉及政治大事,这些人都是聪明人,谁也不肯轻易出头。 贺清韶见大家虽然不说话,但是眼神都投在了自己身上,等着自己的解释,也不由感觉到巨大的压力。 虽然谁都知道天泰和南疆之间的真实关系,但是谁也不会将这种事情摊开来说。贺清韶现在根本不能像刚才在春容阁那样直截了当地要求凌玄翼放弃兵权和南疆来换自己一命,所以只能换一个说法。贺清韶心思转动,已经沉声道:“定南王,你以下犯上,攻击于朕,难道你忘记了?”他用手指轻轻摸了摸脸上疼痛的地方,知道那里一定已经是一片淤青,“朕若不是念在你往日对朕有功的份上,早已命人 将你按照行刺国君的罪名当场格杀了。你如果迷途知返,下来向朕认罪悔过,朕还能网开一面,对你从轻发落。” 凌玄翼冷笑道:“攻击你?我如果想要杀你,你现在早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你指使华贵人暗算我的王妃,我只给你一拳对你已经是很客气了!” 如此无礼的话,从定南王的嘴里说出来,大家听着却觉得很有道理。按照杀神王爷的性格,你想染指他的女人,他没有当场拔剑砍掉你的脑袋,真的已经是很客气了。 这样一看,皇帝就太不地道了。觊觎别人的妻子,人家撞破了,只给了他一拳,他就要派禁军和锦衣卫把人家灭掉,看来定南王的嚣张跋扈还是比不上皇帝陛下。 贺清韶看着凌玄翼现在一味地跟他讲道理,而不是像他一贯的风格那样,直接动用武力,心中大定。 他不再说话,只是示意佟定宝动手。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白费唇舌,凌玄翼要拖时间,他就应该抓紧时间。 十几个身影在佟定宝的手势下扑向了凌玄翼。 凌玄翼单手抱着云微寒的腰,右手抽出了长剑,剑光如电光划过长空,如匹练卷起夜色,只是一个照面,就将几个锦衣卫高手斩得翻落房顶,生死不知。 轻松地抱着云微寒飞跃到另一个房顶上,凌玄翼冰冷的警告从夜空中传来:“贺清韶,我南疆二十万大兵,必将踏平京城。以你项上人头,洗我今日之辱!” 余音袅袅,而人影已如飞鸿,只是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如水的月光尽头。 “不能让他逃了!”贺清韶怒吼道,“全力追击,生死不论!” 如果让定南王逃出皇宫,今天的事情必然会引起他最不想看到的后果。贺清韶本来就是怕南疆在天泰的实力还不足够的时候发起战争,才会想着用这种并不太光明磊落的办法暗算凌玄翼的。因为有了文柔公主的主动配合,他才有了这样的想法和计划——本来一切都很顺利, 谁知道凌玄翼居然会能顶着效果这么强烈的迷香逃走。 明明测试的时候,大象都扛不住啊,何况是人的血肉之躯? 难道,凌玄翼根本就没有中什么迷香? 贺清韶铁青着脸回想道,方才凌玄翼在春容阁和文柔公主的对话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凌玄翼是怎么知道他衣服上有药水的?还知道是文柔公主亲自派人做的?甚至连文柔公主动手熨烫了衣服都知道? 贺清韶回想了一下之前的情景: 他挂上解药香囊之后,进入内间。云华躺在临窗大炕上,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平静而冷漠的眼神让他呆滞了一下。 贺清韶原以为云微寒会暴怒,会哭泣,很仇恨地看着他。可是,云微寒的反应平静地让他心底发毛。 似乎她根本不在意贺清韶会不会对她做什么。怎么会?哪个女人不怕这种事情? 当时贺清韶反而有些尴尬,他低声说道:“云华,朕不会动你的。你放心。” 贺清韶记得很清楚,听了他的话,云微寒讥讽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云华,永远和别的女人不一样。 贺清韶能够将云轻染玩弄在掌心,也能够将魏明雨把握在手里,包括文柔公主、包括太后,他都能够自如地利用、驱使,可是只有在云微寒面前,他总是有一种无措感。 他知道,这是因为云微寒从来没想过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所以他根本找不到能够驱使和驾驭她的办法。 为了表示避嫌,他根本就没有到云微寒跟前去,而是选择了离云微寒最远的对面墙壁,去欣赏墙壁上挂着的字画。 他只是让四个影卫隐藏起来,藏在云微寒身边,等待着凌玄翼自投罗网。 凌玄翼进来之后,和影卫动手。四名影卫被他轻松击倒。 贺清韶当然知道影卫不是凌玄翼的对手,之所以如此,不过是想要拖延时间,让凌玄翼衣服上的药水和内间的香料发生作用,令迷香生效罢了。 果然,凌玄翼的神色很快就变了,他抱起炕上的云微寒,只来得及照着贺清韶的脸打了一拳,就破窗而出。 而这一拳,其实也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否则贺清韶的骨头可能都会被砸断。 贺清韶发现了问题。 从头到尾,在春容阁内间,他和凌玄翼就没说过一句话,凌玄翼是怎么知道整个事情的关键的呢?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凌玄翼根本就知道这件事! 他知道文柔公主背后的动作,但是他没有出声,他只是看着这一切慢慢发展,看着贺清韶张开网罗。 贺清韶以为他这段时间费心劳力织成的罗网可以将这头猛虎捕获,可是,谁知道猛虎也早就盯着他这个猎人垂涎已久了呢!贺清韶听着身边禁军们分散奔向四方的脚步声,听着锦衣卫们在佟定宝的调度下四下而去的口令声,突然觉得,这个中秋之夜有点冷。 第374章 龙入大海 从皇宫逃出来并不难,对于凌玄翼和云微寒来说。 在中秋圆月的照耀下,在秋风月色中飞翔,从高高的宫墙上一跃而下,在树巅和房顶上随意跳跃。世界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舞台,而他们只需尽情挥洒自己的舞姿。 云微寒被凌玄翼一手抱在怀里,两手轻松地搂在他脖子上,看着身后无数跳跃而来的黑影,小声笑道:“皇帝陛下说了,‘今夜,你插翅难逃’,你说你,怎么跑这么快,让陛下的面子往哪里放?” 凌玄翼把她搂紧了一些,也小声说道:“如果不抱着你,我跑得更快。” 云微寒佯怒道:“那你把我扔下去啊!” 凌玄翼沉默了一会儿,幽幽说道:“微微,你现在真的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文柔公主对他的暗算,他早就知道了。今天文柔公主也彻底和他撕破了脸,把那仅存的一点母子联系也斩断了。 从今往后,他所拥有的,就只有微微了。 云微寒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背:“三郎,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好难过。”凌玄翼跳过一个房顶,嘴里嘟囔着。 云微寒抚着他的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趴在他的肩膀上。 “不过,如果微微亲我一下,我一定就好多了。”树枝和风声一起掠过耳边,将这句低语吹入云微寒的耳中。 云微寒轻轻捶了他一拳:“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 凌玄翼耷拉着眉毛,但是下一秒钟,温软滑嫩的唇就在他脸上印了一下:“乖乖的哦。” 他瞬间就打起了精神,整个人几乎变成了一道黑影,将锦衣卫的人手全部甩开,一路奔到了京城西门。 寻常牵着马,带着百余名侍卫,已经在西门边上城墙的阴影中等候了。 虽然之前早就商量过接下来的安排,但是凌玄翼还是有些不放心让云微寒一个人留在京城。 他将云微寒放在地上,皱着眉头说道:“微微,要不你还是跟我一起走吧。” 云微寒挑了挑眉毛:“你是看不起我,觉得我做不好接下来的事情吗?” 凌玄翼苦笑道:“怎么会?我只是担心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万一有什么事情怎么办?” 云微寒摇头道:“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逃出京城容易,但是京城还有一出大戏要唱,除了她,谁也担不了这个主角。 一百步走了九十步,剩下的这点距离,还是要坚持走完。 即使是贺清韶现在知道了这些都是演戏,他也已经不能离开这座自己亲手搭起来的戏台了。 这场大戏,他自己拉开了序幕,就必须含着眼泪唱完。 “别婆婆妈妈了,锦衣卫马上追上来了。”云微寒推了凌玄翼一把,“记住你的母亲和妻子都被皇帝扣着,等待你带领大兵前来解救呢。” 凌玄翼猛地抱住了云微寒,紧紧地把她扣在自己怀里:“记住,什么都没有你的安全重要。老老实实按照我们商量好的计划来,如果再敢自作主张去冒险,回来我一定把你的屁股打肿。” 云微寒含笑点了点头:“知道了,我别的不行,逃命绝对是一流的。你放心好了。”凌玄翼轻轻地用双唇碰了碰她的额头,然后放开手大步走向一边等待已久的队伍。他翻身上马,在城墙下闪烁的微弱灯光指引下,跟着早已潜伏在城门守卫队伍中的内应,从城门中光明正大地离开了京城 。 背后的城门缓缓关上了。 凌玄翼骑着马走出了城墙的阴影,回头望向月光中巨兽一般的京城,他的妻子、他的微微就在里面等着他回来。 等他回来的那一天,这头巨兽必将颤抖地臣服在他的脚下。 而他的微微也将成为世间最尊贵的那个女子。 再也不会有人试图掌控他们的命运,他们将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 云微寒站在城墙上的阴影中,目送着凌玄翼的背影离去。 凌玄翼要赶赴黑甲骑兵的大营,开始转战千里的计划。而她,则负责在京城,为他搭成登天的长梯。早已被带出宫外的万寿站在她身后,看着如此轻松就离开京城的凌玄翼一行,犹豫着问道:“主子,其实我们现在完全可以将五千黑甲骑兵引入京城,直接就能将所有执金吾和禁军消灭,横扫皇宫,改换天 地,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呢?” “因为,我们要的不仅仅是皇帝的宝座,还有天下人的臣服。”云微寒淡淡说道。 积蓄了那么久的力量,现在的他们如果只是想抢皇帝的位子,实在是太容易了。以他们的地位和身手,凌玄翼和云微寒两人不管是谁一伸手,都能取了贺清韶的性命;凭着锦衣卫、雪湮楼和南风的合作,拿下城门,放黑甲骑兵入城,也是轻而易举。扫平皇宫,自己坐在龙椅上,不过 是举手之劳。 可是,那种乱臣贼子的粗暴作法,在坐上龙椅之后,面临的就是整个天下的共同讨伐。立足不稳,再有雄才大略,也难以建立一个安定健康、良性发展的社会。 天泰朝本来就已经千疮百孔,各地世家豪强盘根错节,如果他们毫无理由地杀了贺清韶取而代之,整个天泰立刻就会土崩瓦解,变成无数个割据势力。 到时候他们就要花费更多的心力去收拾残局,整个天下也将纷争不断。这种大范围的战争对于整个天下人力物力的损耗太大,整个社会的人口、经济都将倒退最少十年。 但是,如果走一条相对迂回的道路,得到正义之师的名分,再加上南疆二十万大兵展示出来的极端武力,那些野心家们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看看有没有资格割据独立。 在发现自己没有割据借口和实力的情况下,战火将会被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既然京城的防御在他们眼中形同虚设,而他们也已经准备得十分充分,又何必吝惜那一点点迂回? 绕一个圈子,能得到更多的认同和支持,得到一个更加完整的天泰,何乐而不为? 以前,凌玄翼最忌惮的无非就是君臣名分、师出无名,让他虽然有万夫不当之勇,也不能轻言南疆独立。 而现在,在无数的压力和讽刺下,在一重重危机感的催促下,贺清韶已经将刀柄递到了他们手中,他们自然也不会客气了。 毕竟,如果不是她和凌玄翼提前防备的话,说不定就会真的被小皇帝暗算,阴沟里翻了船呢。 十几条身影无声无息地落在城墙上,将云微寒和万寿围了起来。 数百禁军持着火把,簇拥着贺清韶走上了城墙。佟定宝全身甲胄跟在贺清韶身后,面色凝重。 方才他们已经在城下发现,负责看守西门的守卫小队百人,基本上全都被杀了。 而城门外的马蹄痕迹也告诉佟定宝,定南王的侍卫们已经护送着他骑马远去。不用猜也知道,定南王一定是去了黑甲骑兵营地。 贺清韶的脸色通红,双目中布满了血丝。 看见城墙上只有云微寒带着一个侍女,他心中那一点侥幸终于全部消失了。 虽然云华还在这里,可是定南王已经走了。 而今天晚上的所有细节都表明,定南王对于他的计划早已了然于胸。 贺清韶不得不艰难地承认:不管是蟒袍上的药水,还是春容阁的香料;不管是文柔公主的反目,还是华贵人的暗算——定南王都早已知情。 而现在看来,定南王根本没有被迷香迷倒,他可能根本就没有穿那件有药水的蟒袍,他可能一进春容阁内间就屏住了呼吸。 还有,太后是怎么来的?他明明让采薇不要按照华贵人的吩咐去惊动太后,尽量悄悄地将定南王夫妇拿下,是谁给太后送了信? 跟随定南王的那些护卫为什么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他们都做了什么? 现在追着定南王来到西门才发现,这些侍卫早就带着马匹在这里等候,而西门的守卫队伍却几乎全部死去,只有少数几个人不见了——无疑,他们就是定南王的人,潜伏已久。 这也说明,定南王对于他中秋夜宴的计划完全了如指掌,否则不会这么巧就在今天晚上发动,杀了守门的士兵,飘然远遁。 原来定南王什么都知道…… 他那样煞费心机地布局,在定南王眼里是不是就像一个在大人面前玩弄心计的小孩?大人其实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笑而不语? 现在的贺清韶只希望希望定南王一时冲动,将黑甲骑兵带来连夜攻城,那样的情况他也有准备。虽然可能京城会陷入恐慌之中,但是只要支撑几天,五千黑甲骑兵就会被天泰大军淹没。 最可怕的不是定南王带兵攻城,而是他带兵远遁!从此龙入大海,鹰击长空,再也没有任何约束。 然后他和南疆二十万大兵汇合,郑重举事,天下从此陷入兵戈之中!天泰朝也将岌岌可危,祖宗基业说不定就要在他手里断送。 贺清韶红着眼睛走到云微寒面前:“云华,定南王呢?” 他不明白为什么定南王会将云华丢在这里,明明定南王可以带着她一起出城,赶赴南疆与大军汇合的。 难道定南王就不怕他将云华扣押起来当人质吗?云微寒嘴角勾起:“他当然已经走了,否则难道留下来给陛下送人头吗?” 第375章 还有筹码 贺清韶看着眼前穿着超品王妃服饰的云微寒。 一轮明月已经西斜,明亮的月光照亮了这个清丽女子的脸庞。她的神色中不见半点被围困的惊慌,也看不出来一丝被抛弃的愤怒,只是勾着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贺清韶觉得,他真的看不懂定南王夫妇心中在想什么。 明明他们可以更加直接,更加粗暴,为什么却选择了逃跑? 他握紧了拳头,涩声问道:“云华,你和定南王,都根本没有中迷香,对不对?”所以,从头到尾,都是他单方面地在紧张、在兴奋、在失落,而定南王夫妇却早已胸有成竹。 既然能够杀了整个西门的守卫队伍逃出京城,那么也可以轻松地将五千黑甲骑兵引入京中。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这五千精锐之师已经尽可以扫平京城一万多执金吾和禁军了。 至于皇宫,一定也有定南王的内线,到时候大兵冲入皇宫,将他俘获,定南王轻轻松松就能登上皇位。 为什么定南王非要逃走?为什么还要留下云华在这里?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云微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地说道:“如果陛下不准备把我押入天牢的话,我现在就走了。” 云微寒刚刚抬起脚,围着她的十几个锦衣卫就一起举起了武器对准了她。 佟定宝对贺清韶说道:“陛下,定南王已经跑了,臣以为,必须控制定南王妃,才能让定南王产生忌惮。” 既然定南王留下了这么大的一个人质,他们怎么能够视而不见呢? 这个人质用得好了,可以顶得上十万雄师。 贺清韶目光犹疑,抿着嘴显然是有些为难。本来用人质来胁迫对手就有些不上档次,何况这个人质还是对他有过好几次救命之恩的云微寒? 但是如果南疆二十万大军真的杀过来,大概也只有云微寒才能让定南王停下步伐了吧? 云微寒一点儿也不着急,歪着头看着贺清韶,等待着他的最终抉择。 贺清韶犹豫了一下,才缓缓说道:“将云华郡主暂且押入天牢。记住,要好好对待云华郡主,若有一丝怠慢,朕绝对不会轻饶。” 佟定宝松了口气,连忙一挥手,让锦衣卫上前押送云微寒入天牢。 云微寒对万寿摆了摆手,示意她自己走,然后戏谑地看着贺清韶说道:“陛下,你能告诉我,我犯了什么罪吗?” 贺清韶想起之前定南王也是这样,明明没有中圈套,却装作悲愤莫名的样子,大声质问他用什么罪名处置定南王。如今云微寒也是同样的反应,让贺清韶心中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看着万寿已经顺利地隐入了黑暗之中,云微寒发出一声轻笑:“陛下,你实在是应该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办了。” 她脚尖一点,身体轻轻一晃,就在锦衣卫的包围之中消失了。 下一个瞬间,全身正红色大装的云微寒已经出现在百步外的城头上:“我回定南王府了,陛下如果要抓我,就派兵来吧。” 试图去追赶云微寒的锦衣卫轻功高手们发现,定南王妃的轻身功夫比定南王还要高妙,在月色下仿佛御风而行,轻盈而自然地在天地之间腾挪,只是几个呼吸就消失在遥远的夜色之中了。 贺清韶终于控制不住,一拳狠狠捶在了城墙上的青砖上。云微寒这样的话语和举动,显然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她看待贺清韶的动作,仿佛在看着一个小孩幼稚的玩闹。她虽然什么也没说,却像一个巴掌狠狠扇在了贺清韶脸上,比痛骂他一通更让贺清韶难受 。 皇宫和京城森严的防御,对于他们夫妻来说简直形同虚设。一个想走就走,还有一个能走却不走。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佟定宝皱着眉头看着满面愤怒、双眼通红的贺清韶,心中暗暗叹息。 陛下最初的计划他原来就不太赞同,但是陛下坚持要这么做,他也不得不按照陛下的要求去执行。 现在看来,这个计划明显是失败了,而且还将引起极其严重的后果。 定南王夫妇的用意,陛下也许身在其中到现在还不明白,但是佟定宝却已经看出了端倪。 他们明明已经占了上风,却还是要让陛下坐在高位,所图的是天下人心。 他们不仅要得到皇位,更要名正言顺地得到整个天下。 “陛下,定南王妃……怎么办?” 真的要派兵去围困定南王府,捉拿定南王妃吗?如果刚才能够拿下定南王妃就好了,不声不响地将她关押起来,反正文柔公主不在乎,定南王又不在,也没有什么人提起,不会引起什么波浪。 可是如果现在再派兵去定南王府抓人,恐怕事情就闹大了。 佟定宝有一种感觉,定南王妃甚至还期待着这件事情的发生。 到了那个时候,定南王妃一定会公然向全京城宣扬陛下今天晚上的所作所为:对表婶兼救命恩人意图不轨,并对愤而保护妻子的定南王痛下杀手,结果造成定南王含恨潜逃,现在又要捉拿定南王妃…… 这些话,牵涉到皇家,牵涉到定南王这个著名的杀神王爷,牵涉到民众最喜闻乐见的奸情,牵涉到争风吃醋、战争厮杀,简直是市井小民最喜欢听的故事。 在老百姓的口口相传中,陛下会成为桀纣一样荒淫无道的暴君,定南王妃是红颜祸水,而定南王则成为被迫造反的悲情英雄。 这些流言将在不断流传的过程中成为全天下都普遍认可的事实,成为南疆起兵的舆论基础,成为定南王头上正义的光环。 佟定宝在心中暗自咬牙,好狠毒的计谋,好深沉的城府,好一个看起来霸道跋扈实则阴险狡诈的定南王! “陛下?”佟定宝再次叫了一声,才将垂着头一动不动的贺清韶唤醒。 贺清韶转过头来,神情十分疲惫:“宝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切怎么变得面目全非? 佟定宝怜惜地看着他:“陛下,我们先回宫吧。” 定南王已经跑了,追也追不上了;定南王妃决定不跑,定南王府就在那里跑不了。 反正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不可能再退回去夜宴之前,那就只能继续咬着牙走下去了。 贺清韶打点精神,发下了一串命令。 京城进入戒备状态,禁军、执金吾和城外的神机营都开始加强戒备,日夜警惕。 神机营更是分出无数人马斥候去追寻黑甲骑兵的踪迹,寻找捉拿定南王的契机。 皇宫和京城守卫都开始肃清内部,检查是否有定南王的奸细混入其中。 回到皇宫,贺清韶想起了文柔公主,回头问大太监秦德良:“文柔公主安排好了吗?” 秦德良躬身禀告:“回陛下,文柔公主已经入住善德宫,是太后娘娘亲自派人收拾好,将文柔公主和两位南疆贵女送进去的。” 贺清韶点了点头,既然是太后亲自负责安排的,他就放心了。 方才佟定宝在路上将他对定南王夫妇目的的猜测说了一遍,贺清韶才明白,定南王不仅要皇位,还要名正言顺地得到天下人的认可。 所以定南王才会将计就计、顺水推舟,假意落入他的圈套,故意在勋贵百官面前揭发他的所作所为,让大家以为他是觊觎臣妻不成怒杀其夫,将他除掉定南王的行为歪曲成一种荒淫无道的证据。 现在,定南王走了,却留下了云华,也是同样的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如果他去捉拿云华做人质,云华就会指责他忘恩负义、荒淫无耻;如果他不动云华,凭云华的本事,真的在京城做些什么,也够让他头疼的。 但是,定南王忘了,他手里还有文柔公主。 文柔公主是定南王的亲生母亲,如果文柔公主出来说几句话,揭穿定南王的阴谋,定南王的这些设计就会瞬间化为泡影了吧? 毕竟,在天泰人的心中,一个母亲如果公开指责儿子的种种阴谋,那么这个儿子一定是有很大问题的。 想到这里,贺清韶心中笃定了几分,方才一切失控时候的那种慌乱才慢慢消失。 还好,他手里还有足够的筹码,定南王还没有赢。一切都还来得及。 想到这里,他又让人叫来佟定宝,叮嘱他一定派人“保护”好文柔公主:“那个采薇是个能干的,把她派去善德宫近身伺候文柔公主,一定要看好文柔公主,明白吗?” 文柔公主这种人,连儿子都能舍弃,谁知道她下一步会做什么?还是派人看好她,别让她忽然发疯,破坏了他的大事。 只要她配合自己,在天下人面前揭露定南王的真实面目,贺清韶也不吝惜一个大长公主的封号。 说起来,为了一个大长公主的封号,为了得到在天泰安度晚年的保证,更为了看到南疆凌家的覆灭,文柔公主宁愿付出凌玄翼这样强大的儿子作为代价,贺清韶也是有点无法理解。对于无法理解的人,人们总是要多一点警惕的,因为这意味着他们随时可能失控。所以,贺清韶不仅要让锦衣卫去好好“保护”文柔公主,更是将他心目中能干、懂药物的锦衣卫采薇派去文柔公主跟前伺候 。至于采薇原来的任务对象华贵人,这个时侯,谁还记得她是谁? 第376章 黑白颠倒 中秋的那轮圆月,照见过亿万次人类的悲欢离合,今夜又再次目睹了亲生母子反目、君臣互相设计的戏剧,终于叹息着沉入了天际那无法穿透的雾霭之中。 东方微明,文柔公主就已经起床了。 她已经失眠了十几年,这个药石无效的毛病让她的脾气越来越古怪,对人越来越没有耐心。 甚至如果有人来安慰她,都会让她感觉更加的痛苦。 不管是真心的安慰还是虚假的关怀,在她这里造成的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让她一天比一天更厌恶自己。 每一天起床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真的很想去死。 对她来说,每一天都是煎熬。 这种煎熬,让她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之间仿佛有一层厚厚的隔膜,她被整个世界抛弃。 在隔膜的那头,有许多别人觉得对她应该很重要的人或者事,她却毫无感觉。 文柔公主有时候会想,也许在别人眼里她是一个古怪冷漠的人,但是又有谁知道她每天承受着多么沉重的痛苦呢? 想起昨天晚上在春容阁院子里,凌玄翼望向自己的那个眼神,文柔公主冷漠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破裂。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就算是看着那张和凌远笛那个老畜生十分相似的脸每每让她痛苦不堪,可是现在想起来凌玄翼那双被痛苦染红的眼睛中慢慢写满绝望的过程,文柔公主心里也有了几分难过。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不,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同意嫁去南疆,她应该拼死反对。 哪怕是不要公主的尊荣,只要能够在京城和她心中的那人相守,只要不用去那个粗鄙的蛮夷之地和一个老男人成为夫妻……可惜的是,现在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想起那个让她感觉全身都脏污了的泥沼,文柔公主的表情重新变得冰冷。 让凌家全家覆灭和回到京城重新做回贺家的公主,这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两件事情。既然阿寅和她背道而驰,一个儿子都不孝顺母亲了,母亲还有什么理由为他继续付出? 几个宫女服侍着文柔公主梳洗更衣完毕,文柔公主开始闭目宁坐。这也是她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 过了一个时辰,李嫣和香盈盈一起过来给文柔公主请安,陪着文柔公主用了早饭。 这两个女孩昨夜目睹了文柔公主和定南王的决裂,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想法,但是脸上都表现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一个宫女从门外走进来,对着文柔公主行礼道:“主子,锦衣卫派人求见。” 文柔公主认得这是皇帝送过来的四名宫女之一,名叫采薇。 昨天晚上送了过来,今天一早就来磕过头的。 想必是皇帝对她还是有几分警惕,害怕她还是跟定南王一心吧?所以派了几个心腹来监视她。 文柔公主在心中嗤笑了一声,还是“嗯”了一声:“叫他进来。” 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穿着一身飞鱼服、挎着绣春刀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番子。 他面容平凡,但是腰背挺直、步履稳健,竟然给人一种俊朗玉树的感觉。 文柔公主看他衣着,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锦衣卫百户。但是,看他的形容气度,却迥异常人,不由抬起了眼皮仔细打量这个锦衣卫。 锦衣卫上前抱拳行礼:“卑职见过文柔公主殿下!”声音清冷,却十分悦耳。 文柔公主眯着眼睛问道:“有什么事?”锦衣卫躬身道:“禀告殿下,定南王昨夜仓皇潜逃,已经离开京师,带领黑甲骑兵远遁。陛下担心定南王心怀激愤,误入歧途,擅动刀兵,以致生灵涂炭,十分忧心。故而命卑职前来,请求公主殿下出面, 劝告定南王迷途知返。” 文柔公主听到凌玄翼居然在重重包围下逃出了京城,不由皱起了眉头。 南疆那边,她已经有了不少布置。 当初她原想着,自己生了儿子,定南王的位置当然毫无疑问地是她儿子的。凭着对儿子的影响,她完全可以做一个幕后推手,掌控南疆,将南疆完完整整地献给天泰,将整个凌家给南疆陪葬。 可是没想到她自己生出来的儿子居然比凌家所有人加起来都更难对付。 从儿子手里,文柔公主抢夺兵权、政权的努力一再失败,而母子关系也因此坠入冰点。 所以,随着凌玄翼在南疆的统治越来越稳固,文柔公主的计划也越来越狠毒。 她甚至开始在背地里支持挑拨凌玄翮、凌玄翀和凌玄翼对着干,而那两个庶子本来就野心勃勃,只是实力上和凌玄翼的差距太大罢了。 文柔公主的计划是,杀了凌玄翼,让凌玄翮和凌玄翀为了一个定南王的位置自相残杀。这一点是和贺清韶的计划并无二致的。 但是贺清韶只想着在凌家内部自相残杀,无暇顾及中原的时候,好好推行改革,使天泰变得强大起来。 可是文柔公主的计划则是,在凌玄翮和凌玄翀两败俱伤时,利用她在南疆多年经营的力量,将整个凌家连根拔起! 但是,如果凌玄翼从京城逃跑,带着黑甲骑兵回到南疆,南疆二十万士兵有了他的带领,还有什么凌玄翮、凌玄翀的事情啊?接下来的自相残杀、两败俱伤、渔翁得利、凌家覆灭就全都没有了。 文柔公主板着脸问道:“定南王如今到了何处?” 锦衣卫躬身道:“这个,卑职也不知道。” 文柔公主哼了一声:“陛下要我如何劝告定南王?” “陛下希望公主殿下今日能够登上奉天门,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劝告定南王不要做出欺君罔上的谋逆之行,使其迷途知返,陛下定当既往不咎。” “好。”文柔公主干脆利落地答应了。 锦衣卫从怀里掏出两张纸:“这是陛下让人拟好的文告,公主殿下可以参考一下。” 文柔公主知道,说是参考,永兴帝实际上是要自己按照他的口径去宣告天下。 采薇上前接过锦衣卫手中的纸张,双手捧给了文柔公主。 文柔公主的眼神不太好,顺手把文告递给了身边的李嫣:“嫣嫣,念给我听听。” 李嫣站起身来,接过文告,一字一句地念了一遍。 随着文告内容的一一展开,李嫣和香盈盈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这篇文告以文柔公主的口吻,说自己的儿子定南王素来有不臣之心,多次被母亲劝阻,最后还是决意谋逆。在中秋夜宴之时,定南王以莫须有的理由,指责去探望华贵人的皇帝对华贵人的姐姐、定南王妃有不轨之心,进而试图弑君谋反,被锦衣卫和禁军阻拦之后,逃出皇宫并心虚地连夜逃离了京城,连自己的 妻子都扔在了京城不管不顾。文柔公主作为他的亲生母亲,对他这种丧心病狂的行为十分痛心。她坚定地站在永兴帝这一边,并且痛心疾首地检讨了自己对儿子的教育失败,诚恳地向犯了大错逃跑的定南王发出劝告,让他不要在错误 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她向皇帝恳求,愿意用自己公主的身份,来换取儿子的一条性命。皇帝念在文柔公主是现存皇室成员中辈分最高的长辈,念在文柔公主对天泰和南疆和谐关系的巨大贡献,并且考虑到之前定南王曾经立下 的功劳,愿意赦免定南王之前的过错,既往不咎。所以,文柔公主向天下宣告,陛下英明宽容,我的儿子罪大恶极;但是陛下不追究我儿子的过错,我希望儿子能够早点醒悟,不要为了自己的野心将天下陷于战火之中,让无数家庭因为个人的欲望而破碎 。 李嫣颤抖着将文告全部念完,就双手将纸张奉还,和香盈盈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低着头默不作声。 她们都知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对文柔公主和定南王的决裂本来就不满。 文柔公主太不厚道了。她说是为了给定南王选侧妃,才将她们带来京城的。现在文柔公主马上要变成文柔大长公主,她自己满意了,可是没有了定南王,她们怎么办?她们的家族怎么办? 可是,作为两个毫无能耐的小姑娘,她们只能跟着文柔公主留在宫里,等待合适的时机才能离开。 没想到,更加挑战她们极限的事情又发生了。 皇帝居然能够写出这么一份颠倒黑白的文章,要让文柔公主这个母亲公开宣扬。 如果文柔公主真的这么昭告天下,定南王身上的黑锅就算背定了。 因为,谁也不会觉得一个母亲会诬陷自己的亲生儿子,会和儿子的敌人联手来对付自己的儿子。 大家都会认为,这个母亲是真的不愿意看着儿子走入歧途,才不得不站出来劝告儿子改邪归正的。 心寒。恐惧。 李嫣和香盈盈低着头,不敢让文柔公主和那个锦衣卫看出自己的表情和态度。 看着文柔公主漠无表情的脸,那个锦衣卫百户勾起了唇角:“公主殿下意下如何?”文柔公主冷冷地说道:“可。” 第377章 锦衣卫杀人 随着文柔公主的一个“可”字,满屋的人都诧异地发现那个锦衣卫百户从躬身变成了挺立。 他缓缓抬起头来,嘴角勾起一个微笑,明明是平凡之极的一张脸,偏偏让人觉得这一笑居然万千风华。 “既如此,公主殿下就早些去吧。”清冷的声音毫无感情,一截雪白的剑锋从他袖中露出,毫不犹豫地刺入了文柔公主的胸膛。 文柔公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感觉着胸前的冰凉刺痛,瞬间停止了呼吸,只留下满脸的不解。 李嫣和香盈盈吓得呆住了,刚想尖叫,却被那个叫采薇的宫女过来,一人一下,动作非常利落地用布巾塞住了她们的嘴巴。 至于其他宫女,更是刚刚张开嘴就倒在了剑锋之下。 采薇制住了李嫣和香盈盈,恭敬地对那个锦衣卫问道:“公子,这两个女人怎么处置?” 锦衣卫轻描淡写地一剑刺入了李嫣的胸口,吓得旁边的香盈盈全身颤抖如同筛糠,嘴里呜呜地叫着拼命摇头。 她也猜出来了,这人并不是真正的皇帝手下。他显然是不想文柔公主去破坏定南王的名声,所以干脆来杀了文柔公主的。 他已经毫不在意地杀了李嫣,下一个是不是就会把自己也杀掉? 香盈盈拼命摇头、努力表示自己不是文柔公主这边的人。 当初,文柔公主要在定南王蟒袍上做手脚的重要消息,就是她偷偷告诉定南王妃的。她早在那次被揭穿用药试图蛊惑王妃的时候,就果断投诚了! 为了表示诚意,香盈盈当时就把文柔公主要求她帮忙制作合成药物的事情揭发了出来。 她后来跟在文柔公主身边只是为了替定南王夫妇刺探情报而已。现在如果死在定南王的人手里,岂不是太冤枉了! “就你这种女人,也敢和我妹妹抢男人?”冰冷细长的剑身带着血迹,轻轻拍打在香盈盈的脸上,锦衣卫的表情毫无变化,“我当然知道,你已经投向了定南王夫妇,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没杀你?” 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漠然,香盈盈感觉自己在对方眼里,根本与石头草木无异,似乎杀了她也和捏死一只蚂蚁没有什么不同。 香盈盈全身颤栗,所有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全身毛孔都开始冒冷气,只能用眼睛乞求对方放过自己。 “别给我杀你的理由。”锦衣卫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教教她怎么做事。” 采薇行礼应了一声“是”,等到他修长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才上去抽出了香盈盈嘴里的布巾:“你要是敢叫一声,我就让你和她们去作伴。” 因为中秋节夜宴的关系,所以八月十六日并不上早朝。 贺清韶在乾清宫休息了一个晚上,却根本没有睡着,一直在龙床上来回辗转。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是对是错,是不是反而会将延续了三百年的天泰朝推向无底深渊。 可是,要想挽救天泰,就必须改革。与其在改革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被定南王联合守旧派攻击,当然不如现在首先除掉定南王。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定南王不一定能除掉,天泰朝倒是提前面临了生死危机。 三百年的天泰朝会不会在他手上灭亡?他会不会成为贺家的千古罪人? 贺清韶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想起要让文柔公主做的事情,就连忙叫了值班的翰林来写了一份草稿,让人拿去给文柔公主过目。 文柔公主必须同意按照这份文告讲话,才能让她上奉天门去发表宣讲。 否则,万一文柔公主和定南王母子反目也是一个圈套,文柔公主上了奉天门却反咬他一口的话,贺清韶就真的欲哭无泪了。 贺清韶特意叮嘱佟定宝找一个可靠的锦衣卫去和文柔公主面谈,看清楚文柔公主的真实反应。 忙完这一切,天光已经放亮,贺清韶才有了一些睡意,上了床沉沉睡去。 只是感觉刚睡下没多久,贺清韶就被贴身伺候的大太监秦德良匆忙叫醒了。 “陛下,大事不好了!”秦德良掀开明黄色的床帏,素日稳重的脸上满是急色,“陛下!” 贺清韶脑袋昏沉沉的,听见秦德良这样说话,一个凌厉的眼风就扫了过去:“什么事情大惊小怪?” 亏得他知道这个秦德良平时是个稳重的性子,才强自抑制住心中的不耐,等着秦德良解释清楚。 秦德良瑟缩了一下,还是咬着牙禀告道:“陛下,善德宫走水了。” 善德宫?贺清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善德宫走水了……善德宫……文柔公主?走水了? 贺清韶的睡意全都不见了,他嘶哑着嗓子问道:“文柔公主怎么样?” 秦德良犹豫了一下说道:“文柔公主……已经……不幸身亡……” 贺清韶眼前一黑,差点仰倒在床上。 文柔公主居然死了?今天早上刚刚让人给她送去宣讲文告,她就出事了? 这要是让人知道了,会怎么想?他觊觎定南王的妻子,谋害定南王未果,然后就放火烧死了定南王的母亲? “陛下!陛下!”耳边传来秦德良带着哭音的呼喊,“御医!快去传御医!” 乾清宫内一阵兵荒马乱,贺清韶慢慢睁开了眼睛,张嘴想要说话,却觉得嗓子里一股腥甜的气息,一张嘴竟然吐出了一口鲜血。 秦德良的脸色简直像是死了爹娘:“陛下!陛下你没事吧陛下?” 吐了一口血,贺清韶觉得胸中的闷气少了些许,头上也轻快了一点,他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眼睛,尽量冷静地问道:“善德宫那边,如今怎么样了?”秦德良面上全是惊悸之色,但是也不敢不回答:“陛下,佟大都督已经带着锦衣卫去善德宫了。方才太后娘娘派人来说,文柔公主已经薨逝,不幸遇难的还有另一位南疆贵女李小姐,另一位香小姐侥幸生还 ,正在慈宁宫休息。” “到底是怎么走水的?”贺清韶现在脑子清楚了一点,想起这件事明显有问题。 现在又不是什么天干物燥容易走水的季节,何况又是这么巧,就在他准备安排文柔公主公开揭破定南王真实面目的时候,善德宫就走水了?文柔公主就死了? 秦德良也只能摇头:“奴婢不知道。”佟大都督还在调查,他一个阉人能知道什么? 贺清韶也知道自己问错了人,只能任由秦德良帮他摆好靠垫,斜靠在床头闭目思索。 御医匆匆而来,请安诊脉之后,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焦虑过甚,心思郁结,须要放宽心胸才对。” 御医又叮嘱秦德良要督促皇帝多多休息,放开心怀,才退了下去。贺清韶也知道自己的心结,只能让御医开了方子去抓药熬药,自己却准备下床起身。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这个年龄就开始吐血,实在不是什么长寿的征兆。可是如今正值天泰江山风雨飘摇之际,哪里还顾得 上这些? 宫女太监们上来服侍着贺清韶梳洗更衣,秦德良见他这架势是又要出去忙碌,想起御医的叮嘱,急得在一边团团转,却又不敢上前阻拦。 幸亏佟定宝正好赶来,贺清韶才停下了出去的脚步,在乾清宫内室接见了佟定宝。这也让秦德良松了口气。 佟定宝一眼看见贺清韶就吓了一跳。 只不过一夜的时间,贺清韶眼窝深陷,眼圈发黑,脸上的淤青开始发红发紫。虽然宫女伺候他梳洗的时候,已经将他的头发和胡须打理干净,但是贺清韶的憔悴却是显而易见的。 佟定宝心中发酸、眼圈发热,看着这个自己一直看着长大的少年一夜之间如此憔悴,他的心里又是难过、又是自责。 扑通一声,佟定宝跪在了贺清韶面前,摘下头上大都督的头盔,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贺清韶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他:“宝叔,你这是做什么?” 佟定宝根本不肯起身,趴在地上说道:“陛下,臣有罪!” 贺清韶看他执意不肯起身,诧异地问道:“宝叔,你到底怎么了?” 佟定宝对他来说意义非同寻常。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佟定宝在贺清韶的成长过程中担任了半个父亲的职责。这个男人陪着他和母亲在西北边城度过了十几年的时光,对他竭尽全力,毫无保留。 所以,虽然明知道佟定宝的能力有限,但是贺清韶还是将他放在锦衣卫大都督的位置上,一直到现在。 贺清韶早就跟佟定宝说好了,没有别人的时候,不用讲究这些虚礼。佟定宝之前也已经听从了他的要求,怎么现在又开始行大礼了? 佟定宝跪伏在地上,十分惭愧地说道:“陛下,臣已经带人检查了善德宫的情况,文柔公主是被人一剑刺死,然后才被火烧的。” 贺清韶皱起了眉头,不过,这个结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刚才他就觉得,善德宫走水有蹊跷。现在听到文柔公主是被人杀死的,只不过是印证了他刚才的猜想而已。“但是,据目击者反映,那个凶手,是一个锦衣卫百户。”佟定宝的头贴在了地板上,“可是,臣彻查了锦衣卫中的所有百户,根本没有这个人。” 第378章 抬棺游行 佟定宝的一番话,让贺清韶有些呆滞。这就是说,即使是在锦衣卫内部,也藏有定南王的人手。 “臣派去与文柔公主殿下见面商谈的锦衣卫,估计已经被人害了。”佟定宝趴在地上,声音沉重地说道,“而那个冒充的锦衣卫,堂而皇之地进入了善德宫,见到了文柔公主殿下。” 根据目击者的证词,那个假冒的锦衣卫百户手中也有身份铜牌,完全和真的一样,所以采薇才根本没有怀疑他的身份。 而且他的身手也很好,剑法狠辣。就在采薇面前突然发动,瞬间就将文柔公主和几个宫女、李嫣置于死地。 采薇本身虽然机灵,但是她的长处不在武功,而在制药。 所以采薇根本来不及抵挡,只是在最后强拉着香盈盈逃了出来,也留下了这一个活口。而对方也没敢在外边下手,直接放了一把火就走了。 而对方放火使用的火油都是锦衣卫内部专用的,易燃难灭。可见对方早有准备,并且在锦衣卫内部绝对是潜伏已久。这一切都说明,皇帝身边一定有定南王的眼线,锦衣卫里也有定南王的人潜伏。否则不能解释为什么皇帝这边刚写好草稿,让人拿着去找文柔公主,马上就有人在半路上劫杀了负责的锦衣卫,冒充他的身 份公然上门刺杀了文柔公主。 贺清韶沉默了。 每次他以为自己有了新的方向或者进展的时候,都会马上发现,定南王早已在这个方向留下了自己的痕迹,早就挖好了大大小小的坑,就等着他跳进去。 难道真的是自己太自以为是,太贸然行事了? 如果早知道定南王布置得这么周密,他还会不会这样设计对方? 佟定宝听到他的沉默,重重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头道:“陛下,臣有罪。臣对锦衣卫管理不力,让贼子有机可乘,坏了陛下的大事,实在是罪不容诛。” 贺清韶无力地叹了口气,还是伸手将他拉了起来:“宝叔,不要这样说。定南王实在是太狡猾了,这种事情谁也没有想到。” 虽然佟定宝接手锦衣卫之后,就进行了清理工作,但是他毕竟只掌控了锦衣卫不到两年,对于那些隐藏很深的奸细也无从察觉。 有时候,贺清韶真的很想念当初使用白玉京手下锦衣卫的顺畅感觉。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锦衣卫不知道的,没有什么任务是锦衣卫完不成的。 白玉京是个人才,实在是可惜了。 贺清韶摇了摇头,把脑子里浮现出来的这种与正事无关的想法赶了出去,开始面对这个令他头痛的现实世界。 文柔公主能够舍弃自己的儿子,而她的儿子也不差,反手就杀了自己的母亲来嫁祸给敌人。 这一对母子,真是都够狠的。 秦德良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走了进来,贺清韶忍着苦将药喝了,没有要秦德良捧过来的蜜饯,对着秦德良摆了摆手。秦德良乖乖地将蜜饯盒子放回原处,端着药碗走了出去。 “陛下,你的身体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要喝药?”佟定宝大惊。 “没什么,只是一时上火而已。”贺清韶并没有仔细说,“御医来看过了,没什么大事。” 佟定宝也知道,所谓的“一时上火”是什么意思。陛下这段时间煞费苦心安排布局,到了现在居然弄得鸡飞蛋打,心里一定很难接受,肝火上升,心情焦躁是很正常的。 如今,定南王逃了,谁都知道他很快会带着二十万大军返回,大战不可避免。文柔公主又死得这么蹊跷,这顶黑锅陛下不背也得背。 云微寒回到定南王府,百年和千里已经将所有下人清理干净了。当初为了麻痹文柔公主留着的那些有问题的下人,已经统统处置完毕。 现在的定南王府中,所有下人都是凌玄翼挑选出来的人,有一半是南风的人,另一半则是凌玄翼从南疆带来的。 南疆民风彪悍,不论男女,都勇悍非常。这些下人知道了要和天泰皇帝对抗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流露出害怕畏缩的神色,相反却一个个兴奋不已、摩拳擦掌。 云微寒将库房中藏着的武器分发给大家,又给他们分了班,让他们轮流值守。 又检查了库房中储备的粮食足够,各种物资都十分齐全,云微寒才放心地去休息。 第二天早上吃了早饭,也不见锦衣卫带人来捉拿她,倒是令云微寒有些失望。 原想着贺清韶对凌玄翼如此忌惮,恐怕是不会放过她这个定南王妃的,可是这么久了也不见来人,难道是贺清韶突然心软、良心发作,不忍心这样对待她这个救命恩人了吗? 云微寒在心中冷笑,如果真不忍心的话,最开始就不会把云轻染弄出来当成挡箭牌来算计她。 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了,贺清韶怎么会半途而废? 她就尽管等着,只要贺清韶敢动她,她就能让贺清韶臭名昭著。 突然,外面的一个小丫环进来回报:“主子,皇宫那个方向起了火光,好像是走水了。” 云微寒惊讶地出门,跳上一株大树的树巅,果然看见皇宫中黑烟和火焰交织在一起,看来火势还不小。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宫里传来的消息是——善德宫走水,文柔公主身亡。 确认消息无误后,云微寒歪头想了想,立刻命令道:“全府挂孝,给我准备重孝衣物,给老太妃准备棺椁!我要入宫!” 定南王府所有红色的灯笼、桌布、门帘、床帏、杯盏器具全都收了起来,门前挂上了白布,下人们也一个个头上带了白布、脚下的鞋子也都缝了白布条,身上的衣物都换上了素色的。 云微寒全身缟素,头上戴着白布,缝着粗麻布片,身上是粗麻孝衣。按照儿媳妇给婆母服孝的规制穿好孝服,腰间却挂了一把长剑,左腕扣着袖弩,孝衣内缠着长鞭,云微寒全副武装地出了门。 超品亲王妃的仪仗也第一次全幅展开,云微寒没有坐车,而是走在队伍前列。 队伍正中间是十六个赤着胸膛、带着孝布的壮汉抬着的一具巨大的黑色棺椁。 这也多亏王府管家能干,匆忙间还是弄来了一具看起来十分高档的棺椁。 昨夜宵禁之后的动静,京城百姓也都有所耳闻。 作为最见多识广的京城人士,他们对于政治有种天然的敏感。 今天见到定南王妃居然带着全幅仪仗步行出了门,还身穿重孝,抬着棺材,面色悲愤,想起昨天晚上的动静,以及今天早上皇宫的火光,很多人都感觉到要出大事了。 路边满是睁大眼睛观看的百姓。 云微寒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咬着牙、绷着脸、红着眼圈,气势汹汹地向着皇宫进发。 一路上无数百姓跟在队伍后面,想看看今天定南王妃到底是要做什么。 当然,他们也在窃窃私语地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情。 定南王妃身穿重孝,抬着棺材,这很可能就是定南王的母亲文柔公主出了事。 可是定南王呢?定南王怎么不出面?反而让定南王妃出来? 而且,文柔公主薨逝的话,定南王府应该做的就是举办丧事,发帖子给宾朋亲友,这个时候定南王妃不在王府中主持事务,却带着仪仗、抬着棺材去皇宫做什么?难道文柔公主死在了皇宫之中? 看看定南王妃脸上的表情,不仅仅是悲伤,更多的是愤怒和仇恨,这又是冲着谁?难道文柔公主的死还有什么蹊跷? 由于声势实在是浩大,云微寒还没到皇宫,消息就被送到了贺清韶的面前。 贺清韶拍了拍额头:果然,他就知道,她不会坐在定南王府里等着他去抓,也不会老老实实地什么也不做。 这不,文柔公主刚刚出事,云华立刻就闹了一个抬棺游行!她是生怕事态不够大,生怕知道的人不够多。 定南王留下云华,恐怕就是想让她在京城继续扩大事态,让全天下都知道他是一个荒淫无道的昏君吧? 贺清韶咬着牙命令道:“让京兆尹和执金吾去维持秩序,将定南王妃劝回王府!” 云华带了那么多百姓,向着皇宫过来是想做什么? 人一多,就容易失控;一旦人群失控,冲击皇宫,整个京城就会陷入混乱之中。 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贺清韶脸色铁青地命令禁军全部进入战备状态,又让佟定宝带着锦衣卫去盯着,千万控制事态不要扩大化。 云微寒走到半路,就听见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穿着红色布甲的执金吾士兵们浩浩荡荡地围了过来,为首的一员将领一声令下,所有士兵立刻用兵器将跟在超品亲王王妃仪仗后的百姓们拦了下来。 云微寒见他们并未阻拦自己,便昂着头继续向前走,身后的仪仗也照样举着扇子、罗盖等物品跟着。 才走了没几步,一身官服的京兆尹杜万年就赶了过来,他面色焦急,头上的纱帽都有些歪斜,上前就对着云微寒拱手为礼:“下官京兆尹杜万年见过定南王妃。” 云微寒猜到了他的来意,满面冰霜地问道:“杜大人有何指教?” 杜万年感觉到这位年纪虽轻却气势逼人的王妃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额头上冒着冷汗,还是硬着头皮说道:“王妃娘娘这是到哪里去?” 云微寒冷冷一笑:“怎么?本王妃摆着仪仗出门,居然还要向杜大人报备,经过杜大人许可吗?” 杜万年虽然知道自己问得鲁莽,但是这是陛下的旨意,让他将定南王妃劝回去,他也不能不照做:“王妃娘娘,你看看,这么大的阵仗,如果引发了什么动乱,可是不得了啊。”云微寒没有多说,只是缓缓将腰间的宝剑抽了出来。 第379章 焚尸灭迹,杀人灭口 杜万年看着云微寒手中寒光闪烁的长剑,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了。听说定南王这位王妃,身手不错,性情乖戾,杀个人也不在话下。他这样的,品阶不如定南王妃高,背景不如定南王妃深厚,而且今天拦阻人家的去路,也没有什么过硬的理由,如果真的被定南王妃一剑 杀了,恐怕也没有谁来为他出头。 杜万年双腿微微颤抖,结结巴巴地说道:“王妃娘娘,你冷静一下,冷静一下。”云微寒握着长剑,慢慢地将剑尖抬起,指向杜万年:“杜大人,你不是想知道本王妃要去干什么吗?现在,本王妃就亲口告诉你:本王妃要去皇宫,接回母妃的遗体,让她老人家入土为安!这样的事情,你 如果还敢阻拦,就不要怪本王妃一剑将你砍成两段了。” 杜万年看着云微寒全身缟素,一身重孝,也猜出了几分,当下更是为难。 儿媳妇要去接回婆母的遗体,回去举行葬礼,这——谁有理由阻拦? 仪仗也是人家定南王妃本身就应当享受的规格,是国家律法规定的,去迎接婆母的遗体要隆重一些也没有错啊。 杜万年的目光在两边足足有数千人的围观群众身上转了一圈,继续硬着头皮说道:“王妃娘娘,只是这人也太多了……” 云微寒恼怒地用剑尖戳在杜万年的胸口上:“杜大人,你是怎么当上京兆尹的?这些人又不是本王妃叫来的,人多人少与我何干?本王妃只是去皇宫接回母妃,其他的你京兆尹自己处理去!” 她不耐烦地瞪了杜万年一眼:“让开。” 杜万年找不出阻拦的理由,但是又不敢违背皇帝的命令,苦着脸站在路中间不肯动弹。 云微寒目光凌厉,上前一脚就将杜万年踢得滚到了路边。 杜万年捂着胸口,居然晕了过去。他带过来的衙役们面面相觑,抵不过云微寒的气势,一个个低着头退到了路边。 云微寒自忖自己那一脚不过是将杜万年踢开,并不至于让他晕倒。不过,京兆尹这种多面受气的官员,历来滑头,趁着这个机会装晕也是很正常的。 她看了杜万年一眼,将长剑插入鞘中,继续大踏步向前行去。 身后的仪仗队伴随着哀乐声继续前行,高高抬起的巨大棺椁漆黑深沉,在队伍里分外显眼。 执金吾数千人虽然用武器将跟随的百姓强行阻止了,却不能将云微寒刚才那番大声斥责杜万年的话从百姓的耳朵中抠出来。 果然是文柔公主薨逝了,可是定南王妃这种悲愤仇恨,显然是说文柔公主死得蹊跷。 想想也是,昨夜皇宫中那么大的动静,今天文柔公主就不在了,天知道皇宫里发生了什么。 否则,执金吾至于得这么如临大敌?京兆尹为什么非要出头阻拦? 云微寒走了一路,京城百姓也站在路边隔着执金吾的人墙猜测了一路。 队伍一直来到皇宫正门的广场上,云微寒穿着重孝,目光冷冽。 守门的禁军早已得到命令,一个个握紧了武器,害怕定南王妃冲上来。 可是,云微寒的动作让他们大吃一惊:定南王妃走到了皇宫正门前,居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云微寒已经悲声喊了起来:“臣妇定南王妃凌云氏,叩阙泣血,恳请陛下将母妃遗体发还,让臣妇将她老人家好生安葬,入土为安!” 贺清韶站在皇宫内的高台上,看着云微寒的动作,牙关紧咬:“好,好,好一个云华!” 她现在居然做出一副孝顺儿媳、悲愤莫名的样子,用这种看似低姿态的方法来逼迫自己! 想也知道,如果真的将文柔公主的尸身交给她,云微寒下一步就是从文柔公主身上的伤痕发难,逼问自己,是谁杀了文柔公主然后放火焚尸,意图消灭证据。 到时候他就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白了。 谁会相信文柔公主在皇宫里被人杀了,却和皇帝没有关系! 强忍着喉间的腥甜,贺清韶头也没回地问道:“那个凶手可有踪迹?” 佟定宝满面羞惭地摇了摇头:“回陛下,罪臣无能,到现在都没有找到那个凶手。” 贺清韶幽幽叹了口气:“云华啊云华,你可真够狠的。” 他现在想来,这杀了文柔公主嫁祸给自己的办法,恐怕也不是定南王想出来的,而是云华的计谋。 文柔公主对她百般挑剔,甚至挑拨得太后公然斥责云华,以前云华忍了,因为她是定南王的母亲。 可是在这种关键时刻,文柔公主居然还和定南王反目,出卖自己的儿子,云华对文柔公主痛下杀手也是很正常的。 为了定南王,云华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她也不怕以后定南王心里对她有芥蒂? 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定南王的亲生母亲啊。 贺清韶捂着头道:“将文柔公主火化,骨灰交给云华吧。” 想了想,贺清韶又轻声叮嘱道:“所有知情者,都让她们闭上嘴。” 不管是采薇还是那个什么香盈盈,都不能再留了。 虽然“善德宫走水、文柔公主不幸被烧死”的解释听起来还是有些牵强,可是总比“不知道是谁一剑杀了文柔公主、还放火烧了善德宫”更能让人接受。皇宫门前被执金吾和禁军们团团围住,云微寒跪在地上痛哭失声:“求陛下开恩!无论如何,母妃都是贺家之女,即使昨夜王爷对陛下有所冒犯,也罪不及母妃。请陛下将母妃送回定南王府,让臣妇为母妃 举办丧礼,让母妃入土为安。” 一边说,还一边在地上磕头,一声声磕在水磨青砖地面上,嘣嘣作响。 隔着数十丈的距离,京城百姓们在广场外踮着脚尖,努力地从执金吾的肩膀上观看着皇宫门前的动静。 定南王妃的哭声和磕头声远远传来,看得众人眼圈发热,一个个摇头不已。 人已经死了,且不论为什么死在了皇宫,人家儿媳妇都抬着棺材来了,宫里却没有任何动静,任由定南王妃在这里哭求磕头,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更有人听到“昨夜王爷对陛下有所冒犯”的话,心中暗暗叹息,看来这文柔公主的死,果然是有问题。难怪定南王这个亲生儿子到现在都没露面,而是让定南王妃来接文柔公主呢。 就在此时,皇宫侧门打开了,大太监秦德良走了出来。 他弓着腰,一路小跑来到云微寒面前,伸手道:“定南王妃快快请起,陛下请你入宫。” 云微寒含着眼泪抬起头来,额头上的青紫和血痕吓了秦德良一跳。 昔日清丽娇美的定南王妃,此刻半张脸都变得狰狞恐怖了。 “陛下可曾说,要将母妃的遗体送还定南王府?”她眼中含着期待,哽咽着问道。 “王妃节哀顺变,陛下请王妃入内商议,这事奴婢哪里能够知道?”秦德良作为贺清韶的大太监,知道的事情很多,一点儿也不敢对面前这个现在看起来柔弱无助的女子有所懈怠。 云微寒双手扶地,艰难地站了起来,刚刚站直了腰,就看见皇宫侧门后奔出来两个人,一边跑一边厉声喊道:“王妃,千万不能入宫!” 把守宫门的禁军们见状,立刻举起了长枪,将那两个人拦了下来。 云微寒的眼神变了:“盈盈?怎么回事?” 来人却是两个女子,其中一个正是跟着文柔公主入宫的南疆贵女香盈盈。 “娘娘,公主是被人害死的!陛下要将公主火化,还要杀我们灭口!”香盈盈扒着禁军们的长枪,一口气都不敢喘地喊了出来。 “什么?”云微寒一听,一双眉毛都竖了起来,也顾不得膝盖的疼痛,一把推开面前的秦德良,大步向着两人走去。 “王妃止步!” 佟定宝全身甲胄从宫内赶了出来。 他面色严厉,心中却在不停怒骂。他害怕又生出什么事端,所以刚才特意派了心腹人手去灭了这两个活口,谁知道那心腹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居然让这两个女人跑了出来。 而且还趁着秦德良出宫宣定南王妃入宫的时候,逃出了宫门,大喇喇地将陛下的意图喊了出来,更是公然指责是陛下杀害了文柔公主! 这一下,真是黄泥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哪里还能说得清楚? 佟定宝心中恼怒,但是还是必须出头来收拾这个局面,否则不是更让人以为皇帝害死了文柔公主? 云微寒仿佛根本没听到佟定宝的话,手中已经拽出了藏在孝衣内的长鞭。 佟定宝距离香盈盈她们更近一些,她可不能让他把人抢走了。 在佟定宝即将奔到香盈盈身边时,鞭影如游龙闪过,缠住了香盈盈的腰,猛地将她卷起抛了出去。 香盈盈惊叫一声,头晕眼花,全身失重,直到被人扣着腰站在地上,还在闭着眼睛尖叫。 云微寒刚要接着去将另一个女子如法救出,佟定宝已经拔出长刀,毫不犹豫地向着那个娇小的身影斩去。云微寒抬起了左臂,还没按下袖弩,就看见那个娇小的身影一个翻滚,从挡在前面的两个禁军中间滚了出来,三步两步向着她跑了过来:“娘娘救命啊,佟大都督要杀人灭口!” 第380章 用你的人头赔罪 云微寒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放开了手中的香盈盈,上前一步将跑过来的女子挡在身后:“你是何人?佟大都督为何要杀你灭口?” “禀娘娘,我叫采薇,是锦衣卫派在文柔公主殿***边的宫女,因为目睹了文柔公主被锦衣卫杀死的情景,所以佟大都督要杀我!”采薇躲在云微寒身后,口齿伶俐地几句话就说明了情况。 云微寒冷下了脸:“好!好!佟大都督!本王妃今日要好好和你说道说道。” 她伸手指着佟定宝道:“母妃因何而死?为何她们两个说是被人害死?为何你要杀了她们灭口?今日你不给本王妃一个合理的解释,就不要怪本王妃不肯罢休了!” 不等佟定宝说话,藏在云微寒背后的香盈盈已经哭着说道:“娘娘,他们为了掩盖公主殿下被害死的事实,已经将公主殿下火化了!” 云微寒大怒,双目如刀看向佟定宝:“佟大都督,盈盈所说的可是事实?母妃的身体真的被你们火化了?” 佟定宝连忙说道:“王妃不要听信她的胡言乱语,不是我们将公主殿下遗体火化,而是善德宫走水,将公主殿***体焚毁,躯体不全,不得不如此处理。”云微寒大喝道:“佟定宝!你好大狗胆!”她一鞭子向着佟定宝抽了过去,“文柔公主是皇室公主、定南王太妃,是我家王爷的亲生母亲。她身份尊贵,地位尊崇,岂是你这个狗贼能够侮辱的?即使是母妃躯 体不全,也该由我们子女出面,举办葬礼,入土为安!谁给你的权利让你将母妃火化成灰?” 她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你让母妃九泉之下如何瞑目?你让母妃如何投胎往生?” 天泰人素来注重入土为安,认为人死之后,只有埋葬在土里,才算是真正得到了安宁,才能安心踏上黄泉之路,轮回投胎重新做人。 被火化的人,身体不全,即使入了轮回,也很难得到重新做人的机会了。 所以,除非得了什么恶疾,一般的天泰人根本不愿意将死去的亲人火化。 文柔公主身份高贵,佟定宝哪里有资格决定将她火化呢?他是锦衣卫大都督,直接听命于皇帝,只有皇帝才能让他去将文柔公主的身体火化,这是十分明显的事实。 这样看来,皇帝在文柔公主之死的事情上,表现得太心虚了。 京城百姓们虽然站在很远的距离外,但是还是能听到一些字句,听到文柔公主尸体被火化,一个个面面相觑。即使是普通人,也不愿意将亲人尸体火化,何况皇室贵族呢? 这事情可真是奇怪了。 佟定宝一偏头,躲过了云微寒这一鞭。 他知道云微寒这是在做戏。 定南王妃和文柔公主之间的关系很差,佟定宝敢打赌,在背地里定南王妃根本不会为文柔公主的死掉一滴眼泪。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却变成了一个孝顺儿媳,真是狡诈。 佟定宝肃容道:“王妃息怒,本官也是实属无奈。公主殿下肢体不全,形容恐怖,本官担心惊到了王妃,才不得不将公主身体火化。” 他招了招手,一个锦衣卫捧着锦盒走了过来。 佟定宝双手捧着锦盒,向着云微寒走过来:“这是文柔公主的骨灰,请王妃回去好好安葬公主殿下。” 云微寒冷着脸将鞭子插在腰间,双手接过了锦盒,亲自将骨灰捧到棺椁旁,郑重地将锦盒安放在了棺椁里。 她放好骨灰后,回头看到佟定宝还站在原地,便冷笑着走了过去:“佟大都督,本王妃有几个问题要请教你。” 佟定宝正在思考如何才能将采薇和香盈盈从云微寒手中抢过来,听到云微寒的话,便躬身抱拳道:“王妃请问。” 云微寒看着佟定宝的眼睛问道:“佟大都督将母妃的身体火化,是你自作主张还是得到了陛下的命令?” 佟定宝愕然地抬起头来:“这是本官自己的决定。” 他本来就在担心贺清韶被人怀疑,不知道该如何为他分辩。既然定南王妃有此一问,佟定宝就趁机将这件事情的责任揽到自己头上,免得让人将贺清韶再拉下水。 “好!” 云微寒冷笑道:“佟定宝!你损毁母妃身体,该当何罪?” 佟定宝弯下了腰:“本官原无恶意,只是不想让王妃看见公主殿下的惨状,伤心恐惧而已。如果冒犯了公主殿下,本官愿意赔罪。” 只要能够将贺清韶摘出来,佟定宝愿意向定南王妃赔罪,哪怕是让他到文柔公主灵前长跪不起,他也愿意。 “好,你愿意赔罪就行。”云微寒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如果母妃之死没有问题,为何你要杀死她们两个目击者?” 佟定宝抬起头来,诚恳地说道:“文柔公主不幸身亡,本官也十分遗憾。但是,这两个女人居然妖言惑众,扭曲事实,诬陷陛下,罪该万死!请定南王妃将她们交还,本官正要将她们治罪。” 香盈盈尖叫道:“胡说,你才是胡说!公主殿下是被一个锦衣卫百户一剑刺死的!根本不是走水!我亲眼目睹,绝无虚言!” 她一边叫,一边颤抖,显然是回想起了当时的场景,一张温柔的脸变得惨白惨白。 佟定宝脸色沉了下来:“大胆!再敢胡言乱语,本官就要当场斩杀了你这等含血喷人的贱婢!” 云微寒冷笑道:“佟大都督好大的威风。香小姐是南疆贵女,也是文柔公主为我家王爷选定的侧妃,你想要在本王妃面前威胁她,还是先掂掂你自己的斤两。” 佟定宝知道云微寒的难缠,也不多说,直接一挥手,数百锦衣卫从宫中涌出,一个个穿着飞鱼服,手持绣春刀,将云微寒带来的队伍团团围住。 “请定南王妃将这两个妖言惑众、污蔑君上的贼子交给本官,否则就不要怪本官冒犯了。”佟定宝缓缓说道。 云微寒将长鞭从腰间取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佟定宝:“佟大都督是要将本王妃也斩杀当场,一起灭口吗?” 佟定宝口中说道:“不敢。” 但是实际上,锦衣卫都举起了手中的武器,随时准备动手,哪里是什么不敢?为了替贺清韶洗清嫌疑,佟定宝有什么不敢? 云微寒站在佟定宝面前,额头青紫,血痕深深,一张脸已经惨不忍睹。 但是她却仿佛没有任何感觉:“佟大都督刚才说,愿意向本王妃的母妃赔罪,承担焚毁母妃遗体之责?” 佟定宝诧异于她突然改变话题,但是能够不和云微寒发生正面冲突当然是最好,所以他点了点头道:“是。” 云微寒举起了左手:“既如此,就请佟大都督用你的人头来向母妃赔罪吧!” 话音未落,一道几乎看不见的黑影就从云微寒的袖中飞出,直射向佟定宝的眉心。 两人的距离本来就不远,袖弩的机关力道大,发射出来的弩箭速度太快,佟定宝根本没来得及躲闪,就被那支小小的弩箭射中,当场倒地而亡。 数百锦衣卫见到自家首领被杀,群情激奋,有几个更是直接举刀向着云微寒就砍了过来。 云微寒长鞭一卷,将这些攻击挡了下来,口中喝道:“你们是想造反吗?居然敢围攻本王妃?佟定宝指使锦衣卫杀害文柔公主,更是焚尸灭迹、杀人灭口,你们是不是都是他的同伙?” 身后仪仗队里的定南王府下人们也都纷纷抽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武器,上前去和锦衣卫打成一团。云微寒抽出空来,上前一步用剑割下了佟定宝的人头,提在手中高高举起,大声喝道:“佟定宝残害宗室,谋害公主殿下,罪不容诛!若有执迷不悟,与其同流合污者,皆为我定南王府的仇人,今日不死不 休!” 随着她的怒喝,云微寒挥动长鞭,将几个冲在最前方的锦衣卫抽得飞了起来。他们一落到地上,就被定南王府的下人们乱刀砍成了肉块。 定南王府的下人一副拼命的架势,很快就将锦衣卫震慑住了。 他们本来也只是为了替上司报仇,但是却不是连自己的命都能不要。眼见这些定南王府的人简直是要吃人一样,锦衣卫连着死了十几个人,一时间竟然开始动摇起来。 皇宫门前的禁军和执金吾士兵也都震惊了。 他们看着定南王妃杀了锦衣卫大都督,还割下了人头提在手中。定南王妃面上的青紫和血痕,身上的血迹,都提醒着他们,定南王妃是一个和定南王一样凶残的人物。 定南王威名在外,定南王妃凶残无比,定南王府的下人们也都很勇悍。 而且,定南王妃也很可怜啊,母亲被人锦衣卫害了,还把尸体焚毁,这是多大的仇恨啊。 被定南王妃和定南王府的下人震慑住了的士兵们在心里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不要出头找死。反正领兵的将领都呆住了,他们又何必强出头呢? 秦德良看见佟定宝被杀,锦衣卫死伤惨重,早就吓得退回了皇宫之中,飞跑去向贺清韶汇报。 贺清韶一听佟定宝被云微寒杀死,并且还斩下了头颅,整个人都要爆炸了。 佟定宝对他来说,是半个父亲的存在,居然会无端死在了云微寒手里,居然还被割下了人头!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贺清韶大吼一声,将高台上的案几猛地掀翻:“宝叔!云微寒!云微寒,朕要将你碎尸万段、千刀万剐!”热泪从眼眶中倾泻而出的时候,一口鲜血也从贺清韶口中喷出,绽放出一朵巨大的血花。 第381章 恨之入骨 等到贺清韶再次醒来,已经是夜晚时分了。 窗外的沉沉夜色,正如他的心情一样,黑暗沉重…… 太后正在床前垂泪,而皇后面色也有些苍白地坐在另一边,双目红肿,显见也是哭过了。 “韶儿!”看到贺清韶睁开眼睛,太后用绢帕按着因为哭泣而隐隐作痛的眼睛,差点扑到贺清韶身上,“韶儿,你可不要吓娘啊。” 贺清韶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眼角流下来:“宝叔……宝叔……是朕害了宝叔……” 太后按着眼睛,想起十几年来佟定宝的照顾和陪伴,泪水也止不住地再次流了下来。 “云微寒,云微寒实在是太过分了。”太后狠狠地说道,“哀家要剥了她的王妃大衫,除了她的诰命封号,杀了她为佟大人偿命!” 贺清韶也一拳捶在龙床上:“朕要杀了她!朕要杀了她!” 母子二人想起佟定宝的情分,都忍不住泣不成声。 皇后魏明雨在边上等了一会儿,看到这对母子仍旧十分伤心,终于忍不住说道:“母后,陛下,节哀顺变。” 她的肚子已经五六个月了,小腹微微隆起,所以走路都十分小心。魏明雨慢慢走到两人面前,先是轻轻抚着太后的背说道:“母后,御医说了,陛下急怒攻心,已经伤及肺腑,从今之后千万不能大喜大悲、大怒大惊,否则再次吐血,可是于寿数有碍的。母后还是不要再提 那些让陛下伤心的事情了。” 太后点了点头道:“皇后提醒的是,韶儿,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个弄坏了自己的身体。”她恨恨地说道,“这个仇,迟早要报的。” 魏明雨转头看着贺清韶,柔声说道:“陛下,母后的眼睛可是不能再哭了,你也劝劝母后吧。” 贺清韶想起来太后的眼睛是在西北边城弄坏的,当时为了贴补家用,太后日夜刺绣缝纫,才会把眼睛弄坏。一想起西北边城,就想起了当初佟定宝对他们母子的忠诚和细致,他忍不住眼圈发热,可是为了不让太后继续哭泣,把眼睛哭瞎,贺清韶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悲伤,对着皇后点了点头:“明雨说的是。母后 ,节哀顺变,等儿子为宝叔报仇。” 魏明雨心中叹了口气,提出了一个问题:“母后,陛下,如果定南王妃指控佟大人指使锦衣卫刺杀文柔公主、蓄意焚尸灭迹,我们该如何应对?” 贺清韶咬牙道:“根本不是朕和宝叔杀害的文柔公主,明明是定南王那边的人刺杀了文柔公主,嫁祸于朕的!” “那么陛下为什么要让佟大人去焚尸呢?”“因为,朕根本解释不清楚啊。”贺清韶苦恼地说道,“文柔公主死在宫里,凶手打扮成锦衣卫百户的模样,让朕怎么解释这和朕没有关系?如果让定南王妃看见文柔公主身体上的伤口,文柔公主的遗体不就 成了朕害死她的铁证?” 魏明雨点了点头:“对,那么如今我们还不是没有办法解释?” 贺清韶阴沉着脸问道:“皇后是想让朕忍了这口气,就让宝叔白死了?” 魏明雨看着贺清韶红着眼睛,随时准备暴起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自然不是。只是,如今定南王妃的样子明显是不怕把事情闹大,她恐怕是有什么后招,陛下千万小心,不要中了她的圈套。” 想起来从中秋夜宴到现在,数次交锋都落入对方陷阱中的经历,贺清韶的脸色十分难看。 接下来该如何对付定南王妃,贺清韶还真是有点茫然。 魏明雨看着他眼中的迷茫,心里再次叹息。 皇帝有上进心,其实也挺聪明,就是脾气太急了。 他曾经对魏明雨说过一些心里话,魏明雨觉得皇帝的想法是没有错的,天泰要想再延续三百年,不进行改革是不行了。 可是,这么大一个国家,数千万人口,无数历史遗留问题,一朝一夕之间,是根本不能改变什么的。 想要改变天泰的现状,要经过少说五十年、多则百余年的时间,才可能见到成效。 可是皇帝的样子,好像他今年改革,明年就会见效,后年定南王就会谋反一样——怎么可能呢? 魏明雨曾经隐晦地表达过自己的意见,但是贺清韶根本听不进去。碍于后宫不得干政的铁律,她也只能安心养胎。 没想到,就是这么一转眼的功夫,定南王夫妇就和贺清韶翻脸了! 而且,看看从中秋夜宴到现在,不过一天两夜,事情就急转直下,完全超出了贺清韶的控制。不管贺清韶最初的想法是什么,但是现在在外人眼里,包括那些大臣眼里,都是贺清韶意欲染指定南王妃不成,被定南王打了一拳,然后就恼羞成怒,追杀定南王;追杀没有成功,就杀了定南王的母亲文 柔公主。 还要加上一条让大家都无法接受的——居然派人将文柔公主这个贺清韶应该叫姑***宗室女焚尸灭迹,令人不得轮回。 定南王妃杀了锦衣卫大都督佟定宝为文柔公主报仇,说起来是有些跋扈僭越了。但是,如果按照天泰民间的所谓“血亲复仇”的传统,作为儿媳为婆母报仇,也勉强说得过去。 现在的贺清韶是骑虎难下,左右为难。 魏明雨虽然觉得贺清韶操之过急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可是对于如何处理这样的局面,她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想了想,魏明雨轻声说道:“陛下,如今之计,不如请几位阁老和勋贵首领一起来商量一下,听听他们的建议。” “还有,魏国公府是永远和陛下站在一起的。”魏明雨垂下眼皮说道。 贺清韶的最明显的短板就是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储君教育,所以对于治理国家的理念不够成熟和全面,同时也没有培养出来一套自己的班底,能够从各个方面来控制这个国家。 但凡贺清韶手中的人才多一些,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佟定宝忠心耿耿,但是才能有限;虞首辅能力很强,可是忠诚度一般;王师亭还算忠诚,但是也有自己的利益小集团。贺清韶提拔的虞显之,偏偏又是云微寒的干哥哥。 恩科取中的一批士子,如今还是刚刚进入官场,还派不上用场。 偏偏锦衣卫中有定南王的眼线,贺清韶身边也有定南王的眼线。 文柔公主在皇宫中就那样死了,而凶手却丝毫不见踪影。这皇宫简直都成了定南王的后花园了。 现在佟定宝也死了,贺清韶手中有玉玺、有虎符,可是没有信得过的人才,又能如何? 魏国公府作为太后和皇后的娘家,其荣华富贵都和皇帝绑在一起,绝对不会有什么二心。之所以贺清韶一直没有想起来使用魏国公府的人,实在是因为魏国公府人丁少、有才能的人就更少。 魏国公本人,虽然不像其他权贵一样声色犬马,但是却只喜欢书画笔墨,研究金石,根本没有一点实际才能。 魏明雨的弟弟,年纪不大,却在乍然富贵之后把持不住自己,成了京城纨绔子弟中最著名的一个。 倒是偏房旁支,还有几个看得过眼的子弟。 这个时侯,也可以帮皇帝做点什么。 贺清韶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明雨,你身子重,切不要劳心过度。你只管好好养胎,别的事情都不要操心了。” 转过头来,他对着神情悲戚的太后说道,“母后,你可千万不要再哭了。有儿子在,什么事情你都不要管,只管在慈宁宫里享享清福。这些事情,儿子都会料理好的。” 他躺在龙床上,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满朝文武数百人,难道都没有一个有主意的?明日早朝,朕就要他们拿出一个章程来。” 太后也不想扫兴,便点头道:“皇帝说的是,君忧臣辱,此时也是百官为国效力的时刻了。” 双方互相安慰了一会儿,太后就和皇后一起离去了。 贺清韶躺在床上,面色阴沉了下来。看着头顶上明黄色绣着五爪金龙的帐顶,他在心中想道: 如今再分说,也是说不清楚了。 定南王眼看回到南疆就会带兵前来,定南王妃在京城又是故意搅起风雨,实在不行就派出军队,务必将她捉拿下狱,到时候才好和南疆军队对峙。 至于群臣百官,贺清韶并不太信任。 如果改朝换代,他们当中能有几人为天泰死节?恐怕只有寥寥数人,不足一掌之数。 这些人,不管谁当皇帝,都不妨碍他们继续做官,怎么会死心塌地和他同舟共济、同生共死呢? 更不要说那些世家了,他们眼里何曾有这个皇帝?他们只要自己的家族昌盛繁荣、世代繁衍就够了。 这样想来,他这个皇帝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了。 但是不管如何,如今他还是这些人的君主,必须让他们拿出自己的忠心和诚意来为自己效力。 明日早朝,议定定南王妃的罪名,就派军队去将定南王府查封,将定南王妃抓捕归案。否则,这个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宝叔对自己那么好,就这样被云微寒杀了!他怎么能忍下这种刻骨仇恨? 贺清韶按着胸口,正在心痛之际,却听见秦德良进来小声回报:“陛下,春容阁华贵人听说陛下龙体违和,专门熬了补气血的枸杞红枣汤,想要进献给陛下。” “滚!”贺清韶一听见“春容阁”、“华贵人”这些字眼,火气就腾地冲了上来。 想起来在春容阁遭受的侮辱欺骗,再想想云轻染前些时日模仿云微寒的言行举止,厉声喝道:“华贵人行为不谨,这般时间居然还跑到乾清宫来打扰朕的休养,即日降为美人,搬出春容阁!”想想还不解气,贺清韶又补充了一句:“罚她在慈宁宫前跪两个时辰!” 第382章 永远守护 贺清韶辗转反侧之时,定南王府中,云微寒却迎来了多日未见的裴玉京。 裴玉京仍旧是一脸蜡黄,按照当初为云微寒送嫁时候的面貌趁着夜色溜了进来。 云微寒刚刚惊喜地叫了一声“哥哥”,就被他脸上的怒容惊住了:“哥哥,怎么了?” 裴玉京哼了一声道:“姓凌的居然将你一个人扔在京城,自己逃了?这样一个男人,要他何用?” 这句话他在中秋节当天晚上得知消息后,就想要说了。如果凌玄翼在他面前,他一定会狠狠给凌玄翼一拳。 虽然裴玉京知道,他们夫妻这样做一定是有缘由的,但是在定南王和皇帝反目之后,让微微留在京城也太冒险了。 只是,裴玉京还来不及来定南王府找云微寒,就从锦衣卫的眼线中得知,皇帝想要安排文柔公主在奉天门公开指责定南王造反谋逆之心早已存在,在中秋夜宴中定南王是借题发挥。 虽然不太想给凌玄翼擦屁股,但是想想定南王府中如今负责京城事宜的是微微,出了事都是微微顶着,裴玉京还是亲自出马,将文柔公主彻底灭杀。 早在文柔公主有事没事给云微寒找麻烦的时候,裴玉京就有杀了这个老太婆的冲动。只是顾忌着她是凌玄翼的亲生母亲,杀了她会让微微和凌玄翼夫妻失和,裴玉京才放过了她。 可是现在文柔公主不但出卖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还想要给负责京城事宜的微微制造一个大麻烦,裴玉京哪里还能容她? 这样的麻烦,如果让微微去阻止,恐怕是要束手束脚。杀了文柔公主,微微很容易也能做到。现在凌玄翼和微微感情正好,而且文柔公主还背叛了他,他想必也不会介意。 但是,如果以后凌玄翼得了天下,登上皇位,有了其他女人,厌倦了微微的时候,这就是一个天大的罪名。 这样的罪名,裴玉京怎么能够让微微背负? 而且,如果文柔公主当时面对那份颠倒黑白的文告能够冷笑拒绝,裴玉京也许会考虑留她一条性命,只是用其他办法保证她不能开口。 可是当时文柔公主只是沉默了片刻,就非常干脆地答应了。 这样毫无亲情和是非观念的老虔婆,活着作甚? 现在,裴玉京终于有机会来到定南王府,劈头就是一句对于凌玄翼的不满。 云微寒请他入座,亲手给他斟了茶端过来:“哥哥息怒,当时王爷是要我和他一起离开,是我自己坚持留下来的。” 裴玉京看着她一身孝服,勾了勾唇角:“老太婆是我杀的。” 云微寒点头道:“当时我就猜到可能是哥哥动的手,看到那个‘采薇’的时候,就更加确定了。” 裴玉京冷脸问道:“如果我不动手,你打算如何?让那个只会打哆嗦的香什么给她下药?” “哥哥什么都知道。”云微寒讨好地说道,“香姑娘家学渊源,手里有不少好用的药物,文柔公主又不提防她,很容易得手的。” 裴玉京冷哼道:“只要人活着,就有失控的可能。谁知道那个丧心病狂的老太婆会怎么做?一死百了最是干净。” 他知道云微寒的立场不方便赞同他的话,也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了一个他最关注的问题:“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凌玄翼舍得把微微一个人留在这里,他却不舍得。不管如何,他总是要守在微微身后的。 八月十七,早朝时分。 贺清韶面色青白,唇色黯淡,戴着十二玉珠的旒冕,穿着明黄色龙袍,坐在勤政殿高高的御座上,俯视着台阶下的文武百官,思考着如何提出惩治定南王妃的命题。 只是,不等他开口,下首一个御史就站了出来:“陛下,臣听闻锦衣卫大都督佟定宝,指使锦衣卫刺杀文柔公主,火烧善德宫,还焚毁文柔公主遗体毁尸灭迹,此事性质极为恶劣,请陛下下旨彻查。” 贺清韶听着话音不对,他抬起眼皮看了看,认得这是一个姓李的御史。 李御史平时看起来比较中立,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政治立场,可是现在这么一说话,所有人都听出来他是偏向定南王一边的。 倒是一边一个四品官员站出来反对道:“李御史怎么不说定南王妃蛊惑民众、率众游行、在皇宫门前公然杀害朝廷命官的大胆行为呢?不知道定南王妃又该是什么罪责呢?” 贺清韶看了看这个官员,认得他是礼部侍郎。此人和当初要当街放马踩踏云微寒的萧燕飞的生母是表兄妹。不过之后的宫变发生时,他正好重病卧床,没有卷入谋逆之中,倒是侥幸保留了性命。 贺清韶早就把他记在了清理名单上,只是因为此人之后一直十分谨慎低调,而贺清韶手中也没有合适的人选,所以还让他继续坐在礼部侍郎的位子上。 他跳出来也许是因为和云微寒之前的仇隙,不过即使如此,也让贺清韶心中熨帖许多。至少,朝廷中并不是所有人都倒向定南王的。 李御史不慌不忙地回答道:“一次论一事。等到此事论完,再论定南王妃的罪责不迟。否则纠缠不休,何时才有结果?” 礼部侍郎冷笑道:“那为何不先论定南王妃杀害朝廷命官之事?” 李御史老神在在:“自然是因为佟定宝残害宗室、焚毁遗体在先,而且文柔公主的身份地位又远超佟定宝。” “我看你是和定南王有所勾结,想要向定南王这个逆贼卖好求荣吧!” “胡侍郎慎言,本官身为御史,纠察百官乃是本官职责所在。胡侍郎如果因为个人恩怨就对御史进行人身攻击,本官少不得要参你一本造谣诬陷!”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居然就在大殿上吵了起来。 贺清韶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虞攸之见状,出列斥责道:“朝堂之上,岂容你们如此放肆?商讨政事,难道像老妪泼妇,互相詈骂,胜者有理?” 两人见首辅发怒,只好一起低头认错。 虞攸之举了举手中的笏板,对着贺清韶说道:“陛下,臣以为,定南王之事,必须马上处理,必须慎重处理。否则一不小心,说不定天泰江山从此大乱。” 贺清韶点了点头:“首辅所言极是。这两日朕思及此事,夙夜难寐。若因为一点误会,就将天下黎民陷入战火之中,朕就真的成了千古罪人了。不知道首辅认为应该如何处理此事?” 他青白的脸色也证明了他所言不假,群臣也都能理解皇帝这两天的惶恐焦急。 定南王已经逃出京城,更留下了要带领大军返回踏平京城、用皇帝的人头洗刷耻辱的誓言,这场战争已经迫在眉睫。天泰京城不过一万多军队,而且和南疆的勇悍之师相比相距甚远,皇帝怎么能休息好? 事到如今,再说谁对谁错,似乎已经没有了意义。 因为文柔公主死在了皇宫之中,而定南王也被皇帝追杀逃出了京城,两者之间的矛盾已经很难调和了。虞攸之严肃地说道:“臣认为,于今之计,首先应当派人去联络定南王,争取与定南王进行谈判,不动刀兵,乃为上策;同时,将天泰各地兵力调动起来,六部一起做好战争准备,万一和谈不成时,也能和 定南王的南疆大军一决高下。” 他顿了顿说道,“至于定南王妃,臣认为陛下应当首先采取安抚态度,然后将其监控起来,不能让定南王妃继续煽动京城百姓。” 虞攸之没有说出口的是,如今京城之中,几乎家家户户都在谈论文柔公主之死、定南王妃怒杀佟定宝的事情,对于定南王和皇帝之间的恩怨情仇,已经传出来了无数个不同的版本。 但是,绝大多数的版本中,都是皇帝过河拆桥,忌惮定南王手中的大兵,想要采用手段拿下定南王,定南王逃走之后又杀害了文柔公主。虽然细节不同,但是大致的故事框架都是这一类。 可见在老百姓的心中,这次的事件,皇帝是理亏的一方。 虞攸之能够感觉到,这种舆论背后应该有人在操控,这个操控的人无疑是定南王一方的。而且,以目前舆论的议论程度来看,操控者还在继续酝酿之中,等待着一次爆发的时机。 如果皇帝再次将把柄送到对方手里,那么,皇帝的敌人就不仅仅是南疆的二十万大军,还有京城乃至天泰无数离心离德的百姓。 贺清韶的耳目,本来就很依赖佟定宝的锦衣卫。可是佟定宝一死,本来就没有被佟定宝拧成一团的锦衣卫如今更是一盘散沙一样,贺清韶根本就不知道京城发生了什么。 但是这种事情,虞攸之并不想在这样的场合公开说出来。对于虞攸之的建议,前一条贺清韶觉得很好,一面派人和定南王谈判、一面暗中准备应对战争;后一条他却很难接受,云微寒杀了他的宝叔,结果他还要安抚云微寒?这世间哪里有这样的事情? 第383章 臣妇请罪 贺清韶皱着眉头说道:“定南王妃杀害朝廷命官,其罪不小,岂可轻轻放过?” 虞攸之知道佟定宝是从最开始就陪着仁英太子一家人远赴西北边城的,与皇帝感情很深。如今死于定南王妃之手,皇帝一定接受不了。 可是如果现在追究定南王妃杀害佟定宝的罪名,必然就要牵扯出文柔公主被锦衣卫杀害的内情,最终还是要追究到皇帝头上。 有百害而无一利。 虞攸之刚想再劝,就听见守门的禁军入内禀报道:“陛下,定南王妃叩阙求见。” 定南王妃是超品亲王王妃,平时有上书给皇帝的权利,也有随时入宫求见太后皇后的权利。特殊时刻也有来朝堂求见皇帝的权利。 不过,定南王妃此来,显然是来者不善。 但是贺清韶怒火勃发,一听见定南王妃来了,就怒道:“宣她进殿!”他正要当面和云微寒好好理论一番,看看她到底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把锦衣卫大都督的人头砍下来! 云微寒依旧是全身缟素,因为上殿参见皇帝,所以并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她穿着粗布麻衣,带着白布孝帽,额头上的青紫有些发黄,昨天磕出来的血痕已经结痂,但是整个人看起来还是显得十分苍白脆弱。 贺清韶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云微寒。 他眼中的云微寒是骄傲的、英挺的,不管什么时候都挺直腰板,从来不曾在任何人面前低头示弱。 可是此刻的云微寒脸上伤痕累累,面色发白,双唇几乎没有血色,纤细的身子在宽大的孝服下似乎弱不胜衣。 从大殿门口走过来的几十步,似乎都让她有些疲惫。 贺清韶的眼神有些呆滞。 她不应该是神采飞扬、得意非凡才对吗?压在她头上的文柔公主死了,再也不会有人找她的麻烦;她还当着那么多京城百姓和士兵的面,杀了他的宝叔,狠狠抽了他的脸。 她又想玩什么把戏?这次又是什么圈套? 云微寒一步步走到御座前的地面上,跪下来认认真真地行了大礼:“臣妇定南王妃凌云氏叩见陛下。” 贺清韶回过神来,也不叫她起身,沉着脸问道:“定南王妃,你来此意欲何为?” “臣妇来向陛下请罪。”云微寒跪伏在地,恭恭敬敬地回答。 “呵,你有何罪?”贺清韶的脸上带着讥讽,他怎么可能相信云微寒是真的来请罪。 云微寒和凌玄翼夫唱妇随,定南王把她留在京城,绝不是来不及带她走,而是她另有任务。 就如文柔公主之死,如果云微寒不在,定南王府的下人管家谁有资格来出头追究她的死因? 如果带人抬棺游街的是定南王府的下人,执金吾早就把他们抓起来了。更不要说在皇宫门口闹事,还杀了锦衣卫大都督,这些事情除了定南王妃,谁也做不到。 如今云微寒又摆出一副谦卑的姿态公然来勤政殿请罪,贺清韶知道,这是又一个陷阱。 云微寒跪伏在地,语气诚恳地说道:“臣妇昨日杀了锦衣卫大都督佟定宝,虽然是为母报仇,但是杀官之罪,仍旧不可推脱。臣妇今日前来,就是请陛下治罪的。”贺清韶听到她提起杀了佟定宝的事情,眼睛发热,鼻子发酸,恨声说道:“云华,你明知道佟定宝对于朕来说,意义非凡。他,从朕还是一个垂髫稚子时就陪伴在侧,悉心照顾朕十几年,你,你,你怎么能 对他下这样的毒手?你怎么这么狠心?” 云微寒心中叹息,为了佟定宝的死,也为了贺清韶的语气。 贺清韶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即使到了现在,他似乎还是没有把她当成一个真正生死对立的敌人。 也许在他的心里,中秋夜宴对于她和凌玄翼的算计,就像是小孩子对大人的暗算一样,根本没想过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可是如果凌玄翼真的落入他的手中,他会怎么对待凌玄翼?云微寒相信,他绝对不会放过凌玄翼的性命。 凌玄翼对她的意义难道不比佟定宝对他的意义更重要?贺清韶怎么不想想她的感受? 如果真的对这份情谊珍惜,怎么会轻易地就将双方推入了不可缓和的仇敌位置上?他难道从来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既然是敌人,就只能你死我活…… 他是太幼稚,还是……虽然云微寒当时杀了佟定宝纯粹是临时起意,但是斩断贺清韶的一只胳膊,绝对是值得的,她一点儿也不后悔。 而贺清韶到现在居然会埋怨她下手太狠,这让云微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似乎在他心目中,因为云微寒的数次相救,在云微寒和他之间就有了某种隐秘而亲近的联系。 贺清韶似乎想把她和凌玄翼区别开来。 云微寒心中冷笑。 是觉得凌玄翼如果不在了,她就会依附他而存在吗?真是让人恶心。在他眼里,把她和凌玄翼之间的情意做了什么样的歪曲解读呢? 他是觉得,如果他成为胜过凌玄翼的强者,她就会自然而然地依附过来? 实在可笑。云微寒跪伏在地:“陛下,臣妇当时曾亲口询问佟大都督,他说将母妃遗体火化的决定并未得到陛下的授意,而是他自作主张。而且,当时善德宫中的目击者也指证,杀害母妃的是一个锦衣卫百户。而且, 两名目击者也指责佟大都督意图将她们灭口。” “这一切都证明,佟大都督对于母妃的不幸遇难有着极大的嫌疑。”“臣妇本有心问个清楚,让佟大都督说清楚事实真相,解释清楚是不是他派人刺杀了母妃。可是,佟大都督却不肯解释,只是逼着臣妇交出这两名目击者,要杀人灭口。臣妇一时冲动,就和佟大都督发生了 冲突,就失手杀了佟大都督……” 云微寒的声音不大,但是整个勤政殿中的所有官员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定南王妃说的很清楚了,佟定宝很大可能是杀害文柔公主的凶手。她给了佟定宝解释的机会,佟定宝却不肯解释,反而要抢走两名重要的人证,定南王妃这种人怎么会同意? 云微寒还没说完,就听见勤政殿台阶上的屏风后面传来一串愤怒的斥责声:“一时失手?云微寒,你说的真是轻松!那是一条人命!那是……佟大人的一条命……”苍老的声音,带着愤怒和恨意,到了最后,还带上了哽咽的哭声:“佟大人在西北边城照顾哀家母子十几年,如果没有佟大人,哪里有哀家母子的今天?云微寒,你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就想要把这件事情 抹平?” 贺清韶皱着眉头,满殿官员也都有些哗然。 太后藏在勤政殿屏风后面插手政事,这在三百年的天泰历史上只有一次。 而那位太后,后来干脆将自己的儿子推下龙椅,自己坐了上去。直到十几年后,才被自己最心爱的小儿子赶了下去,含笑饮了鸩酒死在了勤政殿中。 从此之后,后宫干政就成了天泰皇帝最忌惮的事情之一。 贺清韶也没想到太后居然会擅自来到勤政殿。他知道一定是勤政殿中有人通风报信,告诉太后定南王妃求见、上殿请罪来了。太后咽不下这口气,才匆忙赶来,藏在屏风后面偷听,只是听到定南王妃如此轻描淡写,而且还把责任都推到了佟定宝身上 ,才愤而出声指责。 但是,不管如何,定南王妃是按照正常的流程求见上殿的,而太后就是擅自进入勤政殿,甚至还要擅自插手政事,再大的火气恐怕也不能让她在这里继续说话了。 云微寒并未为自己分辨,反而更加恭敬地伏地说道:“臣妇有罪,不知道佟大人在太后娘娘心中的分量,一时失手,愿意接受国法惩处。” 贺清韶的眉毛更是皱成了一团,不悦地对着屏风后面说道:“母后,你身体不适,就在慈宁宫好生将养。来人,送母后回宫。” 太后在屏风后面叫道:“云微寒,你居然敢污蔑哀家!哀家要杀了你!杀了你!”听起来太后好像还想要从屏风后出来,却被随行的宫女们劝阻了下来。 贺清韶看着伏在地面上貌似非常恭顺的云微寒,想着她刚才恭敬的话语里隐藏的锋芒,真是觉得非常头痛。云微寒刚才的话,一是说佟定宝和太后关系非凡,这种暧昧的暗示根本不需要多说,就能让人浮想联翩。太后和佟定宝,一个守寡到现在,一个单身始终未娶,再加上之前皇帝和太后都强调过,佟定宝对 他们的照顾和非凡意义。本来没有任何暧昧的话,如今被云微寒一句话说过去,怎么想都带着几分古怪了。 何况,作为锦衣卫大都督,佟定宝出入后宫的次数比一般大臣要多得多,这要是真的传扬开来,太后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了。云微寒还强调,她愿意接受“国法”惩处。国法,而不是其他,就是说,站不住脚、她不服气的惩处她是不会接受的。 第384章 乱成一团的勤政殿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之后,屏风后面慢慢静了下来。 太后虽然对云微寒恨之入骨,但是终究还是不敢违背“后宫不得干政”的铁律,抽泣着被宫女们扶了回去。 只是那幽幽的哭泣声似乎还在贺清韶耳边不断盘旋。 贺清韶看着跪在地上的云微寒,面色变化不定,最后沉声问道:“各位卿家,定南王妃杀害锦衣卫大都督佟定宝,该当何罪?” 他想要自己一张嘴给云微寒定上一个罪名,恐怕是不可能了,因为第一云微寒不会认同,第二这是在早朝之上、百官之前,如果没有法理依据,也不能服众。 贺清韶阴沉着脸想道,这应该正是云微寒特意挑选早朝来请罪的原因。 这一次,抢先出列的是礼部侍郎:“陛下,杀人偿命,更何况是杀了锦衣卫大都督?臣认为,即使是定南王妃,也不能罔顾国法!”“国法?国法就是胡侍郎你的一张嘴吗?”李御史又跳了出来,继续和他为了刚才的话题争吵,“佟定宝才是罔顾国法,擅自杀害宗室皇亲,本就罪不容诛!为了杀人灭口,居然又指使锦衣卫围攻定南王妃, 他的死乃是咎由自取!” 李御史向着龙椅上的贺清韶躬身道:“臣恳请陛下,追究欺君犯上的罪人佟定宝的所有责任!将锦衣卫中所有佟定宝的羽翼全部清理出去,还天泰官场一个清明。” 贺清韶的眼睛里简直都要喷出火来了,这个李御史实在是大胆,居然当着他的面就给宝叔扣上这么大的帽子。可是李御史似乎根本没看到他铁青的脸色和愤怒的眼神,仍旧大声说道:“佟定宝居然下手杀害文柔公主、定南王老太妃,致使定南王愤而出走,天泰面临分崩离析的危险,百姓可能陷身战火铁蹄之险境, 其罪责绝非一死可以消除!” “仅此一条,佟定宝就可以称为天泰的千古罪人!” 李御史越说越起劲,抬起头来看着皇帝还要侃侃而谈,却被暴怒的贺清韶一把抓起御案上的镇纸扔了过来。 贺清韶实在不能忍受,佟定宝在为了他死后还要背上这样的骂名。 什么叫佟定宝罪不容诛!什么叫佟定宝是天泰的千古罪人! 他学过功夫,身手虽然不能和高手相比,但是也有些基础,准头很不错;愤怒之下力道也很大,镇纸本身又很有分量,所以一下子就砸中了李御史的面门。 李御史的鼻子一下子就被砸断了,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他惨叫一声,捂着脸就倒了下去。 没有一个人想到皇帝会做出这样的动作,百官群臣一下子愣了,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叫道:“太医,太医,快传太医。” 刚才还有不少人用不太赞同的眼光看着李御史,可是现在却基本上都皱着眉头看向了皇帝。 御史是言官,有权利风闻奏事,只要不被证明是刻意诬陷,即使是说错了,都不会被追究罪责。 李御史就算是说话比较激烈,对佟定宝的立场比较极端,但是也不能算是全然无凭无据。皇帝可以不接受他的建议,但是却不应该用这种暴力手段来殴打御史。 这不仅仅是对李御史个人的暴力,更是对天泰官场规则的一种破坏。 大规则是皇帝对于文官集团的尊重,小规则是御史风闻奏事、不受责难。 这一个镇纸,将这两条规则砸得粉碎。 贺清韶登基两年多,在群臣心目中的形象原本还算不错。这个年轻的小皇帝有魄力有手段,能够在登基之初就下狠手收回了权力,将和他作对的几位阁老都打了下去。 虞攸之带领的内阁也在正常健康地运转,天泰看起来正处于一个良性循环的状态之中。 然而,近些日子来皇帝的一些举措却开始有些走上歧途的意味。 他宠爱表婶定南王妃的亲妹妹,还能说是年轻人的欲望比较强烈,至少还知道控制自己,选择一个替身。可是中秋夜宴时候暴露出来的争端,却让大家看到,小皇帝已经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开始试图染指表婶定南王妃,然后引发了与定南王这样一个重量级异姓藩王之间的矛盾,并恼羞成怒想要将定南王除 掉,最后逼得定南王连夜逃出了京城。 定南王临走留下的警告,已经成为天泰面临的生死危机,可是皇帝居然又让锦衣卫杀害了定南王的母亲。 接下来更令人瞠目结舌的就是,为了消除证据,皇帝让锦衣卫焚毁了文柔公主的遗体,结果还留下了两个目击者——就是为了这两个目击者,佟定宝和定南王妃发生了冲突,死在了定南王妃手下。 这一连串的争端,归根结底都是皇帝造成的。佟定宝不过是皇帝的一个替死鬼。 今天,定南王妃为了杀死佟定宝上殿请罪,其实就是一个很好的转圜时机。这说明,不管定南王妃心中怎么想,但是至少在表面上,她还是不愿意破坏天泰和南疆之间的现有关系的。 而李御史虽然言辞激烈,但是仔细想想他的所言所行,从另一个侧面来说也是在为皇帝脱责。 责任都是佟定宝背负的,皇帝不过是被欺瞒了,这一切都是误会。定南王和天泰之间的矛盾不就能缓和了? 只要皇帝斥责定南王妃几句,然后将这些事情推到佟定宝身上,一切都圆过去了。 所以,几位阁老虽然听到李御史言辞激烈,但是也没有出来阻止。 没想到,贺清韶的回答就是一个镇纸砸断了李御史的鼻梁。 想想刚才太后在屏风后面的怒骂,不知道有多少大臣垂着眼皮,心中开始有了自己的盘算。 毕竟是没有受过正统储君教育,太后不像太后,皇帝不像皇帝,做事没有一点章法。这天泰,真的国运将终了吗? 太医们匆忙赶来,帮李御史包扎了伤口。李御史却不肯离开大殿,他伏在地上三叩九拜,悲声叫道:“臣一片忠心,满腔忠义,竟然被陛下如此对待,实在是无颜偷生。愿今日以微臣一条性命,唤醒陛下对臣下的尊重,对国法的尊重!请陛下从今 往后,勿以个人好恶衡量是非对错,勿以一己喜怒作为行事标准!” 说完,他晃晃悠悠站起身来,向着距离最近的金龙殿柱撞去。 可是,他说了那么一长串话,自己的动作又不快,当时就被在勤政殿中值守的大汉将军们上前拉住了。 最后,李御史还是没有真的撞柱而亡,被人扶着送出殿外休息去了。 贺清韶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绿,变幻不定,咬着牙冷着脸,一言不发。 云微寒跪在一边,一动不动,仿佛根本对这些争执动乱一无所觉。 大殿中气氛十分尴尬。 过了一会儿,魏国公出列说道:“陛下,臣以为,定南王妃杀害锦衣卫大都督佟定宝一案,可发由大理寺审理。请大理寺根据国法,拿出处置意见。” 贺清韶抬起眼睛,看了看站在下方队伍中的大理寺卿,眉头皱了起来。 这位大理寺卿是他登基之初任命的。当时将几位恋栈不去的阁老除掉之后,他也对官场进行了力所能及的调动和清洗。 原来的大理寺卿是阁老一派的人员,所以被贺清韶免除了。但是贺清韶本人手中并没有合适的人选,所以就从大理寺官员中挑选了一位名声和资历都最高的提了上来。 这位大理寺卿在原本的大理寺并不太吃香,虽然名声好,资历足,但是人缘却很差。 因为他性子直率倔强,认定了一个理儿就绝不改变,不管是强权还是金银珠宝、美女酒色都无法打动他。所以,虽然在大理寺做了二十年的少卿,资历极其充分,却始终没有更进一步。 但是,恰恰因为他没有复杂的背景,不属于任何派系;而且本人性格刚直,不阿谀奉承,所以贺清韶从几位候选者中挑选了他,任命他为大理寺卿。 这两年来,这位大理寺卿也确实如同贺清韶之前所认知的一样,刚直公正,坚持原则,官声很好。 可是此刻,贺清韶却有些想叹气。因为他拿不准大理寺卿会如何判决。如果换一位懂得官场诀窍、知道巴结皇帝的官员,贺清韶有八成把握,等几天的结果会是对定南王妃的重重处罚。 但是如果不交给大理寺卿又交给谁呢?这种案件审理本来就是大理寺卿的分内之事。 贺清韶想了想说道:“魏国公所言有理,此事应当交由大理寺审查处理。不过,兹事体大,朕就委托魏国公代朕与大理寺共同审理此案。” 魏国公也参与进去,大理寺卿想必也会知道该如何拟出判决结果了。 他命人当场拟旨,清清楚楚地写道,由魏国公与大理寺卿共同审理定南王妃杀死锦衣卫大都督佟定宝一案。 魏国公当然心领神会,躬身接旨。 大理寺卿也肃容接了旨意,只是,他举着圣旨卷轴十分认真地说道:“陛下,此案案情简单,线索清晰,不须择日审理。” 贺清韶面无表情地问道:“卿意如何?定南王妃可有罪?”大理寺卿正色说道:“臣以为,定南王妃有罪。” 第385章 还有两个证人呢 贺清韶听了大理寺卿的话,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爱卿详细说来。” 看来这大理寺卿熬了几十年,终于明白了领会上意的重要性。如果这次他真的能够将云微寒的罪行说的让人心服口服,能够让自己为宝叔报仇,贺清韶决定,过后一定要好好提拔他。 身材瘦小、面色黧黑的大理寺卿双手捧着圣旨卷轴,一字一句地说道:“若佟定宝杀害文柔公主、焚毁文柔公主遗体为实,则定南王妃有逾矩之罪,当申饬罚俸,以儆效尤。” “反之,若佟定宝不曾杀害文柔公主、焚毁文柔公主遗体,则定南王妃有擅自杀害朝廷大臣之罪,当处以流放或鞭笞之刑。” 大理寺卿不顾贺清韶阴沉如墨的脸色,大理寺卿继续说道:“所以,此案之关键,只在于佟定宝是否真的杀害了文柔公主,焚毁了文柔公主的遗体。” 贺清韶皱起了眉头。看来他真是高估了大理寺卿了,他还是个一根筋的犟头子。 他不知道该如实说出文柔公主的死因,还是继续隐瞒下去。如果现在说,文柔公主是被定南王的人冒充锦衣卫杀死,势必要面临的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一直以来,他会为定南王隐瞒,说文柔公主是在善德宫走水时不幸被烧死的?为什么佟定宝还亲自带人将文柔 公主的遗体焚化成灰? 难道他要说,就是因为害怕说不清楚,才会为自己的敌人隐瞒?才不得不将文柔公主焚化,消灭证据? 正如魏明雨所担心的,到了现在他仍旧是无法为自己辩白。贺清韶想了想,还是选择了延续之前的说法:“文柔公主是在善德宫走水时遭遇不幸,此事根本不能怪罪到佟定宝头上。而佟定宝之所以将文柔公主遗体焚化,也是因为文柔公主已经被大火焚烧得无法认出 本来面目,本就已经肢体不全,被烈火焚毁,才不得不将其火化。这两个罪名,都纯属定南王妃臆测!” 贺清韶声色俱厉道:“而仅凭自己的一点臆测,定南王妃就公然杀害了朝廷大臣,将其斩首示众,此举与谋逆何异?若不严加惩处,如何能够震慑奸小群顽?” 流放?鞭笞?那又有什么意义? 只要不要云微寒的命,流放出京就等于送她会南疆。鞭笞,以她的功夫来言,恐怕也根本没有什么作用,顶多是让她受一些皮肉之苦。 而云微寒辜负他的信任、践踏他的情分,居然对宝叔痛下杀手,应该得到最严厉的惩罚。 一直跪在地上没有说话的云微寒终于抬起头来,轻声但是坚定地说道:“陛下,你就这么恨我,恨得要将我杀之而后快吗?我原以为,好歹陛下会看在我救过你和太后的份上,减轻对我的惩罚。” 贺清韶听到她声音中的失望和悲伤,禁不住心头一软,但是立刻更加愤怒了——对云微寒,对他自己。 到了现在,他还是对这个女人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惦记着往日的情分,可是这个女人呢?对宝叔说杀就杀,哪里有一点对他们之间情分的顾惜? 当初在春容阁内间,他如果不是怜惜她,不想让她背上不洁的名声,在定南王来之前,他能做很多事情。 就算不能真的做什么,让定南王看见他和云微寒纠缠在一起,总是可以做到的。 可是他根本就没有想过那样做。他不想让她背着那样的罪名,被世人鄙弃。 但是云微寒是如何回报他的怜惜的呢? 想想她在皇宫门前斩杀宝叔的残酷场景,贺清韶的心中就燃烧起熊熊怒火——她以为他还会上当吗? 贺清韶咬着牙说道:“你杀了宝叔,还有什么好说的!” 云微寒叹息道:“难道,一个佟定宝,就能够将我对你和太后的数次救命之恩抹杀了?” 贺清韶怒视着云微寒说道:“不要抓着那几次救命之恩不放了。定南王妃,佟定宝在朕的心里,是一个将朕从稚子照顾到成人的长辈。这样的长辈,对朕恩重如山,岂容你无故杀害?” 云微寒点了点头:“陛下所言有理。既然如此,那么我杀佟定宝,陛下应该理解才对。”“佟定宝只是一个照顾你十几年的长辈,被我杀了,陛下就如此愤怒,无法饶恕;佟定宝所杀害并焚毁遗体的文柔公主是我的夫君定南王的亲生母亲,生恩大如天,我不能饶恕佟定宝,必须杀他为母妃报仇 ,也正如陛下所坚持的道理一样。” 贺清韶一时气结:“你,你,云微寒……” 他没想到云微寒用自己的话来堵自己的嘴,偏偏文柔公主这个母亲对定南王的意义怎么也比佟定宝这个臣子对他的意义更大,云微寒的话实在是无法反驳。 贺清韶猛地眼前一黑,觉得嗓子有点腥甜,知道恐怕又是被气得吐血了。 在后宫吐血也就罢了,如果在勤政殿吐血,被群臣看见,恐怕要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贺清韶脑海中还保持着一丝清明,硬是忍住了张口吐出的本能,将那口鲜血咽了下去。 他靠在龙椅上缓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来。 秦德良担心地上前一步,躬身小声问道:“陛下龙体可有不适?是否需要宣御医来?” 贺清韶心中烦躁,怒叱道:“滚!” 秦德良见他脾气不好,也不敢再多问,只好低着头小步退了回去。 云微寒见状,将头垂了下去道:“陛下息怒。臣妇不再追究佟定宝的罪责,愿意接受大理寺卿所判决的申饬、罚俸惩处,只求陛下保重龙体,好生休养。” 贺清韶听着她得了便宜还卖乖,更是气愤不已。 他这几次吐血的罪魁祸首都是谁?根本就不是定南王,而是定南王妃云微寒! 到了现在,她还假惺惺的让自己保重身体、好好休养?如果真有那个心,她怎么会做出那么多让他无法平心静气的事情来?他忍着满口的腥味,吞咽了一口,才缓缓说道:“朕刚才说了,文柔公主不是佟定宝杀的,而是善德宫走水时被烧死的。她的遗体更不是佟定宝故意要焚毁的,而是在大火中已经烧毁了大部分,不得不火化 。定南王妃杀害朝廷命官,如果今天不判处极刑,岂不是意味着以后定南王妃只要看百官中谁不顺眼,就可以随手杀害了?” 贺清韶沉声说道:“这样的话,我天泰朝廷威严何在?我天泰百官安危如何保证?若再有其他勋贵群起效仿,国家如何安宁?臣僚如何自保?” 一时间,大殿上陷入了寂静之中。 贺清韶的话,从群臣百官的安全出发,想要拉拢大部分的官员来支持他,对定南王妃的罪行进行从重判决。 不管佟定宝如何,他都是朝廷命官,而且还是让百官颤栗的锦衣卫大都督。这样的人,定南王妃无凭无据地就将其斩杀,如果不从重处置,以后再有类似案例,官员们的权利和安危就不可能得到保障。 魏国公连忙出列道:“陛下思虑周全,为臣下殚精竭虑,臣感激之余,愿全力支持陛下的决定。” 胡侍郎也跟着出列道:“臣附议。” 一时间十几个官员都站了出来,表示支持贺清韶的决定。 贺清韶心里舒服了许多,呼吸也顺畅了。 不管定南王妃如何打算,她既然胆敢前来认罪,就要有接受罪名和刑罚的觉悟。 如果她被大多数官员通过认可了重刑惩处,结果却又翻脸不肯接受,那就说明她根本没有请罪的诚意,根本就是在耍弄皇帝和群臣,对定南王一系的形象必然造成损害。 贺清韶有几分得意,靠在龙椅椅背上问道:“定南王妃,你可认罪?” 云微寒抬起头来,面色苍白地说道:“陛下真的决定将臣妇处死,为佟定宝报仇?”她的脸上带着失望和决绝,让贺清韶看了心里又是怜惜,同时却又有几分抑制不住的快感:“虽然定南王妃你确实对朕和太后有不止一次的救命之恩,但是无故杀害朝廷官员,此罪非轻,朕为了朝廷法度和 百官安全,绝对不允许有人逍遥法外。即使是朕的救命恩人也不行。”云微寒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臣妇也不得不提醒陛下,佟定宝是杀害宗室公主、定南王老太妃的凶手。正如大理寺卿所言,如果佟定宝杀害了母妃,臣妇杀他为母妃报仇,最严重不过是流放之罪。而八 议制度也规定了,流放之罪,议后可赦。” 贺清韶冷冷道:“朕说了,他没杀文柔公主。” 云微寒虽然声音不大,但是语气却很坚定:“陛下金口玉言,臣妇本不该质疑。只是涉及臣妇的性命,不得不与陛下理论一二。” 她跪在地上说道:“陛下难道忘了,佟定宝想要灭口的那两个目击证人?” 贺清韶顿时一愣,马上怒斥道:“那两个人在你手中,你让她们说什么,她们不就说什么?怎么能作为证人?”云微寒冷冷笑了:“陛下如果这么说,当初佟定宝为什么还要追杀她们两个?她们是从锦衣卫手里逃出来的。当初锦衣卫让她们说什么,她们怎么就没有听话说什么?为什么到了臣妇手里,就成了臣妇让她 们说什么,她们就说什么?”“既然陛下坚持佟定宝无罪,以此为理由来治臣妇的罪,那么总要允许臣妇自辩,否则何以服众?又如何证明陛下不是为了替佟定宝报仇,颠倒黑白,夸大其词,恐吓百官?” 第386章 改日再议 魏国公斥道:“定南王妃,你言辞无状,目无君父,当罪加一等。” 云微寒斜了他一眼:“魏国公,你不知劝谏,一味阿谀,当名列佞臣。” 魏国公被她一句话气得全身发抖。他本来就是一个爱好风雅的人,一直觉得自己有士人风范。身为国公这么多年来也一直低调做人,从来不曾作过违法乱纪的事情,觉得自己是一个操守高洁的贵族。 谁知道,云微寒一张嘴就说他以后要在天泰历史上,列到佞臣名册之中。这可是对他的极大侮辱。 魏国公抖着身子,伸着手指着云微寒道:“定南王妃,你实在是欺人太甚!老夫遵纪守法,扶危济贫,纵然不能名垂千古,也不当列入佞臣之中。你这是在侮辱老夫……” 云微寒冷哼了一声:“明知君主所作所为不对,你却不去劝谏,反而纵容支持,不是阿谀是什么?只会阿谀君主,不顾国家安危的臣子,不是佞臣是什么?” 贺清韶铁青着脸喝道:“定南王妃,你说魏国公是佞臣,那就是说朕是昏君了?” 云微寒一点儿也不惊慌:“如果陛下面对事实,接受证据,自然是英明神武,明鉴万里,绝对不是昏君。” 下一句她没有说,大家也都明白:如果贺清韶颠倒黑白,明知道有证据也不肯接受,那就是任性妄为,昏庸无道。 她继续说道:“既然陛下要定臣妇的罪,总要让臣妇为自己辩解几句吧?臣妇有人证物证,就是不知道陛下敢不敢让她们上殿来展示给文武百官看了。” 贺清韶在云微寒的神色里,再次看到了那个自信、骄傲、英武的女子。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才是云微寒这次来请罪的真正目的。 她当然不是真的来接受朝廷的判决,而是借此机会,将贺清韶的所作所为揭露在百官面前,让百官看看皇帝在背后的丑陋。 采薇是锦衣卫的人,中秋夜宴在春容阁的布置她都是一清二楚。而且,善德宫走水之时,她也在场,对整个事情的过程全都看到了。 那个香盈盈是文柔公主身边的人,中秋晚上的事情也都在场,善德宫走水更是侥幸逃脱一命。 这两个人一旦上殿陈述,必然将他的所有动作都揭露在阳光之下。 这也是当初他让佟定宝将这两人灭口的原因。没想到这两个女人居然能从锦衣卫手中逃出性命,反而成了他的一个大麻烦。 贺清韶沉着脸说道:“谁能保证你的人证说的就都是真的?” 云微寒勾了勾嘴角:“如果加上物证呢?” 物证?贺清韶皱起了眉头,有什么物证?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云微寒,难道是那份他让翰林承旨拟写给文柔公主的文告? 那一瞬间,在贺清韶的眼睛里,云微寒几乎是面目狰狞。 有了那份文告,谁能说杀害文柔公主的那个锦衣卫是假的? 贺清韶咬着牙说道:“云微寒,算你狠!” 如果让采薇和香盈盈上殿,采薇将他在春容阁的布置讲明白,证明了他早已派锦衣卫在暗算定南王夫妇;而采薇继续调入善德宫,证明了他对于文柔公主也有防备,让锦衣卫监视文柔公主。 然后采薇和香盈盈讲述文柔公主被刺杀的场景,根本就不需要多说什么,只需要如实讲述,然后用那份文告作为物证,就足以让人相信,那名杀害文柔公主的锦衣卫是他派去的。 否则,那名锦衣卫手里怎么会有他命翰林承旨拟写的文告? 至于否认文告的真实性,根本不可能。 他召见翰林承旨这都是有档案记录的,时间、地点、内容,都有史官记录。贺清韶自己都无法更改。 而那份文告的笔迹和行文,都很容易能够证明是真的。 所以,就是贺清韶派去送文告的锦衣卫杀死了文柔公主。 人证物证都有,可谓铁证如山。 至于为什么锦衣卫要杀文柔公主,贺清韶在心中苦笑,以云微寒那样舌灿莲花的本事,保证早就编了一个很充分的理由。 贺清韶自己都能想到一个:因为锦衣卫奉了皇帝命令,威胁文柔公主,让她按照文告所写的内容,公开指责定南王,为皇帝脱罪。文柔公主母性大发,宁死不从,所以被锦衣卫杀死。 和“文柔公主出卖儿子”相比,“文柔公主为了儿子舍弃自己的生命”倒是更容易让外面这些毫不知情的人们相信一些。 接下来,为了掩盖罪行,皇帝让锦衣卫烧了善德宫,伪装成走水的样子。而文柔公主的遗体也被火化,就是为了不让定南王夫妇发现文柔公主是死于锦衣卫剑下。 所以,佟定宝才要杀那两个目击者灭口;才会为了替皇帝顶罪,坦承火化文柔公主遗体是他个人的决定;所以佟定宝才会和定南王妃发生冲突,最终丧命。 贺清韶无法拒绝宣两个证人上殿的要求,但是又不能让这一切按照定南王妃的设计真的全部展现在群臣面前。 如果真的让那两个证人上殿,把一切都说出来,不仅佟定宝是白白死了,而且贺清韶自己身上还要被泼上无数盆脏水。 看着坐在龙椅上捂着额头半天不说话的皇帝,文武百官们开始互相用目光交流起来。这一看就是有问题,皇帝心虚了。 偏偏此时,那位大理寺卿开口了:“陛下,既然定南王妃有人证物证,不如将他们传上来,当堂审问,将事实弄个清楚,也好明正典刑。” 贺清韶头都要炸了,他真的很想再抓起什么东西扔到大理寺卿那张黑铁一样的脸上。难道他看不出来自己正在为这两个人证烦恼吗?这么多人都没人说话,就他一个人长了嘴巴吗? 总算是贺清韶还记得大理寺卿是九卿之一,不是能够轻易对待的人,才算是勉强遏制住了自己心中的烦躁,喘着粗气说道:“朕身体不适,快去宣御医。” 秦德良连忙小跑着出了勤政殿。 “定南王妃之罪,改日再议。退朝吧。”贺清韶无力地说了一句话,就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云微寒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臣妇告退。请陛下保重龙体。”说完,就扶着地板艰难地站了起来,向着大殿门口走去。 文武百官也都山呼行礼,按照秩序走出了勤政殿。 在一群男人中,全身缟素、身材纤细的定南王妃背影,显得格外脆弱。 跪了那么久,她的膝盖很痛,可是看着她竭力端正行走的背影,百官仿佛能够看到一个坚强而执着的灵魂。 能够参加早朝的官员,是天泰朝官员集团中最精英的一批,没有一个人是傻子。 皇帝听见定南王妃说的人证、物证之后的反应,已经从侧面证明了定南王妃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样一个女人,在丈夫被迫出逃后,居然还能斩杀锦衣卫大都督为婆母复仇,居然还敢独闯勤政殿来请罪,而且确确实实也让皇帝对她无能为力。 当初是谁说云大小姐懦弱胆怯的?让她来勤政殿当着百官的面和皇帝对着干,看她敢不敢? 是谁说云大小姐无情寡义的?让她坐在定南王妃这个位置,看她有没有勇气为了婆母手刃锦衣卫大都督,还上殿请罪? 定南王的眼光真的太好了,能够在纷纭谣诼之中,看到这个女子最珍贵的品质,并且力排众议,将她娶回家中。如今看来,定南王府有这样一个当家主母,即使是定南王不在,也没有人能够欺凌半分了。 虞攸之看了看跟在自己身边的虞显之,在心中摇了摇头:自己的儿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优柔了一些。 如果当初没有退婚,将云大小姐这样果决坚毅的女子娶来,恰恰正好弥补儿子的缺陷。 如果是一般高门儿媳,云大小姐的性子无疑是过于刚硬了。可是,如果是担任他虞家这样传承数百年、牵扯无数关系的大家族的冢妇,云大小姐这样有勇有谋、刚烈果决的性子,却是再好不过。 可惜的是,这份姻缘早就被他们虞家自己斩断了。 如今虞显之定下的那位小姐,美貌贤惠,十分优秀。不过,那是就作为虞显之的妻子来说,可是如果担任虞家冢妇,还不知道能不能挑起这副担子。 虞攸之心中默然,已经过去的事情,悔之无益。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考虑当初和定南王商议的事情,选定最合适最有利的立场。 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考虑类似的问题。 今天皇帝的表现,实在是让太多大臣失望了。 他们都要好好考虑一下,在这样的皇帝统领之下,天泰这艘大船能否坚持正确的航向,能否继续前进而不是下沉。 “王妃的腿……”百年忍着眼泪,用热水浸泡着布巾,用力揉搓着云微寒淤青的膝盖。 贺清韶故意不叫云微寒起来,云微寒为了示弱,也顺水推舟一直跪到散朝。 暮秋的天气,冰凉坚硬的地板,即使是云微寒身体不错,跪了这么久膝盖也受不了。 “只是一次,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的。”云微寒轻轻说道。 她靠在迎枕上,微微闭上了眼睛。 贺清韶现在是越来越胆怯、越来越暴躁了,这说明他对于局势越来越没有信心。 以身体不适为理由提前结束早朝也好,省了她继续表演的精力,但是也同样能让这些大臣看到皇帝的反常,还是会让他们对皇帝慢慢失去信心。现在看不出来的暗流,在南疆大兵压境的时候,在京城突然失守的时候,就会爆发出隐藏的能量,让贺清韶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第387章 开战,吐血 不到半天的时间,定南王妃在早朝上的遭遇就再次在京城百姓中流传开来。 这一次,大家的关注点不仅仅是定南王妃最终受到了什么样的惩处,更是在被人刻意引导之下,把主要的目光放在了皇帝面对人证物证的心虚态度上。 而在各种小道消息中,人证物证的内容也被说的清清楚楚。 名为宫女、实为锦衣卫的采薇,南疆贵女、定南王侧妃候选人香盈盈,皇帝命翰林承旨拟写的文告,让文柔公主出面指斥定南王的不忠不孝…… 百姓之中不乏聪明人,很快就猜出来了事情的“真相”:定南王被追杀,逃出京城,发誓要带兵回来报仇;永兴帝害怕南疆大军,所以让文柔公主出面指责定南王不忠不孝;文柔公主为了保护儿子,拒不接受永兴帝的命令,所以被传令的锦衣卫一剑刺杀;锦衣 卫试图杀人灭口,同为锦衣卫却也在被灭口之列的采薇拉着香盈盈逃出生天。 锦衣卫放火焚尸灭迹,定南王妃质问佟大都督;佟大都督坦承是自己个人的决定,并想要抢走两名人证灭口;定南王妃怒杀佟大都督,以人头祭奠文柔公主。 定南王妃入宫请罪,永兴帝要她偿命,定南王妃拿出人证物证,永兴帝托辞身体不适终止了早朝。 这一切说明,所有的事情都是永兴帝在背后指使,佟定宝不过是一个代人受过的傀儡。 无数人感慨,永兴帝年纪轻轻却心狠手辣、手段阴毒、无情无义。 文柔公主是他的姑奶奶,说杀就杀了;定南王对他一直忠诚扶持,说杀也要杀;定南王妃多次救他性命,还是要杀。 而且永兴帝在早朝上,将反对自己意见的御史鼻梁都砸断了。 对于永兴帝的各种不满,在百姓之中慢慢蔓延开来。永兴帝的形象,越来越接近荒淫无道、凶残狠毒、忘恩负义的昏君、暴君。 当锦衣卫新任大都督战战兢兢地将这些言论送到贺清韶面前时,贺清韶差点眼前一黑,再次晕倒。 因为佟定宝的死亡,这些例行报告直到五六天后才送到贺清韶手中,而这些言论已经在百姓中扩散开来。 民心这个东西,无形无色,有时候完全无用,而有时候却又意义重大。 贺清韶看着这些言论记录,心中很清楚,这绝对是定南王府的手笔,或者说就是云微寒亲自操纵的。 云微寒留在京城,最根本的目的就是这个:粉碎贺清韶的形象,削弱贺清韶的威信,减少官员和百姓对于贺清韶的支持,为南疆军队的进攻提供最大的帮助。 而南方州府也用八百里加急送来了紧急情报:定南王已经于八月十九日带领五千黑甲骑兵,在诸州府措不及防之下,赶回了南疆,开始整顿兵马,明显是要发兵举事了。 这些天,贺清韶也一直在命令内阁和六部全速运转。一方面,从军队中选拔了可靠的、有能力的将领,将天泰的兵力集中起来,分别交给他们带领,布置在从南疆北上的必经之路上,形成重重防线;同时,在内阁带领下的兵部、户部、工部等部门,都全力 以赴地为军队准备各种武器装备、粮草用品等军用物资。 京城进入了紧张低沉的气氛之中。 很多百姓都感受到了大战开始之前的压抑。 至于虞攸之提议的派出使者去安抚定南王的提议,也被贺清韶采纳了。他选派了礼部一位性情温和、思维灵活的官员,前去南疆与定南王谈判。 贺清韶能够感觉,定南王不会同意谈判,但是如果能够拖延他一段时间,让自己多一些准备,也是好的。 至于云微寒杀害锦衣卫大都督的罪名,贺清韶干脆没有给出结论。 如果要云微寒偿命,她就会把人证物证拿出来。如果只是申饬罚俸,就表示贺清韶已经接受了云微寒杀掉佟定宝的合法性。 所以,贺清韶选择了暂时搁置,等时机成熟的时候,再去提这个问题。 八月二十五,定南王从南疆发兵,号称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向着天泰进发。 在发兵之前,定南王面向天下公开发布了征讨天泰永兴帝的檄文,历数了永兴帝的每一桩罪状。 君谋臣妻、罔顾人伦、迫害忠良、忘恩负义、残害尊长、焚尸灭迹、粗暴狠毒……一系列的形容词都被加在了永兴帝的头上。 一下子,贺清韶的所作所为从京城传播到了整个天泰。 不过十来天,临近南疆的五个州府就望风而降,南疆大军向着京城进发的第一步非常顺利。 贺清韶拿着定南王的檄文,双手都在颤抖。 昏君?暴君?无情无义?荒淫无道? 这是在说自己吗?定南王真是颠倒黑白! 他既未宠信奸臣、任用小人,也不曾屠戮百姓、残杀无辜,怎么就是昏君、暴君了? 他无情无义?如果他真的无情无义,在春容阁内间就不会放过定南王妃! 荒淫无道?他只有一个皇后、五名嫔妃,连三宫六院都不曾填满,怎么算得上荒淫无道? 他不过是想给天泰一个美好的未来,想把这颗大树上的蠹虫全部消灭,让天下人都能过上富足的生活,这样有错吗?想想这些天锦衣卫送上来的京城百姓的议论,贺清韶心中一片悲凉:难道天泰人都是这么看他的吗?他们根本看不到自己在背后的努力,只是被人牵着鼻子、人云亦云,别人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听,就这 样将自己看成一个昏君。 这世道太不公平了! 贺清韶努力平息着情绪,最终还是忍不住喷出了一口鲜血,整个人颓然倒了下去。 太医院的所有御医都要哭了。 皇帝才二十来岁,本来应该处于身体最好的状态,可是这段时间以来,却开始频频吐血。这眼见是短命早夭之相啊。 俗话说,药医不死病。只靠医药,可是病人却不听医嘱,就是仙丹也没用啊! 贺清韶躺在龙床上,脸色黄如金纸,呼吸十分微弱。 太后守在床头,皇后坐在一侧,两人满脸担忧。 她们的一切都和这个男人息息相关,如果没有了这个男人,她们就会失去整个世界。 现在,这个男人躺在床上,已经过了大半天都无法醒来,她们心中满是惶恐和担忧,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 太后叹了口气,想了想吩咐道:“派人去魏国公府,请魏国公悄悄地入宫。”她站起身来,看着乾清宫内所有的宫人太监,冷冷说道,“谁要是敢多嘴,多说一个字,哀家就要谁的命!” 皇帝这样的情况传出去,本来就对皇帝有所不满的大臣和百姓,说不定直接就倒向定南王了。 太后命人封锁了乾清宫,所有宫人只许进不许出,御医也被安置在乾清宫内,随时听后传唤。 魏国公趁着夜色进入了慈宁宫,见到了面色憔悴的太后,不由大惊。 从八月十五中秋夜宴到现在,不过二十来天的时间,太后老态尽显,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 太后屏退众人,低声对魏国公说道:“陛下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今日看了南疆的檄文,再次吐血晕倒,到现在已经五个时辰了,还没有醒来。” 魏国公大惊失色。 永兴帝不过二十岁,正是身强力壮之时,以前也没听说过他有吐血的毛病,怎么突然就成了这样?而且听太后的意思,俨然还有命不久矣的感觉? “娘娘,陛下什么时候有了吐血的毛病?臣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太后脸上浮现出恨毒的神色:“还不是定南王妃!” “怎么又是她?”魏国公脸色也很难看,上次在早朝上定南王妃对他的斥责言犹在耳,让他一直耿耿于怀。 “那个毒妇杀了佟大人,皇帝听见就怒火攻心,吐血晕倒了。从那之后,就不能大怒大悲,否则就容易吐血、晕倒,御医说,如果继续这样,对寿数有碍。”太后用锦帕按着眼角,控制着想要流泪的情绪。 “今日太医院所有御医会诊,认为陛下是去年在青龙山避暑那次,摔伤了内脏,损坏了身体元气,所以才会经不住情绪上的剧烈变化。” 太后狠狠地说道:“当初,青龙山避暑陛下闹的那次荒唐事件,还不是为了讨那个毒妇的欢心?结果却被刺客偷袭,从山上摔了下去,才会损伤了根本。如今又是因为她,受到强烈刺激,才会开始吐血。” “这个女人,真是个灾星。哀家早就应该除掉她的。”太后喃喃地说道。 魏国公顾不得听她对云微寒的抱怨和诅咒,连忙问道:“那么,陛下现在如何?如今正是关键时刻,陛下这样可是会动摇军心的。” 而且如果贺清韶真的命不久矣,他们也要做一些准备工作。最重要的就是,接下来谁来做皇帝。 太后吸了口气,慢慢说道:“哀家让你入宫,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应对。”“明雨腹中的胎儿,几个御医诊了脉,说是一个男孩子。”太后沉声说道。 第388章 摧枯拉朽,生死危机 秋风肃杀。 衡州城,一场战争刚刚结束。 城墙上塌陷的缺口和累累的尸体,说明了刚才这场战争的惨烈程度。 这是凌玄翼起兵以来遇到的第一个拼死抵抗的州城。 只是,面对勇猛的南疆雄师和犀利的攻城器械,他们的抵抗更像是一次为了理想而献身的牺牲。 凌玄翼全身甲胄,骑着黑马在侍卫们的簇拥之下进入了衡州城。 “张贴安民告示,告诉他们大兵秋毫无犯。”凌玄翼向着身边的谋臣吩咐道。 从他开始举兵,就打着正义之师的旗号,自然也不会纵兵抢掠。南疆士兵不是那些没有纲纪的乌合之众,没有抢掠支撑就没有作战动力。他们对于定南王的忠诚是从小就开始培养的,而且定南王的神武勇猛更是他们亲见的,所以这种对于主帅的忠诚和崇拜才是这支队 伍最坚固的凝聚力。 何况这次举兵,还是南疆向一直骑在他们头上的天泰发起的冲锋,只要胜利了,南疆就再也不会被天泰奴役。 每一个南疆士兵胸中都充满了斗志,热血沸腾。 雄师一起,就有五个州府望风而降,这也让所有的南疆士兵满心自豪。 这样的队伍,士气高涨,即使是遇到苦战血战,也绝对不会溃散奔逃。 凌玄翼看着自己的士兵们雄赳赳地进入城中,秩序井然地开始各自的工作,被头盔遮住大半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衡州城是第一个拼死抵抗的天泰州城,但是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天泰三百年的统治和教育,已经产生了强大的惯性。即使是在他大力宣传永兴帝的昏庸荒淫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将所有忠于天泰的人都改变立场。 桀纣之君,尚且必须通过商周起兵才能推翻;想要征服天下,最大的依靠还是自己的拳头。舆论和道义,只是一种锦上添花。 衡州城的官员悉数战死,凌玄翼命人将他们好生收敛安葬。 南疆军队在衡州城修整三日,因为下一场即将到来的,是一场硬仗。 三百年中,天泰从未放松过对于南疆的警惕,所以对于南疆北上的必经之路,一直在以南疆为假想敌针对性地加强防御。 想要从南疆杀到京城,必须通过三重重点防御。 衡州城北边三百里,就是第一重——石州城。 石州城地势险要,与东边的宜阳关、西边的建云关形成掎角之势,互相守望相助。 石州城驻兵两万,守将韩虎阳,是一员经验丰富、性格稳重的老将。 而宜阳关和建云关分别驻兵一万,守将是韩虎阳的两个下属。 如果南疆大军进攻石州城,宜阳关和建云关就可以从两翼发兵抄南疆大军的后路。石州城可以闭门防御,也可以找时机出城与两关守军合击。 而石州城处于南疆大军北上的必经之路,不可能绕开。 这就是天泰针对南疆设下的第一重防御。 然而,凌玄翼对此夷然无惧。 这样的防御当然是很完美的,但是目前的情况是,南疆大军号称三十万,实际上则是十五万。 十五万对四万,而且这五万天泰士兵已经多年不曾参加战斗,装备破旧落后,凌玄翼怎么会把他们放在眼里? 面对着石州城、宜阳关和建云关的舆图,凌玄翼和手下的谋臣将领们制定出了相应的战斗计划。 凌玄翼亲自带领九万大军驻守石州城前,另外派了两个大将各自带领三万士兵去攻击宜阳关和建云关。 石州城守将韩虎阳看着东西两边都燃起了求救的烟火,自己却无力救援,在城墙上恨恨地将手中的长刀猛地劈下,一下子砍碎了巨大的青砖。 当初说好的三个城池守望相助,可是如今石州城外的大军足有十万,而且领兵的还是那个杀神王爷,他哪里敢冒然出城? 可是,如果就这样看着宜阳关和建云关落入南疆之手,那么石州城孤立无援,南疆只需要通过两关,绕到石州城后,截断粮道,石州城就只有死路一条。 韩虎阳咬了咬牙,对副将说道:“我带一万人出城与定南王对阵,你带一万人守好城池。若我能侥幸一胜,你就准备带人去援救宜阳关;若我战死,你……是战是降由你做主吧!” 他本想要求副将死战,可是想想,如果宜阳关和建云关都失手了,他和一万士兵也都失败阵亡了,徒留一万孤兵守着石州城,除了投降就只有一死了。 至于到底是死战还是投降,那个时候他都已经战死了,对得起先帝的栽培和天泰的恩义,也管不得后人的选择了。 不管副将痛苦的脸色,韩虎阳匆匆下了城墙,点了一万本部兵马,骑着自己的青骢马,拎着自己的长刀,就开了城门。 韩虎阳脸上带着赴死的决然,当先冲出了石州城,来到了城外的南疆大营前。 凌玄翼根本就没打算去石州城下约战或者强行攻城。 石州城城墙高大坚固,如果强攻,就算是南疆的弓弩、投石机都经过了特殊的改造,威力远超天泰同类器械,但是作为攻城一方的伤亡也是难免的。 可是,只要石州城守将看见宜阳关和建云关的烽火狼烟,知道两边的关隘恐怕守不住的话,他就不能不出来寻找唯一的一线生机。 城门一开,探子就第一时间报了进来。 凌玄翼命手下的将领带了一万人出战,自己则骑着马带人压阵。 韩虎阳是一个身材魁梧的方脸大汉,他和南疆将领大战了五十个回合,不敌被擒。 手下的一万士兵也被南疆大军一举击溃。 被押进凌玄翼的主帅大帐时,韩虎阳不肯下跪,痛骂不已。 听到韩虎阳口中各种痛骂,凌玄翼的脸色没有任何波动。他只是淡淡地说道:“虽然无能了一些,但也算是个忠臣。给他个干脆吧。” 宜阳关、建云关先后被破,韩虎阳的首级也被悬挂起来示众,石州城的副将长叹一声,带着剩下的一万士兵出城投降。 第一重防御,一天被破。 消息传到京城,刚刚好转的贺清韶差点再次吐血晕倒。 幸亏他这些天已经被太后的眼泪和御医的劝阻熏陶太久,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刻钟,总算是平息了情绪。 “废物!废物!”贺清韶在乾清宫内团团乱转,将杯盘摆件砸了一地。 石州城如此险要的地势,三关犄角守护的局面,居然如此轻易就被定南王攻破。这样下去,南疆大军逼近京城的日子不就在眼前了? “派去和定南王谈判的人呢?他们难道什么都没做吗?”贺清韶现在才发现,南疆重兵这四个字到底有多么恐怖。 如果……如果……如果从开始他就没有想过算计定南王的话,会不会就不会出现今天的可怕局面呢? 不,一旦他开始改革,那些天泰内部潜藏的蠹虫纷纷起来阻挠的时候,定南王还是要趁机发兵的。 那个时候,他准备的时间更长,天泰内部还有很多有影响的内奸配合,局面只会更加不可收拾。 “我没有错,我没有错。”贺清韶喃喃地说道,“是定南王早有不臣之心,否则怎么会刚刚开战,就暴露出他这么强的实力,他一定已经在暗地里准备很久了。就算是我不去找他,他也会找理由来造反的。” 想到这里,贺清韶咬着牙吩咐道:“宣神机营主将王师亭进宫。” 王师亭是贺清韶在西北边城时候十分仰慕的将领,他带领两万士兵,在西北边城驻守十几年,抵抗住了无数次异族部落的骚扰侵袭。 他最擅长的就是坚守防御,贺清韶已经将天泰剩下的十几万士兵调来了京城,王师亭就是他心中的主将。 王师亭匆匆入宫,向贺清韶行了大礼。 贺清韶也不废话,直接就问道:“王将军,如果朕给你十万大兵,你有没有信心平定南疆反贼?”王师亭犹豫了一下说道:“陛下,恕臣直言,我天泰士兵的战斗力,与南疆士兵相比差了许多。而且,天泰士兵的盔甲武器等,也比不上南疆这次战斗中使用的装备。再加上天泰士兵的数量也少于南疆士兵 ,这一仗,恐怕胜率不大。” 贺清韶听了王师亭的话,面色变得惨白。 其实这一切,他早有所知,只是一直不肯真正面对。如今,王师亭直言不讳地将这一切摊开在他面前,他才不得不承认,这一次天泰真的是面临生死危机了。 “可是,王将军,难道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了吗?”贺清韶不相信以天泰的人口和面积,居然会被一个只占天泰五分之一的南疆打败。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对不对?”贺清韶的语气中都带上了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乞求。 王师亭仿佛是他所能够抓到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现在唯一的希望。 王师亭犹豫了一下,慢慢说道:“也许,陛下可以发出勤王诏书,让各地有能力的世族豪强前来援救?”贺清韶的眼睛发亮:“爱卿言之有理!” 第389章 病急乱投医 占领了石州城的凌玄翼分了一部分兵力,分别驻守在石州城、宜阳关和建云关,为他保护最重要的粮草辎重运输道路。 南疆军队也在石州城中修整了数日。 寻常照例将每天收到的各地消息送到凌玄翼案前。 首先是京城传来的消息。 宫中的眼线报告,贺清韶昏迷两日后醒来,开始带病上朝。他对于定南王妃似乎暂时失去了兴趣,只是派了很多锦衣卫监视定南王府,严防定南王妃逃出京城。 凌玄翼脸上现出一个不屑的表情:微微的轻功那么好,如果真的想逃出京城,就算是八门紧锁,也拦不住她。她不是不能走,只是不想走。 监视有什么用? 想起前些日子南风传来的消息,微微的所作所为居然将贺清韶这个黄毛小子气得多次吐血,实在是——一人可抵百万兵啊! 至于文柔公主的死,云微寒根本没有隐瞒,她坦言是裴玉京为了帮自己扫清障碍所为。 说实话,凌玄翼并不是很介意,只是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如他所料想的最坏的情况果然发生了——直到死,那个生了他的女人,都没有表现出对她自己的行为有一点儿后悔和心软,甚至连上奉天门公开指责他不忠不孝都准备去做。 如果不是裴玉京一剑刺死了她,此刻的凌玄翼背负着母亲的指责和君主的“宽容”,真的要成为天下第一大罪人,被万夫所指。 回到南疆,凌玄翼首先做的事情就是清理异己。凌玄翮、凌玄翀这两个在背地里动作不断的蠢货,根本连一个小手指头都不用,就被他按死在地上。 他要发兵攻打天泰,必须要一个稳定团结的后方。他可不想自己正在打仗的时候,被人截断粮草供应,前方有狼、后方有虎。 只是审理这两个蠢货的时候才发现,在他们俩背后,居然还有自己的生母的身影。 凌玄翼本已冰冷的心再次被泼了一盆冰水。 这样的母亲,整个天下恐怕都找不到第二个了吧? 她最终死在了裴玉京的剑下,也算是咎由自取。 凌玄翼能够理解裴玉京出手的原因。裴玉京是害怕如果微微出手杀了他的生母,以后会影响他们夫妻间的情分。 这样的一个哥哥,为了微微也真是殚精竭虑啊。 而且也是个坦荡君子。 如果换个坏心眼的情敌,估计还要鼓动微微亲手去杀文柔公主,故意给他们夫妻制造隔阂呢。 裴玉京这样的男人值得他尊重。 既然贺清韶已经暂且搁置了对于微微的动作,凌玄翼也就稍微放了点心。但是,随着他南疆大兵的逼近,贺清韶他们迟早还是要想起微微的。 不如让她早点离开那个是非之地,才更安全些。 凌玄翼皱着眉头记下等会儿要做的第一件事情:给微微写信,让她早点从京城脱身。 继续看消息:贺清韶召王师亭进宫,密谈半个时辰之后,王师亭出宫;贺清韶召翰林承旨,拟写旨意。 至于旨意内容,因为没有公开颁发,所以暂时还不知道。但是,南风在负责拟旨的翰林家里打探了一番,却发现那位翰林下朝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开始安排将家眷悄悄送回老家。 南风派人跟踪翰林家眷,在路上终于听到了翰林妻子安慰翰林母亲时候所提到的只言片语。 那位翰林妻子对婆母说,定南王带兵逼近,势不可挡;而且也许很快会有更多非正规军队来到京城附近,军纪不敢保证,不如将家眷送回北方老家,远离兵火,会更安全些。 翰林拟旨回来就开始送家眷回老家?担心很多非正规军队来到京城、军纪混乱扰民? 凌玄翼凝眉思索,从哪里来的很多非正规军队?他托着下巴想,贺清韶不会傻到下勤王诏令,让天泰各州府组织地方军队入京勤王、抵抗南疆军队吧? 勤王诏书可不是随便发的。 几千年历史上,发布勤王诏书的皇帝最后大多都成了亡国之君。没有哪个处于危局中的皇帝被前来勤王的武装力量无欲无求地扶上皇位、坐稳宝座的。 想想也能明白,既然这支武装力量能够力挽狂澜,为什么其头领不自己去做皇帝,还要拱手将皇位让给一个无能的人?就因为他曾经当过皇帝? 董卓入京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曹操有了能力还不是也挟天子以令诸侯? 贺清韶是典型的病急乱投医。 连一个小小的翰林都能想到,如果天下勤王之师汇集在京城,京城就会乱成一团,难道贺清韶都想不到? 或者他以为,只要他的皇帝之位能够坐稳,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值得的? 凌玄翼再次看了看那条消息,这是王师亭给贺清韶出的主意?这可不像一个忠臣、老将应该说的话啊。 王师亭出身华州王家,而华州王家在天泰军方一直影响很大,每一代都有不少子弟投身军中,担任各种中高级将领,可谓是军人世家。 不过王师亭本人是王家旁支,没有太多资源,所以长期驻守西北边城,但是也正是因此而成就了他的名声。 贺清韶对王师亭的印象很好,所以在登基之后,特意将他从西北边城调回,掌管神机营,负责拱卫京畿。所以,如今王师亭在王家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王家,在华州应该有不少私兵,也是当地豪强之首。 如果真是王师亭建议发诏令天下义兵勤王,王家必然首先举旗响应。到时候,王家带兵入京,如果能够在对抗南疆的战争中取得胜利,则名声和实力都将得到进一步提高。 那么,下一步的想法,他们也就更有希望成功了。 凌玄翼知道,从他发兵开始,就不知道有多少地方豪强都在观望,等待着出手的时机,想要在天泰这头肥美的鹿儿身上咬下一口。 或者,干脆将这头鹿抢到手,据为己有。 王家只是出手比较早的一家而已。 凌玄翼想通了其中的关窍,脸上露出了冷冷的笑容:“想要逐鹿?先要看看你们的脖子够不够硬。” 想了想,第二件事情就是吩咐各地南风注意当地的世家豪强,有没有暗中发展私兵的。看看到底有多少人在背地里想要伸手,回头把他们的爪子都砍断。 接下来,凌玄翼翻看了天泰各地南风认为比较重要的消息,对于天下的局势变化了然于胸。 信鸽将凌玄翼的信件传递到各个方向。 千里将信件送过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云微寒早早用了晚饭,刚刚上床准备休息。 云微寒展开千里送来的纸条,看到凌玄翼担心地叮嘱她离开京城,不要让贺清韶狗急跳墙伤害了她。 凌玄翼安排了人手在京郊,随时可以保护云微寒到达安全的地方,等待凌玄翼带着南疆大兵过来会合。 想起京城南风和雪湮楼送来的消息,云微寒也感觉到贺清韶有点自觉穷途末路的疯狂。 “狗急跳墙吗?”云微寒沉吟道,真的有可能。 不过,既然贺清韶的情绪已经不太稳定,不如就先让他跳一跳。 狗急跳墙之所以可能伤到人,是因为人没有准备。如果人早就准备好了长棍皮鞭,它就是真的跳上了墙,也逃不过一命呜呼。 云微寒将十分、百年、千里、万寿和如意都叫来,开了一个碰头会议,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没想到,听了她的话,五个丫环没有一个站出来表示赞同的。 百年是凌玄翼送来的四个丫环中的首领,她温声说道:“主子,你在京城的所作所为已经起到了当初和王爷约定的效果,甚至更加超过了当初的预想,现在已经根本不需要再冒险了。” 如意更是直接说道:“娘娘,你要是再用自己的身体性命去冒险,我家公子非赐我一杯毒酒不可。求娘娘饶小的一命吧!” 看着如意故作悲壮的小脸,再看看其他四个丫环一个个坚决反对的表情,云微寒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看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就连话最少的万寿都轻声反驳道:“主子,你难道没发现,这些天你特别容易疲惫,特别喜欢睡觉吗?一定是上次上朝请罪,跪了太久时间,把身体弄坏了。我觉得,明天还是应该让咱们府里的洪大夫来请 个脉才好。” 千里急道:“要是王爷知道主子身体不好,我们四个都要挨板子了。” 看着五个少女脸上的表情和眼中的关切,云微寒只好摊了摊手:“好吧,既然你们都反对,那就当我没说过。” 千里喜道:“那我就安排人手,联络南风,咱们早点离开京城?” 四个大丫环都觉得心里没底,不知道这个胆子大过天的王妃娘娘下一步会做什么。万一主子要是什么也不说,自己一个人就去实施她那个危险的逗狗计划,她们可都追不上、拦不住。 还是早点把主子送到安全的地方,等着王爷来管束她吧。 云微寒觉得有些疲惫,对她们几个挥了挥手:“算了,算了,既然你们都反对,那就算了。”这些天确实经常会感到疲惫,也总是想睡觉,一睡觉就能睡好久,看来真的是累了。 第390章 天大秘密 第二天,云微寒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正如这几天一样,她又醒得迟了。 不过,因为定南王府中并没有什么长辈外人,几个丫环又心疼她这些天疲惫的样子,都没有一个人叫她起床,任她睡到自然醒。 听见她在床上起身的动静,百年和万寿带着小丫环排着队走了进来,一个个轻手轻脚地帮她洗脸净口、梳洗更衣。 云微寒几乎没有动一个小手指头,就被人服侍着做完了早晨的一系列流程,然后被百年和万寿一左一右扶着胳膊来到了起居室。 刚刚坐下,门帘一掀,走进来一个人——居然是裴玉京。 他穿着暗青色锦袍,脸上还是涂抹着易容药物,看起来有些蜡黄。 “哥哥,你怎么来了?”云微寒看到裴玉京有些惊讶,连忙起身相迎。 看样子裴玉京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不会是一直等到她起床梳洗完了才过来见她吧? 大清早的就跑过来,难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看到云微寒脸上的表情,裴玉京板着脸说道:“我再不来,你又要去逗狗了,被狗咬了怎么办?” 云微寒无语。“逗狗”什么的,不过是私下里和几个丫环开的玩笑,怎么这么快就传到裴玉京耳朵里了?如意这个小小耳报神,还真是敬业啊。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身子:“哥哥请坐。”看着裴玉京坐下,百年送上茶水,云微寒才解释道,“那不过是开个玩笑,她们都不同意,我也就没想着去做了。” 裴玉京没有喝茶,而是冷着脸伸出手道:“把手拿过来。” 云微寒愣了一下,被裴玉京抓住了右手手腕,看着裴玉京玉白的手指搭在了自己的腕间,才明白他是要给自己诊脉。 “哥哥!我没事,你也以为我伤了身子吗?”云微寒的声音不知不觉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意味。连这种无端的猜测如意都跟他说,“这个小如意,可真是个……” 裴玉京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他竖起左手手指在唇前比了一下,让云微寒不要说话。看着裴玉京凝重的表情,云微寒也不由安静了下来。难道自己的身体还真的有什么毛病了?怎么可能,在勤政殿跪了多半个时辰,膝盖确实很辛苦,不过回来就被百年她们几个小心周到地热敷了好几天, 很快就没事了。 她原来的身体可能是娇弱不堪,可是后来经过她专门的锻炼之后,已经十分健康了。哪里是跪一跪就能跪坏的? 不过,裴玉京也不是那种故弄玄虚的人,既然他这么凝重,那恐怕是真的有什么问题了。 云微寒眼睁睁地看着裴玉京放下她的右手,又换了她的左手手腕切了脉,期间裴玉京的脸色都很严肃。 站在一边伺候的两个丫环也都眼巴巴地看着,神情十分紧张。 放下了云微寒的左手,裴玉京在丫环端来的铜盆里净了手,口中说道:“就你现在这身子,还要去撩猫逗狗,真是没事找事。” 云微寒轻轻噘了噘嘴:“不是看着那个家伙不知天高地厚,想收拾收拾他吗?”话一说完,云微寒就有些呆滞,她现在怎么这么爱撒娇了? 刚才在裴玉京面前扭来扭去,现在又噘嘴撒娇,这原来都是云微寒不会做的事,现在几乎是本能地就做了出来——这简直都不像她了。 她一定是真的病了。 裴玉京摇了摇头:“你呀。” “哥哥,我到底怎么了?”云微寒端出一本正经的样子,“真的生病了吗?” 裴玉京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娇憨少妇,琥珀色的眸子里情绪很复杂:“滑脉。你——已经身怀有孕,一个多月了。” 说了这样一句话,蜡黄的易容药物都差点遮不住他脸色发红的痕迹。 “身边也没有个嬷嬷照顾,这些小丫头只知道陪你玩闹,这么大的事情都没发现,真是该打。”裴玉京冷下脸来说道。 云微寒已经呆住了。 她怀孕了?有没有这么快啊?六月初八成亲,今天是九月十一,如果是一个多月,算一算就是八月十五之前的事情。 如果早知道有了宝宝,她绝对不会去上朝请罪,还跪那么久。难怪回来之后会这么累,说不定就是真的累到宝宝了吧? 她回过神来,有些紧张地问道:“哥哥,那现在宝宝情况还好吗?” 第一个月很危险的,可是偏偏她折腾的那么多事情都是在宝宝第一个月里。 裴玉京哼了一声道:“现在知道害怕了?要是真的有什么不好,你后悔都来不及了。”他瞪了云微寒一眼,“放心吧,脉息强壮,一切都好。不过你还是请一个擅长此道的大夫来看看的好。” 毕竟他的医术更多的是侧重治疗内外伤势,而不是孕妇婴儿的照料。 站在一边的百年和万寿这才清醒了过来,两人眼中都是浓浓的喜悦,上前来对着云微寒行礼道:“恭喜主子,这是有了小主子了,是天大的喜事。” 然后二人又一起向裴玉京行礼致谢。 百年连忙去请了定南王府自己供养的洪大夫来。洪大夫就是专门负责家中女眷身体调理的,对于母婴方面十分擅长。他摸了脉之后,也是满脸喜色:“恭喜娘娘,这是喜脉啊。娘娘已经有孕三十多天了。” 百年问道:“主子和小主子都好吗?” 洪大夫点头道:“娘娘的脉息很是有力稳定,只需好生调养,并无什么问题。” 百年很高兴,给洪大夫包了一个大红包。 “主子,你不能再呆在京城了,我们要马上离开。”等洪大夫一走,百年就提出了要求。王爷本来就让主子离开京城,以前的话她们几个丫环也不着急,只听主子的安排就是了。可是现在主子身怀有孕,呆在这里万一再发生个什么事件,主子又去折腾了,折腾出了什么事,她们几个可是担不 起这个责任。 云微寒也知道,如果留下来,等到南疆军队大兵压境,贺清韶没有办法的时候,绝对是要用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当人质来威胁凌玄翼的。 “好吧,算他运气好,看在宝宝的面子上,我就不跟他计较了。”云微寒轻轻抚了抚自己平坦如昔的小腹,“收拾东西,咱们准备走。” 裴玉京轻声说道:“我在东门那边有人,我去安排下,明天晚上你们准备好,悄悄地放你们出去。” 他看了一眼云微寒,“你不会是准备自己用轻功出城吧?” 云微寒心虚地低下了头。她开始确实是这么想的。 “你就是不担心肚子里的孩子,也要想想,你这些下人有几个能跟你一样飞出去?”裴玉京嘲笑道,“别人说‘一孕傻三年’,我看你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哥哥!”云微寒羞恼地叫了起来,裴玉京什么时候这么毒舌了? 裴玉京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站起身来摸了摸云微寒的头发:“好了,今天好好收拾,明天晚上我来接你们。” “至于你看不顺眼的那个人,我来帮你收拾。”他在心里说了一句。 在裴玉京的帮助下,云微寒一行人无惊无险地通过了城门,见到了按时来迎接护送她们的南风和护卫们。 在裴玉京和南疆护卫们的保护下,云微寒一行人来到了距离京城数百里之外的一个农庄里。 这里是凌玄翼早就置办下的一处产业,庄子里的庄头是凌玄翼手下的退伍老兵,虽然断了一条胳膊,但是只看他健壮的身体就知道,当初他也是一个勇猛的士兵。 裴玉京还特意从县城请了两名当地最有名的稳婆,给了她们高价,养在了庄子里,随时能够照顾云微寒。 当初太后赐下的四名嬷嬷,虽然没有证据证明她们依旧和太后互通信息,但是在凌玄翼送来的四名丫环来到云微寒身边之后,这四名嬷嬷就慢慢被云微寒供了起来。 后来云微寒和太后的关系渐行渐远,更是直接将这四名嬷嬷送到了她的陪嫁庄子里去养老了。 而李妈妈在定南王府和皇帝的冲突开始之前,就被云微寒提前送到了她的儿子身边,让他们一家团圆。有云微寒给李妈妈的大量财物,相信李妈妈和她的儿子也能过上不错的生活。 所以,云微寒身边真的是没有一个有生育经验的老人。 百年她们虽然聪明机灵,但是还真是没有想到云微寒这些天的表现是因为有了身孕,甚至还在担心云微寒的身体是不是受了损害。 将云微寒安顿好之后,裴玉京又返回了京城郊外的庄子里。 既然微微念念不忘的就是逗狗,他这个当哥哥的自然应该帮她完成心愿。 很快,继定南王府和皇帝的恩怨情仇之后,京城中再次出现了一个更加火爆的流言。 昔日先帝最忠诚的臣下、以身相殉的锦衣卫大都督白玉京的记事本被人偶然发现。 这个记事本上记载了一个天大的秘密,那就是,先帝宏昌帝之死竟然不是寿终正寝,而是被人毒死的!而在先帝死后,将这个天大的秘密压下来的,就是现在的太后、当初的太子妃魏氏! 第391章 愈演愈烈 “陛下运筹帷幄,诈作将死,果然将居心叵测之徒一网打尽。然,群顽就擒之时,陛下却被人暗害,中毒吐血,卧倒龙床,竟至驭龙宾天!此仇此恨,余不敢或忘!然太子妃匆匆赶来,竟以有损陛下千古令名之由,将此事秘而不发,如常举办葬礼。命其心腹管事,为陛下收敛化妆,送往寝陵。呜呼,一代英主,为人暗害,而大权竟操于妇人之手,令陛下含冤九泉不 得伸张。岂不痛哉悲哉?”“经锦衣卫查验,陛下之死与陆七所奉药茶关系密切,茶中毒药乃宫廷秘制。陆七及当时证物已被余当场查封,送入锦衣卫诏狱之中。然陆七竟于刑讯之中,不支身亡。此亦怪事也。锦衣卫刑讯人手,素来 精擅此道,绝无失去分寸,令犯人中途死亡之可能。 余暗中留意当时刑讯之人,两人竟曾与宫中贵人秘密接触。本欲放长线钓大鱼,谁知此二人竟暴毙而亡。 宫中贵人,此时还有何人?若竟然系其所为,恐陛下之仇,此生难报也。” “锦衣卫找到线索,刑讯二人与宫中贵人之中人出现,隐藏于西郊山下。余将率人前往,若此人再次意外身亡,则余恐再无任何证据指证真凶。若再次失手,余有何面目生于世间!” 几张半旧的白纸摆在乾清宫御案上,贺清韶看得咬牙切齿。 他拍着桌子问道:“这就是近日京城中传得甚嚣尘上的东西?白玉京的记事本?你们查了吗,真的是白玉京亲笔写的吗?” 一边的新任锦衣卫大都督躬身答道:“回陛下,臣已经让锦衣卫中专门负责鉴定笔迹之人检查过了。经过核对以前白大都督留下的文档,确认这些真的是白大都督的笔迹无误。” “胡说!怎么可能!皇祖父明明是寿终正寝,怎么可能是中毒而亡!”贺清韶的脸扭曲了,“而且,他居然还敢指称幕后黑手是……” 白玉京的这些笔记,明显是说,暗中下毒毒死宏昌帝、收买锦衣卫暗害了给宏昌帝上茶的陆七、然后将负责刑讯陆七的锦衣卫灭口的人,就是贺清韶的亲生母亲魏太后。 而且就是因为魏太后将那个负责联络锦衣卫的中人最后灭口,白玉京自知在魏太后一手遮天的新时代,他永远没有希望为宏昌帝报仇,没有办法揭开真相指证真凶,才会含恨跳崖自杀的。 太荒谬了,这怎么可能呢!贺清韶不相信自己的母亲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因为这根本没有必要啊。他已经被立为皇太孙,皇祖父也已经垂垂老矣,随时可能离开这个世界,那么他就会顺理成章地登上皇位。母亲有什么理由这么对待 皇祖父呢?而且,母亲也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皇祖父居然是中毒而死,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不告诉自己呢?一定是有人仿造白玉京的笔迹,编写了这样的内容,目的就是再次伤害他的形象,让天泰百姓对他产 生怀疑。 一定是定南王的人编造的这个流言,目的就是为了让天泰臣民怀疑他得位不正。 贺清韶无法忍耐,他带着人匆忙来到了慈宁宫。 太后对于京城中新一轮的流言毫无所知,这些天来贺清韶的身体有所恢复,又开始正常处理政务,也让太后的精神好了许多。 看到儿子过来,太后非常高兴:“皇帝,你身体恢复得如何?这些天可不要太累了。” 贺清韶看到太后凑得很近的脸,心中有些酸楚。母后这些天又变得苍老了,都是为了他操心造成的。 他挥手让所有人退下,才轻声问道:“母后,你跟朕说实话,皇祖父是不是中毒而死的?” 魏太后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看了看四周,轻声却急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贺清韶一看太后的反应,心就开始下沉。看来皇祖父真的是中毒而亡,这么隐秘的事情,自己都不知道,别人更不可能知道了。难道,这些记录真的是白玉京所写? 那是不是就是说,真的是太后毒死了宏昌帝?可是,她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太后小声问道:“韶儿,谁告诉你的?你怎么会突然问这个?”这件事情她当初曾经犹豫过,最后还是没有告诉贺清韶,为的就是不想让他节外生枝。 刚开始的时候,太后是想平稳地度过政权交接的阶段,让儿子顺利登基。如果当时揭发出来宏昌帝不是正常死亡,那么曾经在乾清宫内停留过的贺清韶也有嫌疑。 万一有人兴风作浪,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乱子来。所以,太后选择了听从定南王的提议,压下此事让白玉京暗中调查。 后来,白玉京坠崖而亡,定南王和清河长公主也都没有人再提过此事,太后对宏昌帝本来就不喜欢,更是不想给儿子增加负担,所以也就把这件事深藏心底,再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贺清韶阴沉着脸说道:“这几日,京城中流言愈演愈烈,竟然有人说是母后毒死了皇祖父。” 太后唬了一跳,睁大了眼睛,猛地向后一仰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贺清韶连忙伸手将太后扶住:“母后,你没事吧?”太后喘着粗气,用手拍着胸口,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她坐稳了身体,才狠狠地说道,“一定是定南王在诬陷哀家。当初首先提出来不要公布先帝中毒身亡、让白玉京暗中调查的,就是定南王,说不定 给先帝下毒的就是他。” 贺清韶目光幽暗,轻声问道:“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母后详细给朕讲一讲。” 太后喝了一口热茶,闭了闭眼睛定了定神,才将当时自己的见闻一一讲了出来。 贺清韶听完,沉思不语。 他是不相信太后会做这样的事情的——就算真的是太后做的,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不可以承认。否则,顺势牵连下来,接着受到质疑的就是他皇位得来的合法性。 如果他连当皇帝的资格都没有了,还有谁肯追随他效忠于他?本来就有不少百姓对他不满,如果他们真的相信了这个流言,岂不是都要跑去支持定南王去了?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皇祖父是谁害死的,而是这个流言该如何处理。这件事的知情人,如今活着的,只有太后、定南王和清河长公主。清河长公主是不会出来散布这样的流言的,她毕竟姓贺,只有天泰存在,她才是尊贵的长公主。如果贺清韶败给了定南王,天泰被南疆取 代,她的地位就会一落千丈。 而且清河长公主如今深居简出,一点儿也没有了原来的飞扬跋扈,根本就不曾介入一点政治争端,这些事情和她应该是没有一点儿关系的。 能散布这条流言的只有定南王了。 “凌玄翼,你真是太狠了。”贺清韶在心中暗暗想道,“竟然想出这样的招数来。” 贺清韶离开慈宁宫,将锦衣卫大都督宣召过来,命令他发动锦衣卫在民间的眼线,去扭转京城的舆论倾向。 “绝对不能让天下百姓相信这种大逆不道、荒谬绝伦的谎言!”贺清韶面色冷厉,“如果此事做不好,朕就要了你的脑袋!” 之前他就吃了忽视民间舆论的亏,让定南王的人四处散布谣言,将他塑造成了一个忘恩负义、罔顾人伦的昏君形象,这一次更是直接要让天下臣民对于他的皇位继承权产生怀疑。 他绝对不能再坐视不管,必须出手扭转这样的被动局面。 锦衣卫大都督领命而去,发动了所有安排在民间的眼线,试图将舆论扭转过来。 于是,在京城的很多公开场合,都可以看到热烈的争论。 有人说宏昌帝根本就是寿终正寝,关于宏昌帝被人毒死的消息纯属编造。理由是如果皇帝都能随便被人毒死的话,那些锦衣卫、暗影等等森严的守卫就形同虚设了。 可是很快就有消息称,著名的书法家某某先生已经在私下场合承认,他曾经见过那本白玉京的记事本,其上的字迹与他之前见过的白大都督的字迹是同一人所写。 然后就有某官员、某富商等在公开场合,“偶然地”拿出了自己家里保留的与白大都督来往的文档,被见过那个记事本的人发现,这些文档中白玉京的笔迹确实与那个已经神秘消失的记事本完全相同。如果那个记事本真的是白玉京留下来的,那么作为一个在几年前就跳崖身亡的锦衣卫高官,他根本就不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情,也就不存在故意编造谎言、诬陷某人的意图。也就说明,他所记录的一切 都是客观真实的,那么,太后毒死宏昌帝很可能就是真的。 贺清韶是真的知道了什么叫做“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了,这些老百姓坐在那里随便议论几句,看起来似乎不疼不痒,但是如果汇成洪流,就会成为一股无法忽视的恐怖力量,可能将他的皇位冲垮。 他想过将那几个出头的书法家、官员或者富商抓起来处以重刑,但是又担心这样反而会更加激发起民众的不满情绪,让民众以为他是在维护自己的母亲,证明太后确实做了这样的事情。可是如果不管,这些被人操控的流言愈演愈烈之后,带来的后果却是他害怕看到的。 第392章 天亡天泰 看到千里送来的京城最新消息,云微寒不由睁大了眼睛:裴玉京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雷霆重击啊。 和裴玉京相比,她的那点手段都弱爆了。 同样是引导舆论,她还需要在贺清韶出手设局的基础上做出弱者的姿态,让天下人都觉得她和凌玄翼是受害者,不得不反。 虽然其中有她和凌玄翼故作不知、假装入伏的引导,但是贺清韶对他们进行暗算的意图是完全真实的。 可是裴玉京却直接将贺清韶没有做过的事情隐隐扣在了他的头上。 毒死宏昌帝的就是他本人,但是因为白玉京的“身殉”,一下子将白玉京的形象拔高了许多。在这种情况下,只要确认了那个记事本真的是白玉京的手迹,记事本上所记录的内容就没有一个人会怀疑。 可是那个记事本怎么可能不是白玉京亲手写的呢?贺清韶想要一百本,裴玉京都拿得出来啊。 压下宏昌帝中毒死亡的建议,说起来是凌玄翼首先提出来的,他是看出来云微寒的反常才开口的。可是当时的太子妃作为最终决策者,却必须担负这个责任。 既然太子妃有毒死宏昌帝的嫌疑,那么贺清韶是不是就是那个得利者呢? 魏太后当初是为了什么要毒死宏昌帝的呢?怎么想都是只有皇位这样一个原因吧。 贺清韶的帝位得来的是不是并不如表面看来这么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呢? 这是大家都很容易联想到一起的问题。 和裴玉京这一击相比,她和凌玄翼的舆论攻击不过是挠痒痒,裴玉京那是要命啊。 云微寒只能衷心地赞叹一句:哥哥威武! 想也能想到,这个时侯的贺清韶该有多么郁闷恼怒,却又无处下手。 如果他真的动手抓人,不仅让人怀疑他心虚,更证明了他是一个堵塞言路的昏君。如果他任由这个流言扩散,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对他继承皇位的合法性产生怀疑。 果然,第二天的消息传过来:京城的流言发生了新的演变。 有人反驳流言说,魏太后根本没有理由毒死宏昌帝,倒是当时在场的定南王说不定才是真凶。可是,居然又有人传出话来:据一位已经致仕的老太医说,当时的宏昌帝病重将死的消息根本是他放出来迷惑几个儿子的假消息,目的就是让有心夺宫抢位的不轨之徒跳出来,将他们一网打尽——这句话 确实也和白玉京的记事本上的第一句话是互相吻合的。 实际上宏昌帝的身体只要好生将养,再活上三年五年也是不成问题的。这就是魏太后毒死宏昌帝的原因,因为她不想再等下去了,她急着让贺清韶登上皇位。 第三天,流言演变到了更深的层次。再次有人跳出来说,就算是退一千步一万步,就算是真的是太后毒死了宏昌帝,永兴帝本人也是毫不知情的。因为当时的永兴帝被凭空出现的雪玉公子刺杀,差点丢掉性命,就是在宏昌帝灵前继位,都是 勉勉强强拖着病体,几乎都要晕过去了。 永兴帝一直在病榻上休养,对于发生在宏昌帝身上的事情毫不知情。 但是,也有神秘人物指出,永兴帝和雪玉公子之间看似仇敌,但是仔细看起来,他们之间真正的关系却很是耐人寻味。 雪玉公子的功夫高强是众所周知的,可是他居然两次刺杀贺清韶失败,这也太奇怪了吧? 大通河码头刺杀,雪玉公子带了那么多人,将贺清韶母子逼到了绝境。据说,是因为云华郡主和他说了几句话,他就当场甩手走了,放过了贺清韶。 而宫变之时,雪玉公子撞破房顶进入乾清宫,以雷霆之势刺杀贺清韶,一剑穿胸居然还让贺清韶活了下来。 对于一个绝顶高手来说,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根本就是故意放过贺清韶的性命! 既然如此,那么前一次大通河码头刺杀,很有可能也是雪玉公子和贺清韶母子上演的一出戏。 所以,雪玉公子根本就是贺清韶这边的人。 他刺杀贺清韶,让贺清韶重伤卧床,躲过了萧贵妃的杀机,同时也提前洗清了贺清韶在宏昌帝中毒一事上的嫌疑! 谁都知道,雪玉公子是雪湮楼的楼主,是一个拿钱做事的人,那么,这一切都是谁在背后策划,不是很清楚了吗? 不是魏太后,就是永兴帝。 虽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传播这种观点的人立刻就被锦衣卫带走了,但是他的话却以一种无法想象的速度在京城流传开来。 云微寒像是看小说一样,每天查看着京城传来的最新流言,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叹。 贺清韶遇到裴哥哥,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了。 裴玉京不愧是昔日的锦衣卫大都督,这一连串的手段极其纯熟,那些锦衣卫后人和他相比,真是太嫩了。 凌玄翼也收到了京城的消息。他知道裴玉京将云微寒送到了安全的地方,那么京城这些动静显然只能是裴玉京的手笔。 在挑起眉毛为贺清韶掬一把同情之泪的同时,凌玄翼也在猜想,不知道贺清韶是哪里惹到了这个冰块,让这冰块都发出了如此致命的攻击。 不过,目前他的注意力首先是放在即将到来的天泰经营的第二重防御上——浩浩汤汤的泰河。 从石州城之后,南疆军队势如破竹推进千里,斩将杀敌无数,令天泰军队闻风丧胆。 期间,天泰军队中威名最著的猛将关无敌,也被定南王一枪挑于马下。 这位关无敌据说是武圣人后裔,一把青龙偃月刀从未遇到敌手,在军队中具有极高威望,人人都称他为“关无敌”,几乎都忘了他本来的名字。关无敌带着一万士兵,和南疆军队对垒,斩杀了南疆两员将领之后,几乎被天泰官方视为力挽狂澜的大救星了。就在贺清韶准备发旨到前线奖励关无敌的时候,消息传来:关无敌和定南王对阵,不过一个 回合,直接就被定南王一枪挑起,摔落马下! 关无敌的一万部下,也被定南王歼灭过半,剩下的残兵四散溃逃。 消息传开之后,天泰军队士气大降,根本没有了和定南王带领的南疆军队正面拼杀的勇气。 所以,本来在泰河南岸等待南疆的天泰三万军队立刻缩回了北岸。 泰河是将天泰划分为南北两部分的一条大河,也是天泰境内最大的河流。河面宽广,只能靠舟楫渡过。 平时的时候还有船只组成的浮桥,让行人车辆通行。 可是,因为害怕南疆军队杀到北岸,天泰将领下令焚毁了周围所有的浮桥,征用了所有大小船只,想要将南疆军队阻隔在南岸。 凌玄翼已经让士兵们伐木造船,不过十万大军所需的船只是一个极其巨大的数目,所需时日实在是太长了。 凌玄翼这次的作战计划,就是一个快,兵贵神速。如果在泰河南岸停留时间过长,让天泰将全国兵力整合完毕,南疆军队就会面临一个庞然巨物。 虽然凌玄翼不认为天泰军队数量超过南疆就能够胜利,但是那么多士兵的话,就算是站着不动让你砍,也要多费不少时间。 所以凌玄翼也派出了无数斥候,沿着泰河上下去寻找渡河的道路。 长达数千里的泰河,怎么可能被天泰的行政命令阻断所有南北来往交通呢? 最后,是一队斥候在一个极其偏僻的山间找到了一个当地土人搭建的桥梁。 泰河在这座山间的河流不是太宽,所以能够架起一座木桥。但是河水的流速很快,当初土人架桥一定是付出了不少代价。 因为时间久远,这座简陋的桥梁看起来几乎摇摇欲坠。 五百最精锐的骑兵一个个牵着马,慢慢走过了这个大约一里长的木桥。 木桥下是湍急的河水。只靠着一根根木头梁柱支撑着的木桥,好像随时会被奔流的河水卷入泰河之中。 他们用了将近半天的时间才走过了这座木桥。 然后这五百精锐奇袭了天泰军队在河边驻守的军营,将措不及防的三千天泰士兵斩杀过半,剩下一半望风而逃。 而被天泰军队征用的大船则被五百精锐划到了对岸。 等到驻守城中的天泰大将带领两万军队闻讯赶来时,南疆军队已经有两万多上了岸,并摆好了阵势,做好了战斗准备。 这一战的结果可想而知:天泰再次大败。 南疆军队渡过了泰河之后,天泰京城几乎已经暴露在了凌玄翼的铁蹄之下。 贺清韶接到前方的军情报告之后,整个人都失去了站立的力气。他颓然倒在龙椅上,向文武百官询问应对的办法。 各州府的驻兵早已接到命令,向着前线进发。 但是,他们的速度却远远不及南疆军队推进的速度。 从八月二十五南疆举兵,到现在九月十九,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南疆军队已经跨过了泰河,距离京城不到两千里了。 而那些州府驻兵,还在集结、准备军备物资,还在跟兵部户部扯皮,索要各种好处。 最重要的是,各地州府驻兵中吃空饷的太多,名义上的五千士兵,实际上一般有两三千人只有名字,没有真人。这些人的军饷都落入了各种将领官员的腰包。 现在真的要打仗,一时半会儿从哪里找来几千士兵?重新开始用各种办法招兵,也需要时间啊。 所以,到现在为止,各州府驻兵动作最快的距离京城还有一千里,慢的还在原地折腾。贺清韶心中一片悲凉:如此情景,莫非真是天亡我天泰吗? 第393章 穷途末路 span style=''disy:none''>gfbmmjd6vtlsadjnamr7x+cajfrxmldlwh/zzyo8z5gisjlpbdedigjfyq9n6alntkprnlifskmt6m4khqwjra== 第394章 大局已定 黑甲骑兵来到皇宫门前的时候,皇宫之内已经传来了厮杀声,而皇宫大门也被人打开了。 那是潜伏在宫中的南风开始行动了。 黑甲骑兵们如同旋风一般冲入了皇宫,和禁军们展开了厮杀。 即使是奔袭千里,作战两场,在和禁军战斗的时候,黑甲骑兵仍旧如同一把最锋利的宝剑,所向无敌。 滕哲身先士卒,冲在队伍最前列,一柄长枪挥开,几乎当者皆死。 可是,禁军并未因为死伤惨重而溃败投降。 经过了当初的夺宫之变,现在的禁军都是贺清韶亲自挑选的。而且贺清韶做皇太孙的时候,就曾经管辖过禁军,所以在京城的三支军队中,对贺清韶忠诚度最高的就是禁军。 虽然黑甲骑兵已经杀入了皇宫,天泰明显大势已去,但是大部分禁军仍旧在拼命抵抗。 不过,黑甲骑兵的人数和战斗力都远远超过禁军,在投降的执金吾和南风的帮助下,将禁军杀得节节败退。 但是即使是已经被歼灭大半,禁军残留的士兵仍旧个个拼死,令黑甲骑兵也不得不生对他们出了几分敬意。 就在此时,宫中潜伏的南风突然有人大声喊道:“永兴帝自焚了!昏君已死!禁军还不速速投降,更待何时?” 一连串的“永兴帝自焚了”的喊声迅速在皇宫各个角落响起,而那皇宫东北角照亮了半边天空的火焰也证明了这恐怕并非谣言。 正在和黑甲骑兵拼死厮杀的数百禁军一个个泪流满面,跪伏在地,泣不成声。 黑甲骑兵也默默地停下了攻击,看着这些为了永兴帝甘愿抛弃性命的人。 滕哲一夹马腹,带着手下向着着火的方向驰去。 高台上,明黄色的龙袍已经被火焰吞噬,十二玉珠的旒冕已经摇摇欲坠。 火焰在滕哲从面具后露出的眼睛中跳跃。 滕哲勒马停在台下,并没有让人上去救火抢人。身后一百多骑兵也都像雕塑一样,静止不动。 突然,滕哲若有所觉,抬起头来看向火焰中高台的房顶,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颀长的身躯,白色的锦袍,白玉水晶面具,露在面具外的殷红双唇——滕哲瞳孔猛缩,那是雪玉公子。 他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虽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雪玉公子的敌手,但是如果雪玉公子想要救走永兴帝,他就算是拼死也要将雪玉公子拦下来。 滕哲紧张地望着雪玉公子,全身绷紧处于高度警惕状态,随时准备冲上前去搏杀。 雪玉公子却站在房顶上一动不动,悠然地望着高台上燃烧的火焰。 过了一会儿,他竟然扭身而去,就这样消失了。 滕哲的亲兵却没有发现雪玉公子的来去,他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上前问道:“将军,为什么我们不去将那狗皇帝捉下来?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斩将杀敌,都要按照品级记功。将军就这样看着狗皇帝自焚,实在是太可惜了。 滕哲哼了一声,嘴里说道:“蠢货。”却没有详细解释。这些话他自己知道就行了,不用和手下讲清楚。 如果将永兴帝抢出来,活着送到主子面前,不是给主子出难题吗? 于公,永兴帝曾经是主子名义上的君主;于私,永兴帝是主子的表侄、小辈。这让主子怎么处置永兴帝呢?杀了吧,显得主子不仁;留着吧,却是一个极大的祸患。 倒不如就让永兴帝这样自焚而死,主子入京之后,只要表示一番伤悲也就算了。 他在这里,不过就是为了确保永兴帝是真的自焚死了,不是金蝉脱壳逃跑了而已。 永兴帝一死,禁军也失去了抵抗的动力,最后的数百禁军也纷纷投降,皇宫彻底落入黑甲骑兵之手。 滕哲命手下带领三千黑甲骑兵和投降的执金吾负责戒严,搜检城中的不轨分子,镇压有反抗行为的敌对者。 他自己则带着两千黑甲骑兵守住了皇宫。 太后所在的慈宁宫和皇后所在的坤泰宫是两个重点防守的对象。 慈宁宫魏太后在得知永兴帝自焚的消息之后,放声大哭,然后命人为自己梳妆打扮,穿上了太后的盛装,饮下了鸩酒。 而皇后魏明雨在得知永兴帝自焚、魏太后服毒的消息之后,大为悲痛,情绪激动之下早产了。 幸亏坤泰宫早就预备有稳婆和太医,黑甲骑兵虽然占领了皇宫,也没有冒犯皇后之意,只是将坤泰宫紧紧把守严防进出而已,所以魏明雨的早产并没有遇到太大风险。 挣扎了一个晚上之后,魏明雨生下了一个儿子。大概是因为只有七个月的缘故,这个孩子的哭声就像猫叫一样轻微无力,个头也不大,但是好歹也活了下来。 奶娘也是早就准备好的,早几个月就都安置在坤泰宫中,此刻她们也都按捺着心中的惶恐,开始做事。 滕哲对于这些事情并不准备插手,他只要将京城和皇宫守好,等着自家主子来接手就行了。 定南王此时却几乎想不起来要入京这回事儿了。 闯过昆尧关之后,定南王安顿了兵马,就亲自带着五百亲卫赶赴云微寒所在的农庄。 中秋一别,到现在已经一个半月了。期间两人南北相隔,平时只能借助信鸽传达情意,凌玄翼对于自己妻子的思念已经达到了顶峰。 狂奔一百多里,凌玄翼终于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妻子。 云微寒原本正在庄子里散步,突然听见奔雷似的马蹄声,立刻就知道是凌玄翼来了。 她扭头就向着庄子门口跑去,后面几个丫环大惊失色:“主子,主子,你慢些,小心身子……” 话音未落,云微寒已经消失了。 所以,凌玄翼策马冲到农庄前,第一个看到的就是独自站在庄子大门外的云微寒。她穿着一身家常半旧的月白色罗裙,头上插着几根素银发簪,看起来还在为文柔公主守孝。 凌玄翼跳下马来,大步向着云微寒走了过去。 一个多月不见,他的微微气色还不错,看起来似乎又丰腴了一些,就像一只水蜜桃,分外诱人。 云微寒双手拎着裙摆,小步向着凌玄翼跑了过来。 凌玄翼上前两步,一把抱住了思念已久的妻子,感觉到心中的那种充实,心情也莫名地飞扬起来,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两边追着自己主子跑过来的黑甲骑兵和几个丫环都愣住了,他们跟随定南王这么久,从来没见过王爷有这么明快的笑容和这么爽朗的笑声。 还是百年看见凌玄翼有将云微寒抱起旋转的趋势,连忙上前去阻止道:“王爷,王爷,快放下主子,主子的身子不行。” 凌玄翼脸色一肃,将云微寒轻轻放了下来,上下打量着云微寒问道:“微微,你的身子怎么了?有什么问题?请大夫看了吗?” 云微寒笑着摆了摆手:“没什么问题,进去再说吧。” 凌玄翼的浓眉都皱了起来,目光冷厉地扫向几个丫环。 几个丫环低着头不敢再说。 是王妃不让告诉王爷的,她们现在哪里敢说什么?如果不是方才担心这两个主子喜极忘形,影响了小主子,百年也不会多这一句嘴。 云微寒上前抓住凌玄翼的手,拉着他走进了农庄,几个丫环才松了口气。王爷那种眼神,也就王妃能扛得住了。 凌玄翼一路上都在不停地打量云微寒,皱着眉头问道:“是不是在京里受了什么欺负?”是谁干的?太后?贺清韶?还是他那个已经死了的母亲? 云微寒噗的笑出了声:“谁敢欺负我呀?你看我是那种受欺负不敢出声不敢还手的人吗?” 凌玄翼并没有被她的话说服:“那你的身子怎么回事?”微微的身体一向不错,可是刚才百年居然连他要抱抱微微都阻止了,可见事情十分严重。 云微寒实在受不了他那个紧张的样子,等他洗去了一身风尘之后,就拉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凌玄翼愣了,他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一丝茫然,双目疑惑地看着云微寒,大手下意识地在云微寒柔软的小腹上揉了揉:“肚子不舒服?” 云微寒再次失笑:“傻瓜!你要当爹啦!” 凌玄翼猛地坐直了身体,大手仿佛触电一样迅速地从云微寒的小腹上收了回来,平素深邃冷酷的眼睛里满是慌乱,一时间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云微寒向后斜靠着椅背,歪着头看凌玄翼的反应。 大概这一辈子也没几次机会看这个男人这种无措的表现了吧。 凌玄翼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在屋子里连着走了好几步,两只手都好像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突然,他猛地转过身,扑到云微寒面前,单膝跪了下来,举起一只手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摸向云微寒的小腹。 云微寒含笑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一个字也不说。 凌玄翼的手终于覆在了云微寒的小腹上,他动作十分轻柔地摸了摸手掌下仍然十分平坦柔软的地方,冷峻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温柔。 “微微,你是说,这里有我们的宝宝了?”他低沉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 云微寒点了点头。 凌玄翼伸出另一只胳膊虚虚地环住了云微寒的腰,侧脸贴在自己覆在云微寒小腹上那只手的手背上,轻声地说道:“这是我们的宝宝啊。” 在他以前的人生规划里,没有妻子,没有家庭,自然也没有自己的孩子。 可是现在有了微微,也有了宝宝,真好。老天终究是没有抛弃他。虽然他来到这个世界并不受人欢迎,但是至少他现在也有了属于自己的责任和归属。 第395章 帝后凌云(大结局) 凌玄翼光荣升级为父亲之后,整个人开始处于一种极度紧张的状态,比几个丫环要紧张多了。 云微寒实在是受不了他把自己当成弱不禁风的纸人的感觉,拉下脸催他去和大部队汇合,让他别在农庄碍眼,早点进京收获胜利果实。 凌玄翼虽然恋恋不舍,但是在云微寒催了他两次之后,也只有乖乖地去工作,为孩子置业去了。 因为云微寒现在怀孕不到三个月,凌玄翼也不敢让她再次长途奔波。上次是因为情况紧急,害怕她落在贺清韶手里,不得不冒险。当时马车车厢里垫的各种毯子褥子足足有一尺多厚,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来到农庄的。 现在大局已定,没有了什么危险,所以凌玄翼也赞同让云微寒在农庄里呆到孩子三个月之后再进京。 凌玄翼还是有点不放心,除了当初留下来保护云微寒的数百护卫之外,再次留下了两百亲卫,将农庄保护得密不透风。 临走之前,他还将整个农庄的下人都清理了一遍,能换的都换了自己人。同时严正命令所有人等,必须保护好王妃,否则全都要提头来见。 凌玄翼带着三百亲卫,赶上了缓缓北上的南疆军队。 在路上,还遇到了一波奉命前来勤王的地方驻军。 数千地方驻军几乎是一触即溃,很快就被南疆军队的先锋部队俘虏了。 十月初五,清晨时分,太阳还未升起,京城南郊三十里外已经布满了人群。 滕哲全身甲胄,骑在马上,带着三千黑甲骑兵排成整整齐齐的方阵,像是一片黑色的雕塑群,一动不动。 黑甲骑兵的左侧,是魏明雨的车驾。魏明雨面色蜡黄半躺在辇车中,双目呆滞,神情悲凉。 旁边的奶娘抱着小小的襁褓,脸上也十分紧张。 一些贺家宗室也有赶来的,就跟在魏明雨的车驾之后。 黑甲骑兵的右侧,是以虞攸之为首的群臣百官。除了少部分对于天泰极其忠心的官员之外,几乎所有有资格上朝的官员都来了。 天际露出曙光之时,前方的官道上也传来了风暴一般的马蹄声,一支骑兵队伍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队伍正前方,是两面迎风招展的白底黑边大旗。一面大旗上是“凌”字,一面大旗上是“南”字。 南疆原本的旗帜是红底黑边,但是因为文柔公主的死亡,凌玄翼发兵的一个理由就是为母报仇,所以也就把大旗改成了白底黑边。 定南王的大军终于到来了。 头盔上的红缨都被摘下,这支骑兵披着白色的披风,骑着黑色的骏马,以一种锐利无比的气势闯入了在场各人的视线。 被簇拥在队伍中间的凌玄翼虽然因为赶路而面有风霜之色,但是一双犀利的眼睛仍然让人不寒而栗。 在场的很多人对于定南王都不陌生,但是再次相见,彼此的身份关系却有了很大的变化。 不等别人动作,滕哲首先从马上跳了下来,迎上前去单膝跪在路边:“属下滕哲叩见主上!” 凌玄翼伸出胳膊示意他起身:“快快请起。思远千里奔袭,以少胜多,拿下京城,当属首功。本王必然重重奖赏于你。”思远是滕哲的表字。 说起来,滕哲也是凌玄翼的亲兵出身,但是如今他不但独当一面,而且拿下了京城和皇宫,立下了大功,恐怕封侯拜将,指日可待。不少天泰官员的眼神里透出艳羡之色。 滕哲站起身来,躬身道:“这是属下应尽的本分。” 三千黑甲骑兵也都统统下马,单膝跪地:“参见主上!” 声音整齐肃杀,将暮秋初冬晨光中觅食的鸟儿惊起一大片。 凌玄翼扬声道:“好!此次事毕,本王将论功行赏,各位勇士都有赏赐!” 三千黑甲骑兵齐声喊道:“谢主上!” 只这番对答的威势,已经让站在一边的天泰官员大部分面色发白。 更不要说魏明雨辇车中的小婴儿,竟是拼命啼哭起来。 婴儿尖利的哭声在这清晨显得特别刺耳。 奶娘的脸色也跟着变得苍白,连忙用力摇晃着怀里的襁褓,轻轻拍着他,口中也小声地哄着,生怕招来什么祸端。 魏明雨拔下了头上的簪环,解下了身上的锦衣,脱下了脚上的皮靴,在两个宫女的搀扶下勉强从辇车上走了下来。 她刚刚生产不过数日,身体十分虚弱,按说就算是不来迎接定南王也没有人说什么。但是为了给她的孩子求一条生路,魏明雨还是强撑着亲自来了。 凌玄翼转过头来,看见魏明雨蜡黄的脸色、摇摇欲坠的身形,面上的表情就严肃了起来。 魏明雨披头散发,跣足素服,表示出一种认罪的姿态。她走上前去,毫不犹豫地跪在了凌玄翼的马前:“罪妇魏氏参见王爷。” 凌玄翼皱着眉头道:“快将魏夫人扶起来。”两个宫女战战兢兢地将魏明雨扶起,凌玄翼继续说道,“魏夫人刚刚产子,怎么能在这郊外吹风?快点回车上休息去吧。” 魏明雨拦住了两个宫女,声音虚弱地说道:“先夫倒行逆施,已经自食其果。罪妇罪孽深重,故来向王爷谢罪,请王爷治罪。” 凌玄翼摆了摆手道:“后宫女子,与政事何干?你的心事本王知道,本王还不把一个初生婴儿放在眼里。你回去吧。” 魏明雨得了一句准话,心里的那根弦总算是松了下来,整个人也一下失去了力气,几乎是完全靠着两个宫女拖着抱着才回到了辇车中。 旁边的天泰百官才在虞攸之的带领之下,上前来参见定南王。 凌玄翼将大手一挥:“入城。” 礼部早就准备好了仪仗队,乐队开始奏乐,一对对旗帜、羽扇、华盖、香炉在前方导行,凌玄翼放慢了速度,面无表情地再次进入了京城。 只是这一次,他的身份完全不同了。他不再是一个来京城做客的异姓藩王,而是京城以及这广袤天下的主人。 城中的百姓在路边围观,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宛若天神的定南王,一个个啧啧称叹。 在这个时候,还有多少人还记得那个自焚而死的永兴帝呢? 前些日子在京城中流传广泛的那些流言,让民众对于永兴帝的观感大为降低。更何况,定南王的黑甲骑兵已经不止一次展示过他们严明的军纪和高强的战力,也让很多人对于这个昔日的异姓藩王有了不错的起始印象。 对于老百姓来说,谁做皇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不能过上舒心的日子。 凌玄翼并没有进入皇宫,而是首先回到了定南王府。 而十几万的南疆大军也分别被安排到了京畿各处驻防。 接下来就是群臣上书,请求定南王登基为帝。 定南王拒绝。 群臣再次上书,称定南王如果不肯登基为帝,就是置天下百姓于不顾,天下百姓如同嗷嗷待哺的稚子,迫切需要定南王的照顾和指导。 定南王谦虚说自己德行浅薄,请大家另择贤良,再次拒绝。 群臣第三次上书,引经据典,广征博引,论证了定南王作为君主的各种德行的完美,结论是除了定南王,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来做皇帝,来管理天下、治理万民了。 定南王终于松口,表示如果日后有更加贤良的人适合做皇帝,他愿意让出皇位。现在就姑且由他来干这个工作吧。 这种流程反正是大家都知道的,但是也是必须走一遍的。 定南王接受了这个皇位之后,礼部选定了登基的吉日,就是十月十六。 在此之前,永兴帝和魏太后的灵柩也被送入了贺家的皇陵之中。 永兴帝登基不过三年,还没有开始营建自己的寝陵,魏太后的寝陵刚刚建造了一半。 定南王批准让他们母子在贺家皇陵中相邻而眠。 魏明雨被封为宋国夫人,其子贺知恩封为安乐侯,搬出了皇宫,住进了定南王赐下的安乐侯府。 十月十六,凌玄翼头戴十二玉珠旒冕,身穿天子袍服,在东郊祭祀之后,在勤政殿召开了第一次大朝会。 朝会之上,拟定了新的国号为“凌云”,新的年号为“大业”。而此后的史书上,大家都更习惯称凌云朝第一位皇帝凌玄翼为凌云帝。 论功行赏之后,凌玄翼也没有忘记给三清观颁下赏赐。 因为那种能够将城墙炸塌的神奇“炸药”,就是云微寒利用当初三清观观主给她的那个信物令牌,让三清观专业的炼丹道士帮忙,在云微寒的指导下炼制出来的。 在南疆和天泰的这次战斗中,炸药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所以,对于三清观的功劳,凌玄翼并没有忽视。 十一月二十,凌云帝发妻云氏乘车入京,凌云帝亲自出京相迎。 轩昂威武的凌云帝和清丽娇美的妻子并肩坐在皇帝的御驾上,看起来十分的般配。 即使是在全身威势日益深重的凌云帝身边,看起来纤细的云氏也不曾让人忽视。 十二月初一,凌云帝亲自主持了云氏的皇后册封大典。 云微寒戴着九尾凤钗,穿着皇后翟衣,一步步走上高高的台阶,最后站到了凌玄翼的面前。 凌玄翼将皇后的金册御宝亲手交到了云微寒手中,然后握着云微寒的手,一起坐在了高高的宝座上。 面对着台下山呼舞蹈的文武百官,凌玄翼肃容道:“朕与云氏,相识于危难,相知相守,同行至今,实属不易。朕曾亲口许诺,此生只有云氏一个女人。此誓此言,公之天下,绝不毁弃!请诸公共同监督。” 台下的文武百官面面相觑,都知道帝后感情深厚,连国号都是两人的姓氏。可是,作为皇帝,居然要和皇后来一生一世一双人,万一没有子嗣,这千秋基业,可交付何人? 不等有人提出异议,凌玄翼再次开口:“此外,皇后已经有孕三个多月了。为了庆祝此事,朕决定明年天下免赋!” 刚刚有点反对念头的几个官员都闭上了嘴巴。 上面这位的性格,他们可是知道的,昔日的杀神难道会因为登上皇位放下屠刀不成?能不招惹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云微寒握紧了凌玄翼的手,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凌玄翼侧头看了看她,眼中也显出几分无言的暖色。 两人目光相遇,都在无声地告诉对方:这一生,能够遇到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 (全文完) 后记 本书到此全文结束了。 不仅仅是各位读者大大舍不得,我也觉得有一种深深的失落感。 如果说最开始的时候,云微寒、凌玄翼、裴玉京这些人还只是电脑屏幕上的几个汉字而已,那么到了后来,他们都已经成了我心里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了。 这绝对不是一种矫情的夸张,而是我真实的感受。 结束一本书,好像是离开了一个让自己喜欢和关注的世界,离开了那些让我一直用全部精力去感受的那些人物的生活。那种失落可想而知。 说实话,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把这本书写到一百二十多万。 这一切,都要感谢各位一直不离不弃的读者大大们。 如果没有你们的支持,我真的不可能把这本书写到现在。 因为经验不足,以及各种能力不足,这本书可能还有许多bug和不足之处,但是非常感激你们没有嫌弃我。 其实,原本《海棠春坞》那个情节,是想要写一段王爷色诱微微的戏,可惜后来风声紧,就没写。所以那个情节看起来有些虎头蛇尾。 其实,虞三娘本来有不少戏份,但是任性的我突然烦了这个女配,咔嚓一声把她砍了,汗。 其实,本来是想把小皇帝写成和微微有一段共患难的情分的,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小皇帝就变成了王爷和微微的敌人——不过也不奇怪,确实是立场和利益有冲突。 其实,那个青云岛龙野眠的孙女,设定的是那个开黑店家里的二媳妇,想写微微看过她的那个玉佩,记住了玉佩的样子,后来伪造了一个冒充龙野眠的孙女骗走了青云岛。结果王爷太能干,把戏份抢光了。那个开黑店的一家就有点多余了。 总之,有很多不足之处,不圆满之处,多谢大家的包容。 真的,所有荣誉归于你们——虽然我实在算不上有什么荣誉,但是对于我来说,能够走到这一步已经是一个意外惊喜,这就是我最大的荣誉。 这本书是我此生除了儿子之外,最重要的作品。 爱你们爱你们爱你们!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群舔脸群舔脸群舔脸!重要的事情做三遍! 哈哈哈! 番外1 大舅哥的威胁 大业元年正月之后,云微寒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 不过让很多伺候皇后的人庆幸的是,云畏寒始终没有经历那种痛苦的孕吐过程。她的胃口一直很好,精神也算不错。 每天她都要在一群小心翼翼的宫女护卫下,在皇宫中走上一大圈。 对于百年、万寿每次都如临大敌的反应,云微寒表示实属过度紧张。 这宫中只有她一个皇帝的女人,没有人争宠,也没有人和她有利益冲突,谁会来无缘无故地害她?至于说走路不小心摔倒之类的,她还不至于因为怀孕就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四肢不协调、小脑发育不良的笨蛋吧。 不过,百年却不如此想。 她总是觉得,这宫里的宫女太监虽然已经被筛选之后放出了一大半,但是当初南风、雪湮楼之类的既然能够混进天泰宫廷,打探种种机密,现在就有可能有某些其他暗中的势力的人仍然潜伏在宫中。 她们皇后娘娘身负凌云朝延续后嗣的重任,同时又因为陛下的独宠而身处风口浪尖,不管是陛下的敌人,还是前朝的余孽,或者甚至还有那些妄图将娘娘取而代之的无耻女子,都隐藏在暗处,随时等待合适的机会对娘娘下手。 所以,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对娘娘的安危掉以轻心。 不过,事实证明,百年的警惕一点都没错。 在云微寒经常散步的路上,有一天竟然发现了一些油迹。如果不是百年每次都要派人提前开路的话,说不定云微寒现在笨重的身体还真的会不小心滑倒呢。 就算是万寿这些会武功的宫女能够及时扶住云微寒,不会出什么大事。但是如果让云微寒崴了脚、受了惊吓,让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个什么问题,这些跟着云微寒的人都是要掉脑袋的。 凌玄翼十分震怒,很快就查出来了宫中动手的一个小太监,最后竟然查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华州王家的身上。 王师亭的王家。 当初在贺清韶最后向天下颁布了勤王诏书之后,华州王家果然首先响应,并火速聚集了一万五千兵马,准备上京来救援。 但是让他们十分尴尬的是,他们的后勤物资刚刚打包装好马车,天泰朝就灭亡了。 永兴帝自焚,京城瞬间易主。 定南王带着十五万大军入京,控制了整个局势。 在王家族长召集家族中的长老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之后,这一万五千兵马被就地解散,王家也不再提什么勤王之事。 但是,他们也知道,恐怕自家的举动已经被凌云帝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 想想当初这位将青州盗全部歼灭的劲头,王家心里都发憷。 任凭哪个皇帝都不会允许自己的统治之下有这样一个强有力的地方豪强,随时能够召集并且武装起一万五千兵马。 凌云帝的性子酷烈,更加不会忍受。 王家本想在乱世之中搏一个前程,没想到这所谓的乱世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开始就结束了。 敢于出头的王家成了一个随时可能被打击的目标。 凌玄翼当了皇帝,并没有将天泰官员全部都罢免任用自己的人。 他只是将一些关键位置换上了自己的心腹。只要自己手中握着强大的军事力量,任谁都翻不了天去。 虞攸之这个首辅虽然圆滑,但是处理政事的能力不错,凌玄翼予以保留。 但是,像王师亭这样的将领,却被凌玄翼完全摒弃了。 因为凌玄翼已经确认了确实是王师亭向贺清韶提出了召集各地武装力量入京勤王的建议,这样的建议已经显露了王师亭和王家的不轨意图。 凌玄翼怎么还可能任用这样一个随时可能反噬自己君主的人? 王师亭的赋闲在家,让华州王家更加惶恐。 所以,经过商议之后,王家的决定就是,兵行险招。 让皇后娘娘流产,甚至不孕,甚至死亡,然后凌云帝为了延续后嗣,自然也要广纳绣女,充实后宫,开枝散叶。 王家的嫡次女年方十四岁,貌美如仙,吹气如兰,丽质天生,正适合送入宫中。王家也能得以保全。 万一生下皇子,王家还能更进一步。 为此,王家派出了得力子弟入京,费尽心思搭上了宫中的一个小太监,花费了巨额金银才让这个小太监做了这种事情。 当然,最后的结果就是,王家求仁得仁,被震怒之极的凌玄翼连根拔起。华州王家从此彻底消失,成为历史。 也许是被凌玄翼如山岳般的报复力度所震慑,接下来的日子里,云微寒过得非常平安,再也没有任何人敢在她附近动任何手脚。 随着天气转暖,云微寒越来越怕热。春寒料峭时,她已经开始穿着单薄的春衫。晚上睡觉时,全身的汗水能把褥子打湿。 如果有空调的话,云微寒恐怕就要开空调制冷了。 御医给她把脉之后,说是因为小皇子体质康健,所以母子二人火力太大的缘故,可以适当地用一点冰块,但是不能贪凉。 云微寒让凌玄翼到别的房间去睡,否则每天晚上自己身上不停出汗,辗转反侧,也让他休息不好。 凌玄翼却根本不同意。 云微寒嫌他挨着自己让自己更热,他就躺在离云微寒一臂之外。 反正这种大床睡上几个大汉都没有问题,绝对有足够的距离让他睡觉。 他不想让微微一个人面对这种特殊时期,虽然他也许不能做什么,但是他可以永远陪在微微身边。 云微寒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会故意逗凌玄翼说:“我现在没有精力去管你,你不正好去宠幸几个小宫女?” 凌玄翼横了她一眼:“无聊。” “你那些大臣不是天天说只有一个皇后于礼不合?”那些文人从三皇五帝开始,引经据典地论证起来,结论就只有一个:自来天子后宫中三宫六院,从无只有一个皇后的道理。 为了江山稳固,为了子嗣绵延,皇帝必须广纳佳丽,充实后宫,开枝散叶,才能保证有很多子女,然后才能从中挑选出最优秀的那个来当继承人,才能保证凌云朝无限延续下去。 凌玄翼哼了一声道:“他们忘性太大了。” 刚刚几个月,就已经忘记了他在册封皇后的典礼上公开表态说的话了。 是不是这几个月,他对于这些大臣们的态度过于温和,让他们忘记了自己手中始终没有放下的屠刀? 云微寒冷笑道:“不是忘性大,是利益太大。” 这些人冒着危险上书,要求凌玄翼扩张后宫,广纳妃嫔,雨露均沾,目的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所属的势力有机会搭上皇家的战车,拥有一个具有皇家血脉的皇子,以后能够通过拥立皇子来扩张各自家族的势力,得到更大的利益罢了。 凌玄翼伸长胳膊摸了摸云微寒已经披散下来的黑发,用手指卷着她的发梢,口中轻描淡写地说道:“那就要看看他们的拳头够不够大了。”或者脖子够不够硬。 今天早朝的时候,礼部尚书刚刚奉上一封数十名官员联合署名的奏章,就是再次要求他选秀充实后宫的。 当时,凌玄翼一把将奏章扔到地上,冷声道:“如果礼部确实闲得没事,非要盯着朕的私事的话,朕可以给你们找点事情做。” 凌玄翼也不看面色惨白、双腿颤抖的礼部尚书,直接命令道:“西北边城的戎族缺乏教化,礼部尚书奉朕之命,带人去西北教化戎族。成功之后,朕必有重赏。” 满朝文武都没有一个人敢说一个反对的字。很多人都在观望,如果那些人能够说服凌玄翼改变主意是最好,他们的家族也能派出优秀的女子入宫;如果不能,他们也不必承受凌玄翼的怒火。 凌玄翼冷冷地看着阶下群臣,沉声说道:“朕已与云氏约定,此生只她一个女人。从此之后,谁若逼朕毁约,朕必取谁人头!” 笑话,当初他不过是一个异姓藩王时,还能掌控自己的婚姻,摆脱了束缚南疆三百年的枷锁,娶到了自己心悦的女子。 没有理由现在成了天下之主,反而要把自己当成筹码来卖给其他女人换取利益。 如果谁觉得自己有那个能耐逼他低头,凌玄翼也不介意让他尝尝自己的宝剑。 不过这些,凌玄翼都不想告诉云微寒,怕她多心多想,谁知道云微寒已经知道了这么多。 “谁告诉你的?”凌玄翼皱着眉头问道,“万一你要是因为这种小事动气,弄坏了身子,谁来负责?” 云微寒笑而不语,凌玄翼明白了,他靠过去,把胳膊伸到了云微寒脖子下面,将她搂到了自己怀里。 有个消息灵通、并且还有手段将消息传入后宫的大舅哥,真是伤不起啊。 好在裴玉京平时还是很有分寸的,一般不会跟微微说什么,更不会仗着自己的功夫随意出入后宫,否则凌玄翼也忍不下来。 云微寒故意把满是汗渍的额头在他脸上蹭了蹭,满意地听到对方忍耐的憋气声。 “哥哥说,如果你真的顶不住压力开始选秀,他就来带我走。”她打了个哈欠,“到时候生下孩子跟他姓裴。” 凌玄翼握紧了拳头,明天休朝,他要去找裴玉京切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