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焰》 第001章 如凉,好痛 第001章如凉,好痛 从前的沈娴,是个傻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傻子,抢占了大楚无数女子的梦中情人——她嫁给了大楚第一大将军,秦如凉。 听说这门亲事还是她倚傻卖傻硬讨来的。那大将军秦如凉本来有自己的心上人。 成亲那天,京城里下着雪,将府上喜庆的气氛冲淡了许多。 秦如凉站在风雪里,穿着吉服,宽肩窄腰,红色衣摆极为艳丽,整个人身长玉立、英俊挺拔。 但是他看着沈娴的眼神里却带着冻人三尺的厌恶,道:“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喜欢一个傻子。既然你现在嫁进来了,要想继续衣食无忧,就安分守己一些。” 他连多看一眼都觉得心烦,说罢拂袖离去。 新婚之夜,新房里红烛燃尽陷入一片漆黑。 所有人都以为新嫁进来的将军夫人免不了独守空房的命运,也就懒得伺候这位不受宠的夫人。 空空的回廊一片萧条冷清,只余几盏将歇未歇的灯笼,将寒夜映照得影影绰绰。 一道高大的人影堂而皇之地闯进新房来。 他将沈娴抱住,噙着她的唇,辗转反侧间便把她压在了绣床上,动手撕扯她身上的嫁衣。 沈娴看不清他的脸,她很乖,很顺从。 傻子也知道她自己喜欢秦如凉。 唇齿溢出男人的低喘,他猛地毫不留情闯进去的时候,沈娴痛得躬起了身子,眼角有泪凝结,皱着眉咽道:“如凉,好痛……” 男人动作一顿,随即对她所有的痛楚都置若罔闻,他紧紧箍着她的双手轻易束于手掌间,禁锢在头顶上方,带着些粗鲁霸道,横冲直撞。 清晨起身时,满床凌乱,只余下破败狼藉的沈娴一个人。 后来她再没见过秦如凉。秦如凉应是把她弃如敝履、转头即忘。 她这位将军夫人当得名不副实,秦如凉渐渐把府里的事务都交给柳眉妩来打理。 私底下,将军府的下人们见了柳眉妩也要尊称一声夫人。 柳眉妩,便是秦如凉的心上人。 这天,沈娴去了秦如凉的院子。 她没有撑伞,细碎的雪花落于她的发间和眉眼间,也清丽得出奇。 房内传来旖旎的男女之声。 是秦如凉在和柳眉妩欢好。 雪下得大了些,等事后秦如凉打开房门时,还以为外面堆着一个雪人。 他有些懒散,形容中也难掩那股英气,还是一下就认出了沈娴,温柔的眉目瞬时清冷如雪:“你来干什么?谁让你进来的?” 适时房里头响起了柳眉妩动人至极的声音,道:“将军,谁在外面?” 秦如凉不屑拿正眼瞧沈娴,道:“一个不相干的人。” 秦如凉正要进屋,沈娴忽然开口:“如凉,衣服。”她伸了伸手,把整齐叠着的衣裳送上前去。 原来她还知道天冷,她怕秦如凉冻着,就学做了一件衣服。 她今天第一次踏进主院里,是来给他送衣服的。 适时柳眉妩弱柳扶风地走出来,秦如凉顺手便扣住了她的腰,搂了佳人入怀。 秦如凉嫌恶地看着沈娴做的衣服,以及衣服下那双被针扎得红肿的手,冷道:“将军府还没有落魄到要你一个公主来做衣服的地步!与其做这些没用的,不如先学着怎么做个聪明人。” 柳眉妩顺着秦如凉的胸口,娇软地劝道:“将军别生气,公主也是一片好心,亲手为将军做衣服,委实难得呢。我看就收下吧。” 说着柳眉妩款款走下门前台阶,来到沈娴面前,身上犹还带着一股欢爱过后的气息,像是挑衅一般,她面带微笑地看着沈娴,然后伸手来接,柔柔道:“公主真是有心了。” 沈娴潜意识里不想把衣服交给这个女人,她不想让这个女人身上的气味沾染她做的衣服,遂没有松手。 可不知怎么的,沈娴没有用力,约莫是雪天太滑,随着柳眉妩惊呼一声,人就往后跌倒了去。 在秦如凉这个角度看来,恰恰以为是沈娴推了柳眉妩一把。 沈娴见柳眉妩倒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的样子,有些被吓到了。眨眼之间,一道光影笼罩在头顶,寒冷得比这雪天更甚。 她一抬头就看见秦如凉快要吃人的眼神,往后缩了缩。 秦如凉气极,一拂手把她挥开,根本没注意力道,沈娴觉得被他打到的地方一阵钝痛,踉跄着也结实栽了个跟斗。 确实痛得难以爬起来,浑身都是刺骨的冰寒。沈娴抽着气,倒顾不上自己,新衣服从她手上滑落下来,散在了地上。 她匍匐过去刚要去捡,手指刚一碰到衣角,便有一双黑色沉靴毫不留情地踩了上来。那黑靴不甘只把新衣服踩在脚下,轻轻一抬,便落在了她素白瘦削的手上。 靴底摩擦着手指骨节传来清晰的痛楚,让沈娴蜷缩成一团,发出轻轻的闷哼声。 秦如凉抱着柳眉妩,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俯视蝼蚁一般,道:“再有下次,就别怪我废了你的这双手。” 说着他转身进屋,背影决绝,柳眉妩的衣裙从他腰边轻盈地飘飞出来,给那生硬的背影凭添了两分柔婉,然他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刀子般刮人。 “滚,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进这里半步。” “将军不要生气了,是眉妩自己不小心,不怪公主的……” 沈娴慢吞吞起身,还是将被雪濡湿的衣裳宝贝地拾捡起来叠好,抽着气放在秦如凉的房门口,转身离开。 没想到第二天,衣服又被送了回来,而且是柳眉妩亲自送来的。 沈娴一看,衣服已经被剪成了一块一块的碎片。 柳眉妩不以为意道:“将军官居一品,有头有脸,家里备好的衣衫全都独一无二,怎会穿这样子穷酸的衣。我劝你,以后都不要给将军做任何东西,昨天只是对你略惩小戒。”她美眸流转,鄙夷地看着沈娴,“你以为进了这将军府,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吗?” 第002章 阿娴不傻 第002章阿娴不傻 沈娴握紧了碎布片,轮廓笼罩在一片阴暗里看不清表情,也不语。 柳眉妩轻笑道:“一个前朝公主,还疯疯癫癫,宫里能把你养这么大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也难怪你这个烫手山芋,皇上会扔给将军。” 柳眉妩拂衣起身,站在沈娴的面前,忽然抬手掐住沈娴的下颚,用力地扳起她的下巴来,迫使她看着自己,美眸里尽是暗潮汹涌的恨意,“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执意要嫁给将军,原本该做将军夫人的人是我!将军打了胜仗回来,功勋一等,结果换来的赏赐却是娶你这傻子为妻!” 那尖尖的指甲掐进了沈娴的皮肤里,柳眉妩解恨道:“不过这样也好,走到今天这一步,你活该痛苦一辈子。” 柳眉妩万没有想到这个傻子会还手。 她突然抬起头来,红着双眼,就朝柳眉妩扑了过去。 柳眉妩被她按倒在地,尖叫着扭打在一起。 沈娴不管不顾地,被秦如凉赶来拉扯开时,她还试图往柳眉妩身上多踢两脚,叫道:“你为什么要剪碎我给如凉做的衣服!谁让你剪碎的!” 啪! 屋子里一下安静了。只余地上柳眉妩的抽噎声。 沈娴被秦如凉一巴掌掴得天旋地转。 秦如凉道:“够了,是我让她剪的,你想怎么样?” 她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什么,瑟缩在角落里,不言不语。 秦如凉把楚楚柔弱的柳眉妩抱走了,出门时还吩咐道:“来人,将这个疯女人看起来,不准她出房门半步!” 这个秦如凉,老喜欢在她心上撕口子。 明明她那么喜欢他。 后来她就被形同关押在这个院子里,一日三餐多吃不饱,每天都有挨饿受冻。 她再也没见过秦如凉。 成亲大约过了两个月,秦如凉第一次主动来找沈娴,开门见山地说:“下个月我要娶眉妩进门,今天来通知你一声,日子已经定好。” 沈娴面无血色。 秦如凉转身便走,脚步顿了顿,想起什么又道:“还有,她虽以侧室进门,进门以后没有嫡庶之分,与你身份尊卑一样。” 秦如凉还没走出院子门口,他站在门框里就像是一幅画。 却不想沈娴忽然出声道:“如凉,你是不是觉得我傻就很好欺负?” 秦如凉皱眉,转身不带感情地看着她。 那时她骄傲地高昂着头,泪流满面,“你是不是觉得我傻就不会感到疼痛?如凉,阿娴不傻。” 秦如凉走后,那彻骨的痛苦,那翻腾的爱恨交织将她狠狠地碾了一遍,汇聚成一股恶心,她捂着口便弯伏着身子剧烈地干呕了起来,一遍一遍心力交瘁地呢喃:“阿娴不傻……阿娴不傻……阿娴不是傻子……” 秦如凉与柳眉妩的婚事如期举行。 虽说他才与公主成亲三月。 公主并非是当今受宠的公主。她是先帝之女,而大楚皇权从先帝手上流转到今上手上,颇废了一番周折。 沈娴虽不是和今上乃亲兄妹,也还是堂亲。 但自政权更替以后,新皇为彰显仁政,让沈娴活了下来,以一个公主的身份。 而沈娴自多年前的宫变以后,就有些呆傻。新皇曾试探过多次,发现她是真的傻了去,才就此放下戒心。 可这样一个身份尴尬的人放在宫里难免膈应,既然她非要嫁给秦如凉,皇上便允了这门亲事。 现在秦如凉要娶妾室,大将军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皇家也不会去为了一个傻子插手干预。 在秦如凉和柳眉妩成亲前几日,秦如凉有公务要离京一趟。 原本开年以后会回春,没想今年寒冬尤其漫长,突然间回寒,又下起了雪。 一大早,破落的小院里打破了宁静。 沈娴被婢子粗鲁地从单薄的床上扯了起来,押到了院子里。她穿着单衣,被冻紫了嘴唇,冷得瑟瑟发抖。 和沈娴不同,柳眉妩穿得精致美丽,雍容大方。她和所有待嫁娘一般,眉梢都挂着妩媚动人的喜意。 她眼神晦暗地低瞅着沈娴,语气轻柔道:“公主,你还记得我吗?” 沈娴没什么反应,连上次拼命想要抓扯柳眉妩的执着劲儿都没有了。 只要没触及到她的底线,她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柳眉妩道:“你好歹也和我一样承受了家破人亡之痛,如今过得这般惨,我理应不再为难你。可还有几日我就要和将军成亲了,想着将军始终养你在这儿,我心里就极是不舒服。” 她看着沈娴,径直问,“是你自己走,还是我赶你走?” 沈娴始终像一道雪天里灰白的影子,静静地蜷缩。 在听到柳眉妩提起将军时,她才有了点点反应,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柳眉妩。 秦如凉就是她的底线。 她摇了摇头,“我不走。” “那便是要我赶你走了。”柳眉妩道,“你走以后,等将军回来,我便说是你自己离家出走的,你记住了,你在外是生是死都与他没有任何干系。” “我不走。” 婢子把沈娴押起来便要拖出小院。 “等等。”柳眉妩走到她面前,审视她一眼,哼笑道,“你不是那么喜欢秦如凉么,你怎么忍心耽误他一辈子?你真要是喜欢将军,就该找个地方默默去死。” “西街不是有条河么,你凿开一个冰窟窿跳下去啊。” “或者菜市口那边有棵老树,你去那里上吊去啊。”柳眉妩越说越疯狂,“总之就是不许你再缠着我的男人!但凡是你喜欢的,我便要从你身边夺走!” 柳眉妩对婢子吩咐道:“上次这傻子敢抓扯我头发,这次便抓花她的脸,再扔出去好了。” 说完柳眉妩便款摆着身姿离开。 小院中柳眉妩的婢女香扇正用尖细的钗子往沈娴的脸上划去,犹还鄙夷地吐了口唾沫,道:“傻子长这么好看一张脸做什么,敢对夫人不敬,活该做个丑八怪!” 第003章 她穿越了 第003章她穿越了 沈娴被扔出将军府大门时,朱红大门在她面前无情地缓缓合上。脸上的血迹遮挡了她的视线,她伸手去挠门,最终也只是在门上挠出道道血痕。 雪越下越大,沈娴无处可去。她照着脑海里的浅淡的印象,竟找去皇宫的路上。 只是还没到宫门,就被驱逐开去。又有谁还认得她。 就算皇上知道她被赶出将军府,只怕宁愿让她冻死在外也不会接她回宫来。 她死了,能让大家都安心。 沈娴独自晃荡在空荡荡、白皑皑的街上,每一步路都走得艰难。 风吹在她脸上,忘了疼,只觉得凉津津的。眼泪混着血水淌下,在倒下的那一刻,还在无意识地呢喃着,“阿娴不傻……” 视线渐渐模糊,耳边是呼呼风声,她浑身都失去了知觉。 隐约好似有吵人的马蹄声急促传来,沈娴掀了掀厚重的眼皮,模糊地看见银白的视野里恍惚有一个人正翻身下马,急急忙忙朝她跑来…… 好痛。 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沈娴睁开眼时,一片空洞茫然。她缓了一会儿,房中之景才一点一滴地映入眼帘。 空气中漂浮着浓浓的药香,药炉里的炭火燃得红彤彤的,简单的桌椅和木床,以及窗外的光线照进来,明亮又干净。 古香古色的房间里出现了一个古香古色的圆髻丫头,沈娴大脑还处于关机状态。 “姑娘你总算醒了,烧也退了。”见她不答应,丫头又唤了两声,“姑娘?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是谁?” “姑娘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吗?我只知道姑娘晕倒在雪地里,是一位公子把你带来我们药堂的。” “你确定现在不是在片场吗?”她明明记得自己在拍戏时吊威亚出了意外,突然从高处摔了下来,随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娴实在不记得剧本里还有这么一出戏。 “姑娘失忆了么?”丫头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凝重道,“可能姑娘受伤太重,导致脑部受创。” “受伤太重?”沈娴一激灵,这才深切地感觉到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意,“哎妈呀,我脸上是不是蘸辣椒了,怎的恁的痛!” “姑娘……是毁容了。” 沈娴一脸懵逼:“我要见导演!怎么搞的,痛得跟真毁容似的!” 丫头又道:“姑娘也不要太伤心难过了,再怎么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沈娴:“……怎么,按照剧本我还该有个熊孩子?” “凡事要想开一些,毕竟姑娘还这么年轻……” 两人鸡同鸭讲了半天,沈娴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个残酷的现实,她不是在片场拍戏,她是真的穿越了。 还穿越在一个被毁了容还怀了崽的女人身上。 沈娴一脸的生无可恋。 圆髻丫头喋喋不休地在她耳旁开导,凡事要看开些,看开些,毕竟她还这么年轻! 沈娴幽怨地看着她:“你确定你是在安慰我么?” “那我就得在安慰你啊。” “可你觉得还有什么比我这么年轻就被毁了容又怀了种还差点冻死在雪地里更惨的呢?” “……” 这样想想,她确实蛮惨的。 身子骨很累,像是生锈了一般。沈娴的脸被绷带裹成了一个大粽子。 她手贱想去拆。 丫头连忙阻止道:“姑娘不可,姑娘的伤还没好呢!” “我就看一眼。” 丫头道:“姑娘有了身孕,才两个多月,情况还很不稳定,姑娘受惊过度不说,可万一吓着孩子了怎么办呢?” 沈娴翻了翻白眼,快气卒:“我发现你真是史上最不会安慰病人的大夫!” 喝罢了药,沈娴一个人待在房里,脑子还有些混乱。 脑子开机是开机了,可一下子突然涌进太多的画面,她又卡机了。 将军府里的一幕幕重新回到脑海,让沈娴应接不暇。 她只记得她嫁进将军府以后这三个月来的事情,三个月以前的全都忘干净了。 但仅仅是这三个月,就叫她有些消化不良。 原来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全是被那柳眉妩害的。 是柳眉妩毁了她的容貌,再把她赶出家门的。 原来的沈娴早就冻死了,才有她半路顶替。 那秦如凉十分厌恶冷落她,才结婚三个月就要娶小妾,他真那么喜欢柳眉妩,怎么还让她怀上孩子? ?可怜了沈娴对他掏心掏肺,结果却换来这般下场。 沈娴一拍大腿,生气地心想,这剧本我得接! 好歹在穿越前她也是个一线明星! 既然是一线明星,演戏就必须要在最后一集才能领盒饭,这是规矩! 第004章 拆人姻缘是件缺德事 第004章拆人姻缘是件缺德事 听丫头说,她脸上的伤痕太深,即便将来痊愈,也会留下明显的疤痕。 这日清早,外面街上一阵热闹,敲锣打鼓之声不绝于耳。 丫头跑出去瞧了好一阵热闹,跑回来唏嘘道:“今个不知道是哪家办喜事娶新娘,搞得好大排场啊!” 丫头还道:“街上百姓们都跟着锣鼓队去瞅新娘子新郎官了!” 呵呵哒,还能有谁,当然是秦如凉二婚呐。她可掐算着日子呢。 这时小院外响起了说话的声音,约莫是和前堂的大夫交谈了几句,声音便传到后院来了。 丫头拨了拨炉子里的炭火,起身往窗外一瞧,便回头笑道:“姑娘,那位送你来的公子到了。” 门口光影一掠,沈娴眯着眼抬头看去。 一道颀长的人影缓缓走了进来。 此人身着锦衣厚袍,长发高束,看起来很是有精神;且面如冠玉,俊秀多姿。 沈娴不由想,宁愿在秦如凉那一棵歪脖子树上挂死,放弃这大片的良木、栋梁、可造之材!她脑袋灌脓了么? 他先开口,语气温文而恭敬,对沈娴揖道:“公主的伤,好些了么?” “你知道我是公主?”沈娴问,“你是谁?” “在下连青舟,少时与公主是旧识。” 轻巧一句话就解释了连青舟为什么要救她。 又是轻巧一句话解释了他为什么偏偏在今天过来。 丫头出去后,沈娴就开始旁若无人地拆绷带,这连青舟就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叠手而立,说:“今日秦将军大喜,在下来带公主去吃喜酒。” 连青舟表现得很尊敬,沈娴习惯了光彩照人的,很满意他的态度。 ?沈娴手上绕下一圈圈绷带,快要把她的手裹成了粽子,她笑笑道:“求之不得,拆人姻缘这种缺德事,我最喜欢干。” 绷带全部撤下以后,沈娴总算得以见到这张毁容以后的脸。 脸上已经消了肿,但从眼角斜伸到嘴角的两道伤疤几乎贯穿了她整张脸,看起来有两分锐利的可怖。 她着实被吓了一跳,一时竟不知是该伸手捂镜子还是还捂脸,跳脚骂道:“卧槽,真是最毒妇人心!” 这哪里还是她曾经美艳逼人的模样,连美颜相机都挽救不了这张脸啊。 而这些都是秦如凉和柳眉妩赐给她的。 以前的沈娴虽然死了,却留下满腔怨憎和委屈给她,她若是不讨回来,那位傻公主只怕走得也不安心! 今天这杯喜酒,她去喝定了。 将军府,朱门迎喜,红绸遍天,光是在门外便能听见里面宾客满堂的热闹喧哗声。 沈娴出现在这扇熟悉的朱门底下,眯着眼仰头看了看这门楣,而后堂而皇之地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眼神下走了进去。 有了这张脸,走到哪儿她都回头率超高的。 她又回来了。当初她无论怎么敲门,都大门紧闭、无人响应,而今却是喜迎八方来客。 宾客们都围绕在喜堂外。 秦如凉穿着大红吉服,举手投足英俊不凡,和三个月前娶沈娴时的冷若冰霜相比,今日他始才有种人生赢家的喜悦之情。 新娘子柳眉妩则在千呼万唤中缓缓现身,她步态轻盈婀娜,风情无限。 还没开始拜堂,人们就已纷纷开始赞叹,这双新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吉时到!新郎新娘准备拜堂——” 秦如凉和柳眉妩牵着红绸,面向门外。 “一拜天地——” 两人齐齐弯身。 然而,这将将一拜,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 紧接着是一道道抽气的声音。连喜婆的唱和声都卡壳了,结结巴巴了两下。 秦如凉直起身来的时候,冷不防看见一名女子现在喜堂门前最前面的正中间,负着手,姿态傲然。 秦如凉愣了一愣,竟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沈娴来。 沈娴脸上的疤痕丑陋而可怖,仿佛把她的脸分成了几块,拙劣地进行重新拼凑。 难怪周围都是抽气的声音。 沈娴自以为还算和气地对秦如凉一笑,露出森森白牙,道:“秦如凉,你能耐啊,才和我结婚三个月,这不小妾就进门了。” 第005章 这婊子贼会演 第005章这婊子贼会演 秦如凉面色一变,横眉冷竖。 沈娴?他不是很确定,沈娴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秦如凉语气不善道:“你来干什么?” “干什么?”沈娴歪着头睨着秦如凉,扬声一字一句道,“秦将军宠妾灭妻,抛弃结发妻子,忘恩负义,猪狗不如。我被你们扫地出门,还尽毁容貌,今日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你难道不知道我登门来是想干什么吗?” 宾客们窃窃私语起来。 秦如凉面色铁青:“你在胡说些什么!” 有不少人感到惋惜,以前公主傻是傻,可那张脸到底能看啊。现在倒好,脸毁了,真一无是处了。 不过也有人好奇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柳眉妩终于按捺不住,擅自揭开了喜帕,甫一对上沈娴视线的时候,脸色端地发白,胭脂也衬不出她脸上半分血色。 沈娴素手直指柳眉妩:“我胡说,有种你问她!” 面对满堂宾客的质疑,柳眉妩有些发颤,咬了咬嫣红的唇几经辗转,出口却道:“是公主吗?公主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接着柳眉妩就踉踉跄跄地跑出来,站在沈娴面前抓住她的手,一脸激动得热泪盈眶的模样。 沈娴眉一挑。 这婊子,贼他妈会演。 柳眉妩款款落泪道:“公主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公主出门走丢了,都是眉妩的错,眉妩找了好些天,把京城都找遍了……” 她那悲伤中带着喜悦的神情,不得不说极其有感染力。 沈娴不得不给她竖起大拇指。 妈的最佳女配啊! 秦如凉适时冷冷出声道:“你说眉妩赶走了你,自从你不见以后,眉妩天天以泪洗面,自责悔恨,如今你一回来就大放厥词,善妒凶悍至此,连个弱女子都容不下?” “将军,不要怪公主……是我的错,公主有怨气也是应该……”柳眉妩又楚楚看向沈娴,“公主的脸……究竟是谁如此狠心,将公主弄成这样,公主别怕,将军一定会为公主做主的。” 瞧瞧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多惹人怜爱啊!一点也看不出来撒谎的痕迹。 沈娴从善如流道:“我挑在今天回来,你没有意见吧?今天秦如凉要是不能给我做主,我会让你很不好过的。” 柳眉妩收了收眼泪,袖中的手指甲死死掐着掌心,“怎会,眉妩高兴还来不及。” 沈娴道:“既然你不肯承认的话,我们先不说那些。我一回来就看见你俩站在门口如此郑重地给我鞠躬行礼,我也很高兴。” 方才那一鞠躬明明是秦如凉和柳眉妩在拜天地。 刚好沈娴就站在了正中间。 柳眉妩脸色闪过难堪。还不等秦如凉发作,沈娴便亲亲热热地携了柳眉妩的手抬脚往喜堂里走,就好像刚才的争锋相对没有发生过一样,边道:“不是正拜堂吗,进去接着拜堂去,今日恩怨一消,往后大家还是一家人。” 她这样捉着柳眉妩的手,反而让柳眉妩心里十分不安。 秦如凉不知沈娴葫芦里什么药,冷冷道:“闹够了你就回你的后院去。” 沈娴不以为意:“那怎么能行,短短三个月你就二婚欸,怎么能不好好庆祝,你一杯喜酒都舍不得给我喝?” 说着沈娴便当堂捡了把椅子,拂衣坐下。 她脸上带着从容,斜斜往椅背上一靠,大有一副闹事闹到底的样子。 尽管身上穿着简朴布衣,却隐约透着一种万人瞩目的高贵。 秦如凉暗暗冷笑。一个傻子而已,谈何高贵!莫不是他看花眼了? 这女人说出来的话句句带着讽刺!若不是今天人多,岂容她在这里放肆! 当然沈娴也看出来了,秦如凉要面子。 沈娴懒懒靠着,道:“愣着做什么,继续拜堂啊。好歹我也是正牌将军夫人,这小妾进门,我不能观礼?” 第006章 新妾敬茶 第006章新妾敬茶 秦如凉脸色十分难看。他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初他和沈娴说得清清楚楚,柳眉妩进门以后和她平起平坐,这才多久就忘了! 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喜婆见势便重新张罗拜天地。 这回沈娴没再阻止。全程都静静地观礼。 按照规矩,新妾在拜堂仪式完成以后,要向嫡长夫人敬茶。 沈娴就等着她这一口茶喝。 旁边的婢女早已准备好了茶水,就立在一旁。 喜婆吆喝道:“新娘子向嫡长夫人敬茶——” 柳眉妩端着一杯茶,怯怯迟迟地不敢上前。 沈娴挑眉一笑道:“怎的,怕我吃了你?” 柳眉妩轻轻咬唇,沈娴的气势还真有两分慑人。 秦如凉适时道:“敬茶就免了。” 沈娴道:“免了?是不是她嫁进来以后,家里一切规矩都得免了?这哪里是娶妾,这是娶了尊大佛啊。” 连青舟依然掖着手,站在人群后,温温出声道:“将军嫡夫人再不才,三个月前好歹也是皇上赐婚,封公主头衔,这位小夫人向嫡夫人跪地敬茶好像不为过。” 此话一出,大家都觉得是情理之中。要是柳眉妩连这个都做不到,未免仗着将军宠爱而拿乔。 柳眉妩安慰地看了秦如凉一眼,柔柔道:“将军,不妨事的,这是眉妩该做的。” 先前她不犹豫还好,可能还犯不着跪下。 有了连青舟那番话,她不跪都过意不去。 然而,还不等柳眉妩伸手端茶,沈娴便先她一步端了去。 柳眉妩一愣,紧接着沈娴把一杯茶摔在了面前,茶瓷碎裂,泼得满地都是。那清脆的声响掷地可闻。 沈娴气定神闲地指着满地茶瓷道:“现在跪吧。重新拿杯茶来,让她敬我。” 满堂宾客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纷纷傻眼了。 傻子公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强势,连找茬也找得理直气壮、光明正大。 秦如凉怒不可遏:“沈娴,你不要太过分!” 沈娴侧头看他,目光坚定而沉静:“秦将军,请叫我静娴公主。” 柳眉妩脸色苍白,眼里噙着泪,楚楚可怜道:“公主为何一定要羞辱我至此?” 沈娴淡然道:“我就是在羞辱你,你受不了了吗?受不了你可以去死啊。 西街不是有条河么,你凿开一个冰窟窿跳下去啊。 或者菜市口那边有棵老树,你去那里上吊去啊。这些不都是你曾对我说过的话么,今天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柳眉妩瞪大眼,有些惊恐地把沈娴看着。 宾客们私底下低声道:“公主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小夫人看起来好可怜。” 连青舟唯恐天下不乱,动着嘴皮子道:“真是看不出来,这些话竟是小夫人曾对公主说过的,那得有多大逆不道。公主真要是被她赶出家门的,弄得这副形容回来,现在只是让小夫人下跪一下,私以为一点也不过分。” 周围的人又觉得有点道理。 连青舟又道:“听人说,公主无家可归,又被毁了容貌,差点就冻死在了雪地里。” 宾客震惊:“真有这回事?公主本就痴傻,也不怕把她赶出去闹出人命?” 连青舟叹息道:“虽是前朝公主,可到底也是公主。秦将军如此冷落,若非走投无路,又怎会如此歇斯底里。秦将军处处偏着小夫人,我看小夫人一点也不可怜。” 周围的人深以为然,“是啊是啊,公主更可怜。” “我还听说——”连青舟顿了一顿,微微含笑,斯文又儒雅。 周围的人都竖起了耳朵。 有人问:“还听说什么?” 连青舟悠悠道:“公主被好心人送去了药堂,大夫诊断过后发现公主……有孕了。” 众人一片哗然,“啊,怎么会这样?都有孕了还流落在外,分明是故意的吧!” 第007章 一战成名 第007章一战成名 先前大家都还觉得沈娴做得过分。现在好,私下一传,都觉得她一个女人,丈夫不疼,容颜尽毁,还有了身孕,实在太不容易! 柳眉妩咬碎一口银牙,硬是不让秦如凉插手。今天这么多人看着,她跪就跪! 旁人只会说沈娴凶悍善妒,而她柳眉妩不会落下任何话柄,她所呈现出来的也只是弱势可怜的一面,今日一跪她会博得在场所有人的同情! 等明天,全京城都会知道沈娴是个怎样凶狠恶毒的人! 殊不知,连青舟早已面不改色地在宾客群里见风使舵了一把。 柳眉妩妄想博得同情,这一跪也是白跪。 柔弱的膝盖落在碎瓷上,柳眉妩脸色煞白,强忍着痛,颤手端来第二杯茶。 只是还没放到沈娴手上,茶水就洒了。 沈娴道:“去准备第三杯来。她什么时候手不抖了,我就什么时候喝她敬的茶。” 一直到第五杯的时候,柳眉妩终于手不抖了。她脸上冒出了冷汗,红唇被咬得发青,掩下眸中神色,咬牙道:“公主请喝茶。” 沈娴看她一眼,随后接了过来浅浅饮了一口。不想下一刻全部喷在了柳眉妩脸上,道:“我不喝凉茶。” 柳眉妩当众受了如此屈辱,新嫁娘的颜面扫地,终于忍不住,失声哭了起来。 “沈娴,你够了!”秦如凉暴怒。 沈娴眼疾手快,在秦如凉过来拉起柳眉妩时,一盏茶掀翻,眼皮子都没抖一下就朝柳眉妩砸去。 然而沈娴还是有些遗憾,秦如凉动作很快,及时闪身挡在了中间。使得那盏凉茶砸在了秦如凉结实的后背上。茶水溅了一些在柳眉妩的衣襟上,吓得她直哆嗦。 沈娴冲他道:“秦如凉,当初是我瞎了眼才要嫁给你!怎么,她才受这么点伤你就心疼了?那她们拿钗子往我脸上用力地划,我又该如何!你说,我是不是应该以牙还牙全部讨回来!” 秦如凉回过头,眼里浸着滔天怒意,“你再敢动她试试!” “好,老娘今天就给你这个面子。”沈娴说着,转身操起桌上红烛烛台,便朝柳眉妩走去。 柳眉妩吓坏了,看着沈娴双眼如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以及那冷静而理智得可怕的样子,失声尖叫起来。 若是无人阻止,这个疯女人一定下得去手的! 秦如凉万不会再让沈娴多动柳眉妩一下!她要不怕死,尽管过来! 正是剑拔弩张之际,喜堂外的人见状连忙上前来劝,“公主千万别冲动!今天好歹是个大喜之日,各退一步!各退一步啊!将军也息怒啊,公主有孕在身的!” 这些人是看戏看够了吧,再看下去就要出命案了。 沈娴被在场的女客们拉着走开。 那最后一句话,径直让秦如凉和柳眉妩傻在了当场。 有人赶紧对秦如凉道:“秦将军快带小夫人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柳眉妩摇摇欲坠,连站也站不稳。秦如凉回过神这才一把抱了她就匆匆往后院去,并叫人速去请大夫来。 随后,这对新人再也没在前堂出现过。 好好的一场婚礼,结果最后搞得这么乌烟瘴气。 只不过今天来参加婚礼的众人表示,很久都没看过这么精彩火爆的婚礼了! 傻公主大闹将军婚礼,使得沈娴名气大涨。 各个版本的说书在茶间酒肆里流传开来。 她沈娴一战成名。 只不过眼下婚礼主角消失,场面还得收拾。总不能让这些客人们送了礼还空着肚皮回去吧。 于是沈娴吩咐厨房,开桌上酒菜,吃席了。 宾客们惊魂未定地一桌桌坐下,美味佳肴相继摆上台面。 沈娴怕影响众人胃口,拿了张丝帕掩面,只露出一双盈盈的眼,举止优雅大方,整体气质佳。 她站在台阶上,扬声道:“欢迎各位来参加此次婚礼,新郎新娘暂时不得空,大家请自便,尽情享用美食,不要客气。吃完以后欢迎大家去闹洞房添添喜气,或者将军府里随便逛。未来三天这里还开流水席,还请大家光临赏脸啊。” 将军二婚,大摆三天筵席,这是要普天同庆的节奏啊。 这三天下来的开销,也够秦如凉喝一壶的。 第008章 许多事以后就知道了 第008章许多事以后就知道了 这不,沈娴才在连青舟身边坐下,管家就苦着脸过来,尴尬地低声道:“公主,原先将军没规定要摆席三日啊……” 沈娴若无其事道:“将军好歹二婚,这么大的喜事怎么能不好好庆祝?” 管家:“可是这花销……” “无妨,秦如凉家大业大,不在乎这点钱。” 管家:“此事还是先跟将军商量一下吧。” 沈娴眯他一眼,淡淡道:“现在他忙着慰安柳眉妩,你去打扰合适吗?我说的话不算数?” 管家:“老奴不是那个意思。” 沈娴道:“你要去找秦如凉商量随便你,反正我话也说出来了,他要是反悔也由得他反悔,要丢脸也不是丢我的脸。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个时候去当心撞了晦气。” 秦如凉肯定还在气头上。 管家道:“老奴明白了。”他先不急着去见秦如凉,先第一时间去安排未来三天的花销。 沈娴总算得空,慢条斯理地吃将起来。 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再饿也要吃得优雅从容。 连青舟亦是如此。 连青舟道:“公主今日让人大开眼界。” 沈娴吃着酥油花生米,道:“连青舟,你是干什么的?” “在下从商的。” 沈娴斜睨他一眼,“你一个商人,与我是旧识?” 连青舟笑了一笑,道:“父亲那一带是做官的,到了我这里便经商了,有什么问题吗?” 沈娴想了想,似乎没毛病,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具体为什么帮我,这次都得谢谢你。这杯酒我先干为敬。” 连青舟亦饮了这杯酒,道:“公主只要知道,在下不会害了公主便是。举手之劳,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他日有机会,我必对得起你这举手之劳。” 连青舟斯文笑道:“许多事往后公主就会慢慢知道了。” 沈娴初来乍到,先不会管那么多。首先得把眼前的一堆破事儿给解决喽。 “公主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连青舟问。 沈娴光明正大地回来了,要再想脱身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她本来可以远离这个地方,从今以后过着自由舒坦的日子。 可要她一身狼狈地主动消失,留下柳眉妩和秦如凉双宿双栖,她还没那么心宽。 肚子里又落下了一个种,沈娴只要一想起这茬儿就头大。 让她一个还没正儿八经碰过男人的人,这回穿越得好,居然直接跳过这关键的一步,进行质的飞跃,当起了妈! 往后她都得拖着这个拖油瓶? 这也就算了,可就不能给这孩子找个稍微好点儿的基因,他妈的非得是秦如凉? 真是造孽! 沈娴气馁道:“还能怎么办,总不能以后让我孤儿寡母去闯荡江湖?既然跟秦如凉结了婚,我就暂且住下,每天没事就去恶心恶心他俩,要离婚也得分一半的家产给我,不然我哪有钱治好我这张毁容脸,哪有钱出去泡美男。” 连青舟哭笑不得,“公主可真会为自己想。”显然他不觉得这是一个好出路,但目前为止,好像又只能这样。 沈娴歪着头纠结了一阵:“要不先把孩子打喽,再把秦如凉那渣男休喽?” 连青舟颜色一变,道:“万万不可,无论如何公主也得将孩子留下,不能有任何差池。” 沈娴眯了眯眼看他,“你好似很关心这孩子?” “咳,毕竟这也是一条生命。” 第009章 极其憎恶她 第009章极其憎恶她 沈娴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连青舟反应这么大。 最终,秦如凉和柳眉妩的这场声势浩大的婚事整整热闹了三天。 全城都传得沸沸扬扬。 三天的流水席里,前来吃酒的人都在外面排起了长队。 秦如凉和柳眉妩始终不曾露面,但将军府还得招待着,不管来多少人都得兜着。 沈娴听说秦如凉自打了胜仗回来就领了不少赏赐。这回应该是全豁出去了吧。 沈娴重新回到曾住过的小院里,里里外外着实寒酸。只不过这三天将军府上下都忙,她也就暂且将就。 还是将军府里的赵妈,看在沈娴怀有身孕的份儿上,得空私底下给她多添了几床棉被。 赵妈苦口婆心地劝道:“回头公主与将军好好说,将军看在孩子的面儿上,说不定能对公主网开一面。” 沈娴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怀孕了?” 赵妈道:“唉,现在不仅奴婢知道,全京城都知道了呀!公主这回不仅坏了将军好事,还让将军府沦为全城笑柄,着实闯了大祸!” 沈娴记得自己绝口没提怀孕这事儿,一定就是连青舟那个大嘴巴说出去的! 他丫的到底有多怕她把这孩子秘密处决啊? 将军府热闹了三天过后,冷清了下来。 在大家都还没从这场闹剧中缓过神来的时候,第四天一早,沈娴的破落小院里就被打破了宁静。 当时沈娴还在呼呼大睡。 别看这小院很穷酸,但沈娴随遇而安是相当有经验的。以前拍戏的时候,睡过的大棚比这条件还差的多了去了。 她这人最是吃苦耐劳,只有养饱了精神,第二天才有力气干活。 有婢子粗鲁地把房门闯开,沈娴被这大动静惊醒,从床上弹坐起来,迷糊道:“要继续拍戏了吗这才几点?我感觉我睡下还不到两个……”她惺忪地抬起眼来,话只说到一半便看见高大挺拔的男子从外面踱了进来,卡在她齿缝里的最后两个字也随之溢出,“小时。” 起床气这个东西是因人而异的。 比如在看见秦如凉进来的时候,沈娴的起床气就蹭蹭蹭往上涨。 这哪里是在拍戏。 前几天她不是才穿越么。 秦如凉衣袍整洁,身形笔直而朗阔地大步跨进门槛。 不愧是驰骋战场的将军,一举一动都英气洒脱、大刀阔斧。 只不过他神色冷若冰霜,堆积眼底的怒气和厌恶大有山洪崩塌、排山倒海之势。 他负手而立,冷冷道:“进来。” 随后便有一个大夫背着药箱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外面似乎站了不少人,这破落小院难得如此热闹。 沈娴的脾气坏到了极点,道:“干什么?来找我晦气?你不是才结婚两三天么,垮着个脸跟刚奔完丧似的。” “沈、娴!” “你不用这么大声,我又没聋,听得见呢。”沈娴掏了掏耳朵,声音淡哑,有两分慵懒。 秦如凉到底有多厌恶她,只站在她的房门口就已经是他忍耐的极限。不管多么愤怒,他都没抬脚往她床边多靠近一步。 秦如凉怒极冷笑道:“你能耐了,你有孕的事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到头来我却是从别人口中得知!” 沈娴问:“这很奇怪吗,我也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秦如凉命令大夫:“给她诊。” 大夫坐到沈娴床前,放下药箱,还算客气道:“夫人请伸手。” 沈娴还算配合,主动伸出了手腕。 大夫细细诊断了一番,禀道:“将军,夫人……确实有孕了。” 这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秦如凉却勃然大怒,咬牙道:“再诊!” 沈娴心下一沉,突然明白,秦如凉这么憎恶她,怎么可能因为她有了孩子而改观。就算在这古代,子嗣再重要,她也不是秦如凉想一起生孩子的人! 第010章 一碗堕胎药 第010章一碗堕胎药 结果大夫给沈娴诊断了三遍,都得出一样的结论。 沈娴是真的怀孕了。 秦如凉这火气来得没道理好吗,明明她才更倒霉。 既然他这么讨厌她,还不管好自己的下半身! 柳眉妩适时进来,眼睛哭得通红,可见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委实不小。 她楚楚可怜,未语泪先流,道:“将军……”前两天在喜堂上双腿受了伤,而今还虚弱得很,走起路来风吹就要倒似的。 秦如凉收敛了一些火气,对她道:“你先出去等着,此事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柳眉妩也不明白,将军明明这么讨厌这个傻子,为什么还要碰她、让她怀孕! 柳眉妩一直自信地以为,她能完完全全地拥有秦如凉的身心。 可没想到,终究还是百密一疏。 现在好,成婚之日受尽屈辱不说,如今知道沈娴有了秦如凉的孩子更是犹如五雷轰顶。 柳眉妩一边委屈着,一边摆出一副大度的样子,劝道:“将军,既然公主有了身孕,就算了吧……好歹也是将军的孩子。” 沈娴勾了勾嘴角。真会给自己加戏。 秦如凉想对柳眉妩解释,话到嘴边,张了张口又咽了下去,只道:“眉妩,这件事你不要管。” “怎么说孩子也是无辜的……” 秦如凉转头就朝外道:“把药端进来。” 沈娴抬头望着秦如凉,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 婢子很快就端来了一碗药,秦如凉声色冷冽道:“给她喝下去。” 眼看着婢子一步步靠近,沈娴光是闻到那股药气就很不对劲。 她不得不重新衡量对秦如凉这个人的认知。 没想到他不仅渣,还这么心狠手辣。 他居然要打掉自己的孩子。 沈娴一穿越过来的时候,就算知道肚子里有这么一个种,也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 这是她的肚子,还轮不到秦如凉来处置! 沈娴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面上却不动声色,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渐渐挑眉。 沈娴嘴上随口一问:“这是补药?” 秦如凉抿了抿唇,沉声字字道:“这就是补药。是你自己喝还是要下人喂你喝?” 沈娴主动伸手把药接了过来,闻了闻先不急着喝,而是看向柳眉妩道:“你的腿没事吧?” 柳眉妩想恨而不能恨的样子,唯剩下一抹凄弱,咬着唇不答。 这一切,还不是拜她沈娴所赐!现在才来假惺惺关心她,又有什么用! 沈娴认真地想了想,又道:“那天好歹也是你们结婚,后来我一想,觉着确实有点过分。你进门以后,往后我们大家都是一家人。你们恩恩爱爱,你也一定会早生贵子的。” 听起来像是在拖延时间。 秦如凉不耐道:“先把药喝了再说其他的吧,药凉了。” 她若喝了药,谁还有心思听她说这些。 沈娴回了回神,刚要喝,又停住了,道:“我要加糖。我的好眉妩,你去给我取点糖来好不好?” 秦如凉刚要发作,柳眉妩善解人意道:“将军,加一点糖而已,不碍事的,眉妩去拿就是。” 沈娴点名要她去,她温婉地转身便款款走了出去。 在出门时,柳眉妩就原形毕露,脸上闪现出汹涌的恨意。 她怎么可能真的劝秦如凉留下那孽种,只不过做做样子罢了。 眼下只是去取糖而已,她要亲眼看着沈娴喝下那碗堕胎药,这点使唤算什么! 傻子就是傻子,前几天只是受不了她和秦如凉成亲的刺激,所以登门来大闹婚礼。如今看来,连堕胎药和补药都分不清,活该堕掉肚子里的孽种! 柳眉妩疯狂地想,她沈娴就不该回来,她和那孽种都不该活着! 最好喝下那堕胎药以后闹得个一尸两命、皆大欢喜! 第011章 与平时判若两人 第011章与平时判若两人 很快拿了糖回来,沈娴真的像个傻子一样因为有糖吃而由衷高兴地笑着,看着柳眉妩亲手拈着糖块放进那药碗里。 柳眉妩几乎也快要忍不住笑起来。喝吧,喝了就胎死腹中吧。她就在旁边端庄地站着,她一定要亲眼看着才比较过瘾,才能让自己受过的屈辱得到平反。 沈娴搅拌了两下,忽然莫名地问:“这补药补什么的?” 柳眉妩愣了一下,看向秦如凉。秦如凉示意她随便敷衍两句就是。 眼下所有人仍把她当成是以往那个傻子沈娴呢。 柳眉妩便随口道:“应该是补气血的吧,公主怀了身孕,需要补这些。” 沈娴便把调羹递给柳眉妩,准备一口大喝的样子。柳眉妩自然而然伸手来接。 沈娴看了一眼她那洁白纤细的手,不明意味道:“是么,我怎么觉得你也应该补一补。” 话音儿一落,沈娴突然抬手就扣住了柳眉妩的手腕,调羹摔落在地。柳眉妩来不及惊呼,就被沈娴一把扯了过来,拧住下巴。 这一动作行云流水,让人猝不及防。 沈娴的脸上依然理智而冷静得可怕。那双眼睛深得发沉,全无半分痴傻模样。 柳眉妩一瞪眼,根本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就见沈娴面无表情地把那碗浓浓汤药尽数往柳眉妩的嘴巴里灌! 沈娴斜挑起一边嘴角,都把她当傻子,嗯?一碗堕胎药偏诓她是补药? 以前的她卑微、渺小,但她早已不是从前的沈娴!再敢欺凌她试试,那大家就谁也别想好过! 柳眉妩身子骨柔婉细弱,沈娴这一蛮横起来,有股从身形上压倒她的趋势。 她根本无从反抗,尖细的指甲在沈娴手背上挠下道道伤痕。 沈娴仿佛不知道痛似的,眉目依旧不改色。 沈娴发现,自己这具身体好似比自己想象中的更有魄力,坚韧而充满了力气,好似从小就锻炼起很好的身体素质似的。 这一先发制人,她的速度比自己预料的更快更强势,导致秦如凉站在门口亦没有反应过来。 “放开……唔……”柳眉妩挣扎道。 一部分汤药入了她的口,一部分顺着嘴角淌了出来。 等暴怒的秦如凉飞快移身上前时,满满一碗药已经见底了。 沈娴扣着柳眉妩的下巴没松手,反而力道更紧了两分。随手捻着空空的药碗狠狠往秦如凉前行的脚边地上掷去。 那时她的眼神很冷,亦很狠。与平时判若两人。 秦如凉登时惊顿住脚,心底暗暗抽了一口气。 沈娴眼眉染上清晰而凉薄的笑,手里制住的柳眉妩拼命挣扎。 沈娴冲秦如凉挑衅道:“识相的就给我退后两步,再敢上前一步试试。” “你放开她。”秦如凉怒火中烧,眼神紧逼着沈娴,命令道。 柳眉妩哭得风中凌乱,发丝从鬓角散落下来,十分狼狈可怜。 她下巴快要脱臼了似的,在沈娴的手指下留下了一道道清晰的指痕印。 “将军……眉妩好疼……” 沈娴却淡淡笑,一手轻抚上了自己脸上的疤痕,云淡风轻道:“和我脸上的痕迹比起来,你这点儿程度又算得了什么呢?” 沈娴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手背上的挠痕,又挑眉道:“小野猫么,抓得倒狠。” 秦如凉双拳紧握,低沉道:“你有什么怨气大可冲我来,与她无关!你最好现在就放开她,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他大意了。 先前他和柳眉妩一样认为,这个傻子是受不了刺激才在婚礼上大闹,而今看她对付起柳眉妩来,秦如凉始才觉得,他大错特错。 秦如凉清楚地意识到,沈娴处变不惊的眼神、逻辑条理清晰的话语,哪里还是个傻子! 她不傻了。她再也不是以前的沈娴。 一回来便让他刮目相看。 第012章 你连畜生都不如啊 第012章你连畜生都不如啊 “你到底想干什么?”秦如凉不敢轻举妄动。 “我想干什么?”沈娴嗤地笑出声来,看了眼柳眉妩,道,“我不想干什么,只是一碗补药而已,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反应。补气血么,都是一家人,我觉着眉妩也该补一补,好东西应该相互分享,秦将军你说是吗?” 秦如凉咬牙,手上青筋凸起。 原来她一开始就给他挖了一个坑,等着他往里跳呢。 “难道这不是补药?”沈娴见他不说话,又问道,“是堕胎药?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秦如凉冷眼看着她,厌极道:“你觉得呢?我不知道你怀了谁的孽种,我秦如凉也不需要你来给我生孩子!” “所以说为了诓我喝下去,所以谎称是补药?秦如凉,你可以啊,虎毒不食子,你连畜生都不如啊。” 柳眉妩哭得花容失色、十分凄惨。 秦如凉抿唇:“我再说一次,你放开她。” “我若是不放呢?” 不知柳眉妩哪里来的勇气,趁着沈娴说话分神,卯足了力就拼命反抗挣脱。 沈娴一把揪住她长发,又把她扯了回来。柳眉妩痛得脸色惨白,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将军救我……将军……” 柳眉妩瞪大了眼。 沈娴顺手抽出柳眉妩发间的一根钗子,就凉冰冰地抵上了她的脸。 沈娴语气阴凉道:“再敢乱动一下,可别怪我下手没个轻重。这张小脸若是毁了,不知道秦将军有多心疼呢。” “沈娴,你给我住手!” 沈娴侧目看着秦如凉,道:“你是不知道,她毁起我的容貌来时,丝毫不比我逊色。我理应加倍地还给她。” “我没有……我没有做过……” 沈娴道:“现在你们要害死我的孩子,反正我光脚的也不怕你穿鞋的。秦如凉,你不想要这孩子,我还偏要生下来。你们都巴不得我去死,我怎么能不拉上几个垫背的。今日你若肯放了我,我便放了她,来日你若再敢打我孩子的注意,我就让她肚子也跟着绝种,让你秦如凉断子绝孙!” 秦如凉眯起眼睛,“你是要和我谈条件?” 沈娴没心没肺地笑道:“那就得看看我手里的这个女人当不当得起筹码。我所求不多,从今往后你们大可以秀恩爱,我绝不干涉,你我各自井水不犯河水,怎样?” 对峙良久,柳眉妩真真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最终秦如凉咬牙道:“你先放开她。” “你先答应我。”沈娴丝毫不退让。 秦如凉怒极,“好!我答应你!还不放手!” 柳眉妩痛哭出声,沈娴淡然笑了笑,随手把发钗扔到地上,道:“我信你这一次,大将军一言九鼎绝不反悔。可他日你若是食言,我也保不准我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可能新仇旧恨我会十倍百倍地偿还在她身上,你最好记清楚。” 说罢沈娴一把将柳眉妩便他推了过去,干脆利落。 柳眉妩不胜娇弱,还没等秦如凉把她抱住,就跌倒在地,哭得肝肠寸断。 秦如凉心都碎了,连忙把她搂进坏,再看沈娴时,眼神似猛兽出笼一般。 秦如凉一掌挥在了桌上。 顿时木屑飞扬,一张桌子在沈娴眼前支离破碎。 沈娴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她挺直背脊,青丝铺肩,姿态高傲,她拥有着身为一位公主与生俱来的高贵,即使容貌被毁,即使身着布衣。 秦如凉一手揽着柳眉妩,一手欺身大掌揪着沈娴的衣襟,像拎一只小鸡一样轻而易举地把她整个身体挽起来。 沈娴与他对视,在气势上不输他半分。 他冷凉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阴沉地看了她片刻,一字一顿道:“沈娴,你给我记着。” 沈娴微微一笑,“将军,我记忆力好得很。欢迎你随时回来翻旧账。” 第013章 过去的渊源 第013章过去的渊源 最终秦如凉担心柳眉妩的伤势,撇下沈娴便抱着人大步离开。 自从这个女人回来,将军府就不得安宁过! 没想到一出这破落小院,秦如凉迎面就撞上一人,眉头紧蹙地盯着他,道:“是你,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眼下这人不是别个,正正是前两天才带了沈娴回来的连青舟。 今日他登门拜访,正由管家引到后院来。按照规矩,连青舟是不能进内院的,这次全是管家破例带他进来。 一来是管家知道大清早秦如凉便来找沈娴麻烦了,若是有人掺和说不定能保住将军的孩子;二来是连青舟这人出手阔绰,一登门便送了许多名贵之物。 一听说连青舟是公主的客人,管家也就匆匆引来了。 秦如凉很是反感,对管家道:“随随便便的人你就敢往内院引,是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老奴只是……” “住口,我不想听,现在就把他给我带出去!” 秦如凉刚一说完,沈娴便出现在门口。她斜倚着门扉,挽着手臂悠悠道:“他是我的客人,我就要在这里见他。” 连青舟掖着手斯文笑道:“好似在下来得不是时候,将军一大早就好忙啊。我看小夫人情况挺糟糕的,将军不着急去请大夫来看看吗?” 秦如凉眯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大步流星地离开。 沈娴请连青舟进院来。 这小小的一方天地,虽然十分简便穷酸,却也难得的生机盎然。 连青舟笑意淡了淡:“公主就住这样的地方?” 沈娴不置可否道:“你怎么来了?” 连青舟道:“公主有孕,在下怎有不来探望之理,便准备了一些孕期服用的食材和药材,方才已经放在前院了,待会儿请公主查收。” 沈娴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一进屋便见屋里满地狼藉还没来得及收拾。 连青舟咋舌道:“秦将军找公主麻烦了?” 沈娴睨他一眼:“方才你也看见柳眉妩了,她是不是比我更麻烦一点?” 连青舟回味过来,微笑道:“确是如此。公主如今不是那么轻易让人欺负了去的。” “言归正传,看秦如凉那样子,好似识得你?” 这一问才得知,原来她和连青舟以及秦如凉小时候是有点渊源的。 那时候沈娴她爹还是这大楚的皇帝,小时候沈娴和连青舟是一个学堂的,连青舟和秦如凉又是玩伴。 只可惜长大以后,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一个做了将军,一个做了商人,一个由前朝最受宠的公主变成了如今最落魄的公主。 之所以她这公主做得如此窝囊,正是因为她是先帝之女。 她的存在本就是为了标榜当今圣上仁政,她不需要有孩子。 沈娴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把消息散出去?” 连青舟道:“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双眼睛看着,如此皇上总不能堂而皇之要打掉这个孩子。” 沈娴冷笑,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在古代怀个孕怎么这么麻烦。 光是应付秦如凉就已经够够的了,还要应付皇帝? 连青舟诚恳道:“公主无论如何,想尽一切办法也要保住孩子。在将军府里不能再轻信于人,凡事以自己和孩子为重。” 连青舟走后,身边没有婢女侍奉,沈娴只有自行将屋子收拾干净。 堂堂公主啊,居然沦落到自己打扫屋子的地步。显然这将军府里无人把她当回事,听说柳眉妩喝错了药伤了根本,眼下全都去围着柳眉妩转了。 她不由暗叹自己,以前脑子确实有坑。 看上秦如凉已经是她的一大失误,没想到居然还有胆子单枪匹马地嫁进来。 嫁进来以后左右遭人嫌不说,还处处受人虐待。 沈娴活动活动手腕,比较好奇自己这副身子骨具体是什么构造。 她自己都没想到,今日对付柳眉妩手到擒来、游刃有余,这身子看起来细弱,实际上却很有力气。 想来以前在身体素质上是下了功夫的。 不然先前在将军府吃了那么多苦头,孩子不可能安然无恙。 沈娴很好奇,这种自身养成的身体本能反应,都是谁教给她的? 第014章 破院出恶奴 第014章破院出恶奴 听连青舟说,他送来了不少药材补品。可是等沈娴去到前庭时,那些东西都被收起来了,清单也没有落到她的手上。 但偶然间听府里的下人说起,连青舟送来的食材药材都是十分珍贵的,平时连将军府里都少见。 沈娴勾了勾嘴角,既然都是些贵重东西,又怎会让她过目。 不过都是身外之物,她也不在乎。 经此一事,秦如凉和柳眉妩都消停了。 沈娴依旧住在自己的破败小院里,身边没有一个贴心的人,生活起居都十分简便。 ?这小院原先安排了一个婢子张氏,负责日常扫洒,顺便照顾沈娴的一日三餐。 张氏行踪诡异得很,沈娴一天见不了她几面,更别说贴身伺候了。 张氏上了一定的年纪,在府里说话也有分量。平时她说话嗓门大,张扬跋扈,年轻一点的丫鬟根本不敢得罪。 她如果没记错的话,张氏好吃懒做,以前照顾傻沈娴的时候相当省力,但凡有点不顺心的非掐即骂,那时沈娴又不懂得还手。 反正那时也不会有人眷顾傻沈娴,当然是由着张氏为所欲为。 傍晚的时候饭点到了,张氏给沈娴送来了饭菜。 二夫人独得将军宠爱,从上等到下等的婢子们见势见利那是再平常不过的。 张氏还以为公主还是从前的公主,是以鄙夷和不待见都写在了脸上。 彼时沈娴坐在屋子里,张氏进来粗鲁地把饭菜重重放在桌上,颐指气使道:“吃吧!快点吃了我好收拾碗筷!” 沈娴气定神闲地拿起筷子,却不急着吃,道:“夜里冷,稍后往我屋里送些炭火来。”虽然已经开春了,可昼夜温差大,加上衾被单薄,实在冻得慌。 哪知张氏一听就来火了,以前沈娴可从来不敢和她提要求。一向都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张氏凶着脸道:“要什么炭火,先前你不也一样过来了吗?” 沈娴睨她一眼,道:“你觉得我要点炭火很过分?” 婢子阴阳怪气地讽刺道:“哟,不得了了哦,别以为怀了个孩子,还真把自己当嫡主母了!全府上下谁不知道,前两天将军还想往你肚里多灌两碗堕胎药呢!将军压根就没打算要你肚子里关注微信公众号每晚七点阅读,更多精彩免费小说的孩子,我劝你还是不要做青天白日梦了!那时将军给准备的堕胎药还是我辛辛苦苦熬的呢!” 沈娴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张氏,道:“这么说来,你劳苦功高啊。” 她本来不想找人麻烦的,但别人偏偏要往她枪口上撞。 当天张氏并不在院子里,院里的奴婢具体也不知道房中出了什么事,只隐约听到小夫人的哭声。后来就见将军把小夫人抱出来了。 下人们私下口口相传,无非是傻公主又发疯了,发起疯来跟疯狗似的,见人就咬。 张氏平日里得了些柳眉妩的好处,便使劲地刁难沈娴。如今听说柳眉妩在沈娴这里吃了亏,便想替她讨口气回来,回头也好去柳眉妩面前邀功请赏一番。 于是张氏刻薄起来可一点也不收敛。 张氏道:“怎么,难不成还指望靠着孩子得将军垂怜,我呸,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识时务的,就给我听话一点,当心我收拾你!” 说罢,张氏就抡起拳头恐吓一般朝沈娴挥去。 第015章 我会让你很难过的 第015章我会让你很难过的 可沈娴眼皮都没动一下,深黑的眼幽幽把张氏看着,丝毫没被吓到。 反倒是她瞳孔里溢出来的丝丝凉意叫张氏心里一怔,及时收住了拳头。 沈娴暗哂,欺软怕硬的贱婢!等她吃饱了,再来慢慢收拾! 饭菜十分简单寡素,沈娴不置可否地随口吃了一口饭菜。 可还来不及咀嚼,一股酸馊味直袭整个味蕾。沈娴动了动眉,直接就吐了出来。 那种味道熟悉又恶心,沈娴才想起来这早已不是第一次尝到了。以前张氏每每逼她吃下的都是这样的饭菜! 一见沈娴把饭菜吐得满地都是,张氏当即就恼羞成怒地上前来狠狠推搡了一把。 不仅仅是推,还用力地掐着沈娴。 张氏啐道:“真是晦气!吐得满地都是,谁来收拾!你吃不吃,不吃就拉倒!饿死清静!” 张氏刚一动手去抢夺沈娴手上的筷子,好似给她这馊饭馊菜吃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又骂道:“以前吃这些馊的不是吃得尚好吗,还能给将军府省下不少的粮食。真是装腔作势的东西!” 然而,筷子没抢到,沈娴却是忽然动筷,冷不防就夹住了张氏的手指。 张氏眼珠子一瞪,刚要出口开骂,就感觉到一道尖锐的痛楚传来。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娴,“你敢夹我手指?!” 沈娴仍是气定神闲的样子,手上看似没有使多大的劲儿,那力道却在持续增加,痛楚堆积,到了张氏险些无法承受的地步。 张氏怎么甩都甩不掉。 沈娴十分满意自己这具身体不经意间有些蛮横的力气。 用来对付刁奴再好不过。 张氏脸色发白,额上沁出冷汗,几乎以为自己的手指就要被沈娴给夹断了。 她恶狠狠地抬起另只手来阻止,结果被沈娴快一步摁压在了桌上的饭菜里,沾满了油腻的光。 一番挣扎后,饭菜撒得到处都是,张氏也没能挣脱。 最终张氏忍无可忍,痛叫出声。 沈娴挑起一边眉梢,看也没看她一眼,那张疤痕贯穿的脸尽是云淡风轻,却让这刁奴端地生出一股胆寒来。 沈娴道:“我要加炭火你觉得是多此一举,我小心腹中孩子你觉得是白日做梦,我不吃馊饭馊菜你觉得是给脸不要脸,对不对?” 张氏颤抖着手想要把手指从筷子中间抽出来,可手指偏偏就跟黏在上面似的,任两根筷子尽情碾压。 沈娴不悲不喜地问:“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嗯?” 沈娴眉眼染笑,倏地一用力,筷子折成了两半,尖锐的木屑顿时就毫不留情刺进了婢子的手指皮肉里,道:“你还好意思跟我说是你熬了堕胎药?你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张氏痛不能抑,尖声口不择言道:“你这个丑陋的傻子,放开我!” 沈娴松手扔掉了筷子,拂了拂衣角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依然温笑道:“你既觉得送些猪都不吃的东西是抬举我,那现在我也抬举抬举你,把这些全赏给你,你最好给我吃得一滴油都不剩,否则我会让你很难过的。” 张氏早已吓得一片空白,冷汗连连地看着她。 沈娴睨了睨她另一只手,语气轻佻有些邪气,“你这只手不是还好着么?想让我喂你?除非我把你这只手也弄折了。” 张氏绕是再迟钝也该明白沈娴话里的意思。 今天无论如何她也得把这饭菜吃下去。她若自己不肯吃,沈娴就先弄折她另一只手,然后喂她吃! 从来没有的恐慌感觉袭上心头,张氏此时再也没有了方才的嚣张气焰,胡乱点头道:“我吃,我吃!” 第016章 恶人先告状 第016章恶人先告状 张氏不用筷子,一手抓了馊饭馊菜就恐慌地往嘴里塞。 平时她给沈娴送这些的时候不觉有什么过分,眼下只有等她亲口吃了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刚一吃进去就忍不住干呕出来。 沈娴没有丝毫不适感,闲适地坐在一旁等着她半咽半呕地吃光了所有饭菜。 将军府所有的下人都得对她忍让三分,她何曾受过这样的气! 小院里传出张氏屈辱至极的悲恸哭声。 彼时膳厅里,秦如凉和柳眉妩正准备用晚膳,这件事自然而然地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 张氏惶然在前面跑,一边跑一边嚎啕大哭,恨不能把全府的人都引过来。 沈娴只是背着手漫不经心地在后面踱,似在散步,又似在赶前面那只疯鸭子上架。 结果这一跑,张氏就穿过花厅,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跑到了主子面前。 彼时她扑通跪倒在地,向秦如凉和柳眉妩哭诉道:“将军,夫人,求你们为奴婢做主啊!公主疯了,她想要杀死奴婢啊!” 说着就泪眼汪汪地把满是鲜血的手拿给两人看。 这就是罪证。手指上还插着筷子竹屑,很有两分可怖。 柳眉妩吓了吓,撇开头不忍直视。 秦如凉当即脸色就沉了下来。 好好的一顿晚膳,这婢子把手往眼前一举,鲜血淋漓的,还有什么心情吃饭! 柳眉妩关心道:“张妈妈,这到底怎么回事?我知道你在府里一向是尽心尽力的,怎么会弄成这副模样?” 柳眉妩象征性地一问,张氏就声声泣诉道:“奴婢今晚照常去给公主送饭,公主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发起疯来,用筷子戳了奴婢的手,还想用碎碗割奴婢的手腕!她硬逼奴婢吃馊饭馊菜,奴婢不肯吃,她就要打折奴婢的手!” 张氏痛哭流涕,说着就往地上磕头,“求将军和夫人为奴婢做主啊!要不是奴婢跑得快,只怕要命丧黄泉了啊!” 柳眉妩又惊又惧,道:“没想到公主竟能对身边人下得去这样狠毒的手么……” 她拿不定主意的样子,看向秦如凉,又道:“可她毕竟是公主,将军,您看这事应该怎么办?” 还不等秦如凉发话,沈娴便以闲庭信步地走进了膳厅来。 见到沈娴,前两天的事还历历在目,柳眉妩心里不能没有阴影,身体下意识地绷了起来。 如此丑陋的一张脸,真是多看一眼都倒胃口! 外面的下人们听到张氏嚎得这样凶,都私底下偷偷摸摸看热闹呢。 沈娴才将将往张氏身边一站,张氏便夸张地吓得四处乱躲,甚至往桌子底下钻,又滑稽又丢人。 在外人看来,她确实害怕至极,就显得沈娴穷凶极恶了。 沈娴勾了勾嘴角,居高临下地看着张氏,讥诮道:“听说我要杀你?你既然那么尽心尽力,我杀你作甚?” 张氏躲在桌子下颤声道:“奴婢怎么知道……公主突然疯起来,奴婢、奴婢招架不住……夫人,求夫人做主……” 沈娴嘴角笑意浅淡,“我自认为我现在脑子还比较清醒,怎么看起来很像是发疯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一张座椅座下,身子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交叠着双腿,又道:“你哪里是奴婢,对我又掐又骂,你才是我主子啊。” 沈娴弯身下来,没想到突然就伸手,手上的力气愣是把张氏臃肿的身体给拖了出来。 张氏看见她嘴角噙着的笑时,才真正开始瑟瑟发抖。 沈娴看了眼她的血手,若无其事地一挑眉,“不错,你这手确实是我弄的。我为什么弄你?为什么又要让你吃馊饭馊菜?” 不等张氏回答,沈娴眉目一沉,带着两分压迫感,道:“我会专门去厨房里拿馊饭馊菜给你吃?那不正是你照常给我送来的饭菜?!” “奴婢冤枉……” 沈娴道:“你冤枉?这样,我给你一个机会,到底是你自己看着我傻好欺负,还是有人趁着我傻让你欺负?” 第017章 没关系,来日方长 第017章没关系,来日方长 张氏跪在地上咬死不承认也不指认,只是一个劲地哭。 沈娴抬眼看着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秦如凉,道:“我说大将军,我好歹也是个公主,就这样让我吃馊饭馊菜,让我没衣穿没被盖,想往房里添炭火还得看这个刁奴的脸色,这样传出去真的好吗?” 她笑了笑,又道:“如果你都不介意别人怎么看的话,我当然也不会介意。” 柳眉妩先着急了,道:“公主你不要误会,这怎会是将军的意思,将军平日里公务就很繁忙,根本没有空闲来管这些。” “那是谁在管?”沈娴漠然看着她,“你?” 柳眉妩脸色顿了顿,强笑道:“家中之事虽是我在打理,可有时候事情太多我也顾不过来。我不知道张妈妈会如此,先向公主赔罪。公主请消气,过后我自会处罚她。” “你打算如何处罚?” 柳眉妩张了张口,一时想不出合适的处理办法,便道:“那就罚张妈妈半年的工钱,派去厨房做重活。” 这到底是在罚她还是在保护她。 沈娴道:“我先前吃的那些馊饭馊菜都白吃了?” 秦如凉不耐烦地看着她,道:“那你还想怎样?” 这件事明显是张氏作恶,也敢来恶人先告状。 沈娴可没有以前那么好糊弄了。 她看着张氏道:“这是专门派来照顾我的贱婢,犯了错当然也该由我来罚。” 沈娴施施然走到门口,问:“管家何在?” 不一会儿管家就出现在了外面。 沈娴道:“贱婢对主子不敬,出言侮辱,动手掐打,以下犯上,按照家法当如何处置?” 管家对这位公主已经有了新的认知,一丝不苟道:“按照家法当重责三十大板,赶出将军府,永不再录用。” “那好,就依你说的办。” 柳眉妩没想到沈娴三言两语就决定了张氏的命运。 那云淡风轻、当机立断的姿态,别说张氏煞白着一张脸傻愣在当场,柳眉妩脸上的血色也褪了褪。 沈娴回过头来看向秦如凉和柳眉妩,道:“按照家法处置你们应该没有意见。管家,还不叫人进来把这贱婢拖下去打。” 很快就有两个家丁进来,张氏一边扭身挣扎一边向柳眉妩求救:“夫人救我!夫人救我啊!” 沈娴走回来在桌边款款坐下,又淡淡道:“就在膳厅外打吧,让我听到她的哭声,胃口会好一点。” 很快外面就响起了打板子的声音和张氏鬼哭狼嚎的声音。 柳眉妩脸色一点点白了起来。 “我还没吃饭,介意我和你们一起吃么?”也不等两人答应,沈娴就让人多添了一副碗筷,开始吃了起来。 柳眉妩看也不敢看沈娴,就好似旁边坐着一个鬼一样。她凄弱地对秦如凉道:“将军,我们回房吃吧,在这里实在没什么胃口。” 沈娴眯着眼道:“是因为听到外面的嚎叫,再加上面对我这张脸,所以才没胃口的么?” 秦如凉沉沉瞪她一眼,修长分明的手扔了筷子,道:“还算你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什么模样,就不要出来吓别人!” 沈娴摸了摸自己的脸,道:“一开始我也不是这个模样不是吗?” 她抬头,静静地看着柳眉妩身后侍立的丫鬟香扇,香扇微微一哆嗦。 沈娴意味深长地笑道,“没关系,来日方长。” 秦如凉拉着柳眉妩的手就一起走出膳厅。 身后沈娴冲他道:“明天起我打算常来膳厅用膳,你若是觉得我这张脸实在太晦气的话,往后便和你的小妾在房里用吧,还能增加一点男女情调。” 秦如凉回头看她时,她正在灯火下眯着眼享受美食。 那慵懒的眼里流溢着浅浅的流光,若有若无地夹杂着她与生俱来的高贵。 她与他对视,眼神平淡无波,再无往昔浓烈的眷恋,反倒如潭水一样不知到底有几许深。 到底是不一样了。 现在的她不仅人清醒,而且还心狠手辣! 第018章 宫里的人 第018章宫里的人 秦如凉没有权利限制她的自由,也没有理由克扣她的吃穿用度,自然她想在哪里吃就在哪里吃! 回到院中,秦如凉心头憋着火。 柳眉妩从旁劝道:“将军别生气了,今晚公主确实做得有点过……” 她做得过?为何他却挑不出她的错?就是这样才更加令人生气! 张氏被实实打了三十大板以后,只剩下半条命。 沈娴慢条斯理地用完了晚饭,走出膳厅,在已经没力气呻吟的张氏身边站了一会儿,平静地垂眼看着张氏腰背上的血污。花厅里的人见此惨状,均是大气不敢出一下,公主的凌厉和果决真是让人又惊又怕。 大家等着沈娴的发落,以为她妇人之仁,看见张氏这么惨总归会网开一面的。 结果沈娴轻描淡写道:“给我丢出去。” 后来沈娴重新挑了一个在身边侍奉的婢子,那婢子姓赵,先前专门负责中院洒扫的。 沈娴初回来时,便是她可怜沈娴私下给添了几床棉被。 赵氏是这里的老人儿,也说得上话。 眼下侍奉在沈娴身边,就是看在将军孩子的份儿上,也得尽心尽力照顾着。 沈娴这次回来性情大变,她处事干净利落,有了张氏的前车之鉴,没人再敢在沈娴背后乱嚼舌根,随意谩骂。 赵氏比较喜欢沈娴这样有主见的夫人,而二夫人柳眉妩就显得娇贵又矜气了。 沈娴搬去了池春苑,虽算不上华贵,但比原来的破落小院好了太多。 在赵氏的打点下,院里该添的该置的一样不落下。 午后,赵氏往沈娴屋里加了些炭火,侍奉沈娴午睡。 赵氏用热帕子给沈娴擦脸擦手,见沈娴神情恹恹,便道:“一会儿公主安心睡吧,外面有奴婢守着。” 沈娴点头道:“有劳赵妈。” “什么有劳不有劳的,都是奴婢该做的。孩子一天天长大,公主怀胎十月才是真的不易,眼下多忍一时,将来等孩子出生了,好歹也是将军的第一个孩子,公主要依靠孩子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 赵氏苦口婆心,当然希望沈娴能和秦如凉和好。 可是一个女人想用孩子来拴住一个男人的心,无疑是自掘坟墓。更何况秦如凉的心从来都不在她身上。 问她打算怎么办?嘿,秦如凉再渣,她也得照样生下这个孩子啊,不然将来怎么分秦如凉的家产?有个儿子傍身,将来一定能多分一点! 沈娴睡下后,迷迷糊糊地想,还是有钱有安全感啊。 不知睡了多久,外面隐约传来嘈杂的说话声。 沈娴懒洋洋地把赵氏叫进来询问,赵氏说是宫里来了太医,专门来给沈娴诊断身子的。 宫里的人,还是来了。 宫里皇上已经知晓她怀有身孕的事,特派太医来确认,并经由太医亲手调养。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皇上是为沈娴有孕而感到高兴呢。 但到底是不是真的关心她,沈娴心知肚明。 所有人都不希望她生下这个孩子,除了她自己。 沈娴收拾妥贴以后,便请了太医进来。 看诊的结果与先前是一样的,太医便叮嘱平时应多加注意,还留下一个安胎的方子,赵氏按照那方子去给沈娴煎药来喝。 太医还说,沈娴身体底子弱,气血亏,那药方需得连服一个月方能见效。 很快赵氏便端了药来,沈娴当着太医的面若无其事地喝下。 太医见她喝见底了,便起身离开。 赵氏负责送太医出去,回来时却见沈娴趴在床边,扣手抠喉咙吐得厉害。 方才喝下去的药全都被她吐了出来。 赵氏容颜大骇,忙过来搀扶,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沈娴无力说话,只冲她摆了摆手。 赵氏是个通透人,当即明白了过来,脸色发白道:“是那药……有问题?” 第019章 不要脸三个字怎么写 第019章不要脸三个字怎么写 赵氏把沈娴扶躺下,道:“公主莫担心,奴婢这便偷偷出府去把药方拿去药堂里比对一下,就知道哪里不对了。” 刚一转身,沈娴闭着双眼沙哑道:“不用了,里面可是加了附子和桃仁?” 赵氏不通医理,好在识得几个字,仔细一看震惊道:“公主如何知道?确实有这两味药的。” 沈娴下意识道:“我尝出来的。”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她怎么能尝得出来是什么药材,难不成这副身体还学过医理? 反正她在现代是不懂中药医理的,那桃仁和附子有什么药效她也一窍不通。 可是现在沈娴舌头一捋就说了出来,脑袋里本能一搜索,就知道这两味药的功效了。 别说外人,就连她自己也小瞧了以前的傻公主。 沈娴暗暗吃惊,傻公主不仅身体素质好,还懂得不少,到底谁教她的? 这次太医开的药乍一喝起来是安胎药。 可如果里面没有加少量的附子和桃仁的话,也确实是一副安胎药。 偏偏这两味药有活血化瘀之功效,附子又大热,别说一个月,就是服用半个月就有滑胎的危险。 赵氏看沈娴的反应就知道,附子和桃仁对她身体是很不利的。 赵氏一时也没了主意,道:“下次再去抓药时,奴婢便把这两味药省下好了。” 沈娴冷静道:“不必,药你继续照方子抓,免得有人起疑。明日起把药炉搬来我院子里,待我把那两味药挑出来以后你再煎。” “好。” 第二天赵氏便以天气尚寒、来回送药药都凉了的缘故,搬了药炉就近在院子里煎药。 沈娴提前将附子和桃仁挑出来,扔了可惜,便单独研成了粉末收好,说不定将来有用。 只是没想到这个将来来得这样快。 沈娴身体纤细,很快孕期就有了孕吐反应,一天到晚都吃不下什么东西。 她目前的状况,确实需要好好温补。 沈娴想起之前连青舟送来的进补食材和药材,不吃白不吃,便叫赵氏去取一些来。 怎想赵氏却两手空空,揣着一肚子气回来。 沈娴问她,“怎么了?” 赵氏道:“连公子送来的东西,掌管库房的可都看得紧得很,半分都不愿给公主,说是公主虚不受补,不适合吃那些补品,还是留给柳二夫人食用比较妥当。” 沈娴面一瘫:“你有没有问他知不知道‘不要脸’三个字怎么写?” “奴婢没问。”赵氏不苟言笑,一本正经又道:“方才经过厨房时,奴婢还见香扇正把一盅炖好的血燕窝给二夫人送去。” 香扇是柳眉妩的贴身丫鬟,沈娴印象可深得很。当初不就是她拿着钗子往自己脸上划的? 沈娴随后松了松面皮,躺在躺椅上晒太阳。 春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沈娴闭目养神,半晌道:“说我虚不受补这回事,是谁说的?” 赵氏站在一旁默了默,道:“库房的人说是将军说的。” 沈娴勾了勾嘴角,问:“将军这会子在府里么?” “在的。” “那你方才去库房一事应当已经传到他耳朵里了。我想他很快就会叫个大夫过来给我瞧瞧。” 果真,话音儿一落,外头便想起了足步声。 连青舟送来的东西贵重着,连将军府都少见,估摸着连青舟也耗费了不少心血。 光是柳眉妩隔两日就要喝一盅的血燕窝便是宫中圣品。 之所以赵氏认得柳眉妩喝的燕窝是极品,是因为往昔老夫人还在的时候,宫里赏赐过,赵氏得以一饱眼福。 ?听赵氏说,柳眉妩这些日进了补品以后,气色大好,容光焕发。也难怪秦如凉想把所有好的都留给她。 连青舟送来给她的东西落在别人手里,别人还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她,这得是多没心没肺。 眼下来的人正是柳眉妩身边的香扇。 第020章 怎么吃进去的就怎么吐出来 第020章怎么吃进去的就怎么吐出来 香扇似乎比较惧惮沈娴,不敢走得太近,在几步开外便停下,有板有眼道:“将军听说公主想去库房拿补品,又闻先前宫中太医说公主身子孱弱不可进补得太厉害,不然适得其反。 将军不让公主拿补品也是为了公主好,现特让大夫来为公主诊断一番。若是公主体质有好转,进补那是应当的,若是仍无好转,只有等公主将养好些了再行进补。” 说着香扇便例行公事地让大夫上前来给沈娴诊脉。 沈娴面无波澜,还相当配合地伸出手去。 大夫沉吟了一会儿,摇头道:“夫人身体仍是虚,气血两亏,这段时间不宜进食补品,以免虚不受补,还是等夫人胎儿稳定下来以后再看。” ?沈娴嗤笑两声,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得很。 等胎儿稳定下来以后,连青舟送来的东西约莫已经全进了柳眉妩的肚子里吧。 沈娴淡淡道:“真是有劳大夫睁眼说瞎话啊,累不累啊,赵妈给赏口茶他喝。” 大夫有些挂不住,道:“不、不用。” 香扇隐隐有两分讽笑道:“看样子公主还真是没有口福呢,我家夫人进补以后倒是受用。以后公主还是不要去库房了,就是为了公主的身体和腹中孩子着想,库房那边也不会放水的。” 沈娴眯了眯眼,不置可否。 香扇又鄙夷道:“将军和夫人正等着我回去回话呢,公主还是继续晒太阳吧。” 说罢,她就领着大夫扬长而去。 任赵氏年纪上大香扇许多,也禁不住被气了一回。 各为其主,赵氏以前虽不是沈娴身边的人,但一切都是为了沈娴肚子里的孩子。 将军不想要这孩子,她无论如何也得保住将军的血脉。 香扇带着大夫离开后,沈娴继续闭着眼享受阳光,柔暖的光线往她身上淬了一层暖金色。 微风拂起她耳边的几缕发丝,发丝被染得鎏金,若非她洁白的脸上呈现着几道狰狞的疤痕,倒也是个妙人儿。 赵氏认为,如果公主没有毁容的话,这般心性,更应该得到将军的宠爱才是。 怪只怪之前,公主有些傻气,对将军又过于执着。 唉,往事不提也罢。 沈娴听见了赵氏的叹息,勾起一边嘴角悠悠道:“既然是我的东西,就是喂狗了,又何时轮到她张嘴来接?” 想要弄她,还怕没有法子? 柳眉妩怎么吃进去的,沈娴便让她怎么连泪带血地吐出来。 将军府偌大,沈娴几乎一天到晚都见不到秦如凉。 秦如凉在家时,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和柳眉妩腻歪在一起。 沈娴没去打扰他们恩爱的男女生活,秦如凉自然也随她在府里自由行走。 沈娴总要出院子里透透气的。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后花园里春意盎然,花红柳绿。 满园春色都快要关不住。 这日沈娴打算去后花园里走动。 她穿了一件杏色长袄,衣角上绣着缠枝花纹,高襟立领,领口两颗锦绣盘扣,勾勒出身形高挑修长。 沈娴身子有些清瘦,这个时候还不显肚子。 这件明明是旧衣,但穿在她身上能显现出古朴和温婉的气质来,有种自然而然流动的美丽。 若不是她毁了容的话。 脸上的伤已经痊愈了,新长出来的皮肤呈粉红色,看起来很是明显刺眼。 怀孕期间,沈娴自知不能涂脂抹粉,她也不爱好这些。 在将军府里进出,如果能时时用这张脸膈应秦如凉和柳眉妩,倒也不失为趣事一件。 现在那两人尽量不与她打照面,就连用膳的时间都是错开的。 出门前她随手打开妆盒,匣子里放的却不是精美的胭脂和首饰,而是前不久才研磨成的附子粉。 赵氏见她慵懒地斜倚在妆台边,随手用小指指甲往匣子里勾出了一些粉末。 听说柳眉妩常喜欢在湖边亭里抚琴赏春。 沈娴去的时候尚早,不见柳眉妩来。 她拂衣在亭中坐下,湖的这一边是一小片杏花林,这个时节杏花正开得十分繁茂,白洁无暇。 一簇簇似积压着落雪一般。 这里的景致果然好,光是坐在亭子里吹吹洋洋春风,看看杏花纷飞成雨,也是一件惬意的事。 沈娴没坐多久,便看见杏花小径上出现了一道娉婷婀娜的身影。 可不就是柳眉妩。 第021章 当心物极必反 第021章当心物极必反 彼时柳眉妩正带着香扇往这边走来,抬眼看见沈娴在亭子里,脚下迟疑了一瞬,还是很有勇气地没有掉头回去。 理智告诉柳眉妩,她不应该和沈娴正面起冲突。 可这个地方是柳眉妩素爱来的,如今被沈娴给霸占了去,她若在这个时候退缩了,往后是不是得处处忍让着沈娴? 好在秦如凉是处处在意这柳眉妩的,若是柳眉妩在这里有个什么,沈娴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思及此,柳眉妩的心才定了些。 柳眉妩款款走进凉亭,道:“公主也来赏杏花?” 沈娴眯着眼上下打量着柳眉妩,素净的手指在桌面上悠闲地敲了敲,道:“我不能来吗?” 柳眉妩未语先笑,身边香扇却插话道:“这个地方是夫人爱来的,夫人喜爱杏花,这片杏花林也是将军为夫人所种。公主真心赏杏花,别处还可以赏,夫人爱清静,就想在这里单独坐坐。” 柳眉妩温声斥道:“不得对公主无礼。”说着就在沈娴对面落座下来,“公主若是喜欢,当然可以来。” 香扇帮柳眉妩把琴铺上,不一会儿便闻琴音袅袅。 琴音柔婉,令人沉醉。 等一曲终了,柳眉妩轻吁一口气,略有薄汗,道:“让公主见笑了。” “你弹得不错。难怪秦如凉这样喜欢。” 这时有丫鬟正从那边走来,手里还端着东西。 香扇一见便笑道:“夫人,想必是厨房里炖的燕窝好了,奴婢这便去拿来。” 一碗燕窝,几样精致的点心摆上桌,香气扑鼻。 柳眉妩动了动调羹,见沈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便笑道:“公主觉着有什么不对么?” 沈娴看了一眼燕窝,似笑非笑道:“这是连青舟送来的那些?” 柳眉妩面色顿了顿。 香扇便道:“大夫说公主身子不宜吃这些,搁着也是浪费。上回公主给夫人灌了几口汤,使得夫人虚弱了好几天,将军怜夫人体弱,这些拿给夫人补补身子也是天经地义。” 柳眉妩柔柔道:“这些本来是给公主准备的,只是将军硬要我每日进补,好早早把身体养回来。” 沈娴勾了勾唇角,道:“我看你气色养得着实不错,还真是补对了地方。” 柳眉妩享受地吃了几口,道:“公主不会生我的气吧?” 沈娴道:“我生气没用,气大伤身。你慢慢用,当心别补得太厉害物极必反。” 沈娴拂袖起身,堪堪从柳眉妩身边经过,随后一路欣赏着杏花回池春苑里去,心情不错的样子。 秦如凉身为将军,上午要出门公干,一连三日,沈娴会掐时辰,也会挑地方,柳眉妩总能碰见她。 当着她的面吃原本送给她的那些珍贵补品,柳眉妩就不信她心里一点也不生气。 每每柳眉妩都吃得十分尽兴。 沈娴估摸着该差不多了。 结果就听说柳眉妩的院子里闹出不小的动静。 这天上午还好好的,下午才吃过芝草茶,还没过多久柳眉妩便开始淌鼻血,而且怎么都停不下来。 秦如凉刚从外面回来,被惊动了,一面着人去请大夫,一面则匆匆往柳眉妩院里去。 彼时沈娴正坐在窗前,手里捧着一杯茶,腿上放着一卷书。 看得出来,沈娴对这里的古代生活十分随遇而安,也很能适应。以前当明星的时候忙碌得很,现在总算有时间过几天悠闲安逸的日子。 她正悠闲地看着书,听赵氏说起这些时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 赵氏当然知道是那附子惹的祸。 附子性辛热,又有活血的功效,一连几天沈娴都往柳眉妩的补品里放,这会子柳眉妩的鼻血能止得下来才怪! 那附子进了柳眉妩的口里,早就已经被消化掉了。就算太医诊断,顶多也只能诊断出柳眉妩补得太凶,虚火太旺。 除此以外别无其他。 赵氏还是有些担忧道:“这几日公主与二夫人接触过,倘若二夫人硬要说此事与公主有关,公主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第022章 正正经经的丫鬟 第022章正正经经的丫鬟 沈娴头也没抬,云淡风轻道:“首先大将军要愿意踏足我这小院才行。”她随手翻了书页,又道,“麻烦赵妈去找一下管家,让他派个人去请连青舟过来一叙。” 上次连青舟离开的时候留下了地址,如果沈娴需要他,当然可以派人去找他。 “嗳。”赵氏应下就匆匆往前院去了。 连青舟来的时候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带着个圆髻灵俏的丫头。 甫一进院,丫头第一时间就从连青舟身后冲了出来,把沈娴吓了一跳。 丫头看见沈娴的脸便两眼泪汪汪,急躁地福了一个礼后不管不顾地抓着沈娴的手,道:“公主受苦了,没想到连公子说的都是真的,他们居然把公主弄成了这个样子!” 沈娴头大道:“这哪里来的爱哭鬼?” 连青舟走过来温温道:“这是从前服侍过公主的玉砚,公主嫁进将军府以后,身边的人都被秦将军在大婚之夜遣散。我便做主把玉砚留了下来,想着公主应是用得上,便带回来照顾公主起居。上次就应该带来的,只是临时又忘记了。” 这玉砚好似真的关心沈娴。 沈娴道:“既然在你身边照顾着,日子应该还好过一些,到这里来做什么?” 连青舟道:“公主身边总要有一个信得过的人。” 沈娴挑眉道:“不是有赵妈么。” 这会子赵氏正去给沈娴煎药。 连青舟借一步道:“赵妈再好,那也是将军府里的人。公主与将军利益相冲突的时候,想她是帮着公主还是将军?” 沈娴点点头,冲他笑道:“连青舟,你怎么精得跟狐狸似的,以后我还是叫你连狐狸好了。” 连青舟斯文一笑,双手掖在袖中,神色温宁道:“公主过奖了。不知公主今日专程叫在下来,有何吩咐?” 沈娴勾唇一笑,挑眉道:“无事,就是请你喝茶,聊天。” 这个时候不等沈娴吩咐,玉砚已经自来熟地去准备烹茶了。 一看她就是个中能手,这些事做得十分熟稔。 不一会儿,浓淡得宜的清茶就摆在了面前。沈娴饮了一口,很有理由相信玉砚从前就是侍奉在自己身边的。 她把自己的口味摸得透透的。 半盏茶的功夫,连青舟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来递给她,道:“这里面的药膏对公主脸上的疤应是有所帮助。” 沈娴心间一动,眯着眼道:“想来你是个极会做生意的人,面面俱到,无一遗漏。” 玉砚替沈娴收下。 连青舟笑道:“谢公主夸奖。” 随后连青舟拂了拂衣袖,起身便走了。 玉砚留了下来。 沈娴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时候,玉砚便挪到她头边,伸手帮她揉着太阳穴。 玉砚手法极好,让沈娴有种莫名且安定的熟悉感。 “你在他府上住过一段日子,你说说这连狐狸是个什么样的人?”沈娴忽然道。 玉砚思考了片刻,做出精辟的总结:“是个很好的人。” 沈娴抽了抽嘴角。 她悠悠道:“你确定你不是他派来监视我的奸细?” 玉砚半晌没有动静,沈娴不由得睨她一眼。 这下可好,玉砚瘪着嘴泫着泪幽怨地把她望着。 沈娴面皮一僵,小丫头哭起来真要命。 玉砚道:“奴婢可是正正经经的丫鬟,不会认除了公主以外的主子的。连公子只是暂时收留奴婢,不然上次奴婢不是要被送回宫就是要流落街头,哪还能轻易回来……现在公主连奴婢也忘得一干二净……” 沈娴道:“我只是随口一问,你别哭了。” 赵氏送药进来时,玉砚脸上还挂着泪呢。 玉砚擦了擦眼泪,从善如流地去和赵氏打招呼,相互熟识。往后大家就都住在这池春苑里了。 玉砚本就是沈娴的贴身宫女,如今回来将军府伺候,也无人说什么。 随后赵氏带玉砚先去熟悉一下将军府。 傍晚的时候,院子里霞光淡淡。 柳眉妩那边总算消停了下来。 连青舟离开后不久,沈娴便困意倦怠。天气温暖,沈娴喜欢在院子里的树下小憩。 不知不觉她睡得久了一些。 秦如凉走进她院中的时候,甫一抬眼,便看见身着高领立襟春衫的女子静静地躺在椅上。 淡淡的暮光往她身上淬了一层柔和的光泽。 第023章 四两拨千斤 第023章四两拨千斤 她窄袖长袄外有一层水色薄纱,柔软的衣角轻轻垂着。柔软的头发散落在躺椅外,飘飘渺渺。 女子静美如画。除了脸上的疤痕,其余的皮肤莹润而有光泽。 这是秦如凉最厌恶的女人。他第一次这么仔细地多看沈娴两眼。 可是当他看见一幅静好的画面时,脚下也禁不住顿了一顿。 他从一回来就待在柳眉妩身边,一刻都不曾休息过。 想着柳眉妩若受的罪,秦如凉是带着满腔火气来找沈娴兴师问罪的。 结果秦如凉站在沈娴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还不待开口说话,沈娴便感觉到了身边有人,不由眉头动了动。 她很乏懒,动也不想多动一下。 以为是玉砚回来了,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里带着惺忪的沙哑,极是温柔动听道:“和赵妈都熟悉好了?” 等不到玉砚的回答,沈娴又道:“我每日的生活很简单,一日三餐和喝药养胎,在别人不触犯咱们的时候,你也不要……” 沈娴话还没说完,便警醒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睁开眼时恰好对上秦如凉冷淡的眼神。 她的眼波宁静而深邃,把秦如凉所有的反应都清晰地映在眼里。 尽管她皱眉的动作十分细微、一闪即逝,可还是被秦如凉精准地捕捉。 秦如凉意识到,她并不像从前一样喜欢自己的到来。 甚至说还有些厌恶。 秦如凉本来有些灭下去的火气,突然就窜了起来。 沈娴坐起身,眉眼轻挑,懒洋洋道:“啊,真是稀客。我听说今个不是眉妩爆鼻血了吗,将军你好闲啊,竟还有时间到我这来。” 秦如凉直直看着她,声音紧绷:“你会不知道我为什么来?” 沈娴捋了捋耳边的发丝,动作很明媚,侧着头看着他道:“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 “我听说,这几日柳眉妩老是碰见你。” “大家都住在同个屋檐下么,抬头不见低头见。” “你对她做了什么?”秦如凉迫视着问。 沈娴云淡风轻道:“莫不是我打歪了她的鼻子?”她眯着眼又笑了起来,悠悠道,“要是被打歪了鼻子,那可就不好看了,多好的一张美人脸啊。” 秦如凉声音发沉道:“上次的事情我还没与你算账,我说过你再敢动她我绝不会放过你。这次她为什么会流鼻血你敢说与你没关系?” 沈娴嘴角轻勾:“秦如凉,狼心狗肺你敢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秦如凉心头一沉,怒火中烧。 她直直看他道:“你用我的补品来给她补身子,结果补品吃太多适得其反了,反倒来怪我?” 秦如凉也只是听香扇那么一说,这几天柳眉妩总是遇见沈娴,实际上他并没有证据。 眼下沈娴四两拨千斤,就又把锅甩回给了他,还打了他一脸。 秦如凉脸色很难看,冷道:“眉妩身子弱,还不是你造成的,用那些补品来给她补身子也无可厚非。”说罢他拂袖转身就走,“这件事最好是和你没关系。” 在这里多留片刻都让他觉得无比厌烦。 哪想沈娴在身后出声叫住了他。 她含笑道:“今日连公子来过了,你知道吧?” 当时秦如凉忙着照顾柳眉妩,哪有功夫管这些。他也是事后听说连青舟来过了,还往沈娴这里领了个丫鬟。 秦如凉身形顿住。 沈娴不咸不淡道:“闲聊时说起了补品这件事。既然大夫说我虚不受补吃不起那些名贵的补品,今日我便与他说了,要把清单上的所有东西原封不动地退回,他应下了。” 秦如凉深吸一口气,气得不行。 他回头时见沈娴正笑意盎然:“我与他约好了三日后把东西送回他府上。” 她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又道:“你看着办吧,我话说出去了,要是东西送不回,还让人以为我们将军府贪人那点东西呢。” “沈、娴。”秦如凉几乎是咬牙。 第024章 沈娴,你有种 第024章沈娴,你有种 沈娴冲他回眸一笑,道:“我知道有相当一部分被柳眉妩吃掉了。不是还有三日时间么,你大可在这三日里想办法把她吃掉的部分填补回来啊。” 不过就算是能补回来,也会让秦如凉再大出血一次。 柳眉妩吃的每一样东西可都价值不菲。 沈娴自己既然吃不了,她便把东西退回去。 秦如凉知道她是故意的,可是知道又能怎样! 她做错了吗,好像一点错都没有。 “你就这么希望将军府家财散尽?”秦如凉咬牙问。 沈娴道:“我没记错的话,我是一分好处都没捞着吧?先是结婚摆流水席,给足了你和眉妩面子;现在又是贪吃吃了个大窟窿,可全都是贴补在你家眉妩身上了。” 她眨了眨眼,很是无辜,眼神亮得似夜幕初下时的星辰,“是我硬要你娶小妾的?是我硬要把补品塞进眉妩嘴巴里的?我的大将军,做人还是要讲点良心的,不然出门被雷劈、走路被车撞怎么办?” 秦如凉气极,“沈娴,你有种。” 沈娴弯了双眼,手抚上腹部,“大将军可说对了,我沈娴就是有种。” 赵氏和玉砚回来时,正逢秦如凉甩着袖子大步离开。 前两日柳眉妩还为享用着本属于沈娴的补品而沾沾自喜。 这下出事了,她又知道这消息以后,急得夜不能寐。人又在虚弱中,肝火又旺,这回才是真正的虚不受补了。 约莫得好一段时间的调养才能复原。 不知道秦如凉去哪里弄来的极品血燕窝,还有灵芝参草一类的,把柳眉妩吃下的亏空全都补齐了。但一想到他掏腰包掏得咬牙切齿,沈娴就莫名愉悦。 实则当时沈娴并没有和连青舟说起过要把东西还回去。 当秦如凉真的去送还时,才得知连青舟对此并不知情。 该死的沈娴,这分明又是在给他下套。 花了一大笔钱不说,还气得快吐血。 秦如凉哪好意思又把东西抬回来,冷着脸放下东西就走人。 走出几步,高大的身形顿了顿,又回过头看把斜倚门框的连青舟看着,声色冷凝道:“连青舟,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身份,满朝文武都不敢站在她那边,你一介平民又算什么?你以为如今的世道还如当年?” 连青舟垂了垂眼,嘴角含笑,没有温度道:“就因为秦将军曾在宫变血流成河那日,护了公主一次。公主便傻傻地以为往后你会护她一辈子,确实很傻。好在公主如今也算认清了现实。” 秦如凉转身再不回头,道:“那是她年少无知,没有人会陪她一起无知下去。你若是不想惹火烧身,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最好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京城。” 身后连青舟悠悠道:“可能要令将军失望了,此次来京城,连某是来做生意的,在赚个盆满钵满之前,是不会舍得离开这个繁华之地的。” 秦如凉亲自去了连府后,柳眉妩实在咽不下那口气,便带着香扇来了沈娴的院子。 沈娴晨起得晚,这会子还在屋中睡觉。 柳眉妩和香扇自然被玉砚和赵氏拦在了外面。 玉砚当然知道柳眉妩是将军的心爱人,不然当初将军也不会为了她而那么对待公主。再加上公主的脸是毁于这二人之手,别指望玉砚能有个好脸色。 香扇颐指气使道:“夫人有话要问公主,识相的就去叫公主出来。” 玉砚斜眼瞟她,不甘示弱道:“你又算是什么东西,合着我家公主还得听你的?” 玉砚身板虽小,语气却傲。 香扇一听就来气,道:“什么公主,若不是将军网开一面收留她,如今还不是一条丧家之犬。” 玉砚亦是生气,刚想回嘴,身后冷不防房门打开。 沈娴穿着芽色中衣,睡意惺忪,站在门框里。 她略低眼帘,便看着香扇道:“你说谁是丧家之犬?” 第025章 不好意思,我不接受 第025章不好意思,我不接受 香扇没料到沈娴会听到,一时不忿,又不敢回嘴。 沈娴悠悠道:“我虽不当家,可好歹也是正室嫡夫人,赵妈,方才她说的话你都听清楚了吗?” 赵氏回答:“奴婢听清了。” “那就把她带到管家那里去,原话传给管家,对主子不敬瞅着家法看赏多少板子就赏多少板子。” “是。” 香扇脸色一变,赵氏上前来就要拿她。 柳眉妩忙道:“香扇口无遮拦,回去我自会好生管教,就不劳公主费心了。” 沈娴打了个呵欠,笑眯眯道:“我不费心。” 柳眉妩回头便对香扇喝道:“还不快向公主赔礼道歉!” 香扇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咬着唇难堪道:“是香扇口不择言,请公主恕罪!” 沈娴看着她,勾唇淡凉地笑了笑,道:“不好意思,我不接受。”说着语气一厉,“赵妈,还不拖下去!” 香扇一个劲反抗,可赵氏身宽体胖,不一会儿就把香扇制得死死的。 玉砚在旁边看得很带劲,殷勤地去屋子里拿了麻绳把香扇双手捆起来,并把绳子一头交给赵氏,道:“赵妈拖着这绳,就能把她拖去管家那里啦,打板子的时候赵妈得在旁看着,免得他们随便敷衍。” 赵氏递给玉砚一个“我懂”的眼神,随后就在香扇的尖叫声下硬是把人拖走了。 玉砚还对赵氏挥挥手,“赵妈安心吧,公主这里交给我。” 柳眉妩脸色发白,楚楚柔弱。她想要去追,可又不舍得放下这里,两头焦灼。 沈娴这才闲适地问:“你来找我何事?” 柳眉妩似没了主心骨一般,声音漂浮道:“我听说你让将军去还补品。” “是的,怎样?” 柳眉妩眼神怨怪,不怎么有底气道:“你明知将军心疼我拿了一些给我补身子,你竟还要他原数补上。你知道他花了多少价钱多少力气吗?” 沈娴挑唇道:“我不知道啊。” 柳眉妩露出气愤的表情,道:“公主好歹也是将军夫人,为何还帮着外人,难不成想要胳膊肘往外拐合起来掏空将军府不成?” 沈娴好笑道:“好眉妩,这会子你又肯认我这将军夫人么?你说说,我何时胳膊肘往外拐了,那些补品不是被你给吃了么,我虽然会败家,但你比我更败家啊。你不仅败家,败了之后还要赖在别人头上,更恬不知耻啊。” 柳眉妩脸色红白交加,道:“你就是再怨我也应该多为将军想一想,你这样做将他至于何地?” 沈娴身子倚在门边,道:“我为何要为他着想?你们把我赶出家门的时候,迫我喝堕胎药的时候,怎么没为我想一想呢?” 转而眼神动了动,又笑道:“只不过大家都是一家人,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可以不提。就算秦如凉把东西拿去归还了,我和连青舟是好友,只要我出面,连青舟还是会再送来。” 柳眉妩脸色缓和了稍许,道:“公主如果能不计前嫌肯出面,就是帮了一个大忙了。” 沈娴道:“眉妩,为了那几个补品,你连将军府的脸面都不要了?你口口声声要为秦如凉着想,我倒想问问你,你把他至于何地了?” 柳眉妩知她存心戏弄,脸色又是一变,道:“我是要你出面,关将军何事?你不肯挽回将军府的损失便罢了,何必要如此咄咄逼人。” “不用去看看香扇么,那丫头细皮嫩肉的,回头可别打死了,那样多无趣。” 说着沈娴就转身进了屋。 柳眉妩身子瑟瑟颤抖,双手死死掐着手心,又恨又怒。 最终她还是担心香扇的情况,不再多待,转头便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 柳眉妩跑去前庭时,香扇正鬼哭狼嚎,板子还没结实落下去几下。 看见柳眉妩来,香扇涕泗横流,叫道:“夫人救我!救救奴婢!” 柳眉妩身子发抖,尖声道:“都给我住手!” 第026章 她还会喜欢他么? 第026章她还会喜欢他么? 将军府里到底还是柳眉妩掌家的,管家又刚正不阿,道:“香扇对主子不敬,按照家法……” 话还没说完,就被柳眉妩打断,道:“我才是她主子!” 柳眉妩不管不顾地跑过来把板子推开,又道:“我倒要看看今天谁还敢打!”说着眼里蓄起了泪,幽怨地扫视外场的众人,“是不是你们都看着将军不在,所以觉得我们主仆好欺负!” 大家默然。 还是管家站出来道:“夫人见谅,老奴也是按规矩办事。既然香扇已经受罚了,此事就此作罢,一会儿老奴让药房送药过去。” 柳眉妩搀扶着一瘸一拐的香扇回到了内院。 香扇满脸泪痕,这时又十分的知分寸识大体,轻轻推阻着柳眉妩,含泪泣道:“奴婢是夫人的贴身丫鬟,哪有主子扶丫鬟的道理,要扶也是奴婢扶夫人。” 柳眉妩动容道:“你我何须说这些。” 香扇趴在床上,结实地痛哭了一场。 柳眉妩在旁频频抹泪。 香扇咬牙切齿道:“那些恶奴就是看着将军不在,才这样子欺负我们!奴婢不是为自己叫屈,奴婢是为夫人不值!那公主一回来就一再欺负夫人,还不知道以后是个什么处境……” 她埋头在被子里就呜呜呜地哭起来。 柳眉妩楚楚道:“香扇,今日让你受委屈了。” 香扇抓着柳眉妩的手,红着眼道:“奴婢不委屈,奴婢就是怕夫人委屈。今日本是去找她说理,没想到反倒受了屈辱。” 香扇眼风看了看柳眉妩死死捻着帕子的手指,指甲都快钳进了肉里去,又道:“好在夫人一直很得将军宠爱,等将军回来一定会为夫人做主的。” 是啊,只有秦如凉对她的宠爱才是她最得力的武器。不管是沈娴回来以前还是回来以后,她才是这个家里的掌家人。 柳眉妩松了手指,抬了抬下巴,眼底里的恨意收敛,轻声道:“香扇,你平时做绣活用的剪子呢?” *** 下午秦如凉来了池春苑。 赵氏对秦如凉的到来显然是乐见其成的,说不定这是两人逐渐和好的契机。 所以在秦如凉一出现在池春苑的时候,赵氏就生拉硬拽地带着玉砚退下了。 玉砚很不放心,敏锐地觉得秦如凉来者不善,便推开赵氏道:“不行,我得跟去看一看,万一将军欺负公主怎么办?” 赵氏连忙拉住玉砚,道:“这个时候你去添什么乱呢,公主已经不是从前的公主,将军也没再欺负她。难道你就不想将军可以和公主好起来?” 玉砚沉默不语。 她知道从前公主十分喜欢秦将军。 可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秦将军先前对公主那冷漠恶劣的态度,实在让人难以冰释前嫌。 玉砚问:“赵妈,你觉得公主还会喜欢将军么?” “这女人呐,心都是水做的,只要将军改一改态度,公主的心也还会温软暖和起来的。” 赵氏见玉砚茫茫然的表情,又道:“退一万步说,公主肚子里还有将军的孩子呢。” 玉砚瘪瘪嘴,心里不以为然。 她没记错的话,先前秦将军是巴不得打掉这个孩子的。她怎么想不要紧,关键得看公主怎么想。 秦如凉穿着一身深蓝色衣衫,身姿挺拔,丰神俊朗。 门框仿若一幅画,在他踏进来的时候,就已关不住他的风姿绰约。 只不过秦如凉抬眼看着沈娴时,眼里没有温度,依旧冷若冰霜。 要是哪天秦如凉突然对她和颜悦色,沈娴一定会觉得他吃错药了。他现在这样恶劣的态度,沈娴反而习惯得不能再习惯。 沈娴很不喜这个人身上的气息,便开窗通风。 秦如凉许久都没说话,沈娴先开口道:“才从连青舟那里回来?又是来找我兴师问罪么,可能他会告诉你,我不曾跟他提起过要归还补品的事。” 沈娴靠着窗一转身,便见秦如凉动了动步子,走到她身前,低头看着她。 那深邃的眼眸里,犹如一滩化不开的浓墨。 沈娴无所畏惧地迎视他的眼睛。 可当她意识到秦如凉的眼里蓄着滔天的怒意时,刚想说话,冷不防秦如凉便抬起手来,动作飞快,带了十足的力道,狠狠地扇了沈娴一巴掌。 第027章 你何曾信过我一个字 第027章你何曾信过我一个字 沈娴身形不由自主往窗棂上扑了去,发髻松散,鬓角的发丝凌乱。 她半边脸颊都失去了知觉,耳中嗡嗡鸣响不停,泛着尖锐刺耳的疼。 许久,沈娴才喘了一口气,手指拭过唇边,发现破了嘴角。 沈娴看着满指殷红,嘶了一声,眼神里泛着凉:“秦如凉,你他妈疯了?” 秦如凉怒意不减,反手又是另一道耳光扇过来。 那时沈娴反应颇快,抬手抵挡,可秦如凉比她动作更快,另一手把沈娴的手用力按在窗棂上,恨不能捏碎她的腕骨。 那一巴掌仍结实地落在了沈娴脸上。 在秦如凉之前,在她从小到大以及后来的明星生涯里,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敢往她脸上掌掴。 沈娴脸上疤痕处才长出来的新肉顿时又像是被撕扯开裂口一般疼痛。 沈娴吸了两口气,几乎是本能地一脚碾踩在秦如凉的脚上,躬腿便往他腹下狠狠一踢。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快而准狠。 秦如凉眼色变了变,抬手就挡下她的膝盖。哪想,他太小瞧沈娴了,沈娴那一膝盖的力道根本出乎他的意料,他一时没有防备,往后退了两步。 沈娴得此空当便挣脱手腕获得自由,随手操起旁边的茶杯就往秦如凉脸上砸去。 秦如凉眼疾手快,一拳把茶杯击得粉碎。碎裂的茶瓷割破了他的手沁出了血迹,他亦被茶水泼了满脸。 两人剑拔弩张,剩下满室狼藉寂然。 沈娴脸上呈现出清晰的五指印,微微气喘,语气轻佻得厉害,道:“不是吧秦将军,不过是损失了点钱,你又没家破人亡,就要这般狗急跳墙了?” 秦如凉步步紧逼,语气冰寒道:“你今天都干了些什么?想不起来是么,我帮你慢慢想!” ?他揪着她的衣襟,像头暴怒的野兽,“这点儿痛算什么,比起眉妩浑身淤青、衣不蔽体,还差得远了!我早该知道,你不仅蛇蝎心肠,还歹毒无比!” 沈娴直勾勾盯着秦如凉的眼,一字一顿道:“她浑身淤青、衣不蔽体,关老子什么事?” 秦如凉厌恶至极地看着她,道:“今日眉妩来了你这里是不是?你不仅打了她的丫鬟,还把她打得遍体鳞伤,你说,我该怎么对你?” 沈娴好笑道:“我打了她?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你敢说你没打过?那她满身的伤哪里来的?自己摔的,还是自己打的!” 秦如凉愤怒得失去了理智,他恨不能一只手掐断沈娴的脖子,又道:“你真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我说过你敢伤害她,我也绝不会让你好过。不是说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干么,那你又做了些什么,你该有多狠的心肠,才能对她下得去那样的重手!你不要逼我,否则我会让你的下场比以前更惨。” 沈娴冷笑,道:“你给我听好了,我沈娴要搞她,一定会提前通知你的。你亲眼看见我动她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是不是,从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你什么时候有亲耳听过我说一句?” 沈娴浑身绷紧,抻着脖子凑近他,又道:“那么我呢,我这张脸难不成是我自己弄的?!我说是她毁了我的脸,你可信过半个字?!” “那也是你自找的,你以为你是谁。”秦如凉怒不可遏,一把将沈娴用力地摔了出去。 顿时屋中的桌椅摆设哗啦倒了一地。 玉砚和赵氏听到动静跑过来一看,都傻眼了。 沈娴趴在桌边,秦如凉这甩手一扔,恰好使得桌子一角用力地顶在了她的小腹上。 沈娴痛得直不起身,抽着气。 “公主!”玉砚失声叫了起来,飞快跑进去,看见沈娴脸色煞白,吓得小脸也跟着发白,声色颤抖道,“公主你怎么样,不要吓我啊……” 秦如凉还想过来,赵氏见势不对,当即亦挡在中间,道:“将军息怒,公主她有孕在身啊!” 秦如凉止住了脚步,冷眼漠然地看着痛苦抽搐的沈娴。 玉砚和赵氏连忙去扶沈娴。 沈娴弓着身,两腿有些颤抖。 玉砚眼睛尖,瞥见沈娴衣料下沁出来的血迹时,吓得脸色惨白,大颗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流、流血了……公主出血了……” 第028章 你高攀不上 第028章你高攀不上 赵氏面色亦是一变,道:“怕是伤着了孩子,还耽搁什么,玉砚快去请大夫来!” “哦,哦,”玉砚回过神,悬着泪慌里慌张往外跑,“我这就去请大夫!” 秦如凉眼神黯了黯,面上的怒色平息,取而代之是一抹深沉莫测。赵氏回头失望地道:“将军纵是再不待见公主,也该顾及自己的孩子呀!” 秦如凉抿唇,看着沈娴趴在桌边有些无助的身影,道:“这孽种不要也罢,这次权且让你长点教训,再有下次我绝不饶你。” 沈娴肚子好痛,像有利器在她肚子里绞一般。她脸色苍白,满脑门都是冷汗,手指用力地掐着桌面,骨节都快扭曲泛白。 就在秦如凉勘勘走出门口之际,她埋着头,忽然出声道:“秦如凉。” 秦如凉顿了顿,回头时愤怒得扭曲的脸上爬满了厌恶,道:“我的名字也是你配叫的?你给我听清楚了,不管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喜欢的人从来都不会是你,以后也不可能是你!你最好给我死了这条心,再敢对眉妩下手,你动她一根手指头,我剁你一双手!” 不知哪里来的戾气,许是所有前尘旧事全都涌上心头,她低沉道:“别自作多情了,你以为如今还是以前么。以前那个傻沈娴今时今日彻底死了,从今往后的沈娴是你高攀不起的。纵使你跪在我的面前,我也一定会狠狠把你踩在脚下。” 秦如凉惊抬眸,恰恰看见她抬起头来。白无血色的脸映衬着那双沉冷如墨的眼,她眼角染上冰冷而清晰的笑,顿时又戾气全消,像是什么都没有,全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云淡风轻地说出一句话:“秦如凉,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沈娴说完,便已精疲力尽,眼前一黑就晕死了过去。耳边恍惚还听到赵氏一声呼唤。 这一天池春苑里有些忙碌。 大夫进进出出,富有经验的婆子也进进出出,玉砚和赵氏忙得不可开交,每一根神经都绷得死紧,丝毫不得松懈。 沈娴躺在床上,煞白着一张脸,紧闭着牙口,不肯喝药,也没有任何反应。 秦如凉走时撂下一句话,让大夫竭力保住她的命,至于那腹中孩子,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然大夫一进屋刚坐下给沈娴把脉,玉砚就紧抓着他的手,眼睛瞪得快要吃人似的,一字一顿道:“你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保住公主的孩子,否则等公主醒来,定要你赔命!” 许是玉砚眼神和表情都太可怕,竟把大夫唬住了。大夫自当用尽全力。 芙蓉苑里,秦如凉吩咐香扇好生照顾柳眉妩,随后便回自己的主院书房去了。 他从芙蓉苑出来,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仍是沈娴说的那番话,还有她那目空一切的决绝眼神,都让秦如凉切身地体会到,他好像彻底失去了沈娴的爱,并且成为她水火不容的存在。 秦如凉从不屑一个傻子对他的爱,但这个傻子突然从痴傻变得清醒,并且果断乖张,让人难以忽视。以前那么爱他的一个傻子,突然把他弃若敝履! 要弃也该是他来弃她,何时轮到她喧宾夺主! 约摸是太久以来秦如凉都把沈娴的爱当做理所当然的事,他一面厌恶羞辱她,一面又享受着这种不平等的快感,此刻发生了角色倒转,才让他感到无比窝火。 回到书房里秦如凉也火气难消,一掌把书桌劈成了两半。 秦如凉极少发这样大的火。 消息传到芙蓉苑时,香扇正伺候柳眉妩用燕窝。 上次的极品血燕窝是吃不到了,这次只能换成普通的。 柳眉妩已经沐浴更衣,换了身衣裙,那身被她用剪子剪得破烂的裙子被她当成了垃圾丢掉。 柳眉妩柔懒地靠在靠枕上,用完了燕窝后香扇便拿来药膏给她衣裳底下的青紫淤痕细细涂抹。 抹到痛处的时候,柳眉妩便皱眉抽气一声。 第029章 这一世她是沈娴 第029章这一世她是沈娴 香扇顿时眼里含泪,道:“太委屈夫人了,把自己弄成这样,奴婢看了都心疼……” 柳眉妩道:“没事,过两天就消了。” “都是那丑陋的公主害的!”香扇恶狠狠道,“要不是她,夫人也不会这样!好在将军眷顾,替夫人出了这口恶气。” 柳眉妩道:“是啊,若不是为了得到将军眷顾,我也不想弄得这满身伤。池春苑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听柳眉妩问起,香扇脸上顿时溢出得意之色,道:“夫人,将军心里还是最疼您的,也不知道那贱人去哪里怀了个孽种,说不定根本就不是将军的,夫人就不要放在心上了,就算那孩子生下来,将军也不会多看两眼的,注定是个弃子!” 香扇知道沈娴肚里的孩子一直是柳眉妩心里的结。 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是秦如凉的,说明秦如凉背着柳眉妩亲近了沈娴,尽管他嘴上说得有多讨厌那个傻子,实际上却要了她的身子! 但是秦如凉在得了这个孩子以后,丝毫没有表现出高兴之情。 渐渐柳眉妩只得说服自己,那大概是男人一时的情不自禁,所以犯下了错误吧。 香扇顿了顿,又有两分狰狞道:“怀孕了又怎样,将军一样不会对她手下留情。奴婢听说了,将军闯进池春苑,不仅往贱人脸上打了几个巴掌,打肿了她的脸不说,还把她的肚子往桌子边棱角分明的地方撞了去,当时就见血了。” 柳眉妩的眉头舒展开来。 那都是沈娴她自找的! 香扇又道:“池春苑请了大夫,到现在都还没消停,那贱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不肯醒,约摸孩子是保不住了。夫人,将军对那贱人毫不留情更是亲手要杀那个孩子,可见他是丝毫不留恋的,将军心里始终装的是夫人。奴婢还听说,将军回去主院后也怒气难消,在书房里大发雷霆呢。” 沈娴睡了三五天,她做了一个十分漫长的梦。 梦里的光景大多像在走马观灯一样呈现出她前世在娱乐圈里打拼的光景,她是凭着实力一步一步扎实地登上那聚光台,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沈娴不由意识到,之所以会梦见那些,大约是前世的种种都如过眼云烟,她回不去了。 她的灵魂下坠,坠入深渊,又沉又重,然后缓缓睁开眼来。 这一世,她是沈娴。是大楚不受宠的落魄的前朝静娴公主,亦是将军府处境艰难、举步维艰的将军夫人。 这一世她亦可一步一个脚印,扎实地走上顶端,将这将军府掀翻了天! 沈娴总算愿意睁开眼,玉砚日日守在她床边衣不解带,见状不由喜极而泣,匍匐在沈娴床上嚎啕大哭,囫囵道:“公主总算醒了,要是再不醒来,玉砚就要以死谢罪了……都是奴婢的错……” 这小丫头片子,满脸疲惫,又顶着情绪压力,算是撑到了极限,眼下全盘崩溃,泪如黄河决堤般绵绵不休。 那时沈娴打心底里泛出丝丝暖意。 她抬手顺着玉砚的后背,眼角微微泛红,嗓音惺忪而慵懒道:“哭这么凶作甚,公主我不过是小睡了一场,还没到该哭的时候。玉砚,往后要笑,不笑到最后不罢休,懂了么。” 玉砚胡乱地点头:“明白……奴婢明白……” 赵氏亦是松了口气,不敢耽搁,赶紧去请大夫来复诊。 大夫道:“公主情况还不是太稳定,需得细心卧床休养。”随后留下一张方子,让赵氏去抓药来煎服。 玉砚从旁小心翼翼地侍奉着。 沈娴该休息便休息,闲时让玉砚拿书到她床头给她看。 离上次宫里太医来将军府给沈娴诊断身体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这天秦如凉上朝回来,顺便带了个太医回来。 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第030章 第二春 第030章第二春 听说沈娴在将军府里出了点意外,现今人才慢慢好起来。皇上派太医来诊断孩子还有没有。 沈娴吃了太医开的药也已经一个月了,如若胎儿不稳,再加上意外,一定能流掉这个孩子。 到时候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宣布静娴公主小产了。孩子这事儿就当没有发生过。 秦如凉一回来便径直带了太医前往池春苑。他也想看看那个女人如今还有什么可傲的。 两天过去了,从始至终,沈娴都没过问一句腹中孩子。 终于,玉砚实在忍不住了,先问了起来:“公主……难道就不关心一下孩子吗……” 沈娴挑了挑眉,抬眼看她,云淡风轻道:“关心有用?生死有命,我已经尽力了,岂有看不开之理?” 她自认为自己已经做得仁至义尽。 她和秦如凉没有任何的感情牵绊,对腹中孩子也没有特殊感情,之所以一直留着这个孩子,是因为它毕竟是一条生命,而且可能是傻沈娴的全部寄托。 她还没有残忍到要流掉孩子来减轻负担的地步。 可是秦如凉和她不同,秦如凉下得去手。既然这孽是秦如凉造的,没有了孩子往后她沈娴照样可以风生水起,而且再无任何顾忌。 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她眨一下眼睛她就不是沈娴! 这对于现在的沈娴来说,虽有些伤身体,可也不全是坏事。 沈娴比任何人都坦然,既是老天安排的命运,她照单全收。 玉砚哪知道这些,她只知道从前公主爱惨了秦如凉。如今以为公主是怕受不了打击,所以不敢开口询问孩子的事。 玉砚欣慰道:“奴婢知道公主是担心害怕,但眼下公主不用再担惊受怕了,孩子暂时还在的。大夫说公主元气大伤还不稳定,胎儿也虚弱,只要好生将养,也一定能够健康成长的。” 沈娴翻书的手一抽,眼皮一抖,道:“现在公主我才真真有些担惊受怕了。” 那日她明明都淌血了,沈娴很不能理解,肚里这货居然还能没事?这是得有多么顽强的毅力和多么扎实的基础啊! 等这孩子出生,她一定得跟他说一句——老子佩服! 先前沈娴还觉得轻松,这下好,孩子还在肚里,她顿时又觉得泰山压顶。 玉砚伸手在沈娴眼前晃了晃:“公主你不高兴吗?” 沈娴:“你说说,我有什么好高兴的?” 玉砚沉默了一下,道:“奴婢知道公主已经不稀罕大将军的爱,但总归是孩子保住了呀。” 彼时秦如凉领着太医将将走进池春苑。 赵氏刚要进房去禀报,就被秦如凉抬手止住。秦如凉拾级而上,走到沈娴房外的屋檐下,恰恰听到里面传来的主仆话语声。 秦如凉定了定脚步,没有第一时间推门进去。 沈娴撇着嘴道:“孩子是保住了,将来我把他生下来也是个有娘养没爹疼的,有什么好?我不仅还得养他,等他长大以后还得给他买房子娶媳妇儿,要是娶的媳妇儿级别高点,那得花不少彩礼钱吧。况且谁说养儿防老,要是他有了媳妇儿一脚把他老娘踹了,我找谁哭去?” 玉砚瞪着眼儿,被沈娴说得一愣一愣的。 沈娴瞧她呆愣的模样可爱,伸手捏了捏她的圆脸,“所以你是不知道这个现实有多么残酷。” 玉砚愣愣道:“可那也是一二十年以后的事情啊,公主有必要现在就想得那么……远么?” 沈娴叹口气,靠在床头,斜睨她道:“怎么没必要,他老子都这么狼心狗肺,指不定以后会是个小混蛋。不提一二十年,就说近点的吧,等我一脚踹了秦如凉,再拉扯着这么个拖油瓶,将来怎么找我的第二春?” 怎想话音儿将将一落,沈娴冷不防捧腹抽气一声:“哎哟!” 玉砚一慌:“怎么了公主?肚子不舒服吗?” 沈娴缓过劲儿来,连往自己肚皮拍了几下,“这小子活腻歪了,胆敢踢他亲娘!” 玉砚懵了懵,随后“噗”地笑起来,道:“定是听到公主这么编排他,他不乐意了。” “还没出娘胎呢,不乐意也得给我憋着。”沈娴拧着眉道。 刚一说完,冷不防房门便从外面大力地推开。 秦如凉冷着一张脸,阴沉地站在门口。沈娴的那些话一字不漏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第031章 还想勾引他? 第031章还想勾引他? 他气得青筋直跳,还得忍着。 他还没先一脚把这女人踹了,她还想着踹了他去找第二春? 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子!那副丑陋的脸孔,谁人敢要! 旁边是背着药箱不敢造次的太医。方才的话太医都听进了耳中,有些不敢置信,公主的孩子竟还安然无恙? 说明了来意,太医上前给沈娴看诊。 结果他就是再吃惊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 沈娴的身体虚弱,但确确实实胎儿还在。 沈娴看了看太医惊疑不定的表情,悠悠开口道:“我这肚子还好吧?” 太医回过神,亦抽回了手,道:“敢问公主这月余来是否按照下官开具的方子在吃药?” “正是,药方在赵妈那里,她每日都按照药方去药房里抓药,有什么问题?” 这一点看管药房里的人可以作证。 但这怎么可能。他开的方子若是照着吃上个把月,就是没有遭遇意外也极有可能会小产。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还是说这个孩子……当真命不该绝? 若这种情况还执意要打掉,就真真是阴损缺德了。 沈娴见太医沉吟,眯着眼又道:“我的孩子没事,好像太医不太高兴啊。” “没、没有,”太医揖道,“公主是吉祥福瑞之人,胎儿得保,下官当然替公主高兴。” 沈娴笑了笑,淡然道:“这还得多亏太医的药啊,若不是喝了你的药,我又被秦将军那般家暴,早该流产了。” 秦如凉眼神锐利如刀,射向沈娴身上,警告她谨言慎行。 沈娴视若无睹,在太医讶异的表情下又道:“既然是皇上派你来的,就劳烦你回去禀告皇上一声,我们母子暂且平安无恙,多谢皇上关心。” 太医应道:“是。” 沈娴揉了揉眉心,再道:“这次我险些在雪地里被冻死,醒来以后从前的事一概都记不清了。不过我想,皇兄应是极为疼爱我的,不然怎舍得委屈大楚第一大将军给我当驸马呢。 只不过这一遭清醒,我突然发现秦将军与我八字不合,已经不是我的菜,兴许以后我还得指望皇兄再给我许一门亲事。 既是一家人,当然不能胳膊肘往外拐,等这孩子出生以后,跟着我一样姓沈,生来为臣,将来必将为皇兄驱使、为大楚效力。” 沈娴娓娓道来,秦如凉身上散发出来一股迫人的压力,使得一旁的太医已是听得冷汗连连。 秦如冷冽的眼神直直审视着沈娴。 沈娴在他的目光下淡然自若。 这个女人,在向皇上表明立场。 她是在委婉地表达,她和她的孩子,在将来都甘愿俯首称臣,不会对皇上有任何的利害威胁。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让皇上保下她的孩子。 因为沈娴知道,在将军府里她可以和秦如凉抗争,但如若皇上不许她生下这个孩子,躲过了这一次铁定躲不过下一次。 唯有让皇上放下对她的戒备,她和孩子才可以平安地生活下去。 以前的事沈娴究竟还记得多少,秦如凉不敢肯定。但是他敢肯定的是,沈娴这个女人一定知道太医先前开的药有不对劲的地方,所以她提前规避了。还有她认得清形势,拿得准风向,更知道该向谁低头。 是秦如凉一直以来太轻视她了,突然发现她比想象中的还要聪明,不只是一个只会歇斯底里的疯女人。 沈娴波澜不惊的眼看着太医,道:“方才我说的话你都听清楚了吗,回禀的时候替我传达给皇上。这应该不违反你的职业道德吧?” 太医道:“据实相报,是下官应尽的职责。” 沈娴挑了挑眉,道:“话我先撂在这儿,若是你知而不报,回头我进宫与皇兄确认过后,你也就玩儿完了。” “下官明白。” 沈娴笑眯眯道:“听说眉妩前几天被我弄了,掐得她浑身淤青无一处完好,秦将军连儿子都不要了也要给他爱妾报仇啊。太医若是不赶时间的话,不妨去给秦将军的爱妾看看伤势。皮肤水嫩的女人伤痕常常许多天都不能消呢,太医帮忙看看她后背自己双手不容易掐到的地方有没有淤痕,若是有,那么这锅我背。” 给女子看身子这种事,就是大夫也要避讳的。 太医当然不敢应,但也隐约听出了几分端倪。 秦如凉咬牙冰冷道:“不必了,若是无什么事,太医就请回吧。” 太医重新开了药方交给了赵氏,自个就匆匆离开回宫复命去了。 秦如凉对沈娴毫无一丝怜悯之心,尽管她现在的虚弱苍白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他道:“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最好不要再触犯我的底线,不然我让你永无宁日。” 可是这样的狠话在沈娴云淡风轻的笑容里,都显得弱势了两分。 沈娴从容地掀开被子,从床上站起来,穿着白色中衣,一头墨发散肩。她站在床边和秦如凉面对面,踩着床板反倒比秦如凉高出一个头。 玉砚在旁静观其变,这次要是秦如凉再敢乱动手,她说什么都会让他得逞的! 沈娴半垂着眼,咫尺之间打量着秦如凉这张冷漠而英俊的脸,若有若无地勾着嘴角轻笑一声,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底线在哪儿。” 她的呼吸散落在秦如凉的脸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许是先前不久才喝过药。 秦如凉紧皱着眉,显然是极度厌恶她忽然间靠自己这么近。莫不是还想勾引他? 他强按捺着,口出恶言道:“先前还觉得你有两分聪明。可但凡是聪明一点的女人,就知道敬而远之。你就是使出浑身解数,我见了你这张脸依然会觉得恶心。我不可能对你另眼相看,也不喜欢倒贴上门的丑女人。” 沈娴抬了抬手,温凉的手指冷不防捏住他的下巴,眉眼倏而便冷淡了下来,语气幽幽道:“这么看得起自己?嗯?你算哪根葱啊?” 秦如凉顿时就有种被女人调戏的既视感。 他一恼,当即抬手把沈娴的手打开,低沉道:“死女人,不自量力。” 第032章 夫妻之间斗个殴 第032章夫妻之间斗个殴 秦如凉用了几分力只有彼此知道。 只是还不等他沾到沈娴的手,沈娴便先一步自主地抽开了。而袖中的另一只手早已蓄满了力,突然毫无预示地扬起便朝秦如凉的一边侧脸掌掴了去。 那一刻,玉砚看傻眼了,倒抽一口凉气。 她心儿颤颤地想,这是又要干仗的意思么? 秦如凉见状,本能地往后闪身躲去。 可是继而腰间一沉,他顺眼一看,气得面色铁青。 原来沈娴站在床边的时候,居然不动声色地踩住了他的腰带。秦如凉若是强行躲开,便会在沈娴面前自动宽衣解带了。 也就在这一顿的空挡,沈娴一耳光这时才狠狠地落在了秦如凉的脸上。 啪地一声! 满室都是那清脆响亮的掌掴声。 沈娴身体侧偏,满头青丝从肩后袭到了胸前。她用尽了全力。 她不是看起来那么柔弱软绵,她从骨子里都充满了蛮横霸道的力道。那股狠劲儿,让秦如凉的脑子一懵,耳朵里嗡嗡响,眼前也空白了一瞬。 以前都只有秦如凉掌掴沈娴的份儿,没想到如今他也尝到了被这个女人掌掴的滋味! 顿时滔天的愤怒席卷了他,几乎让他快要失去理智,恨不能立刻捏死这个女人! 沈娴却在他发懵的时候,抬起莹白小巧的脚重重踢在他的胸膛上,把他往外推。他往后踉跄两步,后腰抵在了桌角上,才勉强稳定下来。腰椎骨处阵阵麻痹和疼痛。 秦如凉抬眸如暴风雨一般瞪着沈娴,“你好大的胆子。” 沈娴若无其事地甩了甩手掌,又吹了吹,随手捋了捋耳边因为用力而散出来的黑发,邪气地挑起眉梢,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只准你有,就不能许我有?你他妈早就越线了,还有脸跟别人谈底线?打人耳光这种事,我也不是很吃得消,你看,我手都肿了。” 能把自己的手都打肿,可见她是用了多狠的劲儿! 秦如凉拭了拭嘴角,嘴角破了,溢出点血迹。这一光景,几乎与当日秦如凉找上门来对沈娴动手时如出一辙! 只不过眼下互换了个角色,秦如凉成了挨揍的那一个。 他抬步朝沈娴走过来,浑身都充斥着愤怒。玉砚见状,第一个冲了出来,拦在前面,颤声道:“你就算贵为大将军,也不能动手打公主!” 秦如凉随手一挥就把玉砚拂倒在一边,道:“滚开!” 这时沈娴却是不慌不忙地弯身,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把尺来长的匕首来,随手拔掉了刀鞘,握紧在掌心里,双眼如墨地把秦如凉看着。 上次出过事,沈娴怎么可能不做防备。枕下随时放着一把匕首做防身用,说白了就是拿来对付秦如凉。 秦如凉眼神暗了暗。 沈娴一边盯着他,一边对旁边的玉砚道:“好歹我现在在名义上还是他的妻子,夫妻之间斗个殴算什么,谁还没有个打架的时候么。玉砚,一边儿待着去。” 秦如凉驻足,咬牙切齿道:“你以为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能拿得住我?!” 沈娴嗤笑一声:“我可没指望能拿得住你,不过但凡是有机会,我绝对不会心软地把这刀子往你心窝子里捅去,我他妈眨一下眼睛,我就不是沈娴。” 她冲秦如凉扬了扬下巴,道:“怎样,我的大将军,你敢不敢上?” 秦如凉定定地看着她,幽沉无比道:“你就不怕我再度杀了你的孩子?” “嘁,笑话!”沈娴道,“他是死是活,你觉得我还会在乎?死了倒好,死了也是被你杀死的,是你六亲不认、冷血无情,与我何干?反正我是无所谓了,这样我不是就更加可以无所顾虑地找柳眉妩那婊子晦气了吗?” 秦如凉抿起了唇,手上握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直跳。 沈娴垂眼看着手里的匕首,若无其事再道:“秦如凉,你以为就你一个人觉得恶心?其实我也是恶心到不行的。要不是醒来发现有了这么个种,谁他妈要给你生孩子?” 她没心没肺地凉凉看着秦如凉,“要杀了这个孩子是么,行啊,你来啊!你记着,不是我先惹你,是你们先来惹我的!” 秦如凉和沈娴对峙良久。 玉砚不顾一切爬起来就继续挡在沈娴身边。赵氏急得没有办法,眼看着又要打起来,只得焦急地冲屋里的秦如凉道:“将军不好了!刚刚芙蓉苑里传话来说,二夫人好像晕倒了!” 秦如凉先从让人窒息的对峙中抽身出来,咬紧着一张脸冷冷拂袖,转身便离开,头也不回道:“这笔账,以后我跟你慢慢算!” 沈娴淡淡道:“回头我给你记在账上啊我的大将军。” 眼睁睁看着秦如凉的背影大刀阔斧地消失在门框外,沈娴漠然收回眼神,随手扔掉了匕首,落在地上哐当一声。 玉砚快吓得哭出来,瘪嘴道:“公主,刚刚你真是吓死奴婢了……” 沈娴又钻回被窝里,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慵懒之色,眉梢轻扬,道:“玉砚,才怎么跟你说的,不许哭。” 玉砚忙擦了擦眼泪,咬牙道:“好,奴婢不哭!” 沈娴懒懒抬起眼帘笑睨了她一眼,眉间呈现出一股不容忽视的霸道来,道:“这样才乖。怕什么,人就是在乎的太多,所以才畏手畏脚的。但咱们没什么可在乎的,就是光脚在这将军府横着走,他又能奈我何。可秦如凉不同,他放不下柳眉妩这双鞋,他知道若是将我逼得走投无路了,我没鞋穿,也不会让他有鞋穿。” 玉砚听沈娴这样一说,顿时觉得茅塞顿开,点头道:“嗯!奴婢明白了。” 她把地上的匕首捡起来小心插回刀鞘里,在沈娴的眼神示意下,重新放回了沈娴的枕头底下。 所以说,方才赵氏那一声吼,其实无形之中是给了秦如凉一截台阶下。 秦如凉压根没想到,沈娴会跟他横到这个地步。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竟敢在枕头底下藏把刀,随时都做好准备取他性命! 这样的熊心豹子胆,恐怕放眼整个京城,没几个女人能有她这样! 第033章 谁是最恶毒的女人 第033章谁是最恶毒的女人 赵氏亦进来收拾屋子,许久都还压不下那惊,道:“方才真是太险了。” 好不容易孩子是保住了,可要是方才她没那么说,将军岂不是又要和公主打起来,那孩子还能不能保住就真的很难说。 赵氏不太赞同地道:“公主,恕奴婢多嘴一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要公主向将军略一服软,相信就不会有今天这样难以收拾的局面了。” 她可是亲眼看见沈娴往秦如凉脸上扇巴掌,也亲眼看见沈娴从枕头底下掏出刀来。 毕竟对于赵氏来说,秦如凉才是她的家主。她当然希望家和万事兴。 沈娴闭上眼,有些乏,道:“我若一服软,他们只会蹬鼻子上脸。难道赵妈想上一次发生过的事再发生一次?” 赵氏哑口无言。 细想也是,上次沈娴什么都没做,秦如凉便不分青红皂白地闯进池春苑动手打了她,差点害得她流产。 秦如凉的心完完全全地偏向到柳眉妩的那一边,岂会听沈娴的哪怕半句解释? 往后沈娴都懒得解释,一切凭实力说话。 秦如凉带着怒气去了芙蓉苑,香扇正在房中给柳眉妩涂抹药膏。 柳眉妩细嫩的身子上,斑驳的淤痕还没有消退干净。 见到秦如凉过来,柳眉妩面带羞赧之色,欲语还羞地轻轻捻了捻衣衫,眼含秋波道:“将军怎的这会子过来了?” 秦如凉后知后觉地发现,最近他总是带着火气来芙蓉苑,都是那沈娴害的,这样对柳眉妩一点也不公平。 看见柳眉妩身上的痕迹,秦如凉眼神暗了暗,闪过一抹心疼,心头的火气也就被浇灭了。 他抬步走过来,道:“得空就过来看看。感觉身子怎么样?” 柳眉妩衣衫半开半落,妩媚道:“每天按时抹药,已经好很多了。” 秦如凉从善如流地从香扇手上接过药膏,香扇便识趣地退了下去。接下来由秦如凉给她抹药。 略粗糙的指腹沾着药膏,抹在柳眉妩细腻的皮肤上,一时房中的气氛很有些旖旎。 然鬼使神差地,秦如凉蓦地想起了沈娴对太医说的那番话。他明知不该相信那个阴狠狡诈的女人,可越是想赶出脑海,就越是挥之不去。 见手臂和前面都抹得差不多了,秦如凉道了一句:“你趴着吧,我给你涂抹一下后背。” 柳眉妩愣了愣,柔声道:“后背没有伤痕呢。” 秦如凉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点点头,道:“是我疏忽了,不曾仔细看一看你的伤痕。” 柳眉妩起身靠近秦如凉的怀中,道:“将军公务繁忙,怎能事事照顾周到,眉妩不怪将军的。” 后来两人在房里如胶似漆地嬉戏。 柳眉妩衣衫尽褪以后,秦如凉才得以好好查看她身上的伤痕。他大掌覆盖在她身上,仿佛能揉出水来,那淤痕似痛似痒,倒十分能点燃柳眉妩的敏感点。 柳眉妩难耐地像水蛇一样扭动着腰肢。 秦如凉一边给了她充实感,一边第一次有些心不在焉。 很明显,柳眉妩身上的伤痕都是避开了紧要处的。手臂上多一些,前胸光洁起伏没有一丝痕迹,再就是腰间和腿上,有几处伤痕。 后背上则更是一片光洁。 到底是沈娴故意没往柳眉妩身上这几处下手,还是柳眉妩反手难以在自己后背上留下掐痕? 秦如凉自负地想,定然是前者。 沈娴如此心狠手辣,她肯定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掐了柳眉妩哪些地方才那么说,完全是想扰乱他的心智,让他误会眉妩。 眉妩是什么样的人秦如凉怎会不知道呢。从小到大她都善良柔弱、温柔体贴,需要人保护,而沈娴才是最恶毒的女人。 秦如凉起了怜爱之心,在柳眉妩双腿缠上来之际,压在她身上把她送上了云端。 秦如凉当然不知道,一旦女人和女人掐起架来,岂有手下留情的道理。都恨不能往对方的脸上、胸上挠,在一切尽可能显眼的地方留下彰显胜利的伤痕,撕衣服、扯头发再加打脸,那是家常便饭。 但柳眉妩的所有伤痕偏偏都避开了这几点要害。 秦如凉在芙蓉苑留了一阵,便起身离开了,出门时吩咐香扇进房伺候。 彼时柳眉妩将将和秦如凉欢好过,一丝不挂浑身都是令人羞涩的爱痕。她让香扇不急着去备浴汤,而是让香扇搀扶着自己双腿靠在墙上,把身体倒立了一会儿。 柳眉妩小脸憋得通红,也只能咬牙硬忍着。 香扇当然明白,她是想尽快怀上秦如凉的孩子。只有这样,秦如凉才会更爱她,更眷顾她。沈娴才无法撼动她在将军府的地位。 香扇趁着秦如凉在芙蓉苑期间,出了院子去打听了池春苑的消息。眼下几度欲言又止。 柳眉妩早看出来了,从墙上顺回身体时喘息着道:“可是有什么事?” 香扇这才小心翼翼地出声道:“先前一直不知道池春苑里的情况,连大夫嘴巴也紧得很,直到今天将军带了太医去池春苑,奴婢才打听到一些里面的情况。” 柳眉妩不疾不徐款款道,“宫里来了太医,想必是来给她诊身子的。上个月太医来过以后,便听将军说起开的药方里有些问题,皇上是不可能让她留下孽种的。想必经历了这一波三折过后,也该昭告天下她那孽种已经流掉了吧。” 香扇小心翼翼道:“本来奴婢也是这样想的,贱人长期服用太医的药,又狠撞了一回肚子,肯定流产了。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她肚里的孩子竟还安然无恙。” 柳眉妩脸色一变,还有些潮红的脸上表情顿时有些扭曲,“不可能……” 隔天柳眉妩便带着香扇往池春苑里走了一趟,顺便带了些点心。 沈娴让玉砚招呼主仆俩在院里的树下落座,随后摆上茶果。 春深将尽,日头渐渐炽烈夺目,空气里浮动着丝丝燥热之意。 既然柳眉妩还肯往她这里走动,沈娴岂有不招呼之理。 她吹着茶盏里的茶叶浮沫,眯着眼道:“眉妩,你勇气可嘉,秦将军是不是忘了提醒你,平时最好少到我池春苑里来。” 第034章 你要走大运了 第034章你要走大运了 柳眉妩柔声细语道:“眉妩听说这些日公主身体不适,前些日没空过来,今日特地来看看公主。”她让香扇把点心放上前来,“我特地下厨做了这些,公主尝尝喜不喜欢。” “你亲手做的?”沈娴挑眉问。 “是的,眉妩厨艺不精,还请公主不要嫌弃。” “那我还真想尝一尝了。”说着沈娴就拈了一块,准备往嘴里送。 玉砚见状哪里肯,连忙阻止,道:“公主,来路不明的东西,公主要慎食。” 沈娴看着柳眉妩,笑了笑道:“怎么会是来路不明的东西,你方才没听见么,这可是二夫人亲手做的。” 玉砚道:“公主有孕在身,为了孩子,一切都应该小心谨慎。” 沈娴:“难不成你还以为眉妩会在这点心里下毒坑害我肚中孩子不成?眉妩怎会是那样的人,若这点心里真有问题,我吃了过后孩子没有了,冤有头债有主,不是很容易锁定目标十倍百倍讨回来吗?” 柳眉妩脸色微变。 沈娴顿了顿,又道:“好像这不是我该担心的事,这应该是眉妩担心的事。就算这点心没问题,可我吃了以后就出问题了,眉妩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玉砚知道沈娴抱的是什么心态。她这是在破罐子破摔。 自从上次被秦如凉打到差点流产以后,沈娴就完全不在乎了。 这下还不等玉砚再行阻止,柳眉妩便先出声阻止了,道:“公主,玉砚说得对,公主有孕在身,需得事事谨慎。这点心便算了吧,是眉妩先前考虑不周。” 说着便让香扇把点心收了回来。 沈娴倒提醒了她,不能如此轻率地给沈娴送吃的。没毒也要被说成是有毒的会让她得不偿失,就算有毒也不能和她沾上丝毫关系。 尽管她恨不能立刻就能毒死沈娴的孩子! 沈娴悠悠问:“据说之前我把你打得体无完肤?如今身子可好了?” 柳眉妩道:“这件事我一直想向公主解释,都是我的错,是我自己不小心在院子里摔了一跤。当时将军也是太着急了,还没听我把话说完便匆匆来找了公主。今日前来,也是想给公主赔礼道歉。” “这倒不必,秦将军怎么对我的,我也一五一十地还了回去。我觉得还没还完的,以后会慢慢地让他还。”沈娴饮了一口茶,笑吟吟道: “只不过秦如凉硬说是我打了你,我要是真打你,肯定会从你的脸先下手的。我叫他记得看看,你后背上有没有伤痕,若是自己反手往后背上掐,不一定能掐出痕迹吧,或者是做给人前看的,不一定能顾及得到背面。你不是说你那是摔的么,肯定也没有摔个四脚朝天。” 此话一出,柳眉妩脸色白了白,拿着手帕的指甲收紧。 前两天秦如凉从池春苑出来,去了柳眉妩的芙蓉苑,给她抹药的时候问起过她的后背,她可还记得清楚得很。 原来这其中竟有这样的缘由!都是沈娴在从中作怪! 当时柳眉妩并未多在意,眼下忽然就担心起来秦如凉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没坐多久,她就心不在焉地带着香扇离开。 沈娴眯着眼看着主仆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玉砚在旁碎碎念道:“一看那狐媚样儿,就是不安好心的,公主怎的还要接见她们?” 沈娴勾唇道:“没办法,太闲。”她兴致盎然地问,“你有没有觉得,香扇还挺有两分姿色,走起路来腰段扭得比眉妩还要欢?” 玉砚抽了抽眼皮,跺脚道:“公主竟还有闲心去欣赏这个?柳氏都那么一副风骚德性,香扇还能好到哪里去!” 沈娴抬手抚摸上自己脸上的疤,头靠在躺椅上薄唇如勾道:“香扇啊,你要走大运了。” 明明云淡风轻的一句话,玉砚在旁听得没来由的一哆嗦。 走大运么,她怎么觉得那贱婢要倒大霉了?不过香扇亲手坏了她家公主的脸,早该倒大霉了! 日头大了一些,玉砚便搀扶着沈娴进屋去歇着。 肚子里的家伙活跃得很,每天都要踢上沈娴几脚。有时候半夜里她睡得正好,也得给这崽子踢醒了来。 孩子快要五个月了,沈娴的肚子微微隆起,还不太明显,她身子骨太清瘦了。再加上平时穿衣宽松,不仔细看还看不大出来。 眼下她坐在妆台前,细细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上次连青舟送来的药膏着实管用,连抹上一个月以后,疤痕明显淡了许多,且周围的皮肤较以前更加光滑细腻。 如此下去,离脸上的疤痕彻底消失,也只是时间问题。 沈娴弄了几条逼真的假疤,用来贴在消失了大半的真疤上面,还是装成个丑女人。 玉砚嘟着嘴嘀咕道:“别人都恨不能再长得美一点,公主倒好,却恨不能再弄得丑一点儿。等这脸全好了以后,不知比柳氏美上多少!” 沈娴不置可否。 赵氏熬好了汤药送过来,正准备把一炉子烧尽的冷碳拿去扔了。 沈娴见状,捡了几块黑炭来,神思一动就往桌上铺纸,拿着黑炭在上面画了起来。 玉砚和赵氏从旁观看,看得啧啧赞叹。 不一会儿便有人形呈现在纸上,形状是缩小版的,看起来更可爱逗趣一些。 玉砚惊奇道:“没想到这黑炭也可以用来作画呀,公主真厉害,画得太奇特了。” 沈娴似笑非笑道:“从前可以靠脸吃饭的时候,我靠的是才华。现在没脸可靠了,我约摸只剩下才华了。” 她灵思泉涌,简易地画了一幅四格漫画。人物虽与大楚一般的作画风格不一样,却也栩栩如生。 玉砚和赵氏一眼就认了出来,画的是秦如凉和柳眉妩!旁边写着:鸡狗不得入内。 沈娴把这画纸丢给玉砚,道:“拿去裱起来,立在院门口。” 玉砚不怕事儿大,兴冲冲地拿去装裱了。 赵氏见状道:“公主,这样不太好吧。” 沈娴眯眼一笑,道:“赵妈,我怀着孕呢,孕妇最重要的是什么你可知道?” “奴婢不知。” 沈娴道:“最重要的是随我高兴。不然我不高兴了,崽子也不会高兴的。” “可要是被将军知道了……” “叫他来找我理论。” 【正式在夏至更文啦,小伙伴们多支持呀。每天早上九点更新,不出意外的话几本三更。多更或者少更时会另外通知哈。】 第035章 一天比一天混账 第035章一天比一天混账 可秦如凉怎么可能会有事没事地来池春苑。 柳眉妩回去以后,惴惴地等了秦如凉半个下午。 秦如凉总算是回来了,一回来便第一时间到院里来看她。 柳眉妩替他宽下外衣,十足的贤妻良母型。可她心里始终记挂着上午沈娴才说过的话,必须要试探一下秦如凉自己才能心安。 于是绕来绕去终于把话题绕到了自己的伤势上,柳眉妩才道:“眉妩记得上次将军说要给眉妩后背的伤上药,而今细想起来,眉妩仍旧惊魂未定。当时幸得香扇护着我,我后背又紧贴着墙,背部才免去被公主掐去的厄运。” 秦如凉本来已经将这茬儿忘了,现在柳眉妩又重新提起来,反倒让他觉得很有些突兀。 像是在着急想掩饰什么。 这一来二去的试探,无形之中在秦如凉心里生起了一层隔膜。 秦如凉若有若无地皱了皱眉,牵过柳眉妩的手,道:“总归没事就好,就算她说什么,我也一个字都不会信的。往后你尽量远离她,免得受到伤害。” “眉妩知道了。” 可是柳眉妩嘴上答应着,她心里怎么能甘心。 看样子秦如凉没打算再动沈娴的孩子。但她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沈娴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真要生下那个孽种! 不行,必须要尽快想法子。 她不能做得太明显,最好让所有人都当成是一场意外才行。 为此柳眉妩日日绞尽脑汁地算计,神情有些憔悴狰狞。 香扇消息灵通得很,凑上前道:“奴婢有一计。奴婢听说后花园偏角的那个浅池塘,已经很久无人清理,最近发现池塘里蚂蟥肆虐,谁都不敢下塘去,管家正想找外面的人来清理。要是让贱人掉进那个池塘里了,莫说孩子保不住,就连命都要搭进去。” 柳眉妩眼神一亮,脸上呈现出疯狂之意。要是让沈娴掉下塘里去了,发现得稍晚一些,恐怕她就会被吸干成干尸了。 这头柳眉妩想方设法要对付沈娴,那头沈娴可没工夫理会她。 趁着养胎的日子,沈娴闲着也是闲着,便用烧来的黑炭画了一幅幅漫画,连贯成一个个短小的故事。 这灵感的来源么,当然来自于大将军和小妾之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沈娴让玉砚把这一沓画稿送去连青舟那里,给整理成册,打算弄成漫画书来卖。这在大楚还是史无前例的吧,应该相当有市场。 彼时连青舟刚一接手到画稿,面瘫了片刻,问:“这是公主画的?” 玉砚郑重地点头:“奴婢亲眼看着公主画的。” “真是有趣。”连青舟温笑道。 刚开始觉得画中人物风格有些奇特,但越往下看下去,越发现很能入眼,而且用图画方式表达故事性,更生动形象。 做为商人,连青舟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商机。 连青舟道:“回去告诉公主,这些小人画我收下了,回头替公主博个名利双收。” 随后连青舟又问了一些沈娴的近况,玉砚一五一十地全部说给他听。听得连青舟是抑扬顿挫,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没想到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玉砚辞别后,连青舟毫不犹豫地对管家道:“备轿。” 不一会儿,连青舟就坐着轿子前往东城京苑。 这里坐落着大片大片的府邸宅院,但凡能住在这个地方的人在京中都非富即贵。 连青舟要来这里扎稳脚跟做生意,免不了官商结合、虚与委蛇。因而他偶尔会往这里走动,拜访一些在朝的官员。 他自己亦在这京苑里置办了一套宅子。 眼下连青舟先回了自己在京苑的宅子,再从后门到了隔壁的府邸。 隔壁位置很偏,处于这个显贵之地的边缘,府内庭院深深,很是静谧幽寂。 可见主人家很低调。 这里没有多少下人,见得连青舟来,却也十分恭敬,引了连青舟穿堂入室去到后院。 后院的书房内,房门半掩。 从里面溢出来的空气中,带着丝丝沉香的气味。 连青舟抬脚走了进去,在帘外的竹席上席坐下来,动作熟稔又尊敬道:“老师。” 透过面前垂地的竹帘,隐约可见对面坐着一人。他衣角逶地,静好如初,光是看他轮廓便流畅得似一幅画。 连青舟把沈娴画的画稿递给了他。 他轻轻翻动,安静的房内一时响起了纸页缱绻的声音。那画纸上的黑炭画痕,衬得他温润的手指莹白似葱段。 “这是阿娴画的?” “是。” “倒有些特别。”他看完以后又递还给连青舟,微微拔高了尾音儿道,“往后这些琐事不用事事询问我的意见,但凡是她想要的,只要不是太混账,你都依着她。” 连青舟默了默,哭笑不得道:“公主自从清醒以后就性情大变,老师若是一直这么纵容下去,公主迟早会一天比一天混账的。听玉砚说,她现在连将军都敢打。” “嗯?”里面的人明显一愣,第一时间关心的却是:“打到了吗?” 连青舟有些汗颜道:“打到了,结实甩了秦如凉一个巴掌再踢了他一脚。秦如凉想还手,公主准备了刀险些往秦如凉胸膛里捅。现在的公主吃不得亏,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若是把她惹急了,怕是一把火烧了将军府都有可能。” 竹帘内的男子唇边依稀挑起一抹弧度,道:“姑娘家,就应该凶悍一点。连嫁给秦如凉这最混账的事她都做了,这点事哪算混账。” 这似笑又非笑,连青舟也说不上来他老师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好像老师对公主现今的所作所为有点欣慰,又对公主先前嫁给秦如凉有点生气? “孩子呢?”他又问。 连青舟答:“一切都好。如今公主已经努力在为自己谋后路。” 他想了想,还是把沈娴差点流产的事瞒了下来。事情已经过去了,再提起也是徒增烦恼。 然而,恰好就在玉砚来给连青舟送画稿的今日,被早已窥伺很久的柳眉妩寻到了绝好的机会。 第036章 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第036章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将军府里柳暗花明、阳光明媚,一切看起来都风平浪静。 晃眼间,一上午的时间就快要过去了。临近中午时,沈娴看了看窗外的日头。 玉砚还没回来。 赵氏端了汤药来,安慰道:“公主别着急,许是玉砚那丫头贪玩,去了外面忘了时辰了,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沈娴动了动眉头,不置可否。 以她对玉砚的了解,那老实巴交的小丫鬟还不大可能是因为贪玩而忘记了回府的时辰。 沈娴道:“一会儿你去前院问问管家,护送玉砚出行的家丁回来了没有。” “嗳。”赵氏见到了要备午膳的时候了,就出了池春苑去往膳厅,顺便到前院去问一问。 赵氏在前院见了管家,询问之下才得知,原来早在半个时辰前玉砚和家丁就一同回来了。那家丁是亲自和玉砚一起进大门口的,后来家丁去别处做事了,玉砚便穿过前院回池春苑。 赵氏也不禁纳闷儿,既然人回来了,怎么不见影儿呢? 赵氏在前院膳厅各处都找了一遍,始终找不到玉砚的下落。又担心沈娴会饿着,便先去厨房准备饭菜,打算下午接着找。 今个沈娴的眼皮一直跳。 不多时,院里便响起了轻微的动静。 沈娴以为是玉砚回来了,赵氏才走不久,应该不会这么快回来。 结果出门一看,见站在院子里阳光下的人既不是玉砚也不是赵氏,而是柳眉妩身边的香扇。 香扇虽是一身丫鬟打扮,但白皙的皮肤,配上水汪汪的大眼,经阳光一照便十分水灵。 沈娴眉眼间凉了下来,倚着门扉斜睨香扇,道:“不识路,走错了地方?” 香扇淡定道:“我没有走错地儿,今个就是来找公主你的。” 沈娴皱了皱眉,“我还没去找你,你倒有胆子来找我?” 香扇自信地笑了一笑,道:“公主哪里话,我也是受我家夫人差遣,特地过来请公主一叙。” 沈娴嗤地一笑,曲着手指点了点脑门,道:“你家夫人大概这里有毛病,回去告诉她,先让她多蹦跶两天,我还没空招呼她。”说完转身就欲进门。 哪想这时香扇在身后幽幽道:“公主就不担心玉砚吗?” 沈娴背影一凝,顿住了去。 随后缓缓转过身来看着香扇,双眼如墨,有种幽冷之意,半眯着的眼角却微微染笑,“你方才说什么?” 香扇心里禁不住一寒,故作镇定道:“想知道玉砚在哪里,公主就随我来吧。” 沈娴收回眼神,极其镇定,回头抬步就望屋子里走,边道:“去,我当然得去,容我进去洗把手。”她先前手拿过黑炭,指上还有些污迹,要进去把手洗干净好像不难理解。 香扇在外等候的片刻,听到沈娴的声音一字一顿地从房间里飘出来,“香扇,要是玉砚少了一根头发,我都会让你死得很难看的。” 香扇不由自主轻轻一颤,继而又自我安慰地挺了挺胸膛。过了今日,只怕这个贱人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有什么可怕的!想来报仇,也得看她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香扇年轻的脸上,尽是对沈娴的仇恨。上次沈娴让她在府里当着众人的面被杖责,丢尽了脸面,她和柳眉妩一样,恨不能沈娴立马去死。 等沈娴出来的时候,香扇稍稍收敛了一下表情。 沈娴穿着高襟宽袖裙衫,走起路来袖角拂风飘飘,日光下她眯着眼,跟在香扇背后,裙角犹如一朵绽开的芙蕖。 香扇不是带她去芙蓉苑,也不是带她去柳眉妩常去的任何地方。 将军府还有很多地方沈娴都没去过。越往深处走,依稀可见几个荒草丛生的废弃小院,一直无人打理。 从狭窄的小径走过,绕开生长得茂盛的迎春碧藤,眼前开阔了一些。 沈娴拧着眉,一眼就看见柳眉妩正花枝招展地站在小池塘边,并不见玉砚的影子。 待走近以后,沈娴开门见山地问:“玉砚呢?” 柳眉妩侧过头来,柔柔笑道:“公主放心,她很好。” “她人呢?” 柳眉妩款款道:“我听下面的人说,玉砚平日里狗仗人势、目中无人,我是将军府的掌家人,不免要一碗水端平,所以不得不应下人们的要求,带她去略惩小戒。” 那时沈娴的眼神风平浪静,一丝一毫的波澜都没有,她直勾勾盯着柳眉妩的时候,让柳眉妩心里竟萌生出退怯之意。 但是她好不容易把沈娴引到这里,她不能退。 沈娴问:“你把她怎么个略惩小戒法?” 柳眉妩平了平心绪,道:“只要你不再针对我,我便也不会为难玉砚。” 她一边试图稳住沈娴,一边看向沈娴身侧后的香扇,又道:“公主,我本无意与你为敌,你我同是伺候将军的人,应当和睦共处。” 沈娴眯了眯眼,看着她眼里的神色,道:“想与我为敌,你也配?” 柳眉妩深吸一口气,强装出笑颜,一副真要和沈娴和解的样子:“虽然从一开始将军便意属于我,但如今公主也是将军府的夫人,眉妩不能不认命。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可好,从今眉妩甘愿认公主为大夫人,公主的脸眉妩也会让将军想办法治好的……” 柳眉妩试图放松沈娴的戒备,眼梢的目光一刻没从香扇身上挪开过。 沈娴好似在认真听的样子,难免有些分神。 柳眉妩话一说完,看准了时机,当即朝香扇递眼神,就是现在! 香扇在沈娴身后早已准备好,准能一举把沈娴推进池塘里!只要让她没办法爬出池塘,就等着喂这里肆虐蛰伏的蚂蝗吧! 只要一想起那样的惨状,就忍不住让人心里畅快呢。 可是柳眉妩和香扇都忽略了,沈娴没放过柳眉妩眼底里一丝一毫的神情,更加把她眼瞳里倒映出来的景象瞧得清楚分明。 她从柳眉妩的眼里看见了身后的香扇先朝她动手。 谁也不知道她的冷静背后潜伏着怎样一头猛兽。 就在香扇猝不及防突然朝沈娴扑过来要把她往池塘里推时,哪想才刚一碰到她的一片衣角,沈娴冷不防侧身躲开,使得香扇扑了个趔趞。 第037章 弱鸡,方才不是挺狂么 第037章弱鸡,方才不是挺狂么 香扇心里猛沉,瞬时被沈娴捉住了手腕。 紧接着沈娴沉着眼,手上用力一折,耳边便响起了香扇的惨叫。顿时她面色惨白,冷汗连连。 柳眉妩面色亦是跟着发白,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个沈娴,怎么动作如此敏捷!没想到竟叫她看出了端倪,还先动了手! 沈娴随手把香扇丢开,便一步一步朝柳眉妩走来。 “你、你想干什么?” 沈娴轻缓道:“好眉妩,我正式通知你,这次你确实惹到我了。” 香扇强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眼里闪过一抹狠色,对柳眉妩咬牙叫道:“夫人不要怕!奴婢不信我们两个人会斗不过她一个!眼下都已经这样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柳眉妩见香扇如此斗志,惶恐中也有些被激励。 是啊,都已经到这一步了。她每天都想着怎么搞死面前这个女人,眼下机会就摆在眼前。 柳眉妩不再后退,和香扇一前一后夹着沈娴,步步紧逼。 香扇手腕痛不能忍,对沈娴恨得淋漓尽致,她等不及了,当即再度朝沈娴冲了过去,试图困住沈娴的身体。 沈娴被她绊了两绊,堪堪停在池塘边缘,身体晃了两下眼看就要栽下水去,她一手拎住香扇手臂在香扇身上借力,一个漂亮的转身便与香扇换了个位置。 香扇惊恐地叫了起来。 沈娴面不改色,抬起另一只手,干脆利落地向香扇的脑门抡去。 一道闷实的声音响起。 香扇努力瞠了瞠眼,瞳孔微扩,涣散地看着沈娴的手上,身子一点点瘫软了下去。 沈娴垂眼看了看她,随手把她丢弃在地。 整个过程发生得激烈而又迅速,等柳眉妩反应过来时,香扇已然昏死,倒在地上头破血流。 柳眉妩浑身僵硬,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香扇额角上的血滴落在了池塘的水里,顿时水下有什么东西在游动。 沈娴看着水里蠕动的东西,眉梢邪气地上挑,语气轻佻道:“我说怎么叫得这么大声呢,原来是怕掉进这水里去喂了蚂蝗。” 这些蚂蝗哪里尝过这么鲜甜的血气,平时又被饿得凶狠了,眼下全部倾巢而出,成群结队地挤在香扇鲜血掉下来的地方。 甚至有蚂蝗试图顺着血气爬出来。 沈娴从容地走向柳眉妩,道:“两个人不愁对付不了我,现在好了,就只剩下你一个了。” 柳眉妩身形颤颤,嘴唇哆嗦,一步一步往后退,“你不要过来……” 沈娴宽大的袖摆遮住了她的手,此刻她手上拎着的是一块黑色的东西。她正是用这东西砸破了香扇的头。 柳眉妩看清了,那是一块黑色的砚台! 柳眉妩这才意识过来,她对付香扇的时候根本只用了一只手,因为她另一只手上一直拎着那砚台,直至给了香扇最后一击。 柳眉妩整个人都发凉。 沈娴是早有准备。从她自香扇嘴里听到玉砚的名字时,进屋不是要去洗手,而是顺手就操起了桌上的砚台就出门。 她没打算和解,更没打算心平气和地解决个中恩怨。 “你想干什么……将军不会放过你的……”柳眉妩惊恐至极。 沈娴笑了笑,笑容清晰而冷静,“弱鸡,方才不是挺狂么。你在这么做的时候,就没想过我不会放过你?我略惩小戒的程度可能和你不太一样,会让你一辈子都记忆犹新。” “你不要过来!”柳眉妩有些癫狂,“救命!救命啊!” 她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沈娴的身上,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危险。身后她已经无路可退了,再往后就是池塘。 沈娴眯着眼道:“我再问你一次,玉砚在哪里。” “在……在药房里……啊!” 还不肖沈娴动手,柳眉妩就在惊恐之下彻底自乱阵脚。 她脚下不稳,等发现自己一脚踩空时已经晚了。她整个身子失去了平衡,手在空中胡乱抓了几下,紧接着就是噗通的落水声。 池塘里的水不深,可这下面全是淤泥,柳眉妩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她拼命地哭喊着,挣扎着,愣是无法爬上岸去。 沈娴无动于衷地站在边上看着她。 池塘里的宁静被打破,先前拥挤在血气的地方的蚂蝗渐渐又游散开来,灵活地朝柳眉妩靠近。 “我原本以为你会更能耐一点,没想到如此不堪一击,简直浪费老子力气。”沈娴撇了撇嘴,在柳眉妩的尖叫声中淡然转身,扬长而去。 “沈娴!你这个贱人!毒妇!你不能丢下我不管!” 沈娴头也不回:“抱歉,我还没玛丽苏到去救一个费尽心思想害死我的人。自己做的孽,吃不了也要兜着走。” 身后柳眉妩的尖叫声简直尖细钻耳。绕过后花园,沈娴随手把沾血的砚台扔进了后花园的湖里。 这个时节,杏花开败得差不多了,有的枝头悄然凝结起一颗颗的青疙瘩。 清风一吹,满园都是沁人心脾的清香。 这样的风景,沈娴走在幽径上,一切都很惬意,谁也想象不出来她一副安宁的神色下刚刚经历了什么惊心动魄。 没走多远就遇上了赵氏。 赵氏正到处找她,见到她人,总算松了一口气,道:“公主到哪里去了,奴婢拿了午膳回来就见不到公主人影了。” 沈娴道:“闲来无事,到处走走。” “那快回去用膳吧。” “不急,先随我去一趟药房。” 药房那边平时有专门的人看守,但今个听说看守的人请假离府了。这边十分空寂冷清。 沈娴去到药房院里的时候,看见药房门上落了一把锁。 此时里面正传来咚咚咚的撞击声。 随着那剧烈撞击,门扉摇摇欲坠,最终吱呀散架,哐地一声倒下来。 木屑飞扬之际,沈娴看见药房里乱得一塌糊涂。药柜倒下,各种药材散落一地。 玉砚就是在这样狼狈的情形下灰头土脸逃出来的。 她被锁在里面那么久,用尽一切办法想出来,不论多艰难都没咽过一声。 可当她抬头看见沈娴时,瘪瘪嘴,登时心酸袭上心头,不管不顾地跑来抱住沈娴,嚎啕道:“公主,她们欺负奴婢!” 沈娴抱着她,柔声安慰:“不哭,公主帮你讨回来,以后看谁他妈还敢。” 第038章 上位者的考量 第038章上位者的考量 赵氏压根不知发生了什么,瞠目结舌了一会儿,一行三人回去了池春苑。 在从药房经过前院时,沈娴看见管家恰巧路过,脚下顿了顿,叫住了管家道:“前几天我听说后院塘里有蚂蟥,管家再不带人去清理一下,就该爬出塘四处乱跑了,伤了人怎么办。” 管家躬身应道:“老奴今天正要叫人去清塘,已经请人去了,估摸着很快就到。” 沈娴径直从他身边走过,道:“如此甚好。这种事赶早不赶迟,动作麻利点,不然塘里的蚂蟥就该肆无忌惮了。” 回到池春苑后,听玉砚说,她刚一回来就有个丫鬟借用赵氏的名义让她去药房帮沈娴拿补药。 之前这事一直是赵氏做的,玉砚只当是赵氏忙得抽不开身,便跟着丫鬟去了药房。哪想刚一进去,就被那丫鬟锁了起来。 好在只是关了一阵,并无大碍。 沈娴问:“还记得那丫鬟长什么模样吗?” “若是她站在奴婢面前,奴婢一定记得。” 这下半天里,将军府是注定不得安宁。 沈娴若无其事地在自个院里该干嘛干嘛,淡定到不行。 但后院别处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管家匆忙带人去清理后院深处的池塘时,发现柳眉妩正人不人鬼不鬼地在塘里挣扎。 待把她拉出来以后,身上到处都吸附着蚂蝗,惨不忍睹。当时她还保持着半分清醒,一旦被救起来后神经一松懈,人就彻底地晕死了过去。 赵氏知道这消息后总觉得不太对劲,看了看沈娴道:“公主正午时分上哪里去了?” 沈娴无辜地眨眨眼,“我不是在凉亭里赏杏花么?” 赵氏抹了抹冷汗:“杏花早谢了。” 这下复杂了,若是二夫人落塘和公主脱不了关系的话,还不知道将军回来以后会怎么发落! 偏偏沈娴跟没事儿人一样。就是天塌下来她也不慌不忙。 她拿过一块黑炭,刷刷刷就又画了起来,喃喃自语道:“这灵感果然还是来源于生活。” 她发现弄了柳眉妩过后,画起漫画来更得心应手了。摆在她面前的就是活脱脱的宅斗剧情啊,顺手拈来,要多狗血就有多狗血。 *** 自从上次太医来过,重新开了药方之后,沈娴就心宽无比。 她的孩子要杀要留,反正是由别人说了算,她该说的已经说了该做的也做了,就看宫里的人肯不肯放过她。 沈娴没再刻意规避不利,太医也没有开不利的药,反倒是对她和孩子都温补的药方。 当日沈娴对太医说的话,太医不敢大意,回去以后原封不动地上禀给皇上。 皇帝当时坐在龙椅上处理政务,似听进去了又似没听进去。太医说完以后,皇帝便挥手让其退下。 待人走后,皇帝才放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来沉吟了一阵。 今上午早朝毕后,皇帝便将秦如凉单独留在了御书房。 “朕听太医说,静娴公主的孩子命不该绝。连服了一个月的药,再出了那样的意外,到现在孩子都没事。” 秦如凉跪地道:“请皇上降罪。” “降什么罪?”皇帝问道,“是该降你殴打公主之罪,还是该降你闹得满城风雨之罪?” 皇帝起身,背着手走下龙椅,又道:“大将军宠妾灭妻,外头可都传遍了。为了一个妾室,赔损了朕皇家颜面和你将军府的名声,你觉得可值?先前朕可以对此事不闻不问,但凡事要有个度,你非要闹得人尽皆知的话,朕看那妾室也留不得。” 秦如凉面色一变,连忙谢罪。 皇帝顿了顿,松了松语气道:“静娴让太医传达的那番话,着实令朕惊讶。她竟还有如此清醒的一面?” 秦如凉抿唇道:“自打她回来以后,整个人都变了,和以前的痴傻大不相同。” 皇帝眯了眯眼:“甘愿俯首称臣,你说朕是信还是不信?” 秦如凉哪敢给皇帝做定夺,沉默着不语。 但这种情况,但凡是明眼人都不能轻信的,更何况是皇帝。 可皇帝又有他的另一番心思。 沈娴怀的毕竟是秦如凉的种。如今秦如凉是大楚的第一大将军,兵权在握不可小觑。 若是来日功高震主反而不好打压。如果能把他儿子将来收为己用,也不失为对秦如凉的一大挟制。 再者,沈娴身份特殊,是前朝公主。大楚政权更替虽然已有十几年,朝政表面上维持着平静,暗中仍有前朝旧部的漩涡在流动。如若让沈娴甘心为臣,那些前朝旧部也就没什么指望了。 如此说来,留下这个孩子,还是有利有弊的。而且利大于弊。 最终皇帝对秦如凉说道:“不急,先这样吧。往后朕再找机会试探她一下,看看以前的事看她究竟还记得多少。你回去吧,往后你再怎么宠妾,最好也要有个限度。静娴仍是我大楚的公主。” 秦如凉:“是,臣明白了。” 秦如凉万万没想到,今个他回去得比往常迟了些,将军府里已经天翻地覆了一回。 柳眉妩落了塘被蚂蟥沾身,这才真真是浑身无一处完好。甚至有蚂蟥往她皮肉里钻,在她皮肤上留下几个血窟窿。 芙蓉苑里的婆子和大夫忙个不停。柳眉妩性命是没有大碍,但周身的伤得赶紧第一时间处理。 香扇的额头经过简单的包扎,拭掉了脸上的血迹,一张小脸仍是惨白,第一时间扑到秦如凉脚边跪下,声声泣血道:“将军!求将军一定要为夫人做主啊!” 秦如凉垂下眼,幽沉的眼里蓄着张狂的暴风雨,直直盯着香扇看,“谁干的?” 沈娴午饭吃得晚,饭后困意来袭,在屋里躺了一会儿,玉砚清爽地在旁边轻轻摇扇。 后来管家带了几个刚正不阿的婆子过来,打破了池春苑的宁静。 管家道:“将军请公主到前厅去。” 赵氏心道不妙,嘴上仍是软绵绵道:“将军可说了什么事没有?” “是二夫人的事。” 赵氏赔着笑,尽量能躲则躲,道:“公主现在正在午睡呢,要不等公主醒了以后,我再请公主过去?” 第039章 让她跪下 第039章让她跪下 管家叹息一声,道:“赵妈,这是将军的命令,我们也不能违抗。还请公主现在就出来吧,不然只好让人进去请公主出来了。” 赵氏心绪不宁,看样子,今天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呔,公主行事诡异,怎的就不事先知会她一声呢!现在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话音儿一落,房门便吱呀一声打开。 沈娴衣衫整洁,微挺着小肚,淡然自若地站在门框里。 约摸是怀孕的缘故,她周身都淬着一层淡淡的母性柔光,即使脸上的疤痕有些刺眼,看起来也远没有当初那么狰狞。 沈娴手不自觉地放在自己小腹上,道:“既然这是将军的命令,怎么也不能让管家难做。” 管家躬身揖道:“老奴谢公主体谅。” 随后沈娴就跟管家他们一同去了前院。 玉砚和赵氏紧随在身后。知道今天是避无可避的了,若要是将军怪罪下来,她俩早已做好了准备,定要护住公主,不能伤到肚里的孩子。 现在孩子已经五个多月了,在沈娴肚子里十分活泼。这个时候怎还能让孩子有事,越到后面孩子已经长大成形若有个三长两短,母体也会跟着受到摧残,严重的还极有可能一命呜呼。 因而玉砚和赵氏是一点也松懈不得。 这两人担惊受怕得不行,就不知道自家公主是怎么做到若无其事的!就连问几句话也问得漫不经心。 沈娴问道:“二夫人的情况怎么样了?” “伤势处理过了,现今人还昏睡着呢。二夫人这次伤得委实很重,若是再发现得迟了些……” 后果不堪设想。 沈娴点点头,道:“若是发现得迟了,恐怕得万虫穿身了。幸好管家今日带人过去清塘,才得以及时发现,救了二夫人一命。” “这些都是老奴该做的。” 管家好歹也在将军府做了这么多年的管家,事后岂会想不明白。 当日若不是沈娴出言提醒他,他不会匆忙带人去清塘。要是多磨蹭一会儿工夫去到那里的话,只怕二夫人就要香消玉殒了。 管家心里也意识到,这件事大约是和公主有关。但他们做下人的,要想安宁,绝不多嘴。 况且公主如果是想置二夫人于死地的话,完全不必出言提醒他,也就不会有任何话柄落在他手里。 虽不知二夫人为何会落塘,但公主确实是借他的手救下了二夫人。 通过这段时间,沈娴的处事果决利落,很让管家服气。管家也不想她和肚里的孩子有什么差池。 但好像……公主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真的很让人为她捏一把冷汗啊! 管家从旁善意道:“眼下将军正在气头上,好在二夫人虽受了伤假以时日还能够养回来,待会见了将军,公主万万莫逞强,该低头的还是得低头,公主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孩子想。” 沈娴动了动眉,道:“你觉得我可是做错了什么?” 这一句话就把管家给问住了。 沈娴又道:“他秦将军有不分青红皂白就要追责于我的习惯,但我却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向他低头的习惯。” 管家无奈道:“是老奴说错话了。” 转眼间就到了前院。秦如凉正神情冰冷嗜人地坐在花厅里。 花厅两边家奴齐立。甚至连家法板子都请出来了。 还没进花厅,便感受到一股压得人快喘不过气来的压迫力,全是来自于秦如凉的身上。 管家先行一步近前道:“将军,公主到了。” “让她进来!”秦如凉命令道,压得低沉的嗓音像是在低吼咆哮,整个人游走在暴怒边缘,声音震慑得两边的家奴大气不敢出一下。 沈娴垂着双手,一身高襟宽袖裙衫,袖角轻轻盈风而荡,她抬起脚,面不改色地登门走进了花厅去。 玉砚和赵氏移步就要跟上去,却在门口被两个家奴拦了下来。 玉砚急得脸色发白,用力推阻家奴横挡下来的木棍,道:“放我进去!” 秦如凉眼神一抬,只朝门口的玉砚看了一眼,眼里杀气浮现。 还不等他下令,沈娴便先一步出声,声音极具威严和冷静,背着身对玉砚道:“玉砚,退出去。” 玉砚浑身一僵,“公主……” “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和赵妈一起,现在就退出去。” 只怕玉砚和赵氏再在门口晃来晃去,秦如凉就要下令先把这两人拖出去打一顿再说了。 管家见状连忙叫人来把两人拉开。这个时候上前去阻挠,只会火上浇油,让秦如凉更加震怒。 沈娴挺直背脊,傲骨挺立地站在花厅里,轻抬眼帘,不惊不惧地直视着秦如凉,像闲话家常一样悠悠道:“听说你找我。” 秦如凉与她对视片刻,紧抿着唇。为什么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个女人还能保持一副置身事外、波澜不惊的样子! 不管谁死谁活,她永远都是云淡风轻的姿态! 难道她不知道,此刻他恨不能捏死她么? 花厅里的气氛压抑又紧迫,秦如凉和她对视良久,字字寒透到骨子里,道:“我本不想再为难你,但是偏偏你不知死活。跪下。” 沈娴眉头动了动,“什么?” “我让你跪下。” 沈娴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形容分毫不乱也不慌,只是轻挑声音,“你让我跪你?” 秦如凉耐心全失,对旁边的家奴令道:“让她跪下!” 秦如凉才是这个家里的家主,纵使沈娴是公主,家奴也不得不听命于秦如凉。 于是一个家奴手握木棍走了过来,道了一句“公主得罪了”,下一刻便抡着木棍往沈娴的腿上打去。 这一棍子,没哪个女人受得住。受不住便只能屈膝跪下了地。 只是,在那棍子挥下来的时候,沈娴眯了眯眼,冷不防回转过身,眼神幽然地盯着拿棍的家奴。 家奴一顿,手上的动作却没有沈娴快,沈娴抬手便直截了当地接住了他的棍子。 她面不改色地虎口掐着棍子,不管家奴怎么使力,就是抽不回来。那力道又沉又稳,瘦削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泛白,手背上手骨的线条流畅而分明。 第040章 有本事拿证据 第040章有本事拿证据 沈娴忽而反手一扭,精巧地夺过棍子,不轻不重地让家奴吃了一棍。家奴捂着手臂连连后退了几步。 被打的家奴心里反而松了口气。将军和公主闹矛盾,谁愿意横插到中间来。 沈娴竖着棍子,往地上重重一顿,浑身上下都是不容忽视的魄力。很难想象这是从一个孕妇身上散发出来的。 她抬起下巴看着秦如凉,眉峰一扬,道:“给我一个下跪的理由。” 秦如凉一掌拍在椅把上,眯眼凝声道:“好,你想要一个理由,今天我便让你心服口服!香扇,进来!” 话音儿一落,香扇便跌跌撞撞地从外面进来,一下跪倒在地,哭得泣不成声。额头上包扎的布条沁出殷红的血迹,衬得她很是楚楚可怜。 香扇抬起泪眼,仇恨地剜视着沈娴,手指准确无误地指着她,咬牙切齿道:“将军,二夫人她,就是被这个恶毒的女人给推下塘去的!也是她,亲手把奴婢砸晕的!” 香扇又匍匐在地上,委屈至极地哭起来,“可怜夫人至今昏迷不醒……夫人本就体弱,又落了塘受了那等的罪,是得有多狠的心才能把她推下去呀!夫人向来心善,难道就该被欺凌吗?那副模样,就是奴婢见了也心碎啊……” 秦如凉红着眼眶,双手紧握着椅把,手背上青筋直跳,他问:“沈娴,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娴讥诮地勾了勾嘴角,道:“我当然有话说。仅凭她一面之词,你便认定我把眉妩推下了塘?你亲眼看见了吗?” “奴婢亲眼看见的!”香扇急急道。 沈娴嘴角笑意莫名,侧过身来睥睨着香扇,道:“你不是说我把你砸晕了么,你都晕了怎还有眼睛看见?” 香扇道:“你是先把夫人推下了塘,怕东窗事发,然后才把我打晕的!” 沈娴笑出了声,眼梢轻抬,“那么我推眉妩下塘的时候,你怎的不阻止呢,莫不是在旁边干站着发愣不成?” 说着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冷戾,“尔等贱婢,护主不利不说,竟还栽赃陷害,秦将军还没拿你是问,你倒先反咬一口!真是好伶俐的口牙啊!” 香扇噎了一噎,脸色更加发白,辩驳道:“奴婢没有栽赃陷害,奴婢是实话实说!夫人被推下塘时,奴婢阻止不及,才叫她得逞的!” “哦?”沈娴不置可否道,“我是个孕妇,怀胎五月挺着个肚子,本就行动不便,平时基本不会出池春苑。如今你说我去了后院的塘边,赵妈去给我弄午膳了,玉砚又被莫名其妙地关在药房里,我就独身一人,而你和眉妩两个人,竟会阻止不了我?” 沈娴说得有道理,但也不足以令秦如凉信服。 秦如凉知道,沈娴看似柔弱,力气大得很,真要是斗起来,柳眉妩和香扇两个很有可能不是她的对手。 继而沈娴悠悠道:“那么问题来了,我为什么要去后院塘边?你香扇和眉妩为什么又要去塘边?” 这一点香扇早就想好了措辞,道:“夫人一直想找机会与你和解,但是你却把夫人引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试图害死她!” “嘁,笑话,”沈娴泰然道,“我今天从未出过池春苑的院门,怎么引她过去的?” 香扇哪里料到沈娴会矢口否认,不管香扇说什么,她都一概否认,自己根本没出去过。 玉砚和赵氏又不在,可香扇也没有任何人证,证明是沈娴把柳眉妩引过去的。 事情一下子陷入了僵局。 香扇无法,只得又冲秦如凉一顿哭诉,道:“是她强词夺理,将军,求您相信奴婢,奴婢绝对不会撒谎的!就是她把夫人推下去的!” 沈娴敛裙在香扇身边蹲了下来,两指掐着香扇的下巴,迫香扇抬起那张泪痕遍布的脸,对上她平静得可怕的容颜。 沈娴轻轻道:“小丫鬟,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满嘴喷粪是要付出代价的。莫不是觉得眉妩失足落塘太亏了,死也要拉两个垫背的? 你根本没好好看着眉妩吧,不仅让她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还没细加照顾,是你疏忽大意,才害得眉妩这样的。你为了推卸责任,一口诬陷在我头上,秦将军又不瞎,会信你?” 香扇瞪大了双眼,瞳孔紧缩,心里泛起了阵阵恐慌。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她不仅不肯承认,还顺理成章地倒扣在自己头上! 香扇颤声道:“将军相信奴婢,奴婢没有撒谎!真要是她说的那样,那为何奴婢会被人砸破了头,为何奴婢会流这么多血啊将军!是她诡计多端,在混淆视听!” 秦如凉尽管暴怒,可是不得不重新审视两人说的话。沈娴全盘否认,而香扇话里的漏洞又着实太多。 到底是谁在撒谎?可不管是谁想要伤害眉妩,他铁定第一个不饶她! 沈娴斜睨她,面不改色:“谁知道你这头去哪儿磕破的?难不成见眉妩落塘大错已铸,你难辞其咎,只好自己磕破自己,好栽赃在我头上?” 秦如凉皱着眉,阴冷的视线落在香扇身上。 香扇终于慌了,指着沈娴的鼻子尖声叫道:“你、你撒谎!明明是你不安好心、歹毒非常,就是你砸破我的头的!” 沈娴眯了眯眼,道:“我拿什么砸的?捉贼要拿赃,你说说我拿什么砸的?你若找得出凶器,上面有你的血,今儿个的事我便认了。否则,空口白牙凭什么让人相信?” 秦如凉问:“她拿什么砸的?” “奴婢、奴婢没有看清……”香扇咬牙道。 沈娴笑了一声,抬头看向秦如凉,道:“说了这大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现在也没找到一个跪你的理由。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要继续回去午睡了。” 沈娴松手扔掉了棍子,潇洒地转身往花厅外走。 怎想就在这时,花厅外突然有人说了一句话:“将军,这两个丫鬟窃窃私语说好像当时见过公主离开池春苑,往后院去。” 第041章 她早铺好了路 第041章她早铺好了路 此话一出,仿佛空气都凝滞了下来。 玉砚回头把那说话的人看去,发现那个老成一点的婢子正是先前把她关进药房里的人。 两个丫鬟本是私下交头接耳一番,却没想到恰好被人从旁听了去。不仅听到了,还当场禀告给将军! 秦如凉狠狠瞪了沈娴一眼,道:“把人带进来说话!” 沈娴身形顿了顿,眯眼看了一眼那说话的奴婢,又回转身,姿态优雅地站在花厅里。 被带进来的两个丫鬟,跪倒在地,不敢欺瞒,只好从实招来。 其中一个颤颤地说:“正午时分,奴婢们在后花园里打扫,好像看见公主从树林那边路过。” “可是去后院池塘那条路?” 另一个忙不迭地点头:“正是。” 秦如凉怒吼:“沈娴,人证在此,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香扇泪中带笑,自己也没想到突然会有这样的转折,简直是天助我也! 她看向沈娴,道:“是啊,现在都有人站出来指认你,看你还怎么抵赖!” 沈娴低眼看着俩丫鬟道:“那好,我来问你们,当时我是一个人还是身边有人陪着?” 丫鬟仔细回忆了一会儿,道:“当时公主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个丫鬟陪着。” 沈娴勾了勾唇,道:“玉砚被我遣出府回来后就不见人影,赵妈去管家那里问过,后来才知道她是被人带去药房锁起来了,这一点管家可以作证。而赵妈那个时候去厨房给我弄午膳,这一点厨房里的人可以作证。我池春苑里总共就这两个人差使,你们说那个丫鬟是谁?” 俩丫鬟俱是摇头。 其中一个道:“当时她垂着头,奴婢看不清她的脸,但身上穿着鹅黄色的春衫,梳着双头髻,奴婢们也只是能看见一个背影。” “鹅黄色的春衫,梳着双头髻是吗,”沈娴眯着眼缓缓笑了起来,指着香扇道,“你们看看,是她这番模样吗?” 香扇愕然瞪大了眼。 丫鬟只是说出实情,但沈娴却条理清晰地引导她们,最终目标直指香扇。 因为好巧不巧,她今个就是这样一副打扮。虽然身上被塘里的淤泥打脏了,但不影响辨认她衣裙的颜色,也不影响她梳的发髻。 事情发生到现在,她都还没来得及换下那身脏衣服。 丫鬟抬起头看向香扇,一会儿又垂下了头,不敢肯定也不敢否认,道:“可能是奴婢们认错了人,香扇是柳夫人身边的人,怎会陪在公主身边呢。” 沈娴笑笑,道:“是啊,若那个时候是她引着我去后院塘边,留下眉妩一个人疏于照顾,导致眉妩失足落塘,罪过可就大了。” 香扇哑口无言,额上开始冒汗:“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明明是你引夫人去塘边的……” 沈娴悠悠问道:“你说是我主动引眉妩去那边的,怎的有丫鬟看见你和我在一起呢?不是应该由玉砚来引着眉妩过去吗?若我真是去了那边,由你出面的话那也是眉妩主动引我去的不是吗。你说眉妩想主动与我和解,为什么要挑那样一个地方?她平素不是喜欢在凉亭里待着么。难道是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失足掉下去,好上演一出苦肉计,博秦将军同情,好将我打压一顿?” “不是的……”香扇失去了主意,一会儿看向秦如凉,一会儿又看向指认的两个丫鬟,忽然恶狠狠地推搡着丫鬟,“你们倒是说话啊!快说,你们是亲眼看见她往后院去的吧,她身边的丫鬟是玉砚,怎会是我!” 俩丫鬟无意卷入到纷争中来,纷纷瑟瑟摇头,道:“许是认错了人……将军,是奴婢们认错了人,奴婢们不敢确信……” 沈娴挑眉道:“我就说,我一整天都待在池春苑里,怎会出了这院子。原来是你们认错了人。” 香扇愤恨至极,“你!” 沈娴走到花厅中央,拂衣转身看着香扇,掷地有声道:“你这贱婢恶奴,不仅不悉心照顾眉妩,反倒起了谋害诬陷之意,居心叵测其心可诛!” 她语气凉薄,又不容辩驳,又道:“秦将军,事到如今想必已经水落石出了。这丫鬟满口谎言,是不是应该请家法?” 从始至终这个女人都不慌不忙。不管香扇怎么指证她,她都能举一反三。 秦如凉坐在主位上,阴沉着脸久久没开口。 香扇纵然有过失,可他听了这么久,沈娴逻辑连贯清晰,每一句话都滴水不漏,越是这样他就越不信,此事跟沈娴一点关系都没有! 结果不等他开口,沈娴便反客为主,对外面的管家道:“先把她拖下去,按照家法杖责三十大板!” 大家都以为今个沈娴是死定了,没想到事情离奇转折,一时间全都回不过神来。 玉砚和赵氏更是瞧得呆傻。 先前她们还齐齐为主子捏了把冷汗呢,看来真的是多此一举。 原来沈娴并不是看起来那样若无其事,她每做一件事,就想好了铺一步路。 管家反应过来,见秦如凉并没有阻止,便叫了两个家奴来把香扇拖出花厅。就在花厅外准备打板子。 香扇不住地挣扎、叫喊:“将军!将军你要相信奴婢啊!奴婢真的是冤枉的!” 秦如凉总算有了动作,从座椅上起身,一步一步走向沈娴。他沉稳的步子就像踏在人的心尖上,让人禁不住轻轻颤。 沈娴一身傲骨贵气,即使秦如凉站在她面前,从身形上有股压迫,那冰冷厌恶的视线恨不能将她凌迟,她也丝毫没惧,挺直身躯,不慌不退。 秦如凉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丝毫的表情变化,道:“我再问你一次,眉妩落塘,究竟是不是你干的?” 沈娴挑眉道:“我还真没有推过她,你以为我很有闲心去应付阿鸡阿狗么。” 秦如凉闻言,当即抬起手便要朝她脸上扇来。 她不躲不闪,扬声又道:“我建议秦将军,以后莫要再问太多类似的废话。你打定主意一个字都不会信,何必浪费口舌。眉妩落塘,你只是迫不及待地想找个替罪羊来给你发泄罢了。” 他的掌风勘勘在沈娴的脸侧停下。 第042章 她眼底里的杀气 第042章她眼底里的杀气 沈娴笑眼看了一眼花厅内外的家奴们,道:“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想打我,就是公主不要面子,皇家也还要脸面。秦如凉,我很记仇的,今日你打一下,我都会十倍记在账上,让你来还也好,眉妩来还也好。” 秦如凉手掌缓缓收成了拳头。 上午御书房里皇帝对他说的话还字字在耳。 最终秦如凉撤下手,拂袖负在身后,怒极反笑道:“我自不会无缘无故打你,但是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你虽为公主,更是将军夫人,当着将军府上下就应该以儆效尤!” 顿了顿,秦如凉面无表情地看了即将受罚的香扇一眼,又嫌恶地看了看沈娴,道:“我听你和香扇争辩了这么久,香扇无法证明是你把眉妩推下塘的,同样你也无法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既然如此,为了公平起见,香扇要受罚,你也应该受罚,才能一视同仁。” 说着秦如凉便冷眼看向管家,令道:“把公主也拖出去,重责三十大板!” 香扇已经顾不上自己岌岌可危,听到秦如凉这样说,当即笑了起来,恶狠狠道:“将军英明!既然奴婢和公主都无法证明的话,有公主作陪,奴婢甘愿受这三十大板!” 哈哈哈,她就知道,将军是一定不会放过这个贱人的! 今天她若去掉半条命,这贱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三十大板一落下来,贱人的孩子还会有活路吗,说不定还能母子俱丧,无力回天! 赵氏和玉砚腿一软就跪了下来,求道:“将军万万不可啊!公主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这怎么打得!到时候就是一尸两命的事啊!奴婢愿意代替公主受罚,还请将军网开一面!” 网开一面?她下手狠毒的时候,可有想过对别人网开一面? 秦如凉冷冷道:“她怀的不是保命符,如若因为有孩子就能免去一切罪责,不是还得无法无天了!生死由天,今日就是孩子保不住,那也是她作孽太多,怨不得旁人。” 长期以来,将军对公主的冷落、厌弃,今日终于彻彻底底地呈现在将军府所有的下人面前。 秦如凉铁面无情,让人心寒。竟连自己的孩子都舍得杀死。 那怎么也是一条人命啊。 管家硬着头皮上前道:“将军,公主的身子受不得这等罪的,若是孩子胎死腹中,公主的性命也堪忧。老奴恳请将军,若这三十大板一定要打的话,还是等公主产子以后再打吧。” 秦如凉道:“再求情者,一并责罚。” 沈娴手里握着木棍,道:“秦如凉,你又刷新了渣境界,确实让我心服口服。今日你要打,也得问问老子同不同意。” 尽管秦如凉命令在此,可是整体家奴谁敢出动?就怕打坏了公主,回头降罪在自己头上。 于是大家都跟木头人似的杵着不动,也不敢大声吸气。 秦如凉道:“你们都不动,那只好由我亲自来。” 话音儿一落,沈娴手里的木棍已如游龙一般,朝秦如凉袭去。 秦如凉空手应接,尽管知道沈娴有两下子,却没想到她的手法如此灵活,一棍一棍结实地敲打在秦如凉的手臂上。 沈娴腹中有累赘,她气息不畅,很快体力也跟不上。不然她还能多往秦如凉手臂上敲个几棍。 秦如凉面色铁青,虽然没叫痛,可沈娴用了十足的力气,除非他是铜皮铁骨,否则不可能毫无痛感。 最终沈娴不敌,被秦如凉一手夺去了棍子。 沈娴目露阴狠之色,非但不停手,下一刻从袖中抽出尺来长的匕首就捅了出去。 那时秦如凉看清她眼底里的杀气,心里一凛。 那股气魄,绝对不输任何男子。尽管他征战沙场、见惯了杀伐,也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 秦如凉看着那锐利的刀锋刺过来,他斜身一闪,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沈娴极快地反手一勾,反朝秦如凉的手腕上割去。 秦如凉迅速松手,让沈娴划破了他的衣袖。 花厅外的人全都目瞪口呆。 秦如凉耐性全失,手上动作加快,力道雄浑,最终一手擒住了沈娴的手臂,一个反转便将她挟制在了自己胸前。他握着沈娴拿刀的那只手,匕首紧紧贴着沈娴白皙的脖子。 沈娴后背贴着他的胸膛,喘息不止。 只要她乱动一下,匕首的刀刃顷刻就能划进她的脖子。 秦如凉身体微微前倾,头在她耳侧,凉凉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廓,凉薄道:“想杀我?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短短的几下过招,秦如凉被挑起了斗性,可对方偏偏是他最厌恶的女人。 他眼神落在沈娴的耳郭上,第一次发现她耳朵小巧又漂亮,几缕发丝恰到好处地装点,耳珠没有戴耳坠,留下一个不显眼的耳洞。 他又看着沈娴的侧脸,那脸上的疤痕好似看久了已经习惯了,并没有最初那么让他恶心。 他仍是讨厌她至极。 秦如凉知道,凭沈娴的心性,绝对不可能束手就擒地让他白打三十大板。可是眉妩至今还受伤躺在床上,他怎么能就这么放过沈娴。 他定要亲自惩罚她。 这回是沈娴先动手,就是皇上怪罪下来,他也无可厚非。 沈娴眼角染笑,不慌不忙的样子,没心没肺道:“我沈娴不才,斗不过你秦将军。不愧是大楚第一将军啊,对付起我一个女人来,简直游刃有余。” 秦如凉眼神变了变,幽幽道:“这会儿不是该讨饶吗?还敢伶牙俐齿说尽风凉话。” 沈娴竟侧头睨向他,道:“我就是挑衅你,你敢一刀往我脖子上划下去吗?”就在她转头时,秦如凉不得不将刀刃往外退了退。 她笑得云淡风轻,“秦将军,你不敢,杀了我这个大楚静娴公主,你这是要造反啊。” 秦如凉眉角都凝着怒气。 沈娴道:“可是我敢,我怕什么呢,反正我只是个备受冷落、遭大将军家暴的落魄公主,有朝一日我走投无路,提着刀杀你全家也是有可能的。说不定还能替我皇兄除去一心腹大患,乃功德一件!” 秦如凉眼神黯了黯,紧了紧手里的匕首,一字一顿道:“沈娴,不要太自以为是。” 忽而,花厅外响起一道尖细的声音,“这都是在干什么呢,好不热闹。” 第043章 长相不够,演技来凑 第043章长相不够,演技来凑 家奴循声往后看去,便自动朝两边分开。 沈娴眨了眨眼,瞧见从外走来一个涂脂抹粉的男人,臂弯里靠着拂尘,穿着一身锦衣。 当时她脑海里就冒出一个念头——这是真太监吧? 秦如凉身形一顿,他还保持着用匕首挟持沈娴的动作,这时叫那太监瞧了个彻底,想收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太监愣了愣,从善如流道:“方才咱家过来,见前院无人招呼只留了两个守卫,听说大家伙儿都涌入到这花厅来了,咱家便善作主张地也到这花厅里来瞧瞧,没想到竟如此大的阵仗。” 沈娴又眨了眨眼,有种福至心灵的感觉。 秦如凉感觉到身前的女人身子在瑟瑟抖动,定睛一看,整个人都僵了。 他居然看见沈娴眨眼的功夫就淌出两行清泪来,速度之快,情绪之起伏,委屈可怜,哽咽出声,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根本让人猝不及防! 这是自秦如凉和柳眉妩婚后,秦如凉第一次亲眼看见沈娴流泪。 她轻轻颤抖着,一双眼似泉眼似的,只管不要钱地往外淌眼泪。这还是方才那个桀骜不驯的女人吗? 不仅仅是秦如凉,就连花厅外的家奴们都傻眼了。方才的女人是钢打的,眼下的女人真真是水做的。 确定她们是同一个人吗? 玉砚呆了一呆之后,居然被沈娴的哭容所感染,跟着感同身受,眼睛一红就流下眼泪来。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自家公主有可能是装的,但公主就是哭得丝毫不做作! 玉砚是个聪明的丫鬟,想起先前的处境,再偷偷往大腿上掐了一把,哭得很是带劲! 她喃喃地说:“公主您别哭了……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有保护好公主……” 沈娴眉头一拧,心里却暗赞,小丫头有前途! 沈娴抽噎着道:“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不好。谁让将军如此厌恶我呢。” 她的声音竟可以细柔得似猫儿,夹杂着鼻音,能钻进人的心里,似猫爪在轻挠一般。 那太监见状,露出了官方的心疼表情,道:“公主快别哭了,哭得奴才心肝都碎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秦将军怎的用刀抵着公主的脖子呢?秦将军,公主是弱女子,纵是不得将军宠爱,将军也不能够这样子对待公主啊。这叫咱家回去可怎么好交差呢,皇上定龙颜大怒不可。” 秦如凉松开了沈娴,往后退了一步,面容冷冽刚毅。 沈娴踉跄两步,玉砚连忙有眼力见儿地上前搀扶。 沈娴不卑不亢隐忍道:“劳皇兄还记挂,请公公替静娴向皇兄表达谢意。今日之事无意叫公公撞见,到底是静娴的错,才叫将军如此生气,公公千万不要说到皇兄那里。” 沈娴不是不会服软,她也可以低下她高贵的头,只是一切都得看她审时度势。 越是叫公公不要说,只怕公公回头就在皇帝身边吹耳边风了。 玉砚一听,露出愤然的表情,道:“公主,将军都拿刀架在您脖子上了,您怎还替他说话?您痴心一片,根本就不值得!” 公公面容凉了下来,道:“玉砚,你是公主身边伺候的人儿,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玉砚便酣畅淋漓地说道:“今个柳二夫人不知何缘故落了塘,她身边的丫鬟非得说是公主推下去的。可我们公主今天一天不曾出过院子半步,哪能推她下去!可将军不信,非得要惩罚公主,可怜公主怀有五个月的身孕,将军不管不顾,要往公主身上打三十大板啊!” 玉砚哭道:“公公,公主还有活路吗?若不是公公来得及时,将军就要挟持着公主亲自动手了!” “竟还有这样的事?这么说来,咱家还真庆幸来得是时候。”公公叹息一声,挥了挥拂尘,又道,“咱家今日是奉皇上之命,送来一些宫中补品,好让公主安心养胎。皇上很是期盼着公主的孩子平安降世,可秦将军竟不顾公主有孕而对公主动手,这让咱家回去不好交代啊。” 不等秦如凉发话,沈娴便泪中带笑道:“公公,今日之事是场误会,将军也是听了贱婢谗言才发怒于我的,下次他一定不会了。” 沈娴不着痕迹地把事儿丢给了香扇。 话都这么说了,公公也不好再多言,只道:“将军得保证公主的平安才行,往后这样的事是万万不能再发生了。否则,皇上见不到孩子出世,一定会降罪于秦将军的,将军还是好自为之吧。” 沈娴道:“静娴先谢过公公。” 公公随即转头看向板上的香扇,道:“咱家看,这贱婢竟敢谗言公主,确实该打。今儿就由咱家做主,先赏她三十大板吧。秦将军可有异议?” 这公公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儿,既然今天亲自登门了,还送了东西来,那便是皇帝的意思。 秦如凉没有选择的余地,最终道:“来人,动手。” 于是家奴上前用木棍按住香扇,另外两个家奴不敢敷衍地往香扇身上打板子。花厅里一度响起了香扇的惨叫,她双手用力地抠在木板上,掐断了指甲。 公公见打得差不多了,便带着送东西来的太监一同离开。 沈娴站在花厅门口,对家奴道:“今日的事就到此为止吧,各自散了,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否则贵客登门毫无防备,还叫人瞧见了家门丑事。” 家奴们赶紧撤了。 沈娴由玉砚搀扶着,感受到身后的低气压,她回转了身去,看着秦如凉,若无其事地抬手拭了拭眼角的泪,眼神里重新流露出寡凉之意,悠悠道:“秦将军,从今儿起,你无权处置我肚里的孩子。你最好看紧眉妩,要是再想打我肚子的主意,皇兄一生气,她日子就难过了。” “沈娴,你拽什么拽。”秦如凉眯着眼,“我倒没想到,你竟如此会演戏。” 沈娴笑了笑,道:“不好意思,老子就是演戏出道的。我不仅拽,我还能拽上天,秦如凉,往后日子还长得很,但不管怎么着,你都避免不了妻离子散的结局。这孩子你不要,有的是人要。” 说罢,她由玉砚搀着转身而去。 第044章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第044章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走出花厅,看着香扇有气无力地躺在长板凳上,她背后一片血迹模糊,抬起眼憎恨至极地剜着沈娴。 沈娴顿了顿脚,垂眼睥睨着她,道:“放心,还死不了,不用这么瞪着我,很快你就会感谢我。” 话音儿一落,外面就闯进一个人影来。 原来是苏醒后的柳眉妩知道香扇在这里受罚了,硬是强撑着起床,由婆子搀扶着过来。 一看见香扇这副模样,她几近又昏厥过去。 秦如凉见状一手拂开婆子,把柳眉妩接在怀里。柳眉妩倚在他怀中,哭得梨花带雨、苍白脆弱。 秦如凉叫婆子把香扇抬下去,自己抱起柳眉妩便离开了。 回到芙蓉苑,柳眉妩哭声凄凄:“为什么……香扇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别哭了。”秦如凉温柔地替她拭眼泪,“香扇只是个丫鬟,养几天也就没事了。” 柳眉妩道:“她虽是丫鬟,可眉妩和她亲如姐妹,如今她为了帮我讨回公道而被罚,眉妩的心也跟着受煎熬……我知道她是公主,可是公主也不能欺我至此,这次若不是被发现,恐怕眉妩就再也见不到将军了……” 秦如凉搂着柳眉妩的身子,又生气又心疼。 “从眉妩嫁进来伊始到现在,就没被公主善待过……” 柳眉妩哭了许久,不管秦如凉如何相劝都止不下来。 秦如凉心里也憋着火,一时有些心烦意乱,后道:“眉妩,不要哭了。今日是宫里的人过来,要保她的人不是我,而是皇上。” 柳眉妩身子顿了顿。 秦如凉又道:“将来若有机会,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往后你也要离她远远的,绝不能碰她肚子里的孩子,否则,你也会大难临头,知道了吗?” 柳眉妩眼梢挂着泪,形容颤颤。 秦如凉脸色缓了缓,轻声解释道:“不是我想留下那个孩子,是皇上一定要见到孩子平安出世。今天早朝过后,皇上已经警告过我一次了。” 柳眉妩脸色惨白,忙不迭地点头,道:“好,好,眉妩什么都听将军的。眉妩不想将军被皇上降罪,眉妩也不想离开将军……”若是叫皇上发现了她的秘密,那她才是真的离死不远了。 秦如凉欣慰地重新抱着柳眉妩,抚着她的发丝道:“眉妩,你相信我,我不可能和沈娴纠缠一生一世,将来我的身边,就只有你一个。” 听秦如凉这么说,柳眉妩由衷地感到幸福和甜蜜。沈娴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秦如凉的爱。 秦如凉就只爱她一个。 只是柳眉妩没想到,就在不远的将来,正是秦如凉自己破了自己的誓言。 回到池春苑不久,管家就清点了宫里送来的东西,和着清单一起一并送到了池春苑来。 这是皇上御赐之物,秦如凉就是再偏心柳眉妩,也不能给沈娴克扣了去。 除了补品,宫里还送了些布匹和首饰,全是内造之物,精致华美,独一无二。 沈娴让玉砚把布匹拿去裁剪新衣裳,院里的三人都有份儿。 赵氏跟在她身边,絮絮叨叨道:“下次公主去哪儿可一定要跟奴婢说,万一又发生这样的事,彼此还有个应对之策。奴婢不得不多说一句,公主明知道将军宠爱二夫人,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将军定要将气撒在公主头上。还有几个月就要生产了,别的不求,奴婢只求个平安啊……” 沈娴依靠在躺椅上,双腿交叠平放,在赵氏的唠叨中安然闭上了眼睡去。 等她一觉睡醒来,已经是傍晚了。 白天天气晴朗,和风日丽,到了傍晚天边的晚霞绵延千里,将屋舍都淬得鎏金斐丽。 “公主,快来吃晚饭啦。”玉砚摆好碗筷,招呼道。 沈娴今晚已经比平常多吃了一碗饭,还让玉砚给她添饭。 玉砚担心道:“公主吃这么多,晚上积食怎么办,现在可以少吃一点,一会儿要是饿了,奴婢再去给公主叫宵夜。” 沈娴高深莫测道:“一会儿要去干体力活,当然得多吃两碗饭。” “干什么体力活?”玉砚问。 吃过晚饭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看见沈娴去准备麻袋、绳子以及棍棒时,玉砚仍是一脸懵逼。 直到沈娴带着玉砚到出入芙蓉苑必经之路的草丛里蹲点儿时,玉砚才恍然大悟,公主这是要作案啊! 玉砚有些担心道:“公主,咱们回去吧,这里太危险了。” 要知道秦如凉时时要往这条路上经过去到芙蓉苑,这要是被他逮个正着,又发现这一系列作案工具,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只不过沈娴的目标却不是柳眉妩。而是柳眉妩身边新晋的丫鬟。 丫鬟叫云娥,不是别人,正是今天上午把玉砚关进药房,后又在花厅里擅自出声的那个。 府里趋炎附势想要挤去主子身边伺候的丫鬟多得是。恰恰这云娥胆儿大,又会拿捏时机。 今天香扇被打了三十大板,连站都站不起来,怎还能继续去柳眉妩身边伺候。她回下人房里养伤去了,但柳眉妩身边少不了丫鬟,便点了云娥去伺候。 沈娴啪地一下打死一只蚊子,平静道:“出来混总是要还的。玉砚,对付那种人不要怕,搞出事儿来了,有公主给你兜着。” 玉砚心里又暖心又担心。她瘪着嘴在一旁捏着袖子不住地给沈娴赶蚊子,道:“公主,为了个丫鬟蹲在这里喂蚊子,不值得!来日奴婢再去好好收拾她就是。” “不怕,今儿公主我有空。” 芙蓉苑里的灯还明亮着。 不一会儿便见一道修长挺拔的人影从小径那头朝芙蓉苑走去。光看那王八气质就知道是秦如凉。 主仆俩屏住呼吸一动不动,躲在草丛里眼睁睁地瞅着秦如凉从眼前路过。 还真是冤家路窄啊,当时沈娴就快忍不住一个箭步冲出去就一麻袋套住那秦狗,然后乱棍打肿他! 玉砚按住她手里的棍子——公主,别冲动!要冷静! 沈娴活生生地按捺住了,看着秦如凉走进了芙蓉苑里。她现在的目标还不是他。 秦如凉进去不久,就见云娥出来了。 第045章 干得漂亮 第045章干得漂亮 秦狗和柳鸡恩恩爱爱的时候,总不能有个丫鬟当电灯泡吧。晚间柳眉妩还要喝一次药的,眼下云娥出得芙蓉苑正是去给柳眉妩端药了。 结果勘勘走过这条小路,沈娴便悄然起身,随手拂了拂裙角上的草屑,踏出了草丛,出现在云娥的身后。 当时云娥听到身后动静,察觉到有人,有些惊惶地回头看去。 只是还不等她看清,沈娴手里一棍闷在她头上,把人打晕了去。 她动作干脆利落,快如闪电。一旁的玉砚看得惊心动魄。 沈娴把麻袋掏出来,将云娥装进去,随后拖着麻袋云淡风轻地往回走,淡然自若得就像拖着一个物件一样,一边把棍子递给玉砚一边头也不回地道:“玉砚,跟上。一会儿若是人醒了,给我继续敲晕她,懂了?” 玉砚抱紧棍棒在胸前,呆呆地点头:“懂、懂了。” 小丫头跟在自家公主后面,突然觉得自家公主的背影十分高大,能给她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还有公主一手拖着云娥走,真的是力大如牛! 走了一段路,沈娴换了一只手。 玉砚见状,连忙上前道:“公主,你歇一歇,换奴婢来吧。万一动了胎气可怎么办。” 沈娴停了下来,回头好笑地睨着玉砚。她脸上的疤在夜色下不是非常明显,身形被干净的月色笼罩了一层淡淡的白光,晚风吹开她柔软的裙角,嘴角噙着一抹笑,温柔而又静美。 玉砚一时看呆了,这样的公主,怎会有男子不喜欢她呢?他们都瞎眼了吧。 沈娴见她傻着不动,便挑眉道:“不是你来么,愣着做什么?” 玉砚回过神,豪情万丈地从沈娴手上接过麻袋,用力地往前拖。 结果她像头小蛮牛,固执地往前拉着犁锹一般,走了好一阵,累得气喘吁吁,回头一瞧,沈娴还站在原地才只隔了几步路的距离。 沈娴走过来接手道:“玉砚,你力气不行啊。” 玉砚苦哈哈随口道:“奴婢当然比不过公主,经过专门的训练过啊。” “嗯?”沈娴问道,“原来我还经过专门的训练?” 玉砚表情一瘫,感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谁训练的?”沈娴见她不吭声,又问。 “唔,就是从前,公主的父皇还在世的时候,请了人来教的。”玉砚怕沈娴继续问下去,又道,“公主,从前的事不记得就算了,反正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玉砚心底里不想让沈娴想起曾经的事,就像现在这样认真地活着她觉得极好。 就算想起来,也是物是人非。 以前沈娴就是心里堆压的事情太多,她没有过过一天舒坦的日子。要是想起自己的父皇母后曾怎样惨死在宫中,玉砚实在担心公主又会像从前那样,为了逃避那些残酷的事实而放任自己傻掉。 沈娴还想再问一问的,教她这些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却被云娥突然醒来给打断。 云娥在麻袋里不住地挣扎。 沈娴眯着眼递给玉砚一个眼神,玉砚起初有些怯怯,但晓得不能让云娥醒来,否则她一叫喊就可能引来其他人,再想想她把自己关在药房里时的无助,玉砚把心一横,有公主兜着她怕个屁! 于是玉砚咬牙抡起棍棒闭着眼睛就往麻袋里打去。 打了两下,里面的云娥闷哼两声就没音儿了。 沈娴对玉砚竖起大拇指,道:“干得漂亮。” 玉砚后知后觉手都在发抖呢,以前她哪干过这种事。 随后沈娴拖着云娥一路往偏院那边去,听说那边是养马的马厩。路上云娥又醒了两回,一回生二回熟,玉砚多敲两下就顺手了,眼皮不眨手也不抖了。 进了马厩,马厩里空无一人。 看马的家奴在晚上喂完最后一顿马草之后就回去休息了,要等明天一早才会回来。 沈娴捏着鼻子:“这气味,酸爽。” 真要让云娥待在这里一晚上,够她受的。可沈娴都已经把人打晕了带来了,是在跟她开玩笑吗? 显然不是。 沈娴拎着云娥丢去了堆放马料的那些麻布口袋中间,抬脚往她身上踢了踢。 云娥后知后觉地苏醒了,晕乎乎地呻吟几声。她是一路上被拖着走的,又挨了好几棍子,这会儿浑身都觉得火辣辣的疼。 云娥很快反应了过来,在麻布口袋里剧烈挣扎。只是口袋被沈娴用绳子封了口,她想从里面打开是难上加难的。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云娥又惊又怒地叫道,“还不放我出去!” 这会子到了马厩,就不用担心会有人听见了。 玉砚觉得解气,白天的时候她被这云娥锁在药房里,便是求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现在也应该让云娥尝尝这种滋味。只不过眼下马厩的环境比药房还要恶劣许多。 沈娴悠悠道:“听说你是个狗仗人势、目中无人的东西,全府上下都很看不惯你。所以应大家的要求,觉得有必要对你略惩小戒。” 云娥尖声道:“胡说!我是夫人身边的丫鬟,谁敢!你最好现在就放我出去,否则叫夫人知道了,一定让你们好看!” 沈娴耸耸肩,道:“那就等她知道了再说呗,她现在自顾不暇,连香扇都护不了,会护得了你?” 说罢沈娴便转身要走,云娥犹在叫嚣怒骂个不停,就差把沈娴的祖宗十八代都搬出来问候一遍了。 玉砚走在后面,掉头又回去抡起几棍子朝云娥落下,云娥闷哼两下就安静了。 沈娴回头看玉砚,听玉砚道:“呸你妈,吵死了。” 沈娴:“……” 玉砚抬起头来,主仆俩面面相觑。 一会儿,玉砚瘪了瘪嘴,道:“公主,奴婢平时不是这么粗鲁的,是她骂得太过分了。” 玉砚见公主不吭声,正要认错,结果沈娴便一手臂勾了过来,搂过玉砚的脖子,玉砚踉踉跄跄地跟着她走。 主仆俩勾肩搭背地离开了马厩。 沈娴挑着眉笑道:“玉砚,很上道嘛。是不是觉得做一个不好不坏的人比做一个烂好人要爽?” “嗯,奴婢觉得很爽。” “做一个对得起自己的人又比做一个不好不坏的人更爽。”沈娴谆谆教诲道,“往后做人就要对得起自己,公主我没那么多规矩。 谁骂你你不必要骂回去,但可以打烂她的嘴;谁咬你你也不必咬回去,但可以敲掉她的牙。 至于谁敢动手打你,这个不能忍,必须得加倍还回去;你要揍不赢,公主我帮你揍。” 第046章 哪一面是真的她 第046章哪一面是真的她 玉砚心里头暖得直想哭,眼泪澪汀地道:“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合适,但自从公主变聪明了以后,奴婢就感觉和公主像一家人……奴婢以后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的家人!” 沈娴哭笑不得:“我以前有那么傻么?” 玉砚摇头,道:“其实公主不傻,公主心里清楚着呢。只是他们全都嫌弃公主傻……” 走到半途中,沈娴听见玉砚的肚子在咕咕叫。 沈娴眉间浮动着温暖的笑意,道:“你饿了?” 玉砚捂着肚子,羞道:“公主听错了,明明是路边的蛐蛐在叫。” “哪有蛐蛐?莫不是蛐蛐钻进了你的肚子里?来,让公主听听。” “公主你别闹!” 主仆俩在月下追逐嬉闹。玉砚又得小心不让沈娴跑太快,又得不被她抓住挠肚子,跑跑停停,像只跳脱的蝴蝶。 快要入夏了,夜里凉如水,但却不觉得冷。渐渐有叶露凝了下来,细小晶莹地团在碧绿的草叶尖儿上。 随着裙角轻轻往路边的草叶上拂过,沾了些微的湿意。 柳眉妩晚间还有药没喝,云娥半路上被截了去,秦如凉等了很久也不见人把药送去芙蓉苑。 于是乎秦如凉从芙蓉苑出来,亲自到厨房那边去拿药。 他没想到,这夜里会遇到沈娴和玉砚两个人,亦是往厨房的方向去。 主仆俩大干一场回来,决定去厨房弄点宵夜。 秦如凉还在这边路上的时候,便看见月色朦胧下另一条路上的两名女子。 他及时停住了脚步,脸色总会在第一时间不自觉地阴沉了下来,面前的树影恰到好处地遮挡住他的身形,很难叫人发现。 沈娴穿着高襟立领的宽袖长衫裙,将脖子遮挡得严严实实,不同于柳眉妩要露出一段优美的颈项亦或是露出一副精致的锁骨,可是这样的衣衫看得久了竟也出奇的耐看。 观看者的注意力不会放在她的颈项或者锁骨上,亦不会想顺着她的锁骨往下试图窥到半缕春光。 沈娴裙衫很宽松,没有束腰,也没有刻意勾勒出妖娆的身段。但就是将那高挑又窈窕的身形衬得若隐若现。 裙衫不能完全遮掩她的肚子,肚子微微隆起,在莹白的月色下眯着一双眼,露出迷人的笑。 那时秦如凉看不见她脸上的疤痕。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沈娴对一个人由衷的笑,在和玉砚追逐着,她的笑不同于平时的似笑非笑、不达眼底的笑,而是温暖明媚,散发全身,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瑕疵和杂质。 视线里的这个女人,卸去了狠绝到无懈可击的外壳,亦没有白天里装腔作势的伪装,她温和善意得和寻常女人一样,却又绝不是一个寻常女人。 这么多面,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的沈娴? 沈娴叉着腰喘气,眼底里全是捉弄之色,对着前面翩翩飞的玉砚弯腰就是:“哎哟,我肚子疼!” 玉砚一吓,赶紧跑回来,搀扶着道:“公主,是不是孩子踢你了?奴婢不跑了,你快歇一歇。” 结棍沈娴笑眯眯地抓住玉砚,便开始挠她肚子,笑得玉砚死去活来。 风撩乱了沈娴耳边的发,她直起腰,随手把发丝捋到了耳后去。 秦如凉半眯着眼,他自己也没发觉,他的脸色渐渐缓和,嘴角仿佛跟着被感染似的若有若无地往上翘了翘。 等他回过神来之际,第一时间耷拉下嘴角,心里一阵暗恼。 可恶,他竟会被这个女人给迷惑! 他可没忘,之前这个女人把眉妩欺辱到什么地步! 这样一想,登时秦如凉头脑清醒,再看沈娴时,眼底里重新浮现出厌恶之色。 那头沈娴和玉砚一起走远了,秦如凉才抬步往同一方向走去,只不远不近地跟在她们后面。 玉砚想起白天的事,沈娴对此只字不提,她这才问道:“公主,今天奴婢被云娥关起来的那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沈娴斜眼睨了睨她,道:“都过去的事了,提它做什么?” 玉砚沉默了一会儿,鼓着嘴道:“奴婢想知道,是不是她们又想了什么狠毒计策来对付公主。” 沈娴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月光,道:“那也得看看她们有没有这个能耐。”顿了顿又悠闲地道,“今上午你很久没回,赵妈便去前院找了你。那个时候香扇到了池春苑,说若是想知道你的下落,便让我跟她走一趟。” 玉砚惊了一惊,捏了把冷汗道:“公主真跟她去了?” “那我不得去么。地儿是她们挑的,去了以后才发现塘里全是蚂蟥。她俩想合力把公主我推下塘去呢。”沈娴云淡风轻道,“主动作死作上门,我若是不照单全收,岂不是对不住她们的一番良苦用心?” 玉砚听得很是紧张:“那后来呢?” “后来香扇倒下了,眉妩约摸是怕得慌,还不等我弄她,她自个就一步步后退,眼睛不看路,栽下去了。” 玉砚道:“她这是自作孽不可活,公主为什么还要去救她?” “我救她?”沈娴好笑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救她了?” 玉砚努努嘴,道:“奴婢两只眼睛都看见了,要不是公主让管家赶紧去清塘,柳氏早就死了。” 沈娴眯着眼想了一会儿,捏了捏玉砚的圆脸嗤笑道:“小丫头,你未免也把公主想得太善良了吧。留着她是为了方便以后慢慢玩的。” “但不可否认,公主就是救了她啊。”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后厨院里。秦如凉从暗处走了出来,盯着沈娴背影消失的地方,神色莫名。 厨房里还亮着灯,只是人都回去睡了。若是主子有需要叫夜宵,才会有人起来给主子做夜宵。 沈娴和玉砚进去院里时,除去油黄的灯火从厨房里溢出来,院里显得格外冷清。 结果还没进厨房,就听见院子角落里传来一声孱弱的猫叫声。 沈娴移步过去看,见是一只奶黄色的小奶猫,湿漉漉的眼睛很无助,瘦小的身子瑟瑟发抖。 玉砚起了怜悯之心,道:“这里怎的有只这么小的猫儿。” 第047章 老子又不是你妈 第047章老子又不是你妈 沈娴伸手过去,小奶猫很是警惕,伸抓要去挠。沈娴笑道:“去拿些吃的来。” 玉砚转头就去厨房里拿了点馒头,道:“现成的就只剩这个了,不知道它肯不肯吃。” 沈娴拿馒头屑喂它,约摸它是饿得慌,起初抗拒了一会儿,还是一点点地吃了起来。 玉砚起身道:“公主先喂着,奴婢去给公主熬点粥喝。” 玉砚转身便进去了,留下沈娴一个人在院里。 秦如凉抬脚进来的时候,便看见她蹲在角落,耐心地喂小奶猫。鬓角的发丝垂下,依稀遮挡了她的侧脸。 她蹲久了实在难受,便不讲究地席地而坐,一手抱起小奶猫,手心里是食物,小奶猫抖动着胡须吃个不停,时不时发出几声喵叫。 沈娴笑眯了眼,顺着它的毛温柔道:“吃吧,等你有力气了,再来挠我。” 原来她有温柔的一面。只是她的温柔因人而异。 只是小猫儿吃到后面,突然就受惊似的窜起来,从沈娴的怀里逃开,钻进了旁边的草丛里。 沈娴刚想起身,冷不防就见眼前出现一双黑色锦靴。 她顺着锦靴往上看去,正是秦如凉负着手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 他眉目泛着冷色,不屑地看着她道:“大半夜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沈娴拍拍手站起来,道:“只允许你来就不许我来?” 秦如凉眯了眯眼,冷声道:“你要是饿了,大可叫下人做宵夜送过去,现在你亲自过来,莫不是知道这里放着眉妩的药,想过来动手脚?” 只要一见到她一跟她说话,秦如凉就忍不住把所有恶意的揣测全部放到沈娴身上。只有那样,才能让他心安理得地讨厌她。 沈娴勾起嘴角道:“是啊,我还在里面下了毒呢。” 秦如凉自己也是亲眼所见,从沈娴进院里来她就没入厨房过。但她嘴上就是这么不饶人。 沈娴从不把他当回事,猫儿被吓跑了,她便觉得索然无趣,当他是污染空气一样,从旁边绕着走。 怎想秦如凉却突然捉住了沈娴的手腕。 霎时沈娴嘴角玩味的笑意便凉了下来,“秦将军这是要干什么?” 秦如凉盯着她的眼睛,莫名想起方才月下女子顾盼生姿的模样,与眼前丑陋的女人完全判若两人。 他抿唇道:“我警告你,不要做得太过分。眉妩是我爱的女人,往后你不能为难她、伤害她。” 沈娴重新笑了起来,道:“她是你爱的女人,关老子什么事?老子又不是你妈,还得帮你疼小妾?” 她每次总是让他这么生气。 秦如凉冷冷道:“只要你不去伤害她,我可以答应你把孩子生下来,往后各自过平静的生活。” “怎么,听你这语气,好像是给了我天大的恩惠?可惜现在我不需要了。反倒是眉妩,你真应该好好管管她,别让她找上门来送死,你就可以烧高香了。” 秦如凉冷哼一声,道:“你以为搭上皇上这根救命稻草就万事大吉了?不要忘了当初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想让他毫不怀疑地彻底相信你,无异于痴人说梦,我劝你还是识时务……” 然话没说完,闷咚一声。 秦如凉瞠了瞠眼,就往后倒了去。 沈娴面瘫地看着玉砚及时闪开站在旁边,手里还握着凶器——先前那根棍子。 她居然悄悄出现在身后,把秦如凉敲晕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沈娴问。 玉砚慌手扔了凶器,道:“奴、奴婢屏住呼吸,踮着脚过来的。奴婢看见他抓公主的手,觉得他废话实在多。”玉砚茫然望着沈娴,“公主,奴婢是不是闯大祸了?” 沈娴踢了踢昏迷的秦如凉,恶劣地挑起嘴角,拿鞋底踩了踩他的脸,道:“怕甚,反正他又没亲眼看见是你干的。把棍子捡起来,回头咬死不承认不就是了。” 沈娴觉得不尽兴,又往秦如凉脸上多踩了几脚。 后玉砚带着熬好的粥,和沈娴一并回池春苑了。 据说半夜里秦如凉还是被起夜的下人给发现了,当时他一边脸上一个鞋印,不知道有多么落魄狼狈。 秦如凉拳头紧握,咬牙切齿:“沈娴,你活得不耐烦了!” 还据说,云娥在马厩的麻袋里喂了一晚上的蚊子。 马厩里的蚊子都是叮马的,当然又毒又凶,等第二天下人去马厩喂马时,以为麻袋里装的是马草,便抬出去一股脑地扔到了马槽中。 结果马儿对这个早饭十分不满意,喷了云娥一脸口水。云娥清醒过来,尖叫着从马槽里爬出来,吓坏了喂马的家丁。 她跌跌撞撞,自个脚步凌乱,还不等走出马厩,便跌倒在马圈里,惹了一身的马粪。 听玉砚唾沫横飞地说起这些时,沈娴正在享受上午茶。 玉砚双拳紧握,两眼冒光兴奋道:“奴婢从来没觉得将军府的生活这样精彩过!公主,以后干坏事时一定要带上奴婢!” 沈娴屈指在她额头上敲了敲,好笑道:“小丫头学坏了。” 玉砚理直气壮道:“奴婢不想当好人,只想当对得起自己的人。” 秦如凉今天亲自找上门来算账了。彼时他已经换了身衣裳,脸上的鞋印也洗干净了,但脸色铁青比有鞋印时还难看。 秦如凉刚一进院子时,看见门口装裱着的一幅小人画,上书“鸡狗不得入内”,气得肺都快炸了。 上面的“鸡狗”,画的可不就是秦如凉和柳眉妩么。 赵氏心里一片哇凉,看吧,迟早得被将军知道吧。 秦如凉人高马大地站在院子里,冲屋里吼道:“沈娴,你给我滚出来!” 沈娴慢悠悠从房里踱出来,玉砚在旁殷勤地摇着团扇。 她一看见秦如凉铁青着脸,心情就格外的好,身子斜倚着门扉,笑眯眯道:“秦将军的要求有点过分,要我滚我还不知道怎么滚,不知道将军能不能教教我?” “沈娴,你少装蒜。”秦如凉视线锐利地看向旁边的玉砚,气势压迫道,“是你昨晚敢动手打我?” 第048章 唯恐天下不乱 第048章唯恐天下不乱 玉砚脸一懵,无辜地摇头,“将军冤枉奴婢了,奴婢纵使有一百个胆儿,也不敢打将军呀!” “但除了你,还有别人不成!” 沈娴道:“将军是说昨个夜里被人打晕之事吗?啊呀,当时将军两眼一翻就晕倒了,全无一点咱大楚第一大将军的架势,啧,丢脸。” 秦如凉抬步就想上前来算账。 沈娴又道:“怎么的,狗急跳墙是不是?你说玉砚打你,你就拿出证据来,你亲眼看见了?” 玉砚忙不迭地点头,规规矩矩:“奴婢一直在厨房里给公主熬粥喝,没有出厨房半步。” 沈娴便笑了,道:“她一个胆小的丫鬟,别说不敢打将军,就是她敢,将军想必是常年习武之人,又怎会没察觉到她靠近呢?现在倒好,将军找不到凶手,却来怪罪到一个丫鬟头上,传出去不仅丢脸,脸都被你丢尽了。” 秦如凉明知极有可能是玉砚所为,当时除了她就没有别人。如若是习武之人靠近,他定能第一时间敏锐察觉。 可是现在他却有口难辨。 因为沈娴这个女人,实在太强词夺理,好像全天下的理儿都被她一个人占尽了。 秦如凉道:“沈娴,你最好不要包庇纵容,否则后果自负!” 沈娴抬起下巴,挑衅地看着秦如凉,道:“她说没打就是没打,我不信她,难不成信你?就好像眉妩说我打她,我说我没打,你还是选择信眉妩是一样的道理。我这样一说,你是不是就很容易理解了?” “好,极好!”秦如凉怒极反笑道,“这件事暂且不说,那门口的又是什么!” 沈娴瞅了瞅院子门口,笑意盎然:“画的画啊。” “你骂谁是鸡谁是狗!” 沈娴一本正经道:“这你可就误会我了,我说鸡狗不得入内,确实是指的鸡和狗。” “可那画上的人分明是……”秦如凉说到这里,竟愤怒得难以启齿。 画上的人分明就是他和柳眉妩。 沈娴道:“我不过是画两个人,再配句话,可我又没说画上的两个人非得要与旁边的话扯上关系,秦将军非得要对号入座,我拦也拦不住。” 沈娴挺着肚子,秦如凉憋着一肚子火,偏偏奈她不何,早晨进宫的时候他才被皇帝给骂了一顿。 想来找她说是非,眼下她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秦如凉眯着冷眸道:“沈娴,你最好别让我抓到把柄,否则我让你后悔莫及!” 说罢,秦如凉拂袖转身,走出池春苑的时候还不忘把那装裱的画带走,一手拆成几块,画纸被撕得粉碎,画框则拿去当了柴火。 今天风和日丽,管家昨天顾着救柳眉妩不得空,今天才得空把那塘彻底地清理一遍。 不仅清理出许多淤泥,还有一箩筐的蚂蟥。 那些蚂蟥像泥鳅一样在筐里乱拱乱钻,着实可怖。沈娴带着玉砚去瞧了会儿热闹。 玉砚死活不让沈娴靠近,阳光下光是远远看一眼滑不溜秋的就觉得渗人。 玉砚苦口婆心道:“公主现在有身孕呢,别吓着了孩子!” 沈娴当时摩挲着下巴思忖:“不知道这一筐弄下来可以炒几盘……” 玉砚:“……”她光是一想想就要吐了好么! 诚然,沈娴确实是这么做的。 她居然让下人捞了一些蚂蟥出来,送去了厨房那里,让厨子加点泡椒爆炒,炒出了香喷喷的一盘蚂蟥肉。 玉砚忍着反胃的冲动,满脸抽搐道:“公主不要告诉奴婢真要吃这东西……奴婢是绝对不会让公主吃的!” 沈娴翻了翻白眼,道:“我又不傻,吃这个作甚,孕妇哪能吃这个。况且你想吃我还不让呢,这是给眉妩准备的。” 她让玉砚拿了食盒来,装着这道菜,心情爽快地带着玉砚去芙蓉苑探望柳眉妩了…… “公主,昨天的事才过去呢,要不这次别搞事了吧……” 沈娴斜睨她一眼:“说什么傻话,大家都是一家人,当然应该相互关怀。眉妩受伤了,我去探望她也在情理之中,有好东西当然应该相互分享。” 玉砚一脸凌乱。 还说不是去搞事! 到了芙蓉苑,云娥先来接待。瞧她脸上有擦伤、手上有瘀伤的,裸露的皮肤还有被蚊虫叮咬的痕迹,主仆俩都不露声色。 柳眉妩请沈娴进去。 沈娴让玉砚把菜肴端出来给柳眉妩吃。 结果不一会儿柳眉妩就尖叫着把两人赶了出来。 外头阳光明媚,沈娴云淡风轻地拂了拂裙角,嘴角恶劣地笑着,道:“真是不识好人心,好好的一道美味佳肴就这样给浪费了。” 她回头对房中的柳眉妩又道,“好眉妩,今个捞起来的蚂蟥还挺多呢,这盘打倒了不要紧,回头我再让厨房炒一盘来。” 柳眉妩情绪很激动,尖声道:“你不许再来!你要再敢来,我便让将军打断你的腿!” 沈娴坏笑着扬长而去。 等秦如凉听说了这件事后,对全府下人下令,不得让沈娴再踏入芙蓉苑半步,否则所有下人都得跟着受罚。 于是只要沈娴一出池春苑,便有下人的眼睛紧跟着黏了过来。一旦发现她有要去芙蓉苑的苗头,就第一时间出来阻止。 柳眉妩养伤期间,都是云娥从旁照顾。云娥是个聪明伶俐的丫鬟,不需柳眉妩多操心,便自动养成了主仆间的默契。 云娥话少,但很能懂柳眉妩的心意。有时候柳眉妩只需要一个眼神,云娥便能明白她想要什么。 柳眉妩私下里觉得,和香扇比起来,云娥还要更能干体贴一些。香扇平时话多,一有机会便在她耳边聒噪个不停。 香扇在她耳根子下哭啼起来,她也有个心烦意乱的时候。 因而这些日柳眉妩很是静心,一时倒把香扇给忘记了。 香扇自被打了三十大板以后就在下人房内休养。她也听说云娥去了柳眉妩身边伺候。 柳眉妩身边少不了丫鬟的,这一点香扇也能够理解。等她养好了伤重新回到柳眉妩身边不就是了。 这些天无人来关心询问香扇的伤势,就连柳眉妩也半句不曾问候过。香扇渐渐心里不是滋味。 秦如凉是晚上去找香扇的。他不想叫任何人瞧见,也不想让柳眉妩知道。 当时香扇正准备入寝,便有人敲响了房门。 “谁?” “是我。” 第049章 两盏不省油的灯 第049章两盏不省油的灯 香扇自然认得出秦如凉的声音,不敢怠慢地立刻去开门,看见果然是秦如凉站在门口,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 秦如凉皱着眉长腿跨入了她的房间。 他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截了当地问:“我问你,当日眉妩到底是怎么落塘的?” 香扇心里一沉,当即曲腿跪了下去,道:“将军明鉴,夫人真的是被公主推下去的……” 前两天夜里无意中听到沈娴说的那些话,其实一直在他心里耿耿于怀。 秦如凉身上气息骤寒,声音暗沉:“香扇,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实话!” 莫不是将军知道了什么? 香扇慌了起来,又强迫自己镇定。她想,若是将军真知道什么,为何还要来问她,且还是在夜里的时候? 她不能承认! 香扇咬紧牙关道:“奴婢没有撒谎,奴婢说的一切都是实话!” 她仰头含泪望着秦如凉,“将军,受罪的是夫人,奴婢说不说谎对自个又有什么好处呢?将军要是不相信奴婢,可以去问夫人,奴婢要是有半个字是假话,甘愿任凭将军和夫人处置!” 见问不出什么来,秦如凉很快就离开了。 他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沈娴那女人狡诈多端,怎能轻信了她的话。 只是秦如凉从香扇房中离开之际,恰恰被将军府的某个下人给瞅见了。 下人揉了揉眼睛,看着那抹酷似将军的背影,怀疑自己是眼睛花了。 香扇一直在等,等到她的伤快要好起来,也没能等来柳眉妩的一句关怀。 反而她听到的更多的都是云娥把柳眉妩伺候得怎么周到,柳眉妩怎么器重云娥等等。 后来云娥总算来看香扇了。 云娥穿着高等的丫鬟服饰,面色温沉言语不多几句,行为处事十分稳当。 香扇明知道不应该跟云娥太过计较,可是当她看见云娥露出高人一等的姿态来时,不由想起云娥是因为自己才晋升到今日的。 她凭什么给自己脸色看? 香扇哪受得了气,语气便也不善道:“是夫人让你来看我的吗?” 云娥道:“夫人让我来告诉你一声,让你安心养伤,不急着回芙蓉苑去伺候。” “不可能!”香扇道,“以往都是我在夫人身边伺候,没有我夫人哪能习惯。这定是你自己说的吧,以便将我编排着走,好让夫人忘了我,这样你就可以鸠占鹊巢了!” 云娥看她一眼,道:“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话已带到,夫人那边还等着我回去。” 说罢,云娥转身就走。 香扇想也不想就去拉住她,道:“不行,你不许走。你算什么东西,你以为你帮过夫人一回,就可以鸡犬升天了吗?我才是夫人身边的丫鬟,我还帮夫人挨过板子!” 香扇性子冲动,心里藏不得恨,因而暴躁得很。没几句话她就和云娥撕打了起来。 香扇打得很过瘾,当时一股脑想让云娥吃吃苦头,却没注意整个过程里云娥压根没还手。 “贱人,不让你尝尝我的厉害,你还以为我好对付!” 很快消息就传到了芙蓉苑去。 云娥被香扇打得惨。 柳眉妩见那情形时,也禁不住有些恼火。 香扇跪地哭道:“夫人,是她不安好心。” 云娥受了伤也没哭:“奴婢只是将夫人的话如实传给香扇,可能香扇想多了。” 柳眉妩对香扇道:“是云娥主动提起关心你的伤势,我想让你多休息一阵,等痊愈后再回来,香扇,你打云娥是不对的。这些日没有你在身边,都是云娥在照顾。” 香扇自知闹下去反倒被云娥占理,便道:“夫人,奴婢知道错了,奴婢是一时情急,不想离了夫人。求夫人不要把奴婢赶走,奴婢伤已经痊愈了,夫人就让奴婢回来吧!” 香扇泪眼汪汪的模样,叫柳眉妩也有些不忍。 到底曾是她身边的贴身丫鬟,以前一直尽心竭力地伺候,这次也是为了帮她才被责罚的。 柳眉妩一时心软,就让香扇回芙蓉苑了。 往后香扇和云娥共同伺候柳眉妩。 香扇对云娥大打出手的时候,不少丫鬟都赶来围观。 玉砚哪闲得住,也去凑了凑热闹,回来有声有色地把打架的事跟沈娴一说,沈娴正手里拿着黑炭往画纸上画画,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只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玉砚道:“公主,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啊?那香扇再加上云娥,都不是省油的灯,要是她俩一齐给柳氏出谋划策,往后可不得处处与公主争锋相对?” 沈娴抬起头,好笑道:“两盏不省油的灯,岂不是一碰就碎、一碎就燃?” 玉砚恍然。 沈娴又一边画画一便悠悠道:“云娥不显山露水,比香扇更会耍心眼儿。很快香扇就会吃苦头了。这好戏也应该要开始了。” 玉砚后来明白,自家公主说得可真准。 这天沈娴和玉砚去花园里逛逛,便看见三五成群的丫鬟躲在树下看小人画。 沈娴远远地让玉砚过去借一本来瞅瞅。 玉砚把小人画借了回来,沈娴翻开看了看,日光从绿叶缝隙间穿梭而下,映衬着她嘴角比日光还明媚的笑。 沈娴扬了扬眉梢,似笑非笑道:“这连狐狸效率够高啊,这么快就能见到成品了。” 当初连青舟可是找了十余画师连夜誊画,画出千册流入各大书集铺子,没想到短短几天时间就兜售一空。 以至于现在沈娴在将军府里也能看见自己的作品。 玉砚喜滋滋地翻来翻去,道:“公主画得可真好。” 很快,连青舟就差人来问,还有没有后续。 这第二部分的内容,沈娴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 自从香扇回去芙蓉苑和云娥一同共事以后,处处跟云娥争锋相对。云娥不争不抢,时时处于劣势。 每每芙蓉苑都是被香扇闹得鸡犬不宁。 香扇不仅吃不得亏,在占了便宜之后还要去柳眉妩面前哭诉指责一番。 刚开始柳眉妩还劝一劝香扇和云娥和睦共处,再后来便不耐烦了。香扇渐渐被排斥到了柳眉妩和云娥之外。 越是这样,香扇心里越是愤恨,在屡次把云娥打了之后,柳眉妩终于彻底发火,罚香扇去打扫花园。 第050章 疯狂的念头 第050章疯狂的念头 沈娴听玉砚说起香扇被罚去扫花园时,正好往画纸上添了最后一笔,她放下墨炭,坐在椅上伸了一个懒腰。 “终于画完了。” 玉砚很是不解,道:“这第二卷的内容公主为什么要画两份呢,只要交给连公子,让连公子去找人来照着画不就好了么。” 沈娴笑眯眯地拿起其中一份,道:“这一份我自有用处。” “公主,奴婢扶你起身走走,坐久了不好。” “方才你不是说香扇在打扫花园么,咱们去花园里转转。” 玉砚是看过漫画里的内容的,听沈娴如是一说,大抵便明白了沈娴的用意。 天气热了起来,在后花园里打扫不是件轻松的差事,不多时便是香汗淋漓。 好在花园里林荫遮路,香扇找了个树荫茂盛的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来偷懒,一边擦拭着脸颊的汗水,一边将云娥恶狠狠地咒骂了好几遍。 要不是云娥抢占了她的差事,她如今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境地! 而隔着一排树荫的另一边,是一条幽静。此刻玉砚正搀扶着沈娴在小径上散步。 透过树叶缝隙,香扇的身影在那边若隐若现。 香扇歇了好一会儿,起身正要离开,冷不防隔着树荫的对面传来了轻细的话语声。 “公主,听说香扇被罚来扫花园呢,不知道今个会不会遇见她。” 一句话成功地凝住了香扇的脚步。香扇恨得咬牙切齿,目光死死瞪向那林荫间穿梭的两抹身影。 可不就是沈娴和玉砚。 彼时沈娴寻了个干净的绿荫草地坐下,道:“云娥是个颇有心机的人,香扇和她硬来,自然要吃亏。” “公主何以见得?” “香扇什么性子你我不知?她处处争强好胜,而云娥恰恰相反,沉稳内敛。香扇越是针对云娥,眉妩就越是厌烦她,可能连她自己都尚未察觉吧。 想必之前不管香扇怎么刁难,云娥都不曾还手过,为的就是让眉妩和香扇反目,好让自己取而代之。” 那头的香扇端地一愣,突然如醍醐灌顶,瞬时清醒。 还真是这样,每次云娥在她手上都是吃了苦头的,但这丝毫没影响云娥继续在芙蓉苑里做事,反而使得柳眉妩更加亲近她。 又听沈娴道:“香扇还在养伤期间,云娥可能就尝到了做高等丫鬟的甜头,当然不想等香扇回来以后自己就要离开。所以她必须要先下手为强。” 香扇彻底被沈娴的话给吸引了注意力,竖起两只耳朵凝神静听。 沈娴微垂着头,背对着香扇这边,却也知道她此刻比自己还心急呢,勾了勾嘴角又道:“听说云娥第一次去给香扇传话时便被香扇给打了,想必是云娥故意把话传得似是而非,也是故意挨了香扇的打。弱者才更容易得到同情,这便是她让眉妩疏远香扇走的第一步。” 香扇恍然大悟,握紧了拳头,原来如此! 先前她一心想找云娥的麻烦,却不知自己早已落进了云娥的圈套! 玉砚见手里拿着一本书,便故作惊讶道:“公主也看这本小人画呀,将军府里的丫鬟们私下可都看这个,奴婢也看过呢。这里面有个婢女,让奴婢的印象极为深刻。” “怎么深刻了?” “奴婢倒觉得,这个丫鬟和香扇有些相似。丫鬟长得十分漂亮,先是受主子冷落,后来不甘为奴为婢,一日翻身做起了主人呢。” 香扇听得心肝一颤。 沈娴笑了两声,道:“香扇现在还只是个奴婢,与这书里的丫鬟有何相似?唔,不过你若说她长得漂亮,这一点我赞同。” 玉砚鄙夷道:“可不是,奴婢私底下听其他家奴们评论,府里的丫鬟谁长得最漂亮,结果香扇排第一。” 这种话谁不爱听,香扇虽然憎恨那边的主仆,却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抿嘴露出得意的笑容。她当然知道自己在丫鬟们中间长得漂亮。 紧接着玉砚又道:“香扇现今只是个丫鬟打扮,还不知道她若是像柳氏那样精心打扮起来,会怎样明艳照人呢。说不定光彩胜过柳氏也有可能。” “丫鬟就是丫鬟,岂有精心打扮的那一天?” “可这书里的丫鬟,不就是靠着自己一步步努力而当上了主子么。不管怎样,公主还是防着点好,真要是哪天她不甘做奴婢了,靠容貌和手段博得了将军的欢心,那可就难对付了。” 随后沈娴就起身和玉砚一道离开了,却在离开的时候不慎将那本书遗落在草地上。 香扇迫不及待地跑过去捡起来看。 要是能当主子,谁还想当奴婢。 她若是得了将军宠幸做了主子,看她怎么收拾云娥那贱蹄子! 还有柳眉妩……想她为柳眉妩筹谋付出了这么多,到头来柳眉妩却为了另一个奴婢而将她弃置在外。 是柳眉妩先不仁,就莫怪她不义。 香扇蹲在原地将整本由沈娴精心准备出来的漫画册子都翻完了,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沈娴站在树荫浓密出,素白的手指微微拨开间隙,云淡风轻地笑看着这一幕,随后转身道:“玉砚,你演技不错。” “嘿嘿,公主指点得好。”玉砚嘻嘻道看,“看样子她是把方才的话一字不漏地全听进了心眼儿里。就是不知道下一步她会怎么办呢。” “我也很期待。” 香扇把书藏起来,随后也回去了。 一旦动了念头,那种想翻身的渴望就会在心里扎根发芽、疯狂生长。 她一路上都在疯狂地想,要想当主子,必须要先讨得将军的欢心。 可将军的心一直在柳眉妩的身上,即便是得不到他的心,先把身子奉献出去也能让将军对她负责。 就像这小人画里说的,要想得到,必须要先学会奉献! 但香扇知道,即便是把自己干干净净地送上去,秦如凉也未必会要。所以只能使手段。 书里提到了马厩,正好将军府里也有一个马厩。 黄昏的时候香扇扫完了花园,才疲惫地回到芙蓉苑。她连柳眉妩的面儿都没见到,柳眉妩也没对她再关怀过一字半句。 就只有云娥站在屋檐下,冷冷地瞥着她,道:“夫人刚睡下,你就不要进去打扰她了。”说着嫌弃地掩了掩口鼻,“一身汗臭,还是赶紧回房去洗洗吧,免得熏人。” 第051章 半推半就 第051章半推半就 香扇瞪了她一眼,回了自己的房间。 云娥,你给我等着! 第二天,香扇就去了马厩。 马厩在偏院,要走好一阵的路。马厩里看马的家奴都是末等家奴,平时哪里见过香扇这样花枝招展的丫鬟来。 而且香扇脸上带着可人的笑,一点也不嫌弃这里的样子,让家奴心生好感。 香扇还带了一些凉茶过来给家奴喝。 这里的家奴都是轮班制的,香扇来时,正好有一个家奴刚清理完了马圈,准备回去休息。 香扇便叫他过来喝茶。 家奴皮肤黝黑,很腼腆,笑起来有一口白牙,道:“香扇姑娘怎的过来了?” 眼前的人美茶更可口,家奴一时有些飘飘然。 香扇道:“最近我家夫人对骑马感兴趣呢,打算有时间后就学一学骑马,所以先差我过来了解一下。” 香扇循着马槽走了一圈,指着最后的两匹马问:“为什么这两匹马吃的粮草和其他的马不一样呢?” 那家奴指着其中精壮的一匹马道:“这是将军的马,与别的马不同,从训练到粮草,都要格外仔细。” “那这一匹呢?” “这是种马。”家奴不好意思道,“你别太靠近,现在春夏交替之际,它仍还很躁动呢,当心伤了你。将军府里培育良马,都得靠它。” 香扇详细一问才得知,每年到了春季的时候,他们就要用这匹种马与母马交媾,以生产出小马。 而给种马喂的药物里,还有极大的催情成分,才使得种马对母马产生兴奋的情绪。 香扇表现得极为好奇,那家奴无奈,只好将投喂种马的催情药拿来给她瞧瞧。 结果香扇趁家奴喝凉茶不注意时,偷偷用手绢沾了一些包起来藏进了袖里。 香扇临走时,回头对家奴巧笑道:“对了,今天我过来的事你可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夫人不想让将军知道她想学骑马,毕竟是件危险事,将军说不定会生气的。” 家奴答应道:“我知道了。” 秦如凉从外面回来了,照例会到芙蓉苑去待一阵。这个时候有云娥侍奉着,当然没她香扇什么事。 香扇便熬了一碗羹汤,深吸一口气,然后把手绢里掖着的药粉全抖了进去,用调羹搅拌均匀。 黄昏时分,听说秦如凉已经回主院了,香扇便将羹汤送进了主院里。 当时秦如凉在书房,见了她来,略一皱眉,道:“不在眉妩身边伺候着,到这里来做什么?” 香扇把羹汤送上,道:“这是夫人吩咐云娥熬的羹,关心将军公事繁忙、白日辛苦,奴婢送来给将军安神解乏的。” “放下吧。” 香扇放下羹汤就离开了,转身出门时脸上发现出成功一半的笑。 怎想回到芙蓉苑却被柳眉妩和云娥撞个正着。 柳眉妩由云娥陪同着站在苑里,更像是专门在堵她似的。 柳眉妩冷声问:“你去哪儿了?” “奴婢只是在外面转了转。” “转了转?”柳眉妩走近,声音发尖,“转去了主院将军那里是吗?云娥说先前亲眼看见你进了将军的主院。” 香扇一慌,连忙跪下,道:“夫人明鉴,奴婢是以夫人的名义给将军送羹汤去了。奴婢说夫人担心将军身体,特送去给将军解乏的……” 柳眉妩神情缓了缓,仍是有些冷锐,道:“用不着你多事。往后将军那里你少去,要送汤我自会亲自送去。” “是,奴婢知错了。” 随后柳眉妩便进屋去了。 云娥抱了柳眉妩沐浴换下的衣服出来,丢给香扇,道:“这些今晚你洗了吧,隔两日夫人要穿的。” 香扇抱着柳眉妩的衣衫,垂下的眼帘里溢满了愤恨。 自从她回来以后,便总是做这种下等粗活。现在连云娥也对她呼来喝去。 等着吧,看谁笑到最后! 云娥让香扇来给柳眉妩洗衣服,这也从中给了香扇便利。 眼下香扇房中还有她下午才收回来还没来得及香薰的柳眉妩的衣裙。 她选了一身平素秦如凉最喜欢的柳色,来穿到自己身上。她和柳眉妩身形差不多,穿起来刚好合身。 随后香扇又坐在铜镜前涂脂抹粉,将自己最美的一面打扮出来。 直到她对镜子里的自己满意后,她才起身,趁着夜色偷偷出门。 香扇从那小人书画里习到了许多精髓。 给种马吃的催情药,她是按照书里说的那么去做的。如今多带了一身备用的衣裳,也是按照书里来的。 她在柳色衣裙外再套了一身自己平素穿的丫鬟服。等到了主院外,再把那丫鬟服脱下藏起来,等明早再穿着回芙蓉苑,以摆脱她故意勾引秦如凉的嫌疑。 下午那碗羹汤是柳眉妩让送来的,秦如凉没有理由会不喝。 等到他忙完时,天色渐晚,喝下羹汤还来不及叫晚膳,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但那个时候已经晚了。 香扇去到主院时,除了书房里亮着一盏灯以外,其余的一片漆黑。 香扇站在书房门前,悬着一颗心敲响了门,“将军,您在里面么?” 隔了半晌,里面才传来一道嗓音,低沉如野兽在咆哮,“进来。” 香扇推门进去,一抬眼就对上了秦如凉猩红如猛虎的眼神,吓得一瑟缩。 秦如凉敏感地嗅到一丝女子香,钻进他鼻子里沁人心脾,勾起了他身体最原始的渴望。 他看着那倩丽的身影,识得那身柳色衣裙,那是他以前给眉妩买的。 那身影在他眼前渐渐模糊,他连面容都看不清晰,想当然地把她当成眉妩,渴望道:“眉妩,过来。” 香扇喉咙发干,还是一步一步走了过去。还没近前,就被秦如凉一手拽进了怀。 香扇心里砰砰直跳,感觉秦如凉已经失去了理智,遂推着他的胸膛哑着喉咙欲拒还迎道:“将军,奴婢不是夫人,奴婢是香扇……” 眼前的男人很俊朗,五官轮廓犹如刀削。以前香扇从不敢肖想,可如今她就躺在他的怀里。 香扇既希望秦如凉彻底把她当成柳眉妩,又希望秦如凉是在清醒的时候要她的。 秦如凉中了催情药,早已分不清是谁,也听不见她说的话。 他只知道怀里是个能满足他的女人。 第052章 事已至此 第052章事已至此 香扇顺手勾住他的脖颈,眼角浮现着风流和得意,果然男人么,只要略施手段,就能够得到。 当初将军那么讨厌沈娴那个贱人,可还不是让她怀了身孕。那他枕边再多她一个,又有何妨呢。 可是秦如凉很狂暴,这对于不经人事的香扇来说根本承受不住。 他恨不能把香扇拆了吃下,香扇渐渐开始害怕。 那是给马吃的催情药,如今给了秦如凉吃,可见反响有多激烈。 书桌被他一掌推倒,笔墨和下午的羹汤碗碎了一地。 香扇起了退缩之意,却被秦如凉一手捉住扛了起来,走到墙边把她扔到榻几上,随后便压了上去。 没有任何前戏。 那柳色衣裙被撕开,秦如凉寻到了突破口,猛地把她贯穿。 猛兽在她身上肆虐,香扇脸色惨白,手指在秦如凉肩背上挖出血痕,忍不住痛叫出声。 她经受了半夜非人的摧残和折磨。 但是要想得到,就必须要付出代价。 香扇连自己什么时候昏死过去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天微微亮,香扇还在昏睡中,冷不防就被人掀下了地,光裸的身体接触到了冰冷的地面,她浑身一激灵,清醒了过来。 原本白嫩的身子,眼下全是青紫的淤痕,榻几上落红十分刺眼。 秦如凉坐在榻几上,亦是浑身不着一物,而今人彻底清醒过来,暴怒难挡。 只见他长腿一下地,便擒住了香扇的脖子,“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爬上我的床!” 香扇瑟瑟哆嗦,泪流不止:“将军,奴婢不敢……是将军……” 秦如凉目色冰寒,想起自己昨晚的不对劲,后来发生了什么一概不记得。但他敢确信的是,那碗羹汤有问题。 香扇惊恐又羞愤道:“昨晚奴婢想着将军应该喝完了羹,便想着来收拾一下空碗。可是刚一进来,将军便不知是怎么了,硬是将奴婢认作了夫人……” 秦如凉动作一顿。 香扇簌簌泪落,又道:“奴婢叫过喊过,想让将军认清奴婢……可是奴婢逃不掉躲不了,最后无法抗拒才被……” 书房里只剩下香扇的哭泣,房里的气氛沉冷似冰。 最后他一松手放了香扇,把她丢在地上,转过身去,喝道:“滚!” 香扇噙着泪,收拾起地上破碎的衣裙,胡乱披在身上。 秦如凉连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又怎会发现那身柳色裙子本是柳眉妩的。 香扇不多逗留,转头就哭着跑出了书房。 这时天色灰蒙蒙的,天边泛开鱼肚白。 她一口气跑出主院后,停止了哭声,将草丛里备好的衣服拿出来重新换上,故意拨开衣襟,弄得衣衫不整,然后哭哭啼啼地回到芙蓉苑。 香扇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瞒过去了,那样她岂不是很亏? 她必须要让柳眉妩知道,这样秦如凉才不好收场。 所以回芙蓉苑的时候,香扇哭得肝肠寸断。云娥率先出来一看,见得香扇的形容,一脸震惊。 她进去禀了柳眉妩,很快柳眉妩便披衣起身,一看香扇的模样大约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柳眉妩有种不妙的感觉,问:“怎么回事?” 香扇泣不成声道:“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奴婢昨夜想起将军房里的羹碗还没收,便过去收拾。哪想……哪想将军竟把奴婢……” 柳眉妩往后踉跄两步,幸得云娥搀扶,她死死抓着云娥的手,瞪着地上的香扇,“你说什么?” “是奴婢不好……都是奴婢的错……” 柳眉妩面色苍白,看着香扇的眼里满含失望。她拂开云娥,摇摇晃晃地走过去,第一次抬起脚,一脚把香扇狠踹在地。 霞光从东边绽开。 秦如凉如阎罗一样出现在芙蓉苑里时,身后跟着管家和两个家奴。 柳眉妩一见他,眼睛就红了,无声哽咽起来。 可是秦如凉却没有心情来安慰她,他淡淡看了一眼匍匐在地的香扇,凌厉的眼风扫过,落在了云娥的身上。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昨日听香扇说,那碗羹汤就是云娥熬的。 事后秦如凉想了想,香扇跟在柳眉妩身边已久,都没出过这档子事。现在这云娥才一来,就不得安宁。 云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秦如凉眼神看过来时,她一阵胆寒。 做错事的不应该是香扇吗? 下一刻秦如凉便道:“来人,把这贱婢拖下去杖毙。” 家奴要去拖地上的香扇。结果秦如凉手准确无误地指着云娥:“不是她,是她。” 云娥腿一软,就跪倒下去,“将军饶命!奴婢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趴在地上泪眼婆娑的香扇,嘴角浮现出诡异的笑容,稍纵即逝。 秦如凉不听任何解释:“带走!” 柳眉妩傻愣在当场,直到云娥声音渐远,她才回过神来。 事情已经这样了,秦如凉暂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只深深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拂袖离开了。 将军府前院一阵闹腾,动静不小。 沈娴起身时,天色比以往都早。 玉砚进来侍奉,脸色有些发白。 “怎么了?” 玉砚沉默了一会儿,道:“云娥今天一大早,就被杖毙了。” 沈娴惺忪的表情愣了愣,“杖毙了?你确定是云娥不是香扇?” “奴婢确定是云娥,”玉砚道,“现在全府都传遍了,说是香扇昨个夜里在主院过的夜,今早才衣不蔽体地回芙蓉苑。当时将军正在盛怒当中,不知为何,却要把云娥拉去杖毙。” 沈娴坐在床上沉吟了一会儿,眯眼道:“还能为何,定是香扇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赖在云娥身上,好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像秦如凉那样的人,在暴怒之下很难再有思考能力,所以才会不闻不问就处死云娥。” 她缓缓起身下床,又道:“那云娥虽然不是什么好鸟,但罪不至死。没想到香扇这人比想象中的更狠,一出手便要置人于死地。” 玉砚怕她多想,连忙安慰道:“这不关公主事的。咱们只是落下一本小人画,但小人画里只可没教香扇怎么害人,云娥是香扇自己要去陷害的,也是将军下令要杀的,公主切莫自责。” 第053章 你满意了? 第053章你满意了? 沈娴云淡风轻道:“还轮不到我自责。一个人手里有刀,她是用来切菜做饭还是用来杀人,都是由她自己决定的。香扇与云娥积怨,已容不得人,就算没有眼下这个机会,若是有其他时机,香扇也一定会想尽办法除去云娥。” 她转过头来看向玉砚,玉砚为她更衣,她道:“要去为别人的善恶来自怨自艾,好像这是眉妩才喜欢做的事。她香扇的善恶,关我屁事。” 沈娴说得潇洒而豁达,玉砚深有感悟地释然笑道:“奴婢明白了。” 沈娴看穿了她的心思,道:“小丫头,别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玉砚方才安慰她,何尝不是安慰她自己。在知道云娥被处死以后,她心里便压上了沉重的负荷。 如今听沈娴这样一说,顿时觉得豁然开朗。 这次的事,云娥本来不用死的。是香扇一心害她,才把屎盆子扣在她头上。 沈娴推开门,看着院里的草木葱茏,道:“云娥本也可以和香扇和睦共处,要是那两货联合起来还真不好对付。只可惜云娥太有野心想鸠占鹊巢,最终只得落下个鱼死网破。” 玉砚道:“这叫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柳眉妩没想到,前一刻还在身边伺候着的人儿,说打死就打死了。 听说云娥被打的时候,嘴里被塞了一团布,痛苦得连想叫也叫不出来。杖刑一完,满地都是云娥的血。 家仆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血清洗干净。 一时间将军府里人人惊惧,少了往日活泼轻松的氛围。 这种压抑的气氛一直持续了好几日,眉妩便病了好几日。 秦如凉一直没来看她,但也知她郁郁寡欢,这样下去对身子不好,便让管家招了个戏班进府,在前院摆了台子唱了戏。 那戏班把柳眉妩逗笑了,得了秦如凉重赏。 至此家里的气氛才稍稍有所活络。 柳眉妩心里再痛苦难过,又何尝不知,她不能长时间和秦如凉这样僵持下去。 否则不仅会让有心之人有机可乘,还会让秦如凉对她失去耐性。 所以就算再不乐意,戏班子在台上唱戏,她怎么也得强颜欢笑一下,如此才好打破两人的僵局。 香扇仍旧还留在芙蓉苑里,暂时还没有处置。她和柳眉妩的关系到达了前所未有的冰点。 但府里上下谁人不知,香扇是得了将军宠幸的。而且据说不是香扇自己愿意的,而是将军强迫的。 将军三妻四妾本就十分平常。 如若这时柳眉妩要把香扇赶走,难免会落下话柄,说她气量狭小,连自己身边的贴身丫鬟都容不下。 要知道以前香扇可是柳眉妩身边最受宠的人儿。 这样的话,往后谁还敢尽心竭力地服侍她。 下午,秦如凉总算肯踏入柳眉妩的芙蓉苑。 柳眉妩施施然行礼。 秦如凉问:“眉妩,你可怨我?” 柳眉妩苦笑道:“眉妩哪敢怨将军,将军宠爱眉妩,是眉妩的福气。可成天只对着眉妩一个人难免会腻的。” 秦如凉携了柳眉妩入房,道:“你知道我心里只爱你一个,何苦这样挖苦我。” 柳眉妩只剩下苦涩。 以前她也相信秦如凉只爱她一个。 可是后来呢? 先是沈娴怀了他的孩子,如今又是香扇成了他的女人。秦如凉嘴上口口声声说爱她,可是这一生却不止只有她一个女人。 大抵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别。 柳眉妩心想,她就算再恨再怨,可是到头来,她也还是深爱着秦如凉的。她这一生所有的希望和寄托都在秦如凉身上。 柳眉妩笑着落泪道:“明知道将军要了别人,可眉妩心里,却始终放不下将军。眉妩不能没有将军。” 秦如凉满心都是疼惜,细细摩挲着柳眉妩的眼泪,道:“别哭了,这次是我错了,我错将香扇当成了你。” 柳眉妩道:“事情都过去了,将军放心,眉妩会好好待香扇,不叫将军难做。将军就把她收了吧,做将军的通房丫鬟。” 说这话时,香扇正偷偷贴着门扉往里偷听。 秦如凉不愿意,柳眉妩便又道:“事到如今,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香扇没有了清白,若是再没有名分,往后在将军府里也不好立足……将军府的家仆们都认为是将军……” 柳眉妩不好再说下去。 尽管心里极度不愿,但她要大度,起码在别人眼里要做到足够大度。 最终秦如凉道:“既然你这么想,那便按你说的做吧,只是她纵使做我的通房丫鬟,往后我也绝不会再碰她半分。眉妩,你善解人意,倒让你受了委屈。” 香扇说不上欢喜或者失落。 这本是一件好事,但好像离她的预期还有一定的差距。做将军的通房丫鬟便已凌驾所有丫鬟之上了,可是她头上始终压着个柳眉妩。 柳眉妩会憎恨她,打压她,她一定没有好日子过! 随后香扇便听见柳眉妩传来的娇吟声。那是秦如凉在与柳眉妩纾解连日来的相思之苦。 经过这一隔阂之后,两人好似比之前更加如胶似漆。 柳眉妩极尽纠缠,低泣道:“将军用力要眉妩吧……眉妩想让将军彻彻底底地占有……” “别急,慢慢来,我怕弄疼你。”秦如凉隐忍道。 香扇在门外听着那交媾之声,手指死死掐着掌心。 将军果真只对柳眉妩一个人温柔,想起那天晚上的痛苦,她只是将军泄欲的工具! 事后,秦如凉离开了,柳眉妩如往常一样叫香扇进来伺候。 柳眉妩那满身的爱痕,像是刻意展现在香扇面前似的。香扇有过一回经历后,便觉得刺目得很。 柳眉妩叫香扇上前来更衣。 她穿上薄薄的纱衣,便慵懒对香扇道:“方才我说了让将军收你为通房丫鬟,你可满意了?” 香扇当即跪地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想留在夫人身边伺候。” “你不敢?只怕现在你心里已经高兴至极吧!”柳眉妩忽而颜色一变,冷不防一巴掌狠狠甩在香扇脸上,把她打得趔趞在地。 第054章 落得如此下场 第054章落得如此下场 香扇脑子一懵,就听柳眉妩咬牙切齿地道:“你说你不敢,那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去勾引将军,又是谁给你的胆子去嫁祸给云娥!” 香扇歪倒着,脸色倏地惨白,摇头想否认。 柳眉妩道:“方才我已问过将军,将军之所以要处死云娥,正是因为那碗羹汤,可你对将军说那碗羹汤是云娥熬的是不是!” “奴婢没有……” “没有?那我现在就去叫将军回来与你对峙!” 柳眉妩从香扇身边走过,香扇当即扑过去抱住她的脚踝,泪流满面道:“夫人不要……不要……” 柳眉妩垂下头来,红着眼眶死死盯着香扇:“你轻易害死云娥,就不怕她半夜里冤魂回来找你索命吗?” 香扇浑身哆嗦:“不是奴婢,不是奴婢干的……是云娥她平日里欺人太甚,本来是奴婢伺候在夫人身边的,夫人为何偏偏要留下她……夫人,奴婢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求你,不要去告诉将军!” 房里只剩下香扇的哭泣。 许久,柳眉妩才恨极笑了起来,轻声道:“香扇,我并没有问将军云娥的事,只是试一试你,没想到你什么都招了。” 香扇浑身一僵,泪眼婆娑地看着柳眉妩。 柳眉妩又道:“你说是将军强迫了你,但后来我仔细一想,那天下午你平白无故去送什么羹汤,还被云娥发现个正着,后来为什么偏偏又在晚上背着我偷偷去主院收拾汤碗,你分明就是早有预谋。” 柳眉妩步步紧逼,“是你在汤药里给将军下了药,然后嫁祸给云娥的吧?是你存心勾引将军,趁他意识不清的时候爬上他的床!这一切,都是你精心策划的!” “奴婢没有……奴婢没有勾引将军……” 香扇说的话,柳眉妩是一个字都不肯信了。 就在今天她看完戏路过花园的时候,还听到有两个丫鬟私底下交谈,说之前将军在半夜里就进过香扇的屋子! 柳眉妩往香扇另一边脸也扇了巴掌,一脚把她踹开,道:“贱人,枉我往日对你不薄,你却是这样回报我的!狼心狗肺的东西!” 柳眉妩喘得凶,香扇哭得凶。 等到柳眉妩平静下来了,脸上全是娇媚之色,又轻柔道:“香扇,虽然你背叛了我,但我也不能落人口舌,你放心,该让你做通房丫鬟还是得让你做,不然别人还以为我容不下你呢。” 香扇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柳眉妩道:“但如若是你自己不愿意做,那就怪不得我了吧。” 说着她就仔细审视了香扇几眼,又道,“听说你在将军府里的下人们当中,是最漂亮的。以前我不觉得,而今细细一看,杏眼桃腮,果真水灵得很。可一个丫鬟,长这么好看用来干什么呢?勾引主子么?” 原来之前玉砚说起香扇的美貌排名,不是信口胡诌,而是确有其事。 只是眼下这话从柳眉妩口中说出来,让香扇感觉不到任何的优越感,反而是满满的恐惧。 下一刻,柳眉妩便随手抽下发间的钗子,扔到了香扇的眼前,道:“就用这支钗,你自己划烂你的脸吧。” 香扇猛摇头,往后退去,“夫人不要……奴婢知错了……这次是真的知错了……” 柳眉妩眼里写满了恶毒,道:“想死,还是想活着,你自己选。今日你若不这样做,我便告诉将军,是你在汤里下了药。” 香扇面如死灰。 柳眉妩笑了起来,又道:“你说连云娥将军都可以不问一句就处死,若是将军知道真相,你还有活路吗?” “夫人,你不要逼奴婢……” “我就是要逼你,是你先背叛我的!” *** 当天,柳眉妩便把话放出去了,让管家给香扇准备衣物首饰,并给她拨一个小丫鬟伺候着,从今以后香扇便做秦如凉的通房大丫鬟。 这样应该算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将军身边多添几个人伺候,往后也可开枝散叶,应是皆大欢喜。 连管家都赞道:“二夫人宽宏大量,是香扇的福气。” 第二天,一干衣裳首饰都准备好了,由丫鬟送去芙蓉苑里香扇的房门前,等着香扇出来谢恩。 然而,香扇出来以后,却让在场的所有人大惊失色。 她披头散发、衣裳散乱,衣襟上血迹遍布,原本一张姣好的面容,狰狞得鲜红的疤痕遍布! 柳眉妩见状,顿时站也站不稳,声音发颤道:“香扇……怎么会这样……” 香扇抬起头来,看向柳眉妩的眼神里,积压着蚀骨的仇恨。 怎么会这样?还不是全拜她所赐!香扇从没想到,自己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但是她无路可选。 她噙泪跪在柳眉妩面前,咬牙切齿道:“夫人明鉴,奴婢一心只想留在夫人身边,不想破坏夫人和将军之间的感情,因而奴婢不愿当将军的通房丫鬟!奴婢不想以色侍人,相信将军一定能够理解奴婢的!如若无法避免,奴婢只好划花自己这张脸来以示决心!” 柳眉妩半晌说不出话,后泪流不止道:“香扇你这又是何苦……你若不愿,将军岂会强迫你,你这样不是害了你自己吗……” 她去把香扇搀扶起来,主仆情深:“是我害了你,我怎么忍心看你变成这样啊香扇……” 香扇眼眶猩红,强忍住眼泪,道:“看样子,如今奴婢也不能再留在夫人身边,日日顶着这样一张丑陋的脸,会害夫人做恶梦的。夫人把奴婢遣去别处吧,后院做杂活也可以,奴婢只想有口饭吃就足够了。” 这原本是件皆大欢喜的事,可转眼之间就又变成这样了。 香扇一直是个要强的个性,如今毁了这张脸倒是可惜。 秦如凉知道这件事后,有些惊讶。既然香扇不愿意,也不会强迫她,就算她做通房丫鬟,秦如凉也不会多瞧她一眼。 如今倒好,眼不见为净。 秦如凉让管家请来大夫,治疗香扇的脸。 等痊愈以后,她的脸也是疤痕遍布毫无疑问的了。如此怎还能安排在前院中庭干活,只好打发去后院做些洒扫、浣洗的工作。 柳眉妩身边重新换了一个聪明伶俐的丫鬟。这件事一过去,她再也没见过香扇。 没把香扇赶出府,让她一辈子在最底层干粗活累活,永无翻身之日,是柳眉妩对她的惩罚。 听到这个消息时,沈娴脸上一派风平浪静。 她闲闲地翻着书道:“我还以为凭香扇的那股狠辣劲儿,能为她自己谋得一条不错的后路,没想到这么快就杀青了。” 第055章 公主很喜欢钱哦 第055章公主很喜欢钱哦 玉砚道:“能有今日之下场,全是她咎由自取。” 沈娴挑了挑眉:“也是,这比较符合我的初衷。这以牙还牙总算是落到了实处。” 玉砚又道:“奴婢看那香扇平时对自己的模样沾沾自喜,她自己都想方设法爬上将军的床了,又怎会为了不想去做通房丫鬟而自会容貌,这里面有蹊跷。” “女人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东西,当初眉妩让香扇毁了我的脸,而今也一样会毁了香扇的脸。” 所以正如玉砚所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当初若不是香扇亲手毁去沈娴的容貌,沈娴也不会让她有今日的下场。 沈娴一点儿也不着急,她说来日方长,便是要让香扇一步一步走她铺下来的路,尝尝自己所酿下的苦果。 玉砚道:“香扇一走,柳氏就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沈娴从座椅起身,放下手里的书,捏了捏玉砚的圆脸,似笑非笑道:“真是单纯。” 当初若不是柳眉妩的吩咐,香扇会毁去她的脸? 不过经此一事,将军府暂时又平静安宁了下来。 这一日,沈娴站在院里的树下伸展一下肢体,叹气道:“成天在这府里,我都快要憋坏了。玉砚,连狐狸不是催着我要画稿吗,今个咱们就出府去找他玩。” 一听沈娴要出府,玉砚差点就给跪了:“公主……要出府?” 沈娴回过头来,理所当然地看着她道:“对啊,公主我就是要出府啊,后院安宁了,不是应该去外头乐呵乐呵?” 玉砚挤出一个不哭还难看的笑,道:“公主,外头有什么可乐呵的。画稿奴婢送过去就好了,您歇着,奴婢这便让赵妈给您弄零食啊。” 玉砚转头就去叫赵妈。 结果被沈娴一手勾住了后领,沈娴幽幽往她后颈吐了口气,道:“你敢把赵妈叫来,今个我出不了府,就罚你不许吃饭。” 玉砚真要哭了:“可是公主,你还挺着肚子呐……” “孕妇可不就得常常出去溜溜么,不然老待在家里会抑郁的。” “要是池春苑待烦了,奴婢陪你去花园里走走吧。” “花园里有什么好看的,那里种了几棵树我都已经摸得清清楚楚了,索然无味!废话少说,趁着赵妈这会儿不注意,你快进去拿好画稿,咱们这就走。” 刚下过雨,天气爽朗。 主仆俩偷偷摸摸地出了池春苑。到了前院,沈娴让管家备轿。 管家很忐忑:“公主要出府,要不要老奴告知将军……” 沈娴道:“我要去哪儿还得跟他报备?你只管去备轿就是。” 管家不放心,毕竟不顾大的,肚子里还有个小的,于是一边着人去备轿,一边又着人去秦如凉那里报信。 秦如凉对此漠不关心,只道:“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谁都别拦着她。” 不知死活的女人,既然她自己要挺着个肚子出门晃悠,回头出了什么事,也怨不着他。 关他什么事呢?沈娴不在府里,他还清静一些。 主子都这么说了,管家怎能再阻拦。只能尽量把轿子铺得软一些,再叫上几个功夫最好的护卫从旁保护。 等赵氏追出来时,沈娴已经坐着轿子远离将军府的大门了。 上了街,听得街上的熙攘之声。沈娴捞起帘子朝外看去,见得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心情极好。 玉砚起初十分紧张,可瞅着宽阔的街面,两边的集市,渐渐就放松了心情,觉着出来走一走也不错。 连青舟显然没料到,沈娴会亲自到他家门口来找他。 沈娴下了轿,似笑非笑道:“莫不是我光天化日地来,给你添麻烦了?” 连青舟转而失笑:“公主真会开玩笑。公主肯亲自来,在下荣幸之至。只是公主出行不便,若是有什么要紧事,派人来知会一声便是。” 他是丝毫不敢大意,进门时让沈娴小心这小心那。 沈娴眯着眼道:“连狐狸,你这么紧张这个孩子,比起秦如凉,你才更像是他亲爹啊。” 连青舟顿了顿,随即摸了摸鼻子,干咳两声道:“公主说笑了,在下哪有那胆子冒天下之大不韪呢。在下只是单纯不做作地想关心公主。” “好个单纯不做作,”沈娴笑了笑,又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我这孩子的爹不是秦如凉?” 连青舟认真道:“这个……连公主都不知道的话,那在下就更不知道了。这话与在下说说无妨,若要是叫别人知道了,只怕孩子会有危险。” 沈娴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别紧张,我跟你开玩笑的。” 连青舟哭笑不得,心里却暗暗吁了一口气。 进了花厅落座以后,玉砚把画稿交给了连青舟。连青舟亦让管家交了一只带锁的锦盒给沈娴。 沈娴打开来一看,里面放着一沓银票。 “这是公主画的小人画在集市上贩卖所得。流入书铺的册数还在增加,往后每个月给公主分一次账。” “这是多少?” “一千两银票。” 沈娴看向玉砚,她显然对此没有个概念。 玉砚两眼冒光道:“可以买一幢像将军府那么大的宅院了。” 一千两银子居然就可以买下一幢豪宅。看样子还是在古代比较好混,房价这么低,物价也高不到哪里去。 沈娴看向连青舟,问:“你可抽去了成本和本应该属于你的利润?” 连青舟笑着点头,道:“自然已抽除,在下是商人,无利不起早么。” “你这样才实在,若是无条件地帮我,我倒真有点怀疑你别有用心。”沈娴见钱眼开道,“没想到一本漫画,竟也能赚这么多银子?” 连青舟抚了抚衣袖,含笑道:“少不了一些经营手段的。公主的小人画如今成了市面上最受追捧的一本书,大户人家的小姐丫鬟们争相抢夺,据说乃是家宅斗争之必备良书。” “这样,下次你若发现有什么商机,一定得告知我,投资算我一份。”沈娴眼底都快兜不住那笑意,仿佛摆在她面前的已经是一座金山银山了。 连青舟瞅了瞅她:“公主好似很喜欢钱哦?” 第056章 此时应该有掌声 第056章此时应该有掌声 沈娴伸手摸摸那一沓银票,用心感受那质感,道:“有钱让我心里很踏实,我感觉我可能要走上人生巅峰了。将来就是再惨,也还是个有钱的公主,只要有钱,什么事儿办不好呢?像秦如凉那等姿色的面首,我不是想养多少个就养多少个?” 连青舟:“……”要是让老师知道公主有这样的宏图伟志,不知道会不会气死? 连青舟看了看沈娴的脸,又关心道:“公主的脸恢复得如何了?上次那药膏不管用么?” 沈娴脸上仍是有很明显的疤。 沈娴闻言挑了挑眉,抬手揭开一道疤来,连青舟才发现那疤痕下面的皮肤光滑如新。 她的容貌已经完全恢复了。 连青舟道:“原来是假的,不认真看还发现不了端倪。” 沈娴让玉砚把假疤给她贴了回去,道:“这还要多亏你的药膏。” 回去的路上,沈娴充分发挥了一个现代购物狂的本质,指挥玉砚买这买那。 玉砚买得很带劲。 不怕,她家公主现在很有钱! 可是等到要付账的时候,沈娴把账统统算在秦如凉的头上,让那些老板们回头拿着账单去将军府结账。 最后轿子里都装不下了,沈娴只好下来和玉砚一起步行回家。 好在将军府离得并不远。 沈娴不能够偷懒,在临盆前能多走动还是多走动的好,否则身子骨太弱到时候难产没力气生孩子怎么办。 今个她有的是时间和空闲,当然要逛个够本。第一次逛这古代的街,一切还很新鲜。 玉砚想着那么一大堆账单未结,头都愁大了,忧心忡忡道:“公主,要是将军知道今天花了这么多钱,会不会要剁手啊?” 沈娴斜睨她一眼:“要剁也不是剁你的。” 玉砚一本正经:“奴婢就是担心公主的。” “嘿,他让我变手残,我就让他变太监。” 进将军府时,管家看见沈娴平安归来,总算松了一口气。可紧接着看她买回来的那些东西时,又提了一口气。 “公主,这是……” “新买的。” “可老奴记得账房并未支银子。” “不急,他们明个才登门来结账。” 管家晃了两晃。 这天儿一天比一天热,湖边的那片杏子林结的青杏果都在渐渐飘黄了。 沈娴一天到晚少不了玉砚给她摇扇子。 尽管如此,她那捂得严严实实的高襟立领裙衫还是给她捂出了痱子。 赵氏苦口婆心地劝:“公主,天儿热了,孩子也会觉得热呢,不如换身清爽点的裙子…… 您看二夫人,薄纱薄裙的,露出来的锁骨和胸脯十分傲人,将军当然喜欢。那弱柳扶风,走起路来,都跟蝶儿翩翩似的。” 大楚衣品多样,不都是像柳眉妩那样敞襟的。 沈娴便换了低领交襟的裙子。 这日她心血来潮,在池春苑里一点也不避讳,捞起裙子便敞开肚皮摊在树荫下的躺椅上。 玉砚只不过是去端了个汤水回来,看见沈娴白花花的肚皮,脚下一崴,摔了一跤。 玉砚爬起来叫道:“公主,快把衣服放下来,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 沈娴懒洋洋道:“赵妈不是说,孩子热得慌么,要是热傻了怎么办,我给我儿子纳凉呢。” “这样有伤风化!” 沈娴从躺椅上坐起来,侧头看着玉砚,拧眉道:“我高兴。玉砚,进去拿笔墨来,今儿公主教教你,什么是前沿时尚。” 玉砚很不赞同沈娴露肚皮,但也无法忽视她脸上的神采,好似她身上永远有自己学不完的东西。 公主很自信。自信到她说什么玉砚都忍不住相信。 玉砚进去拿了笔墨出来,又照沈娴的吩咐搬出了铜镜。 沈娴对照着铜镜,拿着笔蘸了墨就往自己肚皮上画去。 这肚皮已经趋于圆润,玉砚阻挡不及,就见沈娴画了一双弯弯的眼。 随即她又画了一张笑脸。 玉砚瞪大双眼:“好萌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会跳出这个词,但就是觉得好萌啊……” 沈娴撂下笔墨,待风干以后起身,兴致盎然道:“先来一段肚皮舞,此时应该有掌声。” 玉砚全把“风化”二字抛诸脑后了,两眼泛光,不停地鼓掌。 秦如凉听管家说,最近沈娴很败家。 上次各大商铺老板来结账,花了不少银子。他觉得有必要跟沈娴谈谈。 沈娴一人潇洒快活,但秦如凉有这么一大家子人要养活,经不起她这么败。 秦如凉生气地想,这个女人什么时候才能消停点! 原以为放她自由出入将军府,便无暇去找眉妩的麻烦,没想到旧事一解决,新问题又接踵而至了。 秦如凉黑着脸,俊朗的轮廓阴阴沉沉,高大的背影朗阔地行走在骄阳下。 心里头的火气就跟这入夏的火气一样,蹭蹭蹭往上涨。 不想才走到池春苑外,隔着一堵院墙,冷不防一串悠扬的调子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那是沈娴在哼着节拍。 她声线清丽干净,闲雅清韵,似阳光下闪烁流淌而过的叮咚泉水,沁人心脾。 秦如凉顿了顿脚,走到院门边,抬眼往里看去,目色一愣。 院子里的女人正挺着圆润的肚皮,肚皮上画着一张滑稽的笑脸,随着沈娴跳舞的动作而摆出各种各样的表情,惟妙惟肖。 青长的发丝松散挽着,一部分垂落在沈娴的肩上,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自由自在而又惬意愉悦的气息。 秦如凉侧身站在门口,看了一阵竟忘了要抬脚踏进去。 看着沈娴眉梢上挂着的淡然笑意,薄唇如勾,她脸上的疤痕反而被那耀眼的神采而淡化了。 沈娴好似察觉到院子门口有一道人影,抬眼便看过来。 秦如凉反射性地往旁边一躲,没能让沈娴发现。 但他自己回过神来时不由懊恼。最终也没踏进池春苑去,而是转身就往回走。 沈娴这样玩自己的肚皮,绝对是大楚孕妇中的第一人。 别的孕妇养胎期间都倍加小心,就她一刻都闲不下来,就不怕闪了腰么! 这个女人!光天化日露个肚皮,简直伤风败俗! 第057章 她喜欢你就该让给她 第057章她喜欢你就该让给她 “方才门口是不是有人?” “没有吧,定是公主眼花了,是树影呢。” 玉砚着实大开眼界,觉得这舞若是放在闺房里也是极为有趣的。 玉砚过来搀扶道:“奴婢先扶公主回房休息。” 沈娴气息微喘地靠在床上,玉砚拿来帕子浸了太阳晒温的水,把沈娴肚皮上的笑脸给擦掉,仍然乐不可支道:“得赶紧擦掉,可不能让赵妈发现了。” 夏天热,赵妈一个人往厨房跑着实辛苦。后来玉砚便和她轮流去厨房给沈娴布置一日三餐和补品汤药。 没两天,玉砚中午拿午膳来时,后头就跟着一只小猫儿,一路走一路在喵喵叫。 才一进门,玉砚就高声道:“公主,这猫儿跟着奴婢回来了。” 沈娴一看,那奶黄色的猫儿,可不就是之前在厨房院里遇到的那只么。 它好似还认得沈娴,一点也不怕生地踱进屋来。 沈娴好笑道:“这馋猫,定是闻到了鱼汤的气味。你分一些汤给它喝。” 玉砚便舀了些鱼汤出来,放在角落里,猫儿吃得香喷喷。 怎想它饱餐一顿以后,竟不走了。迈着猫步在沈娴眼皮子底下来回转。 沈娴招了猫儿过来,猫儿轻车熟路地跳进她怀中。她抱着就往门外走,道:“玉砚,打水来给这家伙洗个澡,往后把它养起来。” 赵氏不同意,道:“万一它抓伤了公主怎么办,公主还是离它远点。” 沈娴眯着眼,似笑非笑道:“别小瞧这猫儿,灵气得很。” 池春苑里养了只猫,乐趣添了不少。 仅仅几天,伙食的改善,让猫儿毛发油亮,更加娇憨可爱。连赵氏都忍不住怜爱起来。 有时候沈娴带它出院子溜溜,秦如凉远远瞧见了,自然也认了它。 也有时候,猫儿独自出池春苑玩耍,但到了时间就会回来。 有一次秦如凉恰恰撞见了它。他不喜欢这小东西,小东西自然也不喜欢他。 一人一猫闹得不欢而散。 后来遇见的次数多了,秦如凉有备而来,带了条小鱼鳅,居高临下地丢在猫儿眼前。 猫儿凑过去闻了闻,然后高冷地准备离开。 秦如凉冷眯着眼,道:“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目中无人的宠物。我给你的鱼你竟敢不吃?给我站住!” 柳眉妩热的时候,除了去湖边凉亭坐坐,多数时间都待在芙蓉院里。 她听丫鬟香菱说,最近秦如凉老是往花园跑。 柳眉妩就问:“将军去花园做什么?” 香菱道:“好像是去逗那只猫。” “哪里来的猫?” 香菱默了默,道:“公主养的猫。” 柳眉妩容色阴了下来。 她还以为她和沈娴会相安无事下去,没想到沈娴她人还没有出现,她的猫倒是出现了! 这是什么意思?试图用一只猫来引起将军的注意吗? 将军绝不可能被她个贱人给勾走! 柳眉妩摇着团扇,懒懒起身,道:“走,去花园。” 猫儿今天有点反常。出去玩了大半天,到了时候也没回来。 往常这个时候,它早该回来了。 无法,沈娴只好和玉砚一起去花园找猫儿。 结果找遍整个花园,也没发现它的踪迹。 后来杏子林那边,隐约传来轻柔的笑声。沈娴带着玉砚便循声而去。 见是柳眉妩正坐在凉亭里纳凉。她今日着了一身胭脂色长裙,肌肤赛雪,眉目含情,一颦一笑都勾人心神。 香菱守在凉亭外面。 凉亭里陪同着柳眉妩的,还有秦如凉。 沈娴眯了眯眼,顿时就看见柳眉妩的腿上蹲着一个奶黄色的毛团儿。 可不就是她苦苦寻找的猫儿么,还以为走丢了呢,没想到竟在这里。 秦如凉不知是拿了什么东西往猫儿嘴里喂,听得猫儿喵喵叫,逗得柳眉妩咯咯直笑。 柳眉妩道:“将军,它真可爱。” 秦如凉脸上亦带了两份和煦的笑意。 可那喵叫声,听进沈娴和玉砚耳中,却无比委屈。 它小小的身子蹲在柳眉妩腿上直发颤。 玉砚愤然道:“他们定是对猫儿威逼利诱了,奴婢听它叫起来就很不欢快。公主,怎么办……” 话才出口,玉砚便见沈娴云淡风轻地朝凉亭走了去,她拦也拦不住。 沈娴很宁静,不动喜怒。湖边的风起,吹乱了她耳边的几缕发丝,却吹不动她脸上莫测的表情。 柳眉妩抬眼就看见了沈娴,热情而温婉地招呼道:“是公主来了,我与将军正在此处歇凉呢,公主快进来坐。” 一番话充分地体现了她女主人的身份。 沈娴也不在意,微微挑起一边眉,走进凉亭里来拂衣座下,看着柳眉妩怀中的猫儿道:“我到处找它,却不想在你这儿。” 猫儿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沈娴。 沈娴朝它伸手,道:“过来。” 猫儿似听得懂一般,想往沈娴这边钻去,怎想柳眉妩却双手按压住了它的身子,叫它挣脱不能。 沈娴不置可否地眯了眯眼,声音如水般温沉,道:“眉妩,它还很小,你这样用力会掐坏它的。” 柳眉妩忙放轻了动作,无辜又歉意道:“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我实在是见它太可爱了,喜欢得不得了。” 沈娴勾了勾嘴角。 柳眉妩看了看旁边自沈娴进来就面无表情的秦如凉,又柔声道:“公主,许是我与它有缘,一见面便忍不住想照顾它疼爱它。我想向公主讨了它来喂养,不知公主可肯割舍?” 沈娴直直看着柳眉妩,道:“你说呢。” 柳眉妩笑了笑,道:“方才我还和将军商量着往后要怎么照顾它呢,要是公主肯把它让给眉妩,那眉妩就太感激不尽了。” 沈娴嗤地笑出声,道:“好眉妩,我知道你心善,可你自己都还要人照顾呢,怎的顾得上它?”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 一直没说话的秦如凉这时开了口:“不过是只畜生而已,既然眉妩喜欢,你就让给她又何妨。你是公主,理应大度些。” 沈娴唇角笑意未减,眼底里却端地冷凉:“我没搞懂,是不是公主跟大不大度有狗屁关系。” 第058章 去你妈的秦狗柳鸡! 第058章去你妈的秦狗柳鸡! “沈娴,你说话放干净点。”秦如凉冷冷道。 沈娴道:“还有,眉妩喜欢,我就得让?你说她要是看上我房里的夜壶了,我是不是也得送给她?” 柳眉妩脸色有些难堪,作势要把猫儿还给沈娴,却又迟迟不肯伸手,嘴里委屈道:“公主不愿就罢了,也不用这般讥讽眉妩吧。” 还不等沈娴硬从她怀里把猫儿拿过来,秦如凉便先一步伸手按住那小巧的猫头。 猫儿顿时发出痛苦的叫声。 它很害怕,连挠也不敢挠秦如凉,可能之前就吃过苦头。 沈娴视线紧盯着秦如凉的手,秦如凉无动于衷道:“我已经答应要把这猫儿给眉妩了,现在也只是通知你一声,就算你不愿,你也得给她。” 沈娴轻佻地问:“我的宠物何时轮得到你做主了?” “哼,这是将军府的东西。” “我若是非不给她呢?” 秦如凉冷冽地看着她,道:“小小畜生,闹得后院不得和谐安宁,那它也死不足惜。” 只要秦如凉稍稍用一下力,便能瞬时拧断猫儿脆弱的脖子。 说白了,要么今天柳眉妩把这只猫抱走,要么秦如凉就弄死它谁也别想抱走。 沈娴脸色变了变,道:“秦将军,跟一只弱小的小猫儿这般计较,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秦如凉冷笑:“那也总比你好。我尚且是针对猫,可你是心狠手辣地针对人。” 沈娴眯着眼道:“有些人还不如猫呢。我倒忘了,你秦将军老早就没有良心,为了讨个女人欢心,你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她邪气地挑起一边眉梢,又道,“辣鸡配野狗,你俩真他妈是配老子一脸!” “你说什么?你胆敢再说一遍!” 柳眉妩劝道:“将军息怒,当心真伤了这猫儿。” 沈娴斜睨着猫儿,淡淡道:“算了,不就是一只猫么,既然眉妩那么喜欢,就拿去养好了。我相信眉妩这么善良,定会善待它的,若是养不习惯,还请送回来还给我。” 柳眉妩笑颜如花,抚摸着猫儿的毛,道:“它与我很亲近呢,公主放心,我很快就能习惯小家伙的陪伴的。” 既然得到了,又岂有还给她的道理! 只要是她喜欢的,柳眉妩就要统统抢过来! 沈娴不觉得柳眉妩会好好照顾它。 对于沈娴来说,它不只是一只猫,可是她越在乎,柳眉妩想必会越把它紧攥在手里。她只能嘴上说得满不在乎。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秦如凉把这小家伙给杀了。 真他妈窝火。 沈娴拂袖而走,袖摆重重甩在柳眉妩的脸上。 柳眉妩惊呼了一声,任秦如凉如何生气,沈娴头也没回。 只准这对鸡狗不高兴,就不准她也不高兴? “沈娴,你给我站住!”秦如凉怒吼,“给眉妩道歉!” 沈娴站在阳光下,张扬肆意地回头,眯着眼脸上流淌着清晰的笑,道:“去你妈的柳鸡秦狗!道你爷爷的狗屁歉!给老子记着,这猫儿若是少根毛,老子让你柳眉妩脱层皮!” 说罢,她转身扬长而去。 柳眉妩看似有些被她的气势给慑住,面色发白,柔弱道:“将军,眉妩……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 秦如凉正在气头上,道:“无需怕她,有我在,岂会让她动你!”? 柳眉妩垂了垂头,看着猫儿的眼神里依稀有些得逞的笑意,依旧温柔道:“那眉妩就放心了。” 是啊,有将军在,她怕什么呢。 玉砚极少看见沈娴这般生气。 她也十分火大,还是安慰道:“公主不要生气了,为那种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奴婢看那柳氏定是故意的,知道公主养了猫就来把猫夺了去,公主真要为此气伤了身子,反倒正中她下怀!” 沈娴在最短的时间里冷静下来,幽幽道了一句:“就是可怜了那猫儿。” 思及方才的情形,玉砚心里也很不忍。 平时猫儿在池春苑里时机灵又活泼,哪是方才那般瑟瑟发抖的模样。 可是在那种情况下,公主不得不放手。否则猫儿就活不成了。 玉砚知道沈娴很喜欢那猫儿。 当初在厨房院里沈娴喂过它一次,没想到它就能识得人,还跟着玉砚回池春苑里认沈娴做主人。 可见那猫儿是极聪明且有善解人意的。 沈娴与它在一起的时候,心情都很愉悦,有事没事就坐在树下逗弄它、给它挠痒痒、顺毛。 沈娴把它照顾得很好,也打理得很干净。 现在它被柳眉妩夺走了,就像是少了一个家庭成员。 池春苑里一下子有两分冷清。 赵氏原本不喜欢猫的,渐渐对那猫儿也有了感情。听说它被柳眉妩抱走以后,也有两分惋惜,可是又无能为力。 赵氏劝解道:“公主不要难过,回头奴婢去厨房那边看看,还有没有小猫儿,再抱回来给公主养便是。或者没有,奴婢央管家去别人家里抱一只回来。” 沈娴进屋,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半眯着眼看了一阵窗外的花红柳绿、阳光明媚。 她一句话也不说,一个反应也没有,更别说伤心难过或者是愤怒的表情。 赵氏在外与玉砚道:“你进去好好劝劝公主,我去给公主端甜汤来。” 玉砚点了点头,赵氏便转身去了,玉砚才默默地抬脚进屋。 “公主……”沈娴已经在窗边静坐了很久了,玉砚担忧地出声唤道。 沈娴回过神,习惯性地挑挑眉,转头看向玉砚。窗外的阳光衬得她一双眼睛漆黑,像是流动着深不可测的漩涡。 玉砚被她的眼神吸了去,还不等说话,沈娴便先开口道:“上次抹脸治疤的药膏还有剩?” 玉砚赶紧道:“还剩下一点的,但是不多。” 自从沈娴脸全好以后,剩下的那点药膏便没用过了。玉砚想着以后若是皮肤留个什么印记,还可以祛痕。 沈娴起身道:“去拿来给我。” 玉砚转身去妆匣子里取出药膏,一边道:“公主为什么突然要这个?” 不过只要能转移沈娴的注意力,这会儿沈娴做什么她都是支持的。 第059章 夫人,它死了 第059章夫人,它死了 沈娴在桌边铺好了一张纸,捋好了笔墨。 待玉砚把药膏拿来挤了一点在沈娴的手指上,沈娴一边捻着手指闻其味,一边往纸上顺畅地写出一系列药材的名字。 好在这药膏里没有加香料,原色原味,有一股浓郁的药香。沈娴一闻便知里面添了哪些药材。 她对药物的敏感程度,已经超乎了她自己的想象。 在辩药识医这方面,她胜过了绝大多数大夫的水平。 只是写到后来,她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还有几味重要的药材,她一时难以分辨出来。 那几味药用得隐蔽,不然谁都能调制出这样药效奇好的药膏。 最后沈娴也没能闻出来,凭着她脑海里自成的一套医理体系,自己再添了几味药以代替那几味她无法识别的药。 一张纸上满满当当全是药物名字。 沈娴把这方子交给玉砚,道:“可都识得这上面的字?” 玉砚看了一眼,道:“奴婢识得的。” “那就去拿药吧,这方子上面的,一样都不能少。”沈娴叮嘱道,“别去府里的药房,方子会报备的。” “奴婢知道了。” 随后沈娴给了一笔银子,玉砚拿着药方就匆匆出去了。 赵氏正好端了甜汤回来,见玉砚往外走,便问:“玉砚这是上哪儿去呀?” 沈娴负着手站在门口道:“我怀念起东街铺子卖的枣糕和梅子,叫她去给我买。” 结果玉砚把枣糕和梅子买回来了,也捎回一大包药材。 赵氏知道沈娴会些医术,也不多问,自己只留个心眼儿。 只要不是对将军不利,赵氏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沈娴也明白,不是所有的事都能托付给赵氏去做。自己身边真正信得过的,也就只有玉砚一个。 沈娴开始和玉砚一起,把买回来的药材加以整理,然后碾磨成粉末,尝试着各种比例做成膏体。 玉砚不解道:“公主为什么突然想起做这个药膏啊?” 沈娴道:“原先剩的不够用了。” 玉砚嘀咕:“剩的是不多,可公主的脸已经好了,也用不上了啊……” 柳眉妩把猫儿带回芙蓉苑以后,便再也没有心思去逗弄,只交给香菱去喂养,每日按时给它吃的就行。 怎么养这只猫对于柳眉妩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她只知道她成功地把这只猫从沈娴手里夺过来了。 往后秦如凉要逗猫哪用得着总是去花园里,只需要来她芙蓉苑便行了。 猫儿对芙蓉苑十分陌生,竖高着尾巴在院里来回踱,并且叫个不停。 柳眉妩起初还摸一摸它,但光是听它叫唤便烦不胜烦。 猫儿对芙蓉苑充斥着敌意,随时露出猫爪,叫声也不同于在池春苑时的和煦。 柳眉妩哪有那么喜欢猫,她只是想在秦如凉面前表现出温婉动人的一面。 每每秦如凉过芙蓉苑来的时候,柳眉妩便作势抱起猫儿,温柔地抚摸着它。 秦如凉发现,他把这猫从沈娴那里要来以后,就浑然失去了逗弄的兴趣,觉得索然无味。 这猫全然没有了初时的张牙舞爪劲儿。 刚开始秦如凉还问两句,后来便懒得关心了。 这厢秦如凉刚一走,柳眉妩便嫌弃地把猫丢在地上。 猫几天没洗澡,身上有了味儿。 柳眉妩动作大了些,还不等她脱手,那猫便感受到了危险,先一步蹬腿露出爪子自个跳了下去。 柳眉妩尖叫一声,让猫儿抓烂了她的纱裙。 她怒火中烧,一脚踢在猫儿肚皮上,猫儿细弱的身体被她凌空踢翻,发出一声惨叫后,结实地跌落在地上。 柳眉妩眯着细长的眼看着猫儿恐慌地爬起,一瘸一拐地逃开,不由骂道:“不识好歹的东西!” 香菱每天光是伺候柳眉妩就够忙的,可没有闲心再来伺候猫儿。 香菱给猫儿弄的吃的通常是柳眉妩每顿饭食吃剩下的。 猫儿吃得少,几天就瘦了一圈。 有一次在柳眉妩用饭之前,猫儿在柳眉妩脚边晃,突然跳上桌来,打翻了柳眉妩的羹汤掉头就跑。 柳眉妩气愤不已,端起手边刚泡的还没有放凉的一盏滚茶就朝它泼了过去。 猫又是一声惨叫。浑身湿淋淋冒着热气。 那小巧狼狈的头上被滚茶烫过的地方露出鲜红的颜色,毛发秃了一块。 看见猫儿痛苦的形容,不知怎的,柳眉妩心里就极是快活。 她仿佛把它当成是沈娴,可以肆意欺凌折磨。 沈娴竟敢警告她不许让这可恶的猫掉一根毛,可她偏要! 她不仅要让它掉毛,还要它变成一只秃猫!沈娴又能把她怎么样呢? 柳眉妩吩咐香菱道:“把这只脏猫带去隔壁关起来,胆大包天竟敢窜上桌,先饿它两天!” 到了晚上,柳眉妩总是要被猫叫声给吵醒。这也是柳眉妩厌烦这猫的原因之一。 但是以往在池春苑的时候,猫儿吃过了晚餐就会乖乖地睡了,从不喊不叫。 今晚猫儿被锁在房里出不去,它浑身都是伤,叫得比之前还要尖锐凄厉。 那猫爪一下一下挠着房门,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柳眉妩又一次被吵醒。 她让香菱去把猫拎出来,用力地摔在院子的地上。 直到最后,原本活泼可人的猫儿再也叫不出来,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没有了动静。 香菱过去查看,惶然道:“夫人,它死了。” “活着的时候老想往外跑,这就是下场!不是说猫都是很有灵性吗,怎么这么蠢!要是它稍稍学会讨好我,也不会是这么个下场。” 柳眉妩不屑一顾,转身进屋,又道:“不是想回去吗,这次就成全你。” 第二天柳眉妩精神不济,与秦如凉用早膳时说起猫的事,苦笑道:“好像眉妩和那猫合不来呢,猫儿夜夜吵,好似想回池春苑去,眉妩也不勉强,昨天已经送回池春苑了。” 秦如凉闻言点点头,“送回去也好,省得它吵到你休息。” 芙蓉苑算是清静了,后来再也没听到猫叫。 然而沈娴并没有收到柳眉妩送回来的猫。她也不知道那猫怎么样了。 玉砚时常挂念,道:“那小没良心的,莫不是乐不思蜀了,这么多天也不见它回来看看。” 第060章 这是有多狠的心! 第060章这是有多狠的心! “柳眉妩会让它回来吗?” 玉砚一哽,又道:“就算不回来,奴婢也没见它再去花园里玩耍……奴婢只是想知道它过得怎么样,这些天不见,还真有些想它。” 说着,玉砚的眼圈就红了。 玉砚和沈娴手把手给它洗澡、喂吃食,看它在台阶上撒娇、挠肚皮,当然感情匪浅。 只是没想到,后来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上午的时候,玉砚陪着沈娴到花园里转了转。 两人去杏子林里摘了些杏子来,又酸又甜,很是可口。沈娴一吃就停不下来。 玉砚道:“公主少吃点吧,一会儿酸得肚子难受呢。要是午饭吃不下可怎么办。” 回到池春苑以后,赵氏正好把午膳送回了院里,见状道:“公主快进屋歇着,天儿这样热,洗把脸洗把手就要吃午饭了。” 赵氏把饭菜都放在桌上。 玉砚则去给沈娴打水来洗脸洗手。 沈娴嫌桌边椅凳太磕碜,便径直走向软榻,准备掀开薄被坐一坐。 榻上衾被铺陈得十分整齐,沈娴不由想起往日玉砚整理床铺时都会把衾被叠起一半。 只不过她也只是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并没有多想。 沈娴捏着被角便扬手揭开衾被。 然而下一刻,一道腥风冷不防扑鼻袭来。 沈娴脸色倏地发白。 衾被下面蒙着一团东西,血肉模糊,血迹都浸透了下面的床单! 那血色中,黏糊的毛发隐隐约约呈奶黄色。 那股血腥气熏得沈娴一阵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 她强忍耐着,却也止不住瞳孔紧缩。 沈娴捻着被角的指端用力到泛着青白,脚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怎想一脚踩空了榻前的脚踏,身体不可抑制地往后仰,而后一屁股跌坐在地。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等玉砚和赵氏发现时,根本来不及接住沈娴! “公主!” 沈娴接触到了地面,腹部往下重重一坠,她抽了一口气,眼神死死盯着床上的东西。 玉砚当场吓哭,过来搀扶沈娴,道:“公主,你不要吓奴婢……” 当她顺着沈娴的视线亦朝床上看去时,失声尖叫起来。 玉砚胆儿小,何曾见过这么血腥的东西。 赵氏脸色亦是苍白,惊吓不小道:“快扶公主起来!” 沈娴脸色苍白,赵氏又道:“这屋里是不能待了,玉砚,快把公主扶到你房间去将就躺一下,我这就去请大夫!” 玉砚颤颤地扶着沈娴,沈娴深吸一口气才缓过了神,一手抱着自己的肚子不再去看床上,而是转头跟着玉砚走出门外。 她唇上失去了血色,眼神冷静清醒得可怕。 玉砚快崩溃大哭道:“公主你可万万不能有事!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疏忽才害得公主跌倒!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就以死谢罪!” 沈娴已经这么大个肚子了,受不得惊吓的,更别说重重摔了这么一跤。 沈娴额上有汗意,道:“不碍事的,只是有点肚子痛而已。” 玉砚捂着嘴泣不成声。 她不敢去想这后果,更不敢去想床上那团东西是什么,竟残忍到如此地步,血肉模糊地塞到公主的床上! 方才她也看清楚了,那沾满了鲜血的奶黄色的毛…… 玉砚多么希望是她看花了眼。 很快大夫来了院里,替沈娴一诊脉,不敢大意道:“夫人这是动了胎气啊……” “大夫,你一定要救救公主的孩子!孩子不能有事的!”玉砚情绪十分激动。 沈娴抓住玉砚的手,有些虚脱道:“你不要急,先听听大夫怎么说。” 大夫抹了抹额头的虚汗,道:“确是动了胎气,万幸的是还不是太严重,要是再大两个月,非得早产不可。” 大夫先用针灸给沈娴稳固胎气,颇耗费了一些时间。 沈娴起初脸色苍白、冷汗直冒,后来才渐渐松缓了下来。 大夫开了药方,又叮嘱道:“夫人需得先卧床观察几日,在稳定下来之前切莫下床走动。” 玉砚猛点头:“好,好,什么都听大夫的!” 好不容易沈娴的情况稳定下来了,赵氏送大夫出去后又回来,对玉砚道:“你先陪公主说会话,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多想。” 玉砚很受刺激,欲言又止。 赵氏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房间我先去收拾,等弄干净了再说。” 玉砚匍匐在床边,紧握着沈娴的手,“公主,你有没有觉得好一些……” 沈娴闭着眼摇了摇头,安慰性地拍了拍玉砚的手。 她很累,一句话都不想说,只疲惫地闭上眼睛晕晕沉沉地睡了过去。 玉砚见沈娴睡着了,心里再惶恐不安,也还是回去了沈娴的房间里。 她捂着嘴颤抖地看着赵氏正清理着床上的血腥死物,她没有看错,那团血淋淋的东西正是前不久还活蹦乱跳的猫儿。 赵氏喃喃道:“真是作孽……这是得有多狠的心……我才出去一会儿,怎的就出了这样的事……” 赵氏用床单把血团裹起来,玉砚侧过身不忍多看一眼,哽咽道:“赵妈,我们把它埋了吧,公主看见了一定会难过的。” 两人挖了一个坑,玉砚一边埋一边哭:“柳氏想抢公主的猫,不是真的喜欢,她只是想跟公主抢……可是我没想到,她竟会弄成这样来还给公主……” 玉砚咬着牙狠擦了一把眼泪,又絮絮道:“她是想害死公主,想害死孩子!这个恶毒的女人!” “那个女人定是发现了,公主很喜欢这只猫,亲手喂它吃的,亲手给它洗澡,带它出去溜圈儿,还喜欢它窝在公主的床上睡觉……” “她定是发现了……所以要这般残忍!公主何错之有,这可怜的猫又何错之有?她难道就不怕遭报应吗?” 赵氏道:“你别哭了,当心叫公主听见。” 玉砚哽着喉咙呜咽道:“我只是心疼公主,好不容易她有了喜欢的东西,她的笑容我都看在眼里呢……他们只是全都见不得公主好……” “当初公主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让柳氏把它抱走,要不是将军以它的性命相逼,公主岂会同意……公主嘴上不说,实际上每天都在担心……” 第061章 如果当初 第061章如果当初 赵氏眼眶湿润,道:“玉砚,你别说了。这事不要再在公主耳边提起,公主的情况才刚稳定下来,再受不得情绪起伏。” 玉砚深吸一口气,簌簌泪落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只在这里说几句,回头在公主面前我就不再说了……赵妈,我们继续埋吧。” 沈娴躺在床上十分安静,她清醒地睁着双眼,眼眶微红。 柳眉妩,你真是好样儿的。 沈娴后来卧床几天里,没再问过任何一句有关那猫儿的事。 赵妈还心存侥幸,沈娴是没认出那血团就是猫儿。 可玉砚明白,她只是不说。她心里清楚得很。 秦如凉对于沈娴动了胎气一事漠不关心,当时身边有柳眉妩陪着,他便只道:“动了胎气那是大夫该管的事,来跟我说做什么。有什么情况就去请大夫。” 赵氏原本想将前因后果如实禀报。 玉砚私下劝道:“还是等公主好些以后再做定夺吧。若是公主还卧床休养的时候,咱们先打草惊蛇了,柳氏反过来打压公主,可就弄巧成拙了。” 猫已经埋了,无凭无据。 况且她们又怎么忍心让那只猫儿死后不得安生,还要作为呈堂供证? 赵氏觉得有道理,生怕柳氏在这空当又来生事,便将此事忍了下来。 后还是管家亲自来询问沈娴的情况,问道:“公主的情况怎样?” “已经好些了。” 管家道:“有什么需要,只管跟我讲。池春苑里人手不够,我再派了两个人过来。” 赵氏见都是熟面孔,也就放了放心,道:“有劳管家了。” 管家道:“公主这里你小心照顾着,将军不关心,可咱们不能放松警惕。要是皇上降罪下来,吃苦的也是咱们将军。” 他们做下人的都想得通这个道理,秦如凉不可能想不明白。 赵氏叹惜一声。 秦如凉是铁了心不想要这个孩子。 赵氏和玉砚丝毫不能松懈,往后池春苑里怎么也得留人看着。这样的事决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池春苑的人来禀报沈娴受惊跌到一事时,柳眉妩正和秦如凉和往常一样在亭中纳凉。 秦如凉的漠不关心让柳眉妩心里很受用。 待回芙蓉苑时,柳眉妩步态轻盈婀娜,随手摇着小团扇,脸上流动的笑意比春光还灿烂。 沈娴如今的状况,可不比刚怀上孩子的时候。这跌了一跤情况可不乐观。 柳眉妩心情极好。谁让沈娴处处跟她做对呢,这一切都是沈娴自找的! 柳眉妩柔柔笑道:“以前她不是很能耐么,怎么现在连床都下不了了呢。” 香菱仍有些忐忑:“公主是受到惊吓才跌倒的,若是被知道那死猫是……” 柳眉妩暼了她一眼,道:“她沈娴不是一向要讲究个证据么,你去池春苑的时候可是有人看见了?” 香菱仔细回忆了一会儿,确认道:“奴婢肯定没有任何人发现。” “那不就得了,既然没有证据,又有谁会知道?我昨天便已告诉将军我把猫还回去了,现在那猫是死在池春苑沈娴的床上,关我们什么事?” 香菱垂头道:“奴婢知道了。” 她平素虽机灵,但却不曾做过这般害人的事。可是她的主子是柳眉妩,主子的吩咐她不能不遵从。 香菱内心一直惶恐着。 然柳眉妩却似看透了她的心思,又轻声道:“香菱,我知道你聪明。这件事是由你去做的,往后咱们主仆就真的是栓在一根绳子上了,要落水也是一起落水,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香菱点头应下:“奴婢知道。” “唯有我可以保住你,如若你也想习那香扇来背叛我,那么你的下场绝对会比香扇更惨。要知道意图谋害公主孩子,可是株连全家的大罪。” 即便她的所作所为是柳眉妩授意的,可一旦东窗事发,她也难逃厄运。 事到如今,她和柳眉妩是共损共荣的。 香菱心下一沉,她已别无选择,只得道:“奴婢绝对不会背叛夫人的!” 只是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柳眉妩夜夜不得安宁。 不知是哪里来的猫,一到了晚上,便跳上附近的房檐,站在房檐上厉声嚎叫。 柳眉妩噩梦连连,整日心神不宁。 秦如凉便责令府里的人,一旦晚上有猫出现,全部打杀。 后来附近的人家有养猫的只好看紧了自家的猫,免得被殃及池鱼。 这些事玉砚和赵氏本来就没打算告诉沈娴。 晚间,沈娴靠在床头,玉砚给她喂药时,她忽然轻声道:“前几夜我听得这附近有猫叫,怎的今夜却没有了?” 玉砚默了默,道:“公主安心养身子吧,夜里没有猫叫还能睡个安稳觉呢。” 沈娴道:“可要听到那叫声,我反而能安心一点。” 玉砚鼻子一酸,沉默。 沈娴又道:“如果我早一点去芙蓉苑把它抢回来,小黄可能就不会惨死。可我总想着,我越是在乎,柳眉妩就越是要霸占它亏待它,那样反而是害了它。只是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害了它。” 玉砚忍着泪意道:“公主不要再想了。” 沈娴又道:“早知如此,当初在后厨看见它饿得慌,就不喂它了。它自己去厨房里偷点吃的,也不至于会饿死。又或者说,后来它跟着你来到池春苑,咱们不养它,把它赶走,它也就不会死。” 玉砚咬着唇,深吸一口气道:“公主,来继续喝药。” “你们把它埋在哪儿了?带我出去看看。” 沈娴还下不了床,但玉砚知道今天若是不让她看,只怕她心里会一直惦记着。遂玉砚打开房门,站在门边把埋葬的地方指给沈娴看。 沈娴只能远远地看一眼,灯火下她眼帘微窄,神色平静。 玉砚道:“柳氏做得太过恶毒,这几天恐怕是附近的猫都怨声载道地来声讨,将军怕影响柳氏休息,便派人守夜打猫,一经逮住就无活路。是以现在夜里才没有了猫叫声。” 沈娴收回了视线,闭上了眼。 第062章 以前是她傻 第062章以前是她傻 秦如凉一点不关心沈娴孩子的死活,当日他和柳眉妩在一起的时候知道这个消息,也丝毫没有表现出在乎的态度。 他只在乎柳眉妩心里怎么想。别的女人一概不重要。 可近来秦如凉时常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池春苑里,沈娴挺着肚皮跳那么生动活泼的舞时的神采。 那肚皮上的笑脸至今还活灵活现。 秦如凉本是要去看柳眉妩的,可他却鬼使神差地来了池春苑。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出现在了池春苑的门口。 沈娴卧床了几日,气色有所好转。 天气热,不能老是闷在房里,便搬到屋檐下卧躺着,听听清爽的风声。 篱笆里的壁树伸展开枝叶,延伸到了屋檐下。 光与影在她身边斑驳跳动,像是围绕着她翩翩起舞的蝴蝶。 沈娴神色很安然,静看闲庭落风,不喜不悲。 玉砚在她身旁寸步不离地照看着,喋喋不休道:“公主,大夫说了,可不能在外面待太久,万一吹久了风吹坏了身子……” 沈娴笑了笑,道:“我还没有你说的那么虚弱。不必担心,我已经好很多了。” 虽然情况比当日好很多,可是现在的沈娴看起来也没什么精神,少去了那股生气勃勃的感觉。 沈娴说她想吃点冰糖梅子。 玉砚便进屋去给她拿。 这时起风了,风很清爽,将院子里的树叶吹得飒飒摇曳。不知怎的,沈娴便突然侧头过来,恰恰看向池春苑的院门口。 这回秦如凉躲闪不及,明晃晃地站在那里。沈娴看向他,他亦把沈娴看着。 她好似早就发现了他。 但是沈娴没有任何反应,眼底里也没有任何情绪,仿若看着一个与她无关的空白人。 她那黑白分明的眼神,夹杂着风轻和树影。 秦如凉根本进不了她的眼里。 秦如凉微微收紧袖中的双手,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烦闷感。曾经将他奉若天神的这个女人,如今却把他看得比空气还轻。 他可以不在乎她,不关心她,可是他发现她更加不在乎他、不关心他。 秦如凉总感觉自己落后了一截。大约就是这种落差感,让他感到十分不舒服。 适时赵氏从外面回来,看见秦如凉站在门口,先是一愣,随即故意扬高了声音道:“将军怎的来了,来了也不进去坐一坐?公主要是知道将军来看她了,一定很高兴的。” 赵氏是故意说给沈娴听的,好让沈娴知道秦如凉来看过她了。 殊不知当时沈娴就坐在屋檐下,比赵氏还早知道秦如凉的到来。 玉砚听到说话声便拿着梅子出门来看,发现秦如凉果真站在门口。 秦如凉的冷漠和炎凉,玉砚都看在眼里。既然公主不在乎,她又何必去在乎。 遂玉砚没什么表情,亦是把秦如凉当空气,低头对沈娴道:“公主,奴婢拿了梅子来了。” 沈娴收回视线,顺手拈了一颗冰糖梅子放进嘴里,眯着眼赞道:“还是你手巧。” 玉砚便道:“公主,奴婢扶你回房去歇着吧。” “不用,这里凉快。” 玉砚是怕她看见秦如凉败坏了心情,但是很显然,不管秦如凉在哪里,都对她造不成任何影响。 主仆俩都如此忽视秦如凉,秦如凉转身就走,冷冷道:“不见得我来她有多高兴!” 赵氏不得不侧身让路,也有些惋惜道:“将军,您不进来坐一坐吗?” “不必了。”秦如凉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离开。 赵氏进了院来,看了看沈娴和玉砚,叹了口气道:“公主,您怎的不请将军进来坐一坐?” 沈娴眯着眼吃着梅子,并不言语。 玉砚道:“公主眼看着才好一些,请他进来做什么,难不成又要让公主伤了胎气吗?” 赵氏道:“将军好歹是一家之主,若是公主能稍稍像柳氏那样懂得柔情似水一些,想必将军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定会对公主怜惜一二。不然将军也不会一个人来池春苑了,本是打算来看望公主的,结果公主却不请他进来,便又走了。” “来看望公主?”玉砚道,“是来看看公主如今有多惨吗?他真要是关心公主,就应该问一问公主是因何而受惊摔倒的。” “玉砚,”赵氏不太赞同道,“你怎么能这样说呢。” 玉砚道:“赵妈,对不住,我一向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你说若是公主能软下几分,将军就会心生怜惜,以前公主不是没软过,结果呢,不还是被柳氏给赶出家门了么。” “还有那香扇,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在将军面前亦是哭得楚楚可怜。与将军一夜春宵以后,将军可曾多顾她一眼?连她到底为什么要毁去容貌一事也不闻不问。” 赵氏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辩驳的话来。 玉砚道:“可见将军喜欢的只有柳氏那一款。公主为了保护好自己就不能软,否则只能像以前那样被柳氏骑在头上欺凌!” 被一个小丫头这样义正言辞地说了一通,赵氏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也没多说什么。 沈娴道:“赵妈,我知道你对我和孩子都好,但有的事情还是要及早认清才行。你若是想撮合我和秦将军,大可不必,因为我根本没看上过他。以前傻沈娴喜欢他是因为她傻。” “可公主现在毕竟是将军夫人啊……” “现在是,将来就一定是吗?” 她只是还没想好合适的出路。 以前的事沈娴记忆模糊,但她也知道,皇帝是推翻她父皇政权、血洗皇宫的人,父母之命尽丧他手,若是没有万全的准备,她暂时还不能跟秦如凉和离回到皇宫里。 沈娴对那皇宫丝毫没有兴趣。和皇宫比起来,这将军府出入自由,更合她的心意。 如若有一天,她可以飞了,绝不会在这里停留片刻。 沈娴看向赵氏道:“赵妈一心眷顾秦将军,秦将军能有您这样的家人,是他的福气。只不过他身在福中不知福罢了。赵妈若是放心不下秦将军,大可去他身边伺候着,我这里有玉砚,事事也可尽心。” 第063章 原来是你 第063章原来是你 赵氏一听连忙跪地道:“公主请不要把奴婢赶走,这样的话往后奴婢不再说便是了。奴婢只想着,能伺候着公主平安生下孩子,往后若公主想在将军府立足,奴婢无论如何也要尽心竭力。” 沈娴道:“赵妈言重了,赵妈坚持留在池春苑里,我也能省下不少的心。” 赵氏确实一心想让沈娴在将军府里立足,成为名副其实的女主人。 倘若有朝一日,她与秦如凉夫妻和睦,又膝下有子,将军府上下皆对她心服口服,那该是多么皆大欢喜的一件事! 可是现在沈娴很排斥,赵氏还想继续留在池春苑里做事,只能把这些想法埋藏在心里。 将来若是有机会,她还是要努力促成的。 “我累了,扶我进去休息吧。”沈娴小心地起身,由玉砚搀扶着进了屋。 这些日汤药补品没断过,沈娴恢复了大半,大夫说她可以每日多走动几步,以达到锻炼身体的目的。 香扇在后院干粗活,每天累得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她早晚要打扫院子,其余时间总有她洗也洗不完的衣服。 不仅有主子的衣服,还有府里高等丫鬟及家仆的衣服。 后院里一起干杂役的丫鬟都故意将浣衣的活交给她做,原本浣衣的有三个丫鬟,其余两个一到时间就不见了踪影。 到了时候若是浣衣的活儿没干完,上面的婆子则第一个会惩罚香扇。 香扇已经不是从前柳眉妩身边最受宠的颐指气使的丫鬟了,她现在就是卑微如蝼蚁。 只有亲身体会过,才知道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有多么难熬。 在这里,她不能有脾气,不能想恨谁就恨谁,唯有埋头苦干,否则上头婆子折磨她的办法多种多样,光是一两种就够她受的。 香扇独来独往,偶尔在后院有路过的丫鬟家仆们,见了她都指指点点、肆意耻笑。她一脸的疤痕,容貌丑陋,也只有埋下头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婆子对她非打即骂,她当然清楚这其中的门道。婆子定是私底下得了柳眉妩的好处,故意派来折磨她。 她整天在埋头在阳光下洗衣服,原来白嫩的双手如今被泡得又水红又浮肿。她可能地垂下头,才不让那毒辣的日光把她的脸再晒掉一层皮。 傍晚的时候没有那么热了,金绯的霞光把小院淬得鎏金。 香扇还没洗完,汗透了衣衫,汗水顺着脸颊淌过眼角,汇聚在鼻尖,然后滴落在洗衣盆里。 忽而,她的洗衣盆边,一道光影压下来,笼罩在她头上。 不是婆子。 来人一双锦绣鞋履,上面清晰地绣着缠枝花纹。杏色裙角流泻下来,衬得那双脚颇有些精致小巧。 香扇僵住了手里的动作,视线忍不住一寸寸顺着那双鞋和杏色裙角,缓缓往上移。 香扇的眼神漫过了那挺着的腹部,落在沈娴云淡风轻的脸上,冷不防撞进她波澜不惊的眼里。 香扇不可置信,同时又很忐忑。她没有看错,来的不是柳眉妩,而是沈娴。 她保持着仰头的姿势,一直蹲在地上看着沈娴,双脚都渐渐麻木到失去了知觉。 沈娴先出声问:“认不得了?” 香扇回过神来,道:“怎会认不得,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沈娴点头,道:“确实如此。” 别人都被香扇丑陋而可怖的容貌所吓到,全都避而远之,唯有沈娴很平静淡然地直视着她的脸。 因为沈娴和她一样,曾容貌被毁,如今脸上也贴着丑陋的伤疤。 沈娴弯下身去,手指捏住香扇的下巴,轻轻挑起她的脸,审视了片刻道:“你连你自己都不敢正视,也难怪,别人也不敢正视于你。” 香扇轻轻颤了颤,惨笑了一下,道:“我哪里敢正视,生怕照一下镜子,连自己晚上都要做噩梦!”她抬起眼帘,红润地看着沈娴,“我不比你,还可以活得这么心安理得!” 沈娴挑了挑眉,道:“那你竟还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是因为恨么?” 香扇一震,咬牙道:“是,我好恨!可是我又能怎么样呢?” 玉砚去给沈娴端了一个板凳来,沈娴缓缓在香扇面前落座,道:“恶果恶偿,你不冤。现在明白当初我容貌被毁时的滋味了?那时我傻,我的绝望和挣扎你们全都当笑话看,那么如今我倒可以把那句话还给你,你一个丫鬟,长那么好看做什么。你落魄到如今这副模样,活该做个丑八怪啊。” 香扇瞪着沈娴,总算反应了过来,道:“原来是你。” 沈娴凑近她,轻声道:“是我怎的?” “是你精心策划的对不对?是你故意把那书落下,故意让我捡了去,然后让我以身犯险,才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沈娴眯着眼睛淡笑,道:“是你自己经不住诱惑不是吗?你完全可以不那么做,继续留在眉妩身边当忠心的走狗。可是那样你又不甘心,因为你头上还压着个云娥。” 香扇怒极,扬手就冲沈娴打来。 沈娴轻巧接住了她的手腕,瞥了一眼,道:“以前那双青葱一样的手如今已经难看成这副模样了么。香扇,我劝你,还是应该从自身上找毛病,否则下一次再栽跟头,还是不会有人拉你一把。” 香扇使劲挣扎,沈娴倏地一松手。她控制不住平衡,往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沈娴幽幽看着她,道:“我说过来日方长,你竟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么。” 香扇咬牙切齿道:“你来看我笑话有什么用,我只不过是个听人差遣的丫鬟!有本事你去对付柳眉妩啊,当初是她下令让我毁了你的脸的,你怎么不去找她!” 香扇笑了起来,道:“难不成你不是她的对手?你怕她?” 沈娴眼角蓦地阴鸷了下来。 那种表情仿佛不该出现在一个女人脸上,并没有歇斯底里的疯狂恨意,就好像前一刻云淡风轻,下一刻风卷云涌,无端令人望而生畏。 只转瞬,沈娴脸上又漾开和煦的笑意,道:“我自是知道是眉妩指使你的,不着急,一个一个慢慢来。何况有了你,哪里用得着我亲自动手。” 第064章 各取所需 第064章各取所需 香扇的心猛地往上提,她看见了沈娴方才的表情,她知道沈娴不一定是怕了柳眉妩,但是那一刻她却真真怕了沈娴。 以至于沈娴这么说的时候,香扇还有些恍然:“你什么意思?” “你若想在这里当一辈子的粗使丫鬟直至被折磨死,我也不介意。”沈娴眯了眯眼打量着她,“你若想有翻身之日,我这里还有条路可以给你走。” 香扇抿着唇,“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你如今毁了容,也算你我恩怨两讫。要不要从头开始,由你自己决定。”沈娴邪佞地扬起眉梢,“我可以让你重回秦如凉的视线,甚至还可以让你当上将军府的三夫人。” 香扇极为震惊地看着沈娴。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自信,让香扇莫名地相信,只要是她说得出来的,就一定办得到! 香扇强压下震惊,道:“我如今这副模样,将军如何能对我多看一眼?” “这个有何难,只要消掉你脸上的疤不就行了。” 香扇嘲讽道:“可如今公主脸上的疤都这样醒目,又有什么能耐消掉我脸上的疤?” 沈娴抬手揭下脸上的一条疤,香扇瞪大了眼。那疤痕下面哪有任何痕迹,沈娴脸上白皙光滑,她的脸早就好了! 玉砚又一丝不苟地帮沈娴把疤痕贴上。 “现在信了?” 香扇不答。 沈娴又道:“这世上不是只有眉妩一个人能抓住男人的心,你若是想,你也可以。就算一开始男人的心不在你身上,你还可以控制男人的下半身,对此你不是有过经验么。你没听说过一个词叫‘日久生情’?” 香扇脸色变了变:“公主是在跟我说笑吧。” 沈娴道:“有没有说笑,你自己掂量。你若赢过了柳眉妩,将来我一离开将军府,你就是将军府的正牌夫人。” 香扇怎能不心动,她可以重新接近秦如凉,可以做三夫人,最关键的,她可以重新回去堂堂正正地站在柳眉妩面前! 柳眉妩若是见了她,一定愁得连觉都睡不着吧! 沈娴悠悠起身,道:“我给你时间考虑,若是想清楚了,就来池春苑找我。” 说罢,沈娴便带着玉砚转身离去。 香扇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今天要是沈娴走了,她哪里有机会出池春苑去找她! 将将走了两步,香扇在身后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沈娴回头道:“为什么?当然是凭我高兴,但近来,眉妩着实让我很不高兴。” 香扇顿时明白,道:“好,你给的这条路,我走。” 沈娴又走了回来,道:“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这一回去,如果还惦记着和眉妩的主仆情深的话,是注定要吃亏的。只要你想当三夫人,她便视你为死敌,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香扇抚摸上自己的脸,恨意透彻淋漓,道:“是她让我变成这个样子,她没把我当人,我何须要把她当人!我一定会让她后悔的!” 话音儿一落,沈娴便伸手冷不防从下巴握住了香扇的小脸。 香扇惊了一惊,被迫抬起脸看着她。 沈娴幽幽道:“那你也给我听好了,回去以后,你若再敢恩将仇报,我会把你一块块剁碎了喂狗。” 香扇脸色发白道:“奴婢知道公主已经不爱将军了,公主也与奴婢不再有任何利害关系。现今容不下奴婢的不是公主,而是柳眉妩,奴婢万不会与公主为敌!香扇在此发誓,如有违誓,天诛地灭!” 沈娴松开了她,若无其事道:“你明白就好。往后是扶摇直上还是万劫不复,全看你本事。我等着让秦如凉主动自愿纳你为三夫人的那一天。玉砚,把香膏给她。” 玉砚便从袖中取出一盒药膏,药膏里加了特制的香料,膏体成粉红色,十分清香又漂亮。 沈娴道:“这香膏你一天抹三次,月余可疤痕尽消。容貌恢复以后,你仍可以将它当做胭脂来抹,可使你皮肤白里透红、气色上佳。” 香扇当宝贝一样收下,恭敬道:“多谢公主。” 在经历了这一场大劫之后,各自立场变换。沈娴肯拉她一把,她自对沈娴起了敬畏尊敬之心,再不敢像从前那样大不敬。 说来可笑,从前的主仆情深到如今成了仇敌,而从前的仇敌如今却成了恩人。 香扇知道沈娴只是拿她当棋子,可是那又怎么样,她能得到她想要的,这颗棋子也当得值! 她们各取所需,只要没有利害关系,就再不是敌人。 沈娴又道:“趁着养脸的这段时间,每日傍晚过后,你到我池春苑来,我亲自调教你。” 香扇以前是丫鬟,无才无德,即便是脸好了也吸引不了秦如凉。 沈娴必须要教她,才能让她有资格去和柳眉妩匹敌。 香扇道:“奴婢求之不得,只可是……院里的婆子看得紧,恐怕难以有机会……” 这次沈娴和玉砚来,还是让人刻意支走了专门看管香扇的婆子,才有了这会子说话的功夫。 沈娴轻佻道:“只要略加打点一下,不愁她不给你机会。” 香扇咬了咬唇,面露尴尬。 “囊中窘迫?” “奴婢并无什么积蓄,实在不够打点。” 沈娴也不意外,道:“我这有一百两银子,可以暂借给你,他日你手有闲余了,再还给我,加上利息一百五十两。” 香扇毫不犹豫伸出双手:“奴婢谢公主恩赐。” 玉砚便把早已准备好的银子拿出来,沉甸甸地放在香扇手上。 沈娴想起了什么,道:“我比较好奇的是,当初你为什么愿意自毁容貌?眉妩让你做你便做?我记得你可不是那样的人。” 香扇暗恨,道:“都是柳眉妩逼奴婢的!奴婢若是不那么做的话,她便要把奴婢给将军下药的事抖出去。云娥尚且那般下场,那奴婢绝对也活不成!” 沈娴却笑道:“香扇,你不是一向机灵且有胆儿?她光是那样竟把你给吓到了?” 香扇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沈娴。 沈娴曲着食指轻轻点了点额角,挑着嘴角道:“你是不是脑子生锈了,她说要告发你,那你手里握着的她的把柄还会少?” 第065章 调教 第065章调教 香扇顿时恍然大悟,道:“可恨当时奴婢六神无主,反被她打压了。如今沦落到这个境地,莫说见不到将军,就是说的话也不会有人相信半句!奴婢多谢公主提点!” 沈娴三两句话就解了香扇的后顾之忧。 她唯独怕的就是柳眉妩拿此事来威胁她。一时倒忘了,她真要把那些事都抖出来,谁也讨不了好处。 香扇送走了沈娴,回房收好了东西,重新回到洗衣盆前,细想沈娴来的整个过程。 先是给她药膏,又借给她钱,走时还看似无意地言语点拨,好似方方面面都装在沈娴的心里。 这样心思缜密的人,真不该与其为敌,否则追其根源,哪有她现今的下场! 香扇抓紧时间,把下午送来的衣服在傍晚前全都洗完了。晚饭吃得极其粗糙,她也不在乎。 婆子见她手里的活做完了,又要安排她做其他的。 香扇委婉拒绝道:“贺婶,今日我实在是太累了,可不可以歇一歇,院里不是还有其他两个姐妹么,又不知躲到哪里偷懒了,不如叫她们……” “让你做你就做!皮又痒了?!”婆子凶神恶煞地过来,对着香扇就是一阵又掐又骂。 香扇恨恼不已,之前她不能反抗,可今日她着实推了那婆子一把。 婆子恼羞成怒,当即挽了袖子便要对香扇大打出手。可厚实的手掌还来不及落下,一锭白花花的银子便摊在婆子眼前,点亮了她的眼。 婆子伸手就想来拿。香扇及时收回,婆子恶狠狠道:“小贱人,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莫不是偷了主子的物什拿去卖钱了!等我禀报给主子,非打死你不可!” 香扇点头哈腰道:“贺妈知道我成天在这里干活,根本出不了院子。这些钱是我平素的积蓄,贺妈要是肯放我一马,往后还少不了贺妈的好处。” 婆子见她诚意满满,脸色有所缓和,对香扇道:“我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不是我想为难你,我也是奉命行事。” 香扇主动把银子塞到婆子手上,道:“香扇知道,香扇不求别的,只求婆婆能够对待我和另外两个姐妹一视同仁,大家公平分配活干,香扇就感激不尽。” 婆子皱了皱眉,香扇又道:“贺妈放心,二夫人身娇体贵,根本不会到这里来。贺妈只要向平时一样交差,一边能得二夫人好处,香扇也会孝敬您的。” 这是两头儿取利的好事。只要婆子处于居中,睁只眼闭只眼,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柳眉妩虽要她严惩香扇,可也一次没有踏足过这个地方。 最终婆子收下了香扇的钱。 第二天婆子就开始公平分配任务,香扇只要把属于自己的活儿干完,就可以休息了。 对此其他两个丫鬟的怨言不小。香扇虽痛恨她们投机取巧,也还是不得不拿一些小钱来讨好。 往后只要这院里相安无事,香扇才腾得出时间去做别的事。 她确实给了婆子不少的好处,以至于后来香扇入夜过后偷偷出小院去,婆子也当做没发现。实在不行则警告香扇,两个时辰内必须回来。 两个时辰,足够香扇从沈娴那里学到不少东西了。 池春苑里,月色如纱如雾,沈娴先帮香扇打开身体的柔韧性,打算教她跳舞。 舞姿是最能体现女人身体魅力的东西,也是虏获男人心最快捷有效的手段。 短时间内香扇不可能由一个丫鬟变成一个知书达理的人,那些内在的学识涵养只能等她以后再慢慢恶补。 眼下香扇双腿劈开在地上,痛得大汗淋漓,还得咬牙忍耐。 沈娴手里拿着一根竹棍,绕着香扇踱步,见她稍有松懈,便不客气地用竹棍往她身上打。 香扇不得不咬紧牙关绷紧身体,锻炼出最优雅挺立的姿态。 香扇的辛苦在沈娴眼里看来都算不得什么。这些她在做明星之前都经历过,而且比香扇更加艰辛和努力。 沈娴不指望香扇能够领悟精髓,只需要看起来有那么个样子便是。 沈娴淡淡道:“你想要出类拔萃,当然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汗水。想想成功以后,就不会觉得那么难熬了。” 沈娴教香扇的是肚皮舞,和上次她跳的俏皮不同,她教的是妖娆性感的肚皮舞。 等拉开香扇的柔韧度以后,香扇身体变得纤美而结实,而且十分灵活。 沈娴先是教她扭臀摆腰的动作,随后又一个个的动作串联起来。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香扇熟记舞蹈动作,沈娴拿了上次宫里送来的布匹,让玉砚按照她画的款式给香扇裁剪衣服。 衣裙紧贴着香扇的身躯,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段,露出小蛮腰和肚脐,衬得一双裙下的腿若隐若现、修长匀称。 她一颦一笑间,隐隐有种媚眼如丝的味道。 玉砚看后惊讶不已。 待香扇回去以后,玉砚感慨道:“公主真厉害,这么短的时间里竟能让一个人变化那么大。奴婢都快要认不出来,香扇还是那个后院里干粗活的丫鬟。” 沈娴道:“她豁得出去,当然变化大。” 玉砚随后伺候沈娴洗漱入寝,道:“公主……公主如何会那般香艳的舞蹈?” 沈娴似笑非笑道:“想学?哪天空了我教你。” 玉砚闹了个大红脸,道:“奴婢才不想学!光看香扇跳得那么露骨,奴婢就觉得羞耻。” 沈娴道:“舞蹈是表达人情感的一种方式,本身并不是羞耻的事,反而还能锻炼身体,使肢体协调灵活,提升整体气质,教人学会正面面对自己的美。 只是有的人跳得美丽动人,有的人跳得火辣性感,还有的人则跳得香艳勾人,全是因为心中所追求的东西不同。香扇学这舞,一开始便是冲着勾引人去的,当然得露骨。” 玉砚似有领悟道:“公主这么一说,奴婢就明白了。” 和连青舟约定的一月结一次账,转眼又到了时候,还不等沈娴主动出门去找他,他便先派了人抬了轿子到将军府大门来接她了。 有钱的商人就是肯花钱。 第066章 要的是他的态度 第066章要的是他的态度 连青舟派来的软轿,又松软又宽敞透气,外表看起来普通平常,里面的装潢却比将军府的轿子还要好,而且还要舒适。 沈娴坐在轿子里,一点也不觉得颠簸。轿中铺的又是冰丝缎面,让她直接能在里面睡着了去。 下轿时,连青舟正含笑地站在屋门口迎接。 沈娴道:“连狐狸,你好会享受啊。光是这轿子里的那一套,就价值不菲吧。” 连青舟道:“在下哪敢享受,那可是为公主准备的专座,乃是天山雪蚕丝所织就,夏天清凉舒爽。” 沈娴随着他一道进门,笑道:“我一个月才来一次,你便给我备这么昂贵的轿子?你少来这套。” 连青舟亦笑道:“那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把公主闷坏了。” 这时下人送上一盘盘鲜红的荔枝来,放在沈娴桌边,一股凉气拂面,顿时去了暑意。 连青舟道:“本不想公主来回奔波的,今个岭南刚加急送来的荔枝,说是凌晨才摘下的,请公主尝尝先。” 玉砚这头已经从善如流地给沈娴剥荔枝了,道:“以往在宫里的时候也难吃到这样新鲜的荔枝呀。公主快张嘴尝一个。” 沈娴尝到了满口的清香鲜甜,享受地眯着眼道:“玉砚你太不客气了,给你自己也剥一个尝尝。” “客气什么呀,连公子都说了,这是给公主尝尝鲜的。”玉砚咽了咽口水道,“公主的荔枝,奴婢哪能吃。” 连青舟温润的手指伸来摘了一颗,剥开了壳亦品尝了起来,道:“这里没外人,公主都这么说的话,玉砚当然也可以吃。” 玉砚两眼冒星星,吧嗒着嘴粉拳紧握道:“真的吗,奴婢真的可以吃吗?” 沈娴趁这空档已经剥了一个塞进了玉砚的嘴里。 连青舟不如沈娴和玉砚这般贪吃,吃了两个就拭了手,提醒道:“公主当心吃多了上火。” “不怕,不吃白不吃。” 连青舟意味不明道:“看样子,公主是真的很喜欢吃荔枝呢。” 沈娴若无其事道:“我看你吃几个就不吃了,莫不是专程给我准备的?你知道我喜欢吃荔枝?” “岭南荔枝这段时间正到了可口的时候,想着可以邀公主来品尝,事先并不知道公主好这一口儿。” “你都不知道还敢准备这么多?若要是我不喜欢吃,岂不坏了?从岭南连夜运送过来,可不便宜吧。” 连青舟笑笑道:“可是公主现在不是很喜欢吃么。” 沈娴接过玉砚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嘴,悠悠道:“连狐狸,你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高人指点啊?” 连青舟脸上的笑意霎时顿住。 沈娴又道:“我仔细想了想啊,就算你我曾是旧识,阔别多年物是人非,你也没有足够的理由这般尽心尽力地帮我。 你说我是公主吧,将来有可能给你带来利益,可我又只是个前朝公主,别说不能给你带来利益,还有可能给你带来灾祸。 还有,你如此关心我腹中孩子,这孩子又不是你的,你操这么多闲心作甚?你带我回将军府,让我安心养胎,莫不是有人看上了这孩子不成?我身份毕竟特殊,若是有人看上这个孩子想作匡复前朝之用,是不是就很好理解了?” 连青舟神情怔忪,“公主如何想到这一层的?” 沈娴笑了笑,道:“之前听你说过,你父亲是在朝为官的。你父亲做官那会儿,应该是我父亲当皇帝是不是?那你身为前朝旧部之后,也不奇怪对不对?况且你不是说了,有很多事以后我就会明白了。” 连青舟不承认也不否认,只道:“那就等公主彻底明白的那一天,再来说这些吧。” 沈娴道:“以前的事我是忘记了,我现在好不容易才保住了这个孩子。 那些前朝旧部,能活下来的约摸也是些糟老头子吧,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人了,怎么还不得消停,将来要是留下个烂摊子,还指望我来收拾么。 你背后若真是有个什么作祟的糟老头,你便告诉他,我和我孩子拒绝做傀儡。让他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连青舟嘴角有些抽搐,半晌道:“公主可能真的是多虑了,没有谁想利用公主和孩子,就算前朝还剩下一些人,也仅仅是希望保住公主的血脉。至于在下,公主大可放心,在下只是商人,不沾朝事。” 沈娴正色道:“咱把话说开了就好,以后还是朋友。可秦如凉认出了你,要是他揭发你是前朝旧部之后,再和我交好,你会有风险。” “他不会。” “为什么?” “因为他欠我一条命。” “那要是被别的有心之人发现了呢?” “我已改头换面,知道我从前长什么样子的人都死了,还有谁能发现?” 沈娴不知道她究竟猜到了多少,但她可以确信的是,连青舟这个人,果然不简单。 临走时,连青舟照例把她送出门口,他倚在门框上,唤道:“公主。” 沈娴回头,他温润如玉。 他道:“很荣幸公主将我当成朋友,我不会对公主不利,现在如此,将来亦是如此。公主若是觉得不可信,往后还来不来往,在下也绝不勉强。” 沈娴自信坦然地勾了勾唇,道:“等不把你当朋友的那一天,我亲自来告诉你。” 连青舟清朗地笑了,对着沈娴作揖,“谢公主。” 随后沈娴转身上轿,回将军府了。 路上沈娴一直不说话,玉砚不由得忐忑地问:“公主在想什么?” “我在想,”沈娴手肘撑着窗口,支着下巴道,“连狐狸家的荔枝可真好吃啊。” 玉砚抽了抽眼皮,道:“奴婢还以为公主在想什么不高兴的事呢。” “你说说,有什么事是值得我不高兴的?” 沈娴想得开,有些话当面问过了,她便不会再纠结。她要的不是连青舟的答案,而是他的一个态度。 至于那些朝堂间的斗争,关她什么事?即便到最后真拿她做傀儡,那也得问问她同不同意。 玉砚仰着小脸道:“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只想让公主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奴婢就知足了。” 沈娴捏了捏她的圆脸,轻笑出了声。 幽静的院内,连青舟席坐在坐团上,将沈娴的一番话说给竹帘后面的男子听。 男子手指拈了一块沉香,放进了瑞兽香炉内,香气幽幽渺渺。 第067章 勾走了他的魂儿 第067章勾走了他的魂儿 指端传来香炉清脆的磕碰声,他动作一顿,似抬了抬头,道:“我看起来像是糟老头子?” 连青舟认真回答:“老师还年轻,是大楚的大好有为青年。” 竹帘后传来十分酥心悦耳的低笑,道:“我这糟老头子真要看上她和那个孩子,她逃得掉?” 连青舟眼皮抖了抖。 笑过后的余韵缭绕横梁,他复清淡道:“荔枝她可喜欢?” 连青舟道:“公主很喜欢。” 沈娴一连去连青舟那里吃了几回荔枝,有点上火,回来牙疼了两天,火气降不下来。 这几日秦如凉知道沈娴老往连青舟那里跑,他没干涉她进出府的自由,但不代表她可以肆无忌惮。 只不过这些日秦如凉有公干在身,每天都很忙,别说管不了沈娴,就连柳眉妩也无暇顾及。 有时候是到入夜了以后才回来。 可柳眉妩的生辰就在这几天,正好秦如凉在宫里宫外地布防。因为听说下个月太后要过寿辰了,宫里提前一两个月就得准备起来。 这天一早秦如凉记得她生辰,便先来了芙蓉苑里,见柳眉妩如一朵刚苏醒的芙蓉,便摩挲着她的脸颊,歉疚道:“眉妩,今天宫里事多,我可能回来得比较晚。” 柳眉妩善解人意道:“不妨事的,将军正事要紧。等将军忙完了,再回来陪眉妩过生辰吧。” “好,那我尽量早点回来。”秦如凉露出温柔的笑,与柳眉妩厮磨了一会儿,“如若我回来得太晚,你不用等我,自己先睡。” 两人厮磨了一会儿,秦如凉便身着公服高高大大地离去。 柳眉妩半起身,懒懒地倚靠在床头,看着秦如凉离开的背影,眉间浮现出一抹失落。 在她心里,这一天秦如凉还是应该放下公干陪她在家度过的。 只是她不能说出口,她怕自己要求得过分,反倒叫秦如凉为难。 这一天厨房精心准备了膳食,以及管家遵从秦如凉的吩咐,请了京中有名首饰铺的人带了各种精致的首饰进府来,陈列在柳眉妩的面前供她一一挑选。 女人哪有不喜欢首饰的,看着眼前的金银玉器,柳眉妩脸色稍霁,选下几套首饰过后,总算露出了笑容。 到半下午,柳眉妩便坐在妆台前,让香菱帮她梳妆。 她今天要就着这些首饰好好打扮一番,然后等秦如凉回来,让他好好地惊艳一下。 只要想起秦如凉看见自己时如狼似虎的眼神,柳眉妩眉梢都洋溢着妩媚。 她纤纤素手柔弱无骨地拿起那些精美的发钗往鬓角比划,道:“香菱,一会儿选一套合适清爽的衣裳,我要等将军回来一起用晚饭。” 她想,秦如凉知道今天是她的生辰,无论如何也要早些赶回来的。 只不过这回要准备的是太后六十大寿,皇帝亲下命令,一定得隆重举办。秦如凉哪里敢松懈,就怕到时候被不轨之人混入宫中行行刺之事。 所以到了晚上,柳眉妩一直等到饭菜都凉了,秦如凉也没有回来。 柳眉妩脸上浓情蜜意的笑容渐渐衰冷了下去。 香菱从旁劝道:“夫人要不先吃吧,别等将军了,要是将军回来看见夫人饿坏了,一定会心疼的。” 柳眉妩道:“今天我一定要等他回来。” 今夜月明星稀。 沈娴坐在房中,由玉砚替她把鬓发里的钗环取下,青丝铺散在肩上,用发带挽在脑后。 玉砚又从衣柜里挑了一身窄袖宽腰长裙,沈娴穿着走起路来干脆利落。 玉砚知道沈娴今晚非出门不可,只道:“公主,一会儿力气活交给奴婢来做,您只在一旁看好戏就是。” 沈娴不置可否,她站在墙边推开了窗,道:“今晚月色可真好。” 秦如凉回来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了。 他一进门便风尘仆仆地往芙蓉苑去。 却在绕过杏子林,勘勘经过他和柳眉妩常坐的湖边亭时,秦如凉停住了脚步。 湖边亭中,不知何时四周垂挂上如月色一样的白纱。 而白纱的若隐若现之下,里面有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一身红艳如火的裙子,紧紧贴着她的身段,露出腰肢和手臂。裙摆修长,裙下的两条腿随着舞步婉转勾人。 秦如凉眸色瞬时被那红如烈火的颜色所点亮。 女子背对着他,青丝如瀑,背影妖娆万分,腰臀性感媚骨。 她的身形和柳眉妩相差无几,因而秦如凉下意识就认为亭中曼舞的女子是柳眉妩。 他眼神幽邃,抬脚朝亭子里一步步走去。 晚风拂起那洁白的薄纱,一阵香风扑鼻,暖香迷离。 女子犹还舞着纤细如水蛇般的腰段,秦如凉便站在她身后,那股幽香愈加浓郁,让秦如凉如痴如醉。 忽而秦如凉弯身过去,手臂一勾就勾住了她的腰,瞬时把她收紧在怀里。 女子惊呼一声,娇柔如水, 她的后背贴着秦如凉的滚热的胸膛,秦如凉侧头嗅着她颈窝里的芬芳,大掌已然抚摸上她小巧的肚脐,滚动着喉结言语暧昧道:“眉妩,你这是在给我惊喜么?这舞哪儿学的,把我的心都勾走了。” 可秦如凉眼下搂抱着的人不是柳眉妩,而是精心准备已久的香扇。 秦如凉何曾这般温柔旖旎地与她说过话,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脖颈和耳廓上,她都快要瘫软在秦如凉的怀里。 香扇道:“将军喜欢吗?” 秦如凉吮了吮她的耳珠,道:“喜欢极了。” 香扇手往后撑着秦如凉的胸膛抽身出来,又背对着他巧笑嫣兮道:“那我再给将军跳一段。” 她始终没有回头。 越是这样,越能勾出秦如凉的兴趣。等到情致浓时,秦如凉已是她的入网之鱼。 这是香扇唯一的一次机会,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下一次秦如凉有了防备之心,她就再难近秦如凉的身。 沈娴说,她要豁得出去,要放得开,首先要正视和欣赏自己。 她要把她身体最美丽的一面呈现在秦如凉的面前,让秦如凉不可自拔。 所以这一段舞她跳得浑然忘我,仿佛自己就是水中月、月下风。 第068章 辣眼睛 第068章辣眼睛 四周的白纱和她一起翩翩起舞,那光景看在秦如凉眼里,就是性感尤物。 方才从他一进亭子里来,搂她入怀时,便有了反应。他极少觉得这样新鲜活力。 她身上好香,那股香气无时无刻不撩拨着,让他快要失控。 在香扇犹还跳舞时,秦如凉喉结滑动了一下,忍无可忍,一手扣住她的手腕,猛力往回一扯。 香扇猝不及防,几个疾利转身,便再次跌入秦如凉怀中。 下一刻,秦如凉俯头便吻上来。 香扇天旋地转,从未感受过如此深沉热烈的吻。就在她快要沦陷之时,秦如凉张眼冷不防看见一张和柳眉妩完全不同的脸,顿时所有热情都冷了下来,一把推开香扇。 “是你。” 香扇嘴唇红醴,呵气如兰,无辜又无措地把秦如凉看着。 她脸上的疤已经消退得差不多了,只余下浅浅的红痕。以为在这样的月色下,四周垂了纱帐,秦如凉会看不见。 而且今夜时机极其难得。 香扇心一沉,连忙在秦如凉脚边跪下,道:“将军误将奴婢认作了二夫人,奴婢该死。奴婢没料到将军这个时候会来……” 秦如凉冷眯着眼看着香扇,道:“你没料到我会来?那你穿成这样,在这里跳舞是为何?” 香扇垂着头,露出一段白皙的颈项,底襟衣领里的春光若隐若现,声音柔媚得能拧出水来,道:“奴婢新学的一段舞,若是白天跳会遭人耻笑,是以晚上偷偷在这个地方练习,奴婢挂上了纱,以为不会被发现的……” 秦如凉的视线有些不受控制地往香扇身上瞟。 可恶的是,就算知道眼前的女人不是柳眉妩,他那股冲动也迟迟降不下来! 可能是因为香扇今夜的香艳撩人彻底刺激了他的感官,他某个部位都昂扬挺立得发痛。 秦如凉起身挥袖,强忍着那股不适,转身道:“罢了,这次就饶恕你,把东西撤了,回去吧。” 见秦如凉要走,香扇连忙起身道:“奴婢送将军。” 怎想她不知是跪得太久还是跳舞跳得太久,刚一起身双腿就发软,不受控制地往秦如凉身上扑去。 秦如凉只得抱她个满怀。 秦如凉快到了隐忍的边缘,“你好大的胆子,敢勾引我。你不是不愿做我的通房丫鬟么,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奴婢……奴婢腿软……” 秦如凉被挑起了火,急需纾解。他垂头看见香扇脸上的红痕时,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了沈娴的脸。 若是那个女人也能像香扇这样…… 该死!他竟有了更加强烈的反应! 等秦如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顺手把香扇打横抱起,随即就压在了亭中的长凳上。 当他再度吻下去时,脑海里所浮现出的人不是香扇,也不是柳眉妩,居然是沈娴那个女人! 香扇脸上的红痕他不觉得丑陋,反而能激起他异样的感官。 反正香扇已经与他有过一夜,而今再有一夜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这事始终是他委屈了柳眉妩…… 可是箭在弦上,天色又这么晚了,柳眉妩说不定早就睡下了,他又怎么忍心再把柳眉妩从床上叫起来再欺负一番呢。 这个香扇,身上的女人香和柳眉妩的不一样,竟叫他难以自抑…… 当秦如凉压在香扇身上的那一刻,香扇就知道自己终于成功了。她手臂勾住秦如凉的颈项,极尽热情地回应。 这个曾经对她来说遥不可及的男人,现在竟成了她的。 这次秦如凉没有彻底失去理智,更没有那么粗鲁。他挑逗娴熟,轻而易举地把香扇浑身点燃,让她瘫软放松。 香扇渐渐迷上了这种霸道和温柔。 这样的男人,除了沈娴,谁不想要?他可是大楚女子梦寐以求的男人! 林荫密处,沈娴抬手轻轻拨开树叶,看向那亭子。 一双男女已倒作了一处。 玉砚不屑道:“没想到香扇还真的勾引住了将军。只是这两人忒不要脸,居然就在这个地方苟合了起来。” 沈娴极轻地笑了两声,道:“有点儿辣眼睛是不是?别看了,少儿不宜,快去叫人来。” 玉砚一本正经道:“公主也不许再看了!” 沈娴津津有味:“我已经成年了,为什么不能看。” “公主肚子里还有个未成年的!” “好好好,那我尽量少看两眼。快去,别耽误了时间。” 玉砚再三叮嘱:“公主不能看!”随后急匆匆地提着裙角一路小跑着往芙蓉苑去。 今夜柳眉妩盛装打扮,到如今都没等来秦如凉,难免心灰意冷。 她晚饭没吃,香菱也跟着不能吃。香菱饿得浑身无力也不敢说出来,只能尽量在旁边安慰着柳眉妩。 没想到玉砚会在这时到芙蓉苑来。 玉砚就站在院门口,笑笑道:“全府上下都知道二夫人今天过生辰,却没想到这生辰过得如此冷清。” 柳眉妩站在房门口,怎想一个小小的丫鬟如今也敢来嘲讽她,正憋了一肚子气没地儿撒,容颜有些扭曲地尖声道:“贱婢,这是什么地方也轮得到你来冷嘲热讽?将军只要一回家来便会第一时间来我芙蓉苑,倒是你家公主,哭着求着想必将军也不会去!你有空在这里说风凉话,不如回去抱着公主哭!香菱,把这小贱婢赶出去!” 不等香菱来动手,玉砚便主动往外退了退,故作惊讶道:“将军人回来了呀,可是却不见他第一时间来芙蓉苑呢。” 柳眉妩脸色变了变,盯着玉砚道:“你说什么?将军不来我这儿,难不成还会去了池春苑?” 玉砚道:“就是将军想进池春苑,公主也会把院门关得死死的。眼下将军正在和人在湖边亭子里风流快活呢。” “这不可能!” “信不信随你,反正该说的已经说了,我就不打扰二夫人休息了。”说罢玉砚转身便消失在了院外。 柳眉妩顿觉一阵头重脚轻。 玉砚的话像是一道惊天雷,翻滚在柳眉妩的心里。 “不可能……”她怎么能容忍那样的事发生! 第069章 不要告诉我你玩不起 第069章不要告诉我你玩不起 香菱搀扶她道:“这说不定有什么阴谋,夫人千万不要中了她们的计!” 柳眉妩看了看天色,可是到现在秦如凉都还没有来!难道今晚他还要歇在宫里不成?! 显然是不可能。宫里这会儿都已经歇下了,秦如凉也该回来了。 柳眉妩紧掐着香菱的手背,月夜下脸色阴白,咬牙道:“沈娴,你都挺着个肚子了,居然还要勾引将军!这全天下最贱的女人,果然非你莫属!” 香菱说得对,说不定这正是沈娴的计谋,派玉砚来引她过去,好让她亲眼看见沈娴使出下作手段勾引到秦如凉! 不然何故今晚只有玉砚过来,却不见沈娴的影子? 府里上下,除了沈娴,柳眉妩再也想不到第二个女人! 可即便知道这可能是沈娴的计谋,柳眉妩也不能不去。她不能让沈娴得逞,更不能让秦如凉再碰别的女人…… 柳眉妩稳了稳心神,道:“香菱,跟我去湖边。” 她应该相信秦如凉,可是随着她越来越靠近湖边,她心里就越来越慌。 秦如凉前不久才向柳眉妩许诺过,往后一生只有她一个人,后来很快就有了一个香扇。他保证说以后再也不碰别的女人,柳眉妩真的害怕,他又会失信了。 柳眉妩满脑子都是一些污秽不堪的画面,哪有多余的注意力去顾及四周。她步伐焦急,不是香菱搀扶着她,而是她几乎抓着香菱的手拉着香菱走。 香菱在身后道:“夫人,您慢点儿,不会有那回事的,定是公主骗您的!将军就只对夫人一往情深……啊!” 哪想话刚一说完,身后香菱就发出了一声闷哼。等柳眉妩回过头时,看见她软哒哒地倒在了地上。 树荫笼罩住了月色。地上散落的提灯闪闪烁烁,映衬着沈娴没有表情的脸,还有手里拎着一根木棒的玉砚。 柳眉妩一惊,方才走得太快,竟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背后的! 沈娴和玉砚早就守在了通往湖边亭的必经之路上,就等着柳眉妩送上门来呢。 柳眉妩下意识地想尖声大叫。 可沈娴动作却比她快一步,倏地一步上前,一手抓住柳眉妩的手腕,反手就把她挟制下来,另一手捂住了她的嘴。 柳眉妩一边摇摆着头,一边奋力地挣扎,眼里露出了惊恐之色。 沈娴在她耳边不喜不悲幽幽道:“嘘,我的好眉妩,不要太大声,否则会吓坏那对野鸳鸯的。我带你去看场好戏好不好?” 那阴凉的语气钻进柳眉妩的耳朵里,像是没有温度的蛇,爬上了柳眉妩的心脏,把她整颗心都紧紧缠住,有种窒息的压抑。 柳眉妩又怕又恨,手臂却曲着手肘,试图狠狠往沈娴的肚子上撞去以便逃脱。 沈娴的力气大得超乎她想象,当时只云淡风轻地捉住柳眉妩的手肘,用力往一边撇去,柳眉妩肩胛脱臼,痛得她浑身抽搐,却被捂着嘴叫不出来! 沈娴拧着眉,语气轻佻道:“你出的牌我接了,现在该轮到我出牌了。眉妩,都这个时候了,不要才来告诉我你玩不起,我不接受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游刃有余地扯下柳眉妩的腰带,便轻而易举地在背后捆住了柳眉妩的双手。 柳眉妩痛得只剩下抽气声,哪里还有力气大叫。 随即沈娴又撕下了柳眉妩的裙角,揉成布团塞进了柳眉妩的嘴里,就是她再想叫,也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这个过程极为短暂,沈娴毫不拖泥带水。玉砚在旁看着,竟插不下手去帮忙。只见三两下,沈娴就已把柳眉妩处置妥当。 沈娴拖着柳眉妩便转身进了杏子林,借着杏子林做为掩护,去靠近那座湖边亭。 亭中白纱犹在月下飞舞。 里面的两个人交缠在一起,溢出羞耻的男女之声。 沈娴站在一棵杏子树下停住,手里抓着柳眉妩的衣领,柳眉妩在她手上瑟瑟发抖跟个筛子似的。 不能言语,只喉咙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惨白扭曲的脸上满是痛苦和泪痕。 她睁大一双泪眼,亲眼看见亭中的男女正尽情忘我地颠鸾倒凤。 她看不清男女的模样,可是却听得清他们的声音。 这么久以来,唯有这两人的声音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秦如凉的低沉喘息,曾在多少个夜里辗转反侧在她耳边?而香扇的娇哦吟叫,浪荡得和平日里大相径庭! 秦如凉曾在柳眉妩面前保证再不会碰香扇一下,而香扇毁了容貌被遣去做劣等粗活,柳眉妩以为她再也无法勾引到秦如凉,没想到今晚就在她生辰之夜,这两人却狠狠地打了她一个巴掌! 柳眉妩原先以为勾引秦如凉的人是沈娴,她万万没想到那人却是香扇! 秦如凉凶猛如狼,香扇酥骨叫道:“将军……我快不行了……将军轻点,慢点啊……” 柳眉妩恨之入骨,甚至都忘记了肩膀脱臼的疼痛,指甲死死钳进掌心里,下意识就想冲出去,把那个贱人撕碎了扔进湖里! 可是她刚踉跄两步,头皮一痛。 沈娴揪住她的头发就把她扯了回来,贴着她的耳朵道:“急什么呢,鸳鸯都还没尽兴呢。” 亭中秦如凉一手掌着香扇的身子坐起来,香扇尽情疯狂地款摆着细腰,白花花的身子一览无余,年轻,而又充满了吸引力。 秦如凉的声音低哑,道:“你身上为什么这么香?” 那股迷离的香气,让他恨不能把这个女人拆了整个吞下。 那时柳眉妩真真切切地听到了秦如凉的声音,以及秦如凉对别的女人的情动。 柳眉妩的心真真是犹如凌迟,痛得死去活来。 柳眉妩扭头憎恨地瞪着沈娴:放开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沈娴低眸笑了笑,却凉薄道:“我一直不觉得夺人所爱是件有趣的事,可是眉妩你喜欢这么做,我也只好奉陪到底。” 沈娴手指捏着柳眉妩的下巴,迫使柳眉妩扭回头看向那亭子,贴着她的耳朵轻轻道:“眉妩,你给我看仔细了,听清楚了,你最爱的男人,眼下正在和别的女人交欢呢。” 第070章 五十个耳光换一只手臂 第070章五十个耳光换一只手臂 柳眉妩无声地哭泣着。 “只是不知道,我那猫儿在你手里被你肆意凌虐的时候所承受的痛苦可有你现在的半分。” “你是怎么把它杀死的?你不知道冤有头债有主是不是?眉妩,你在把它夺走的时候,是不是只顾着高兴去了?” “那你太大意了。”沈娴轻缓温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个情人,口中吐出的呢喃却让柳眉妩浑身发抖。 “要想让你尝尝被夺人所爱的滋味,何其简单。你所爱的,不就是秦如凉么,有什么比亲眼看着他对你的背叛更来得痛快的呢。我不仅要让他的身体喜欢上别的女人,还要让他的心也喜欢别的女人。” 一阵风吹得树林沙沙作响。 凉亭里正如火如荼,秦如凉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身体的快活上,又哪里能够发现,这一切柳眉妩都在杏子林里亲眼所见。 香扇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更加的大胆放荡。两人干柴烈火,越烧越烈。 沈娴兴味阑珊地对柳眉妩道:“这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消停呢,秦将军驰骋沙场想必持久力惊人,说不定要弄到天亮。剩下的便不用看了吧,免得打扰他俩行欢。” 说罢,沈娴把柳眉妩拖出了杏子林,一路拖着人回芙蓉苑。 路上柳眉妩要挣扎,沈娴不客气地换了只手,揪着柳眉妩的长发拖。这下不必她用多少力,柳眉妩吃痛自会跟着她走。 玉砚亦是费力地把昏迷的香菱给拖回了芙蓉苑去。香菱倒在院里,不声不响。 沈娴稍一松手,便将柳眉妩扔到地上去。 柳眉妩趴在地上,披头散发,形容狼狈。 沈娴看了一眼她的肩膀,道:“这肩膀脱臼了,要不要我给你接回来?若是等明早落下了病症,手臂不灵活,秦将军可就更加嫌弃了。” 瑟瑟发抖的柳眉妩终于肯抬头看她。 沈娴撇了撇嘴,道:“香菱昏过去了,我若是不取出你嘴里的布团,你也叫不出声,今晚在这院子里坐一晚上也不会有人来。等明天早上,你这肩膀手臂基本废掉了。” 说着便转身,淡淡道:“我是不是说过,那猫儿若少了根毛,我也会让你脱层皮。可你非但不听,你还挑战我的底线。眉妩,你胆儿挺大。” 刚走了两步,柳眉妩便用尽力气一头撞在沈娴的腿上。 沈娴回头看她,挑眉道:“想我帮你接手臂?” 柳眉妩哽咽着,说不出话,但是眼里有哀求痛恨之色。她不能当个废人,那样她就失去了所有的机会! 沈娴悠悠笑道:“可以,我收价不高,只需要你打自己五十个耳光。” 柳眉妩死死瞪着她。 沈娴道:“答应你就点头,不答应我也不勉强,玉砚,回去睡觉了。” 柳眉妩不等沈娴转身,含恨点头。 沈娴让玉砚从旁监督数数,捉住柳眉妩脱臼的那只手,柳眉妩根本没有机会逃。 只要她一有异动,就是打了五十个耳光也不作数了。 她要是大叫引人来,不知何时才会有人发现,到时再去请大夫,还不知道手臂能不能恢复。 柳眉妩认得清情况,她不能不屈从。 后来沈娴便坐在一边,听着柳眉妩自己掌掴自己的声音,道:“声音不够响的不算,玉砚,把数记清楚了。” 五十个耳光,柳眉妩打得自己一边脸颊高肿。她没有取下口中布团,生怕自己忍不住就失声痛哭。 以往都有秦如凉保护她疼惜她,可如今,秦如凉在和别人翻云覆雨,而她却要生生受这等折磨! 此心头之恨,怎能轻易消除! 沈娴,香扇,她势要与她们势不两立! 最终沈娴没有食言,待五十个耳光之后,捏着柳眉妩的手臂,咔嚓一声给她肩膀复了位。 柳眉妩痛不能忍,彻彻底底地晕死了过去。 沈娴睨了她一眼,道:“明知自己这么不经搞,还敢送上门来作死。” 玉砚道:“公主,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吧。” 在走过香菱身边时,沈娴住了住脚,轻轻踢了香菱一下,若无其事道:“私闯池春苑的事,我可以暂不与你计较,我也有理由相信你只是听命行事。但你最好掂量着来,我能让眉妩和香扇决裂,就能让眉妩和你撕破了脸。” 说罢,柔软的裙角从香菱的脸上拂过,沈娴头也不回地出了芙蓉苑。 香菱动了动手指,睁开眼睛,一片惶然。 原来沈娴竟知道她早已经醒来。 她忙起身去查看柳眉妩的伤势。如今前狼后虎,她一个丫鬟该怎么设身处地? 在回池春苑的路上,玉砚闷闷道:“柳氏肩膀脱臼,等明个早上废了条手臂也是罪有应得,公主为何要帮她接好?” 沈娴勾了勾唇道:“现下矛盾本来是集中在秦如凉和香扇头上,明早若是知道柳眉妩手臂废了,矛盾岂不是就又转移到了我和柳眉妩的头上? 那香扇和秦如凉的事,不就被轻易地喧宾夺主了么。秦如凉为了逃避自身责任,一定会彻查此事来减轻自己的愧疚。 所以,她一条手臂还没有这么大的价值,留着也无妨。” 玉砚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可要是明天柳氏去将军那里告发呢?” “一来眉妩对秦如凉心生怨气,还开不了那个口;二来方才不是提点过香菱了么,她敢装晕就说明她不想惹火烧身,会好好劝着眉妩的;三来,”沈娴云淡风轻地笑了,“眉妩知道我做事讲证据,没有证据的事,我会认?” 玉砚由衷地崇拜:“公主真是太厉害了。真要是明个问起来,今晚公主和奴婢都在池春苑,不曾出去过。” 芙蓉苑里,香菱费力地把柳眉妩搬进房间里去躺着,又打水来给她擦拭脸颊,上了药。 半夜里火辣辣的疼使得柳眉妩辗转难安,幽幽睁开眼睛。见得香菱正伺候在床边,红肿着双眼。 香菱喜极而泣,道:“夫人总算是醒了,有没有感觉到好一些?” 柳眉妩肩膀已经没有那么痛了,但是脸颊痛得厉害。 第071章 哪一个更重要 第071章哪一个更重要 她让香菱搬来镜子给她看看,结果她看见镜中的人一边脸肿得跟包子似的,含恨怒得把镜子摔在地上,支离破碎。 柳眉妩伤心欲绝地躺在床上,眼泪横流,脑海里回想的全是凉亭中不堪的一幕,以及沈娴欺辱她的光景。 她恨得死死揪住床单,咬牙切齿道:“沈娴,我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香菱抽噎道:“夫人打算怎么做?” 柳眉妩侧目看着她,道:“等明早将军过来,今晚沈娴所做的一切,你知道该怎么说吗?” 香菱垂着头道:“奴婢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说。” “夫人是觉得将军更重要还是对付公主更重要?”香菱问。 柳眉妩通红着眼,当然是秦如凉对她来说更重要!可是她要怎么面对?她想不了那么多,她现在只想对付完沈娴再去管其他! 但香菱道:“夫人,明日奴婢可以把今晚的情况如实禀告,可是倘若公主矢口否认,就像上次夫人落塘的那样,奴婢和夫人都没有证据……” 柳眉妩瞪着香菱,道:“难道我这一身的伤不算证据?!” 香菱又细声道:“夫人,明日您与公主鹬蚌相争,最得利的却是香扇啊。难道夫人想和公主斗来斗去的时候,却让香扇钻了空子近了将军的身前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柳眉妩一愣。 香菱道:“所以奴婢才斗胆问夫人,是和公主斗重要,还是把将军抢回来重要。” 柳眉妩后知后觉道:“对,你说得对,香扇那个贱人都毁了容貌还敢勾引将军,我绝对不能放过她,更加不能让她得逞!” 香扇算个什么东西!一只小麻雀,还真吧自己当凤凰了! 柳眉妩整宿不能眠,到第二天容颜憔悴,清晨时分才浅浅入睡。 秦如凉昨夜荒唐,事后冷静下来才觉得有些懊悔。 都是昨天那段舞惹的祸。 可是香扇还年轻,昨晚被他折腾得够呛,上次是秦如凉不清醒,这次呢,他明知道是香扇却还……所以秦如凉就是有火气,也不该对香扇发泄出来。 后半夜时,秦如凉把香扇遣回去了,自己坐在亭子里冷静了半夜。 天将明时,他才回主院小睡片刻,换了身衣服准备去朝事。 路过芙蓉苑时,秦如凉脚步顿了顿,还是进去看了一看。 香菱在外守着,正准备柳眉妩晨起洗漱的东西。见了秦如凉来,连忙福礼,道:“奴婢见过将军。” “夫人呢?” “夫人正睡着呢。”香菱道,“昨夜夫人为了等将军回来,睡得晚,连晚膳都没用。” 秦如凉越发愧疚,放轻了动作进屋去坐了一会儿。 柳眉妩似乎并没有醒,背对着他侧身朝里躺着。背影纤细而柔弱。 秦如凉心生怜惜,怕吵醒她便没待多久,起身时在她耳边俯头一吻,轻轻道:“眉妩,等忙过了这段时间,我定好好陪陪你,把昨夜的生辰给你补回来。” 柳眉妩动了动身子,没醒。 随后秦如凉便转身出去了。 香菱进来伺候时,道:“夫人,将军已经走了。” 柳眉妩这才坐起身来,已是泪痕洒落、我见犹怜。 她和香菱绝口不提昨天晚上的事,心里再憋屈也要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如此就不能给香扇任何的可趁之机,除非秦如凉主动把这件事向柳眉妩提起。 可是秦如凉又怎么开得了口。 所以香扇即便和秦如凉昨夜风流,秦如凉也暂不会给香扇任何名分。 在这段时间里,香扇还是那个后院的劣等粗使丫鬟。 柳眉妩只要不揭穿,她还可以堂而皇之地随便找个理由去后院处置香扇这个粗使丫鬟。 在秦如凉想起她之前,柳眉妩要让她再不能爬上秦如凉的床! 今天早上将军府还是如往常一样安静。 沈娴睡饱了起来,听说秦如凉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明昨晚的事谁也没先抖出来。 玉砚细致地给沈娴梳头,道:“公主所料果然不假,柳氏不仅没告发公主,连香扇的事也半句没提。” 沈娴睡意惺忪,浅浅勾了勾唇,神态慵懒倦怠,道:“看样子是香菱把她给劝住了,这才是聪明的做法。” 玉砚道:“往后公主可安枕无忧了,就让柳氏和那香扇去斗吧!” 沈娴挑了挑眉道:“今个还闲不下来。” 玉砚问:“为何?” “我若没猜错的话,眉妩没挑眉秦如凉和香扇的丑事,不仅是怕自己和秦如凉之间下不来台,更是趁秦如凉还没有给香扇名分之际,彻底把香扇清除了。” 柳眉妩的一边脸擦了两次药,早上又冰敷过,总算是消肿了一大半,仍是红红的。 她戴着一枚面纱,迫不及待地便带着香菱往后院香扇做事的地方行去。 香扇给了婆子好处,婆子把该她干的活调到了下午,上午这阵香扇还在房中补觉。 从凌晨香扇回来,婆子见她眉眼含春走路也走不稳,就隐约猜到了点什么。 香扇若是存心想去勾引将军府的男家奴,何须打扮成这副样子。她定是讨好位高的男人了。 婆子不是不知道,香扇曾和秦如凉的那点事儿。 若是将来香扇飞黄腾达了,婆子此刻刁难她,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遂婆子什么也没问,就让她回房休息。 怎想上午柳眉妩就带着丫鬟过来了。婆子更加印证了自己心里的猜测。 柳眉妩面纱外的美眸阴沉,问:“香扇呢?去那把贱蹄子给我揪出来。” 婆子不想引火烧身,赶紧进屋,不由分说就把熟睡的香扇给揪了出来。 香扇跪在地上,抬头看见柳眉妩正高高在上地站在她面前,心头便是一慌。她容颜衣衫散乱,半敞的衣襟怎么也遮不住满身的痕迹,在柳眉妩看来刺眼极了。 柳眉妩一字一顿地问:“香扇,你可知错?” 香扇卑微地跪伏着,瑟瑟道:“夫人明鉴,奴婢不知何错之有。” 看样子只要秦如凉不在,香扇也是咬死不会承认的。现在在柳眉妩面前承认了,她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柳眉妩咬牙暗恨,明知香扇揣着明白装糊涂,可是她又不能在这件事上惩罚香扇! 第072章 欲先杀之而后快 第072章欲先杀之而后快 当初是柳眉妩主动提出要香扇做秦如凉的通房丫鬟的,现在若是因为香扇和秦如凉的事大发雷霆的话,府里下人怎么想?不就等于向秦如凉宣告她知道昨天晚上的事了吗? 即便如此,难道就没有别的事来收拾香扇了吗? 柳眉妩抬了抬下巴,香菱便道:“贱婢,先前夫人穿的衣都是你洗的吧!” 这确实是香扇洗的,她赖不掉。 “夫人昨个穿了你洗的衣,不知你究竟动了什么手脚,竟惹得夫人浑身发痒,就连脸部也发红发肿,你个贱婢还不知错?!” 香扇一愣,抬起头来。难怪柳眉妩今天来戴了面纱。 柳眉妩神色变了变,见香扇的脸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到底是谁治好她的脸的?! 可不管是谁,她香扇也活不过今日! 柳眉妩缓缓取下脸部的面纱,对婆子道:“我自穿了香扇洗的衣后,脸上便出现这等症状。回头若是将军追究下来,这浣洗院里的所有人都难辞其咎。但我不想累及旁人,既然是香扇一人所为,那便由她一人受罚。” 昨个沈娴在她脸上留下的伤,今天正好可以借以利用。 婆子岂会听不出话里的意思。 今个要么香扇一个兜着,要么等将军回来后所有人都得受牵连。 婆子和另外两个丫鬟当然会选择前者。 婆子当即过来,几巴掌甩在香扇脸上,啐骂道:“你个天杀的小贱人,居然敢在衣服上蒙害夫人!你是想把我们大家全都害死吗?!” 香扇被打懵了,婆子又向柳眉妩道:“夫人,这贱蹄子心怀鬼胎,奴婢请求夫人定要严惩不贷!” 柳眉妩鄙夷地看了眼香扇挣扎的丑态,道:“去叫管家请家法来,先打一百大板,再丢出府去,是死是活看她造化!” 当初三十大板就能要了人半条命,现在一百大板,就香扇这身子骨,非打死不可。 香扇面色惨白,她挣扎着想起身,奈何被婆子死死制住,只能恶狠狠地盯着柳眉妩,道:“你不能……” 柳眉妩柔声道:“当初云娥因为熬错了一碗汤将军就活活把她杖毙了,现如今我的脸因为你变成这样,将军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把你也活活杖毙?现在我只是罚你一百大板,你若熬得住便是我给你一条生路,你若熬不住那也是你的命。” 院里的另外两个丫鬟忙不迭地跑出去请管家来主持家法。 不想还没跑出院门,便冷不防停了下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玉砚正搀扶着沈娴缓缓踱进了这个小院子。她挺着大肚子,那两个丫鬟再粗鲁,又怎敢轻易往上撞。 今儿个府里的两位主子都聚集到这个地方来,下人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都堆过来瞧究竟。 沈娴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全然一副“我就是来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表情,眯着眼瞅了香扇一眼,道:“这是在干啥?” 香扇看见她来,简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眼里的哀求和可怜之色溢于言表。 柳眉妩脸色很难看,僵硬道:“公主出行不便,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在这附近散步,听到动静,就过来瞧一瞧。眉妩你这是在干什么?” “不过是处理个贱婢。” “贱婢?”沈娴眯着眼道,“你是说香扇啊?她做错了什么要如此受罚?” 香菱道:“香扇居心不轨,在浣衣上做手脚企图坑害夫人。” “可我明明记得,前不久香扇和眉妩还主仆情深感天动地的。香扇为了眉妩你挨了板子,后来遭将军夺了身子,为了顾全眉妩你,还不惜自毁容貌到这里来当末等丫鬟。这种主仆情意实在难得,香扇怎又会在浣衣时动手脚害眉妩?” 是个明白人就听得出来。 除非所谓的主仆情深只是表面现象,实际上香扇和柳眉妩早已积怨。 那先前柳眉妩的宽容大度,就实在值得深究了。 沈娴勾着唇角道:“先前眉妩那般为香扇哭诉得肝肠寸断,如今一转眼却要赏她一百大板,眉妩,你这是想送她上西天呢。” 柳眉妩面纱下的脸有两分狰狞,道:“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来管!” “丫鬟再怎么命贱,总归也是一条命。既然要叫管家请家法来,当然得弄清事实。香扇若真存心害你,别说一百大板,就是直接当场打死,我也不会阻拦。” 沈娴顿了顿,又道:“你说香扇害你,害到了什么地方?” 柳眉妩气得说不出话。 还是香菱面不改色心不跳道:“夫人的脸因为穿了香扇洗的衣后,红肿难消。” 沈娴嗤地笑出了声。 这个中缘由,大家都心知肚明得很。 沈娴挑眉道:“先前眉妩怎的没事,偏偏在昨个有事?” 香菱道:“想必她是在等机会。夫人昨日生辰,必要仔细打扮一番,她才在昨日动的手脚。” “这事儿将军知道吗?”沈娴问。 柳眉妩和香菱对视一眼。香菱应道:“将军知道。” “那将军应该非常生气,怎的不下令处置她呢?” “将军这几日公务繁忙,这件事便全权交给夫人来处理。” 沈娴神色微凉,嘴上却笑道:“香菱,睁眼说瞎话你可真有一套。将军那么宠爱眉妩,真要知道这件事岂不第一时间下令处置了香扇?昨夜将军根本没回芙蓉苑,所以他应该还不知道吧。” 柳眉妩脸色剧变,阴狠地瞪着沈娴道:“公主不要胡说,昨夜将军虽回来得晚,可是整夜留宿在芙蓉苑里,今早一早才离开。” 沈娴摩挲着下巴,道:“可昨晚就巧了,夜里睡不着,我便带着玉砚到花园里散步,刚好去到湖边,看见秦将军正和这香扇腻歪在一起呢。” 此话一出,柳眉妩脸色煞白。 她原本还想着把这件事掩盖过去,只要处死了香扇就再没有什么能破坏她和秦如凉。没想到却被沈娴三言两语就抖出来了! 香扇犹自垂泪,凄楚无比。 院里院外的下人们全都傻眼了。 香扇和将军?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073章 必须为将来着想 第073章必须为将来着想 柳眉妩青葱手指指着沈娴,有些发颤道:“公主污蔑将军,将军岂会和这等下作的女人在一起!将军昨晚就是在我芙蓉苑里!” 沈娴笑了笑,道:“眉妩别急,兴许是我看错了呢。不过看香扇这形容,明显一副被吃干抹净的样子,她身上这些痕迹可骗不过大家,说明昨天晚上在湖边亭子里的女子确实是她。 只要等将军回来问一问他昨夜是不是也在凉亭里,不就真相大白了?我相信秦将军敢作敢当,和香扇苟合的男子真要是将军,将军一定会承认的,如若不是,想必将军也不会乱背锅。到时候再行处置也不迟,眉妩你觉得呢?” 从始至终,香扇都不曾为自己辩驳过半句。她卖足了可怜,亦博足了同情。 柳眉妩想快刀斩乱麻,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香扇处理掉。可恨的是,沈娴临时插进来一脚,反倒让她弄巧成拙! 现在好了,秦如凉又与香扇有了春风一夜的事再次传遍了将军府。 柳眉妩不能随随便便再找个理由来处置香扇,唯有等秦如凉回来再说。 按照秦如凉的性格,自诩光明磊落,做过的事就不会否认。 结果在傍晚时,秦如凉一回来便要与香扇对峙。 此时没人关心香扇是不是真的在柳眉妩衣服上做手脚,显然大家更关心的是将军与香扇昨晚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就连柳眉妩自己亦只在乎秦如凉究竟承不承认。 结局是显而易见的。 秦如凉觉得对不起柳眉妩,却还是保下了香扇。 因为他确实做过这回事。 将军宠幸一个丫鬟无可厚非,这是将军的私事。香扇也因此而避免了被乱棍打死的下场。 柳眉妩气势汹汹地来找香扇麻烦,最终变成了一场闹剧,为府里下人们所津津乐道了好久。 这一层窗户纸被捅破,秦如凉和柳眉妩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面对彼此。 两人各自冷静了好几天。 如果说上一次是一碗汤药害的,那这一次就是秦如凉自己没有控制好自己。 虽然主子还没有确切地怎么处置香扇,但香扇的地位却无形地被抬高。平时看不起她的人都上赶着来巴结。 香扇住在下人房里,但没谁再敢给她安排下人活。她可以在将军府里自由行走。 香扇得到这一特权以后,第一时间便是去了池春苑。 香扇道:“这次多谢公主及时出手相救。” 沈娴躺在树荫下歇凉,闻言眯着眼上下打量着香扇,道:“当然么,我在你身上投了本钱。” “奴婢有一事不明。”香扇赧然道,“上次将军对奴婢……如狼似虎,可是奴婢明白平素将军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奴婢怕像上次那样东窗事发……” “你怕?”沈娴笑了起来,斜睨她一眼,道,“我看你不像是怕,倒像是尝到了甜头。你想知道我在你那盒香膏里加了什么东西?” 香扇索性就不再兜圈子了,道:“是,奴婢想知道。上次将军说奴婢身上很香,显然是那股香气让将军如痴如狂。而奴婢当晚身上就只擦了公主给的香膏。” 沈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椅把,思忖道:“秘密配方,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香扇一怔。 沈娴起了起身,双腿垂下地,似笑非笑又道:“这第一盒是我的投资,我可以免费赠给你,可第二盒第三盒,可不免费。” 香扇抬头看着沈娴:“公主是想和奴婢做长期交易?” 沈娴手指挑了挑她的下巴,悠悠道:“那就看你有没有本钱了。你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当上三夫人。等你当上了三夫人,还差几盒香膏?” 香扇当然想当三夫人,她做梦都在想。 可这些天秦如凉迟迟不发落。这样等下去,只怕夜长梦多。 遂香扇道:“自从上次过后,奴婢就很难再见到将军了,还请公主指点。” 沈娴道:“你要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我可以在关键时候推你一把,但如果你把不可设想之后果再加诸在旁人身上,将来欠债太多是要还的。” “奴婢知道了。” 从池春苑出来,香扇并没能得到她想要的。 那盒香膏用完了,她不能凭此再去勾引秦如凉,而沈娴却连给她指明下一步路都不肯。 只有等她当上三夫人,她才有机会再度霸占秦如凉。 既然如此,她只好用她自己的办法了。 沈娴暂不与她为敌,但也绝不想和她为友。她们之间只有利益关系。 如果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香扇也绝不想多一个沈娴这样的敌人的。 香扇回去仔细思量了一下,想起沈娴的大肚子,不由把心一横,打算豁出去了。 如果她也怀了将军的孩子呢? 香扇这时想起了马厩的那个憨厚老实的家奴。 夜里她约了那个家奴到后花园漆黑的树林里。自从上次分别以后,那个家奴便对香扇念念不忘。 奈何知道香扇成了将军的人,家奴便断了非分之想。 可是如今香扇说,她想要个孩子。 家奴又慌又怕,唯恐闯了祸事,却被香扇引导着往她身上去。 最终家奴缴械投降,两人在小树林里勾缠了起来。 家奴食髓知味,夜夜到了约定的时间便来此地与香扇相会,无人知晓。 沈娴隔三差五就往连青舟家里跑。 柳眉妩和香扇的斗争还没正式拉开帷幕呢,这前戏也酝酿得忒长了。 沈娴没有戏看也没有热闹瞧,整天待在池春苑里都快要闲得发霉了,只有连青舟那里还是个好去处。 连青舟也不避讳,居然也隔三差五地就派轿子来接沈娴。 秦如凉闲下来的时候,居然还能想起自己时常见不到沈娴,询问之下,管家才道:“公主……又去连公子家了。” 这后院的事都快要烦死秦如凉了。 香扇还不知道怎么处置,柳眉妩恐怕心里早已认定他是个负心汉,而这沈娴,都那么大个肚子了居然还成天想着往外跑! 这要是传出去了,外人还以为沈娴和连青舟有个什么呢。那他秦如凉头上岂不是绿了一大片? 真是想想都觉得火大。 第074章 这是要搞家暴啊 第074章这是要搞家暴啊 什么时候起,他一向清静的后院乱成了这样一锅浆糊? 照理说,为了沈娴的安全着想,玉砚不该准许沈娴出门去。 但每每沈娴去连青舟的家里,心情总是很好。脸上的笑容与在将军府时截然不同,那是真心实意的。 而连青舟也准备得周到,一顶最软的软轿负责全程接送,还每次都有不同的惊喜,渐渐玉砚也就默许了。 只要公主高兴就好。 只是这回沈娴刚走到大门口,就被秦如凉给堵了去。 “干什么去?”秦如凉面色冷冷地问。 沈娴言简意赅道:“会友。” “会友?”秦如凉冷笑了两声,讥笑道:“我看是会奸夫吧。” 沈娴云淡风轻地挑挑眉。 每每就是她这副无动于衷的表情最令他生气。她甚至连解释一句都嫌麻烦! 沈娴似笑非笑道:“我就是会奸夫又怎么的。哦,你能三妻四妾,我不能风花雪月?” 秦如凉抿了抿唇,依稀有怒容道:“你现在是将军夫人,就应该有个夫人的样子!遵守妇道是最基本的要求!” 沈娴恶劣地笑着说:“秦将军,我不仅要出去风花雪月,将来我还要养一堆面首,各个身材姿色都胜你一等,你来告诉我,什么是妇道。” 秦如凉气得不行,“谁管你和哪个野男人在一起,但你在这将军府一天,就不能给我丢脸!” “又不是第一次丢脸,我以为你早已经习惯了。”沈娴斜睨他一眼,便要往外走,“好狗不挡路,滚开。” “你!” 秦如凉顺手就抓住她的衣襟,哪想下一刻她一扯开嗓门就嚎了起来:“啊呀!这是要搞家暴啊!可怜我怀胎六七月,孤苦伶仃手无寸铁啊!” 人言可畏,秦如凉怒瞪着沈娴,却拿她没有办法。 真要是把附近路过的人都引来看热闹,那他的脸才是丢尽了。 管家一把虚汗,劝道:“将军息怒,老奴相信公主只是出门会友……毕竟公主肚子都这么大了。” 挺着个大肚子,怎么去风花雪月?况且哪个男人要和一个孕妇风花雪月啊! 将军是气糊涂了吧。 秦如凉不得不松手。 沈娴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勾了勾嘴角道:“我过我的逍遥日子,你抱你的温香软玉,这样不是挺好么,你看,非得把脸撕破。” “沈娴,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最好离连青舟远一点。” 沈娴暼了他一眼,道:“嘁,我看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往外走,“吃着碗里的,偷着锅里的,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好货色?” 她上了软轿,撩起帘子,笑眯眯地看着门口的秦如凉,“眉妩还等着你去哄呢,还有香扇,你日了人家一次两次,提起裤子就想赖账?你要是个要脸的,怎么还不敢负责吗?” “沈、娴!” 口无遮拦到她这个境界,也是气得秦如凉暴跳如雷。 沈娴心情格外好,放下帘子道:“好歹我也是个当家夫人,你要是不管,回头我不介意帮你给香扇一个名分。” 她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真要是给了香扇一个名分了,那就好看了。 秦如凉沉着一张脸,眼睁睁看着那顶软轿抬离将军府。 到了连青舟家里,连青舟命人准备了午膳。 午膳搭配极其温和营养,又令人食欲大增,可见是费了心思的。 玉砚从旁轻车熟路地给沈娴布菜。 听连青舟道:“上次听公主说想要投商?” 沈娴霎时笑迷了眼:“你有好的财路吗?” “最近我打算置两艘来往京城运送货物的商船,你可要加入?” 沈娴道:“你都开口了,我岂有不加入的道理。这商船买来,虽然不用我亲自经商运送货物,但我可以抽取佣金不是? 大楚水路通达,京中运河能直通城内,莫说运货,还能载人,按照人头卖船票也能长期收益。” 连青舟笑道:“看来公主无所不利益最大化。只不过要是用来载人卖船票,得多久才能收回成本,这可是一个长期投入,可能很长一段时间公主都不会有进账。” 沈娴淡然道:“如此我也投。有一艘船,将来说不定能备不时之需。一艘船大概要花多少钱?” “不急,等船到了京也还有几个月的时间。这几个月公主的小人书卖来的银子能够多凑一些的话,应该就成了。” 听连青舟说,书集铺子里沈娴画的小人画已经远销京外。 只不过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沈娴分不到钱。 回来的路上她便在想,怎么把手里仅有的两千多两银票变得更多。 下午回将军府时,后院是闹得鸡犬不宁。 听说秦如凉终于要发落香扇,但却不是要给她一个名分,而是打算送走她。 若是她答应,秦如凉便给她一些钱财,再把她送去外地,也能过点不错的日子。 起码要比现在她当丫鬟好。 可关键是看香扇愿不愿意走。 她都为此付出了这么多,怎么能甘心秦如凉为了讨好柳眉妩而把她送走。 沈娴去的时候,见香扇哭得泪流满面。 由不得她反抗,两个婆子已经在打发她的行囊了。 香扇曲腿就跪在沈娴面前,拽着沈娴的裙角乞求道:“公主,您去跟将军说一声不要赶奴婢走好不好?奴婢就想留在这将军府里哪里也不去!” 沈娴垂着眼无动于衷地看她哭了一会儿,伸出手指沾了沾香扇脸上的泪痕,摩挲着湿意,轻抬眉梢道:“你跟我哭有什么用?” 香扇是真的没有办法了,道:“那奴婢应该怎么办?” “不走是么,死也要死在将军府?”沈娴轻佻道。 香扇愣了愣,顿时有些明白沈娴的意思了。 旋即,在拿着行囊的婆子出门来时,香扇咬了咬牙,起身就往旁边的柱子撞去! “使不得!”婆子阻挡不急,叫香扇撞破了头。 沈娴不紧不慢吩咐道:“还不去给她请个大夫来看看,若是将军为了眉妩真把这小丫鬟给逼死了,往后将军和眉妩再恩爱起来只怕也良心难安。” 第075章 你祖宗十八代 第075章你祖宗十八代 大将军为了二夫人,竟狠心逼死香扇! 一时间,这消息又传遍了将军府,下人们人心戚戚。 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主子用完了以后只有被牺牲的份儿! 香扇头破血流,脸色苍白。 大夫很快来给她包扎诊脉,这一诊之下神情就变了变。 沈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看样子事情还没完。 玉砚搬来一张座椅,扶着沈娴缓缓坐下,沈娴悠悠道:“大夫若是有什么话不好说,一会儿等将军来了再说无妨。” 沈娴侧头又吩咐道:“去请将军来。” 不一会儿秦如凉便出现在这院子里。这件事他本是叫人私下处理了,没想到现在闹得满府皆知! 别指望他有什么好脸色。 沈娴见大夫战战兢兢的样子,笑眯眯道:“现在将军来了,香扇情况到底如何,大夫但说无妨。” “这……” 秦如凉不耐道:“有什么话你就说!” 大夫只好小心翼翼道:“回将军,香扇姑娘……有身孕了。” 在场的人脸色都跟着变了变。 大夫并不知道具体缘由,只知道若是一个丫鬟被诊出有孕,应该是一件相当严肃的事。 沈娴第一个笑道:“这是好事啊,还不恭喜将军。” 秦如凉冷若冰霜,下人们哪里敢惹他。 沈娴又道:“这下好看了,香扇有了将军的孩子,将军却急着把她送走,真想把自己搞得断子绝孙不成?” 秦如凉手握成拳,凝视着沈娴,道:“你有那么幸灾乐祸?” 沈娴露出由衷的喜悦:“怎会是幸灾乐祸,我是真的替将军高兴。多好的事啊,又有人替你开枝散叶了。你祖宗十八代晓得了也会替你高兴的。” 这话秦如凉听来实在刺耳。 秦如凉低沉咬牙道:“你给我闭嘴我会更高兴一些。” “我若闭嘴了,你还把香扇送走了可怎么办?那眉妩让秦家的种流落在外,她罪过可就大了。” 这时府里的几个老妈子知道了此事,全都上前来跪着替香扇求情。 让秦家开枝散叶,那可是家里的老奴们喜闻乐见的。 秦如凉面色复杂,看了看香扇,道:“那就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沈娴好笑道:“不打算给个名分?” 秦如凉看向沈娴:“我让你闭嘴!” 沈娴道:“我这个将军夫人有义务维持家庭和谐,你要还不愿负责,我只好以我的名义给香扇一个名分。我相信眉妩善解人意不会不同意的。” 不等秦如凉答应,沈娴又道:“香扇怀了将军的孩子,便由我做主,从今天起,她会是将军府的三夫人。” 秦如凉正要发作,沈娴含笑看过来,又道:“将军怕眉妩不高兴,无妨,这决定是我做的,将军大可高高挂起。眉妩若是有异议,让她来找我。” 说着她嘴角的笑容慢慢变得邪气,“我保证会有很多种办法让她乖乖同意再不会有任何异议的。” 如此怎能把眉妩送到这个女人手里,那不是羊入虎口吗! 最终香扇母凭子贵,一跃成为了将军府里的三夫人。 这件事虽说是由沈娴做主,可秦如凉也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此事。 柳眉妩迟早会知道的,还不如由秦如凉亲自来告诉她。 她一直在等秦如凉给她一个交代,原本秦如凉决定把香扇送走,虽然觉得便宜了那个贱人,可总比留在府里日日见着好。 可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香扇居然有了孩子! 秦如凉不仅没送走她,还任由沈娴让她做三夫人! 前面已经有一个沈娴了,后面又来一个香扇,柳眉妩夹在中间以后只会更加寸步难行。 僵持了这么多天,柳眉妩终于在秦如凉面前哭得伤心欲绝。 秦如凉始终于心不忍道:“眉妩,她有了我的孩子。” 柳眉妩泣道:“我知道,我知道……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这么久都没有孩子,将军也不会……” “说什么傻话。这件事原是我的错。”秦如凉心疼地抚慰着她, “眉妩,这事是我做得不对,我一念之差,让你受了委屈。若叫你原谅我,只怕不能。” 柳眉妩哭得双眼通红。 她是委屈,但她更恨。 为什么她们就能如愿怀了孩子,而自己精心准备了那么久却还杳无音讯! 柳眉妩泪眼望着他,不胜凄楚道:“那将军打算怎么办?要把孩子生下来吗?” 秦如凉沉吟着点头:“嗯。” “可是当初……”柳眉妩顿了顿还是道,“公主有孕的时候,将军不是就不想要那个孩子吗?” 秦如凉脸色莫名,安抚道:“孩子生下来也没什么不好,将来养在你的名下,你便是孩子的娘。” 柳眉妩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没有用了。 秦如凉又道:“眉妩,以后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她不稀罕养着别人的孩子,为什么这一次秦如凉不像当初对沈娴那样给香扇也准备一碗堕胎药? “眉妩就再相信将军一次。” 除此以外她还能怎么办呢?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她不能再和秦如凉僵持下去。 否则香扇一定会趁虚而入的。 自从香扇做了三夫人以后,她搬了院子,身边有一个丫鬟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她名正言顺地成为了将军府的一位主子。 秦如凉虽再没来看过她,可养胎一切事宜都有人准备得十分妥当。 就连香扇也感觉到秦如凉对这个孩子或多或少的关心。 可香扇却时常摸着自己的肚子陷入另一番沉思。 池春苑里的赵氏知道香扇目前的待遇后,难免有些抱怨。 私底下她与玉砚嘀咕两句:“同是将军的孩子,怎的差别就这么大?当初将军恨不能杀了公主的孩子,而今却对香扇如此优待,莫不是将军真的被香扇勾走了魂儿?” 玉砚漠不关心道:“谁知道呢,将军当时厌恶公主,说不定现在朝三暮四又喜欢上香扇了呢。” 沈娴手里袖着一卷书,外面说话的声音飘进她的耳朵里,使她微微凝神。 香扇正不知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办时,柳眉妩先按捺不住了,派了香菱来请香扇去亭子里坐坐。 香扇笑着应道:“谢二夫人盛情邀请,我一定会赴约的。” 香菱走后,香扇起身更衣梳妆。心想,这柳眉妩来得可真是时候。 第076章 鸡飞蛋打的日子 第076章鸡飞蛋打的日子 她很清楚,这个孩子不是秦如凉的,只要留着就是隐患,将来若是东窗事发,想后悔都晚了。 再者从怀胎到生产需要十个月,她如果不在这个时候趁热打铁亲近秦如凉,等十个月后想必秦如凉早已把她忘得干干净净。 所以这个孩子是个累赘。 现在香扇已经是三夫人了,那么这个孩子也就没有任何必要了。 香扇打扮得花枝招展,妩媚动人地去了湖边与柳眉妩一叙。 和柳眉妩的容颜憔悴相比,香扇光彩照人,让柳眉妩一见就恨得牙痒痒。 香扇过来款款坐下,道:“听说二夫人找我。” 如今她再也不用在柳眉妩面前自称奴婢了。 柳眉妩面色扭曲,咬牙切齿道:“香扇,我倒小瞧了你,没想到你还有咸鱼翻身的一天。” “这都是托了二夫人的福。” 柳眉妩没心思跟她绕弯子,开门见山道:“你的脸到底是怎么好起来的?!” 不等香扇回答,柳眉妩又恨极道:“是沈娴对不对?!你早就和她串通一气,不然她怎么会几次三番帮你,这次又怎么会做主提携你做三夫人!” 柳眉妩事后想起种种,当天晚上秦如凉和香扇在一起的时候,沈娴不可能是恰好散步撞见的。 一切都是沈娴计划安排的。 香扇看见柳眉妩如此恨得发疯的模样,心里说不出的畅快,道:“是又怎样。虽然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好像你确实让公主很不高兴,以至于她要提携我来打压你。” 柳眉妩第一时间所想到的就是那只死猫。 因为那只死猫,沈娴要报复她,不仅夺走她所爱,还要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是怎么失去的! 柳眉妩扬起手就把怒气统统撒在香扇头上,一巴掌扇过去,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枉我以前对你那么好!” 香扇结结实实地挨了她一下,道:“你对我好吗?你对我好会让别人顶替我,会让我毁了容貌? 你不要忘了,当初我为你付出这么多,是你先对不住我的。 我能有今天,全都拜你所赐。到现在,我真不知道是应该感谢你还是该怨恨你。” 柳眉妩掐断了指甲,尖锐地笑了起来,“香扇,别忘了当初你是靠什么手段爬上将军的床的,你就不怕我抖出去?” 香扇亦是笑道:“那么当初你又做过多少亏心事呢。若是将军知道其实你是个如此恶毒之人,不知会做何感想。” 这是沈娴提点她的。她不用惧怕这柳眉妩,柳眉妩威胁她,她也可以威胁回去! 柳眉妩脸色霎时就变了,香扇第一次觉得如此大快人心。 柳眉妩气得浑身发抖,快要失去理智,她看着香扇的嘴脸,什么都不想管只想撕烂她。 最终柳眉妩忍无可忍,扑上去便先动起了手:“贱婢,你去死吧!” 等到亭外的丫鬟反应过来时,柳眉妩正和香扇扭打在一块儿。 还来不及阻止,就听噗通一声,有人栽下了水。 柳眉妩发髻散乱地站在亭边,解气地看着湖中挣扎的人影,道:“淹死你这个荡妇,看你还怎么勾引将军!” 连青舟说过两天是他的生日。 沈娴想,好歹也是在他家混吃混喝这么久,在他生日这天应该有点儿表示。 可那人最不缺的就是钱了。有钱能买到的东西,他约莫也不会很稀罕。 连青舟邀沈娴去他家吃晚饭,已经递来了请帖。 这会儿沈娴闲来无事,便去了厨房转转,看见厨房有牛乳,决定给连青舟做一个生日蛋糕。 后厨里的厨娘们都被她支配着搅拌鸡蛋,动作越快越好,搅累了就换个人手。 此时香扇落水之事正搞得将军府鸡飞狗跳。 玉砚从外面跑进来,说道:“公主,柳氏和香扇在亭子里打起来了,结果柳氏一把把香扇推下了湖。香扇小产了。” 沈娴闻言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只微微挑起眉,“应当是出精彩的好戏,可惜公主我暂且没空去欣赏。” 玉砚兴致勃勃:“听说打得可激烈了。柳氏不是一直弱不禁风吗,这一打起来差点要了香扇的命。” 罢后还把两人打架的过程经由别的丫鬟的口,唾沫横飞地讲述了一遍。 “风水轮流转没想到转得这么快啊。”沈娴勾了勾嘴角,“往后咱将军府鸡飞蛋打的好日子可要开始喽。” 这厢沈娴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公主亲自下厨,厨娘们都新奇得很,难得一番其乐融融。 而香扇院里就不那么乐观了。 孩子没了,乐极生悲,院里笼罩着一片惨淡。 柳眉妩以为她像往常一样,哭着认认错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却不曾想,秦如凉虽没有对她发火,但第一次给了她冷脸色,一句话不说从她身边拂袖而走。 在秦如凉心里,不管怎样,这次柳眉妩害死了他的孩子。 秦如凉心情奇差,出了院子还没走多远,又听下人急匆匆地前来禀报:“将军不好了!后厨着火了!” 秦如凉摁了摁额上的青筋道:“后厨怎么会着火的?” “是公、公主她要亲自下厨……结果一不小心就烧起来了!” 这下秦如凉的青筋暴跳,怎么摁都摁不住了。他雷厉风行地抬步往后厨走去。 这大热天的,又天干物燥的,后厨哪里经得住烧,一燃起来就难以控制火势。 等秦如凉去到那里的时候,后厨已经黑烟滚滚。刚好秦如凉见得两团墨一样的东西从厨房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来。 “公主小心一点!”说话的是一身脏黑的玉砚,她顾不上自己,正来来回回地查看沈娴的情况,生怕她有受伤。 这另一团黑滚滚的就是沈娴了。 沈娴亦是浑身发黑,她不大意地抹了一把脸,脸上全是锅灰,像是一口黑锅倒扣在头上一般。 她怀里护着一样东西,低头见保存完好,不由笑了起来。 这一笑就露出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尤为显眼。 沈娴道:“还是有成果的不是?尝试了几次过后,总算烤出了像样一点的蛋糕。” 玉砚缩了缩脖子,瞅着来回救火的家奴们,轻声道:“可是咱们好像把厨房给烧了……” 第077章 就是对他不屑一顾 第077章就是对他不屑一顾 “嘘,”沈娴道,“不要乱说话,很容易惹祸上身的知道不?这怎么能是我们烧的呢,那火棍自己从灶膛里掉出来的,关我们什么事?趁着现在大家忙着救火,咱们快走。” 这主仆俩的对话毫无遗漏地钻进秦如凉的耳朵里。 若不是他听见了,可能他还没有这么生气。 这个死女人,烧了后厨闯了祸,居然还想溜之大吉! 沈娴正准备脚下抹油时,才没走两步呢,冷不防面前就笼罩下一道阴影。这气息冷冽寒凉,甚有避暑奇效! 沈娴黑着一张脸缓缓抬头看去。 结果看见秦如凉脸上似乎并没有抹锅灰,却看起来比她的脸更黑…… 秦如凉露出鬼畜般的表情,直勾勾地盯着沈娴:“听说你烧了厨房,现在还想逃?” 沈娴惊讶道:“啊哟,据说眉妩和香扇撕得厉害,一个受伤一个小产,秦将军很有空到处乱走哦?” 沈娴就喜欢戳他痛处。 “看样子你犯了错还丝毫没有点悔过之心!” 沈娴理直气壮道:“这后厨本就是个火气重的地方,我只不过进去了一会儿,一不小心就着火了,我能怎么办?好在我人安然无恙,不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么,难不成我还没有几间厨房重要?” 秦如凉怒极反笑道:“你少这么看得起你自己!” 沈娴歪着头,冲秦如凉笑道:“我就是这么看得起我自己,你咋的。” 秦如凉胸口起伏了两下,盯着沈娴怀里的蛋糕,冷不丁地问:“这是什么?” 沈娴眼里有种安宁的况味,道:“给我家连狐狸做的生日蛋糕。让开,我还等着去连青舟家给他过生日呢。” 秦如凉顿时火冒三丈,“就是为了做这个,你便烧了自家厨房?烧了厨房还不算,这会儿还想着去给别人过生日!” 沈娴云淡风轻地回答:“我本来就是要给连狐狸过生日才做这些的么。” 秦如凉觉得自己肺都要气炸了:“等核对了厨房的损失,按照家法该怎么责罚等你领了罚再走!我倒要看看你还有没有腿走出这个家门!” 不一会儿管家就来了,秦如凉冷声问:“公主火烧后厨,按照家法应当怎么处置?” 管家了解了前因后果,战战兢兢道:“回将军,老奴听说公主是亲自下厨才不慎烧了厨房,只要公主人没事……就好了。” 秦如凉的眼神如刀子般嗖嗖刮来。 管家又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补充道:“公主如若能贴银子将后厨重新修葺……可免去责罚。” 沈娴勾起嘴角笑了笑,道:“这个简单,管家,回头你去账房支点银子,以作修葺后厨所用。” 秦如凉眼神简直快要吃人:“沈娴,是让你贴银子,而不是让你去账房支银子!” 沈娴:“那可不么,我是将军夫人,你的钱就是我的钱,这是夫妻共同财产。” 秦如凉:“……”意思就是这个女人烧了厨房,不仅不需要受罚,到头来还要他贴补银子,而她亲自下厨只是去给别的男人做吃的? 见沈娴要带着玉砚走掉,秦如凉下令道:“给我打瘸这女人的腿!” 结果下人们没一个敢上前动手。 管家汗涔涔地劝道:“将军,公主怀着孩子呢……传出去了不好听……” 沈娴忽然指着秦如凉的背后,震惊道:“你看那背后是什么?” 秦如凉扭头去看,发现背后什么也没有。 等他转头回来时,沈娴已经带着玉砚逃之夭夭了。家奴们全都沉默,把自己当空气。 “沈娴,你给我站住!”秦如凉暴怒。 “将军,救火要紧,救火要紧啊!” 沈娴风风火火地和玉砚回到了池春苑,麻溜地清洗一番,换了一身干净的杏色衣裳。 听说连青舟的软轿已经到大门了,沈娴把蛋糕装进食盒里,便由玉砚拎着一同出了池春苑。 秦如凉此刻正在大厅里拦截。 这都傍晚了,后厨烧了,将军府里这会儿还没开火做饭呢。 秦如凉盯着沈娴的食盒,阴沉沉道:“把你做的东西留下。” 沈娴似笑非笑,“今晚没得饭吃是不是?那不好意思,我能挨饿孩子不能,所以我得赶紧去吃生日晚宴喽。” “沈娴,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大门,就不要回来。”秦如凉在身后道。 沈娴脚步顿了顿,云淡风轻回答:“那我今个不回来就是。”她转身,眯着眼看着秦如凉,眼里神色漠然,“秦将军,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你再要干涉我,我就真要跟你翻脸了哦。” 她睨了他两眼,勾了勾嘴角,侧脸轮廓染上一层夕阳的绯色,转过头去,鬓角发丝轻轻往后拂扬,无所顾忌,“不然你的后院里,三个女人一台戏,我会让你很崩溃的。” 秦如凉看着她的背影走出大门,微微醒神。 她对他不屑一顾。 秦如凉觉得自己吃错药了,互不相干这样不是很好么。沈娴去哪里、要做什么他根本一点也不关心,为什么现在竟想要干涉她? 他想,大约他是怕沈娴在外给他丢脸。 可要丢脸也是她沈娴先德行有失、受人诟病! 尽管心里这么想,秦如凉还是莫名的生气。 “公主,将军好似很在意公主出府去找连公子。” “他是怕我给他戴绿帽子丢了他的脸。”沈娴懒洋洋道,“实在是现在没钱泡美男,不然我定要绿他个呼伦贝尔大草原。” 玉砚翻了翻白眼:“公主还想着养面首呢。公主不要教坏了肚子里的孩子。” 原本以为连青舟家里应该是有一些宾客的,却不想一个客人都没有,着实有些冷清。 膳厅里燃着昏黄而嫣然的灯火,下人们正有序地往膳桌上摆晚膳,一看菜色就十分合沈娴的口味。 “怎的不请三五个好友?”沈娴问。 连青舟温文尔雅应道:“京中除了公主外,并无什么知己好友。” 与连青舟交往的友人倒是不少,只不过今夜独独宴请沈娴一人,那些友人便不宜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你家里有樱桃吗?” 第078章 苏大人来了 第078章苏大人来了 连青舟便让人去取了些樱桃来。 沈娴从食盒里捧出蛋糕,把一粒粒红色的樱桃装饰在上面,道:“厨房条件有限,虽然烤得有点焦了,目测还能吃。” 连青舟愣了愣:“这是什么?” “生日蛋糕啊,”沈娴道,“连狐狸,祝你生日快乐。” 连青舟瞠了瞠眼,随即温润的眼底里仿若有流光,浅浅溢过。他有些无所适从地笑道:“公主有心了。” 沈娴抬眼看他:“你不好意思了?” 连青舟道:“常年在外,并无人这般给我过过生日。” “往后每年,我给你过。”烛光掩映在她的脸上,她神色安静,笑容清浅,很能撩动人心。 “秦将军确实眼瞎。”连青舟忽然没来由地道了一句。 “嗯?” 连青舟坦然笑道:“他不懂得珍惜公主,公主这样的女子,可遇不可求。”他尝了一口沈娴做给他的蛋糕,鲜甜可口,酥香美味。 沈娴勾起唇角,道:“只要我不眼瞎就成。” 晚膳这么丰盛的一桌,沈娴让玉砚也坐下来一起吃。 一想着这会子秦如凉估计还饿着肚子,沈娴就胃口大开。 连青舟给她布菜,亲手给她剥虾仁,基本没有玉砚什么事。玉砚瞅着,一度觉得烛光下的这两人,好似自然而然的一家人。 连青舟出声道:“一会儿时辰晚了,在下不放心公主独自回去,不如就在在下家里歇下,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正合我意,我也不喜欢走夜路。”沈娴吃饱喝足,享受地眯起了眼儿。 玉砚出声道:“公主,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 连青舟笑道:“这也仅仅是为公主的安全考虑,如若公主坚持要回,在下派人送公主回去便是。” 沈娴支着头,懒懒道:“今个出门的时候我跟秦狗说了今天不回去,这要是回去了岂不是很没面子?公主我还真就在这里住下了。” 玉砚一想,对哦,万一将军不得消停,回去以后还找公主麻烦怎么办? 看样子还是留宿一夜比较稳妥。 连青舟准备的客房是独立的庭院,院中蔷薇花香,幽风渺渺,极是心旷神怡。 房间里的一切都准备得十分妥当,一推开窗便能看见爬满篱笆盛开的蔷薇花。 玉砚去摘了一些花瓣来,打算给沈娴沐浴用。 玉砚瞅着房里事事俱细,不由道:“公主,奴婢总觉得,连公子似乎对公主特别用心。连公主夜里入寝穿的寝衣都准备好了。” 那是一袭白色的丝帛衣裙,样式中规中矩。 很快下人打来热水,注满了干净的浴桶,玉砚往水面上洒了花瓣,顿时幽香散了出来。 白天天气热,难免出一身汗。到了晚上若是不沐浴一番,沈娴很难睡个安稳觉。 沈娴泡进如水里,闭着眼养神,道:“不可否认他是个细心的人。” “奴婢怀疑……连公子他,是不是喜欢公主?” “哦?”沈娴好笑道,“他有什么地方让你这么怀疑?” 玉砚红了红脸,“奴婢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玉砚,你是不是思春了?”沈娴捏着她的圆脸,笑说道。 玉砚鼓着脸辩解道:“公主不要打趣奴婢,奴婢才没有!” “还说没有,你看你的脸红得跟苹果似的。” “奴婢、奴婢只是在为公主的终身幸福着想!” 这一来二去,玉砚的疑虑都被打消了。见沈娴很乏,出浴过后穿上寝衣,玉砚便扶她上床去躺着。 玉砚很妥帖地挂好帐子赶走了蚊子,趴在床边给沈娴摇着扇,道:“公主安心睡吧,奴婢就在这里守着。” 沈娴看着小丫头睁着水灵灵的眼,轻声道:“这院里凉快,你不用整夜给我打扇,你也去睡吧。夜里我若有事再叫你。” 在池春苑的时候沈娴便不习惯玉砚给她守夜,只有晚上休息好了白天才有精神。 眼下隔壁房里也安置得妥当,玉砚去隔壁洗漱一番也就可以睡了。 玉砚不放心,沈娴好笑道:“你就不怕我夜里翻过身来,睁眼一看见床边趴着个人头,会被吓得早产啊?” 玉砚眼儿一瞪:“公主净瞎说,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 两间房中间就隔了一堵墙,沈娴有事敲响墙壁就是。玉砚这才肯慢吞吞地去隔壁睡下。 墙边开着一扇窗,夜里有微微的清风溜进来,扫去白天一天的暑热。 沈娴白天在厨房里折腾得够呛,闭着眼不一会儿便温沉睡去。 安排沈娴去歇下以后,留下膳桌上的膳食,大部分连动都没动过。连青舟依然坐在膳厅里,似在等人。 直到管家小跑进来说:“公子,苏大人来了。” 连青舟起身相迎,将将走出膳厅门口,便见淡淡星月下的男子,一身黑衣缓缓从夜色中走来。 膳厅前有一条花径,他便是行走在那花径上,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角,和肩上丝丝墨发,衬得那张脸宁静致远、隽美无双。 他斜眉入鬓,修长的一双眼里,抬头间仿若点缀着苍穹里的星辰。没有波澜,却无边幽邃。 一步步走上膳厅前的台阶,油黄的烛光淬亮了他的身影,灯火下的他好似上好的黄玉雕刻成的一般,质地清润,无暇斐然。 连青舟抬手便揖道:“老师。” 任谁也想不到,他最尊敬的老师,竟是如此年轻的男子。看起来只比连青舟大上几岁,举手投足间优雅贵气,成熟稳重。 苏折站在门框边,淡淡看了一眼膳厅,道:“今夜有应酬,我来晚了些。人呢。” 连青舟道:“公主这会儿在院里约摸已经睡下了。” 苏折眼神落在桌上被樱桃点缀的蛋糕上,连青舟便又无奈道:“这是公主亲手做的,说是贺学生的生日蛋糕。” “她对你挺好。” 连青舟一本正经道:“公主只是把学生当做朋友。” 苏折站在桌边,低眸看了看,随手两指拈了一小块蛋糕放进口中,不说好坏。 连青舟适时道:“公主歇在蔷薇院,老师不妨去看看她。” 【我们最最美腻的苏美人终于正式粗线啦。撒花!欢迎!】 第079章 我真是谢谢你啊 第079章我真是谢谢你啊 看着苏折转眼间又消失在夜色里,连青舟轻轻吁了一口气。 幸好今天晚上公主答应在他家里住下,不然等他老师过来见不到人,不是又白忙活一场? 蔷薇院里的夜风带着些微花香,花香里若有若无地夹杂着一缕极淡的沉香气息,停落在沈娴的房间里。 房里静悄悄,床上的人正睡得安然,一点也没有被吵醒。那隆起的肚皮让她添了成熟的风韵,里面正孕育着一个全新的小生命。 当时沈娴正迷迷糊糊地想,还是应该在睡觉前把窗户关上的。 不然这风也忒肆无忌惮了一些,带着微凉的触感,轻拂着她的脸颊和嘴唇,带着缠绵婆娑的意味。 那绕指柔般的清风还捋过她耳边的发,轻轻地别在她的耳后,最后在她额前停留。 沈娴有些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大约是那风在她脸上停留得太久,久到像是有人在轻轻抚摸。 沈娴潜意识里浑身一激灵,原本还在熟睡的脑子突然清醒了过来。 她蓦地睁开了双眼,心头一阵锐跳。 漆黑的屋子里除了窗户里流泻进来的月光,什么都没有。 沈娴呼吸一松,长长吸了两口气。 她鼻子异常灵敏,除了蔷薇花香以外,竟叫她嗅到了若有若无的沉香气息。 沈娴敏感地觉得不对,房间里半个人影都没有,但她就是感觉到有人来过。 来不及细想,沈娴当即下床,开门就出去。她一个人站在院子里,院里头仍是空荡荡的。 第二天连青舟备好了早膳。 沈娴喝粥的时候问他:“你昨晚来过蔷薇院吗?” 连青舟拿着调羹的手顿了顿:“在下怎敢唐突,是以不曾去过。” 沈娴动了动眉头,忽然伸手过来挽住连青舟的衣襟,就把他拉了过来。 两张脸靠得极近,沈娴甚至看清楚了连青舟眼里的讶异。她不大意地凑到连青舟的衣襟处嗅了嗅,在外人看来动作颇有些出格。 就连一旁的玉砚也惊得掉了筷子。 公、公主这……这也太直接了吧!光天化日之下! 连青舟浑身一僵,干干道:“公主这是要轻薄在下?” 沈娴手松了松,略微皱眉道:“不是你,你身上没有沉香味。你府里可有谁喜用沉香?” 连青舟眼皮跳了跳,若无其事地垂着眼整理了下衣襟,道:“在下家里不常用沉香,约莫是公主闻错了?” 他一边腹诽,公主这是狗鼻子么这么灵? 话音儿将将一落,冷不防膳厅门口传来一声冷喝:“你们在干什么?!” 彼时沈娴还靠得连青舟太近,来不及抽身离开。她侧头看去,眯了眯眼。 一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膳厅门口的晨光,尽管逆着光,也不难看出他的模样。 居然是秦如凉! 连青舟霎时就笑了开来,“真是稀客……”话没说完,连青舟面色就是一变,怀中跟着沉了沉。他满脸抽搐地看见沈娴勾着他的颈项,一扭身就坐在了他的怀里,他和沈娴面面相觑,机械地说了一个语气词,“啊”。 沈娴顺手舀了粥往连青舟嘴里喂去,道:“小舟舟,来,喝小粥粥~” 连青舟顺从地张口,手上不得不搂住她的腰,唯恐她一个不慎栽下去,一来一回间显足了甜情蜜意。 时而低低耳语的样子,哪里像是朋友,分明就是私会已久的情人! 连青舟咬着牙轻声在她耳边道:“公主真是……好重啊。” 沈娴笑眯眯从齿缝中回道:“不好意思啊,近来我吃得比较多,肚子里还养着个么。” 沈娴除了肚子大,她本身其实并不累赘,只是可怜连青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抱起来相当吃力。 沈娴一只手伸到连青舟背后去拍了拍他的后背,又道:“连狐狸,你这样不行啊,将来连你媳妇儿都抱不动,眼下权当给你练练手。” 连青舟哭笑不得,快绷不住了:“我真是好谢谢你啊。” “不用客气。” “……”明明是她自己唯恐天下不乱,把他还搭上了,她还好意思说是给他练手? 秦如凉今晨才得知,昨晚沈娴当真一夜未归。他近来火气十足,直接就杀到连青舟家里来,管家拦都拦不住。 他是来捉奸的,他倒要看看,她沈娴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勾三搭四的勾当!没想到这个荡妇丝毫不知收敛,竟当着他的面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 “来,小舟舟,再喝一口~” 连青舟看向秦如凉,问:“秦将军吃了吗,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 秦如凉抬脚一步步走进来,然后直接两掌把膳桌劈成了几块。 沈娴有些火大。 看来将军府里柳眉妩和香扇还不够给力啊,竟让这秦狗还想得起来找她? 沈娴随手操起桌上的碗便朝秦如凉掷去,秦如凉抬手接住,眼神跟寒冬腊月的冰凌子似的。 沈娴道:“你他妈脑子被门缝夹肿了流脓了吧?” 秦如凉道:“我只问你一句,今天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怎样?” 秦如凉便看向连青舟,“那我便揍到他面目全非。” 沈娴亦看了看连青舟,这家伙连抱一下自己都觉得吃力,真要是被秦如凉揍起来,那得多无辜。 沈娴看早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就是秦如凉不来,她也是要打算回去的。遂摆摆手一脸郁卒道:“连狐狸,老子回去了。” 连青舟抽了抽眼皮:“公主,在下派轿子送你。” 秦如凉冷冷瞪着他:“不必。” 出了门口,及时连青舟准备的轿子稳稳停在那里,秦如凉也不会让沈娴上轿。他一手抓住沈娴,便粗鲁地把她扯着走。 沈娴踉跄几步,玉砚在身后看得胆战心惊,道:“将军请自重!公主怀着孩子!” 秦如凉冷笑道:“她怀着孩子尚且不知自重,本将军为何又需要自重?!” 一出巷子上了街,前面就是闹市。 沈娴一股火气直往上窜,道:“秦狗,你昨天晚上一定欲求不满吧!” 秦如凉深吸一口气,在大街上她还如此出言不逊,当即引来街边路人的回头。 是哦,他拖着一个孕妇在街上行走,看起来的确很像欲求不满的样子。 下一刻沈娴便扬声喊道:“都来看呀,有人虐待孕妇啊!” 第080章 凭什么勾引男人 第080章凭什么勾引男人 秦如凉回头时,青筋暴跳。可是他却不得不第一时间松开沈娴。 沈娴挑起嘴角邪气地笑道:“看谁更丢脸!” 本来有几个路人停下来想要看热闹的,但迟迟不见秦如凉有虐待行径,也就走开了。随后秦如凉都没再对沈娴动手动脚。 沈娴带着玉砚走走停停,一路逛着早市回去。 秦如凉极其不耐地跟在她身边,忽而冷冷出声道:“奸夫就是连青舟吧?” “嗯?” 秦如凉目光如炬:“你和他早已暗度陈仓是不是?”说着他就笑了起来,恨不能把世间一切恶毒之语都用来形容沈娴,“我倒没想到,你还是个傻子的时候,就已经如此淫荡下贱!” “一面求皇上要嫁给我,一面又和别的男子勾三搭四,如此心机深沉而又肮脏无比的女人,非你沈娴莫属!” 沈娴面色很平静,眼里一丝波澜都没有,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骂人的丑态,有多恶心。别让人误会你好像很在乎的样子。” 说罢她转头继续往前走。 秦如凉在她身后道:“怎么的,敢做还怕别人说不成?你就是淫荡下贱,挺着个肚子还不知收敛,要在奸夫家里夜不归宿!像你这样的女人,怕是一般人还无法满足你,鬼知道你们昨天晚上都干了些什么,莫不是连肚子都不顾也要快活一番?” 沈娴顿住了脚步。 玉砚气极,刚要回头骂回去,却被沈娴拉住了手,道:“我怎么跟你说的,狗咬你一口的时候,你要咬回去?” 沈娴缓缓回过身去,听秦如凉又冷笑道:“你说我在乎?你跟多少男人过夜,又关我什么事?你以为我还会回心转意喜欢你吗?但将军府的脸,凭什么要给你沈娴来败坏?你也配吗?” 沈娴笑了笑,道:“你这么急着想戴绿帽的话,我不介意回头绣一顶来给你带上。” 秦如凉说的这些不堪入耳之语,声音很低,并不能让满大街的人都听到。 路过的人们频频回头,只当是这夫妻二人在闹别扭而已。 他只是想要羞辱沈娴,自己不痛快也休想让沈娴不痛快。只要让她感觉到难堪和羞辱,那他心里就会舒坦一点! 然而,沈娴这个女人的脸皮厚得跟铜墙铁壁似的。 沈娴要出门上街,未免自己这张脸回头率太高,在鬓角也别了一缕面纱。 不想秦如凉突然伸手来扯掉她脸上的面纱,一张疤痕贯穿的脸霎时暴露在街上路上的视野里。 秦如凉将她贬到了尘埃里,道:“你长得这么丑,凭什么勾引男人?”他轻蔑地上下打量了沈娴一眼,嘴角的笑意满是讥讽,“凭你这身体么?” 沈娴眼神如墨,就连那淬满屋瓴照下来的霞光,也照不透她眼里的阴沉之色。 周围不少人停下来看热闹。 沈娴站在秦如凉面前,仰头看着他。 半晌,她忽然伸手,一手便揪住了秦如凉肩后的一把头发,猛地往下扯。 她纤纤素手上手骨微微凸起,衬得一双手有力而又线条明晰流畅。她像拔草一样,恨不能把秦如凉的头发连根拔起。 这一动作猝不及防,秦如凉根本没料到她会直接在大街上动手,一时叫她得了逞,不得不偏着脸低下头来怒视沈娴,道:“放手。” 沈娴置若罔闻,轻抬下巴,眉梢上挑,云淡风轻地对他道:“秦将军,现在我便告诉你,我是靠什么勾引到男人的。” 说罢,她另一只手握起拳头,用尽力气狠狠往秦如凉的一边脸抡去。 这一拳实实打在秦如凉的脸上,叫周围围观的人们长抽了一口气。 这是得用多大的力,才能把秦如凉这般高大的男人打得往后踉跄。 孕妇惹不起。 尤其是沈娴这样的孕妇,发起狠来不会浪费时间放狠话,而是抡起拳头直奔主题! 秦如凉霎时破了嘴角,殷红的血迹顺着嘴角淌出。 他被沈娴这一拳打地脑子里一嗡,眼前阵阵发花。脑仁儿仿佛也跟着狠狠晃了两晃。 沈娴松了松拳头,甩了甩手。玉砚见她手骨都红了,心疼道:“公主,疼不疼啊?” 沈娴顺手把玉砚拂开,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秦如凉,道:“给我站边上去,当心一会儿伤了你。” 说罢她又是两步上前,趁着秦如凉还没缓过劲儿来,顺手操起旁边摊位上的一个瓷器花瓶,便眼也不眨地直接朝秦如凉头上砸去。 原本还热闹喧哗的早市,一下子变得异常安静。 全都因为这一对夫妻在街上打架。 沈娴道:“秦如凉,你给老子听着,就算老子背尽天下浪荡骂名,只要没和你秦如凉扯上关系,那我就比你干净!” 那一个花瓶砸下来,秦如凉抬手抵挡,瓷片碎了满地。亦割了他满手鲜血。 “沈娴,你活腻了?”秦如凉抬手摸了摸脸上不慎沾到了瓷器碴子,又将手上的碎碴拂干净。 他正到了暴怒的边缘。 “活腻?我告诉你什么叫活腻。”沈娴面不改色,喊道:“玉砚,过来扶我!” 玉砚搀扶着她,两步靠近秦如凉,趁着秦如凉整理满身狼狈之时,身体微微往后一仰,抬起脚又是一脚把秦如凉狠踹在地。 秦如凉发誓,他从来没被哪个女人这样当街羞辱过。 然而,正当场面要演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时,沈娴和秦如凉却双双怔愣。 因为就在方才沈娴卯足了劲儿一脚把秦如凉踢倒在地时,几乎与此同时,一枚黑色飞镖不知从何处射出来,划出凌厉的弧度,只眨眼一瞬间便勘勘从沈娴身侧擦过,稳稳地扎在了一旁瓷器摊位的木板上。 而那木板处,正是方才秦如凉所站的地方。 如若沈娴不踢他,定然就会被这一枚飞镖给射中。 原本夫妻打架还打得火热,突然见这凶器闯了进来,围观看热闹的人们顿时作鸟兽散。 有仇家杀人这回事,还是少凑热闹的好。 沈娴和秦如凉都顾不上斗殴了。 秦如凉微微绷紧浑身的肌肉,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屏气凝神,细辨四周。 沈娴则四处观望,只能根据飞镖扎在木板上的位置而隐约判断发射的方向,她回过头去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不由吼道:“尼玛的哪个狗娘养的射的,拜托下次射准一点行吗,不要殃及我这个无辜!” 第081章 你真是好爱她哦 第081章你真是好爱她哦 显然这飞镖是冲着秦如凉来的。 沈娴气愤不已,她差一点就被误伤。 随后又一阵惋惜,懊恼道:“这一脚踢得真是不应该!”她看了一眼狼狈的秦如凉,要是她不腿抽,约摸这会儿秦如凉已经被飞镖给射中了。 秦如凉冷冷回瞪她一眼,走到木板前抬手想取下那枚飞镖。 沈娴嗤笑道:“别没被飞镖射中,回头却因为碰了一下镖身,就中毒身亡了。那大将军一定会成为大楚死得最便宜的将军。” 秦如凉眼神暗了暗。 秦如凉走近了才发现,镖身上有毒。若是平时还好,但他现实手上有伤,稍有不慎就会碰到上面的毒液导致毒发。 沈娴让玉砚拿来帕子,小心翼翼地包着飞镖再拔出来,没打算给秦如凉,而是自己收起来,道:“走,回家研究去。” 这玩意儿挺精致,又很有分量,把上面的剧毒处理干净以后,还可以拿来防身。 沈娴走在前面,悠悠道:“这架还打吗?你记着,方才我救了你一命。这上面的毒剧烈无比,如若不然,你当场就会毒发身亡。” 秦如凉道:“你以为就这样,便能抹去你所做的一切?沈娴,你总有在我手上求饶的那一天。” 沈娴挑眉道:“要是知道有人射你飞镖,我就不踢你了。捉贼要拿赃,捉奸要在床,就像上次我撞见你秦如凉和香扇在亭子里巫山云雨一样。” 秦如凉面色一变。 沈娴似笑非笑道:“只不过我却不像你这样子大喊大叫,不然全府的人都得被引来围观你俩的床戏了。横竖与我无关的事,我就当是看一场野鸳鸯戏水了。” 秦如凉没想到,这一幕竟叫这个可恶的女人瞧了去。 沈娴神色淡凉如水,又道:“你秦如凉说我放荡,那么你又好到哪里去?你尚且没亲眼看到我和连青舟衣衫不整地睡在一张床上吧?” 她嗤笑了两声,又道:“自诩对眉妩一往情深,你真是好情深啊。”她瞳孔里满是对他的漠然, “你一向是这样严于律人宽于律己吗?现在我没打扰你和眉妩的二人世界,你却打扰起我来了。不是说了各过各的互不相干么,秦将军说话当放屁?” 她勾了勾嘴角,“我现在没去伤害眉妩,可伤害眉妩最深的人可是你啊。秦将军,你好爱她哦。” 连玉砚都撇撇嘴一脸不屑,小声嘀咕:“这样的爱跟朝三暮四有什么区别,还好没给公主。就是给了公主也不稀罕。” 秦如凉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他醒了醒神儿,他那么爱眉妩,以前只要沈娴不去处处针对眉妩,他就觉得安享太平了,反正他不会去多看沈娴一眼。 可现在他在干什么呢,他却要插手沈娴的生活。 进将军府大门时,沈娴头也不回地道:“我警告你,再敢出尔反尔干涉我,我便只好重新拿柳眉妩开涮了。反正这将军府里,得多添一点乐趣才不那么无聊。你要是受不了,就趁早把和离书准备好。” 秦如凉身形一顿。 沈娴对他毫无半分留恋。估计她这会儿是巴不得与他和离吧,然后好去找她的奸夫! 可他呢,公主怀孕期间,他与公主和离,不仅有损皇家颜面,还会被天下人说成是无情无义的负心汉! 要是在以前,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就答应,但是现在,想都别想。 她把将军府搞成这样,她让他过得不舒服,那他也不会放她自由,一样会让她过得痛苦又不得安宁! 秦如凉不是不在乎柳眉妩,即便柳眉妩害死了他的孩子,他也在竭力地忍耐和包容。他需要时间来缓一缓,静一静。 柳眉妩在芙蓉苑里以泪洗面,短短几天就憔悴成了另外一番模样。 但是秦如凉也没有去看她。 秦如凉克制自己不去芙蓉苑,白天出门公干回来,烦闷之时便去了香扇的香雪苑。 秦如凉到香雪苑时,见她恢复得不错。后夜夜到香雪苑赏舞,一时间香扇得了将军盛宠,无人不知。 香扇再来池春苑时,已然不同往昔。她想向沈娴求那香膏,手里暂时没有闲钱,便拿一支沉甸甸的金钗来交换。 沈娴乐见其成,让玉砚收了金钗,并给了一盒香膏给她。 目前是香扇最好的时机了,她要趁着秦如凉回去宠柳眉妩之前,尽可能地霸占秦如凉的身心。 这香膏治疗疤痕的效果显著,可是一个月已经过去了,香扇脸上虽然没有疤,但还残存着淡淡的红痕迟迟没消。 这约摸是少了那几味沈娴没能闻出来的药材的缘故。 只不过香扇平时善于打扮自己,用胭脂把红痕掩盖起来,也发现不了痕迹。 只是她没想到,秦如凉在把她压上(蟹)床的时候,每每却要她洗净脸上的胭脂,把脸上那红痕完完全全地暴露出来。 有时候秦如凉夜里来到香雪苑,支着头看香扇跳舞,他会微微失神,过后又会有些懊恼。 他仿佛在透过香扇看别的女人。而这个女人是他厌烦到连多想一下都会觉得生气的。 为什么秦如凉看着这般妖娆的舞姿,脑子里回想得最多的,却是那日池春苑里的树荫下,沈娴在肚皮上画上一张笑脸,跳舞跳得生动活泼的样子? 树叶间的阳光落在她的眉眼间,不敌她眼里的光芒和笑意。 她的一举一动、顾盼回兮,都充满了自信和魅力。 秦如凉看着看着,会不自觉地把眼前香扇的舞姿身影渐渐和沈娴重合起来。 他眸色一深,灯火嫣然下,冷不防伸手捏住了香扇的手腕,将她一下带入怀。 房中香气渺渺,怀中香玉温软,他无法自持。 秦如凉一下闯进去的时候,手指抚摸着香扇脸上的红痕,呼吸喷洒在她微微扭曲的脸上,没来由地问:“你的脸是谁给你治好的?” 香扇撕扯着身下的床单,指甲都快要掐断,强忍着道:“是妾身买了药膏来治好的……” “在哪里买的药膏?” “在药铺买的……” 秦如凉停了停,深深看着香扇,“以后不许再用药膏,你就要像这个样子,明白了吗?” 第082章 哟,秦狗 第082章哟,秦狗 香扇心里一沉,思绪快得连她自己都抓不住,她按捺不住身体的快意,扭动着腰肢应道:“知道了,妾身知道了……” 这一晚,香帐拂动,飘飘摇摇。 穷途末路之际,秦如凉死死按着香扇的肩膀,猛地大冲大撞,狠狠碾压在香扇身上,看她的眼神极尽爱恨交缠又咬牙切齿。 柳眉妩听说秦如凉经常在香扇那里留宿,而他再也没来看过自己,不由恨透了香扇。 但追溯其根源,她最恨的还是沈娴! 要不是沈娴一手策划,香扇凭她那张丑陋的脸孔,根本没有机会接近秦如凉! 柳眉妩日日盼着秦如凉来,结果听说秦如凉前一晚才去了香扇那里,第二天又去了沈娴那里。 香菱道:“要不夫人向将军示软道歉吧,将军那么爱夫人,一定会回心转意的。说不定将军正是在等着夫人先开口呢。” 柳眉妩道:“我没做错,是香扇那个贱人先勾引将军!要错……”她嘴唇有些颤抖,“那也是将军先错……” 秦如凉到池春苑来时,沈娴正在院里歇凉。旁边放着洗干净的葡萄,她顺手就能摘得到。 她日子过得悠闲,裙角垂下躺椅,轻轻飘拂着,手里正把玩着前两天才得来的那枚飞镖,嘴角若有若无地挑着笑。 那素白的手指纤长细腻,又十分灵活,手指绕转,尖锐的飞镖在她手上就像只小玩物。 秦如凉盯着她的手看了一会儿。 以前从没觉得那只手这么耐看。 沈娴的手和他看过的柳眉妩的手不一样,柳眉妩是柔弱无骨,但她的手看起来很有力,明晰流畅,微微一曲手指的弧度便很是优美。 玉砚端着她爱吃的梅子出来,一脸担忧,想来拿沈娴的飞镖但是又不敢,道:“公主,你已经玩了一个时辰了,手不酸么?快歇歇吧,这么危险的东西还是交给奴婢比较好。” 那飞镖一端确实很尖锐,稍不小心就能划破手掌。上面的毒素已经被沈娴清理干净,她就觉得这飞镖把玩起来十分趁手。 沈娴感叹道:“啧,果然越是危险的东西就越是漂亮有质感。”她仔细观摩着这把通体纯黑精致的飞镖,又思忖,“就是不知道拿这家伙扎秦如凉,会是个什么手感。” 她明显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 话音儿一落,院门口秦如凉阴沉沉的话语声就传来:“你不妨来试试。” 沈娴一侧头,眉头挑得老高,皱了一下,然后笑开了来:“哟,秦狗。” 秦如凉:“你找死是吗?” 玉砚搀扶着沈娴起身。沈娴四处张望了一番,道:“是啊,可是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不如你前头给我带一下路呗。” 玉砚道:“公主,奴婢扶你回房休息。” 沈娴不欲搭理秦如凉,说罢后转身便要回房。 “站住。”她回头,秦如凉便伸出手去,“拿来。” “你要啥?”沈娴问。 秦如凉眯了眯眼,知她明知故问,眼神冷冽道:“飞镖。” 沈娴勾唇笑了笑,低眉看着手里的飞镖,“你要我就给啊?” 他专门来要这飞镖。飞镖虽不知是何人所射,但目的却是想要了他的命。凶手没抓到,仔细看一看凶器说不定能查到这飞镖来处。 秦如凉横眉冷竖:“你留着这个做什么?” “专治各种嚣张鸡狗。” 秦如凉火气又蹭蹭蹭往上涨:“我好言相劝的时候,你不要不识抬举!非要我亲自动手是不是!” 沈娴悠悠道:“你给个理由说服我非把它交给你不可。” “这是追查凶手的线索。” 沈娴笑了,随手勾了勾唇边沾上的发丝,道:“关我屁事,凶手又不是来杀我的。哦,下回凶手还来,说不定我还得请他吃顿饭,因为他干得漂亮啊!” “沈娴,你就那么恨不得我死?”秦如凉眼神幽暗了下来。 沈娴拂了拂裙角,眯着眼道:“怎么会呢,要是我恨不得你死你就能死的话,你还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啊?”她玩味道,“这个理由说服不了我,你还有别的吗?” “这飞镖是用来杀我的,你觉得我不能看一看?” “啊,这上面刻你名字啦?你可别说这又是你将军府的东西啊?” 沈娴又道:“这飞镖当时钉在了木板上,谁先拿到的就是谁的。你当时怕死没拿,我自个拿回来弄干净了你又想来要,秦将军,你怎么能老指责别人给你丢脸呢,你自己都不要啊!” 秦如凉咬牙,他为什么还试图和这个女人好好沟通一番?简直就是浪费口舌! 一见秦如凉要直接上前来动手抢,沈娴气定神闲地把飞镖交给玉砚,吩咐道:“拿进去,丢进我床底下的夜壶里。将军要是去掏夜壶,就送给他掏。” 秦如凉气得面色铁青:“沈娴!” 沈娴掏了掏耳朵,笑眯眯道:“想要?”她竖起一根手指,“一千两,我把它卖给你。” 秦如凉气极反笑:“你可真会狮子大开口!想要钱是么,我已经支给你了。” 沈娴眨了眨眼:“啥时候?” “不是说夫妻共同财产么,你的就是我的。就在刚才我无形之中支给了你一千两,现在又流回了我的账房里。” 秦如凉脑筋是好使,但就是太不要脸。 对付这种人,你不能跟他拼脸,只有跟他拼谁更不要脸。 沈娴道:“好笑,我是说过你的就是我的,但我啥时候说过我的就是你的?我的还是我的!” 秦如凉无法,他说不过她,可在动作上又慢了一步。 当时就见玉砚不大意地拎了一只夜壶出来,当着秦如凉的面儿把飞镖丢了进去。 沈娴捏着鼻子扇着味儿,道:“玉砚,把夜壶拿去送给将军。” 秦如凉后退了一步,咬牙切齿,道了一个字:“滚!”然后他自己转身就挥袖怒不可遏地大步离开了。 一出池春苑的院门,里面霎时就传来沈娴不知收敛的爆笑声,爽朗清脆,无比舒心悦耳。 要不是她挺着个肚子,秦如凉脑海里几乎就要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她一边拍着门一边捧着腹笑得张牙舞爪的模样了。 这个女人! 秦如凉气归气,可他也无计可施。 他堂堂将军,难道真要去掏一个女人的夜壶?! 第083章 一封神秘信 第083章一封神秘信 结果秦如凉走后,玉砚一翻转夜壶,就把飞镖给倒了出来。里面干干爽爽,什么也没有。 这是沈娴房里一直备用的夜壶,可是她没有起夜的习惯,一次都没能用得上。 沈娴站在门口,靠着门笑得肚皮翻仰,玉砚一边搀扶着她一边跟着开心地笑。肚子里的孩子仿佛也跟着高兴似的,时不时蹬两腿儿。 这日香菱去厨房给柳眉妩拿补品的时候,恰巧路过前院,看见一个人在将军府的门口张望,被守卫拦下欲赶出去。 那人道:“小的只是送信的,官人吩咐过这信一定要送到夫人手里。” 他不能把信交给守卫,由守卫代为转交。可是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守卫怎会让他见府里的夫人。 香菱听到“夫人”二字,便顿了顿脚,上前问了一句:“这信你是要交给哪位夫人?” 送信人答道:“是柳夫人。” 香菱便道:“我是夫人身边的丫鬟,你把信交给我吧,我会拿去呈给夫人。” 送信人见交给丫鬟总比交给守门的守卫要靠谱,遂勉强同意了。 香菱带着信便回了芙蓉苑,对柳眉妩道:“夫人,有您的信。” 柳眉妩神情恹恹,一时想不起在这京中还有谁会给自己写信,便随手接过来打开,霎时容颜一变。 信封里是一张叠得精致的纸鹤,拿在柳眉妩手中却颤颤发抖。她不可置信地瞠着眼,眼泪顿时就簌簌落下。 香菱在一旁默然,不多言不多语。 柳眉妩忙不迭地把纸鹤打开,上面只留下一个京中茶肆的名字,其余什么也没有。 那茶肆是京中的老字号,柳眉妩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思及陈年往事,她在房里闷声哭了一会儿。 香菱劝道:“夫人,莫要哭坏了身子。” 这信里的玄机香菱是看不懂,但见对柳眉妩有这般大的影响,想必意义非凡。 柳眉妩拭了拭眼泪,道:“香菱,今日信的事,绝不能对任何人提及半句。” “奴婢知道了。” “这会儿将军在家吗?”柳眉妩问。 “将军出门尚未回。” 此时正是下午时分,离黄昏日暮还有一两个时辰。柳眉妩便打起精神来,让香菱给她梳妆更衣。 这是自打柳眉妩进将军府来第一次要出府。 管家有些诧异:“夫人要去何处?” 香菱道:“夫人说府里闷,想出去走一走。” 管家道:“老奴这便去准备。” 二夫人近来不得意,要出门散散心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临走的时候,柳眉妩不带护卫,只坐上轿子便出行了。她说只是去临近的街面上逛逛就回。 四个轿夫也是孔武有力之人,想来近来京中太平,应当不会出什么事吧。 柳眉妩直接去了斋心楼,想要上二楼去吃吃茶和点心,便让几个轿夫在楼下等候,顺便上几壶茶解解暑。 一询问之下,确实有一位客人在二楼雅间里等人。 柳眉妩怀揣着紧张的心情,敲响了房门。待开门的人一出现在门口,柳眉妩抬眼一看,便已泪流满面。 “先进来说吧。” 柳眉妩回头对香菱道:“你且在外守着。” 站在柳眉妩对面的男子一身劲衣,五官与柳眉妩七分相似。两人都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往何处说起。 这人便是柳眉妩的兄长,名柳千鹤。 “小妹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柳眉妩扑在他怀里,泣不成声道:“哥哥,我还以为你已经……” 柳千鹤道:“好多年过去了,至今我还活着,只是到处寻你不得,颇费了一番心血。”他抚着柳眉妩的头发,又道,“却没想到在边关时秦如凉救了你,竟还带你回了京。” “要不是他,可能我早已沦为军中娼妓,万劫不复了。” “你怎会嫁给他,他可是我们仇人的走狗。” 柳眉妩凄楚道:“哥哥,我一心爱着他,他是这大楚的将军。” “可这大楚的皇帝却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辈!”柳千鹤绷着脸,杀气腾腾道。 “哥哥,将军对我很好的,你不要伤害他好不好?” 柳千鹤低下眼来,怜悯道:“他待你好吗?他既待你好,又怎会娶了那傻公主为妻?又怎会让那傻公主大着那么个肚子?还和她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纠缠不清!”他软下声来,“千雪,那日我在街上都亲眼看到了。” 柳眉妩心中恨,“不怪将军,都是那沈娴使出卑鄙下贱的手段!这个贱人总是阴魂不散,从小到大,我都活在她的阴影下!” 柳千鹤沉吟:“她欺负你了?” 柳眉妩泪眼汪汪:“她不仅阴险狡诈,还心狠手辣,我几次三番落在她手上,差点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柳千鹤面有阴狠之色:“什么公主,充其量不过是个前朝傀儡,她竟敢这么猖狂。千雪别怕,哥哥帮你讨回来。” 柳眉妩含泪的眼里闪烁着光,抓着柳千鹤的衣角恶狠狠道:“哥哥,我要让她永远消失在我的面前!我要让她死得凄惨,最好开膛破肚、惨不忍睹!她那个孽种也休想再来到这个世上!” 从雅间出来前,柳眉妩情绪已经平静了,就是眼眶红红的,水盈盈的模样反倒让人生起怜爱之心。 临走时她回头对柳千鹤又道:“哥哥,我已经不是柳千雪了,我现在叫柳眉妩。” 天色渐晚,柳眉妩打包了几样点心,便离开了斋心楼。 不想回去将军府的时候,恰好撞见秦如凉也回来了,两人在大门口碰了头。 他看了看柳眉妩我见犹怜的样子,心里隐隐生疼,还是问:“去哪里了?” 香菱规规矩矩应道:“夫人整日在芙蓉苑闷闷不乐,今日才出门去散散心,买了些点心回来。” 柳眉妩等了一会儿,秦如凉欲言又止。 两人终是没有过多的话语。 后柳眉妩福了福礼,便先行回芙蓉苑了。 路上香菱道:“方才若是夫人主动与将军说两句话,说不定就能冰释前嫌了。” 柳眉妩道:“我知道的。”只是今天辞别柳千鹤回来后,她突然有了下一步计划。 她一定会和秦如凉和好如初,可眼下还不是时机。 这一次,有她哥哥相助,一定能让沈娴死无葬身之地。 第084章 她不能有喜欢的东西 第084章她不能有喜欢的东西 沈娴后来甚少再去连青舟家里,一来是秦如凉好像吃错药了居然对她看紧了两分,二来沈娴肚子也一天比一天不方便。 七月流火,霞光把京城里烧红了半边天,高低有序的屋瓴全是那绯艳迷人的霞光。 人们都专注地欣赏着这绮丽非凡的光景。 黄昏的时候,有将军府下人打扮的模样去了连青舟府上,说是公主有要事来他府上一叙,请连青舟派轿子去将军府接人。 只是派个人来传话,这并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沈娴是坐惯了连青舟给她准备的软轿的,别的轿子坐起来就又热又颠。 此时沈娴在将军府里,出了池春苑,正带着玉砚去花园里晃悠呢。杏子林里的杏子已经熟到软糯了,她让玉砚去摘几个来,剥开皮吃进嘴里便是一阵香甜。 秦如凉回来时,恰好在花园里遇见她。 她身上沐浴着霞光,指间拈着软杏,正眯着眼露出享受的表情。 秦如凉站在这边的树下看了一会儿。 适时赵氏怀揣着一样东西,一路小跑着过来,对沈娴高兴洋溢道:“公主,你看着这是什么?” 前一刻沈娴脸上还带着风清惬意的笑,在看清赵氏怀里的东西时,笑意便渐渐淡了去。 赵氏怀里抱的是只刚出生不久的奶黄小猫。它还很柔弱,连站也站不稳,直在赵氏手掌上打着颤儿。 任谁看见这般无害的小动物,都会心生几分柔软吧。 赵氏道:“之前隔壁家的母猫要生了,奴婢便一直紧盯着,前几日才生下一窝一共有三四只呢。知道公主喜爱这猫,便央主人家讨了一只来。” 她摊着小猫儿凑关注微信公众号每晚七点阅读,更多精彩免费小说到沈娴面前,又道:“公主快看,这猫儿的颜色是不是与先前一模一样?奴婢总算找到一只差不多的回来给公主养。” 原来自从上一只猫死去过后,赵氏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沈娴伸出手指,极尽温柔地抚摸小奶猫的毛,又轻轻挠了挠它的小下巴,小奶猫十分好奇,伸出肉垫来碰沈娴的手,结果一个没站稳,又倒在赵氏的手心里。 这般憨态可掬的模样,逗笑了赵氏和玉砚。 玉砚爱心泛滥道:“公主,你看,它真的好可爱啊。不如我们把它养下来吧。” 唯独沈娴没笑。 秦如凉分明看见她眼底里有不同于平时桀骜不驯的柔情。 她却轻声对赵氏道:“真难为赵妈,有这样一份心。”说着便收回了手,只多看了那猫儿两眼,随后撇开头去眯着眼看不远处的湖光水色,淡淡道,“只是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养任何小动物。” 赵氏和玉砚俱是一愣,沉默不语。 沈娴道:“从哪里抱来的,赵妈便还给人家吧。” “公主……”玉砚知道,沈娴可能还没有从上次的事件中走出来。如今她只要一想起当时的那一幕,心里仍止不住发怵。 沈娴若无其事地勾了勾嘴角,道:“当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一两个人恨不得弄死你还天天在你眼皮子底下转的时候,你不可以有喜欢的东西。否则你的喜欢,对于它来说只是一份加诸在身上的残忍。” 玉砚道:“奴婢明白了,赵妈,你还是把这猫儿送回去吧。” 秦如凉站在树后身形顿了顿。 他不由想起上次从沈娴手上夺走那只猫的事情。 是因为她害怕被夺走,所以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不再去喜欢了吗?这样的女人,该说她是慈悲还是心狠? 赵氏收敛里方才欢喜洋溢的神色,抱着小猫儿转身又往回走。 将将走过小径旁的树林边时,秦如凉冷不防出声道:“赵妈。” 赵氏一吓,这才发现树下英挺负手站着的秦如凉,道:“奴婢参见将军。” 秦如凉得以细细看了眼那猫儿,确实很可人,便道:“先前池春苑不是养了一只猫,现在为何你还要抱来一只?” 赵氏默了默,道:“将军有所不知,那只猫儿已经死了。” 秦如凉一愣:“为何死了?” 赵氏道:“奴婢也不知道为何死了。只是在那天公主来花园散步回去以后,掀开床被就看见猫儿血肉模糊地躺在公主床上。那时公主才因此受惊往后跌了一跤,动了胎气差点伤了孩子。” 秦如凉神色变了变,道:“这种事为何不听你们说起?” 赵氏斗胆道:“猫已经埋了,即便是说了将军对公主的情况到底怎样也不会关心。” 不然当初秦如凉也不会硬生生从沈娴那里抢走那只猫,只为了讨柳眉妩欢心。 只是后来他再也没见过,今日才得知原来它已经死了。 难怪,沈娴方才会有那样的话和表情。 赵氏还想再说什么,沈娴看见她身影在树影下逗留,便出声道:“赵妈,你在跟谁说话?” 秦如凉这时才移步走出树荫,出现在沈娴的视线里。 她眼里的温度霎时就凉了去,吩咐赵氏道:“赵妈,把猫拿去还了吧。” 秦如凉道:“既然都抱来了,养着也无妨。” 沈娴勾了勾嘴角,嗤笑道:“养着?等它长大一些,要是眉妩见了喜欢,你又打算拿去给她养吗?” 秦如凉皱了皱眉头,道:“你喜欢你就养着,眉妩不适合养猫,上次已经还给你了,往后不会再到你这里来拿猫养!” 沈娴挑眉道:“那要是香扇见了喜欢,是不是也得拿去养一回?” “你!”秦如凉愠怒道,“沈娴,我好心好意,你不要不识抬举!” “笑话,你好心好意,我就一定得接受?那我也抬举抬举你啊,”沈娴顺手指着一边的路,面色阴凉淡漠,“现在立马跟我滚蛋。” 赵氏抱着猫,正想替秦如凉说上两句,奈何沈娴一道视线不温不火地看过来,赵氏便闭上了嘴。 赵氏看得出将军是想关心公主的,但公主这样拒人千里之外,又得把关系闹僵了。 两相僵持片刻,秦如凉正欲发作,这时一个丫鬟从另一头匆匆跑来,叫道:“不好了!不好了!二夫人她……自尽了!” 第085章 半路出事 第085章半路出事 秦如凉浑身一震,下一刻如一道风一样从沈娴面前一飘而过,转瞬了消失在了去芙蓉苑的路上。 赵氏连忙把那个传话的丫鬟扣下,道:“二夫人真的自尽了?” 丫鬟捣头道:“二夫人是真的悬梁自尽啊,要不是香菱姐发现得及时,恐怕要香消玉殒了啊!” 沈娴笑了笑,道:“看来香菱发现得真的好及时。” 话音儿一落,那头管家从前院过来,见了沈娴恭敬道:“公主,连公子的轿子到了,说是要接公主过去。” 沈娴动了动眉,都这个时候了,连青舟来接她作甚? 见沈娴不做声,管家又道:“公主,天色已晚,不如老奴去回绝了连公子,等明日公主再去?” 沈娴抬手止住,起身道:“反正也不远,我过去一趟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管家哪里放心,要是公主这一去又是一夜不归,将军知道了还不大发雷霆? 管家道:“要不,老奴先去跟将军说一声?” 沈娴似笑非笑道:“当然可以,只是眼下将军刚去了芙蓉苑,听说二夫人要悬梁自尽,你是要过去找不痛快吗?” 管家闭了嘴。 随后赵氏去隔壁还猫了,沈娴便带着玉砚一齐出了大门。 那顶软轿眼下正停在大门口,等着沈娴上轿。 这厢沈娴离府了,那厢秦如凉火急火燎地赶向芙蓉苑,看见房中犹还悬挂着三尺白绫,面色有些发白。 柳眉妩已经被解救了下来,纤嫩的脖子上红痕十分明显,呼吸虚弱、面色憔悴。 香菱在旁哭红了眼:“夫人,您这又是何必……” 柳眉妩惨笑道:“我不过是被将军遗弃的人,活着也是碍将军的眼,不如一死互相都解脱。” 秦如凉进房便把柳眉妩揉进怀紧紧抱着。 两人许久都没说话。 后柳眉妩溢出无辜又可怜的啜泣声。秦如凉才道:“眉妩,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该,不该刻意冷落你。” “将军早就忘了眉妩,还来这里做什么呢?眉妩在这里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将军就是眉妩的全部……可是现在眉妩失去了全部,还有什么可活的呢?” 秦如凉没想到会闹到如此地步,他把柳眉妩抱得越发的紧,道:“谁说我忘了,我没忘,眉妩,我只是需要冷静一下。” 柳眉妩在他怀里哭得死去活来。 两人互诉衷情,仿若又回到曾经如胶似漆、心里眼中只有对方的光景。 柳眉妩一直把秦如凉留在芙蓉苑里,秦如凉见她如是凄楚模样,亦是舍不得离开,一直到入了夜。 说起儿时的事情,柳眉妩便笑中带泪道:“小时候我家世并不显赫,常常受公主的欺负。那时便是将军挺身而出保护我的,”柳眉妩深情地望着秦如凉,“往后将军也要继续保护眉妩好不好?” 秦如凉应道:“好,我会永远保护你。”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沈娴来,便道:“今日我才得知,池春苑的那只小猫死去了。” 柳眉妩一顿,面色哀戚:“怎么会!那只小猫明明那么可爱,我送回去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怎么……突然就死去了?” 看着柳眉妩伤心的反应,秦如凉心里反而安了下来,安慰道:“她连只猫都不会养,死了又怪得着谁,眉妩,别难过。” 沈娴离了将军府,坐在软轿里打开帘子,正好可以看见落日沉入到天边的山谷下,天上绯艳迷人的霞光正一丝丝往广袤的天空往外晕染。 这时已经没有白天那么热了。走在窄巷里,偶尔可听见谁家院里嘹出几声偃旗息鼓的蝉叫。 路过这条窄巷时,巷陌里甚少有人迹。玉砚行走在轿子旁边,见沈娴探出眼来,还不忘给她摇扇子,边道:“这么晚了连公子才来邀请,要是一会儿天更晚了不方便回来怎么办?” 沈娴悠悠道:“哪儿天黑就在哪儿歇。” “可上回将军找到连公子家里去了。” 沈娴笑了两声,道:“今儿个只怕秦狗忙着吃鸡柳,不会闲到那么操蛋。” 玉砚道:“公主靠一靠吧,等一会儿到了奴婢叫你。”反正将军和那柳氏在一起,肯定不会来打扰到公主了,这样一想玉砚就放心了。 沈娴放下帘子,靠在软轿里闭目养神,然而还没走多久,几乎从不颠簸的软轿突然重重地颠簸了一下。 沈娴心神一震,睁开眼来,还来不及起身,突然软轿就朝一边倒了去。她在里面跟着翻了个跟斗。 霎时耳边响起了打斗声,随后是相继的闷哼声。 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从外面传了进来。 “玉砚?” 沈娴一连喊了几声,都听不见玉砚的回答。 轿外响起了脚步声。 沈娴面色一沉,利落地从软轿里爬起来,顺手掀开帘子便准备出去。 可掀开帘子的时候,沈娴的动作却顿住。 一把明晃晃的刀刚好抵在她的脖子上。那刀上沾着血,正黏稠地一滴一滴往下淌,落在沈娴素色的衣襟上,仿若绽开的梅花。 几个穿着普通布衣的粗鲁男人正站在轿子前,浑身散发着一股汗臭和猖狂的气息。那如狼似虎的目光紧紧盯着沈娴。 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下来。一股浓浓的压抑感和窒息感让沈娴有些喘不过气。 为首的那个看清了她的脸,往地上啐了一口:“他妈的,原来是个丑娘儿们!”他把刀往沈娴喉咙送了两分,嚣张道,“是你自己出来还是老子我把你逮出来?可能由我动手,不会那么怜香惜玉的。” 沈娴面色沉寂,不慌不忙地缓缓半起身,然后一点一点地走出了轿子。 外面有更加浓重的血腥味。 怎么回事? 待她定睛一看时,发现四个轿夫,全都被杀,倒在了血泊中! 明明前一刻他们还抬着她四平八稳地往前走。 沈娴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场景,无处不在的刺目的血,一具具倒在地上的尸体。可是以前……那全都是演戏! 演戏的时候,地上的血泼的是特制的血浆,没有这么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地上躺着的人也全部是装死,亦没有这般惨不忍睹、死不瞑目! 第086章 就是冲着她来的 第086章就是冲着她来的 沈娴意识到,眼下她所看见的一切都是真的。真的死人了,而且洒了满地的都是真的人的鲜血! 她四下张望,想要去寻找玉砚的身形,但是她没有找到。她不希望在这血泊里找到玉砚,一点也不希望。 沈娴拼命遏制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抑制得浑身都在发颤,她拧着眉直视着为首的男人,问:“你们是谁?” 对方不回答,直接令道:“把她给我绑了!” 有两个男人拿着绳子和麻布口袋过来,一把就要往沈娴身上套,沈娴曲肘便是一击打在其中一个的胸膛上。 她出其不意,打得其中一个直踉跄。转身又抓住另一个男人的手臂,用力狠狠往后撇去。 骨骼咔嚓的声音响起,沈娴眼皮都没动一下。 为首的男人见状,没想到沈娴手上居然有功夫,登时手里的刀便朝她挥去。沈娴抬眼,眼神幽然,竟是空手来接。 鲜血淋漓,染红了她的袖摆。 可她一个怀孕的女人,哪里是这好几个男人的对手。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又不肯自报来路。 最终,沈娴不敌,被人从身后猛击。她后颈一麻,接着人就失去了知觉。 这一行人动作极快,沈娴当即被装进了麻袋里,飞速离开了这个地方。他们推着板车,赶着在日落后城门关闭之前,出得了城门。 巷子里静悄悄。 满地残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良久,那软轿下面才动了动。下面的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把往墙边倒的轿子推开了来。 玉砚从墙边与软轿的缝隙里艰难地爬出。 原来方才意外来得太快,她都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软轿就受了一股大力往墙这边倒下。玉砚猝不及防就被砸晕了去,不省人事。 眼下她站在小巷里,看见被杀害的轿夫,浑身抖如糠筛,瞪着眼哆嗦着唇看着地上早已凉透的尸体,后知后觉地扯开喉咙爆发出一声凄厉非凡的惨叫。 她恐惧极了,恨不能用尽浑身力气来发泄恐惧。 天都快黑尽了,连青舟一直在家里等着。照理来说,这会儿沈娴早该到了。 可是他迟迟等不到人,放心不下,于是沿着这条路一路来寻。 不想将将转进这条巷子,就听见了玉砚的惨叫声。连青舟心里一沉,拔腿就朝这里跑来。 香扇连站也站不稳,口里喃喃:“公主……公主哪里去了?” 连青舟从后面接住她,形容严峻道:“公主呢?到底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玉砚胡乱摇头,眼神里空洞茫然,她里里外外都找遍了,还试图爬进软轿中去找,面无人色道:“我不知道……公主呢……我醒来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玉砚扛不住,崩溃了,她爬出来就抓住连青舟使劲摇晃,“公主呢?我把公主弄丢了……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连青舟把玉砚交给自己随身带来的扈从,道:“带她回去安顿。”说罢他转身便飞快地往另一个方向大步离开。 他指派的四个轿夫都是有一定功夫的,没想到全都被杀了。 沈娴不见了,更不知她安危! 但看这杀人手法,定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 沈娴落在他们手里,连青舟实在不敢想象,后果会怎么样!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一股脑赶往东城京苑,一进门便直闯内院,见到苏折后面色发白,动了动喉,嗓音沙哑道:“老师,公主被掳走了。” 玉砚跟着连青舟的人一同离去,路上她连路都走不稳,双腿一直发软。后她紧抓着扈从,颤声道:“我不能坐以待毙,什么都不管……我不跟你回去,你现在就带去回将军府!” 那扈从很为难:“玉砚姑娘,你现在已经这样了,公子吩咐,要带你回去休息。” “不,我要回将军府!”玉砚坚定道,“公主失踪了,我要求将军帮忙去救公主!” 扈从架不住她,只好随她一起去将军府。 沈娴晕晕沉沉,等她醒过来时,发现她自己被捆在麻袋里,躺在颠簸的板车上,两边是晚来拂过的风,夹杂着城外青山绿野的气息。 脚下的车轱辘滚滚往前,颠得她头晕脑胀。 沈娴不得不尽量调整姿势,避免身体的不适。 不知过了多久,沈娴半边身子都快僵硬的时候,车轱辘声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暗黄的光从麻袋细小的孔里钻了进来,沈娴试图看得更加清楚一点,却在这时有人打开了麻袋,毫不客气地把她从麻袋里揪了出来。 此时天色已经黑尽了。山脚下漆黑的密林里人影重重,一个个擒着火把,把这个地方照得油油亮。 站在最前面的男人倏地伸手用力地捏住了沈娴的下巴,迫她抬起头来。 男人眼神凛冽,似见惯了大风大浪、在刀口上舔血度日的亡命之徒,他细细审视了沈娴半晌。 沈娴迎上他的视线,双眼漆黑平静,依稀倒映着跳跃的火光。 男人轻蔑笑道:“丑归丑,性子却很烈,合老子的胃口!就是不知一会儿到了床上,你是不是还这么硬!” 旁边的人哄然大笑,猥琐下流。 沈娴终于明白,这是一群山贼!他们烧杀掳掠、杀人不眨眼! 可是山贼又怎么可能会冒险到城里去作恶,而且目标很明确,就是她沈娴! 显然,有人买了她的命。 沈娴出声道:“对方给了你多少钱?” 男人道:“你怎么知道老子要的是钱?” “我与你无仇无怨,你总不至于是心血来潮随便掳掠。”沈娴道,“对方不仅给了你钱,还给了不少,毕竟我的命很贵。” 男人嘲笑两声:“那是,搞你一个,等于搞两个。” 沈娴直截了当道:“我再跟你做笔交易如何,对方给你多少我出双倍,你放了我。” 周围又是一阵猖狂大笑。 男人一巴掌摔在沈娴的脸上,瞬时一股腥甜的味道直袭味蕾。 她喘了两口气,发丝有些散乱。 男人道:“老子费了大力气才把你搞到手,说放了就放了?钱我要,人我也要!来人,把这娘儿们给我弄上山去,今晚一个一个给大家伺候舒服了!” 第087章 我的命很贵的 第087章我的命很贵的 这帮人群情激昂,拖着沈娴往山上去。 由不得她反抗,她双手被绑得十分结实,根本挣脱不开。 上山的路崎岖不平,沈娴踉踉跄跄地跟着上山。 眼下不是在将军府,她面对的也不是像柳眉妩那样的对手,而是到了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 她不能莽撞,也不能随心所欲,否则吃苦的只能是她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这一路颠簸着来,沈娴便已极是疲惫。她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所回放的就是那鲜血淋漓的画面。 不可否认,她受惊了,心绪不稳定。若是再有差池,则会轻易动了胎气。 她必须要冷静。 掌心里传来钻心的疼痛,她的手掌被割破,血染在了麻绳上,沈娴嘶了一声,仍是从袖中滑下她常把玩的那只飞镖,就着血肉模糊的手艰难地一点点割磨粗厚的麻绳。 那飞镖的棱角仿若打磨着沈娴皮肉下的骨头一般,不一会儿便痛得她冷汗淋漓。 但是幸好,她还有一样可以利用的利器。她真有些感谢当初那个射飞镖的人,让她得到了这枚飞镖,这些日新鲜感未消,又随手带在身上把玩。 否则她现在就真的是手无寸铁。 到了山上,她直接被送进了山贼首领臭烘烘的房间里。 外头火光明亮,山贼们饮酒作乐,都等着今晚宰沈娴这一块肉。 他们盘踞在京郊附近,平时行事不得不低调,甚少有像这样抢得到女人,怎能不令他们兴奋。 头目说了,人人都能过一把瘾,尽管沈娴是个丑陋的孕妇,她也还算是个女人! 沈娴被绑坐在床边,她顾不上掌心里的疼痛,一刻不停地用飞镖磨着手腕上的麻绳。 麻绳有所松动,但是还差一点! 砰地一声。 房门被山贼头目蛮横地撞开。他一身酒气熏天地进来,看着沈娴的两眼冒着光。 门外是山贼们的欢呼,嘴里说着一些下流放荡之语,不堪入耳。 沈娴是个大肚子孕妇,又被绑了双手,山贼们觉得,纵使她有个性,眼下也毫无抵抗之力。 沈娴背后手上的动作未停,反而加快,掌心里的血滴淌下来,濡湿了她的袖子。她面不改色道:“想拿钱买我命的人,是不是没告诉过你我是谁?” 山贼头目摸了摸下巴,呲出两颗大黄牙,道:“老子管你是谁,拿人钱财就要替人消灾,况且还是掳个娘儿们,自然大家都有好处。” 沈娴道:“自打我嫁入将军府以来,以这丑陋不堪的面目,一直让人倒胃口。你就不怕看见我这张脸,吓得终身不举吗?” 山贼头目呸了一口,“你还知道自己丑!既然丑,又怎么会嫁入将军府?”他笑了起来,“臭娘儿们,你少唬我,以为老子吓大的?你他妈真要是将军府里的人,这都失踪这么久了,怎不见有人追来?那帮废物,恐怕连谁劫走的人都不知道!” 山贼头目目光猥亵地打量的沈娴的胸脯,又道:“老子很久没尝过女人了,你是长得丑,可你这身子能用不就行了,一会儿真要是倒胃口,老子把你这张脸蒙起来一样用得很爽!就是不知道孕妇用起来,是个什么滋味!” 说着他一脚把门踢上,一步一步往里走来。 沈娴拧着眉,目露杀气,幽幽盯着山贼头目。 在他离自己还有几步路的距离时,她忽然道:“这样强人所难有什么意思,鱼水之欢要你情我愿才更有趣。既然你想睡我,何不解了我这绳子,大家都图个畅快?” 头目眯着眼打量她,然后大笑,道:“你还没弄清状况是不是?横竖你不能活着走下这座山,买主要我们把你先奸后杀,再开膛破肚取出腹中婴孩,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这该是有多恨你。” 沈娴颜色一变,道:“这么丧尽天良之事,你就不怕遭报应?” “报应?哈哈哈,我手上沾过的人命还少吗?” 说着头目就继续抬脚走过来。 一步。 两步。 三步。 直至最后他就像个恶魔一样站在沈娴的面前。 沈娴反绑着的两条手臂,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一边割着绳子,一边蛮力挣扎。她目色沉如寒渊,紧咬着牙关。 头目见她如是表情,反手又是两耳光摔在她脸上,啐骂道:“都死到临头了,不知道求饶,还这副要吃人的表情!老子倒要看看,你还能烈到什么程度。” 沈娴耳朵嗡嗡的,又被头目一手揪着头发往后扯去,迫使她抬起一张丑陋的脸来。 头目一手揪着她,一手就开始解自己的裤头,道:“你给我老实点儿,等把外头的兄弟都伺候舒服了,说不定老子还能让你死得干脆痛快一点儿!” 他一阵急不可耐,手忙脚乱。约摸喝了酒的缘故,裤头打结,他越解越是缠得紧。 头目怒骂一声,开始随手想把自己的裤头给撕扯掉。 可就在这时,沈娴背后的双手倏地一松。 麻绳断了,束缚解除,她有种前所未有的自由感。 沈娴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缓缓邪佞地挑起了眉,看着头目轻佻道:“那么着急?要不要我帮你?” 这声音轻而酥心,可过后又泛起一阵凉飕飕的颤栗。 头目一愣,怒抬头,只见沈娴瞬时起身。他震了震,本能便伸手要去制住她,不想却先一步被她反手以麻绳套上手臂,在他手臂上缠绕几圈,最后直接从他脖子上勒过,套住他另一只手臂。 头目喝了不少酒,根本不如掳她回来时那般警惕,又见沈娴被捆得结实,以为她毫无反抗之力,是以对她没有防备。 沈娴力气大,动作快,几乎是身体自卫的本能,仿佛这一切已先在她脑海里演练了无数遍,真等她付诸行动时,整个过程找不到一丝破绽。 沈娴大气不喘一下,径直把麻绳紧紧栓在了床头柱子上。 山贼头目想张口说话,沈娴冷冷勾唇笑了笑,蓦地将麻绳收紧勒死,绳子恨不能钳进他的脖子皮肉里一般,狠狠往他脖子上碾压。 山贼头目气都喘不利索,怎有工夫喊话。他的手臂又是和脖子连着绑在一起,连还手都不能。 他胸口剧烈起伏,脸色被憋得通红;青筋从脖子一路蔓延到脸上,狰狞万分。 沈娴面不改色地看着他朝自己瞪着眼,眼白里渐渐爬上血色,正极力瞪着双腿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沈娴冲他轻声道:“我跟你说过,我的命很贵的,可是你不当一回事。” 第088章 一个人上山 第088章一个人上山 她上辈子没杀过人,可是在这个时代,没有天网恢恢,只有杀人偿命。 在这里,她不杀别人,就会沦为别人的刀下鱼肉。还有巷子里的四条人命,谁来偿还?! 她眼睁睁看着山贼头目的挣扎越来越弱,直至最后山贼头目眦眼欲裂,再也没了声息。 被她勒死了去。 这件事总得要有个好收场是不是? 要么是她沈娴安然无恙地活着下山,要么就是这些人死。 沈娴极其冷静,冷静到连喘息都被她放轻,外面的山贼庆贺声格外的醒耳。 约摸他们今天晚上做了一单好买卖,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山下的树林里没有了火光,漆黑非常。 单薄的马蹄声疾利穿梭在林间,于山下停住了步伐。 男子翻身而下,独身一人,走在了上山的路上。 这座山贼盘踞的山头,有密林做掩护,相当隐蔽。山贼平时不在这山下拦路抢掠,都是去其他地方作恶过后再回到窝点来,又或者转移频繁,因而官兵们一直没发现他们的老巢。 男子一身黑衣,披星戴月。脑后发丝如水藻,以木簪挽成发髻,铺陈在他英挺的后背上。 山顶上的灯火依稀,落进他微眯的狭长双眼里,犹如寒夜里的星。 沈娴看着床头摊放的山贼头目,伸手去探了探他的脉搏,确实已经死了。她后知后觉,那股腥臭的气息在鼻腔里盘旋,终于忍不住侧头便呕了起来。 还不能放松,还不到时候。 沈娴狠擦了一把嘴角,起身便要去看看这房间有没有逃生之地。却在这时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正朝这扇房门走来。 沈娴抬起头,霎时又凝起了心神。 她起身飞快地把山贼头目解了绑,而后把他沉重地尸体推到了床底下,扯下凌乱的床单便散落在床边,恰恰挡住了床底下的光景。 继而房门就被另一个人从外面推开。 站在门口的是山贼们中间的二把手。 他比较警惕,见房里这么久都没传出动静,便只好过来看一看。结果扫眼一看,房间里不见山贼头目,只有沈娴这个女人。 沈娴伸手摸了摸衣襟上的盘扣,故作才刚刚穿好衣服的姿态,再见床上一派凌乱,那二把手就容易误认为山贼头目和沈娴已经发生了点什么。 二把手问:“我大哥呢?” 沈娴无辜又无措道:“他好像今晚吃错了肚子,中途便出去上茅房了。” 既然这女人老大已经尝到了,现在他老大不在,应该轮到他了吧。他看了看床头拴着的半截绳子,只眼神深了深,不动声色。 这个女人大着个肚子又跑不了,二把手也就无所顾忌地踏进屋里来。 这时外头正饮酒作乐的山贼隐约发现有一道人影正走在上山的路上,借着火光他越走越近,就在不远处。 那山贼指着那道人影,道:“有个人闯上山来了!” 其余山贼都哄笑道:“你莫不是喝醉了眼花了吧?山下到山上设了好几道关哨,就一个人怎么能闯得上来?” 另一山贼仔细看了看,脸色变了变,道:“妈的,还真他妈是个人在往山上走。快去通知老大!” 山贼们顿时少了作乐的气氛,都安静下来等着那个人走近。 当他踏上山顶的时候,山风吹来,拂开他的黑色衣角。那张灯火下的脸,隽美得找不到一丝瑕疵。 山上静悄悄的,空气里浮动着呼吸声。山野里的蛐鸣蛙叫却正酣。 好像这才是青山绿野该有的模样。 这头二把手刚一进屋关上门,外面便有山贼在门外喊道:“老大,不好了,有个人闯上山里来了!” 老大不在,二把手紧盯着沈娴一步步靠近,不耐烦地回道:“谁他妈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管他是谁,你们这么多人还对付不了他一个吗,先把他给老子剁了!” “是!” 那山贼跑回去,对众山贼吼道:“老大有令,管他是谁,先把他剁了!” 霎时外面火光大振,山贼气势滔天。 沈娴震了震,不知道这个时候会是谁夜闯山贼老窝。她认识吗?是来救她的吗? 沈娴不敢抱太大的希望,这个时候求人相救不如求自己。因为对方来的也是一个人,刀剑无眼,没被剁成肉泥就不错了! 沈娴顾不上别的,却也不得不思忖时机正好。 待她集中注意力搞定了这山贼二把手,还可以趁乱逃下山去。 随着二把手靠近,沈娴心沉了沉,亦是主动往上迎了两步,她伸手欲搭上二把手的肩,幽幽道:“比起刚刚那个,明明你看起来才更能干,没想到却是这山上的老二么。” 二把手搭下眼帘来看她,道:“你想挑拨离间?” 沈娴勾唇笑了笑,却在那顾盼生姿间,另一只手里早已蓄势待发,手里紧握着飞镖,倏地迅猛朝二把手的胸口扎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哪想那飞镖尖端将将抵入二把手的胸口,却蓦地被他给伸手握住了去。 沈娴面色一变,他手上比自己更有力,任她怎么咬牙往他胸口里扎,就是不动半分。 二把手这时开口道:“你一个女人,挺有胆,居然敢杀了我大哥。” 原来他一进门时就发现了。 沈娴气息有些紊乱,咬牙问:“你怎么发现的?” 二把手道:“我大哥手段残忍粗暴,你若真落到了他的手上,不可能还这么安然无恙。况且,他有一只鞋子落在板凳下面了,你说他光着一只脚去了茅房?” 沈娴眼角的目光往凳子那边瞟去。 见不容易被发现的四角板凳下面,确实躺着一只鞋。想必是方才那山贼头目死死挣扎的时候给蹬掉的。 她太大意了,手忙脚乱之际,根本没有发现! 说着这二把手手上猛一用力,沈娴手腕一阵剧烈的疼痛,飞镖掉落在地上,她反手便被二把手挟制住。 身体不受控制,一下趴在了床边直喘气。 二把手从身型上的优势从后面欺压上来。他脚下冷不防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踢开床单一看,居然是山贼头目的尸体。 第089章 那是他最喜欢的模样 第089章那是他最喜欢的模样 二把手冷笑道:“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替我除去了一大障碍。老大一死,我不就是这山上的老大了么。” 说着他便伸手来扯沈娴的裙子,试图想从后面侵犯。 沈娴被摁在床上动弹不得,脚上却能使力,飞快地往后勾起脚跟往他裆下狠狠踢了一脚。 二把手往后退了退,被沈娴挣脱开来,沈娴操起手边的凳子便往二把手面门砸了去。 二把手闪身一躲,使得凳子直直砸在了门扉上,顿时砸破了半扇门。 上山的人已经到达山顶了。 透过门框,外面山贼的杀喊声愈演愈烈,火光晃得一地都是。 使得二把手脸色一变。 不是说只有一个人闯上山来么,为何却会搅出这么大的阵仗? 二把手刚想出门去看,就见一个山贼血痕累累地被抛向这边,横死在门口。 沈娴趁着这一空档,立刻去地上捡起那枚飞镖。然后她毫不迟疑,顿时又拂倒桌上的灯,灯油洒了满桌,烘地然了起来。 二把手面有恼恨,但眼下顾不上沈娴这个女人。沈娴一把火烧了屋子,他又不可能再继续和沈娴在这屋子里斗。 于是他转头就冲了出去。 身后火势越来越大,照亮了沈娴的脸。 她脸上有血有汗,发丝黏在鬓角,瞳孔里闪烁着跳跃的光。 她亦是一步步走出房,在门口时顿了顿,低头看着横死的山贼,然后默默弯身下去,捡起了他手边散落的那把刀。 她站在门口,抬眼看去。 偌大的山顶一派狼藉混乱。地上尸体横陈,血污遍地,这样的视觉冲击,比巷子里的那一幕惨烈多了。 但是沈娴发现,她居然已经快要习惯了。 点点火星在空中飞舞,稍纵即逝。 她裙角在山风里飞扬,发丝在火光中缱绻。 很难想象,这山顶的一切惨状,竟只是拜一人所赐。 那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沈娴眯着眼,看着仅剩的山贼们中间,所有的厮杀都围绕着的一个黑衣青年。 他素手执剑,火光淬亮了他的半个轮廓,却无法照亮他的双眼。 那狭长的眸子里,翻滚着山吼海啸般的杀意,剑下斩杀的山贼一个个犹如蝼蚁一般在他脚边倒下。 腥热的血滴溅上了他的眼角,他一手杀下一片修罗场。 那个二把手趁着他被其余山贼纠缠之际,想从侧面出其不意地攻击。 这二把手在武功上比那山贼头目更胜一筹,他能勘勘和那黑衣青年对战上几招。 可是才刚刚过招,手里举起的剑还来不及砍下,突然身体便是重重一顿。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膛上,赫然插着一把明晃晃的刀,从后背直贯穿了他整个胸膛。 刀是从后面射来的。 二把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苏折顺着方向抬眸看去,见挺着肚子的女子,狼狈地站在屋前。 她身后,烈火如歌,翻扬着她的袖摆和裙角。 她把脊梁挺得很直,满身利刺和傲骨。 即使苏折知道她变了,不似从前了,可是这一夜的这一幕,仍是刻进了他的心里。 他视野里的沈娴,终是长成了他最喜欢的模样。 方才那把刀,便是沈娴脱手射过来的。她很张扬自信,并且一刀击中目标,在女子中是独一无二的决绝霸气。 苏折转身,朝她走来。 身后最后一个苟延残喘的山贼,拿着刀想从他后背砍来。 沈娴替他提了一口气。 却见他头也没回,扬手一挥剑,便把那最后一个山贼的头颅斩下。 空气中弥漫的全是血腥气,那场面刺激得沈娴头晕目眩。但是她硬撑着,染血的手里紧握着飞镖分毫不松。 因为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她不能再疏忽大意。 苏折步履很清浅,明明踏在满是杀伐的修罗场里,却云淡风轻得似走在云端,不惹尘埃。 这时山下火光绵延,连起一串像是一条夜里游走的火龙,渐渐把山下路口包围了起来。 这回来的是一大拨人,总不至于是这山贼的同伙。 正是这一分神,眨眼间苏折就站在了沈娴的面前,他那眼神深邃得仿佛恨不能把沈娴卷进漩涡里。 苏折比她高出许多,微俯着头,抬了抬手指,朝沈娴红肿的嘴角抚去。 她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好在她如今不再是轻易让人欺负的女子。 只是苏折还没碰到她的脸,便被她面无表情地握住了手腕,袖子里迎面卷起一股血腥气。 苏折才发现,她满手都是黏稠的鲜血。 “虽然你长得还不错,但我不喜欢一上来就动手动脚。”说话间,沈娴已然跨前一步,手里尖尖的飞镖抵在了苏折的心口上,只要她一用力,便能刺进去。 两人衣角在热浪中纷纷扬扬,缠缠绵绵。 沈娴目光如炬地看着他,抿唇问:“你是谁?” 苏折笑了,刹那芳华世间少有,声线极是温柔动听,道:“阿娴,你果然不识得我了。” “少废话!我不接受你套近乎!” 苏折见她面色十分苍白,已然是勉力硬撑,便道:“是连青舟让我来救你的。” 沈娴愣了愣,明显在那一刻,她的防线有所松动。 “你和孩子都没事吧?” 沈娴略带警惕地摇了摇头。 苏折低声浅语道:“没事就好,身体到极限了吗?” “嗯?” 沈娴迷茫抬头,这么近地看着苏折的脸,觉得这个人陌生到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 大抵是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了,多看了两眼便轻易地记住了,所以才觉得熟悉吧。 只是明明他近在眼前,沈娴却觉得他的模样越来越模糊,随后身体轻飘飘地便往一边倒去。 正是因为他说了连青舟的名字,所以她才肯卸下防备。 那时她想,这个人应该信得过吧。 绷紧的神经一松之际,沈娴确实早已到了极限了,精疲力尽让她不负重荷。苏折一问出口,她便觉得自己灵魂似出了窍一般,再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隐隐约约间感觉,她被人搂上了腰,揽入了怀。 那怀抱有几分清冷,不像是常有人在他怀里停留过。 第090章 她觉得安心极了 第090章她觉得安心极了 在浓浓的血腥味中,她分明嗅得出,他的衣袂间若有若无浸着的丝丝令人心悸的沉香气。 或许她不应该就此沉睡,可是那一刻她却莫名地觉得安心极了。 苏折抱着她,她肩后的长发柔软地飘在他的臂弯里。 随后他把她拦腰抱起,让她的头安宁地靠在自己胸膛上,站在山顶上看着山下的一串火光正在朝山上攀爬蔓延。 苏折转身往另一头背山面下山的路行去,低低道:“安心睡吧,剩下的事交给我。” 背山坡很陡,即使有下山的路,也十分不好走。 苏折抱着沈娴往山下跑得飞快,似风一样,掠过之处惊起树叶婆娑。 沈娴靠在他怀里,迷迷糊糊,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停地往下坠,耳边都是那呼呼的风声。 她下意识地伸手抱住苏折的腰,好似生怕苏折半路上把她给丢出去似的。 这边一队官兵终于穿过树林,到达了山顶。 为首的正是秦如凉,他一袭锦衣加身,在火光之下丰神俊朗。 原本今夜他本应该是在芙蓉苑里陪柳眉妩过夜的。 怎想后来玉砚不顾一切地闯进芙蓉苑,魂不守舍地跪在院里求他帮忙。 沈娴不见了,在巷子里被劫走了。当时负责抬轿的四个轿夫全部当场毙命。 这不仅关乎沈娴下落,更是一桩命案。遂秦如凉当即带人去现场查看。 尽管柳眉妩极其不愿意他离开芙蓉苑,他还是好言相劝一番,然后便出门了。 秦如凉前脚一走,柳眉妩后脚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心里痛快地想,就算他现在出门去查,等找到沈娴的时候她也早已惨遭毒手了吧。 如此也罢,就当做是她大发慈悲,特许让秦如凉去给沈娴收尸。 秦如凉去看过了现场以后,并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当即着人去个个城门口排查。 颇费了一番工夫后,总算得知在入夜时分城门关闭时,有一伙比较可以之人骑着马拖着板车出城。 因为当时城里并没有戒严,是以城门口没有官兵排查。 入夜过后道路上的人迹就很少了。 秦如凉追着马蹄印和车辙印才一路到了这山脚下。他心里一直紧悬着,焦急、暴躁。 越往前走,他便越加开始担心起沈娴。 这种担心简直可笑。 他自己说服自己,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心情,完全是怕沈娴若有个三长两短,他也会一并担了罪责。 沈娴是公主,在京城里堂而皇之被掳,而他身为将军却无能为力。 太后寿诞马上就要临近了,整个京城的守卫都是他在负责。若这个时候出了这样的事,皇上太后还不得拿他问罪?! 这样一想,秦如凉反而心安理得了几分。他宁愿自己是担心被责罚,也不愿自己是去担心沈娴的安危! 好不容易上了山,没想到山顶上的光景让秦如凉一震。 这山上的窝点都已经被烧成一片废墟,只余下还没来得及熄灭的火光。而地上摆着的,全是尸体,场面相当惨烈。 秦如凉神色变了变,难道还有人比他更先一步到达这个地方? 秦如凉着官兵把这山顶的每一个地方都仔细搜查一遍。 官兵回话道:“启禀将军,山上已经搜遍,无一活口。” 秦如凉吸了一口气,问:“这些死人中间,可有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 “死者一共四十三口,并无发现有女子。” 这时又有一官兵来报,“将军,烧毁房屋中还有一具焦尸。” 秦如凉吸了吸一口气,抬脚走进了被烧成废墟只剩下框架的屋子里。官兵把那焦尸抬出来呈现在他眼前。 一看就是个男人,不是沈娴。 秦如凉不由又松了一口气。 经查,这山上的几十口人正是流窜在这附近一带、官府屡抓不到的流匪山贼。 这些山贼胆大包天,居然跑到城里去作案,而且一掳还掳了个公主! 秦如凉找不到沈娴下落,有些窝火,道:“搜,把这整座山头每一寸土地都给我搜清楚,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官兵们沉默,大概知道秦如凉要找的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 至于这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到底是谁,无人敢去探究。 秦如凉不知道究竟是谁先一步到了这山上,把一窝贼匪全锅端了。这个地方被付之一炬,这会儿就是想查是何人所为也无从查起。 他现在只想找到沈娴的下落,还有她到底是死是活。 只可惜,秦如凉在这山上搜索了整整一夜,了无所获。 沈娴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房里的床榻上。 房间是很普通的房间,木质的窗棂和门扉,木质的屏风和窗边的榻几,处处透着一股静谧和安宁。 窗边垂下一扇竹帘,从外面透进来的风隐约夹杂着清新怡人的竹香。 一切看似都很普通,可倍感清爽的沈娴再低头看了看满床铺就的天蚕冰丝被枕时,不由抽了抽嘴角。 这得有多壕啊。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仍是一片漆黑。 沈娴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这段时间她睡得极沉,现在体力才有所恢复。 她隐约记得在睡过去之前遇到的那个黑衣男子,是他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 他说是连青舟让他来的,可眼下这里又好像不是连青舟的家。 正狐疑时,一道人影已行至房门外,轻缓地推开了门。 苏折抬眼间看见沈娴坐在床上,两人四目相对了一会儿。 他走进屋里来,手里拿着一只药箱,若无其事地过来坐在沈娴床边,修长好看的手打开药箱锁扣,那精致的锁扣在他白润的指甲下黯然失色了两分。 沈娴暼了一眼药箱,见里面的东西很是齐全。 苏折清淡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有那么警惕?” 沈娴打量着他,见他身上穿的还是那件黑衣,脸上不小心溅上的血迹都没来得及擦拭,应该是才回来不久还顾不上这些。 苏折忙着整理药物,还没有时间来顾及自身。 沈娴问道:“你和连青舟什么关系?” 苏折随口应道:“你猜。” “朋友?” “再猜。” “下属?兄弟?基友?” “还是别猜了。” 他温凉的手握住了沈娴的手腕,触感如玉。沈娴皱了皱眉,本能反应地缩手。 不想苏折手上的力道却不容置疑。 他手指拨开沈娴的手指,露出她掌心的皮肉。 第091章 美色当前 第091章美色当前 掌心里的刀伤本来就深,后来又被她一番打磨,眼下伤口根本不能看。 沈娴抽了一口气,在苏折拿棉布轻拭的时候嘶了一声。 “很痛?”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苏折:“是啊。” 沈娴憋了口气,堵在胸口十分不顺畅:“那我现在就是很痛,你咋的?” 苏折又看了她一眼,了然道:“我只能告诉你忍着,我又不能代替你痛。” 沈娴心里蓦地塞得慌,道:“啊,我发现你们这种治病救人的真的很气人,你就不能好好安慰一下病人?” 于是苏折安慰她:“别生气,气着了孩子不好。” 沈娴一脸郁卒:“你真是好会安慰人哦。” 苏折蓦地笑出了声。 声音回响在房间里,钻进沈娴的耳朵里,像是世间最缠绵动人的乐曲。 苏折道:“好了。” 沈娴循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发现在不知不觉间苏折已经给她处理好了伤口,并且上药包扎完毕。 敢情方才他是在故意转移她的注意力? 跟他说话时,自己都忘了手上的疼痛了。 苏折指间挤出雪白的药膏,看也没看沈娴一眼,给她涂抹手背和手臂上的擦伤,道:“身上还有其他地方有伤吗?” 沈娴道:“有怎样,没有又怎样?” 苏折手里顿了顿,直截了当道:“有就脱衣服,没有就不脱。” 沈娴一连噎了两次,没好气道:“没有!” 自从她穿越以来,都是她噎别人,何曾有人能噎住她。 这个人,太气人了。 他唇边时不时噙着淡淡的笑意,虽然好看得过分,但也着实欠揍。 沈娴心间一动,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苏折。”苏折眯着眼看她,“多久不见,你性子倒是变了许多。” “你以前就认识我?” “岂止是认识。” “那你到底是谁,什么身份?”沈娴对他这个名字全无印象,又对他的底细根本一无所知。 “听说你失忆了,这个就留到你以后慢慢想。”苏折道,“你怀孕期间,应当时常锻炼一下脑子,不然将来容易变傻。” 啊,这个苏折! 她可以一脚踢翻他吗? 沈娴怒瞪他,“你才傻!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说着她便倏地凑近,忽然伸出另一只完好的手揪住苏折的衣襟,把他拉到眼前来。 沈娴看了他两眼,随后凑到他衣袂边闻了闻。 苏折愣了愣,声线极为揶揄悦耳:“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癖好。” 沈娴道:“沉香的味道,果然是你身上散发出来的。”她直直地盯进他幽深狭长的眼里,“那天半夜里入我房间的人,是你不是?” “哪天夜里?”苏折悠悠然反问。 “就是在连青舟家里的那天!” 苏折故作认真地回想了一下,然后笑看着沈娴,道:“在连青舟家里的哪天?” 沈娴咬咬牙,他又闲闲道:“我看起来是那么轻浮的人吗?” “鬼知道!”沈娴道,“你别装蒜,我知道就是你。你半夜进我房间干什么?” 苏折若无其事地拂了拂衣角,优雅起身,脑后发丝流泻到了肩上,给他平添了两分柔色。 苏折道:“你那么肯定,证据呢?你亲眼看见了?既是亲眼看见了,不是明知故问么;如若没亲眼看见,便不要这般信誓旦旦。” 苏折这会儿跟她讲证据,沈娴居然拿他没办法。 他收拾了一下药箱,转身便要走,走到门口又对沈娴回头笑了笑,一本正经道:“嗯,与其想那些心猿意马的,不如好好养伤。” 那张脸、那笑容,跟秦如凉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好吗…… 但美色当前,必须要有底线和原则!岂能被这家伙给轻易迷惑! 沈娴冲他背影道:“心猿意马你个蛋啊。” 苏折出去了一阵,又回来。 这次他换了衣衫,身上浸着半干半湿的气息,应当是将将沐浴过。进屋时,带来几样吃食。 苏折端起一碗粥,一手拿了玉瓷调羹,慢条斯理地舀了粥送到沈娴嘴边。 沈娴偏开头道:“我还不习惯让一个男人来伺候。” 苏折不咸不淡道:“可我听连青舟说,等你有钱了,还想养不同姿色的面首。我想你应该先习惯着有男人伺候。” 沈娴掀桌:“你和连青舟是好基友吗怎么他什么都跟你说?” “先吃点东西,一会儿还得喝药。”苏折看起来也不像是会伺候别人的人,只是现在情况有些特殊,沈娴伤了手不方便。 沈娴伤的恰恰是右手。 沈娴从他手上夺过调羹,道:“我自己来。” “既是你自己来,便要做全套,碗也你自己端。” “自己端就自己端。”沈娴自认为还没那么娇贵,将调羹放在一边,左手端起粥碗便直接喝了起来。 好在苏折已经把粥放凉了,温度刚刚好。 光看一眼看不出粥里的名堂,普普通通。可一入口,沈娴便尝到了一股药香,那滋味入口即化,不知道费了多少火候。 苏折往茶杯里添了一杯清水,道:“吃完后漱漱口,我去给你拿药。” 等苏折端了药进来时,沈娴已经漱完口了。 这药刚熬出来的,还有些烫,苏折便搅动着调羹。 沈娴瞅着他道:“你就不能给我请个正儿八经的大夫来瞧瞧再开方子煎药?” 苏折拔高了尾音儿:“你觉得我不够正经?” 沈娴捏了捏额角:“我是叫你请大夫,你到底会不会抓重点?” “我略懂医术。” “略懂是懂几分?” 苏折想了想,道:“谦虚一点,九分吧。” 沈娴一口血:“苏公子,你真是好谦虚!那你给我看看,我到底哪里不好?” 苏折道:“方才你睡着的时候我已经看过了。放心,好在今晚有惊无险,都是些皮外伤。”顿了顿,又看她一眼道,“孩子很好,但难免受了点惊,喝两副药稳固一下就没事了。” 难得听他这么认真地说了两句,沈娴的心总算是彻底放下了。 她低头摸着自己的肚子,孩子没事就好。 苏折看着她温柔的神态,眼里有灯火的流光。 第092章 我们很熟吗 第092章我们很熟吗 沈娴闻了苏折准备的药的药气,确是巩固胎气的滋补药方,便毫无保留地全部喝下了。 这时苏折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药膏来,在他白皙的手指上沾了些许,道:“你嘴角还有些肿,要不要冰敷一下?” 沈娴摇头:“睡一觉就好。” 苏折淡淡扬了下眉,道:“也是。”说着他便弯身在沈娴面前,伸出沾了药膏的食指在沈娴嘴边,“张嘴。” 沈娴如临大敌,拧眉道:“作甚?” 苏折:“你嘴角里面破了,我给你敷药。” 沈娴抽搐了一下嘴角,看着苏折手指上的药膏,阴阴道:“别说你要把你的手伸进我嘴里给我抹药?” 苏折理所当然的样子:“这样有何不可?” 沈娴觉得,她一定是和眼前这人八字不合。 沈娴义正言辞地拒绝:“老子不抹。” 苏折也没有生气,道:“哦,不抹算了。”他直起身,顿了顿又好意提醒她道,“你知不知道,嘴里伤口久久不愈合的话,很有可能会变成口疮。” 沈娴:“……” “得了口腔溃疡很不容易痊愈,吃东西不尽兴,稍有碰到便十分疼痛。” 沈娴竟不由自主地伸着舌头去顶了顶自己的口腔内壁。那里确实破了,一碰到便麻麻发疼。 苏折又狭促道:“尤其是碰到某些管不住舌头的,动不动就要去蹭一下,越蹭越严重。” “你够了。”沈娴道,“我自己往嘴里抹药行了吧?” 苏折问:“那你洗手了吗?” 沈娴:“……” 于是到最后,苏折还是弯身在她面前,手指轻轻抬着她的下巴,让她张嘴。 沈娴还有些发懵,她到底是怎么就范的? 可能是因为……得了口疮确实不好,而她又确实没洗手…… 她口唇微张,苏折手指伸入到她口中去,碰到了她口腔内壁。药膏抹在伤口处,又轻又痒。 他指端夹杂着药香,通过味蕾传递到了鼻腔里。 沈娴就生无可恋地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微仰着头看着苏折的脸。 他俯头下来,两人只有咫尺之隔。呼吸落在她的脸边,像羽毛一样轻盈,带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 那股闲适从容和优雅在他身上毫无违和。 苏折忽而轻声道:“阿娴,可有觉得我比秦如凉好看?” 沈娴随口囫囵道:“你拿你自己跟秦狗比,不觉得自降了身份?” 苏折愣了愣,随后笑了,满室生辉。 “以后别叫我阿娴,我跟你还没这么熟。” 苏折幽幽对上沈娴的眼睛,沈娴被他深邃如苍穹的眼神看得阵阵心悸。 他视线缓缓下移,在她红润的唇上停留片刻,后道:“原来我们不熟吗。无妨,以后总会慢慢熟起来的。” 他抽了手指,直起了身,拭掉指上的口水,依然动作如此优雅。 沈娴顿时有种汗毛都立起来了的感觉。就好像她被人当成猎物盯上了一般。 “你好好休息,时候不早了。” 苏折出门之际,沈娴道:“我这是在哪里?” 苏折回了回身,淡淡一笑:“在我家。” 沈娴表情十分凝重:“我要见连青舟。” “他现在估计已经睡了。” “在你家会失眠,我现在便要转去连青舟家里。” 苏折:“方才你不是睡得挺沉的?会不会失眠且等睡过了今晚,等明早再下定论。” 苏折走后,沈娴郁闷地躺在床上沉思了一阵,好像今晚她气场不对,怎么处处被这苏折给压制了去? 不行,明天她定要扳回一局。 沈娴又想了一会儿今天晚上所发生了事,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但事实证明,她在苏折家里这一晚上,确实很好睡! 第二天用早饭的时候,沈娴还一脸睡意惺忪。苏折家里准备的早饭很清淡,但样样都经过精心搭配,十分适合她一个孕妇食用。 沈娴和苏折一起坐在膳桌前,她吃了几口,说了今天开头的第一句话:“我昨晚睡得不好。” 苏折抬起头来看她:“是么,方才我去你院里叫你吃饭的时候,还听见了你的鼾声。” “……”沈娴决定不跟他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我要见连青舟。他现在应该已经醒了吧,你可以去叫他来一起吃早饭啊。” 苏折闲闲道:“他应该不得空。从昨夜到今早,秦如凉满京城地找你,估计今天他会踏破连青舟家里的门槛。” 沈娴挑了挑眉,道:“秦如凉他会找我?也是,我这么大个人平白无故不见了,就是做做样子他也要被问罪的。” 苏折不置可否。 好像今时不同往日,这次秦如凉明显比以往更着急一些。 沈娴又道:“那你还不送我回去?” “不急,等你身子多养两天稳定了以后再回去。” 苏折家里不大,逛半天就逛完了。几个院落,庭中幽静,约摸是因为主人的缘故,多了些许与众不同的味道。 但这园子来回多逛几遍也逛得烦了吧。 沈娴在苏折家里都住了两天了,他看样子丝毫没有要把她送回的打算!连青舟也不见人影! 沈娴都有些怀疑她是不是还处于被掳状态,只不过是换了个环境。 她忍无可忍,去找苏折说理。 “你莫不是想一直囚禁我?”沈娴问。 “何出此言?” “那你怎么还不许我回去?” “大概是还没到时候。” 今天上午早朝时,静娴公主失踪一事终于兜不住,秦如凉被皇帝骂个狗血淋头。皇帝责令秦如凉一定要找到静娴公主的下落。 是死是活,都得给出一个交代。 否则就这样下落不明,皇帝怎能安心。 因为这件事发生得突然,京中守卫之事,还需得重新部署。 沈娴勾了勾唇,眯着眼打量苏折,道:“你别不承认,你这人就是别有用心。” 两人站在庭院里,身后竹林沙沙,细画出风声。苏折背着手,低眼看着面前大肚子的女人。 沈娴往他身边靠了靠,嗅着他的气息又笃信道:“你真当我傻么,这沉香只是一味香,香气是不变的。可是到了每个人的身上,随着每个人的气息不同,便会是不同的沉香气味。那晚在我房里闻到的沉香味,就是你身上的这种无疑。” 第093章 你对我有意思 第093章你对我有意思 她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苏折,“上次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这个问题,这次有本事回答,是或不是?” 苏折凝视她半晌,站在风里笑了笑,道:“连我身上的味道你都记得这么清楚,你莫不是肖想过我,对我有意思?” 沈娴冷笑:“苏折,你搞清楚,是你进我的房,你让我住你家里,这话应该是我问你。” 苏折眯了眯眼。 沈娴斜睨着他,反过来没心没肺问道:“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苏折道:“如若我看上你了,你当如何?” 沈娴好笑道:“嘁,说起来跟真的一样,且莫说我现在是个孕妇,若是长得好看一点还说得过去,可是现在我毁了容长得这样丑陋,你脑子是不是……嘶,卧槽好痛!” 话没说完,沈娴激愤地伸手捂脸,再看苏折时,见他手指上拈着她脸上的假疤。 苏折笑意盎然,趁她不注意,又把另外两条全撕了下来。 她整张完好的脸便呈现在苏折眼前。 苏折道:“哪里丑?我觉得你长得还不错啊。” “尼玛,你怎么知道的?” 苏折慢条斯理道:“因为,连青舟给你的药膏,是我配的。这疤做得不怎么样,回头我给你做几条更逼真的。” 沈娴震惊不小。如此说来,这个人的医术还真到了普通大夫无法企及的程度。 沈娴拿回假疤,轻车熟路地贴到脸上,哼了一声道:“像你这么有姿色又会武功懂医术的人,真要是看上我了,我还不捡了个大便宜?莫急,等我生了孩子以后,肯定包养你做我的面首。” “我很贵的。” “不怕,我努力赚钱。” “我也很善妒。” “不怕,我雨露均沾。” 苏折没当真,只笑笑不语。他知道沈娴光说说而已。 沈娴也没当真,只过过嘴瘾。她也知道苏折不会真的看上她。 但是沈娴心里舒坦了。她总算报了昨晚苏折处处揶揄她之仇。 再过了一天,连青舟总算是出现了。 一见面他便无奈道:“幸好公主不在在下家里,这两日亲将军天天来找在下麻烦。” 彼时沈娴喝着甜汤抖着腿:“他出门没吃药么。” “这个谁知道。” 据说秦如凉都把连青舟的家都搜了个底朝天,硬是没找到人才肯作罢。 连青舟瞅了瞅苏折,又瞅了瞅沈娴,笑问:“公主这些日在这里可住得习惯?” 苏折若无其事地喝茶。 沈娴道:“你这朋友平时说话若是不那么呛人的话,我还比较习惯。” 在这里苏折为她准备的衣食住行,都好得无可挑剔,这个沈娴没话说。 苏折放下手里茶杯,道:“你吃我的住我的,还对我说的话有意见?” “连狐狸你看,他又开始呛人了。” 连青舟低咳两声,暗忖老师这样已经是很客气的了吧。幸好公主是失忆了,若要是想起以前来,哪还能这样子跟老师说话。 苏折道:“青舟,去准备一下,今日傍晚送公主回去。” 沈娴见连青舟要去准备,出声问:“玉砚怎么样了?” 连青舟答:“公主放心,她没事,当日恰恰被轿子倒下来砸晕了,反倒躲过一劫。” “没事就好。”沈娴放宽了心。 “只不过知道公主出事后,玉砚情绪很激动,还不管不顾地冲回将军府找秦将军出来寻公主踪迹。” 那天晚上山下的一条火龙果然是秦如凉带去的人。 沈娴道:“那你没告诉她我现在没事了?” “已经知会过她了,她正日盼夜盼地等着公主回去呢。” 沈娴心里暖烘烘的,一时也很想快点回去。那小丫头指不定哭成什么样了。 按照连青舟和苏折的安排,大家要保持一致的说辞。 沈娴在这个地方住了两天的事不能透露出去。便说是当夜一群江湖游侠闯上了山,端了贼匪老窝,并把沈娴救下山的。 但当时沈娴昏迷不醒,被送去了京外城镇里休养了两天,如今才被安然送了回来。 傍晚时,一顶普通的马车停在了后门口,打算由苏折信得过之人亲自把沈娴送回将军府。 沈娴转身便走向马车,她和苏折只相处了短短两天,还生不出留恋。 告辞之后,她头也没回。 苏折一袭青衣,发丝如墨随意挽在脑后,他悠然站在门框里,后巷里的青石路衬得他犹如一抹春色,满身静谧。 苏折一直看着她上马车,然后放下帘子。 苏折隔着帘子与沈娴轻声慢语道:“路上小心。” 明明前两日就可以把她送回去的,偏偏要让她多住两日。即便如此也留她不住,她最终还是会离开。 等到沈娴走远了,苏折才转身进门,与连青舟道:“现在可以说说阿娴被掳,你都查到了什么。” 连青舟这两日也没有闲着,他尽可能地去追查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连青舟道:“是学生大意,才让他们有机可趁,确实有人买通城外山贼,想至公主于死地。” 苏折不言,等着连青舟细细道来。 “那日将军府有人来传话,说公主有事要见学生,让学生派轿子去接。但事后学生从玉砚口中得知,公主并没有让任何人传过话,还以为是学生有事主动相请。” “那人不是将军府里的人,而是有人冒充。” 苏折神色平寂道:“找到他了吗?” “找到了,他是受人指使。学生已着画师将他描述之人画了下来。”说着连青舟这才从袖中取出了叠着的画像。 苏折站在园中,顿了顿脚,分明的手指打开画纸,看了一眼那画像中的人,半晌没说话。 这画像也是根据别人的描述所画,画得颇有些粗糙,再加上描述之人许有记忆不清的地方,因而许多地方都十分模糊。 苏折窄了窄眼帘,安静的瞳孔里几许幽深。 “老师可曾认得他?” 苏折若无其事地把画像按照原来的痕迹叠好,转身进了书房。 他一句话不说,随手在书桌上铺上宣纸,素手执笔点墨,几下便勾勒出一个外形轮廓。 连青舟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苏折画得比画师更为精细,那画像上的人仿佛脸上的每个表情都清晰可见。 苏折放下笔,任清风进来吹干了墨迹。 他道:“拿着这画再去找冒充之人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他。他若确信,未免别人再查到他头上,此人留着已无用。” “学生明白了。” 第094章 碎尸万段都是轻的 第094章碎尸万段都是轻的 结果冒充之人一见画中人像,便确信是受这画中人所指使。 随后苏折给连青舟指引了几处官邸府宅,让他去拜访,顺便拉动一下关系。 连青舟是个商人,为了在京城里立足经商,平时拉动关系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如若不是携有苏折私下的引荐信,约摸他会被许多忠耿正直的官员给拒之门外。 苏折指引的那些官员,一见连青舟手里的引荐信,态度便明显转变。 那是因为平时苏折从不与任何官员私下来往。 朝中看似一派风平浪静,却不知又有多少人在暗中等待这个时机。 眼下苏折拂衣浅坐在竹林下,四周满目青翠,他淡白色的衣角在沙沙的竹林风中轻轻摆动。 竹叶摇曳不止,公子如玉,世间无双。 苏折很清闲,长发未挽,浓墨的发丝流泻在浅白的衣襟上。 他半低着头,垂着眼帘掩下风清月白,骨节分明的手里拿着一根刚折下来的一段竹节,一手拿着刻刀细致地打磨圆润,在他手上做出一支精致的竹笛。 白衣铺在层层竹叶上,他曲着一条腿,悠悠吹响了竹笛。 连青舟进竹林来时所看见的正是这一番光景。比画卷还美好,一时不忍心上前去打扰。 笛声一断,苏折抬眼问:“有结果了?” 连青舟点了点头,道:“老师所料果然不假,学生走访的几位大人,和前朝的柳相乃是故交,老师所画之人均有登门拜访过。他们一眼便认了出来,此人是前柳相之长子,柳千鹤。” 苏折一点也不意外,道:“他所求为何?” “太后寿诞之日将近,柳千鹤想进宫去。” 苏折极淡地笑了下,道:“纵使前朝故交,想必几位大人无谁敢答应他。” “正是。” 苏折忆起前尘,缓缓道:“当年柳文昊爬上一朝丞相之位,不过寥寥数日,旧主换新主自以为高枕无忧,不想却以通敌叛国之罪被问斩。新皇登基不久,广赦天下,才免去了柳家的株连九族之罪。柳家老小,一律发配充军,前往边境贫苦之地。” 顿了顿,又意味不明道:“路途艰辛而遥远,多数人都累死病死在途中,现在柳千鹤,却回了京。” 苏折脸上表情淡淡,眉梢却扬起,掠过一丝极晦暗的煞气,“他一回来,便想杀阿娴。” 连青舟感觉到竹林里温和静谧的气息寸寸变寒,道:“老师,现在该怎么办?要是让他暴露行踪,上呈给皇上,他必是死路一条。” 苏折凝下修眉,沉敛如初,道:“他想进宫,便让他进宫。” 当今皇帝对柳家有满门之仇。柳千鹤选择在这个时候回京,并且想方设法地混进宫去,总不会是去给太后贺寿的。 苏折轻声道:“他若有行刺之举,被抓个当场现行,碎尸万段都是轻的。秦如凉负责宫中守卫,横空出了个刺客,他也逃脱不了干系。” 可谓一石二鸟。 既然如此,让柳千鹤乔装成某位大人的家眷,在那天一行入宫,可躲避宫中重重守卫,根本不是难事。 只不过后果如何,就要让柳千鹤自行承担了。 连青舟离开以后,苏折又重新拿起竹笛,依然坐在那竹林中,吹着悠远的曲子。 沈娴失踪了两三天后,重新回到了大家的视野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得了人心,消失的几天里将军府上下都陷入低迷。 眼下她一回来,家奴们又由衷地高兴起来。 玉砚第一个冲出大门,泪眼滂沱地抱着沈娴汪汪哭个不停。 沈娴蓦然间觉得,还真有两分回到家里的亲切感。当然,如果撇开秦如凉不提的话。 秦如凉听说沈娴回来了,他第一时间打马回府。 那马蹄声响起在窄巷里,急促又凌乱。 沈娴还没进大门,听到身后的马蹄声,回过头去看,见秦如凉骑在马上,冷冽俊朗。 明亮的阳光也修饰不了他脸上的憔悴。 沈娴脸上的笑意淡了淡,但一想起这几天秦如凉东奔西走,不得不遵从皇命去寻自己的下落,心里就一阵暗爽。 很着急吧?怕她一走了之自己交不了差吧? 早知道就多等两天再回来,先累死这秦狗! 秦如凉亲眼看见沈娴依旧挺着个肚子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紧悬着好几天的心莫名其妙地松落了下来。 秦如凉翻身下马,动作利落,阔步几步就走到了沈娴面前。他从身形上碾压沈娴,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恰好给沈娴笼罩上一抹阴凉。 秦如凉面色不善,语气态度也很恶劣,咬牙道:“这些天你都到哪里去了?!” 沈娴气定神闲道:“我不是被山贼给掳了么,恰好被江湖游侠所救,哪想半途走错了方向,给拐去别的城里了。” “你不知道你家在京城?你不会告诉他们往京城的方向走?”秦如凉实在很生气。 沈娴耸耸肩,“我他妈又没出过京城,一出城外面就是山路十八弯,我怎么知道往哪个方向走?你以为江湖游侠个个都很厉害哦,个个都无所不能哦,其中也是有路痴的好吗!” 秦如凉刚想回嘴,沈娴又道:“你别说话!我跋山涉水才回来,你还不高兴,被掳的人可是我,莫不是非得我死在外面再也不回来你就高兴了?” 她挑着眉挑衅笑道,“我还偏不如你的意。没听过祸害遗千年么,你都没死,我怎么能先死。” 秦如凉黑着脸,深吸一口气。 正要发作,管家和一干家仆连忙过来相劝:“将军息怒,将军息怒!好在公主总算是平安回来了呀!” 沈娴转身潇洒道:“玉砚,来扶我回池春苑休息了。” 玉砚答应得比谁都响亮。 沈娴这次回来,看她精神和气色都不错,应该是没吃着什么亏。不然要是被山贼掳去真有个好歹,还会像眼下这样毫发无损吗? 管家连忙去请大夫来给沈娴诊一下身子,得出的结果是母体和胎儿都很好,这才彻底放心。 家奴们私下里都感叹,公主福气大,这回总算是有惊无险。 那夜山上的景况他是亲眼所见的,可至今没查出是何人把贼窝端了,沈娴说是江湖游侠干的,秦如凉也半信半疑。 是以他亲自去池春苑询问整件事的始末。 第095章 让她也尝尝这滋味 第095章让她也尝尝这滋味 沈娴像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秦如凉问:“江湖游侠长什么样子?” 沈娴:“不知道,蒙着面,我又不是透视眼,” “一共有几人?” “三五个吧。” “三个还是五个?” 沈娴摊在床上,伸手扶额,疲惫道:“秦将军,你在关心我?” 秦如凉面色一顿,极为厌烦道:“我关心你?少白日做梦!” 沈娴悠悠道:“既然不是关心我,还主动来我池春苑进我房间问东问西,秦将军你是有毛病吗?” “我只是在履行我的职责。”秦如凉面色铁青道。 “你履行你的狗屁职责,关我什么事。”沈娴看也懒得看他一眼,云淡风轻道,“堂堂大将军不是能耐么,自己去查啊。不知是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在我这里很受欢迎?” 不等秦如凉说话,沈娴便不耐烦道:“玉砚,给我送客,不要谁都随随便便放进来。” 玉砚一丝不苟道:“将军请回吧,我家公主需要休息。” 最终秦如凉一无所获,临走时垂眼看着沈娴,冷冷道:“以后没事不要出去乱跑,下一次可没有这么幸运。” 沈娴嗤笑出声,道:“确实如此,真要是指望秦将军履行职责,说不定我早就被大卸八块了。” 秦如凉走后,赵氏进来道:“公主不在的这些日,将军每天都在外寻找公主下落,公主何必……” “赵妈,秦将军是怕担不起这个责任。” 很快,宫里面知道了消息,又派了太医来给沈娴诊断一番。见沈娴无恙,才回宫里去复命。 没想到晚饭后沈娴出来散步之际,和柳眉妩在花园里遇个正着。 霞光洒满了花园,落在柳眉妩身上,亭亭玉立、婉转婀娜,形容比出水芙蓉还要娇上三分。 沈娴眯着眼看着她,似笑非笑道:“眉妩好似脸色不好。” 柳眉妩脸色白了白,道:“谢公主关心,眉妩只是走得有些累了,这便回,不打扰公主雅兴。” 柳眉妩沿着湖边小路往前走,没想到沈娴也跟着走了这条路。 沈娴忽而悠悠道:“看见我这般完好无损地回来,应当是让你颇感失望。” “公主在说什么,眉妩听不懂。” 沈娴闲庭信步地走到她身边,抬头看着眼前平静的湖,眼波里亦是一派平静,道:“听不懂没关系,此次我确实是九死一生。若是让我知道到底是谁想买我的命,还要将我开膛破肚,我不妨也让她尝尝这滋味。” 柳眉妩垂着头,手指掐着掌心,又惧又恨。 沈娴这时突然高声道:“啊呀,眉妩,你裙角边是什么?好像是蛇。” 柳眉妩立马尖声大叫起来,跟着跳脚,边拍打着裙角。 结果香菱阻挡不及,她脚下一崴,随着噗通一声就栽进了湖里。 柳眉妩在湖里剧烈呛水挣扎,香菱急忙大喊救命,把其他下人也引了过来。 沈娴云淡风轻地站在岸边看着她笑了笑,拂了拂裙角道:“看把你吓得,不过是我眼花,看错了。” 说罢带着玉砚扬长而去。 柳眉妩满是水珠的苍白的脸上兜不住恨意,拍打着水面厉声叫道:“沈娴!” 她原本以为这次沈娴必死无疑,哪想这个贱人居然又回来了!这几天秦如凉到处去找沈娴,根本顾不上自己。 秦如凉从来没对沈娴这么着急过!他不是一直厌恶她、憎恨她吗,以前从来不会多问她一句,现在却为了她整日奔波! 而眼下,她居然堂而皇之地想让自己淹死在湖里! 大家都忙着救柳眉妩出水的时候,沈娴依然在花园里转悠。 秦如凉回来知道了以后,来找沈娴兴师问罪:“你才一回来就不得消停是吧?” 沈娴悠悠道:“我推她了吗?是她自己失足跌湖的吧。我明明是好心提醒,你要怪也怪不着我啊,得先怪眉妩的双腿,不好好走路净知道崴脚害眉妩跌倒,你应该先把她双腿给收拾了,看她下次还崴不崴。” 秦如凉:“你这是强词夺理!” 沈娴叉着腰在池春苑里跟秦如凉摆开阵仗吵架,用实际行动证明什么叫做强词夺理。 没想到第二天宫里来了圣旨,要宣秦如凉和沈娴一同入宫觐见。秦如凉已在前院接了旨。 当时沈娴还在吃早饭,一口粥呛在了喉咙里。 要她入宫觐见?还要和秦如凉一起! 不等沈娴吃完早饭,秦如凉便冷着一张脸衣衫笔挺地出现在池春苑。看见沈娴丝毫未梳妆打扮,不由厌烦道:“不是派人过来告诉你了么,今日要进宫,你还在磨蹭什么?” “我今天不想进宫,我身体不舒服。”沈娴拒绝道。 对于这件事她还没有准备。皇帝在这个时候想起她来,必也是对她心生疑虑。 秦如凉冷冽道:“圣旨已下,这由得着你?昨日太医才来过,说你身体很健康,你还想抗旨不成?” 沈娴一脸郁闷,哪还有心情吃早饭。 秦如凉又冷笑道:“沈娴,你怕了?” 沈娴朝他脸上怒摔饭碗:“怕你妹,我只是单纯地不想跟你一起去,看见你这副嘴脸我就倒胃口!” 秦如凉随手把碗接住,又放在了桌上,对玉砚令道:“还不快给公主更衣梳妆,若是耽误了时辰皇上怪罪下来,谁都难辞其咎。” 沈娴冷静下来,知道这次不容她拒绝。 秦如凉就在院子里等着,玉砚连忙去箱底里取出那一套进宫穿的服饰。 那是一套湖蓝色绸服,衣襟袖摆上绣着精美的缠枝花纹。衣襟恰到好处地勾勒出颈项优美的曲线,掌宽的腰带不能束在腰上,便将将束在胸下,收住宽松的衣摆。 湖蓝颜色衬得沈娴肤色很白,她让玉砚给她上一层胭脂水粉,将脸上的疤涂得淡了些,但还是一眼就很明显。 长长青丝拢在脑后,用一支蓝色钗子挽起来。 玉砚显得比沈娴还紧张。 今天有秦如凉和沈娴一起进宫,玉砚便只能留在池春苑里。皇宫不是一个好地方,她比谁都清楚,怎么能不担心。 沈娴拍了拍她的手,道:“放心,我下午就回来。” 玉砚道:“奴婢知道公主不喜秦将军,但今日公主跟着秦将军一同进宫,一定也要跟着秦将军一同出来。公主在宫里哪怕多待片刻,奴婢都会提心吊胆。” 出门的时候,秦如凉站在院里侧身看过来,微微一愣。 第096章 演一场恩爱 第096章演一场恩爱 这是第一次秦如凉和沈娴一同进宫,管家当然要尽心尽力地准备,丝毫不敢大意。 可沈娴走到门口,瞅着外面停放着的一辆马车时,就不满意地皱起了眉。 “就一辆马车?” 管家应道:“是。” 沈娴指了指秦如凉,又指了指自己:“你没看见这是两个人?” 管家:“可是……这一辆马车应该坐得下将军和公主两个人。” 夫妻二人进宫,怎么能各自坐一辆马车呢,公主和将军再不合,也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况且今个还是去面圣,怎么也应该做做面子吧。 秦如凉不由分说就把沈娴拖上马车。 马车车厢里摇摇晃晃,管家带着几个家奴在门口看得胆战心惊。生怕两人在车厢里大打出手,把管家好不容易准备的马车给拆了。 里面还传来沈娴的怒骂声:“秦狗,你要是再敢碰我一下,我揍到你开花!” “哼,谁稀罕碰你!你打得赢我?” “你敢动手试试,一会儿到了皇上面前,看我不告你家暴!” 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前行驶,沈娴的声音越飘越远,“这里是三八线,谁要是先越界谁就是三八……” 路上沈娴一句话也不跟秦如凉说,她转头打开窗,任外面的明亮的光线照进来,恰好落在了秦如凉的眼上,十分刺眼。 秦如凉抿唇道:“把窗户关上。” “不行,车里有狗臭。我过敏,必须要透气通风。” “沈娴,你一天不惹我生气你就过不去是不是?” “你生气那是你的事,不过要是能气死你,那我也高兴啊。” “我越生气你就越高兴?那我还真不能让你太高兴。”秦如凉按捺下怒气,语重心长道,“今日进宫面圣,不像是在家里。你平时不是很能做戏么,那就请你稍稍演得像个样子。” 沈娴支着下巴,无谓道:“像什么样子?恩爱的样子?”她按住胸口干呕了一下,“不行,想想我都会吐。” “……”秦如凉摁下额上青筋,道,“别忘了,当初死活要嫁给我的人是你。现在你是清醒了,可性情大变得太过,就不怕皇上心生疑窦?你以为今天皇上让我们进宫,只是家常便饭那么简单?” 沈娴道:“皇上再怎么起疑,我沈娴也还是沈娴,对大楚可是忠心耿耿。” “‘忠心’二字不是用来挂在嘴上的,你越是这样说,才越值得人怀疑。”秦如凉道,“我劝你,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沈娴眯了眯眼,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秦如凉,道:“你今天出门又没吃药?” 秦如凉闭了闭眼:“我没病吃什么药!” “哦,那就是作者君把你的人设写崩掉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你竟会为我设身处地地考虑?” 但是沈娴不得不承认,秦如凉说得对。 她当然知道,想让皇帝知道她的忠心,就不能着急地去表露忠心。 而且一个人的性格要是变得太多,确实很让人怀疑。 以前沈娴非秦如凉不嫁,如今又对秦如凉判若两人,如此天差地别的变化,难免会让皇帝觉得她说出的话、做出的承诺不可信,反倒会怀疑她别有用心。 秦如凉为了照顾皇家脸面,就是再不愿意,到了宫里面子上也不得不对沈娴呵护有加。 而沈娴,最好还是那个对秦如凉痴心不悔的静娴公主。 可若是这回进了宫里之后,这两人八字不合、气场不搭,谁也不待见谁,皇帝心里铁定不高兴了,一是觉得秦如凉心高气傲连皇家也不放在眼里,二是觉得沈娴不识好歹,毕竟当初这门婚事可是她自己求的,同时也会怀疑她心里究竟有几分清醒。 马车徐徐驶到宫门,沈娴透过车窗,看见已有宫人等候在门口。 沈娴放下帘子,理了理衣裙,不咸不淡地对秦如凉道:“你要顾全你的为臣之道,我要保全我自己,如此你我各取所需。秦狗,今个老子就忍着犯恶心陪你演一场恩爱。” 秦如凉咬牙:“你是公主,注意言辞!” 秦如凉率先下了马车,两名宫人见状便上前问候道:“将军安好,将军和公主总算是到了,皇上正等着呢。” 秦如凉站在阳光下,一袭修身蓝色长衣,宽肩窄腰,丰神俊朗。 他冲宫人点点头,而后侧身掀开了马车的帘子,眯着眼看着马车里端坐的沈娴。 这女人,短短眨眼的功夫,收敛了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霎时就变得温宁如水,贵不可言。 这样子的沈娴,当得起“静娴”二字。 秦如凉朝她伸出了手。 那手掌宽大,掌心里有茧,是常年习武打仗所留下的痕迹。 沈娴抬了抬眼,眼神顺着他的手移到了他的脸上,停顿片刻,随后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那是秦如凉第一次牵到沈娴的手。 他心里微漾。 和他想象中的触感不一样。 他知道沈娴的手白皙有力,不似柔弱无骨,可是真当落在他的手心里时,他恍惚觉得自己是握住了上好的一段骨瓷,隐约透着一股傲劲儿。 秦如凉微收掌心,小心翼翼地牵着沈娴下马车。 旁边的宫人都把他的无微不至看进眼里。 “走吧。”秦如凉在她耳边轻声道,一边搀扶着她。 沈娴隐隐挣了挣手,不想这厮却握得更紧。秦如凉靠近的感觉,让她反感得浑身发毛。 但是身为一个演员的基本素质,就是再讨厌对手,也得把对手戏给对完! 于是沈娴放松了身子,半倚靠在秦如凉的身上,眼角浮动着疏浅笑意,像是完全沉浸在幸福之中的样子。 秦如凉被她的游刃有余迷花了眼,从她脸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破绽。几乎以为她还和从前一样,眷恋着自己。 这时沈娴眯了眯眼,声音极低地提醒他:“秦将军,别光顾着看我,看路。” 秦如凉这才回了回神。 到了殿前,皇帝身着龙袍,九五之尊的气势不可小觑。 沈娴和秦如凉双双见了礼,赐座在一旁。 第097章 那一定是个美男 第097章那一定是个美男 皇帝难免要询问一番沈娴在将军府里的情况,这些沈娴在马车里便已经想过一遍,回答起来合情合理,也没有太过滴水不漏。 皇帝便问:“静娴,你这脸怎么回事?” 皇帝这是明知故问,他就想看沈娴怎么回答。 结果沈娴悲从中来,有些感慨道:“皇兄恕罪,过去的事静娴不想再提。” 皇帝不咸不淡看了秦如凉一眼,道:“看样子你在将军府里委实过得不好。上次朕听太医回话说,你想悔了这门婚事,另择驸马?” 沈娴温顺道:“静娴谢皇兄关怀。只是以前不懂事,静娴善妒,见不得将军另娶妾室,最终闹得个不欢而散,这些都是静娴的不该。当时静娴只是说气话,静娴如今有了将军的孩子,很快就要临盆了,哪还能离了将军。” 秦如凉在一旁听着,不得不对沈娴精湛的演技表示服气。 皇帝听了也面露欣慰之色,道:“如今见你二人和好如初,朕就放心了。静娴,前几日被掳又是怎么回事?” 一说起这茬儿,沈娴眨巴着眼,眼泪就滚落了下来。 她又是害怕又是哽咽地把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脸上露出噩梦般的表情。皇帝见她是真的恐惧,才没有多问下去。 后来又不经意间提起一些沈娴过去的事,沈娴都一脸茫然。 皇帝想试探一下她到底有没有真失忆。 这一点用不着沈娴装,因为她确实一点印象都没有。 沈娴的表现让皇帝放了放心,看样子沈娴即便是清醒了,也与一般柔弱的妇孺没什么差别。 想来当初沈娴让太医传话,说将来孩子跟着姓沈,鞠躬尽瘁为大楚效力,是被秦如凉逼得没有办法了,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试图求皇家庇佑。 如此软弱的静娴公主对他还造不成什么威胁,等她孩子一出生,反而更容易控制。 遂皇帝走下龙椅,面色和蔼地看着沈娴道:“身为公主,怎能以这样的面容示人,回头朕让宫里送些祛疤的药去,希望对你脸上的疤有所帮助。” 沈娴挺着肚子也要由秦如凉搀扶起来行礼,道:“静娴谢皇兄恩典。” 皇帝又道:“好不容易来一趟,中午就留下用午膳吧。眼下离开膳还有一会儿,让秦如凉陪你去御花园里转一转。” 两人走后,先前去宫门迎接的宫人便把路上所见所闻禀报给皇帝听。 无非是秦如凉对沈娴照顾得体贴周到。 皇帝道:“他还知道给朕面子,静娴是公主,在身份地位上再怎么不济,也比他家里的那个妾室要强。” 皇帝对秦如凉的表现也比较满意,只要不宠妾灭妻做得太过分,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随后秦如凉就带着沈娴去御花园里转了转。 这御花园不知比将军府里的花园大了多少去。而且风景十分优美,柳荫明媚,百花开放。 湖中碧叶连天,莲花斗艳。 沈娴顺着那条柳荫小路悠闲地往前走,秦如凉在身边陪同。 这个地方让她有一丝丝熟悉,但具体又什么都说不上来。 正往前走时,秦如凉忽然出声道:“再往前走,就是后宫了。” 遂沈娴止步。 回去时沈娴走了另一条路,顺便看看路上不同的景致。今日秦如凉居然出奇的耐心,一直陪着她。 那是一条梧桐路,道路两边栽种着连片的梧桐树。 这个时节梧桐花期未过,淡紫色的梧桐花点缀树身,亦是飘坠一地。空气里蔓延着一股粉腻的花香。 抬眼望过去,整条林中路都被淡紫色的花所铺就,极是美丽。 沈娴在分岔路口停了下来,仰头朝上面往。 花间的阳光被捋成一束束,精细地打照在她身上。秦如凉静下心,忽然在她身上感觉到悠然的味道。 仿佛时光在她身上也慢下了脚步。 这时,朗朗读书声飘进沈娴的耳朵里,正是由这岔路口的那边传来的。 “那是什么地方?”沈娴一边问着,一边已然走上了岔路口。 没几步路,便找到了梧桐树后面坐落得隐秘的一座宫宇,听秦如凉说那是宫宇里皇子公主们上学的太学院,由朝中太傅、大学士专门给皇子公主们教学。 殿内窗明几净,依稀可见雍容华贵的皇子公主正端端正正地坐着,朗读着书本上的文章。 沈娴透过窗户看去,见花影飞落间,那殿上背站着一个人,一袭暗紫色滚边官袍,发丝后挽,他手里袖着一卷书,正在殿上缓缓踱步。 随着他走路的动作,衣袂轻轻浮动,修长清然,依稀与她脑子里的某个人影缓缓重合。 沈娴想,那应是教学的某位老师。 那背影就是有点莫名的熟悉。 沈娴在窗外站了一会儿,想等他转过身来,看看这般风华绝代的背影之下,是何等的一张脸。 可那人偏就是跟她作对似的,不肯转身。 沈娴不由盯着殿上的老师,问秦如凉:“那是谁?” 秦如凉微微一哽。 连他都不记得,看来沈娴是半分从前的记忆都没有了。 秦如凉眯了眯眼看向殿上人,抿唇道:“大学士。” “长得怎样?”沈娴又问了一句。 秦如凉心头不悦:“评论男子的样貌,不是你一个已嫁做人妇的公主应该做的事。” “嫁做人妇”四个字,他咬得重了些。 沈娴却不在意地勾了勾唇,那人越不肯转身给她看,她就越是想看。 于是乎,沈娴冲那教书的老师的背影不大意地吹了一声口哨。 老师背影顿了顿。 这下不光他听见了,正读书的皇子公主们也听见了,纷纷放下手里的课本,朝口哨声源处看过来。 秦如凉霎时拉起沈娴的手转身就走。 “喂,你急什么,我就是想看看他转过身是何等模样。” “如此轻浮,又打扰皇子公主上学,就不怕传到皇上那里?”秦如凉冷冷道。 沈娴被迫跟着秦如凉一块离开,草草回头看了两眼。 依稀见殿上男子似转过身来了,可秦如凉走得太快,她又看不清楚。 嗳,真是遗憾。 光是那背影杀就够撩人的了,那一定是个美男。 第098章 怎么那么像苏折 第098章怎么那么像苏折 沈娴福至心灵,突然想起那种熟悉感从哪里来了。 她怎么觉得……那个背影那么像苏折啊? 但是那怎么可能,苏折怎么可能出现在宫里。 转眼间秦如凉就要拉她走出这宫宇了,她有些气急败坏道:“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秦如凉非但不放,像是专门做给谁看似的,反而与沈娴十指交握,紧紧扣住她的手。 殿上皇子公主们继续读书。 苏折微微侧身,狭长的双眼落在了窗外沈娴的背影,以及秦如凉紧紧牵着的她的手上,不置可否。 风从窗户外吹进来,拂起他的官袍衣带。衬得他肤白如玉,眸光沉邃。 沈娴草草回了两次头,一定没看清楚他,不然也不会想要回头第三次。 但是他却能够一直目送着她消失在梧桐林的尽头。 出了太学院以后,沈娴突然觉得什么兴致都没有了。 午时将至,她和秦如凉出了御花园,去到用午膳的地方,和皇帝一起吃了一顿午饭。 今日已过去一半,皇帝没有继续留两人在宫里。只临走时,让秦如凉去御书房里回了一会儿话。 皇帝道:“今日一见,静娴确实和以往有些不同,但也担得上静娴之名。她失忆之事,真真假假,尚未可下绝对的定论。” 秦如凉默了默,抬手揖道:“臣以为,她是真的失忆了。” 在将军府里沈娴是个什么样子的,秦如凉再清楚不过。她不仅性情大变,人也跟换了个似的,从前的事她要是还记得,再怎么兜得滴水不漏,也不可能不露出蛛丝马迹。 “哦?何以见得?” 秦如凉道:“方才臣陪同公主转去了太学院,恰逢苏大人在太学院里教学,公主还问起过他是谁。” 皇帝沉吟一下,继而笑了起来,道:“连苏折都不记得了,那朕便完全相信她确是失忆了。” 午后,秦如凉和沈娴一同走出宫门,准备回家去。 一上马车,放下帘子,将宫门隔绝在外,这场戏也总算是落幕了。 沈娴第一时间翻脸,嫌恶地甩开秦如凉的手,顺带在他衣角上擦了擦,挪到一边去,指手划线,道:“三八线啊,臭三八别越界。” 虽不知三八是何意,但秦如凉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回去一路上沈娴都在不停地搓手,想起这手被秦如凉碰过她就一阵恶寒。 她越是这般反感,秦如凉就越是心烦意乱,道:“你以为我愿意碰你?就你一个人吃亏?” 等到了家门,玉砚守在门口看见她平安地回来,总算松了一口气。 沈娴一下马车,便吩咐道:“快,玉砚,带我回去洗手。” 玉砚不解,一边搀扶着沈娴往里走,一边问:“公主的手怎么了啊?” “碰了脏东西,一股子狗臭。” 玉砚了然,回去就连忙打来清水,拿来胰子,让沈娴坐在院里一遍一遍地洗爪子。 玉砚在旁弱弱出声道:“公主,你手都洗红了,再洗就要脱层皮了。” 沈娴伸手到她鼻尖,问道:“你闻闻,还有没有狗臭?” 玉砚认真地闻了闻,笑道:“哪还有,就只剩下香味了。” 沈娴回想了一下上午的光景,天气大,秦如凉牵着她的手微微出汗,那股感觉糟糕透了,让她大热天的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秦如凉回来以后,听说柳眉妩中暑了,在芙蓉苑里很是难受。 眼下已经过了一年四季最热的时候,这个时候还中暑,难免让秦如凉觉得柳眉妩身子实在太弱。 他略一停顿,便去芙蓉苑里看了看。 柳眉妩神情恹恹,一脸心事。见了秦如凉来,撑着身子起身。 秦如凉温柔地扶她躺下,道:“不舒服就歇着,起来做什么。” 柳眉妩勉强笑了笑,道:“今日将军和公主出行,可还顺利?” 秦如凉点了点头,见她脸色更加黯淡,便安慰道:“眉妩,我们只是逢场作戏,今日皇上召见,是想试探她的虚实。” 逢场作戏?从前秦如凉连逢场作戏都不愿和沈娴做的。 太后寿诞之期这天,百官同贺,万民同庆。 到了晚上,皇帝要宴请百官为太后祝寿,会举办一场盛大而又热闹非凡的晚宴。 届时百官可携妻眷陪同而行。 这官员带妻眷入宴,一般是只携带正妻。 秦如凉再怎么宠爱柳眉妩,柳眉妩也不是将军府里的正牌夫人。如若秦如凉带着她去,有些于理不合。 可柳眉妩提心吊胆,始终放心不下。 她不能再让秦如凉和沈娴单独相处下去了,秦如凉对沈娴态度的变化,让她有种十分不好的直觉。 明明她才是那个应该光明正大站在秦如凉身边的人。 沈娴听说太后过生日,她还得跟着秦如凉去一趟皇宫,不仅当着皇帝一个人的面儿,还得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跟秦如凉演恩爱,她就郁闷到不行。 秦如凉吩咐下人给沈娴送来了新裁剪的衣服,还有首饰铺里最时兴的首饰头面。 这次沈娴不能像上次进宫那样打扮得太素,公主要有公主的样子,盛装出席是对太后寿诞基本的尊重。 这会子,百官家里的妻眷们都恨不能裁剪出最好看的衣衫,准备好最漂亮的首饰,就等着进宫参加宴会时争奇斗艳、一博眼球。 但沈娴看着新衣服新首饰时,对送东西来的下人们道:“送错地儿了吧,芙蓉苑出门左拐,经过花园和杏子林,再不远就是。” 下人道:“回公主,这些都是将军吩咐,特地给您准备的呢。” 沈娴一脸怒容:“你们是不是又没给将军吃药!最近他脑浆崩掉了吗?” “这……将军说了,这些是要在明天太后过寿的时候穿戴的,奴婢们可不敢马虎。” “给我退回去。” 赵氏乐得合不拢嘴,怎么能让丫鬟们把东西又带走,遂赶紧来接下,道:“大家都辛苦了,都辛苦了啊。回头我会好好劝公主的,你们把东西放下就退下吧。” 有人肯接下就好,丫鬟们赶紧利索地退出池春苑,生怕公主会反悔。 结果沈娴一回头就把东西全送去了芙蓉苑里。 当时秦如凉正陪着柳眉妩在芙蓉苑里用晚膳。 秦如凉眼神不善地看着丫鬟把东西放进芙蓉苑,道:“你这是干什么?” 第099章 进宫入宴 第099章进宫入宴 沈娴勾唇笑道:“秦将军约摸是送错了地儿,这新衣裳新首饰是给眉妩准备的吧?” 秦如凉一阵气闷,本来是给沈娴准备的,眼下沈娴这么一说,他当着柳眉妩的面根本不好反驳。 秦如凉只道:“明天是太后生辰,你穿得体面点别给将军府丢脸!” 沈娴好笑道:“谁告诉你我明天要去了?” “你身为静娴公主,太后过寿,你能不去?” “我可现在大着肚子,不方便。” 秦如凉肃声道,“太后知道你有孕,也未下懿旨准许你明日在家休养。所以你不方便也得去,不然皇上会以为你嫁进将军府以后目无尊长,连太后也不放在眼里。” 秦如凉处处是在为将军府的脸面着想,可柳眉妩却听出一丝他在为沈娴考虑的意味。 那种感觉就像长进肉里的刺,痛但又拔不出来。 秦如凉所说,也是最让沈娴郁闷的地方。 太后是皇帝的生母,肯定和皇帝是一伙儿的,怎么可能会关心她一个前朝公主的身体。 她不去,太后反而有话说,说她身为皇家后辈,太后寿辰也不来,是大不敬。 这时柳眉妩带着期待和羡慕款款道:“将军为公主准备的这些真是漂亮呢。明天公主还是去吧,将军也是一片良苦用心。哪像眉妩,想出去看看也不行呢。” 秦如凉有些歉疚地握了握柳眉妩的手,越发不待见沈娴。 她是故意来炫耀的么,好让眉妩见了这些心里难受? 沈娴挑眉问:“你很想去?” 柳眉妩愣了愣:“公主不要误会,眉妩只是很羡慕公主可以和将军同行去那样的场合……” 就算沈娴今晚不来,柳眉妩也会主动跟秦如凉提起这件事,希望他能带自己一起去。 沈娴却随口道:“既然你这么想去,那你就去好了啊。” 秦如凉蹙了蹙眉,道:“回你的池春苑去,在这胡言乱语什么。” 沈娴道:“不过是让眉妩跟着一起去参加宫宴,这有什么。秦将军不是说了吗,她嫁进来以后与我平起平坐,怎么的这会儿却要看低她觉得她没有这个资格?” “沈娴,你不要在这里挑拨离间!” “这怎么能是挑拨离间,多带个人怎么了,而且还是你秦将军的爱妾,皇家又不缺她一双碗筷。顶多是让人多看两眼罢了。” 说着沈娴也不多停留,转身便离开,又道:“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明日眉妩和我们一起去,她不去我也不去。” 这下柳眉妩呆住了。 她还没请求秦如凉呢,这事儿就水到渠成了? 沈娴怎么可能会好心到帮她促成此事。不过这样也好,反倒达成了她的目的。 回去的路上,玉砚一脸不忿,道:“公主为什么还要叫柳氏一起进宫?这明明是只属于将军嫡夫人才配享有的尊荣。” 沈娴悠悠道:“这种风头眉妩若是喜欢占,我白送给她。 等明天晚上秦将军带她一起进宫,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我不就很轻松了么。 最主要的是,明天我不用再和秦狗秀恩爱,更不用和他坐一辆马车。” 明天有柳眉妩在,她就可以完全退居幕后,只管吃吃喝喝了。 沈娴叉着腰,望着星空长吁一口气,弯着眼似笑非笑道:“秦狗配鸡柳,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我凑什么热闹。真是想想顿觉就神清气爽。” 玉砚道:“那公主快早早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做准备呢。” “你说这太后,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过个生日瞎折腾什么,劳民伤财,也不怕福不当寿。” 玉砚唏嘘道:“明日公主到了宫中,千万谨记,遇到太后能躲则躲。以往太后便对公主刻薄得很,奴婢生怕她又为难公主。” 说着就冒起了眼花儿,“可恨奴婢不能陪公主一同去,这要是出了什么事……” 沈娴捏捏她的脸道:“大庭广众之下的,能出什么事?皇上太后巴不得一个劲地对我好呢,彰显仁慈懂不懂?” 尽管如此,第二天玉砚还是早早地做准备。 给沈娴梳妆更衣,还不忘往她的鬓发里插一根银钗,道:“公主,奴婢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这银簪公主别嫌弃,吃东西前记得用银簪试一试。” 沈娴抽了抽眼皮。 与此同时,芙蓉苑也在精心准备着。 昨天晚上通过她的软磨硬泡,秦如凉总算答应今天带她一起去。 她绝对不会让秦如凉和沈娴有任何独处的机会。 不管怎样,柳眉妩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得精致出挑,定能胜过沈娴那张丑脸! 柳眉妩很有自信,根本不会有人认出她就是曾经的柳千雪。 她和柳千鹤不一样,当年柳家抄家时,柳千鹤已经是弱冠少年郎,模样不会有太大的改变。而她当时还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女童,如今女大十八变与原来大不一样。 就连她和秦如凉成亲那天,当着那么多人掀起喜帕,也没有人觉得她眼熟。 一来是当年的柳家案子过去了那么久,二来是她的童年过得并不显赫起眼。 柳眉妩是秦如凉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他怎么忍心把柳眉妩关在金丝笼里一辈子不得出去见见世面。 宫宴晚上人多,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就算是秦如凉身边多带了一个女人,有沈娴做陪衬,也不至于太突兀,如沈娴所说,顶多是让人多看两眼。 柳眉妩今日确实打扮得明艳俏丽,眸若秋水肤若凝脂,一身胭红色长裙,衬得她分外窈窕动人。 秦如凉跟着眼前一亮。 相比之下,沈娴还是那身锦蓝广袖裙,雍容娴静,贵气天成。 这回管家就是再不愿意也得备上两辆马车了。 按理说,今天秦如凉还是应该和沈娴坐一辆马车。但柳眉妩上车以后,便拉着秦如凉的袖摆不肯松手。 沈娴心情自然是极好,不大在意地冲那两人挥挥手,十分友好道:“正好,你俩坐一个,我自个儿坐一个。” 秦如凉看着沈娴潇洒地坐进了马车里,一点也没有欢迎他过去的意思,他才不会去自讨没趣。 柳眉妩歉疚道:“眉妩身子不好,公主不会介意将军多照顾我一些吧?” 第100章 果然是他 第100章果然是他 沈娴似笑非笑道:“怎会介意,看见你们这样子恩爱,我高兴还来不及。只是年轻人么,还是应该节制一些,不然亏了身子,往后就更不能满足将军了。” 柳眉妩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秦如凉放下帘子,道:“与她说这么多做什么,浪费口舌。” 待霞光散去,将将入夜之前,微澜的天空万里无云,那干净得无暇的天青色衬得暮色安宁。 宫里万千灯火便相继点了起来,琼楼玉宇在那璀璨灯火下,辉煌而华丽。 百官们各自带着家眷聚拢到宫门口。各色各样的轿子、马车,以及夫人小姐们,莺莺燕燕,花枝招展。 若碰到有相熟的,夫人小姐们相携着一同进宫去,路上说说笑笑,很有宴会气氛。 当然免不了明争暗比一番,你的裙子哪家裁的,她的钗环又是哪家买的。 进宫时,秦如凉为了照顾沈娴的情况,刻意放慢了步子。 三人进宫时,引来了不少人的眼光。 柳眉妩垂着头只顾跟在秦如凉身边,小鸟依人,恍然抬头间,又姿容动人。 能有这般姿色的还能是谁,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她正是秦大将军宠极一时的二夫人。 只没想到,今天秦如凉居然把这两个女人都带来了。 待到落座后,周围若有若无的目光都投过来,却没有一个上前来搭讪。 以前沈娴便极少跟这些官家夫人小姐们来往,而柳眉妩则更加不在这个圈子里。 八卦的也只有这些女人们。男人们都不注意这些。 这么多的夫人小姐,谁知道谁是哪家的。只不过遇到长得漂亮的,便多瞧两下罢了。 今晚沈娴确实很自在,有柳眉妩缠着秦如凉,根本没她什么事。 宫宴安排在偌大的御花园里,晚风吹开,十分凉爽。 御花园中间摆放着一个台子,宫廷乐师舞姬们在今晚使出浑身解数。 百官们便是在歌舞声中纷纷献上贺礼,并念贺词。 没人管沈娴,她吃喝得很尽兴。 但就是光影重重下,她恍惚在那树影角落里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那人一身黑衣,坐的角落毫不起眼,他四周的灯光很暗,很容易让人忽视了去。 沈娴不知自己是怎么发现他的,可能是感觉到那个方向一直有一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看得隐隐约约,随后心头一跳。 那人竟也发现她在看他,然后素手举了举杯,然后放在唇边浅饮。 苏折? 沈娴怀疑自己看花了眼。 晚膳结束以后,夜空中盛放出团团簇簇的烟火。 这时台子上有戏子正在准备唱戏。 大家离了桌席就朝台子四周落座,视线要么被夜空里的烟花所吸引,要么被戏台上的戏子所吸引。 有人堪堪从沈娴的身边擦衣而过,若有若无地碰了一下她的手。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已经融入百官里不见了。她又只隐约看到一抹修长的背影。 沈娴发现手里多了张字条。上面写着极为漂亮的几个字——到太学院来。 那字条上面的落款人却是连青舟。 沈娴一吓,赶紧收起字条。 这连狐狸胆子大得慌,居然都混进宫里来了?什么时候要见她不好,非得在这个时候? 沈娴不全信。她连是谁给她送的字条都没看清楚。 只不过知道她和连青舟交好的人,应该不见得有几个。 怀揣着疑虑,沈娴还是鬼使神差地趁人不注意时,悄然离了场。 上次她恰逢去过太学院一次,知道该怎么走。 那条梧桐道安静而昏暗,林间的灯火朦朦胧胧。 沈娴走在那条道路上,不停地敲着自己的脑子,自言自语道:“沈娴,你是不是傻?对方都没说自己是谁,你又没看清楚,怎么敢确定是连青舟来了?” 可她的腿就是不受控制地往前迈。 这大概就是好奇心害死猫吧。 不多时,沈娴已经站在太学院的大门前了。 大门未锁,只轻轻阖着,好似特意给沈娴留了一条缝,在等着她进去。 正当这时,里面晕开油黄的灯光。 沈娴手一抽,便推了门进去。 院里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沈娴踩着满地的梧桐花,一步一步走向光源处的殿堂。 那灯火很黯淡,沈娴站在门口,看着里面背对着她的身影,恍惚想起那日窗明几净下,殿中执书教学的背影。 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沈娴还是怔忪地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不确定的声音:“苏折?” “我很高兴,你光是看我背影便能把我认出来。”他转过身,烛光沉静在他眼中,仿佛他的双眼才是一切光明的所在。 沈娴长舒一口气,“方才我便见那角落里的人和你有些像,没想到果然是你。” 苏折淡淡笑了一下,“看样子我给你的印象挺深。” 沈娴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己管不住双腿了,她就是想确认一下她到底是不是看花了眼。 如果苏折都能混进宫里来,那么连青舟也来了? 沈娴一边跨进门口一边道:“你怎么到宫里来了,连青舟呢。”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并没有发现连青舟的影子。 苏折见她进来,便道:“关门。” 沈娴往后看了一眼开敞着的房门,问:“好端端的关门干什么?” “我怕被人误会。”他一本正经,却眼含狭促,“你与我私会于此,要是被看见,会误以为我们在偷情。” 沈娴眉头一拧,“我挺着这么个肚子,会与你偷情?” 尽管如此,沈娴还是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把门关上。 这真要是被人撞见了,还真有点有嘴说不清。 苏折道:“谁说孕妇不能偷情,只要对象不错。” 沈娴有种被苏折坑了的感觉,道:“你这到底是在损我还是在夸你自己?” 苏折道:“你胆子不小,都没弄清状况就敢来。” “我这不是认出了你么。”沈娴问,“连青舟到底在哪里,叫我过来又是何事?” “连青舟没来,是我自己叫你来的。” “你诈我?那你为什么给我递纸条写的连青舟的名字?” 苏折道:“我写了他的名字又没说是他叫你来。让你误会,我很不好意思。” 第101章 提前调戏一下 第101章提前调戏一下 沈娴眯着眼打量这个烛光下的男人,衣冠整洁,面容翘楚,暗色衣衫在光火下略略呈现出两分暗紫色。 他淡然从容的脸,好看得人神共愤。 沈娴咬牙道:“我看你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 苏折轻声笑了笑:“又被你发现了。” “你叫我来不会只是跟我拌嘴的吧?” “当然,我还想让你陪我一会儿。”苏折说得自然而然。 搞得沈娴想揍他。 沈娴冷笑两声:“多么理直气壮的理由啊。你说说想我怎么陪?” 苏折抬手搁于唇边掩了掩笑意,道:“我都可以的,主要是看你方不方便。” 沈娴看见了他嘴角扬起的若有若无的笑,脑热道:“我特么这是被你调戏了吗?” 苏折道:“我不也被你调戏过。” “什么时候?”沈娴一怒,“我这个人很正经的,从不乱搞男女关系的!” 苏折骨节分明的手指敲击在窗棂上,他闲适地依靠在窗边,清浅道:“可你说过以后会买我做你的面首,提前相互调戏一下,应该无伤大雅。” “能把这么没脸没皮的事说得这么优雅坦然,你苏折是第一个,我服气。” 苏折低笑两声,手指着窗外,眼眸半淹没在窗外的夜色中,深邃无边:“你过来看,那里有好玩的。” 沈娴闻言果然凑过来,往外看张望,发现什么都没有。 被这家伙给骗了。 结果苏折忽然弯下身来,洁白的手指着梧桐树下,在她耳边气息温热道:“我没记错的话,就是在那里,是你对我吹了口哨。” 沈娴一愣。 他冷不防的靠近,沉香气息幽幽浸鼻。 他的呼吸莫名其妙地熏得她耳热。 “那天这里教学的老师是你?” 难怪她觉得熟悉,光看那背影便芳华绝代,确实应该配上苏折这张隽美无双的脸。 “是啊。” 沈娴很震惊:“你就是那个什么大学士?” 苏折窄了窄眼帘:“对啊。” 沈娴回过头,嘴唇险险差点就从他的侧脸擦过。 她往后仰了仰,“你做官的啊?唬我呢。” “我为什么不可以是做官的?”苏折欣赏着她的反应,问。 “你一个人提着剑就能独闯匪窝,杀人不眨眼,还会医术,你说你做官也就算了,居然还是个文官!” “你觉得不行吗?” “行,太行了。你文武全才,国家栋梁啊,当个大学士太屈才了。” 苏折隐隐笑道:“在别人眼里我是不会武功,也不会医术的,只会教书,出去以后你可别说漏嘴了。” 沈娴耸耸肩,道:“我对你的隐私还没有兴趣。你想找个人陪就去找别人吧,我还想回去多看两场戏呢,就不奉陪了。” 不想将将一转身,沈娴的手腕就被他捉了去。 那触感和秦如凉不一样,似玉一般清润舒服。 沈娴心头一跳,回头时见苏折正低着眼帘看着自己的手心。 他忽然平淡地问:“手上的伤好些了么?” 沈娴道:“你不是看得见么,都结痂了。” 苏折又莫名其妙道:“那天我见他牵了你的手。你喜欢被他牵着?” “谁?你是说秦如凉吗?”沈娴嗤笑道,“回去以后我差点没把手洗掉一层皮。” 苏折亦轻声地笑出来,打量着沈娴的衣着,眼神有些晦暗,“那天你也是穿的这样的衣,看起来和他很般配。” 沈娴抚摸着肚子,云淡风轻道:“我和他还走不到一块儿去,毕竟以后我是个要养面首的人。” “是么,”苏折眯了眯眼,“那我建议你们还是趁早保持良好的距离,以免以后纠缠不清。最好,连手也不要牵。” 沈娴勾了勾唇:“苏折,我怎么觉得你在拖延时间,在搞什么?” 苏折道:“你发现了啊,我当然是不想你这么快回御花园去。” “为什么?” “今晚那里不太平,伤及无辜就不好了。” 有时候他这个人似是而非,但有时候又直截了当。 沈娴都弄不清楚他哪个时候是认真的哪个时候是玩笑的。 不过这一次苏折没跟她开玩笑。 像是专门应验似的,苏折的话将将一落,隔着梧桐树林沈娴也能听见御花园那边的混乱之声。 沈娴直直地看着苏折的眼睛:“你安排的?” 苏折道:“我是忠臣。” 沈娴翻了翻白眼,“听你这话我咋觉得你这么奸呢。” 苏折笑了笑道:“自然,每个人的忠君之道不一样。我只忠于我的君。” 很久以后,沈娴才能稍稍看明白一点苏折这个人。 他的君王,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御花园里的混乱之声像是石投湖面,朝四周漾开。沈娴听见有人在大喊:“有刺客!别让他逃了,追!” 沈娴皱了皱眉,道:“这个地方呆不了,我得先走。” 不然等皇宫里的侍卫搜查刺客搜到了这个地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苏折道:“你这会儿出去,就不怕在混乱之际被当成刺客?” “我他妈是孕妇!” 苏折淡淡道:“所以,更不能放你出去冒险了。” 说罢,他便凝神听到杂乱的脚步声正从御花园里往这个太学院这个地方搜来,他神色微微一肃,顺手便关上了窗,掐灭了烛火。 顿时空荡荡的学堂里就陷入了一片漆黑。 沈娴眨了眨眼,苏折在黑暗中牵着了她的手,拉着她便往学堂里面走去,轻声道:“抱歉,我们先得去躲一躲。若是运气不好的话,真要被人发现我们在偷情了。” 沈娴气得想破口大骂,又不能不跟他走。 此刻已经有禁卫军进了太学院的大门里来搜。 她咬牙道:“你说得倒轻松,明明我跟你是清白的!” 苏折低低道:“清白的吗,我会对你负责的。” 容不得她拒绝,现在她只能跟着苏折走。 苏折对这太学院比较熟悉,但愿他们俩能够躲过这些禁卫军。沈娴理直气壮道:“关键时候你要掩护好我,不能让我被发现,要不你自己出去引开他们。” “你要牺牲我?” “哼,你一个人丢脸总比我们两个一起丢脸要好。” 第102章 她为什么要心虚 第102章她为什么要心虚 学堂后面有一间休息室,专供老师在里面休息的。里面有一张榻几,还有一套书房用品。 转眼苏折就带着沈娴到了休息室里。 那张书柜是靠墙安放的,里面只有几本杂书,还有一些空间。 苏折打开柜门,便让沈娴躲了进去。 沈娴一边小心翼翼地爬进去,一边不可置信地腹诽,卧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贼心虚……弄得好像真的在偷情要被发现了一样! 沈娴以为苏折真的会大义凛然地去引开禁卫军时,她眼角抽搐地看着苏折弯身也躲了进来,并且随手关上了柜门。 这书柜的空间本就不大,一下子塞进两个人,拥挤得连挪脚的空间都没有。 苏折为了不压到沈娴的肚子,双手撑在沈娴的脸侧边,他靠得极近,呼吸几乎贴着沈娴的耳廓。 她听着他沉缓的呼吸声,他的气息落进自己颈窝里,带着股幽幽的沉香。 沈娴心头一阵乱跳,心烦意乱地咬牙切齿道:“苏折,你进来做什么!不是说了,我负责躲起来,你负责去引开他们!” 苏折悠悠道:“不行,我怕。” 沈娴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怕你妹!明明是棵葱非要装蒜,我知道你武功盖世!” 苏折用很正经无害的语气道:“可是他们刀剑无眼,而我又手无寸铁啊。” 你一言我一语,那头一些禁卫军已经搜进学堂里来了。 学堂里无光,因而他们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谨慎,生怕遭了刺客的反击。 沈娴听得见他们穿着盔甲,铁靴踩在地上的声音,一步一步都搅得人心神不宁。 原本沈娴还在书柜里跟苏折僵持,正试图推着他的胸膛,一脚把这货给踹出去。 苏折贴着她的耳朵,声音极低道:“别闹,人来了。再不乖,我就要抱你了。” 他撑着身体的手臂一直放在沈娴两边,很安分,不曾乱动逾矩过。 两人身体虽靠得极近,苏折也很没有碰到她,或许最暧昧旖旎的,便是两人缠绵在一起的衣角,和耳边他清浅的呼吸。 听他这么一说,沈娴不自觉地绷了绷身体。 苏折听觉比她更灵敏,在禁卫军第一脚踏进休息间的时候,他依然不慌不忙、不动声色。 沈娴不得不替自己捏了把冷汗,牙都快咬碎了,贴着苏折的耳边恨不得把他耳朵也一口咬下来,道:“那现在怎么办?他们肯定要打开柜子搜的。” 苏折不语,抬手便取下沈娴发间的一支簪子,手上蓄力准备往外射出去。 沈娴见状,立刻抓住了他的手。他手上的动作一顿,暗夜里的视线落在沈娴身上仿佛也灼热升温。 沈娴来不及跟他计较,连忙把自己平素随身携带把玩的飞镖塞进苏折手里,再把自己的发簪抽了回来,不大意地重新别在发髻上。 这发簪要是射出去,落下了罪证怎么办。 苏折转了转飞镖,发现这飞镖比发簪趁手。 就在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的时候,苏折手指绕转,灵活有力,反手便把飞镖给射了出去。 这么近的距离,沈娴感觉到那股气势和魄力逼人。 只不过苏折却不是朝正前方的禁卫军射的,而是朝书柜上方射的。 柜子顿时被他射穿,飞镖直直射向横梁屋檐上。 只听砰地一声,屋顶传来碎响。几片琉璃瓦碎开,残片簌簌往下掉,禁卫军立刻后退两步,拂了拂空气里的灰尘,仰头看着屋顶便大叫道:“刺客在上面,快追!” 顿时所有禁卫军都跑出学堂,朝太学院屋脊蔓延的方向追去。 前一刻还紧张的气氛,渐渐得到松缓。 直到那脚步声全都远去,太学院里重新陷入宁静,书柜中屏住呼吸的沈娴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苏折不慌不忙地从衣柜里出来,朝沈娴伸手拉她一把。 沈娴不理会,自个爬出来,扶着老腰一脚就踹了过去。 苏折往后退了退,优雅地拂了拂衣,道:“阿娴,以前你可不敢对我这般无礼。” 沈娴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一会儿,不行,她还是冷静不了,对着苏折便道:“我操。” 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出去以后别说我认识你,我不想和你做朋友,你这人,巨坑。” 方才一幕真的好险,要是被发现她和苏折双双躲在衣柜里,本来没什么非得被说成有什么,那才叫怨! 这个苏折,差点没坑死她。 苏折看着她的背影,若有若无地牵了牵嘴角,轻声回应她道:“正好,我也不想和你做朋友。” 沈娴离开太学院,朝御花园走去。 这个时候宫里一片混乱,路上有宫人相继路过,都是一脸郑重之色。 苏折一人站在太学院的学堂里,身影寂寥。 夜空中云开月明,他朝窗外看了看月色,神色晦暗。 到底是柳千鹤太有本事,还是秦如凉太没本事,在宫中守卫重重的情况下,竟没能当场抓住他? 沈娴越靠近御花园,到处都是禁卫军。 场面一片混乱,戏台子上乱七八糟,地上依稀有血污。 许多官家夫人小姐们被吓得面色惨白、浑身瘫软。谁能想到太平盛世,宫里竟出了这回事。 那刺客见行刺失败,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为了造成场面混乱,逮谁杀谁,好几个夫人小姐都遭了毒手。 当时御花园里乱成了一锅粥,女人的恐慌和尖叫声不绝于耳,反倒叫禁卫军不好下手。 结果最终于混乱之际叫那刺客逃之夭夭了。 后来才有大批的禁卫军满皇宫地搜寻刺客。 沈娴回来时,大家伙的情绪都还很不稳定。根本没谁注意到她回来了,除了受惊的柳眉妩。 此刻出了这样大的事,秦如凉怎么还能待在柳眉妩身边,他早去处理事情了,留下柳眉妩独自一人待着。 柳眉妩穿过人群,走到沈娴的身边,问:“方才公主到哪里去了?” 沈娴若无其事地拂了拂裙角,道:“我不是一直在边上站着么,能到哪里去?” “可眉妩分明看见你从小路穿过来。” 沈娴抬起头,波澜不惊地看着柳眉妩,见她脸色煞白、一脸不安,勾了勾唇道:“眉妩,你莫不是看花眼了?” 第103章 栽赃 第103章栽赃 听说那么多禁卫军,居然让刺客给逃了。皇帝龙颜大怒。 侍卫在清理现场的时候,发现刺客射在地上的几枚飞镖,捡起来上呈给皇帝。 从眼前经过时,沈娴看了两眼那飞镖,眯了眯眼。 飞镖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竟和当日在街上有人想杀秦如凉所射的飞镖是一样的。 哪想就在这个时候,身边的柳眉妩突然惶恐出声道:“大人,妾身、妾身好似见过这飞镖。” 她这一出口,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过来,全部落在柳眉妩身上。 就连沈娴也侧目看着她。 她怯怯懦懦,像极了受惊的小鹿,温顺无害。 不一会儿,皇帝安顿好太后,下令所有官宦妻眷全部到大殿上去。 皇帝坐在上首,召见柳眉妩,彼时柳眉妩站在殿中央,垂着头曲腿便跪了下去。 “你是谁家内眷?” 柳眉妩伏地磕头道:“臣妾是将军府的内眷。” “哪个将军府?” 柳眉妩闷了闷,一时有些难堪道:“大将军府。” 这样一来不就表明了她妾室的身份么,因为大将军府的嫡夫人沈娴此刻正站在边上看好戏。 皇帝目光看向沈娴,沈娴福了福礼道:“回皇上,眉妩确是将军府的内眷。” 皇帝此刻没有心情去追究这些,严肃地问:“你说你见过刺客留下的飞镖?” 柳眉妩不胜娇弱地点了点头。 皇帝道:“把飞镖拿上来,再给她确认一下。” 近身侍卫便把托盘呈到柳眉妩面前,上面有两把飞镖还沾带了几缕血气。 柳眉妩轻颤着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皇帝道:“现在你说,这飞镖你在何处见到过?” “臣、臣妾……”柳眉妩惶恐至极的样子,又似在害怕说出什么实情。 沈娴眯了眯眼,道:“眉妩,不要怕,你知道什么就说出来,说不定能帮助将军抓到刺客。” 皇帝掷地有声不耐道:“还不快说!” 柳眉妩咬了咬唇,声若蚊吟道:“臣妾……在静娴公主那里见到过。” 满殿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纷纷看向不为所动的沈娴。 皇帝视线带着压迫感扫来,问柳眉妩道:“你可确定?” 柳眉妩颤声道:“许、许是臣妾看错了……但是那日在将军府,臣妾经过花园时偶然看见公主也在花园里,当时公主手上把玩的……正是一模一样的飞镖。” 沈娴闻言,冷冷地勾了勾嘴角。 果然如此。 从在御花园里柳眉妩出声伊始,她便料到柳眉妩想说什么。不出所料,她竟大庭广众之下想栽赃陷害自己! 在将军府里的时候,沈娴把玩这飞镖不是秘密,叫柳眉妩瞧去也不奇怪。 皇帝视线十分冷锐,道:“静娴,她说你手上有一模一样的,可当真?” 沈娴不慌不忙地看向柳眉妩道:“眉妩,你的意思是,我与那凶手是一伙的吗?” 柳眉妩看着地面,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如实道来,方才刺客行刺之时,公主并不在御花园里,是在行刺过后,臣妾才看见公主出现的。” 沈娴笑了笑,道:“我一直在御花园里,你和将军坐在一起,我怎好打扰你们,是以退居边上,不然又会被冠上凶悍善妒之名。出事的时候,将军一心顾着保护你,我挺着个肚子无人顾及,只好自己往边上树林里躲。眉妩,这也是我的错吗?” 皇帝皱起了眉头。 这本来是秦如凉的家事,现在却公然闹到了大殿上。是想干什么?呼吁大家都来看笑话吗? 但是皇帝眼下还没空干预秦如凉的家事。 柳眉妩知道沈娴能说会道,可到了这样的场合,她居然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一本胡诌。三两句话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不说,竟还把脏水泼回柳眉妩的头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别人会怎么认为? 当然是会认为她一个妾室,也敢恃宠而骄、无法无天,到了宫里也不安分,反倒是沈娴怀着身孕无人照顾,也忒可怜。 柳眉妩愤恨地咬唇,道:“皇上赎罪,可、可能真的是臣妾看错了……” 柳眉妩想,只要能让皇上有丁点起疑的地方,对于沈娴来说就是大不利。沈娴的身份本就很尴尬,这回要是再和刺客牵扯在一起,皇上还能容她吗? 然而,下一刻沈娴朗声肃色道:“启禀皇上,今天就是眉妩不提起这件事,臣妹也是会主动向皇上说明的,臣妹万不能纵容刺客逍遥法外对皇上不利。眉妩说得不假,臣妹确实见过这一模一样的飞镖。” 柳眉妩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沈娴。 她自己主动招了?这不是找死么。 沈娴如实道来:“那日臣妹与将军于早上在街上逛街,突然横空射来一枚飞镖,飞镖上淬有剧毒,想置将军于死地。若不是将军躲闪及时,只怕当场毒发身亡。” 柳眉妩脸色发白,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 沈娴……竟和将军一起逛街? 还有这飞镖……是想杀了将军? 皇帝面色发沉,不置可否。 沈娴又道:“如若臣妹没猜错的话,当时的凶手和现在的刺客应该是同一个人。臣妹斗胆猜想,那凶手定是想先杀了大将军造成京中混乱,再趁机谋下一步。却没想到,今夜竟让他潜入了宫中。” 皇帝愠怒道:“出了这样的事为何不早说!当时秦如凉怎么没抓到凶手?” 沈娴半垂着头,若有若无地挑眉,道:“回皇上的话,当时街上的人太多,臣妹又身子不便,将军施展不开手脚,才让那凶手逃了去。” 说白了,还不是因为秦如凉无能。 皇帝沉吟不语。 沈娴又道:“皇上若是不信,当时街上有摆摊的百姓可以作证,又或者可让秦将军来与臣妹对峙,说清楚那只飞镖的来历。” 她挺直了背脊,掷地有声,“臣妹问心无愧,只不愿被人误会当这替罪羔羊!” 柳眉妩跪伏在地上太久,身体都快要僵硬。她这才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指甲死死抠着地面的大理石,额上沁出了冷汗。 她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她不知道的事。 第104章 对峙 第104章对峙 柳眉妩确实在沈娴手上见过飞镖,所以她没有想太多,一门心思想把沈娴和刺客联系起来,到时候无需她动手,自会有皇上处置沈娴。 现在沈娴不仅主动招了,还把秦如凉扯了进来。只要让秦如凉来对峙,就知道沈娴说的是真是假。 秦如凉若说是假的,沈娴就百口莫辩了。 可秦如凉若说是真的,那柳眉妩就成了居心叵测诬陷公主的那一个。她会成为众矢之的,后果难以预料。 这时皇帝的声音如魔魇一般在柳眉妩头顶响起,“去把秦如凉叫来。来人,给静娴公主赐座。” 于是乎宫人一头匆匆跑去外面把正在搜寻缉拿刺客的秦如凉叫回来,一头搬来一张座椅请沈娴坐下。 沈娴站得脚酸腰酸,缓缓落座。 地上的柳眉妩依然跪着,皇帝没让她平身,她便只能维持着跪姿不能起身。 很快秦如凉就大刀阔斧、急步匆匆地走进来。看见地上跪着的柳眉妩和旁边坐着的沈娴时,身形顿了顿,随后屈膝跪地,揖道:“臣参见皇上,臣办事不利,请皇上降罪。” 沈娴平静地看着柳眉妩,安慰道:“眉妩别怕,一家人有什么误会,需得及时解除了才好。现在将军来了,很快就会真相大白的。 一会儿说不清楚也没关系,将军在哪条街哪个摊位,又是在哪一天遇袭的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回头还可以去那街上找街边的许多摊主求证。” 柳眉妩又颤了颤。 皇帝冷哼一声,随手拿起托盘里的飞镖,掷在秦如凉脚边的地上,道:“你的内眷说这刺客留下的飞镖她曾在将军府里见过,静娴手里有一枚,可当真?” 秦如凉又不傻,通过沈娴一席话,又听皇帝如是一问,大致就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是眉妩揭穿沈娴说她有一模一样的飞镖,沈娴为了自证清白,才不得不说出那飞镖的来历。 可这样一来,又把他至于何地? 他不仅抓不到先前想袭击自己的凶手,现在还把刺客也放跑了,身为大将军的威望和颜面彻底扫地,荡然无存。 沈娴的那番话不是说给柳眉妩听的,是说给他秦如凉听的。 若是他在这殿上为了偏袒柳眉妩而颠倒是非的话,街上还有那么多的证人,那些摊主长期在一个地方摆摊,就是他矢口否认,街上见过的摊主和百姓也能作证。 秦如凉对柳眉妩宠爱到了极致,如今却陷入了两难。 皇帝见秦如凉沉默,不快道:“秦将军,说话!” 秦如凉沉声道:“确有其事。” 柳眉妩凄凄楚楚地抬起头把秦如凉望着。 皇帝又道:“但静娴公主说,那飞镖是她和你在逛街的时候遇歹徒偷袭所留下的,是又不是?” 秦如凉垂着的眼看着柳眉妩,那眼里浸着浓浓的失望。 他知道柳眉妩不喜欢沈娴,但是没有想到她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揭发沈娴。眉妩一向温柔胆小,今晚却有这样大的胆子。 这不仅是陷他于不义,更是想把沈娴置于死地。 柳眉妩的眼神里带着祈求。她在祈求什么,祈求自己为了救她而撒谎,陷害沈娴吗? 纵使秦如凉再怎么厌恶沈娴,也不屑于用这种方式来害死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沈娴给他的印象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令他厌恶至极的模样。 他时常想起,她躺在池春苑躺椅上云淡风轻的样子;她在树荫下跳舞时张扬自信的样子;甚至于连她飞扬跋扈骂人的样子也记忆犹新。 他不屑于去陷害沈娴,可是眉妩怎么办? 秦如凉复杂的眼神,让柳眉妩的心一点点沉入了深渊。 最终秦如凉深吸一口气,道:“回皇上,正如公主所说,臣没能在那个时候抓住歹徒,是臣该死!” 柳眉妩霎时瘫软在地上,颤了颤眼帘,泪流不止。 秦如凉,竟帮沈娴说话而置她于不顾。 皇帝大怒:“你知而不报,的确该死!” 秦如凉端端正正地跪在殿上,等着皇帝责罚。 皇帝拂袖起身,盯着秦如凉又道:“朕命你三日之内找到刺客,否则你这大将军也别当了!” 他视线凉飕飕地落在柳眉妩身上,又道:“以为朕这宫门是菜市场吗,随随便便哪个贱妾都能自由出入?!从今往后,不论何人,家中姬妾均不得踏入宫门半步!” 官员以及殿上家眷们,大气不敢出一下。 皇上雷霆大怒,全是因为将军家的妾室搞出来的,使得她们也跟着担惊受怕。 柳眉妩瑟瑟颤抖,紧接着皇帝的声音又响起:“此贱妾胆敢诬陷公主,拖出去乱棍打死也不为过。” 柳眉妩连跪也跪不稳,直接瘫倒在地。 秦如凉抬手作揖,低沉恳求道:“臣恳请皇上开恩,她所犯之罪,臣愿代为受罚。” 皇帝眉头皱得更深:“你要为了她求情?” 秦如凉以额抵地,跪在地上呈现出最卑微的姿态,静待皇帝发落。 突然间沈娴倒有些对他另眼相看。他能为柳眉妩做到这个份儿上,无须怀疑他对柳眉妩的真心。 如若当初,傻沈娴没有一味固执地想要嫁给他,大概现在各自都安好。他秦如凉去爱什么样的女人,沈娴根本不在乎。 只可惜,这样的女人不仅没能把他抬高,反而把他拉得更低。 皇帝深知,君臣之间,闹到这般不愉快也不好。皇帝若当真处死了柳眉妩,只怕秦如凉心里生怨,如若放她一马,秦如凉则会心生感激。 皇帝随口一问:“静娴,你怎么看?” 沈娴便俯头睥睨着秦如凉,道:“回皇上,臣妹觉得秦将军乃大楚栋梁,不可多得。将军又是臣妹的夫婿,臣妹也想替将军求情,求皇上网开一面。” 说着沈娴便要跪下,被皇帝抬手示意旁边的宫人阻下。 秦如凉瞠了瞠眼。他在替柳眉妩求情的时候,沈娴却口口声声称他为夫婿要为他求情。 或许她是在逢场作戏吧,可还是,在他心里惊起了波澜。 柳眉妩要作死,沈娴不拦着。可是皇帝现在把这个问题抛给了沈娴,就说明皇帝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只不过是要通过她找一截台阶下。 沈娴当然要顺水推舟。 第105章 都是因为你! 第105章都是因为你! 动动嘴皮子求求情,沈娴能博个好名声,横竖也不亏。 但是她只给秦如凉求情,可没给柳眉妩求。 结果皇帝便道:“既然静娴也为你求情,这贱妾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赏三十棍子,秦将军要是执意替她受罚,那就加倍受罚,赏六十棍子。再加上你先前知而不报,今夜追凶不利,太后寿辰你办得一塌糊涂,另赏五十鞭,于寒武门下行刑。” 秦如凉双手伏地,长磕头,一字一顿道:“臣,谢主隆恩。” 不得不说,皇帝确实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起码在这一刻,即使秦如凉领了罚,仍然是对皇帝心生感激的。 皇帝离开大殿以后,看好戏的百官妻眷们也都相继跟着散场离宫了。 原本热闹的一场宫宴,到最后变得萧条冷清。 空荡荡的殿上响起了柳眉妩痛彻心扉的哭声。 秦如凉起身,背影笔直,谁也不多看一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转头便随行刑的侍卫一同去了寒武门。 寒武门是进宫入朝殿的第一道门,门前有一片宽阔的广场,雕栏玉砌,在夜里透着一种冰冷的华美。 渐渐人都走完了,沈娴走得慢,落在了后头,由宫女送着出宫。 玉砚早早在宫门候到了这个时候。 在路过寒武门时,玉砚得了特许进入宫门来与护送沈娴的宫女进行交接。 她扶住沈娴手臂的时候,差点哭出来,道:“公主,奴婢见其他人早就出宫了,就迟迟等不到你,奴婢还以为出事了。” “是出事了,”沈娴淡淡道,“只不过不是我出事。” 偌大的广场上,月光洒下来,有种凄凉冷旷的意味。脚下的路面也是惨淡的。 高高耸立的寒武门岿然不动,沈娴抬起头眯着眼看去,见那暗淡月光下,秦如凉高大冷峻的身形缓缓跪了下去,宽下衣衫,露出结实的上半身。 玉砚陪着沈娴看了一会儿,不确定道:“那边受罚的人……是将军吗?” “是他。” 沈娴抬脚一步步向他走去。 棍杖打在他身上发出闷实的响声,像是人的心跳,一下一下,缓慢而有节奏。 直至沈娴站在他身边,低眼看着他受刑的样子。 发丝垂落在肩上,他抿着唇大气不吭一声。浑身肌理都绷紧,尽管如此,棍杖落在他身上还是留下一道道显眼的红痕。 他又不是铜墙铁壁,骨头再硬也硬不过这棍杖。 执刑的侍卫铁面无私,这是皇帝亲下的命令,他们不敢放水。 沈娴看了一会儿,蓦地觉得秦如凉在月光下伤痕累累,竟有些和这夜色一般惨淡哀凉。 六十棍还没有打完,秦如凉已然不如开始那般硬气。 沈娴晃眼看见他的整个后背,都沁出了殷红的血迹。 等这六十棍打完,还有五十鞭呢,够得他受的。 这时,广场上跌跌撞撞跑来一道人影,纱裙在风中飘飘然,似一只展翅的蝴蝶。 她一边跑一边哭。 沈娴侧头看去,迟迟跑来的人是柳眉妩。 先前在殿上时她跪得失去了知觉,秦如凉也没有扶她一下,便径直前来领罚。眼下她来得正是时候,正好看见秦如凉最惨烈的光景。 沈娴轻声对秦如凉道:“秦将军,你的好眉妩来看你了。” 秦如凉身影一震,垂着的双拳紧握,似在隐忍。 柳眉妩柔柔弱弱,在广场上跌倒了两次,又爬起来继续往前跑。她哭倒在地,想去靠近秦如凉的时候,被边上的侍卫给无情拉开。 柳眉妩哭得花容不再,一派凌乱,一边挣扎一边痛苦地看着棍杖打在秦如凉的身上,乞求道:“别打了……我求求你们别打了……” 只是无人听她说一字半句。 秦如凉目色看着寒武门的正前方,对她的哭喊也没有半点反应。 柳眉妩的哭声在广场上听起来像是鬼哭狼嚎。 沈娴幽幽道:“你非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的男人正在受罚是不是?又不是什么抽筋扒皮的酷刑,不过是棍子加鞭子,要是这点儿他都受不住,算什么男人?” 柳眉妩一顿,抬起脸来看着沈娴,满脸泪痕,那双眼睛怨毒非凡。 一阵风拂过来,她那眼神让人背脊骨发寒。 只是沈娴不惧半分,面不改色地迎上柳眉妩的视线,道:“你只顾着自己哭得痛快,不顾别人死活,扰了皇宫安宁清静,是嫌他受的罚太轻了?” 柳眉妩哽了哽,泪如雨下,下一刻她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趁人不备就挣脱了侍卫,直直朝沈娴扑来,把沈娴扑得身体往后仰去,玉砚惊呼一声及时扶住,如此也还踉跄了好几步才能稳下来。 柳眉妩瞬时就被侍卫给抓住再扑不过来,她只能手指着沈娴,恶狠狠道:“是你!全都因为你!要不是你,将军也不会变成这样!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你想把我们全都害死!我要诅咒你,诅咒你和你肚里的孩子……” 一直默不吭声的秦如凉,紧紧握着拳头,手臂上青筋直跳,突然打断了柳眉妩,满口血腥道:“眉妩,住口。” 柳眉妩怔了怔,醒神过来,痛苦地把秦如凉看着。 玉砚担忧道:“公主,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沈娴径直对侍卫下令道:“这贱妾对本公主出言不逊,给我掌嘴。” “是!” 要是在平时,秦如凉定会在第一时间站起来阻止,可是现在他连自己都顾不上。 柳眉妩的话字字恶毒,他听得清晰入耳。 这里是皇宫,不是在家里,怎容得她如此口无遮拦。 秦如凉没有阻止。 侍卫自然要听从公主的吩咐,掌一个女人的嘴尚且还游刃有余。 顿时侍卫便把柳眉妩缚住双手,左右开弓地掌嘴。 起初柳眉妩还能口不择言地囫囵骂上两句,到后来她嘴角破血、脸颊高肿,却是连话也再说不出来。 她发髻散乱,无力反抗,像个疯妇般发出含糊的哭声。 秦如凉六十棍已经打完了,执刑的侍卫又换了鞭子。一鞭抽下来,便让他闷哼出声,后背上一道深深的血痕。 他满身汗水,呼吸加重。 可他在柳眉妩被掌嘴掌得神志不清之时,还是出声低沉道:“静娴公主,我请求你,饶恕她这一回。” 第106章 你算什么东西 第106章你算什么东西 沈娴道:“看在你今晚没有颠倒是非的份儿上,我给你这个面子。” 她抬手让侍卫停了下来。 沈娴云淡风轻地缓步走到柳眉妩的面前,看了她两眼,随后微微弯身,伸手过去一手扼住柳眉妩小巧的下颚,手指略一使力,便捏住了她小半张脸,迫使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沈娴的眼里没有波澜,月色衬得她双眼越深,沉静得没有边际。 她看着柳眉妩道:“眉妩,你给我搞清楚,到底是谁蛇蝎心肠,又是谁让秦如凉变成这样的?” 柳眉妩瞳孔一扩,像是浸在水潭中一般,满是泪痕和恐慌。 沈娴幽幽道:“若不是你一心想嫁祸加害我,会发生这样的事?你觉得秦将军是在因为我受罚吗? 他是因为你,原本该你受的三十棍在他身上变成了六十棍,若不是你横生枝节,这六十棍不该他承受,皇上也不会召他来大殿上对峙,兴许连这接下来的五十鞭子都可以避免。” 沈娴用力地拧着柳眉妩的下巴,让她侧头看着正在咬牙硬撑、承受鞭刑的秦如凉。 每一鞭下去,都能在他身上鞭出血痕。 血混着汗水,顺着他线条分明的后背肌理缓缓淌了下去。 柳眉妩不忍再看,拼命地摆着头。可是她挣脱不了沈娴的束缚。 沈娴若无其事道:“眉妩,你哪来的脸把这一切妄加指责在我头上?你既然这么爱秦将军,怎么还忍心秦将军把你的那份也扛了,你可以自己扛啊。 做错了事就该承担后果,你扛不下来,为什么还要去做呢?你算什么东西,以为所有人就该宠着你顾着你?” 她松了手指,居高临下地看着柳眉妩,又道:“现在,你该好好欣赏你自己弄出来的成果。” 她冷冷地勾了勾嘴角,略含讥诮,“看得出来,秦将军确实爱惨了你,而你也恨不得爱死了他。这份郎情妾意,留着你们俩慢慢啃吧,本公主不奉陪。” 说罢,沈娴无心再看,转身由玉砚搀扶着一步步走出宫门。 秦如凉血汗涔涔地抬起头间,透过被汗水浸透的湿淌的几缕额发,隐约看见沈娴的背影,充满了尊贵和骄傲。 沈娴离开后,秦如凉再没说过一句话。 任柳眉妩在旁边哭得感天动地。 香菱被放进宫门,来到寒武门下接柳眉妩时,见此情形吓得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五十鞭子抽完了,秦如凉的后面一片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他跪在地上不急着起来,缓了缓。夜风把他血液里那股火辣辣的感觉吹散,痛意也渐渐跟着消散。 秦如凉重新恢复了镇定,脸色有些青白。 侍卫也松开了柳眉妩,柳眉妩爬去秦如凉身边,想碰他却又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泣不成声道:“将军……将军你怎么样?” 秦如凉没看她,拂手起身,一件件把上衣穿起,又变成回了威风凛凛的将军。 他转身吩咐道:“香菱,把夫人送回去。” 柳眉妩看见秦如凉往宫里走,便问:“将军,你要去哪儿?你不跟眉妩一起回去吗?” 秦如凉没有回答她,步履沉稳朗阔,不多时背影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宫里的事情还需要他善后,刺客尚未找到,他需要从皇宫到整个京都,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排查,只有三日时间,怎么能由得他休息养伤。 柳眉妩以为秦如凉这次是对她失望透顶了。 要是知道是这么一个结果,她万不会那么冒失地揭发沈娴。如今她也是后悔莫及,只可惜已经晚了。 现在秦如凉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和她说。 柳眉妩眼睁睁地看着秦如凉离开,又痛又恨,却又无可奈何。 香菱是个聪明的,在宫门口隐约打听到了是怎么一回事,眼下安慰道:“夫人,别难过,将军肯替你受罚,说明夫人在将军心里还是无可替代的。” 柳眉妩六神无主:“可他为什么都不愿和我说话?” “将军要缉拿刺客,若是抓不到刺客无法向皇上交差呢。可能等这件事过了以后就好了吧。” 暂时也只有这样想了。 天色已不早,香菱这才陪着柳眉妩一道出宫去。 直到到了将军府,柳眉妩都还失魂落魄。 进了芙蓉苑,料想今天晚上秦如凉是不会回来了,香菱便伺候柳眉妩洗漱休息。 把柳眉妩安顿好以后,香菱便在外间守夜。 睡前香菱明明关好了窗子,可柳眉妩刚躺下不久,就感觉有风从窗户里吹了进来,并且扑面有股铁锈味。 柳眉妩起身刚想叫香菱来关窗,忽然间黑影自眼前一闪,便有人贴在了柳眉妩身后。 柳眉妩浑身一颤,下一刻便要尖叫出声,却被一只血淋淋的手捂住了口唇,在她耳边道:“千雪别叫,是我。” 柳眉妩浑身哆嗦,硬是咬紧嘴唇才止住了声。 她回头看去,见面前有个黑衣人影,就着廊下灯火依稀看得见此人正是柳千鹤。 他看起来很不好,周身是伤。 这个时候还能保持清醒已经是勉力硬撑。 那股浓稠的血腥味让柳眉妩脸色煞白。 外间的香菱听到了动静,迷迷糊糊地问:“夫人,可是要起夜?” 柳眉妩强自镇定道:“没事……”她想叫香菱去隔壁睡,以免发现了柳千鹤,但转念一想,柳千鹤身上的伤她一个人定是处理不来,需要找个人帮忙。 遂柳眉妩又道:“香菱,点灯。” 柳千鹤重伤陷入昏迷,柳眉妩和香菱花了一夜的时间才简单地处理过他的伤势,并把他安顿在香菱隔壁的房间里。 柳眉妩看着自己满手是血,一遍遍地搓洗,脸上一直没有血色。 香菱比她好些,虽然也震惊害怕,好在很快恢复了过来,对柳眉妩道:“夫人,那人是谁,要不要告诉将军?” 柳眉妩回过头,眼神有些可怕:“不能告诉将军,谁也不能说,否则你我都只有死路一条!” 香菱心里一颤,无措道:“可是一个男人在芙蓉苑里,要是被将军发现了……” 后果同样很糟糕。 况且这个受伤的男人来路不明,为什么夫人要冒险救下他? 第107章 日久见人心 第107章日久见人心 柳眉妩深吸一口气,装作心善道:“再怎么说,这也是一条人命。他受伤了才闯到我们芙蓉苑来,我不能丢着他不管。万一要是他死了,我们岂不是罪过。” “可男女有别,要是被发现了,将军肯定不会再信我,所以你一定要帮我守口如瓶,知道了吗?”柳眉妩直勾勾地看着香菱,看得香菱一阵发瘆,“否则,你我都会完,将军一定会第一个处死你的。” 现在人都救下了,还能怎么办,香菱唯有一个劲地点头,她一点也不想因为一个陌生人而赔上小命。 香菱道:“可是万一将军来了芙蓉苑……” 事到如今柳眉妩已经顾不上和秦如凉和好如初了,她道:“明日你便对外说,我得了水痘。” 水痘是会传染的,这样一来,也就无人敢到芙蓉苑来了,柳眉妩也有了正当的理由足不出芙蓉苑。 就是秦如凉想到芙蓉苑来……应该也会被府里的管事和老奴们所劝阻。 柳眉妩让香菱先不急着去请大夫。 等柳千鹤醒来以后,柳眉妩知他很虚弱,便道:“你的伤我们只能草草处理一下,要想早点好起来必须得请大夫,可是将军府里的大夫不能随便请,否则很容易就败露了。” 她看着柳千鹤,楚楚道:“哥哥,你在外面可有熟识的大夫,或者你说个药铺名字,只要是跟将军府扯不上关系的,我现在便让香菱去请来。” 柳千鹤说了一个地方,香菱即刻前去请大夫。 那大夫所经手的病人多是江湖中人,平时药铺的生意很惨淡,也不引人注意。 香菱便对外说是这大夫尤为擅长治疗水痘,对此府里管事只能由着那大夫进出给柳眉妩治病。 管家在例行询问之时,那大夫收了好处,便按照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说一下柳眉妩的水痘病情,一直无人起疑。 大夫还交代,为了避免传染,除了柳眉妩的贴身婢女,其余人都不要去芙蓉苑里。 府中人口众多,要是一传俩俩传三,到时候还不好收场。 沈娴晨起用早饭的时候,听玉砚说起了这回事。 沈娴不置可否,玉砚却道:“柳氏平日里作恶太多,眼下终于遭报应了吧。芙蓉苑里可冷清,没一个人敢靠近。” 沈娴挑了挑眉,道:“平时不是也没什么人去那边么。” 说是柳眉妩喜清静,以前和秦如凉在一起的时候又不想被人打扰,是以芙蓉苑一直只安排了一个婢女。 玉砚眉飞色舞道:“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啊,反正芙蓉苑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凄凉。以前是没人敢,现在是没人愿意。就连香菱去厨房里拿个什么吃食,也要被大家伙给避得远远的。” 她给沈娴添了一碗粥,又道:“听说将军在天亮时回来过一次,没多歇一下,只草草换了身衣服就又出门了。那满背的伤把衣服都染红了,却连看大夫的时间都没有。” 沈娴淡淡道:“皇上只给了他三天的时间找刺客,他哪有功夫看大夫。” 玉砚道:“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纸包不住火,管家只派人去一打听,大抵就清楚将军受罚与柳氏脱不了干系了。” “府中的一些旧人,就连赵妈也对柳氏敢怒不敢言。现在柳氏染上水痘了,大家巴不得都冷落着。” 沈娴道:“什么时候眉妩在府里这么不得人心了?” 玉砚畅快道:“日久见人心么。今早赵妈还在骂呢,说她病得活该,让人痛快!” 只不过柳眉妩到底还是秦如凉最宠爱的女人,大家冷落归冷落,却不容无礼怠慢。 芙蓉苑的用度一律照常,柳眉妩患病期间有什么额外的需求,管家也尽可能地满足。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了。 没想到秦如凉硬是撑过了这三天,办事效率相当的高,全城戒严期间,他把京畿守卫和皇宫禁卫军全部清洗了一遍,竟揪出一些混进宫中的奸细。 奸细来自才战败不久的夜梁国。 刺客行刺当夜,不仅是在场的场面混乱,更是有这些奸细在其中浑水摸鱼,才故意放跑了刺客。 后来,秦如凉带军搜索全城时,在护城河边发现了一个身穿夜行衣、浑身血肉模糊的尸体。 此死者的特征与宫中行刺的刺客如出一辙,想必在受伤逃出皇宫以后,正想通过护城河逃走,结果失血过多而死在了河边。 尸体被抬到皇宫,由多位禁卫军队长指认,确为刺客本人。 由此这个案件才告一段落。 连青舟第一时间去见了苏折。 那支竹笛还在苏折的手上,只有手掌那么长,放在掌心里极为精致小巧。他雕刻把玩的次数多了,笛身泛着温腻的光泽,似凉玉一般。 眼下苏折将将放下刻刀,手指抚摸着笛身上面的雕刻纹路。 连青舟道:“老师,刺客找到了,不是柳千鹤。” 苏折动作顿了顿。 苏折先已经听到消息了,只不过他未曾亲眼去看过,并不知道死去的刺客是不是柳千鹤。 除了他和连青舟,以及得了苏折示意,暗自把乔装的柳千鹤带进宫的官员以外,没有人知道宫中行刺的刺客应该是柳千鹤。 苏折一点也不意外,道:“夜行衣在,尸体在,只要秦如凉说他是刺客,那便是刺客。” “学生听说宫里的侍卫队队长全都指认过,老师的意思那不是什么刺客,只是个替罪羔羊。” “三日时间眨眼就过,秦如凉若是还找不到刺客,就交不了差,侍卫队长放跑了刺客一并会受到惩罚,不指认还能怎么的。我想这些日京城里暂时不会取消戒严,秦如凉自己清楚得很,真正的刺客还没有抓到。” 苏折拂衣起身,手指间绕转着竹笛,动作优雅娴熟,看着窗外声色晦暗道:“柳千鹤,让他给跑了。” “那现在怎么办,可要把他找出来?” 苏折回过身时已是平平淡淡,道:“跑了就算了。那是秦如凉该做的事。” 第108章 不足以抹杀过去 第108章不足以抹杀过去 柳千鹤活着与否,并不碍苏折的眼,如果不是他非要作死到去对沈娴下手的话。 倘若非要有人觉得柳千鹤活着碍眼,那个人应该就是皇宫里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了。 那才是柳千鹤的血海仇人。 苏折并不想干预他们之间的深仇大恨。 好在这次沈娴被掳并无大碍,否则苏折怎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随后苏折问:“阿娴还好吗?” “秦将军整日在外,公主在将军府过得很是自在。” 苏折点点头,“看样子,还是让秦如凉忙点比较好。” 连青舟看了看苏折手上的竹笛,“老师花心思做了这小笛,是打算送给公主的吗?” 话一问出口,连青舟自觉失言。他怎能过问起老师的私事。 不想苏折却道:“你说她会不会喜欢?” “老师送的,公主一定会喜欢。” 苏折笑了笑,“不见得。” 连青舟问:“可要学生代为转交?” 以前苏折有什么,不方便出面的话,都是由他手上转交给沈娴的。 苏折道:“找机会我再送给她。” 三天以后,秦如凉交完了差,总算熬过了这一关。 等他再回到将军府时,刚一跨进大门,一语不发,整个人便直挺挺地到了下去,面色灰白。 将军府上下乱成了一锅粥。 请了大夫来一看,他后背上血肉模糊都快有化脓的趋势了。 大夫不敢大意,精细地把伤口都处理一遍,然后开了药方去煮药。 等汤药送来时,秦如凉昏迷不醒牙口紧闭,莫说药喝不进去,还发起了高烧。 他浑身都烫得吓人,潜意识里身体还紧绷着得不到放松。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傍晚都没有好转。 入夜的时候,沈娴用过晚膳,在院子里乘凉,赵氏从外面跑进来便噗通跪在沈娴面前。 沈娴道:“赵妈这是何意?” “奴婢知道公主医术高明,奴婢想求公主救救将军!” 沈娴眯了眯眼,“赵妈,你求错人了,你应该去求大夫。” 赵氏哭了出来,“将军是奴婢看着长大的,从没见过他像今天这样。今天烧热不曾退过,大夫说若是今晚还不退烧,就会有生命危险!” 沈娴淡淡道:“他是大楚的大将军,这点儿都扛不下去,做什么将军?自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又怨得了谁?” “公主,奴婢给您磕头了!” 沈娴起身,道:“我不是大夫,也不会救人,这个大夫救不好,可以去请医术更高明的大夫。” 将将转身,赵氏便在身后道:“公主,就算您对将军没有情分,也求您看看将军对您的改变啊! 您被山贼掳走的那几天里,将军彻夜未眠,东奔西走到处寻找您的下落,公主以为将军只是怕担不起责任吗? 谁都看得出来,将军那是关心和在乎! 将军好多次徘徊在咱们院子外面,您以为他是想来找公主麻烦吗,他是想要关心公主,可公主却不给将军机会!” 沈娴脚下顿了顿,还是进了屋。 赵氏跪在外面继续道:“奴婢知道将军以前对公主不好,但是将军正慢慢试图对公主好起来。 就算公主视而不见,也求公主看在奴婢这么久尽心尽力的份儿上,帮帮将军! 奴婢哪里也不去,就跪在房外,公主何时答应了,奴婢感恩戴德、做牛做马!” 隔了一个时辰,玉砚瞅了瞅外面,道:“公主,赵妈还在外面跪着呢。她年纪大了,跪一晚上怕是吃不消。” 沈娴躺在床上,睡也睡不着,一阵心烦意乱。 在皇宫里的时候,秦如凉跪在大殿上,为了给柳眉妩求情而五体投地行大拜之礼的光景,给沈娴的印象颇深。 堂堂大楚大将军,为了一个女人卑微成那番模样,她那时对秦如凉的看法有了一点改观,竟觉得他有些可怜。 秦如凉会关心她,她连半个字都不会信。 可是秦如凉也没有为了偏袒柳眉妩而昧着良心坑害她。 他不能两全,宁愿自己受罚,如此才能保住柳眉妩。 但是不代表这就可以抹杀过去的一切。 所以沈娴没有落井下石,但也没打算伸以援手。 可是转眼间,赵氏已经在外面跪了半夜,说话都快不利索:“奴婢求公主开恩……”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昏黄的烛光下,沈娴背着光站在门口,面容冷淡。 她看着赵氏略显沧桑的脸庞,道:“看在你尽心竭力侍奉过我的份儿上,今日我应你一回。若是再有下次,你便是跪到天荒地老,我也不会再搭理你。” 赵氏含泪道:“奴婢谢过公主。” 沈娴让赵氏留在院里休息,她带着玉砚往主院里走一趟。 秦如凉都这么个情况了,主院不可能没有人守夜。 见得沈娴过来,连忙迎她进屋,她需要的东西一应第一时间去准备齐全。 谁也不知道她会医术。 可是沈娴看过秦如凉的伤势后,脑海里便自动有了对症下药之策。 她调配起药方来十分娴熟,一边让人照着她的方子去重新煎药,一边让玉砚把调配的药材碾磨成粉末做外敷用。 扯开秦如凉后背上的绷带,沈娴可没有那么细致的耐心慢慢给他敷药,而是趾高气昂地站在他床前把碗里碾磨来的药粉随手悬空抖在他后背上。 玉砚弱弱道:“公主给他敷药怎么像是在撒骨灰啊?” 沈娴邪气地挑眉,“你见过撒骨灰?” 玉砚摇摇头:“奴婢只是觉得撒骨灰也没有公主这般豪爽的。” “别人家的男人,要这么温柔体贴做什么。还骂过架斗过殴,我看起来是那么不计前嫌的人吗?” 玉砚又实诚地摇头。 “所以,能来救他一把,就已经很不错了。” 在沈娴的临床指导下,玉砚初步完成了重新包扎。 秦如凉发着烧,迟迟降不下来温。 沈娴自以为还算仁至义尽,叫来几个婢女,用毛巾蘸了冷水给秦如凉降温。 婢女们个个红着脸,不忍直视。 因为沈娴把秦如凉扒了个精光。 要是秦如凉还醒着的话,定要跳脚。 沈娴拍拍手道:“方才我着重说的几个地方你们都清楚了吗?不要客气,想摸就摸想看就看,机会千载难逢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啊。” 第109章 给将军镚掉门牙 第109章给将军镚掉门牙 婢女奴仆们纷纷汗颜。 要是将军醒来发现自己被看光摸光了,岂不杀了她们? 可是没办法,眼下救人要紧。 婢女们一边忙活,一边芳心暗动,相互交换眼神儿。 将军身材好好啊…… 将军真是好伟岸啊…… 等管家带着人送来煎好的药时,一进门看见秦如凉赤身裸(蟹)体地躺在床上,床边几个婢女勤勤恳恳地伺候时,吓得踉跄欲倒。 那画面太美他没有老脸去看啊…… 管家伸手捂了捂脸,闭上了眼睛。 虽然公主很有公报私仇的嫌疑,但是为了性命着想,将军还是牺牲一下吧。 到了喂药的时候还是老样子,秦如凉牙口紧闭,根本喂不进去。 沈娴缓缓走过来,低头看了秦如凉两眼,然后伸手往他脸上就是两个耳刮子,打得他啪啪作响。 房里一干人等目瞪狗呆。 沈娴再捏住他下颚时,就发现他牙关有所松动了,遂虎口挤开一点缝隙,道:“看,给他两下不就老实了么,把药拿来。” 下人忙不迭把药送上。 沈娴一手接过,不大意就往秦如凉嘴里灌。 送药的下人欲言又止。其实她很想提醒一句,公主,这药才刚煎好还很烫呐…… 忙活了大半夜,秦如凉的烧总算降了下来。 而沈娴也很累了,脸色略有些熬夜后的苍白,玉砚赶紧扶她回池春苑休息。 第二天沈娴睡了个懒觉,全府上下无人敢打扰她。 秦如凉人虽没醒,可昨晚用了沈娴的药以后,情况好转了很多。 下人们无不对沈娴生出几分崇敬。 接下来只要按照沈娴的药方继续用药,秦如凉迟早会好起来。 可到了喂药的时候,下人还是喂不进去,又不敢对秦如凉无礼,只好又来求助沈娴。 这天晌午,婢女又来了。 沈娴刚刚起床,坐在门前屋檐下等午饭,不耐烦道:“前两天我不是才教过你们怎么干了么,给他两耳刮子,待他嘴巴松动以后再往里灌就是。” “奴婢不敢……” “那就用个铁钳把他门牙给镚喽。” “要不……还是公主来吧……” 沈娴挑了挑眉,突然觉得要是在秦如凉昏迷期间镚掉秦如凉的门牙,约莫是件不错的事。 还能一劳永逸,大家再也不用担心他不会喝药了,直接往门牙缝里倒就可以了。 关键是等秦如凉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少了两颗大门牙,不知道会不会羞愤欲死? 只要一想到这一点,沈娴就心情奇好。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于是沈娴心血来潮地答应去主院给秦如凉喂药。 府里下人们乐见其成。要是趁着将军养伤期间,能和公主独处生情的话,那就皆大欢喜了。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沈娴打的是什么主意。 吃过午饭后,沈娴让玉砚带上铁钳,就兴冲冲地去主院了。 玉砚风中凌乱:“公主,要不还是算了吧……拔了将军的牙,将军醒来发威怎么办?” 沈娴眯着眼道:“你说少了两颗门牙的将军,还能有什么威风?” 玉砚想起那画面感,实在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 沈娴捏了捏玉砚的圆脸,又道:“咱们这又不是去干坏事,这是去解救将军啊。谁叫他一直咬着腮帮子,下人喂不进去药,待公主我敲掉他的门牙后不就方便了么,这也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 玉砚居然神奇地觉得有点道理。 到了主院,药正放在秦如凉的桌上摊凉。秦如凉睡在床上丝毫没有动静。 他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此刻闭着双眼,发丝散落在枕边,五官轮廓犹如刀削般深邃俊朗。 门外的光线照进来,平添了几分柔和。 沈娴觉得这个时候的他没有平时那么讨厌。 沈娴过来,在他床边坐下,看了看他,还是嫌弃地拿起他的手腕诊了诊脉象。 秦如凉正在一点点地恢复,暂时还死不了。 于是沈娴对玉砚招了招手,玉砚勇敢地把铁钳送到手上。她捞了捞衣袖,扒开秦如凉的嘴皮子,就准备大干一场。 约摸是沈娴表现得杀气腾腾,又或者是铁钳太有杀伤力,秦如凉有种本能的警醒。 那铁钳碰到他牙齿时,他感到牙槽阵阵发寒,反而刺激到了他的神经。 沈娴正准备用力,哪想就在这时秦如凉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那时尚在虚弱中,甫一睁开眼时,竟有些茫然和无辜,与平时的冷酷刚冷截然不同。 继而他眼中有了影像,看清了面前的人,神情微怔。 坐在他床边的人不是别人,居然是沈娴。 沈娴眨了眨眼,比他更无辜地瞪着他。心里却骂翻了天——我擦,早不醒晚不醒,偏偏在这个时候醒,真是见鬼!她都还没开始拔牙! 两人对视了短短片刻,秦如凉很快就意识过来,自己牙槽为什么如此冰冷。 原因是有把铁钳正钳在嘴里,而这铁钳正握在沈娴的手上! 他的视线渐渐冰冷了起来,凝视着沈娴。 沈娴微微一笑,全无半分被活捉现场的窘迫,寒暄道:“秦将军醒了啊。” 秦如凉绷紧了声音,沙哑道:“你在干什么?” “我在撬将军的嘴啊。谁让将军不肯喝药。” 秦如凉的视线像薄薄的刀子一样削来:“撬我嘴,用钳子?” 沈娴理所当然道:“不用钳子怎么给你弄掉门牙?” “你还想弄掉我的牙?”秦如凉胸口起伏了两下。 还好他醒得及时啊,这要是再晚点儿,门牙就没了。 沈娴用铁钳在他门牙上敲了敲,道:“将军不肯喝药,这牙缝儿又太小,我可不就得把你牙缝儿掀大一点么。如此也是为了你身体着想。” 秦如凉:“我看你是想挟私报复吧!到底是谁准许你到这里来的?” 沈娴挑挑眉,不屑道:“若不是府里的下人求着巴着我来,你以为我会来?秦将军,少两颗门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也用不着这么激动,凡事都有利有弊。” 秦如凉气极反笑:“你倒是说说,这利在何处?” 第110章 因为你犯贱 第110章因为你犯贱 沈娴便似笑非笑道:“你不是大楚将军么,少了两颗门牙,以后要是到了战场上,都不用开口放狠话,只需要朝对方呲一呲牙,就能直接把敌人笑倒下马,如此是不是方便又快捷?” “……”秦如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伸手覆在额头上道,“我今日不想跟你斗,你快滚。一醒来就被你气得头痛。” 看见秦如凉不好,沈娴就觉得浑身舒畅,道:“你要有力气起来跟我斗,我倒是乐意奉陪。明明你自己很不行,偏偏要说自己不想,虚伪。” 秦如凉深吸一口气,才能把那股想狠揍沈娴的冲动给按捺下。 沈娴懒得再多看他一眼,转身道:“桌上的药,你爱喝不喝。” 说罢她便要朝门外走。 “等等。” 沈娴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道:“我伸手够不着,你帮我拿过来。” 沈娴莞尔一笑:“秦将军这是在命令我?首先你这态度就不对。” 秦如凉忍了忍:“这是请求,请公主帮我拿过来。” “没诚意。” 秦如凉瞪了她一眼:“难道你还要我为了一碗药而低声下气地求你?” 沈娴笑得越发恶劣:“秦将军不妨试试,说不定我会被你感动哦。” 明明她就摆着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会被他感动?感动个屁! 秦如凉不求她帮忙,便只好靠自己。 他正撑起身想去拿药,要是绷开了伤口,先前的努力岂不白费了。 沈娴皱了皱眉,还是嫌弃地移步到桌边,把药端来给他。 他一手便扼住了沈娴的手腕。 沈娴脸色阴了下来,秦如凉抬眼看着她,有种莫名的快感,道:“你很反感我碰你?只要能让你不舒服,那我碰一碰你又何妨。” 没想到都这样了,秦如凉手劲儿还很大,他压制着沈娴的手腕,让她动不了。 他便直直地看着沈娴,就着她的手把碗里的药喝干。 沈娴好笑道:“知道我为什么反感你么,因为你犯贱。” 秦如凉躺回床上,笑了笑,笑容里隐藏着很多东西,居然没有反驳她,道:“可能吧。” 沈娴把空碗随手掷在桌上,带着玉砚头也不回地离开,道:“要不是看在赵妈的脸面上,我会来管你死活?你死了倒好,我定会在你坟头烧高香!” 秦如凉愣了愣。 他堂堂大将军,最后居然要靠一个奴婢的脸面来得救? 沈娴走后,秦如凉叫了侍奉的婆子进来,问:“我睡了多久?” 婆子唏嘘道:“将军睡了好几天了。那日回来将军便晕倒了,伤势重得很,高烧不止,连大夫都没法。赵妈不得已才去求公主帮忙,公主忙活了大半夜才让将军的情况稳定下来。” 秦如凉沉吟不语。 婆子又道:“大夫的药对将军无甚起色,没想到公主重新给将军上药以后,伤势就好转了。” 婆子恨不能说尽沈娴的好话,“将军昏迷的这些日,一直是公主在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呢。公主嘴上硬,可心里软,样样都亲力亲为……” 呵呵,要是沈娴扒光秦如凉让下人们看个过瘾、撒药粉跟撒骨灰一样、打他耳刮子给他灌药,等等行为也算是亲力亲为的话。 只不过这些婆子哪敢说。管家吩咐,有关公主的负面影响,在将军面前定要绝口不提。 要说就只能使劲夸,往死里夸。 秦如凉问:“她还会医术?” 婆子道:“公主会的可多了哩,听赵妈说,公主画作得极好,还会跳舞,总之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秦如凉又想起那日阳光下,她自信地跳舞时的光景。与别的女子跳舞是不一样的。 不知怎的,婆子说的那些他全都信。 原来这几天,一直是她在照顾自己? 她挺着个大肚子已是十分辛苦,还为了自己熬夜敷药,等到他烧降下来了才肯回去休息? 秦如凉不是个沾沾自喜的人,但他就是感觉到一股少有的暖流在心里缓缓流淌着。 这个女人一直是他最不屑最厌恶的女人。 从前她是个傻子的时候,他以为只要把她娶回来养在家里就行了。但是自从她清醒以后,将军府里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也同样最不屑最厌恶他。 秦如凉是将军,只要他爱的女人,他就一定要加倍宠着护着。 他这一生至爱柳眉妩,柳眉妩是个柔弱需要人保护的女子。但是一直都是他在付出,眉妩一心索求着他的爱,在她的身上,却不曾感受过同等的付出和关怀。 秦如凉蓦然想起,很久以前的那天下雪,傻傻的沈娴来到他的主院里给他做了一件衣服。 那时他所感觉到的只有羞辱和嫌恶。 可如今,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 他发现,她不是一个只懂得天真烂漫的公主,她身上有很多别人所没有的东西,闪闪发光,耀眼无比。 但沈娴这一辈子,都再也不会再为他做一件衣裳。 秦如凉复杂地笑了一下,闭上眼不再去想。 大概是他在伤病期间,所以才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他何时计较过谁付出得比较多,何时又苦恼于这些情长情短。 秦如凉听说柳眉妩患了水痘,不能来看他,他也去不了芙蓉苑,只能吩咐下去,让柳眉妩安心养病。 又过了两天,秦如凉敷药的药粉用完了,婆子过来池春苑取。 玉砚早就把药粉研磨至足量,便拿出来交给婆子。 婆子期期艾艾道:“公主不过去看一看将军吗?” 沈娴道:“将军长得很好看么我为什么要去看一看?” 婆子:“奴婢……奴婢觉得将军一表人才,长得还、还好看……” 沈娴似笑非笑道:“那你就帮我多看两眼啊。” 明明婆子是想沈娴过去探望一下的,没想到三言两语就被堵了回来。 那了药粉回主院给秦如凉敷药时,秦如凉见婆子一个人回来的,不满地皱了皱眉道:“公主没来?” 婆子道:“那个,公主说她大肚子不方便,大夫也说了,这些日公主劳累过度需要休息……” 秦如凉冷冷道:“算了,就让她好好休息吧。” 第111章 我捶你个蛋啊! 第111章我捶你个蛋啊! 秦如凉一阵烦闷,有那么一刻,他居然希望沈娴趾高气昂地上门来找茬儿。 他是疯了么。 养病期间,不料皇帝亲自驾临将军府,彰显一下他爱臣如子的仁心。 沈娴不得不出来接驾,陪同秦如凉一起在主院招待了皇帝一阵子。 皇帝看起来还算仁慈,道:“这些日辛苦秦将军了,朕知道你是忙于职守才耽误了病情,虚礼就免了,好好养着。现在秦将军情况怎么样?” 秦如凉揖道:“臣谢皇上体恤,臣已经好多了,不日就能痊愈。” “不急,你慢慢养,朕免了你这段时间的早朝。”皇帝叹口气,又道,“爱卿莫要怪朕,出了那样的事,文武百官都亲眼看着,朕不得不严厉苛责一些。” “是罪臣有罪在先,皇上对罪臣已是法外开恩。” 沈娴在一边旁听。 这皇帝打一个巴掌再给颗甜枣,换得秦如凉忠心耿耿呐。 皇帝又道:“爱卿是随朕一起打下江山建立新政的,就是朕的左膀右臂。太后这次寿诞办得不如人意,好在爱卿揪出了奸细抓到了刺客,也算是将功补过。这件事就此揭过,不许再提。” 秦如凉坐在床上,亦是恭敬揖道:“臣遵旨。” 这时皇帝看了看沈娴,面上带着不明意味的笑,道:“事后朕也派人去街上打听了一番,得知刺客着实是先想对爱卿下手,以便除去朕的左膀右臂。 只是好像事情与你二人说的有些出入。朕听说,将军和公主在街上大打出手,并没有上次进宫时那般恩爱。” 沈娴和秦如凉面面相觑。 随后沈娴从善如流地走过来,温柔体贴地给秦如凉掖了掖衾被,尴尬道:“皇上,这件事是臣妹不该。臣妹怀有身孕,脾气难免火爆,在街上的时候臣妹想吃辣的,可将军不肯,一言不合臣妹就控制不住脾气,然后打了起来。” 秦如凉亦是很上道,道:“大夫说了,公主孕期膳食以清淡为主,街上卖的那些不干净,臣也是为了公主的身体着想。” 沈娴抛给秦如凉一个娇蛮的眼神,秦如凉一顿。 她小拳拳捶了两下秦如凉的胸膛,道:“我看你,只是担心你儿子吧。” 秦如凉顺手捉住沈娴的手,低声宠溺道:“别闹,皇上在呢。” 皇帝瞅着两人一来二去情意绵绵的样子,不由笑道:“看样子是朕多虑了,夫妻之间谁没有个争吵,打架也当不得真。只是下次还是要顾及一下颜面,一个将军一个公主,当街打架成何体统。” 沈娴点头道:“臣妹多谢皇上教诲,下次只关上房门打。” 皇帝看了秦如凉一眼,道:“爱卿堂堂男儿,就不要和静娴计较了,她腹中还有你的孩子呢。” “臣谨记皇上教诲。” 皇帝起身,道:“好了,时候不早了,朕走了。你们留下,就不要送了。” 皇帝走后,沈娴再和秦如凉四目相对。 下一刻两人都在第一时间松开对方。 沈娴几乎跳起来,一边搓着方才被秦如凉握在掌心里的手一边恶寒道:“跟你对戏,真是自己恶心自己!我去,还小拳拳捶你胸口,我捶你个蛋啊!” 秦如凉见她这样反感,心里一阵不痛快,道:“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恶心?没想到你这么矫揉造作。” 当时他见沈娴这么撒娇时,浑身都抖落了一层鸡皮疙瘩,还得强忍着配合她演下去。 明明就不是个撒娇的主儿,还这么肉麻。 沈娴拂袖摔了他一脸,袖摆间带着若有若无的药香,她拧着眉道:“嘁,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还不是两面三刀、虚情假意。” 平时沈娴不到主院来,只要她和秦如凉一见面,就会互相骂个狗血淋头,只差没动起手来。 秦如凉由最初的生气慢慢适应了这种日常斗嘴。 他知道他不能当真,更不能生气。他要是生气,沈娴这女人铁定乐开了花。 秦如凉一天天好了起来。 芙蓉苑里一直没人顾得上。 每日香菱叫来的大夫例行到芙蓉苑给柳眉妩治病,实则柳眉妩没病,柳千鹤的伤却也跟着一天天地好起来。 柳眉妩终于问出了心中已久的疑惑:“哥哥为何把自己弄成这样?” 柳千鹤道:“这是哥哥的事,千雪不要多问。” “是哥哥去闯皇宫了?那天晚上的刺客就是哥哥对不对?” 柳千鹤沉默了下来。他的沉默已然说明了一切。 柳眉妩张了张口,道:“那宫里留下的飞镖,也是哥哥的?我听说将军在街上遇袭也是被同样的飞镖所射,哥哥,想杀将军的人也是你吗?” 就算柳千鹤不回答,柳眉妩也知道答案。 柳眉妩道:“哥哥,你答应过我,不要伤害将军好不好?他是我在这里唯一的依靠啊。” “千雪,你太幼稚了。秦如凉不是什么好人,他朝三暮四,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这样的男人要来做什么?” “不是的,将军是爱我的,都是沈娴勾引他的!那天晚上,将军为了我当着那么多人面向皇上下跪求情,还替我受了责罚……我已经不想再看他有事了……他不是我们家的仇人,他是我的恩人,是我最爱的男人……” 柳眉妩不是不感动,这些日她也很想去关心秦如凉的伤情,只是她不能。 见柳眉妩哭得楚楚可怜,柳千鹤有些动容,便答应了下来,道:“也罢,只要他不负你,我就不杀他。” 不杀秦如凉,柳眉妩在这京中也还有个安身之所。不然她一个弱女子,还要跟着他漂泊流离吗? 晚间很晚的时候,沈娴饿了,饿得睡不着。 玉砚便去厨房给沈娴拿夜宵。 回来的时候,玉砚把夜宵摆在桌上,一脸的疑惑之色。 沈娴边吃边问:“怎么了?” “奴婢刚刚在厨房遇到香菱了。她也给柳氏拿夜宵,奴婢觉得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香菱拿的饭菜分量很大,瞧柳氏那点小身板,哪里吃得了那么多,而且还是夜宵,就不怕撑坏了肚子么。” 第112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第112章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娴动了动眉头,放下筷子道:“确实有点奇怪。眉妩注重身材,正餐都不会多吃几口,夜宵却吃这么多?会不会是香菱和她一起吃?” 玉砚摇头道:“这不大可能,奴婢和公主这样亲近的,尚且饭食都是分开来的,更何况柳氏和香菱。” “你且留心观察观察。” 这头,香菱端着饭菜回到了芙蓉苑,亦是惊疑不定地对柳眉妩道:“夫人,方才奴婢去后厨拿饭菜时,遇到公主身边的玉砚了。” 柳眉妩一震,道:“可有发生什么?” 香菱摇头道:“没有,奴婢只说给夫人拿夜宵,玉砚就什么也没问。奴婢也没想到,都这么晚了,玉砚还会去厨房。” 柳眉妩道:“你小心些,下次莫要再被撞见了。” 沈娴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让玉砚连着两天晚上都差不多很晚的时候去后厨看看。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玉砚不得在后厨现身,只能躲在暗处,看看香菱还会不会去厨房。 果不其然,香菱每晚都去了。 而且这次显得比较警惕,在进后厨之前先四下张望了一番,看见这个时候没人过来,才匆匆进厨房,拿了吃食便又快速离开。 每次香菱拿的吃食都不是柳眉妩一个人能吃下的量。 来往芙蓉苑的大夫不是将军府里常聘的大夫,而是一个陌生的脸孔。 这日大夫去往芙蓉苑时,沈娴让玉砚扶着她去花园里转转,到离芙蓉苑不远不近的地方找个树荫坐了下来。 香菱打开院门让大夫进去以后便又警惕地把院门合上。 沈娴支着玉砚道:“去,过去扒门缝里瞅瞅,看眉妩在搞什么。” 反正芙蓉苑里关着门,这会儿也不会有人到这个地方来。 玉砚跟着沈娴久了,胆子养得一天比一天壮实,这会儿面不改色地起身,猫着腰轻手轻脚地靠近芙蓉苑。 院门虽关着,玉砚透过那门缝还能看到一些里面的光景。 隔了一阵过后,玉砚便飞快地转身跑回来,和沈娴一起坐在树荫下,静静地看着大夫从芙蓉苑出来,背着药箱走远。 沈娴摇着扇子,似笑非笑道:“不错嘛,玉砚,越来越有做贼的潜质了,大气都不带喘一下的。” 玉砚翻了翻眼皮,道:“公主快不要取笑奴婢了,你猜奴婢刚刚看到了什么?” 沈娴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奴婢看见那大夫从香菱的房间里出来。香菱顺带还端了一盆血水,泼在了院里的花坛中。” 沈娴诧异道:“你可看清楚了,那大夫确实是从香菱的房间里出来?而香菱端出来的水确实是血水?” 玉砚点头,道:“奴婢看得非常清楚。那血水红艳艳的,总不会是染料泼进花坛里吧。” 说着玉砚就沉吟起来,又道:“公主,柳氏不是得了水痘么,水痘应该不会流这么多血吧。奴婢记得公主以前也得过这病,只要水痘不破,慢慢消了就会痊愈了。” 沈娴摩挲着下巴,不置可否。 大夫去给柳眉妩看病结果却从香菱的房间里出来,香菱每天晚上都要去厨房弄大饭量的夜宵,还有那血水…… 但是在没有弄清楚事情之前还不能妄下定论。 柳眉妩每日所用的汤药均由厨房定时煎好。香菱只需要去厨房端来芙蓉苑便可。 只是这日不巧,香菱去端汤药的时候,恰逢沈娴带着玉砚来了厨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正正把香菱堵在了厨房院里的门口。 香菱抬头看见是沈娴,脸色白了白。 她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来厨房? 柳眉妩再三叮嘱,这件事一定要保密,除了将军,尤其不能让沈娴知道。 香菱垂着头福了福礼:“奴婢见过公主。” 沈娴瞟眼看了看她紧紧抓着托盘的手,用力得指甲都泛白,笑了笑道:“这是给眉妩送去的药?” “正是?” “眉妩的水痘还不见好么,是不是那大夫不行啊,我估摸着明个给她另外换个大夫瞧瞧。” 香菱一听,微微颤了两下,道:“回公主,夫人的水痘已经消了一大半了,大夫说这药还不能停,得多喝几天巩固一下。” 沈娴勾了勾唇,道:“原来如此。那你快送药去吧,不然眉妩得等急了。让眉妩好好养身子,早点好起来才能早点和秦将军双宿双栖啊。” “奴、奴婢知道了。” 沈娴和玉砚侧身,给香菱让了道。 香菱弓着身端着药从旁边走过。 沈娴侧头目视着她的背影,眯了眯眼,似笑非笑道:“看来这病的人果然不是眉妩啊。” 那到底是谁呢? 玉砚感到很震惊,压低声音道:“公主,难道芙蓉苑里还真的藏了另外一个人么?” 种种迹象都指向这样一种可能性。 香菱晚上去厨房拿的饭菜不是给柳眉妩吃的,大夫进出香菱的房间说明病人不是柳眉妩,还有方才沈娴刻意闻了闻给眉妩准备的药的药气,发现那哪是什么治疗水痘的药,分明是治疗外伤的药。 这便说明,芙蓉苑里极有可能住着另外一个人,而且这个人还受了伤,柳眉妩在帮他养伤。 沈娴邪气地扬起眉梢,对于这个推论意味深长地道:“这可是个大新闻。” 至于下一步该怎么办,沈娴也没有明说。 既然都来到厨房了,她便让玉砚端了甜品一同回了池春苑。 香菱很意外,沈娴只是询问了两句就轻易地把她放走了。她直到回了芙蓉苑,还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香菱很警惕,不得不将厨房院里的那一幕一五一十地说给柳眉妩听。 柳眉妩面色大变,道:“她定是发现了什么。” 此时已将近黄昏。 这些日柳眉妩日日提心吊胆,眼下更是受不得一点风吹草动。 沈娴说是要给她换个大夫,若是她还不好,等真换了大夫来,可不就穿帮了。故而香菱不得不回答,她的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既然如此,就说明柳眉妩病气已过,要是这个时候有人到芙蓉苑来,那才真真是大事不妙。 而且这个人若是秦如凉的话,定会第一时间发现的。 第113章 送你一份礼 第113章送你一份礼 柳眉妩越想越慌,回头就进房对柳千鹤道:“哥哥,这个地方你待不得了,今天晚上就必须离开。” 柳千鹤的伤虽然还没痊愈,但下床走路已经不是问题。 他道:“这个地方不是久留之地,就算你不提,这两天我也是要离开的。我不想连累你。” 这几天秦如凉恢复得快,即使皇帝免了他的早朝,他也没在家闲着。 京城里的京畿护卫重新安排了一遍,戒备甚严,街上经常可见官兵们巡逻而过。 但是他得不到松懈,总是眉头紧锁。 他搜遍了京城,始终没找到真正的刺客。这就是像是他心头的一根刺,恨不能拔之而后快。 秦如凉一进家门,便看见赵氏喜滋滋地等候在门口。 见他回来,赵氏连忙迎上前去,满面春风道:“将军可算回来了,奴婢奉公主的吩咐,在这里等将军回来,并请将军去池春苑一趟。” 秦如凉愣了愣,这可是沈娴第一次主动邀请他。 赵氏总算是盼着公主心软了,怎能不欢天喜地。 只要公主和将军能迈进和睦相处的第一步,那就是一件大好事。 沈娴请他过去?秦如凉反应过来,怎么都不太相信。 那个女人开窍了? 不知怎么的,秦如凉心里竟还隐隐有些期待。 这段时间他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既然沈娴不再是以前的沈娴,他便不应该再用以前的方式对待她。 现在沈娴退一步了,那他也退一步又何妨。 秦如凉大刀阔斧地来到了池春苑,一进门便看见沈娴正在指挥玉砚碾磨药粉。 如果他没料错的话,药粉应该是给他后续疗伤所用的。 他白天虽然在外面奔波,背上的伤还是不能马虎需要及时换药的。 沈娴抬起头睨了他一眼,道:“哟,将军回来了。今日在外跑了一天可有什么收获没?” 秦如凉在院里落座,赵氏从善如流地奉上茶水。 秦如凉手里拿着杯子转了两下,看着沈娴手里正掂量调配着药材,道:“你何时学会的医术?” “大概是我还傻的时候呗。”沈娴随口道,“你莫不是要去向皇上告发?” “你一定要把我想得这样卑鄙吗?” 沈娴笑了笑,不置可否。 过了一会儿,秦如凉忽然道:“这些日谢谢你照顾我。” 沈娴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看他,“你说什么?” “多谢你照顾我。”秦如凉重复了一遍。 沈娴却道:“大点声我听不见。” 秦如凉额上的青筋跳了跳,“你不要得寸进尺。” 沈娴似笑非笑地撇撇嘴,道:“这样,看在你有点诚意的份儿上,我送你一份礼。” “什么礼?” “这些天京城里到处是官兵,百姓们人心惶惶,这是将军的意思?” 秦如凉神色深了深,道:“太后寿诞之日,宫里出了那般大事,小心谨慎一些有何不妥?” 这样想来,确实没什么不妥。 “不是刺客和奸细一并都被将军给洗清了吗?还是说还有谁没抓到啊?刺客同伙?”沈娴问。 秦如凉看了她两眼,道:“不该你问的事情就不要多问。” 沈娴道:“你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说不定人家就藏在你想象不到的地方呢。你没听说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么。” 秦如凉眯了眯眼:“你什么意思?” 沈娴笑了笑道:“今天我遇到了香菱,听她说眉妩的病已经好了。自从上次从宫里回来,将军就没和眉妩再见过,就不想念?” 秦如凉自知忙起来还没有顾得上柳眉妩,知道她生病了也没有去探望,是因为上次宫里的事情发生以后,他都不想再去碰儿女情长。 柳眉妩让他感到失望是真的,但他终归爱她也是真的。 这会儿想起柳眉妩,秦如凉心绪有些烦乱。 沈娴挑了挑眉,又道:“上次你没有为了帮眉妩而陷害我,我知道即便是街上有证人,你若真的一心想偏袒她,也有能力第一时间把街上那些证人处理干净。但你没有那么做,拿得起扛得住,还算光明磊落。” “秦将军那么爱眉妩,那晚也着实让我大开眼界。” 秦如凉抿了抿唇,并不因为沈娴的话而感到高兴,道:“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吧,不光是你,所有人都会觉得很可笑。何必再说这些风凉话来讽刺我。” 沈娴莞尔道:“你说是讽刺那就是讽刺吧,反正对我又没什么损失。只是将军花了代价救回来的女人,就放在那院里不管吗,那将军那几十棍子可都白挨了啊。” 夜幕渐渐拉下。 深灰色的苍穹云彩淡去,只剩下一片暗沉的纯色。幸得有几颗星子早早地爬上来做点缀,才不显得太过寂寥。 沈娴拂衣起身,又道:“我这里就不留将军了,将军这会子不妨去芙蓉苑看看眉妩,还能重叙旧情,良宵苦短,将军别浪费时间。” 秦如凉微微沉下了脸:“你说要送我的礼呢?” 沈娴回头,似笑非笑道:“就是眉妩啊,她不是你的心你的肝么,等去了芙蓉苑一定会有惊喜的。” 秦如凉站在院里头,看着沈娴进屋去,然后玉砚不大意地关上了房门,留他一个人在院里吹风。 秦如凉很是气闷,这个女人叫他过来,就是为了好打发他去芙蓉苑? 说什么送他一份礼,眉妩本就是他的女人,这算什么礼?亏他居然还信了。 秦如凉摔袖转头就离开了池春苑。 玉砚看着窗外他离开的背影,对沈娴道:“公主,他走了。” 玉砚有些着急,又道:“公主怎么不直接告诉将军,芙蓉苑里还藏着有别人呢?万一将军不去芙蓉苑怎么办?” 沈娴道:“芙蓉苑里有别人,你我也没亲眼见过,我说了他也未必会信,还不如让秦如凉自己去发现。他若是不去芙蓉苑,他自己都不关心眉妩,我们那么关心作甚?” 沈娴唯一担心的,便是芙蓉苑隐藏着的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若真要是秦如凉搜寻的刺客同伙,那危险性可就大了。 第114章 意想不到的发展 第114章意想不到的发展 有没有刺客同伙沈娴不知道,刺客行刺当晚她并不在现场,因而也就不知道刺客只有一个,更不知道芙蓉苑此刻藏着的就是刺客本人。 秦如凉出了池春苑后,想起好久不曾去芙蓉苑,既然柳眉妩的病好了,他应该过去看一看。 只是尚不知见了面以后又该说些什么。 如今走在去芙蓉苑的路上,不如以往那般轻松。 秦如凉不紧不慢地绕过湖边,抬头间,芙蓉苑就在这条道路的尽头,林间灯火闪闪烁烁,衬得有几分嫣然。 然而,还不等秦如凉走到院里,突然里面爆发出一道惊恐至极的尖叫声。 这尖叫声响彻整个后花园。 原本还有些心烦意乱的秦如凉,身形蓦地一震,继而如一道风一般快速地掠向芙蓉苑。 那声音是从芙蓉苑传出来的不假,秦如凉听得真真切切,是柳眉妩的声音。 当他一口气跑到芙蓉苑时,将将一踢开院门,迎面看见院中光景时,双眼冰寒,浑身气息凛冽。 香菱倒在一边哭得瑟瑟发抖,看见秦如凉来如获救命稻草,喊道:“将军!将军救救夫人!” 此刻柳眉妩花容失色地站在院里,她被一名黑衣蒙面人所挟持,蒙面人眼神锐利,一把剑死死抵着柳眉妩的脖子,只要稍一用力,便能顷刻让柳眉妩殒命。 “你放开她。”秦如凉一字一顿道。 黑衣人却道:“不想她死的话,现在就给我让开!” 通过习武之人的直觉,秦如凉断定面前的黑衣人就是宫中行刺的刺客! 他突然就明白,沈娴所说的话里的意思。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难怪秦如凉搜遍京城也找不到他,却原来他居然是躲在了将军府! 现在他还敢挟持柳眉妩! 秦如凉身上溢出杀气,道:“我再说一遍,你放了她,我留你一个全尸。” 黑衣人狂笑道:“放了她,我岂不是走投无路了吗?听说这女人是你最爱的女人,今天我若死在这里,拉她一个作陪又何妨!” 柳眉妩不敢吭声,害怕得浑身发抖、默默泪流。 她求助的无辜的眼神看向秦如凉,那么哀怜无助! 黑衣人挟持着柳眉妩,一步一步走出芙蓉苑。秦如凉不得不一步步往后退。 这时府中守卫都被引到了这个地方来,把芙蓉苑包围起来。 黑衣人对秦如凉道:“给我备一匹快马,我要连夜出城,我便放了她。否则我就杀了她!” 秦如凉面色极其难看,这刺客活腻了竟敢这样威胁他。 他道:“你要跟我谈条件?” 黑衣人把剑往柳眉妩脖子上擦了擦,道:“你到底答不答应,你若不应,我现在便杀了她!” 柳眉妩惊恐地抽着气,溢出细微的哭声。 那锋利的剑刃一道剑气破了她脖子上细嫩的皮,沁出殷红的血丝。 秦如凉眼神极寒,被那血丝激得微微发红。 这个黑衣人没有在跟他开玩笑,他不能再往前走一步,否则柳眉妩就会死。 他搜查了这么久的刺客,怎么能甘心放他出城! 四周侍卫伺机而待,就等着秦如凉一声令下,把这黑衣蒙面人给拿下。 可是,他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柳眉妩死呢? 那种心痛的感觉重新涌上来,折磨着秦如凉的意志。 这时柳眉妩凄弱淌泪道:“将军,不要管眉妩。将军先把他抓住吧,眉妩一人死不足惜,倘若能在临死前帮到将军,能够为将军做点什么,那眉妩就知足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秦如凉呵斥道。 柳眉妩泪中含笑,十分凄美动人,道:“将军,眉妩没有说胡话,此生能遇见将军,是眉妩之幸。眉妩别无所求,只愿往后将军能常念眉妩一二,那便死而无憾。” 黑衣人猛地掐着柳眉妩的身子往后仰,剑刃又近了两分,道:“我没有这么多的耐心听你们生离死别,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备不备马!” 秦如凉试图趁其不备突然出手,怎奈黑衣人充满戒备,又功夫不弱,秦如凉刚一有所动作,黑衣人猛地把柳眉妩擒到他面前,让他眼睁睁看着,那细嫩的脖子上溢出来的血色浸湿了柳眉妩的衣襟。 秦如凉竟无可奈何。 最终,他双拳紧握,低低沉沉道:“来人,备马。” 无人敢违逆,毕竟有一条人命在这黑衣人的手上。将军府里的侍卫又不知道这黑衣人到底是何来历。 于是很快便有人牵来了马,秦如凉道:“你放了她,我便把马交给你。” 黑衣人笑道:“秦将军,我又不傻,我现在放了她,纵使骑着这马能出得了将军府,但也出不了城。为了安全着想,我必须要等到顺利出城才能放过她。” 说罢,黑衣人提起一口气,抓着柳眉妩便一齐飞身上马,他动作飞快地一扬马缰,便横冲直撞地闯出去,留下一句话道:“秦将军,还请行个方便,替我打开城门!” 这个时候城门早已经关闭了,可要是秦如凉出面,打开城门根本不是难事。 黑衣人前脚一走,秦如凉后脚便打马去追,带着一众侍卫。 这一行闹出的动静不小,沈娴尚未歇息,就听玉砚进来惊疑不定地说道:“将军发现了芙蓉苑藏有人,可是那个黑衣人却挟持了柳氏,并向将军要了一匹马要连夜出城。现在将军已经带人去追了。” 沈娴皱了皱眉,道:“你说那黑衣人挟持了柳眉妩?” 玉砚点头道:“对。” 沈娴在房内踱了几步,心忖如果是真的挟持,那柳眉妩为何还要救他,给他请大夫送餐饭,还称是自己得了水痘而把芙蓉苑孤立起来,不就是不想让人发现他么。 沈娴没有亲眼所见,并不知道这挟持是真是假。 可如果黑衣人想要脱身并且顺利出城,而柳眉妩又需要摆脱嫌疑从一个帮凶变成受害者的话,这挟持便是再好不过的办法。 到了城门口,柳眉妩还在那黑衣人的马上,秦如凉不得不下令开启城门。 城门的火光衬得城外的夜色如墨。 黑衣人道:“等到了城外安全的地方,我自会放了她。如果你们非要追着来,那我便只好挟持着她离京了。” 话一说完,黑衣人猛打马鞭,快马便迅速地跑出了城。 第115章 我凭什么救她 第115章我凭什么救她 可秦如凉怎么放心黑衣人就这样带着柳眉妩走了,他随后驱马追上,中间拉开了一些距离。 身后士兵们也蹄声如鼓。 黑衣人柳千鹤驰骋在官道上,匆匆回头看了一眼,秦如凉在后面紧追不舍。 他不可能真的掳走柳眉妩,反而要让秦如凉保证她的安全。 再前面的官道两边有一片葱郁的草丛,柳千鹤打算在这个地方放下柳眉妩。 今晚他顺利出了城,也考验了秦如凉对柳眉妩的情意。相信经过这次事后,秦如凉会更加好好待柳眉妩的。 柳千鹤对柳眉妩道:“千雪,再见了。” 柳眉妩依依不舍,还是在快马经过草丛时,被柳千鹤一举抛下了马。 当时秦如凉见状,以为柳眉妩跌落在草丛里暂且不会有大碍,于是发了狠一般扬鞭朝柳千鹤追去。 然而,勘勘经过草丛边,柳眉妩虚弱至极地朝他伸了伸手,气若游丝道:“将军……” 秦如凉勒马回头,见她面色雪白,柳眉紧蹙,继而吐出一大口污血。 “眉妩!” 他再顾不上去追刺客,翻身下马就朝柳眉妩跑去。 柳千鹤再回头看了一眼,依稀可见火光下秦如凉去草丛里抱起柳眉妩的光景,他又狠扇了一下马鞭,一往无前地飞奔。 “眉妩……眉妩你怎么样?” 秦如凉把柳眉妩抱起时,见她口中黑血从嘴角横流出来,他再看了看柳眉妩脖子上的伤痕,意识到那黑衣人的刀上淬了剧毒! 其余士兵在官道上停了下来,秦如凉气息慑得吓人,命令道:“给我继续追,定要把他抽筋扒皮、碎尸万段!” 遂那些士兵继续往前猛追。 少了秦如凉,光是士兵在柳千鹤眼里就算不上什么威胁了。摆脱他们也不是一件难事。 柳眉妩陷入了深度的昏迷,秦如凉不可能丢下她不管,当即带着她上马便回城。 到了将军府,秦如凉一边抱着她回芙蓉苑,一边冲管家怒吼道:“请大夫!快点!” 管家不敢大意,连忙去请了大夫来。 芙蓉苑里灯火通明,秦如凉守在柳眉妩床边,一直紧紧握着她冰凉的手,眼神锁着她虚弱苍白的面容,生怕一闭上眼睛,她就凭空消失了。 将军府的常聘大夫进来给她诊治以后,确认是中毒无疑。 秦如凉暴躁道:“她中毒还用你说?!本将军要的是解药!” 大夫战战兢兢道:“夫人究竟中的是何毒,暂时未得可知,所以这解药……将军恕罪,小人也不知道该如何配制解药。” 秦如凉大怒,一把将大夫掀翻在地,“既然你配不出解药,还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秦如凉大步出府,命管家再找其他的大夫来,他必须现在再行出城去,一定要将那可恶的刺客给抓住! 说不定他的身上会有解药。 可是自柳眉妩落下马时秦如凉便放弃了最佳追击柳千鹤的时机,眼下再出城去追,又哪里能追得上。 整整一夜,秦如凉和一队官兵都在往城外跑。 有士兵追上柳千鹤的,武功上不敌,都被柳千鹤给斩杀于马背上。 天渐渐亮了,秦如凉一无所获。 等他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芙蓉苑时,柳眉妩的情况没有得到丝毫好转,反而毒素在加剧,没有血色的嘴唇慢慢变得乌紫,只剩下一缕气息。 将军府一连换了好些个大夫,都对此毒束手无策。 沈娴听玉砚说起这些的时候倍感诧异。 柳眉妩被那黑衣人所伤,并且刀上有剧毒? 这也太不合理了。 倘若黑衣人挟持柳眉妩演的是场好戏,也犯不着在刀上涂毒。如果这不是演戏,那先前柳眉妩那般费心掩饰和救助那黑衣人又是为何? 这是沈娴想不明白的地方。 正当沈娴疑惑期间,秦如凉带着疲惫面容再次来到了池春苑。 这已是第二日上午。 彼时沈娴站在门口,看着形容憔悴的秦如凉道:“眉妩中毒,你不去想办法救她,这个时候你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秦如凉粗哑地开口:“我正是想救她,所以来找你。” 沈娴道:“连大夫都不知道她中了什么毒,你来找我又有什么用,我这里又没有解药。” “可你会医术不是吗?” 沈娴问,“你莫不是想让我去治她?” 秦如凉盯着她,眼神直接而坚决。 沈娴嗤笑一声,道:“眉妩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何要去救她?你莫忘了,就在前不久,她还想在皇上面前让我栽跟斗呢。” 秦如凉抿唇沉默了一会儿,双手微曲成拳,道:“眉妩不知道你我在街上发生的事,她可能只是因为单单见你玩过那飞镖,所以一时说漏了嘴。” 沈娴睨向他,道:“秦将军,这样的理由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秦如凉道:“可能这样的理由是没有说服力,但不论她做过什么,她现在性命垂危。” 沈娴勾了勾嘴角,好笑道:“我再问一遍,这关我什么事?” “人命关天,你不能见死不救。”秦如凉握紧拳头,低低咬牙道。 沈娴眼神冷凉了下来,“那好像是大夫的职责,你可以去请全京城最好的大夫,再不行就去宫里请太医,我一不是大夫二不是她亲戚三不是你妈,你说让我救她我便救?” “沈娴,平时你可以张扬跋扈,但请你分一分时间和场合!” 沈娴笑了起来,道:“就冲你这态度,我还真就见死不救了。从我嫁进将军府到现在,发生了多少让我不愉快的事都是和眉妩有关的,你数得过来么? 你觉得我是这么不计前嫌的人?我就应该这么宽宏大度,努力把她救回来以后,又让她来害我? 秦如凉,你太天真了。 你莫不是忘了,在我容貌被毁差点冻死在外的时候你和眉妩欢天喜地地准备成亲; 在眉妩声泪俱下说我动她的时候,你一句话也没问便动手打我; 在我养了一只小奶猫的时候只需她说一声喜欢,你便要夺了去到头来还给我一只死猫!” 第116章 拿命在演 第116章拿命在演 她邪佞地挑起眉头,再道,“在我被山贼掳上山生死不明的时候,你应该还和她在房里互诉情深吧。如今再想起这些的时候,我犹还历历在目,发现我自己仍是相当的不愉快。” 她斜睨着秦如凉,幽凉地笑说,“秦如凉,你告诉我,在这些种种前提下,我应该以何种理由去治她?” 沈娴转身时,秦如凉道:“我为过去的事情,向你道歉。你说,到底要怎样,你才肯救她?” 沈娴淡淡道:“我医术不济,连大夫都没办法,我便更没办法。为了不耽误眉妩的病情,我还是劝你,赶紧去请医术更高明的大夫到府里来。” 在沈娴进门之时,秦如凉忽然道:“我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救她的机会,你不去试一试,怎知行不行?沈娴,我知道你医术很好,你能治好我背上那么严重的伤,也定能治好她的……” 他看着她坚决的背影,深吸一口气道:“只要你肯相救,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沈娴顿住了脚步,回头看他,似笑非笑:“此话当真?” “决不食言。” 沈娴掂着下巴道:“好,这个条件你先欠着,等我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向你讨要。玉砚,收拾一下,随我去芙蓉苑看看眉妩。” 沈娴的肚子细细算来有快有九个月了。 她圆滚滚的肚皮,若是没有玉砚搀扶着,走路很不方便,容易看不清脚下的路。 沈娴变脸的速度,那是连秦如凉都叹为观止的。 让他猝不及防有种掉进她挖好的坑里的感觉。 只是秦如凉为了救柳眉妩,不能跟她计较这么多。 秦如凉越是着急,沈娴就越是从容缓慢的样子,简直能把他给急死。 所以秦如凉干脆眼不见为净,先一步去了芙蓉院,留下沈娴和玉砚在后面慢慢来。 玉砚鼓着嘴道:“公主不是义正言辞坚决不救那柳氏么,怎么说改变主意就改变主意了。” “你没听秦如凉说么,要是救回了柳氏,什么条件他都应。” 玉砚皱着脸:“那可以要求柳氏再死一次么。” 沈娴好笑道:“你还真跟柳氏死磕上了,救了她又让她去死一次,不觉得公主我很浪费力气啊。” “可奴婢觉得,她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公主方才说得那般痛彻淋漓,过往种种奴婢只要一想起来就止不住心酸,公主才说了不能不计前嫌,怎么转眼就又抛诸脑后了。 奴婢听得差点就哭了。”玉砚委委屈屈地说。 沈娴勾唇道:“你也觉得很有感染力吧,不然秦如凉怎么能什么条件都肯答应呢。” 玉砚愣了愣,而后鼓圆了一双眼儿,“原来公主是故意那般说给将军听的,公主难道一开始就打算去帮柳氏吗?” 沈娴眯了眯眼,芙蓉苑就在前面不远处,她道:“横竖去看看又不能少块肉,如果她是真的被人挟持导致中毒,能救便救,不能救也不强求。” 玉砚明白沈娴心中所想,道:“那万一柳氏是装的呢?” “那就是她自己找死了。” 沈娴想,既然柳眉妩有帮了那个黑衣人,又假装被挟持以便放走那黑衣人的可能,那她也同样有可能是假装中毒。 先前沈娴觉得不合理的地方,这么一想也就变得合理了。 那么柳眉妩图什么呢?想借此重获秦如凉的关爱么? 不管是真是假,这次沈娴去芙蓉苑一看便知。 到了芙蓉苑以后,沈娴看见柳眉妩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时,拧了拧眉。 沈娴给柳眉妩把了把脉,发现她脉象极为虚弱,只吊着一口气。 看样子是真的中毒。 沈娴检查了一下柳眉妩的症状,然后以银针在她指端放血,看着滴出来的乌血,沈娴眼色变了变。 秦如凉道:“怎样?” 沈娴道:“虽然暂时还不确定这是什么毒,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毒与当日街上射来的飞镖上的毒是一样的。” 秦如凉问:“你能不能配得出解药?” “我要拿回去研究一下,只有弄清楚这毒是由哪些材料炼成的,才能对应找到解药。” 沈娴要走,秦如凉冷不防扼住她的手腕,眼眶微红,“要多久?她快没时间了。” 沈娴淡淡道:“那就听天由命,或者另请高明。” 沈娴走到半途,脸色便渐渐变了,直到回到池春苑,忽然凝神道:“不对。” 玉砚一头雾水:“公主觉得哪里不对?” 回到池春苑,沈娴仔细查看了器皿里从柳眉妩身上放出来的血毒,道:“当初飞镖上的毒是剧毒,中毒后足以让人当场毒发身亡的。可是现在柳眉妩中了一样的毒,却还留着一口气。” 她嗅其味,又道:“柳眉妩血液中的毒素不足以让她立刻丧命,这毒是被稀释过的。” “那么问题来了,这到底是黑衣人恩将仇报、杀人灭口,还是她柳眉妩的套路?” 沈娴面向窗户,眯着眼看着窗外思忖良久。 玉砚一头雾水,道:“那公主还救她不救?” 沈娴回过神,有些深意道:“莫说我现在找不到解药,就是能找到也不想救了。她自己要作死就让她作到死。” “公主好样的!”玉砚又不解,“公主怎么知道是她自己作的?” 沈娴想明白了,道:“黑衣人若真是要杀她,当时刀就架在她脖子上,一抹脖子就能结束她性命,又何必留她一命再让她中毒这么麻烦。 那黑衣人就是当初街上想杀秦如凉的人,杀手一般都干脆利落,能直接解决的就绝不会添油加醋、多此一举。 所以这事儿,多半是她自己搞出来的。” 如是一说,玉砚恍然。 原来真的是柳眉妩在演戏,这回还是拿命在演。 柳眉妩所中之毒虽然不能立刻要了她的命,但一直拖下去也会有性命危险。 沈娴没有义务陪她演下去。沈娴只想看看,到最后她要如何收场。 玉砚比沈娴更加敏感,警惕道:“公主以后还是不要去芙蓉苑了,万一柳氏再嫁祸冤枉公主怎么办。公主还有不足两个月就要生产了,这段时间一定要格外小心。” 第117章 陷入被动 第117章陷入被动 沈娴和玉砚想到一处去了,悠悠笑道:“不管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要我不出池春苑,这次她想赖也赖不到我头上。” 沈娴拒绝了秦如凉,她配不出解药,无法救治柳眉妩。 秦如凉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揪着沈娴的衣襟,道:“沈娴,你玩儿我?” 沈娴没心没肺地笑道:“怎么办,我能力有限啊。要不你也别管了,说不定看见大家都不管她,她反而死不了。” 玉砚惊叫道:“将军!公主怀有身孕,你不能这么粗鲁!” 沈娴挑挑眉,无谓道:“没关系,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么,我没指望将军真的对过去抱有愧疚之心,毕竟是粗鲁惯了的。” 秦如凉冷哼一声,撒手松了沈娴,甩袖离去。 芙蓉苑中,香菱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柳眉妩,见秦如凉面色灰白地进来,便屈膝跪地道:“奴婢斗胆,求将军去请上次那江湖郎中吧!” 秦如凉看着她:“哪个江湖郎中?” “就是上次为夫人治水痘的那位!奴婢听说他走访各地、见多识广,治好的疑难杂症数不胜数,夫人的水痘便是由他治好没留下一点印痕的!” “还不快去请他来!” 香菱得了命令,匆匆忙忙就去请人。 柳眉妩难得清醒过一次,十分虚弱,秦如凉紧紧握着她的手道:“眉妩,别怕,我一定会救好你。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死。” 那大夫到来以后,坐在床边诊断良久,又翻来柳眉妩的眼皮和舌头查看,一举一动都牵动着秦如凉的神经。 “情况怎样?”亲去了问。 大夫沉吟道:“小人已经很久都没见过这种烈性之毒了。 此毒乃江湖凶险之毒,名锁千喉,中毒深者可当场毒发身亡。 幸好夫人中毒不深,才没因此丢了命。只不过,最多只能撑过今明两日,如若还不解毒,必死无疑。” 秦如凉紧皱多时的眉头有些发重,问:“你可有解药?” 大夫道:“解药小人没有,但是小人知道怎么配,只是……” “只是什么?”秦如凉不耐道,“你一次把话说清楚!” “只是药材难寻,再珍贵的药材小人相信将军也能找到,但唯有一味药也是最重要的药引,将军千金难求。” “什么药?” 大夫垂下头,低道:“是紫河车。” 秦如凉冷冽地问:“什么是紫河车?” “便是孕妇产子时所附带的胎衣。” 秦如凉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房里的气氛陡然冷了下来。 大夫连忙跪地,道:“将军,要配制这锁千喉的解药,只能以紫河车做药引,否则夫人身体受损过度,即使毒解除了,也会慢慢衰竭而死……” 秦如凉怒道:“这究竟是什么解药竟需要对一个孕妇下手!” “回将军,此药引并非是要害人性命才能取得,孕妇产子以后紫河车便会从母体剥落。将军可寻找要临盆的孕妇,取得那新鲜紫河车,方可入药。” 秦如凉深吸一口气。 大夫又道:“紫河车不仅是解药的药引,其性大补,如此才能助夫人恢复元气……” 最终秦如凉咬牙道:“好,我这便去找紫河车。” “将军谨记,夫人只剩两日时间,若是将军不能及时找到……夫人便药石罔效、无力回天。” 他一定不会让柳眉妩有事的。 听说秦如凉出去找解药了,沈娴有些意外:“他知道怎么配制解药了?” 玉砚摇头道:“这个奴婢不知,但是今日芙蓉苑新换了一位大夫,那大夫就是前些日给柳氏治水痘的。” 沈娴面色凝了凝,“你确定是同一人?” 玉砚点了点头,心里有点七上八下。 “他让秦如凉出去找什么药?” 玉砚道:“奴婢也不知道,奴婢问过其他人,没人知道的。就只知道将军好像是要去找一味药引,少了那药引就不行。” 沈娴沉思了一会儿,道:“岂会这么简单,柳眉妩有没有得水痘那大夫再清楚不过,他和柳眉妩是一伙的。要不是合起来诓秦如凉,就是另有图谋。” 玉砚担忧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沈娴想了想,道:“先静观其变。” 回头沈娴便去房中休息。 入夜以后,她却辗转难眠。 玉砚近前侍奉,又得来新的消息,道:“白天那大夫说柳氏只剩下两天的命,要是这两天里将军还找不到药引,那柳氏就必死无疑。” 说着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天,又道,“到现在将军都还没回来呢。” “到底是什么药引你打听清楚了没有?” 玉砚道:“奴婢没用,打听不出来。那香菱咬死牙关守口如瓶,不管谁去打听她都不肯说。” 沈娴靠着床头,随手翻了一会儿书。 酷暑已过,夜里似水一样凉凉泛开。玉砚走到窗边去,关上了两扇窗子。 沈娴眼睛盯着书,脑子里却在想别的,半晌也不见她翻一页过去。 玉砚趴到床边,见她出神许久,便问:“公主想什么呢,公主不要担心,奴婢一定会保护好公主的。” 沈娴回了回神,微微挑眉,一手合上书,道:“不知道柳眉妩到底想要干什么,这样反而显得被动。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化解,倘若我解了她的毒,她便是再想有什么图谋也只能作罢。” “可公主不是不知道怎么配制解药么?”玉砚其实不想沈娴去帮柳眉妩,可听她这么说,便觉是这个道理。 柳眉妩中毒,如果说只是想重新获得秦如凉的关爱,那么这两日秦如凉为了她使出浑身解数,她的目的应该已经达到了。 玉砚尤其担心她会对自家公主不利。 因而这两天她总是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要是这次是沈娴出面为柳眉妩解了毒,不仅能化解潜在的危机,还能得换得秦如凉的条件,想想也不亏。 遂沈娴道:“我虽不知道,但有一个人可能知道。” 她想到了苏折。 苏折这个人虽然很坑,但他医术高明,说不定知道怎么配制解药。 第118章 大祸还是找上了门 第118章大祸还是找上了门 玉砚疑惑,沈娴便道:“明日你把瓷瓶里的毒送去连青舟那里,让他想办法弄解药出来,便说我急用。他知道该找谁的。” 玉砚应下,道:“奴婢知道了,时候不早了,公主快歇息吧。” 秦如凉在外面寻找了一天一夜。 在大楚对紫河车的运用,并不广泛。这里的寻常百姓还不知道它的药用价值和大补性。 因而别说药铺里根本没有,就算即将临盆的人家里一听说秦如凉要取孕妇腹中孕养着胎儿的胎衣,都以为秦如凉是疯了。 秦如凉在外奔走了一天一夜,即使花重金说服了有孕妇待产的人家,也无法在这短短两天的时间里生产。 在这一天里,他脑中闪烁过无数疯狂的想法,亦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煎熬和折磨。 他想救柳眉妩,明明只要那些孕妇一生下孩子眉妩就能得救了。 可是他等不了那么久,看见那些大肚子就在眼前晃,他偏偏没有办法。 他甚至想,如果他可以做一个大恶人,直接把人开膛破肚取出胎衣,便不用这么大费周折了。 他要的不多,只要一副胎衣即可。 可是他不能。 秦如凉是在第二天回到将军府里来的,刚一进门,香菱便匆匆跑到他面前哭道:“不好了,二夫人她又吐血了,这次吐了好多的黑血!将军再不救二夫人,二夫人就没救了!” 秦如凉脚下一顿,他没有时间去看柳眉妩,他去了池春苑。 彼时玉砚将将得了沈娴的吩咐,把装有毒素的瓷瓶送去连青舟那里,让他想办法配制解药。 秦如凉走到院里,赵氏一直很高兴他过来看望沈娴,便道:“公主正在屋里呢,将军要进去坐坐吗?” 秦如凉盯着房门,道:“赵妈,你退下,我有些话想跟她说。” 赵妈喜闻乐见,道:“正好,奴婢要去后厨那边,将军就陪公主说说话吧。” 以前虽然发生过不愉快的事,但赵氏觉得将军正在一天天改变,她看得出来将军开始关心和在意起公主来了,像以前那样的事应该不会再发生。 赵妈道:“还有一个多月公主便要临盆了,这个时候行动诸多不便,还请将军多照顾一些。公主怀胎八九月,不容易。” “我知道。” 赵妈又叮嘱道:“若是有什么事,还望将军好好与公主说,莫要再像上次那样……” 秦如凉道:“赵妈放心,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就对她动手的。” 得了秦如凉的保证,赵氏这才彻底放了心,离开池春苑去后厨那边给沈娴弄吃的了。 沈娴的饮食赵氏格外上心,孕妇该吃什么,她都要去打听详细,一样一样弄给沈娴吃。 眼下玉砚不在,池春苑先前备的婆子也都被沈娴打发走了,院子本就不大,伺候的人多了反而显得拥挤。 赵氏正脱不开手时,秦如凉便来了,能有秦如凉陪着,赵氏便放心离去。 她还要尽可能地腾出地儿来,给将军和公主破镜重圆呢。 今日天儿阴沉沉的,不见阳光,闷得有些难受。 沈娴在屋里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心头一阵一阵悸得慌。 她听到了院里的说话声,挪到门边打开房门一看,见赵氏已经出院了,倒是看见秦如凉正准备上得台阶靠近她的房门。 秦如凉没想到她突然开门,抬头一看,两人四目在空气里撞个正着。 沈娴打量着他,衣上有褶皱,今日没换过;面容憔悴,眼睑下有淡淡的青影,下巴还长出稀疏的胡茬儿。 想必他昨日为找那什么药引而竭心尽力。 沈娴不想他进自己的房间,便只好出得房门,扶着腰和肚子一步一步小心地走下门前台阶,眯着眼看了看天,道:“你怎么来了?” 约摸今天会有一场雷雨。 难怪上午便这么阴,头顶浓云密布,像一块灰色的布缓缓盖下来似的。 沈娴心想,要下一场瓢泼大雨才好,这会子闷热难挡,等一会儿雨过以后,便风清气爽,连这夏末的最后一丝暑热也驱逐干净。 秦如凉说:“我来看看你。” 沈娴道:“前两日你还暴跳如雷,眼下这么冷静,倒让我觉得有些意外。” 眼前的秦如凉确实很冷静,周身气压低沉,他的神情和动作都谈不上高兴还是难过,却让人莫名的觉得不舒服。 沈娴没大在意,毕竟以前秦如凉比眼下更恐怖的时候她都有见过。 沈娴又道:“赵妈不在?” “她去后厨了,让我在这陪陪你。” “你应该还没有时间来陪陪我,我也不需要。昨夜没回吧?”沈娴心平气和地与他道。 “嗯。” “那你还怎有空到我这里来,眉妩的解药找到了吗?我听说方子是有,就差一味药引。” “是的,就差最后一味药引。”秦如凉看着她的肚子,道,“我走遍了家家户户,明明近在眼前,可是我却不能得到。” 沈娴道:“那是什么药?既然家家户户都有,应当不是什么难寻的药材才是,你又怎会空手而回?” 她见秦如凉不语,顺着秦如凉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肚子,眉头没来由地忽然跳了两下。 秦如凉调转话题,问:“我听说,孩子还有一两个月就要出生了?” 沈娴心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道:“你想找的药引到底是什么?” 秦如凉沉默了一会儿,道:“紫河车。” 与此同时,头顶滚滚雷声乍起,可是都淹没不了他的声音。 沈娴面色变了变,脑子里下意识地搜索出这个词的含义。 在古代是叫紫河车,也称作胎儿的胎衣,在现代则被称作胎盘。 秦如凉在找胎衣! 而这胎衣还是给柳眉妩解毒的药引! 沈娴的所有想法都在这一刻突然连成了一线。 她一直弄不明白柳眉妩想要干什么,可这时她忽然有些明白了。因为秦如凉此刻就站在她的院里,她的面前。 沈娴脸色有些不好,略往后退了两步,冷笑道:“原来是要这个做药引,难怪先前怎么打听都打听不到呢。” 第119章 家里有个现成的孕妇 第119章家里有个现成的孕妇 她重新看着秦如凉,又道:“你在外面找了一天一夜,京城这么大,家家户户这么多,定有在近日要临盆的女人。” 秦如凉道:“找到了几个,可是没有在昨天或者今天生产的,眉妩只有两天时间,今天是最后一天。” “你每一家都去找了吗,都去问过了吗?” “没有,我只找了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附近几条街的寻常百姓家。” 沈娴冷道:“那你怎么不去继续找!你是将军,你带兵挨家挨户地去搜啊!全京城这么多人,怎么会没有一个在这两天产子的人!” “我是将军,但我不能以权谋私。” 沈娴觉得既好笑又讽刺,“不能以权谋私?我看你是怕被发现,你大将军为了救一个宠妾,不知听信了谁的妖言惑众,要挨家挨户地找产子孕妇,要拿到她们的胎衣,你怕被世人知道了指责你丧心病狂!你当然不敢调遣士兵去帮你找胎衣了,要是皇上知道了,还会龙颜大怒!” 秦如凉仍是那么平静,道:“这些你都知道,我也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女人。” 沈娴道:“不是还有一天的时间么,你还可以去找。在天黑之前你要找得到,是她柳眉妩命不该绝,你要找不到,那也由得她听天由命!” 说罢,沈娴转身往回走。 秦如凉在身后道:“她撑不了多久了,我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无妄的寻找中。静娴,你帮我救救她好不好?” 沈娴驻足。 “算我求你。” 他第一次在沈娴面前如此低声下气。 沈娴背对着他尽量冷静下来道:“今日我已经遣玉砚去找连青舟了,连青舟有一好友会医术,有他帮忙兴许会有一线生机。我能做的,只能是这样。” “可若他不知道怎么解锁千喉的毒呢,又或者他开出的药方和那江湖郎中的一样需得用紫河车做药引呢?”秦如凉摇头,道,“我等不了那么久。眉妩真的会死的。” 沈娴双拳紧握,当时她只觉得愤怒,那股怒气快要冲昏了她的头,她回转身冲秦如凉道:“那妖医信口胡诌说的鬼话你也信!我还从来不知道这种乱七八糟的药引可以解什么剧毒!秦如凉,你醒醒吧!” “除了信他我还能怎么办?我不能放过任何可以救眉妩的机会!” 沈娴道:“既然你信,那你就去继续找啊!你来找我做什么?”她脸色十分难看,却清晰地笑着,“你莫不是找不到外面的,才想起来家里还有一个。你想拿我孩子的胎衣去救柳眉妩?” 她在秦如凉说出药引时就想到了的,可是当她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却觉得一股子刺骨的寒直往她脚心里钻,然后遍布她整个身子。 秦如凉不忍地看着沈娴,语气放得轻柔,以往他从不曾这般轻柔地对她说过一句话。 他说,“静娴,只要这次你肯救她,我什么都答应你,我欠你一条命。” 沈娴斩钉截铁地拒绝:“我不肯。” 秦如凉面色一顿,既不忍又不甘。 沈娴又道:“我不是观世音菩萨,我连我自己都自顾不暇,我为什么要救她?如若她必须要吃了孕妇的胎衣才能存活的话,那她还是去死好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沈娴!”秦如凉喝道,“那也是一条命,你就那么巴不得她死么?” “那你就巴不得我死么?我也不是在这一两日临盆!是不是每次到了这种时候,你要成全你的名声,又要保全你的爱人,所以就会毫不犹豫地牺牲我!” “我没有要牺牲你,我只是想求你帮一下忙。” “那你怎么不去找别人帮忙,大肚子的孕妇多得是。你就是怕担上恶名,你就对我下得去手!” 沈娴深吸一口气,又道:“这世上每天生老病死者千千万,与我没有关系的我也要去顾一顾,我还能活到现在吗?” “谁说与你没有关系?”秦如凉压低了声音,尾音微扬,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焦狂,眼眶猩红,眼里爬上缕缕血丝,当真有些像个疯子,“你非要我把话挑明白了是吗?” 头上雷鸣又起,一道白花花的闪电从云层里绷开,把乌云割裂成几块。 他一步步走近沈娴,道:“你敢说,眉妩中毒与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么?一直以来,我都没空与你计较,但不代表你可以把我当傻子一样玩弄。” 沈娴扬起下巴,凉声笑道:“秦将军,我怎么玩弄你了?” “你与那刺客是什么关系?”秦如凉道,“从街上行凶,到皇宫行刺,后又躲进将军府,整个事件唯一有关系的人便是你沈娴。” 他咬牙道:“不然你怎么知道他躲进将军府里来了,你别忘了,是你提醒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是你把他引去芙蓉苑,对眉妩不利的是不是?也是你指使他挟持眉妩,好方便自己逃脱!” “一旦他脱身了,眉妩留着再无用处,他便狠心下毒置眉妩于死地!” 他逼近沈娴,目色充血,死死盯着她,“我说的都对吗?” 沈娴深吸一口气,道:“你的想象力,我不得不佩服。我好心好意提醒你,结果你倒是会倒打一耙。 如果我说,柳眉妩没有得过水痘,是她窝藏了黑衣人,那进出芙蓉苑的大夫也不可信,这一切都是他们联合起来演的一出戏,你信么?” 秦如凉道:“我当然不信,眉妩在京中无依无靠、独身一人,她为什么要帮助刺客?唯有你,动机不纯,想害死她!” 沈娴道:“你我打个赌,就算你今日找不到紫河车,她柳眉妩也绝对不会死。如果她死了,我拿命赔给你,如何。” 柳眉妩的命还不值得她拿自己做筹码。可是秦如凉不信她,即便她用自己的命赌上,秦如凉依旧不信她。 秦如凉看着她,无情道:“你的命,怎能和她的命相提并论。” 沈娴笑了笑,道:“如此,你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第120章 孩子的爹是谁 第120章孩子的爹是谁 秦如凉神色软了软,道:“如果不是眉妩危在旦夕,我也不想来找你。我也不愿再和你多添恩怨。静娴,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秦如凉抬头看着她的眼睛,冷不防伸手捉住她的肩膀,道:“静娴,我要你救她。只要你肯救她,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往后我会尽可能地对你好,好不好?” 沈娴脸色一变,挣了挣肩膀,发现秦如凉的双手如铁箍一般,掐得她骨头都发痛。 沈娴道:“你放开!” “我要你救她。”秦如凉道。 “你要我怎么救?将我开膛破肚,取走胎衣?”沈娴咬牙切齿道,“秦如凉,我的孩子还不足月,我没有胎衣可以给你!” 秦如凉看着她的肚子,道:“回来时我问过大夫了,孩子九个月,若是早产一个月也不会有什么的。” 沈娴吸了一口凉气。 秦如凉视线缓缓上移,又看着她,“就算这个孩子没有了,我也可以答应你,再让你重新怀一个。” “你休想。” 沈娴抬手便狠狠往他手臂上击去,见他不为所动,顿时抡拳狠狠往他腹部砸去。 秦如凉闷哼一声,沈娴再接再厉,一脚踢向他胯下,他吃痛不得不后退两步,松开了沈娴。 沈娴身体笨拙,她自己也跟着往后踉跄数步,险些跌倒在地,好不容易才勉力站稳。 她看着秦如凉阴晴不定的面容,道:“我说错了,你这人不仅丧心病狂,你还丧尽天良!” 说罢,她扭头便想出池春苑,大声喊道:“赵妈!赵妈!有没有人在外面,都来人啊!” 只可惜她说出来的话都被雷声给淹没,无人听得见。 沈娴还没走出池春苑的院门,只见眼前人影一闪,秦如凉便挡住了她的去路。 沈娴脸色阵阵发白。 已经很久很久,她都没这般有心无力过。 她不是秦如凉的对手,她现在连走路都走不稳便,拿什么去跟秦如凉抗衡! 秦如凉一步步上来,沈娴一步步后退。 沈娴嗓音暗沉道:“他们都说你变了,不再像以前那么无情了,我不想去相信,可毕竟也亲眼看见你在一点点改变。没想到,其实你一点也没变,还是和以前一样,无所不用其极。” 秦如凉脸上呈现出复杂的神色,“静娴,其实我一点也不希望自己改变。我想像以前那么讨厌你、冷落你,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留意你,开始管束你,甚至开始担心你。” 沈娴讥讽地笑了起来,“是这样么,现在你却想要伤害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秦如凉,你要是敢这么做,要么今日我一尸两命,要么来日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秦如凉顿住了脚步,道:“静娴,你能不能再相信我一次,我不想害你性命,只是想让这孩子早一个月出生而已。” “早一个月出生,你还真是说得轻松的。”沈娴觉得好笑极了,“柳眉妩才是你的心头肉,你当然不关心别人的死活。但这个孩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容不得你来决定他的命运!” 话音儿一落,豆大的雨点儿冷不防从灰沉沉的天空中落了下来。 随即在极短的时间里,哗地一下,演变成一场倾盆大雨。 沈娴的衣衫瞬时就被打湿,她喘了几口气,想四处去寻找可以趁手的把秦如凉赶走的武器。 她不需要有多凶狠,她只想把秦如凉赶走,她不能让秦如凉动她的肚子。 一根棍子就行,又或者,一把扫帚也可以。 赵氏和玉砚都不在,她势弱,没有人可以帮到她。 那种有心无力之感席卷全身,冷不防的凉气侵体,让她激动得身体轻轻颤抖。 她和秦如凉在雨里对峙着,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见屋檐上竖着一把扫帚,便试图去拿那把扫帚。 脚下雨水积洼,路面湿滑,她又走得太急,不慎就有些打滑。 秦如凉从后面上来,一把扶住了她,才免得她摔倒在地。 那时沈娴满身是刺,她反手就抽出头发上的簪子,毫不犹豫地往秦如凉的手背上刺去。 “你放开我!” 他手背被刺破,有血迹沁出,顷刻被雨水给冲淡。 她紧握着簪子,指甲泛白,她摆开阵仗,秦如凉若动她,她势要与秦如凉同归于尽! 那时秦如凉觉得,八九个月的时间,她学会了做一个母亲,一个真真正正伟大而无私的母亲。 她要保护自己的孩子,她可以把一切都豁出去。 秦如凉心里痛苦并且难过着,他发现想要剥夺沈娴的孩子,比想象中的更难以下手。 可是他不能不这么做。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柳眉妩死。 沈娴眨了眨眼,眼角有雨水淌过,她道:“你以为怀胎十月很容易是吗?你现在要我不足月的时候生下他,他很可能会有危险,你没有一天天感受到他的成长,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秦如凉张了张口,道:“沈娴,你知道为什么从一开始我就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是他妈!” “那孩子的父亲是谁?”秦如凉问,“是连青舟吗?” 她双眼被雨水洗过,黑得发亮。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狼狈不堪。 她双眼通红,不亚于秦如凉眼眶里的红血丝。 “是他吧,一定是他。”秦如凉道,“就只有他,在你怀孕到现在和你走得最近,也只有他最关心你跟孩子。” 耳边回响着的是轰轰雷声,还有他字字确凿的话语声。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怀的孩子不是我的。因为从我们大婚到现在,我根本一次都没碰过你。” “即便知道你给我戴了绿帽子,我不还是允许你怀着孩子到今日么。要不是眉妩伤重,我也不会干涉你把孩子生下来。” 他眉梢间挂着雨水,“我知道你是他娘,可若叫天下人知道我不是他爹,你也一样会被耻笑。不光是耻笑你不守妇道,被皇上知道,他苦盼着想用来挟制我的孩子到最后却不是我的,你的孩子一样活不了。你也会被冠以欺君之罪而重罚。” 沈娴倔强地死瞪他。 他说,“如果今天你肯拿胎衣救眉妩,你的孩子尚有一线生机。如果你仍是不肯,我只好向皇上禀报你欺君之罪。” 第121章 撕心裂肺 第121章撕心裂肺 大雨落在他湿透的肩背上,泛着一层细白的水光,迷离了沈娴的双眼。 她还从来没遇到过,一个男人能卑鄙到秦如凉这个地步。 因为秦如凉不是她孩子的爹,所以从开始到现在,他总能够这么狠心。 沈娴早该想到这一层的,以前她都只是开玩笑,那时她并不希望秦如凉是她孩子的爹。 可自从香扇有了孩子以后,秦如凉的反应就不同,香扇的孩子流掉时他且悲痛又难过。那时她就该怀疑的。 她是怀疑过,可惜她不确定。 趁着沈娴失神时,他来到沈娴面前,弯身替她挡下一大部分雨水。 她仰着头看他,道:“现在你是要我拿孩子的命去博柳眉妩的命?” “我可以永远为你保守这个秘密,孩子这次若能顺利生下来,我也保证往后会对他好。若是不能……” 秦如凉眼角有水光,“我答应你,往后让你重新有一个孩子,有一个我们自己的孩子,可好?就算知道将来有可能会成为皇上手中的一枚棋子,只要你愿意生,我便愿意做他的爹。” 沈娴摇头,“我不稀罕生你的孩子。秦如凉,你不能这么做,我跟你说了,这一切都是柳眉妩装的!她真要是中了毒,她早就该死了!你为什么不信我,你哪怕就信我这唯一一次!” 她冲他嘶吼,“她要是死了,我拿命赔你还不行吗?!我和孩子的命,全都给她殉葬!”她感到阵阵的精疲力尽,“但是现在,你不能这么做……” 她躲到了屋檐下,凉意沁骨。 可是秦如凉不放过她。 “秦如凉,你不能是这么个恩将仇报的人,我救过你的命,我治过你的伤……” 她身体贴着墙,极力往后退。 可是她阻挡不了,秦如凉的手缓缓伸向她的肚子。 “秦如凉,不要让我后悔自己一念之差救过你……” “静娴,对不起。” 他的手掌已经贴向了沈娴,她本能地反应,抓着簪子拼命地狠刺秦如凉那只充满罪恶的手,恨不能把他刺穿,把他扎成刺猬,让他和自己一样鲜血淋漓、千疮百孔! 她确实是这样做的,可是秦如凉仿佛不知道痛似的。 簪子刺穿了他的整只手背,不知扎了多少下,顷刻间鲜血涌出了满手。 但仍无法阻止他的手往她高隆起的腹部席卷着内力和狠辣手劲儿,沉沉挤压了下去。 那一刻,沈娴几乎以为,自己的魂魄也跟着被排挤出了身体。 原本只是有些受惊受凉的腹部,像是翻起了惊涛骇浪,形成的浪潮漩涡不断往下沉。 她感到无与伦比的痛苦。 她一直以为只要她不可以有喜欢的东西,别人就不能从她身边剥夺些什么。 可是她错了。 现在她唯一珍视着的腹中宝也要被秦如凉给生生夺了去! 沈娴不在乎孩子的爹是谁,这么久以来,她一天天养育着这个孩子,早已把他看做是了生命里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因为秦如凉一只无情的手,生拉活扯,硬是要把她母子分离! 沈娴依稀觉得这样的伤痛,比连筋带皮、连血带肉还要凶狠! “秦如凉,你没有良心……你狼心狗肺……” 沈娴喘气都不利索,她只觉得一股腹痛下坠到极致,而后涌出温热的湿意。 她瞠了瞠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指甲因为痛苦而死死抠着地面,扭曲到快要变形。 秦如凉看见从她湿透的裙子底下缓缓沁出来的血迹,醒了醒神,往后重心不稳地退了两步。 她身体顺着墙缓缓滑坐在了地上。 她像母兽一样厉声喊叫着。 而后撕心裂肺地哭了。 雷雨映着她惨无血色的面庞,秦如凉眼眶发酸,转身就往外跑,道:“你等着,我这便去请稳婆。” 她在背后哭着说:“那时我为什么要救你,我为什么不看着你去死……为什么你要为了你的心头肉来取走我的心头肉……我沈娴不欠你!” 秦如凉印象里的沈娴,从来没有这么哭过。 他以为她可以很坚强的。 因为她总是这么坚强。 就算是让她的孩子提前出生,她也一定能挺过去的。 可是他在回来的路上问过大夫,孩子不足月硬被外力逼着生下来的话,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可能以后会一生病弱,还可能会难产……有许许多多种未知的可能。 秦如凉不记得,刚刚自己用了几分内力。 他依稀看见,沈娴身下的血流淌个不停。 他第一次看见沈娴那样子哭,亲眼看见她对自己的绝望,他感觉自己的心也被一只手狠狠揪扯着。 他是不是……做错了? 大雨滂沱,一直到傍晚都没停。 玉砚只是去把东西送给连青舟,请求连青舟想办法配解药,怎知还没回来便下起了大雨,于是在连青舟家里停留了一阵。 没想到等她回来的时候,池春苑里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而赵氏呢,原本以为秦如凉会和沈娴相处得其乐融融,她尽可能地多挨一些时间再回来,却不知错过了这段时间里是沈娴最为脆弱、需要帮助的时候。 沈娴浑浑噩噩,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度过的。 依稀间,耳边尽是那嘈杂的人声。 她睁开无神的双眼,总也锁定不了视线,只觉得重重人影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晃得她头晕。 玉砚跪在地上,紧紧抓着她的手,哭成了泪人儿,大声嚎道:“公主!公主你醒醒!” 数个稳婆一边忙活一边着急,“公主,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睡!您得用力!否则孩子出不来,您跟孩子都会有危险!” “公主!奴婢们求求您,求您用点力!” 沈娴浑身湿透,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思绪轻飘飘的,那些话语钻进她的耳朵里,她也没法转动晕沉的头脑。 直到玉砚咬了咬牙,一把擦掉脸上的泪水,随后一巴掌打在沈娴的脸上。 满室都是寂静。 沈娴茫然地看着玉砚,空洞的双眼里这才渐渐倒映出玉砚的模样。 玉砚红着双眼冲沈娴吼道:“公主,你再不用力生,孩子会死的!你也会难产死的!难道公主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吗!奴婢求你,醒醒吧!” 第122章 最该有的决绝 第122章最该有的决绝 沈娴脑中嗡嗡想,随后终于缓了过来,长抽一口气。 继而腹部传来剧烈的疼痛,她大叫出声,开始弓起身用力。 稳婆们见状,都跟着舒了一口气,而后丝毫不敢松懈,各就各位给沈娴接生。 有稳婆在旁边赋有经验地指导沈娴深呼吸,然后再用力。 沈娴满头大汗,不停地深呼吸,不停地使出浑身力气。 她不曾有过生产孩子的经验,恍惚间感觉自己仿佛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阎王殿。 可是她不能让孩子也跟着她一起踏进去。 辛辛苦苦怀胎这么久,她一定要把他生下来。 一定要。 沈娴死死抓住玉砚的手,漆黑的眼神里坚决如斯,那是她身为一个母亲最该有的决绝。 从前她或许有过不在意,也没有准备好做一个母亲。 她都还没经历过一段感情,到了这世界便莫名其妙有了一个孩子。 但是现在,孩子将要从她的肚子里出世,那种体验和震撼,是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尽管痛到撕裂,可她偏偏就有无上的勇气和毅力。 玉砚噙着泪,看着她面无血色,咬破了嘴唇也要把血咽下,整个房间都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 玉砚一个劲地鼓励着她,“公主不能放弃,快好了……很快就好了……” 稳婆亦鼓舞道:“公主再用力,已经能看到头了!” 沈娴咬紧牙关,浑身似从水里打捞起来的一般,她皱着双眉低沉地闷叫,用尽力气的同时,身体都在绷紧到极致而颤抖,眼泪冷不防从眼角滑落出来。 那最后几下她不知道怎么用力的。 耳边回想着稳婆的声音,其余一切都是空白。 她在做最后的抗争和拼搏。 后来听到稳婆欣喜叫道:“出来了,出来了!” 沈娴只觉得身体所有力气都被掏尽了,仅剩下空空的躯壳。 她连睁眼的力气都不再有,闭上眼都没来得及看一眼。 “公主!”玉砚惊叫道,她伸手碰到沈娴的额头,一片滚烫。 雨停了。 雨滴从油油绿的树叶间,从瓦槽屋檐间淌落,滴滴答答。 头顶的乌云散开,呈现出澄净如洗的天空,笼罩着淡淡的暮色。 傍晚的霞光从天边漾开,几缕淡金色的光芒落在了池春苑青灰色的屋脊上,在雨水中闪闪发亮。 秦如凉一直等在外面,他亲眼看见雨停了,雨后的黄昏竟如此美丽。 亦亲耳听见稳婆高兴地说孩子生出来了。 一直紧紧握在袖中的拳头蓦地松了松,秦如凉长出一口气。 秦如凉没来得及换身干衣服,这会儿衣裳贴着他的身躯,他眯着眼站在屋檐下望了望天空。 一滴雨水从屋檐滴落,恰恰落在他的眼窝里。 他眼帘颤了颤。 他可以救回柳眉妩的命了。 却也依稀感觉自己失去了什么。 或许他早就已经失去了,只是如今才意识和醒悟过来,觉得倍感失落。 柳眉妩的毒迫在眉睫,遂秦如凉收起那些莫名其妙的心情,没多看一眼孩子,而是取走了沈娴腹中脱落下来的胎衣,匆匆去了芙蓉苑将那胎衣入了药引。 沈娴淋了雨,生产过程中便已高烧不止。 生完孩子后,烧热没退,她昏得不省人事,药灌不了多少,玉砚只能用之前沈娴给秦如凉用的办法来降烧。 玉砚虽然恨秦如凉不顾沈娴死活,也要逼她提前生出孩子,以便拿沈娴的胎衣去救柳眉妩,可是她管不了那么多,沈娴现在的情况很糟糕。 赵氏一直抹眼泪,自责道:“都是我的错,我以为将军是想好好跟公主说说话,却没想到将军是存的这等心思……” 玉砚冷着脸看着赵氏,道:“我走的时候明明再三叮嘱过赵妈,一定不能留公主一个人,一定要让公主在你的眼皮子底下,结果你转眼就忘!赵妈是怎么想的呢,上一次发生的事这么快就忘了吗,你居然还放心公主与他独处,这是想害死公主吗!” 赵氏自知理亏,伤心不已:“我是真的没想到……” 玉砚道:“这世上没有哪个比他姓秦的更加猪狗不如、忘恩负义!” 以前玉砚若是这么说,赵氏定要反驳两句。可如今,她连半句都反驳不出来。 按照民间的做法,孕妇产下孩子以后,脱落的胎衣是要找个地方埋起来的。 现在沈娴的胎衣被拿去给别人食用,这与吃人肉有何差别? 如此穷凶极恶的事,亏他秦如凉做得出来! 沈娴唯一清醒的时候,睁开眼时,眼睛都是红的,只觉得天旋地转。 玉砚在旁伺候着,还没说两句话,便忍不住要哭的冲动。 沈娴声音极轻地问:“男孩女孩?” 襁褓中的孩子此刻就躺在她身边,安安静静地睡着,她一伸手就能摸得到。 “公主,是个男孩。”玉砚哽着道。 沈娴缓缓闭上眼,道:“你去跟连青舟说,我生了,是个儿子。” “好。” 她冰凉的手握住玉砚的手腕,“不要告诉他我为什么早产。” “为什么不能说?”玉砚不服气,“姓秦的不心疼公主,自有人会心疼。” “反正不能说……” 沈娴在昏睡过去前,犹还在想,连青舟到底是不是孩子的爹。 如果是,这个过程已经让她很痛苦了,为什么还要让孩子的爹再痛苦一次? 如果不是,那这是她的家事,又何必让连青舟担心。 随后沈娴又没了反应,任玉砚如何唤她都唤不醒。 玉砚怎还能放心离了沈娴的身边,她只打发了一个人去连青舟家里传个话。 深夜,连青舟辗转到了苏折家里,道:“老师,公主生了。” 苏折一震,继而蹙眉道:“生了?这还不足九个月,怎的就生了?” 这个连青舟也不知道,传话来的人也没说。 苏折从书桌边起身,不慎拂落了桌面上的书卷。 书卷纷纷掉落在席上,颇有些散乱。 连青舟何时见苏折这般慌乱过。 苏折自言自语道:“八九月虽为早产,但也不是没可能的……她那般好动闲不下来,莫不是动了胎气……” 他回过头看向连青舟,又问:“她还好吗?孩子还好吗?” 第123章 病情反复 第123章病情反复 连青舟道:“老师放心,母子平安,公主生的是个男孩。只是公主产后虚弱,身体抱恙。” “是个男孩。”苏折重复着连青舟的话,眼角上挑,似在苦苦隐忍着什么。 沈娴的身体状况不仅仅是抱恙,一直昏昏沉沉了两天,身子一阵烫一阵寒。 玉砚衣不解带地侍奉,一顿药需得熬三四回,才能勉强灌了些进沈娴嘴里。不管何时,她都不允许赵氏再近前伺候。 连青舟很快便送了一个乳娘过来。 乳娘身体很结实,身材也丰腴,看起来谨小慎微,走路步子很轻,几乎没有任何声音。 秦如凉没有拒绝,便让连青舟送来的乳娘住进了池春苑。 乳娘除了要给孩子喂奶,还要兼顾着保护沈娴母子的任务。那是苏折给沈娴和孩子亲自挑选的乳娘。 秦如凉吩咐管家,若是连青舟想去池春苑看望一下沈娴和孩子,便引他过去。 这回轮到管家迟疑:“将军,公主刚刚生产,这会儿让外人入内院,恐怕不太好吧。” 秦如凉负着手,低声道:“她情况不好,连青舟是她在外面唯一的朋友,如果是他去看望,她会不会好得快一些?” 这次沈娴救了柳眉妩的命,他欠她。 那么让孩子的爹去看看他们母子,也是他该做的吧。只是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苦涩。 连青舟以朋友的身份去探望,也在情理之中。 管家了然,公主平日里便是不拘小节之人,若是有朋友来访,她一定会很高兴的,说不定就能快些恢复。 沈娴元气大伤,府中也弥漫着一股低迷的气氛。 管家便到门口请连青舟入府,道:“将军吩咐,连公子既然来了,可以去看望一下公主。” 连青舟愣了愣。 以前秦如凉连阻止他们见面都来不及,现在是怎么了? 不过能进内院看看情况,连青舟当然要去。 结果却发现沈娴的病情比想象中的更严重。她躺在床上一直没醒过。 玉砚容颜十分憔悴,看见连青舟来,双眼绯红,硬是把一股泪意忍了下去。 这时乳娘抱着孩子去喂奶。 连青舟在屋里坐了一会儿,觉得十分气闷,道:“公主都这样了,你为何不告诉我?” “是公主不让说。”玉砚道,“自从生产以后,公主的病情一直反反复复。大夫来了许多趟,也还是这样。” 要是今日连青舟不来,还不知道具体竟是这么个情况。 等乳娘喂好了孩子,又放回到沈娴身边。 连青舟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这时乳娘开口道:“这孩子,怎的饿了也不知道哭?” 要不是吃奶的时候孩子吃得太凶猛,乳娘都不知道他饿了。 这两天孩子吃奶都是临时找的乳娘,约摸是没饿着孩子,所以没发现这个问题。 此话一出,连青舟才反应过来。 之所以不对,是因为他不曾听见孩子哭。 玉砚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从公主肚子里一出来,便一声都没哭过。任稳婆拎他胳膊、腿儿,他就是不肯哭。” 玉砚心里也有担心,莫不是孩子是个哑巴吧? 只不过她没说出来,孩子还这么小,大夫也瞧不了。 乳娘也使了一些办法,想让孩子哭出来。说是哭得越大声越有力,将来才长得结实、健康。 可乳娘办法用完了,孩子仍旧不哭。 甚至于等他睡着了又刻意把他弄醒,他也没有丝毫不满意的,只半耷拉着眼帘,不一会儿又睡了去。 乳娘只好道:“眼下是没招了,还是等以后慢慢看吧。” 连青舟没留多久便起身离开了。 乳娘和玉砚相互认识了一下。 乳娘道:“我姓崔,往后你便叫我崔二娘吧。” 玉砚点了点头,“我叫玉砚,是公主身边的贴身丫鬟。” “在来之前,就已听连公子说过了。往后我过来和你一起照顾公主和孩子,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玉砚心生感激。 崔氏来得正是时候,池春苑里眼下没人手可用,将军府里的任何人玉砚都不愿再相信。 赵氏想帮忙,玉砚也不肯让她搭把手,便只能做些院子里的杂活。 赵氏深知这次的事情有一半是她的疏忽大意和撮合心切所造成的。眼下院里多来了一个乳娘,她心里也放心一些。 崔氏对玉砚道:“累了这两天了,看你心力交瘁的,公主这里交给我,你下去休息吧。” 玉砚将照顾沈娴的日常事无巨细地交代给崔氏以后,便先下去休息了。 她也确实疲惫不堪,若是不养好精神,怎么继续侍奉公主呢。 连青舟离开将军府以后,便辗转去了苏折那里,告诉他沈娴的情况。 入夜以后,池春苑内外一片安静。 夏蝉的聒噪声停歇了,经过前两天的一场大雨,入秋了。 篱笆栏内的草丛里,偶尔有几声蛐蛐叫唤。 玉砚从白天回房歇息,一直到晚上都没醒来。她两天两夜没合眼,眼下哪里醒得过来。 房中点着油黄的灯,崔氏手脚麻利,做事十分细致妥帖。赵氏见她把沈娴伺候得好,也就放了心了。 崔氏出门倒水时,看见赵氏仍旧未歇息,便道:“赵妈回房睡吧,这里有我守着呢。” 赵氏关心地问:“公主怎么样了?” “公主睡着呢。” “可否让我进去看看她?” 崔氏道:“等公主醒来以后再说吧。” 赵氏只好失落地回房去睡了。 更深夜静之时,崔氏听到了门外的动静。 还不等有人敲门,她便脚下无声地移步到房门边,打开了门扉。 苏折一身黑衣,几乎身形融合在夜色中。油黄的光火,淬亮了他的轮廓,闪烁不定地落在他狭长的眼里。 他身上披着淡淡的秋凉,和湿润的露水的气息。 “大人。”崔氏站在一边给他让开了道。 苏折双眼平视屋内,视线第一时间便锁住了床上的人。 她很虚弱,发丝盘旋在枕边,脸颊消瘦,呈现出病态的苍白。 苏折抬脚走了进去,崔氏便关上了房门。 他拂衣落座在沈娴床边,垂着眼看了她良久,才伸出指尖去触碰她的脸颊。 她额上有冷汗,额头却是温烫的。 沈娴高烧是退下了,仍还低烧不断。 苏折干净洁白的手指拭掉了她的汗,眼里晦暗深沉、暗潮汹涌,低声问道:“她为什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第124章 免费给你抱 第124章免费给你抱 崔氏道:“奴婢从院里的赵妈口中探听到了一些,好像是公主生产那天,淋了雨。公主是在高烧过程中生下孩子的,差点便造成难产。” “是在高烧下生孩子的。”苏折轻声呓念,“那她为什么会淋雨?” 崔氏默了默,道:“大人恕罪,奴婢暂且只打听出这些,明日奴婢再去向其他下人打听。” “我要每一个细节,都知道清楚。” “奴婢明白。” 苏折温润的掌心轻轻托起了沈娴的手,手指搭在她的腕脉上凝神了片刻,随后松开。 他从袖中取出备好的鹿皮袋,在床沿上打开来,里面是一套长短粗细有别的银针。 苏折取了银针往火光上飘过,便缓慢地捻进了沈娴的几处穴位中。 沈娴被刺激得浑身冒汗,半个时辰过后已是大汗淋漓。 她双眉紧锁,时不时动一动眉头,苍白的嘴唇一张一翕似在梦呓。 苏折俯下身去,侧耳倾听,半晌才听到一句破碎的话语:“你不能这么做……” 苏折眸色深了深,眯着眼不置可否。 她出了一身大汗,整个人看起来越发单薄。苏折收了银针,起身道:“替她换身衣服。” 崔氏给沈娴换衣时,苏折便背对着站在窗边。 窗户是关上的,透过窗棱格子和窗纱,看不见外头深重浓稠的黑夜。 崔氏用温水帮沈娴把身子都擦洗了一遍,才穿上柔软舒适的寝衣,而后退了出去。 此刻她体温已经降了下来,烧也退了,眉头微微舒展,不再锁得那样厉害。 苏折看着襁褓中的孩子,五官还皱巴巴的,母子俩一起躺在床上熟睡,连睡姿都一模一样。 听连青舟说,这个孩子从出生到现在都没哭过一声。 眼下苏折觉得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安静。 “如此也好。”苏折弯下身,指端轻轻碰上了孩子的小脸,“省得打扰到你娘休息。” 他脸上的温宁柔得仿佛一碰就要碎掉。 指下的婴儿肌肤是生嫩的,软得像羊脂一样。 原本睡着的孩子有了感应,这时忽然蹬了瞪双腿,缓缓半睁开了眼儿。 那一双细小的眼廓隐约有了一丝狭长的味道。 苏折对他挑了挑眉。 他耷拉了一下眼帘,然后又缓缓地闭上,继续毫无反应地睡过去了。 苏折守了沈娴很久。 他看着她平放在身边的手,线条优美流畅,而后伸手过去扣住她的手指,手臂轻轻揽她入怀。 沈娴本来觉得一阵冷一阵热,后来都平缓下来了,她像是跌入了一个温润的地方,寻了一个舒服的躺姿。 微微偏着头,脸颊有柔软舒服的布料给她枕着,幽幽沉香钻进她的鼻子里,让她觉得安然。 为了让她睡一个舒适的觉,他可以维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持续半夜,直到天色将明。 苏折离开的时候,烛台里的烛已经燃尽了,只剩下莹白的烛泪遍布。 第二天玉砚起得很早,睡了一天过后她精神头特别足。 天还不是很亮,她去到沈娴的房间,看见母子俩还在睡,便伸手摸了摸沈娴的额头,温度已经趋于正常了,不由大喜。 一上午她和崔氏忙里忙外。 玉砚照顾沈娴时,崔氏便给孩子喂奶。 崔氏又试图让孩子哭出来,可仍旧不哭。 下午崔氏得了空,便出池春苑去熟悉一下将军府,顺便打听这几天所发生的事。 崔氏很会聊天,即便遇到口风紧的丫鬟,没多久闲嗑下来,丫鬟都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白天的时候,沈娴醒过一次,总算能完完整整地喝下一碗药。 但她精神仍旧很不好,昏昏沉沉,到了入夜又睡下。 如此将养了两三天。她的情况总算在一天天好转。 玉砚和崔氏相互分配,白天的时候玉砚多担待一些,到了晚上便由崔氏来守夜。 毕竟孩子夜里要吃几次奶,有崔氏在比较方便。 半夜里,房里的烛火摇曳。 沈娴幽幽睁了睁眼,发现她是靠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她的反应和孩子如出一辙,又缓缓地垂下了眼帘。 许久没说话,她嗓音沙哑,轻声道:“苏折吗?” 苏折凉薄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低醇的声音从头顶飘来:“是啊。” 她浑身没有力气,懒洋洋地歪着头,他的衣贴着她的脸,怀抱枕起来舒服,索性就懒得多动。 她有时候是昏睡着的,但是能够感觉到,每天晚上都有人来她的房间,这样抱着她。 亦是每天晚上,她都能嗅到那浅浅淡淡的沉香味。 沉香和他的气息相融合,除了苏折有这样世上独一无二的气息,又还有谁呢。 “你为什么要偷偷来我房间。” “因为我听连青舟说,你身子不好。我是来给你治病的,不然靠外头那些庸医,哪能让你好得这么快。” 沈娴扯了扯嘴角,虚弱道:“那你为什么又要抱着我?” “方才你说冷,我便免费借给你抱一下。” “我每天晚上都在说冷吗?” “也不尽然,偶尔我会觉得冷,所以也会借你抱一下。” “……” 沈娴不太有精力跟他拌嘴,她便只静静地靠着他,也会觉得少有的安宁。 她仿佛能感受到,窗外的夜凉如水,也仿佛能感觉到秋露铺陈下来的声音。 那是时间在作怪。 苏折以为沈娴睡着了,微曲着修长洁白的手指,轻轻捋着她鬓边的头发。 他动作轻,指腹摩挲着她的发丝,有些疏懒的痒。 沈娴动了动头,往他怀里钻了钻,道:“我确实突然觉得有点冷。” 苏折手指顿了顿,而后收紧臂弯,将她抱得紧了两分。 这便是一醒来,便有一个人可以依靠的感觉。 “苏折,你单身么?” 苏折垂着眼帘,掩住流光,轻声道:“不曾娶妻立室,亦不曾与任何人有过山盟海誓,至今独身一人,所以不必担心你我过于亲近,会引来别人吃醋嫉妒。” 沈娴闭着眼,嘴角轻轻勾了勾,道:“这样极好,免得我借你怀抱靠一会儿,回头有人闹到将军府里来,就不好看了。” 第125章 吃别人的肉喝别人的血 第125章吃别人的肉喝别人的血 苏折道:“阿娴,要不要看看儿子?” 沈娴努力撑起身,道:“正好,你医术高明,你帮我看看我儿子,他为何不哭?” 原来这些日沈娴虽然睡着,但崔氏和玉砚的日常对话她还能听得见。 那个时候她也只能干着急。 沈娴第一次得以认真地看一看这个襁褓里的小家伙。 小家伙双眼紧闭,不屑搭理任何人。 沈娴看着他,手指去轻点他的小鼻子小眼睛,不知不觉就笑了起来。 只要能看见他安好,之前受的所有罪都值得。 沈娴满目柔情地看着孩子时,苏折深深地看着她。 苏折道:“他还小,暂时还看不出什么。等日后慢慢观察吧。” “万一他生下来有什么毛病没来得及及时治疗怎么办?” “……不哭不一定是有毛病。孩子太小,不能用医的。” 沈娴只好作罢,玩了一会儿小崽子的手脚,明显精神头好了许多,看了一眼苏折道:“你是不是该走了?” 苏折笑了笑:“我本来还想多坐一会儿的。” “这会儿你倒不怕夜夜跑到将军府里来被人发现了以为我们在偷情?” 苏折道:“大不了我负责就是。” 苏折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起身离开了,临走时道:“你好好休息。” 沈娴目送着他走出房间。 他走得闲适悠然,不疾不徐,像是出入自己家门一般,全无半分做贼的心虚感。 崔氏把苏折送了出去。 在院子门外放低声音道:“大人,奴婢打听到了一些。将军府里的二夫人病重,大夫说是需要紫河车做药引。公主临盆当日,胎衣便被秦将军取走,去给那二夫人治病去了。” 第二天,玉砚早早地来伺候,道:“公主,你今天有没有觉得好点?” 沈娴看了看玉砚,道:“这几天辛苦你了。” 玉砚看着自家公主的病容,喉头哽了哽,将满满的酸涩压下,强颜欢笑道:“只要公主能醒过来,奴婢做什么都愿意。” 她背过身去,抹了抹眼角的泪,又絮絮叨叨道:“公主,一会儿奴婢侍奉你洗漱,早膳奴婢已经备好。 上午的时候奴婢兴许会忙一阵子不在公主跟前,公主有什么吩咐就叫二娘,二娘是连公子派来的人。” 沈娴点了点头。 外头秋高气爽,才晨时便霞光满照,是一个大好的晴天。 只不过沈娴正是坐月子的时候,又大病初愈,不能去外面走动。连窗户也不能掀得太大。 玉砚侍奉沈娴用过早膳,又喝过药以后,便扶沈娴卧床休息。 沈娴一门心思都在逗弄这个新得来的儿子,并没有多注意玉砚。 当时玉砚袖中掖着什么东西就匆匆出了池春苑。 她穿过后花园,直直朝芙蓉苑行去。 如今柳眉妩的毒已经解了,身子骨亦是很虚弱,多是休养在床。 上次沈娴的胎衣拿来给她做药引,也只食用了一小部分,剩下的每日都用一部分来专门给柳眉妩熬羹汤补身子用。 那大夫说她需得用这胎衣补回元气。 因而柳眉妩食用得心安理得。 只要一想起她吃的是从沈娴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便格外的有胃口。 其实想要解锁千喉这毒,根本不需要所谓的药方,更不需要以紫河车作为药引。 那不过是柳眉妩早就和那大夫准备好的说辞。 毒是柳千鹤给她的,柳千鹤手上当然也有解药。 柳眉妩让柳千鹤给她下了少量的毒,不足以立刻丧命。 她手里有解药,那毒药柳千鹤也留下一部分给她以作防身用。她可以时刻让自己中毒,也可以时刻给自己解毒。 如此反反复复,才能一直维持她中毒的状态。迫使秦如凉为了救她不得不四处去寻找解药。 只要把秦如凉逼到一定地步了,再让大夫说出以紫河车做药引,秦如凉付出一切代价也想要找到。 可孕妇的胎衣是忌讳之物,岂能轻易交给别人。 就算秦如凉拿重金相买,那种东西也是可遇而不可求。 无计可施之际,秦如凉就会想起,家里还有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那就是沈娴。 只要拿掉沈娴的肚子,便可得到药引。 一步步下来,此计不仅可以放走柳千鹤,摆脱她自己的嫌疑,还能借此赔上沈娴肚里孩子的命,何乐而不为? 简直就是一箭三雕! 所以柳眉妩冒险赌了一把,赌她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最后她赌赢了。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到头来沈娴不仅没事,还顺利地生下了孩子。 香菱用调羹一口口地喂她,她道:“为什么每一次她都能逢凶化吉?八个多月的肚子,被将军逼到不得不早产,我原以为这一次她必死无疑,腹中孩子也定保不住,却没想到孩子保住了,她也还活着!” 香菱顿了顿,道:“奴婢听说公主这几日病重,一直没苏醒。” 柳眉妩道:“病死了才好,省得将军一天到晚都惦记着。” 她岂会看不出来,秦如凉这几天一直在她院中,但是他却总是心不在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关心沈娴。 是因为亏欠么?还是因为其他? 这时院子里想起了脚步声,香菱还来不及开门,房门冷不防就被人从外面闯开。 柳眉妩抬眼看去,见逆光下恰是那玉砚站在门框里。 柳眉妩形容变了变,道:“贱婢,你好大的胆子!” 玉砚能背着沈娴独自到这里来,胆儿当然大。 她看见柳眉妩喝了一半的羹汤,羹汤里还有熬煮的东西,她这几日天天往厨房跑,她怎会不知道,那是她家公主的胎衣! 只要一想起,玉砚的心里就在滴血。 沈娴还在病中的时候,玉砚顾不上,只能拼命忍下。 现在沈娴醒了,身边又有崔氏照顾,她怕什么? 她就是要胆大包天地来替公主讨债! 玉砚红着眼紧盯着柳眉妩,道:“吃别人的肉喝别人的血,你很开心是吗?” 柳眉妩道:“是公主让你来的吗?我听说公主生病了,恰逢我也一直卧病在床,还没来得及去感谢公主。若不是她的胎衣,也解不了我的毒。” 第126章 就算玉砚不去她也会去 第126章就算玉砚不去她也会去 玉砚死死瞪着柳眉妩,“你的心真真比蛇蝎还要狠毒!” 柳眉妩笑了笑,得意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性命垂危,是将军不惜任何代价也要为我找来药引。公主的胎衣我一次吃不完,大夫说了每日用来炖汤喝再好不过。” “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柳眉妩冷着脸色道:“报应?我能有什么报应?从始至终,我什么都没做。 玉砚,你再不走,我便要叫人来把你打出去了。如此目无尊卑,公主平时里纵容你,我可不会!” 怎样玉砚非但不走,她反而踏进了柳眉妩的房间。 她一边走着,一边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拔下了刀鞘,露出锋利的刀刃。 那匕首正是沈娴往常常备于枕头底下的。 利器在手,玉砚无所畏惧。 柳眉妩和香菱一见,脸色顿时就有两分发白。 香菱惊道:“玉砚你想干什么?你若是敢伤害夫人,将军一定不会饶恕你的!” 玉砚目露凶光道:“我不伤害她,我要杀了她!” 说罢,玉砚当即就朝两人冲了过去。 一时间,清静的芙蓉苑里响彻着女人的尖叫声。 “你疯了!你这个疯子!” “救命啊!救命啊!快来人啊,要杀人啦!” 晨时花园里到处都是下人们在做扫洒,闻言纷纷往芙蓉苑跑去。 这时秦如凉也在去芙蓉苑的路上。 芙蓉苑闹得鸡飞狗跳,怎能不传出点动静。 有丫鬟私下里见情况不对,急急忙忙跑来池春苑通风报信。 沈娴原以为玉砚是真的忙,一上午都不曾见她的人影,却没想到听丫鬟说她是去芙蓉苑闹事去了。 玉砚提着刀想要杀了柳眉妩。 后来被秦如凉及时出现,给阻止了去。 要是池春苑没个人过去做主,还不知道玉砚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赵氏和崔氏都不想惊动沈娴,沈娴还在坐月子,不能随随便便出去,若是吹着了风得了凉,那就得不偿失。 赵氏让崔氏看着沈娴,准备自己去向秦如凉求情。 不料丫鬟来报的那些话被沈娴给听了去。 她穿着一身素衣,面无表情地打开了房门,问:“玉砚现在在哪里?” 丫鬟结结巴巴道:“在、还在芙蓉苑听候将、将军发落……” 见沈娴要抬脚出门,赵氏连忙上前阻止,道:“公主不可,您应该卧床休息,不能出门走动。外头风大,当心往后会落下病症的!” 崔氏亦道:“是啊公主,您还是先回屋,让赵妈先过去看一看,赵妈是府里的老人儿,她为玉砚求情,相信将军会网开一面的。” 沈娴仍是走出房门,眯着眼看着外面的艳阳高照。 她瞳孔里有光,却没有温度,若清冷的琉璃。 以前怀着孩子的时候她臃肿不便,现在她出了门口,深吸一口外面新鲜的空气,虽然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可她的心轻松不起来。 沈娴走下门前台阶,一步步,道:“就算玉砚不去,我也会去的。” “公主!” “二娘,你留下来看好孩子,”沈娴站在赵氏面前,冷淡的眼神里带着隐隐压迫,看她道,“赵妈,让开。” 赵氏一慑,怔愣间便被沈娴从身边走过。 赵氏回头看着她的背影,道:“公主您才刚刚产子,还不能出去啊!” 只可惜,沈娴置若罔闻。 她走过花园,走过湖边。湖风吹来,扬起她的发丝,裙角在风里张扬。 这秋阳下的风并不寒凉,反而带着一股湿润而温煦的味道。 沈娴脚下飞快,到了芙蓉苑时,所有处理事情的下人们,见得她来均是震惊而沉默,而后纷纷给她让路,退出芙蓉苑。 院子里颇有些凌乱,地上散落着破碎的布料和女人的头发丝。 可见之前这里的斗殴有多么激烈。 柳眉妩和香菱均有受伤,这会儿大夫正在房中给柳眉妩处理伤势,秦如凉负手站在院子里,面色阴沉。 而玉砚此刻就跪在院中,脸上有淤青,嘴角肿破,身上有伤口,血从破损的衣料里沁了出来。 她垂着头,沉默不语。 房里一度传来柳眉妩委屈的哭声。 香菱的手被匕首划伤了,在经过简单的包扎后,便到门口来。 眼下那把匕首亦散落在地上,刀口上隐隐有血迹。 香菱本是拿着大夫开的方子,欲给下人拿去煎药。 不想抬头间恰好看见沈娴将将踏足到芙蓉苑来。香菱脸色发白,像见了鬼一样,下一刻就连忙掉头跌跌撞撞朝屋子里跑去告诉柳眉妩。 秦如凉注意到了香菱的反应,转过身来时看见了沈娴,亦是怔愣在原地。 沈娴青簪挽发,原本伤疤贯穿的可怖的脸,而今却莹白细腻,上面一丝一毫的伤痕都没有。 她又恢复到了曾经傻沈娴时才有的那般容貌。 依然清丽,但再无半分天真,眼神里幽沉冷深。 她不必要再往自己脸上贴伤疤费心掩饰自己,她那时只是想给自己行方便。 可是现在她已经生下了孩子,从今往后她只需要讨好她自己。 等柳眉妩被香菱搀扶着出来时,不可置信地看着秦如凉视线落在沈娴身上,许久都移不开双眼。 沈娴看了看地上的玉砚,又抬头看了看门前的柳眉妩。 柳眉妩踉跄两步,脸色比香菱还要难看。 为什么,为什么她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沈娴仍旧活得好好的,她的容貌还比以前更甚。 大约是以前沈娴总是露出天真痴傻的模样,让人容易忽视她的容貌;但现在的沈娴不一样,她浑身上下都透露着鲜少有人能及的理智和清醒。 沈娴眯了眯眼,发现柳眉妩是受伤的,但她身上的几处伤痕加起来还不敌玉砚身上的伤口和淤肿。 沈娴走到玉砚旁边,玉砚看见身边冷不防出现一双脚,她顺着脚往上看去,待看清沈娴的模样后,张了张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娴微弯下身去,手指轻轻拈住她的下巴,细细看着她脸上的伤,眼里寒意遍布,口中却轻声细语道:“谁干的?” 第127章 以后的路走着瞧 第127章以后的路走着瞧 玉砚哽了哽喉,抬手指向柳眉妩和香菱。 沈娴放下她的下巴,道:“起来。” 玉砚动了动双腿,秦如凉却道:“一个丫鬟,也敢对夫人动手,是她先犯了错,跪在院里也是应该。” 沈娴旁若无人道:“起来。” 秦如凉看着她坚傲的背影,终是没再说什么。 玉砚站起身,尽管满身伤痛,却挺得笔直,忍着泪道:“公主,是奴婢没用,奴婢打不过她们,没能把柳氏捅死。” 沈娴顺手拂掉玉砚身上的灰尘,擦掉她眼角的泪,道:“没关系。有我在,总不会让别人讨了便宜。” 随后她从玉砚身边走过,弯身捡起地上的匕首,握在手里,向柳眉妩走去。 柳眉妩往后退了退,梨花带雨地无助地望向秦如凉,“将军……” 沈娴将将走到台阶前,秦如凉还是闪身挡在了沈娴面前。 他低头看着她消瘦的脸庞,内心十分复杂,道:“你不在院里好好休息,到这里来干什么。” 沈娴直勾勾地看着柳眉妩,道:“我若在院里休息,好让你们打死我的人?” 秦如凉道:“是玉砚先动的手,我还没来得及罚她。你若现在想带走她,这次的事情我不会再追究。” 沈娴拿匕首指着柳眉妩,忽然对秦如凉道:“你有想过你为了救她,我和孩子可能会死么?” 秦如凉看着她,许久道:“对不起。” 沈娴对柳眉妩道:“还好,我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你往后就说不准了。”顿了顿,又道,“秦如凉,你说过只要我肯救她你什么都答应,现在你用我的胎衣给她做药引,便算是我救了她,还作不作数?” 秦如凉:“自然作数。” “倘若我要她死呢。” 秦如凉道:“我很感激是你救了她,但是她什么都没做过,沈娴,你和孩子……不也没事么?” 沈娴道:“只不过是提前一个月生孩子而已,反正我们会没事的,你也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所以这就是你不顾一切一掌劈向我肚子的理由?” 秦如凉无话可说。 “极好,现在你不想让我动她,”她侧身,定定地把秦如凉看着,又道:“那么,就让你来还吧。” “你想让我怎么还?”只要是他能够做到的,他都愿意弥补沈娴。 沈娴把匕首丢给他,字字清晰:“先捅自己一刀。” 柳眉妩惊呼一声:“将军不要!” 秦如凉握着匕首,低头看了一眼那锋利的刀刃,随后毫不犹豫地握起朝自己肩膀上刺去。 鲜血浸湿了他的衣衫,呈现出深深浅浅的印记。 秦如凉抿唇,道:“如果这一刀能解你的恨,我愿意受这一刀。” 柳眉妩吓得尖叫,面色惨白,“将军!” 秦如凉看也不看柳眉妩,定定道:“你不要过来,这是我和她的恩怨。” 沈娴近前一步,伸手拿住了秦如凉肩膀上的刀柄。 秦如凉动了动眉,忍着痛。 柳眉妩吓得脸色惨白,叫嚣道:“沈娴!你给我住手!不能伤害他!” 柳眉妩越是大叫,仿佛能给沈娴助兴,她手指微微用力,那刀尖几乎摩擦在了秦如凉的肩胛骨上,他发出轻微的闷哼声。 沈娴说,“恨?想要恨一个人便先要记住一个人,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恨?” “秦如凉,我沈娴最后悔的事,不是当初是非不分地要嫁给你,而是我居然以为你可以是一个好人。” 那股痛意伴随着她的话,蔓延到了心间。 秦如凉低低道,“你一定很失望。” 沈娴笑了笑,道:“是有一点,因为在我以为你可以是个好人的时候,我抱了一点期望。 我以为你先前对我的种种不公和冷酷,只是因为你另有所爱。就算是另有所爱,当着满朝文武的时候,你也没有是非不分、颠倒黑白地偏向你所爱。 不然你觉得我愿意救你,只是因为赵妈的苦苦哀求? 还因为你宁愿受罚也没有诬陷我,为了保护你所爱的女人五体投地地跪在地上求情,寒武门下你挺直了脊梁堂堂正正地受罚,那时我觉得你秦如凉是个男人!” 秦如凉深吸一口气,抬起眼帘看着她,有些颤抖。 她道:“但就是这份愚蠢的期望,差点让我万劫不复。” 说着手上一边把匕首狠狠往秦如凉的皮肉里送了送,鲜血淌过他整条手臂,顺着袖中的手指滴落下来。 秦如凉感觉他整条手臂都失去了知觉。 沈娴眉间依稀有戾色,“我原以为,就算是以前很不愉快,你我之间,仍有可能好聚好散。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你从不信我一分,休想我再信你半分; 你从不怜我孤儿寡母一分,也休想我再怜你和你的女人半分; 秦如凉,以后的路,我们走着瞧。” 说罢,沈娴忽然抽出匕首,随手往下一划。 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她划破了秦如凉的袖摆,眼帘不眨。 那时秦如凉觉得,大抵她往后一生,都不可能再对自己抱有任何期望。 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席卷而来,他尚不知是为了什么。 但是他知道他做错了什么。 柳眉妩的哭声在耳边响起,她口不择言地咒骂着沈娴,她想冲过来和沈娴撕打,可是终究惧怕沈娴手里的刀。 沈娴的决绝,如若柳眉妩敢近身,她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秦如凉不怪她,他忽而想起那日雷雨中,她哭得撕心裂肺的场景。往后很久,可能都不会忘。 是他欠她的。 然而下一刻,沈娴手腕飞快地翻转,在划破秦如凉的袖摆后,冷不防横刀从秦如凉的手腕间轻轻划过。 刀刃很锋利,她动作很快,秦如凉的手臂痛得失去了知觉,都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腕间陡然一凉。 秦如凉皱了皱眉头,他感觉自己的手臂抽搐到无力。 他低头一看,发现手腕上赫然一道血红的伤痕,脸色变了变。 温热的鲜血溅上了沈娴素白的脸,沈娴的眼被那血色染红,她面无表情道:“你以为我只是和你割袍断义么,真是天真。” 她极其精准而利落地挑断了秦如凉左手的筋脉。 第128章 沈娴,你真狠 第128章沈娴,你真狠 她道:“用我一副胎衣,换你秦如凉一只手,值。一报还一报,你放心,今日废了你一只手,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觉得你秦如凉欠我。” 秦如凉以为沈娴只是想刺他一刀,没想到现在却挑断他的一根手筋! 他试图抬起手臂,发现除了疼痛,任何反应都没有! 秦如凉扼住手腕,怎么也抑制不住整条手臂的痉挛颤抖。 他咬牙说,“沈娴,你真狠。” 沈娴回头看了看他,道:“狠吗,和你比起来,不过小巫见大巫。” 柳眉妩疯了一般撇开香菱,不顾一切就朝沈娴扑过去,道:“你说过只是让他刺一刀,为什么要废了他的手!你为什么要那样对他!我跟你拼了!” 只是还没扑近,便被秦如凉拦腰抱住。 秦如凉道:“不要过去,还嫌我一只手不够?” 柳眉妩一震,随即哭倒在他怀中。 沈娴看着痛哭的柳眉妩,幽幽道:“秦如凉确实很爱你,他为了救你,要拿我腹中子的命做儿戏,你应该感到很欣慰。” 柳眉妩抬起泪眼,憎恨至极地看着她。 “觉得比我往你身上戳刀子还痛苦是不是?”沈娴道,“痛就对了,这才只是开始。” “我也想看看,废了一只手的秦将军,往后还怎么做大楚的第一大将军。而你柳眉妩,少了秦如凉的庇佑,不过是贱命一条。” 她转身而去,“你想斗,我奉陪到底。眉妩,我等着你送上门来。” 沈娴素衣袖摆上尽是艳红的血。她握着匕首,拉起怔怔的玉砚,一步一步走出了芙蓉苑,无人敢拦。 回到池春苑时,崔氏看见沈娴衣上血色,脸色变了变道:“公主受伤了?” 沈娴低头若无其事拂了拂衣角,道:“不是我的血,二娘可宽心。” 随后玉砚便形容狼狈地跪在地上不肯起,她都那般伤痕累累了,还自己伸手打自己的巴掌。 沈娴回头道:“玉砚,你在干什么?” 玉砚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公主,是奴婢没用,都是奴婢的错……那天要不是奴婢迟迟没回来,公主就不会有危险……奴婢想去替公主报仇,却还要累公主赶去救奴婢……公主还在坐月子,要是留下病根,奴婢难辞其咎!” 沈娴拭着玉砚鼻青脸肿还哭得满脸的泪痕,道:“玉砚,你胆子不小啊,现在都敢背着我拿刀出去捅人了。” 玉砚道:“奴婢日日看见香菱端了拿公主胎衣熬的汤去给柳氏吃,比吃了奴婢的肉还要痛苦,奴婢控制不住……” “结果你还打不赢,反倒被她们给揍成了这样。” “奴婢拿刀割了柳氏和香菱几下的。”玉砚抬起头,挺着胸脯骄傲地说,说完又有些泄气,“但是奴婢忘了拿布团塞住柳氏的嘴,她声音太尖太吵了,把其他人引了过来,才导致奴婢失败了。” 沈娴道:“起来吧。” “奴婢有罪,不敢起。”玉砚泪眼巴巴儿地望着沈娴。 “我有说你错了么。”沈娴道,“那日的事不怪你,是我遣你去连青舟那里的,大雨耽搁了你脚程,是天意。” “可是奴婢还打了公主一巴掌……” “哦,我想起来了,若不是你那一巴掌让我及时清醒,我都不知道今夕何夕。我不怪你,起来给我换衣。” 玉砚擦了擦眼泪,这才肯起,去拿了干净的衣裙来重新给沈娴换上。 大雨那天玉砚是因为客观原因不能及时回来,可赵氏便不是这样了。 赵氏为了让秦如凉和沈娴独处,而刻意离开池春苑,久久不回。那时沈娴不管如何叫她,都没有人答应。 明明有前车之鉴摆在那里,赵氏却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差点铸成大错。 沈娴也并没有处置她,她若还想留在池春苑就留下,若不想留,沈娴也不强求。 只是沈娴身边的事务,都交给玉砚和崔氏来做,不会再让赵氏经手。 秦如凉被挑断一条手筋一事必须要对外保密。 不然大楚不会要一个独臂大将军,而前不久战败的夜梁本就不安分,若要是知道当初战败他们的主将废了一只手,只怕会更不安分。 当时将军府的下人们都退守芙蓉苑外,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他断了一条手筋。下人们只知道最后秦如凉挨了一刀。 事后主院里换了许多个大夫,为了治秦如凉的手臂上的伤。 只是手筋断了,不是那么容易接起来的。就算伤口愈合了,手的能力也大不如前,抬不起力,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基本形同作废。 好在秦如凉平时用右手拿剑,而他断的是左手,容易掩饰过去。 可若要是和厉害之人过招,他只能用一只手,战斗力大大下降不说,还立刻就会露出端倪。 大夫对秦如凉的手筋都束手无策。 柳眉妩对此既悲痛又怨恨。 她多想去告发沈娴,那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居然亲手切断了将军的经脉! 可如此一来,只怕牵扯到更多,包括秦如凉逼得沈娴早产,还有那锁千喉的毒……甚至于,秦如凉说,那些视他为敌的人,会趁机打压他。 柳眉妩知晓其中利害,要想维持现状,这件事就谁也不能说。 否则秦如凉一倒,便再无人可庇护得住她。 柳眉妩没想到,到最后沈娴安然无恙,而这一切的代价居然是要用秦如凉的手来换! 早知如此,当初她还该不该苦心演这一场戏呢? 但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柳眉妩只恨沈娴,恨不得她死无葬身之地。这一切,都是她亲手造成的! 送走了大夫,主院里一度十分冷清。 柳眉妩悬泪在秦如凉身边照顾着,他神情委顿,沉默地看着自己被包扎的左手,试图使力抬起来。 柳眉妩止道:“将军,一定会好起来的,大夫说了现在不能用力,要等慢慢恢复。” 秦如凉苦笑了一下,摇摇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往后都会变成一个废人。” 第129章 说说锁千喉这毒 第129章说说锁千喉这毒 柳眉妩哭哭啼啼地伏在秦如凉的胸膛上,道:“将军还有眉妩,眉妩死也不会离开将军的。是公主太过狠心,竟对将军下这样的狠手!” 秦如凉道:“她是狠心,我也狠心。那日为了解你的毒,我同样将她逼得走投无路。” “将军是在心疼公主么?”秦如凉看不见柳眉妩的脸,她的脸不如她的泪,没有半分凄楚,反而是疯狂的嫉恨和怨毒。 秦如凉道:“但凡有点良知的人,都不会忍心去做那样伤天害理的事吧。” 可是他却为了柳眉妩,一次一次地突破自己的底线。 现在他废了一只手,也不无辜。 “眉妩,往后不要去惹她,下次再出什么事,我不一定还有精力和能力去应对。” 秦如凉也感到深深的无力,他了解沈娴,又道,“往后只要你不去惹她,她便不会来对付你。” 柳眉妩道:“我知道了。” 可是秦如凉的一只手,就这么算了么。她怎能心甘。 但柳眉妩不能再贸然行事,沈娴在芙蓉苑里说的话还字字在耳。要是贸然惹了那个疯女人,下次她还会对秦如凉动手。 近来负责给柳眉妩诊治身体的大夫离了将军府回到家中。为了避免惹上麻烦事,这段时间他都不会再去将军府诊治。 该得的酬劳他已经得到了,那些事横竖再与他没有关系。 是夜,家家户户都关门休息。 夜色宁静,屋舍中溢出的灯火影影绰绰。 笃笃笃。 有人敲响了巷中大夫家的院门。 大夫端着烛灯站在院里,不急着开门,而是先问道:“谁?” 门外回答的是个男子的声音,声音十分温纯好听,“听说你专治疑难杂症,只要有钱,来者不拒。” 大夫以为是个看病的,便道:“天色已晚,有什么病明日去药铺找我吧!” 外面的人声不急,缓缓又道:“听说你才帮将军府二夫人解了锁千喉之毒。” 大夫颜色大惧,隔着门问:“你是何人?” 对方施施然道:“正好我配制出了锁千喉之解药,想来找你切磋一下。” 大夫道:“行医乃治病救人为本职,以攀比炫耀医术高明为禁忌,所以你要切磋就去找别人切磋吧!” “那我只好去找秦将军仔细切磋一番了。” 大夫一听,连忙惊道:“等等!” 他不知道外面究竟是何人,又有何目的,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可真要是捅到了秦将军面前,事情一旦败落,那他也就大祸临头了。 于是大夫想也未多想,当即放下烛灯,便上前去开门。 微弱的烛光若有若无地映衬着门外男子的轮廓,黑衣垂袖,容貌隽美,与沉静如水的夜色相融。 大夫愣了愣,见他神态从容、一点也无意外之色,更没有要转身离开的意思,好似料到大夫会迫不及待地开门一样。 大夫回过神来,明明觉得面前这容貌气度都极好、看似与世无争的一个人,偏偏却让他感到心里阵阵发慌。 大抵是因为他身后那片浓墨重彩的夜,给他身上平添了许多未可得知的因素。 大夫突然又后悔了,下意识地想关上门。 只是还不等他合拢院门,苏折便抬手,黑袖翩翩,素骨如雕刻般白皙的手撑住了院门。 看似云淡风轻,只微微一挡,大夫却大惊,因为他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能成功把门关上。 苏折把院门往里推了推,大夫往后踉跄几步,不慎拂倒了地上的烛灯。 院门再无阻挡,便轻轻往两边打开来,发出悠悠的吱呀声,似在欢迎苏折进去一般。 苏折抬脚,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很礼貌又很温和地随手把门关上。 大夫惊慌地问:“你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苏折微垂着眼,淡淡看了他一眼,眼眸里携带着深重的夜色,随后从他身边走过,径直朝亮着灯的屋中走去,道:“我想与你说说锁千喉这毒。” 大夫不知来者何人,也不知他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院门,那一刻有想过逃跑,可是他独身一人,未携带金银细软,所有钱财皆还在这家中,就这样跑了让他如何甘心。 外头又是深夜,他一头跑出去了,又在何处栖身。 大夫又一想,这里可是他的家,就算这人知道了什么,也必须要想办法让他闭口。 不然真要捅到将军那里去,性命堪忧。 于是大夫极力镇定下来,回身一步步回到了灯火昏黄的屋中。 苏折背对着他,背影在灯火下分外修长,似一幅养眼的画。 大夫道:“阁下深夜造访,只是为了与我切磋锁千喉之解?” 苏折语气平和道:“你替将军府二夫人解毒,用的是何种解药?” “阁下见谅,恕我不能告知。这乃行医忌讳,若是配什么药治什么病都能相告于别人的话,那岂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大夫了。” 苏折不置可否,声音极轻道:“听说你用了紫河车,是谁教你用紫河车的。” 大夫感到一阵口干舌燥道:“济世行医,每个大夫所用的办法不同,但只要结果是好的……二夫人的毒被我及时解除存活一命,不就行了吗?不管你是谁,现在就请你速速离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苏折看他一眼,道:“你不肯说,那么能否把方子写下来给我看看?” 大夫拒绝道:“我说了这是行医禁忌!你在我这里拿不到什么方子,与其走这些捷径,你若真是想学医的话,不如踏踏实实地苦心钻研!你走吧,我这里不欢迎你!” 苏折一步步走过来,站在大夫的面前。 他眯了眯眼,道:“我再问一次,是谁教你用紫河车的?” 大夫浑身一寒,强自镇定道:“用紫河车没有错,虽然这不是一味常见的药,但也是具有大补效果的,我也用此治好了二夫人……” 话没说完,苏折忽然伸手捏住了大夫的下颚。大夫脸上肌肉的抖动清晰地传到他凉润的手上。 他看似没有用力,实则大夫不管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 苏折云淡风轻地捏住了他的命门,只要再一用力,便能当场扭断他的脖子。 大夫瞪大了眼珠子,眼里渐渐爬上了恐惧。 第130章 做了坏事 第130章做了坏事 正张口想说话,不知苏折往他嘴里放了什么,一股凉幽幽的感觉,从他口中钻进喉咙,直入心肺。 苏折看他的眼神里,明明闪烁着跳跃的烛光,应是明媚而温暖的,却让大夫背脊骨缓缓爬上可怖的凉意。 苏折道:“那我便认为是你自己一时兴起,觉得紫河车可以做解毒的药引。” 说着有力的手指一松,放开了大夫。 大夫落地,大口大口地喘气,并且猛力地咳嗽,试图把刚刚咽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可是他咳红了眼也吐不出任何东西,不由颤声道:“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锁千喉。” 大夫脸色一白,继而咳得直不起身来,身体缓缓佝偻在地上。 毒性发作,他痛苦得有些扭曲,七窍渐渐淌出了黑血。 苏折将毒性控制得当,不会让他在瞬间就丧命。但毒性发作的情况,远比柳眉妩毒发时要来得猛烈。 苏折道:“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大夫抬起头来,七窍流血十分恐怖,“救……救我……” 苏折面无波澜道:“把你给二夫人解毒的方子写下来。” 大夫再顾不上什么行医禁忌,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拿了纸笔便抖动着写了起来。 苏折看了眼那方子,道:“需要我照着这方子去给你配解药吗?” 话音儿一落,大夫便跪了下来,含糊不清道:“这不是什么解药,紫河车不能做药引解毒……公子饶命,不是我想这样的……都是他们让我做的……” “是二夫人……是她要这么做的……解、解药……” 苏折神色莫测,就是这方子,这药引紫河车,差点要了阿娴和孩子的命。 那大夫黑血不止,仰躺在地上。 苏折手指一松,那药方子便如一张手绢轻飘飘地落下,覆盖在了大夫的脸面上,渐渐被污血染透。 苏折转身如若无事地走了出去。 外头今夜,月色正朗。 池春苑里,沈娴和孩子已经睡下有一会儿了。 崔氏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轻车熟路地打开房门,确是苏折来了。 苏折看了一眼床那边,低声对崔氏道:“拿一个平常她不用的盆,打盆水来,我洗手。” 崔氏便出去端水,顺带拿了洗手用的胰子。 苏折在房中没急着靠近床边,等崔氏端来了水,他便闲适地站在木架子旁,双手在水中泡了泡,而后用胰子慢条斯理地洗了起来。 静谧的房中发出轻微流淌的水声。 沈娴眼帘未抬,忽而沙哑道:“你大半夜的到我这里来,却是要洗手?” 苏折笑了笑,满室流辉,道:“是啊,做了坏事,手上不干净。” 沈娴眉头动了动,道:“做了坏事?莫不是偷鸡摸狗去了?” 苏折洗好了手,取了崔氏一并准备的毛巾,优雅而缓慢地擦拭着手指,调转话题道:“今夜比之前警惕了不少。” 沈娴睁开眼,道:“你进我池春苑像进你自己的家门似的,我再不警惕一点怎么能行。” 苏折走过来,狭促道:“我又不吃了你,犯得着这么警惕我?” 他拂衣坐在她床边,干净整洁的手拿起沈娴的手腕,莹润的手指搭在她腕脉上,小诊了片刻。 沈娴惺忪地眯着眼,由得他诊,反正他比一般的大夫好用,一只手上瘾似的揉捏着旁边孩子的小脚板。 片刻,苏折便放开了她,道:“这产后一月你应该好好留在屋子里休养。” 沈娴道:“七天半个月的还能理解,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就不该再继续闷在屋子里,需要适量的锻炼才能恢复得更好。” 真要让她像古时候坐月子这般在屋子里闷上一个月,她都要发霉发臭了。 “可我听说才三四天,你便出了院子,去找了秦如凉。” 沈娴:“你听谁说的?” “你还挑了他一根手筋?” “二娘告诉你的?” 苏折低着眼,手指去拎住孩子的另一只小脚板,和沈娴一样轻轻揉捏了起来。 触感软软糯糯的,确实容易让人上瘾。 孩子本来睡得好好的,结果两只脚板都被这两个大人给玩弄着,他醒了一下,只半睁开眼瞟了沈娴和苏折一眼,然后又闭上了。 仿佛在说,你们两个愚蠢的人类。 沈娴顿了顿,道:“这是我亲生的么,他到底随谁?” 苏折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可能是随他爹吧。” 这下沈娴苦恼了,他爹是谁都不知道。 真是连青舟么?好像连青舟又不是这么个谁都不爱搭理的性子。 话题一下被岔开,苏折道:“给儿子想好名儿了么?” 提起这件事,沈娴来了些兴致,道:“跟谁姓暂且还不知道,起大名还早,我最近在想一个小名。” “小名叫什么呢。”苏折慵懒地眯了眯眼,声音里带着些许缱绻的鼻音,听得人心里发酥,悦耳至极。 他极是享受这样静谧温宁的陪伴,依稀流淌着幸福的味道。 沈娴不大意道:“小名叫连看怎么样?” 苏折捏着儿子小脚板的手指一顿,道:“你觉得很好?” “将来他要是姓连的话,那和着小名就叫连连看,不是很顺耳么。” 苏折半抬起眼帘看着她:“什么叫‘他要是姓连’?” 啊,说漏嘴了。关键是到底姓不姓连,沈娴也不确定。 遂她改口道:“我只是假设,又没有一定,将来我儿子要是认连青舟做干爹,不就跟着姓连了么。管他姓赵姓王,或者跟他妈姓沈,只要不姓秦,我都没有意见。” 苏折就笑了,看不出是高兴,反而有点生气的感觉,挑眉道:“那不如跟我姓苏如何?” 沈娴摇头:“不如何,苏连看不好听,还是连连看好听。” 苏折揉了揉眉心,道:“连连看,你就不怕将来儿子长成个斗鸡眼儿?” “别儿子儿子的叫得这么亲热,这是我儿子不是你儿子。” “我说的就是你儿子。” 沈娴一想,觉得苏折说的有几分道理。毕竟这个名字是有那么一点心理暗示的。 于是她想了一会儿,道:“那就叫小腿吧。” 第131章 就是有点在意 第131章就是有点在意 苏折:“这个名字比连看好得到哪里去吗?” “这是小名,要那么严谨做什么?”沈娴提了提儿子的小胳膊小腿儿,笑眯眯道,“要是生个儿子不拿来玩那将毫无意义。这小胳膊腿儿,往后跟在我后面当个拖油瓶满街去打酱油,叫小腿不是很形象贴切?” 于是儿子的小名定下了,就叫小腿。 小腿蹬了蹬腿儿,表示抗议。 只不过他又不会说话,哭也不哭,他的抗议完全无效。 “苏折,你好像不太高兴?” “只要不把他玩坏了,你高兴就好。” 沈娴叹口气,把小腿抱起来,掐了掐他的脸,他也没反应。 沈娴道:“一直不出声,你说他是不是哑巴?” 苏折探出手去,指腹触摸到小腿嫩嫩的皮肤,有些专注地摩挲着,仿佛透过这小小的轮廓,描摹着另一个他心里一直想着的人。 明明这个人就在眼前。 苏折道:“若等他一两岁的时候还不出声,再下定论也不迟。现在才几天,便这般认为,就不怕他难过?” “难过?他连饿了都不会哭的崽子,知道什么是难过?”沈娴对小腿说道,“腿儿,你知道什么是难过吗?” 苏折笑出了声。 随后他若无其事道:“方才说到哪儿了,你来告诉我,你为何会早产,秦如凉他又做了什么。” 沈娴逗弄着小腿的小鼻子小眼,勾了勾唇道:“苏折,这好像和你没有关系。” “可我就是有点在意怎么办。” 沈娴抬头冷不防撞进他幽邃的眼里,呼吸窒了一下,莞尔道:“不管秦如凉做了什么,他也用了他一只手做为交换。大将军的一只手,应该分量很重,所以我不亏。” “那么他的爱妾呢?” 沈娴道:“她欠下的债,往后我都让秦如凉来还。苏折,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沉默许久后,苏折道:“好,便当我没问。” 他把小瓷瓶交到沈娴的手上。 沈娴问:“这是什么?” “不是前几日你要我配的锁千喉的解药么。” 沈娴愣了愣,随即笑起来:“你果然厉害。”只是这药当时她要得急,眼下苏折配出来了,却派不上用场了。 就算知道柳眉妩是故意的,沈娴也想过要用解药去救柳眉妩的命。 只是秦如凉一意孤行不愿意相信她,如今赔上自己的一只手,他一点也不冤枉。 “还有一样东西。”苏折抬了抬手,指端拈着一样东西。 沈娴定睛一看,是上次被苏折拿去引开侍卫的她的那枚黑色飞镖。 她明显眼里一喜,自从这飞镖丢了以后,她都没找到比这更趁手的东西。 刚要伸手去拿,怎想苏折又往上扬了扬手。 沈娴把小腿放在床上,动手就去抢,却抢也抢不过苏折,便一顿好气道:“喂,有你这么物归原主的吗?” 苏折道:“这原本也不是你的东西。我好心好意帮你找回来,觉得听你说一声‘谢谢’应该不过分。” 沈娴道:“你一定是来气我的吧,当初这飞镖是你射出去的,由你捡回来还委屈了?” 谁让她方才气他的。就这么儿戏地给孩子把小名儿定了。 苏折一本正经道:“我本来是想用你的发簪射出去的,回头再去找回来也不用拿来还给你,我还可以自己留着。这样说来,我是不是就损失大了很多?” 沈娴深吸一口气:“女人的发簪你留来做什么?莫不是要学女人簪发?” “留来做个念想。” 沈娴一口气险些岔在了胸口:“你做什么念想?” 苏折眯了眯眼道:“某些人前不久还在说,将来要努力赚钱养我做面首。我怕她说了就忘了,所以想留个定情信物。” “哎哟真是好笑,我特么什么时候跟你定情了?不过几句玩笑话,你还当真了?”沈娴瞪着眼看他道。 他弯了弯唇角:“我当然是当真了,毕竟很久都没有人这么跟我表白过。” “……” 沈娴还有些懵,回忆了一下和苏折相识的前因后果,发誓她真的没有跟这家伙表过什么白。 沈娴不想再跟他东拉西扯,道:“我谢谢你!现在可以把东西还我了吗?” 苏折真就把飞镖放在了她手上,道:“东西锋利,别伤了自己。” “嘁,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拿回了飞镖后,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沈娴先开口道:“我若是不出言赶你走,你莫不是还要在这里坐到天亮?” “如果你不介意分一半床给我躺的话,我也是能接受躺着的。” 沈娴道:“我介意。所以天色不早了,你快走吧,我和小腿要睡觉了。” 苏折起身,走到窗边把窗户掩了掩,道:“入秋了,夜里更深露重,窗扇不要掀得太大。” 沈娴看着他孤立的背影,心里莫名其妙的一动。 苏折转过身,又道:“若是嫌屋子里闷了,可以适当地在院子里走走,记得不要在起风的时候出去。” “我知道了。”沈娴权当是在听一个大夫的嘱咐。 苏折牵了牵嘴角,在灯火下似笑非笑,道:“那我走了。” 沈娴一边替小腿掖好被子,一边道:“往后没什么事的话,夜里就不要再来了。我想你大晚上不睡觉还跑来跑去也辛苦。” “我当是你在关心我。” 沈娴撇撇嘴,道:“我是怕你给我添麻烦,你有那么缺少关怀吗?” 苏折淡淡笑道:“平时身边没有个贴心贴意的人,当然缺少关怀。” “那你赶紧去找个贴心贴意的人啊。” “不,我的志愿是做公主的面首。” 沈娴一阵汗颜。 在不知道苏折身份的时候,她还可以开几句玩笑,占点嘴上便宜。 现在知道苏折是当朝大学士,宫中皇子公主们的老师,她哪敢真要他当面首啊。 况且,这样子的身份,和才貌,确实很贵。 不知道得挣多久的钱才能把他买回来。 真要让她当了面首,满朝文武还不得把她骂个狗血淋头! 怎么想都觉得不划算。所以还是想想算了。 苏折走后不久,崔氏便进来给孩子喂奶。 小腿正使劲吃着奶,苏折就又折返回来,轻叩了一下门扉。 第132章 上瘾了怎么办 第132章上瘾了怎么办 崔氏听得出是苏折的脚步声,便对沈娴道:“是大人回来了。” 由于崔氏正抱着孩子喂奶,不太方便起身去开门,便只好由沈娴下床去。 沈娴气闷地走到门口,打开门压低声音便道:“你胆子是不是肥上新天际了翻院爬墙也就算了,现在还敢堂而皇之地敲门!你走都走了,又回来作甚?” 话音儿一落,沈娴便愣了愣。 苏折朝她伸手,掌心里躺着一支极其精致的竹笛。 他眼里浸着光,看着眼前的女子,轻声说:“差点忘了把这个给你。” 沈娴伸手拿了过来,上面还夹杂着苏折身上幽幽的沉香气息,指腹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明明只有手掌那般长,上面却能雕刻出繁而美丽的花纹。 “送我的?” 苏折一半轮廓亮在光里,一半轮廓暗在夜中,深深浅浅,他低头看着她道:“等下次见面,再告诉我你喜不喜欢。” 还不等沈娴催着他走,他转身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苏折知道,在她门前停留,多一刻都不合适。该走的时候,他便走得潇洒而干脆。 眨眼间,沈娴便已看不见他的身影。 她再低头看着掌心里的竹笛,仿佛苏折没敲响过她的门,而是这竹笛自己长了翅膀飞到她手上的。 崔氏喂饱了小腿,沈娴便让她回房去休息。 沈娴和小腿一起躺回床上,小腿睡得安详,只是她却再难有睡意。 她手里拈着竹笛,透过光细细端详着,放在手心里把玩着,发现这小东西竟比苏折捡回来给他的飞镖还要趁手。 眼下飞镖就放在床边,她对它一点兴趣都没有。 沈娴把竹笛放到鼻尖闻了闻,上面依稀还残留着苏折的气息。 她眯了眯眼,嘴角含着一抹自己都无法察觉到的浅淡笑意。 下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 其实她很感激,这段时间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有苏折的到来。 苏折抱着她的时候,她感到很温暖。 他身上有一种可以给她依靠的坚定的感觉。 那个怀抱,虽然没有女人停留,但是也没有哪个女人能够抗拒得了吧。 沈娴不确定,若是时日一久,万一上瘾了怎么办。 苏折这个人,十句话有五句都不靠谱儿,沈娴觉得不管他说什么,都不可以太当真。不然一定会被他牵着鼻子笑话的。 除去这一点,其余的,他都挺好。 既然大家都是不怎么认真的人,当做朋友一起玩玩闹闹、挥霍时光,也不失为一件趣事。 抱着这样的心态,沈娴一时倒真有点期待,下次和苏折见面的光景。 沈娴接下来心情都很不错,因而身体也恢复良好。 产后十天,她便在院里舒筋活骨做适当的锻炼。 玉砚在旁絮絮叨叨:“公主,产后是要休息一个月的,这才半个月不到……” “迂腐,一个月憋都憋出病来了,像这样出来透透气,反而对身体好。”沈娴叉腰站在树荫下,仰头深呼吸,看着秋阳在树下洒了一地碎金。 崔氏道:“玉砚,难得公主有这精气神儿,便由着公主去吧。” 玉砚瞅了瞅沈娴,道:“公主精神头儿是好了,可身子还是比之前瘦了不少,得多吃一点好好补补。” 玉砚发现沈娴先前是随时把玩着飞镖,但现在飞镖换成了一支精细的竹笛。 玉砚好奇地围过来,道:“公主,你这竹笛哪儿来的啊?好漂亮啊。” “漂亮吗,做工还可以,比飞镖趁手。”沈娴道,“你再瞅瞅,这笛子看起来像在集市上买的还是手工做的?” 玉砚道:“集市上买的也是手工做的啊,只不过集市上哪有这样小巧的笛子,基本都是做来吹的,而这个还可以做佩饰呢。” 沈娴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看样子,这竹笛还是苏折自己亲手做的喽。 真没想到,那样子好看的一双手,还挺巧的。 沈娴再看手中竹笛时,不觉又顺眼了两分。 玉砚便蹬蹬跑回房里道:“公主你等等,奴婢去拿针线来给它做个穗子,往后可以佩戴在公主腰上,还不容易弄丢了。” 沈娴深以为然:“还是玉砚知我心。” 崔氏站在屋檐下,见公主对苏大人送的礼物那般爱不释手,不由也喜从心来,露出会心的笑容。 玉砚很快拿了针线篓来,花了点时间做出一个漂亮的穗子,把竹笛穿起来,再织了一个同心结,做成了佩饰,系在沈娴腰间。 玉砚仰头问:“公主,好不好看?” 沈娴勾唇,捏了捏玉砚的圆脸,道:“我家小丫头越来越心灵手巧了。” 清晨主院里,下人们送来了早膳摆放在桌上,柳眉妩陪同秦如凉一起用早膳。 自从手受伤以后,他便不常在膳厅里用膳。 柳眉妩舀了一碗粥,放在他手边,又放了调羹在粥里,道:“将军用早饭吧。” 秦如凉低头看了看手边的粥,一手拿了调羹,他试图用左手把粥碗端起来。 柳眉妩忧心道:“大夫说在将军的手伤痊愈之前,不能左手使力的……” “无妨。” 臂膀上的刀伤只是皮肉伤,根本妨碍不了什么,手腕上的伤痕正慢慢愈合,他在乎的是自己少了一根手筋,这只手到底还能不能用。 秦如凉一直抱着一丝侥幸。 直到他感觉自己使尽力气,左臂却仍旧犹如千钧般沉重时,难免灰心丧气。 他好不容易抬起手臂,端起了那碗粥,却是颤颤巍巍,坚持不了多久,一碗热粥便从他手上不受控制地侧翻了下来。 秦如凉看着满手的粥汤,脸色很阴沉。 柳眉妩急忙拿了丝帕来替他拭手,红着眼安慰道:“将军不要着急,大夫说了,只要等伤势痊愈以后勤加锻炼……” 话还没说完,秦如凉起身,恼怒地把一桌早膳全掀了。 就连桌子,亦被他单着右手扬翻在地。 秦如凉低头看着受惊的柳眉妩,冷声道:“大夫说大夫说,什么都是大夫说!废了就是废了!” 柳眉妩坐在椅上,看着满地狼藉瑟瑟发抖。 等秦如凉回过神来稍稍冷静了一些,伸手扶住额头深吸一口气,暗哑道:“眉妩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火,我只是心里很烦。” 第133章 是他锁死了那扇门 第133章是他锁死了那扇门 柳眉妩含泪道:“没关系,眉妩重新去给将军准备早膳。” 秦如凉道:“不用了,我不想吃了,一会儿让下人来收拾,你回芙蓉苑吧。” 说罢也不多看她一眼,便径直出门早朝去了。 柳眉妩看着他大步离开头也不回的背影,心里又愤恨又难过。 她以为她会和秦如凉回到恩爱如初的光景,从秦如凉不计一切代价为她寻找解药开始,她就知道秦如凉仍是死心塌地地爱着自己的。 可是如今,秦如凉废了一只手,他们的关系却因为这只手而渐渐僵恶。 这根本不是柳眉妩苦心设计这一切想要的结果。 秦如凉早朝回来,不会再第一时间去芙蓉苑陪伴柳眉妩。 柳眉妩倒是主动去过主院几次,都被秦如凉遣走:“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冷静一段时间。” 秦如凉知道自己最近脾气失控,他不想再把失意和怒气发泄在身边人的身上。 这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去做的,他怨不得柳眉妩。 晚风乍起时,秦如凉在湖边吹吹风。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池春苑。 池春苑里点着嫣然的灯,站在院外便能听见里面玉砚咋咋呼呼还有沈娴或疑惑苦恼或似笑非笑的声音。 屋子里崔氏正要给小腿喂奶。 沈娴让崔氏不急着喂,她撸了撸衣袖,道:“别拦我,今个我一定要让小腿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妈的从出生到现在一声都不哭,是不是哑巴我等不及看他一两岁以后了,现在就要知道。” 崔氏和玉砚连忙阻拦,玉砚道:“公主使不得,小腿还细皮嫩肉的,万一你给弄坏了怎么办!” 崔氏亦是劝道:“公主,大夫都说了不要着急,且再等等。等不到一两岁,但这一两个月总是要等的啊,小腿现在这么乖,该吃的吃该睡的睡,除了不吭声,其他也没什么啊!” 沈娴拗不过崔氏和玉砚,这俩人儿把小腿护得紧得很。 沈娴道:“他才不到半个月,你俩就这般惯着,将来还不知会惯成个什么样子。小拖油瓶,快乖乖过来给你妈揍一下!” 玉砚抗争道:“公主,这不能怪小腿!小腿不吭声,说不定是在出生的时候遇到了困难吓坏了!小腿还这么小,哪能挨得住公主的揍啊!” 秦如凉站在院外,墙角的一棵树枝叶伸展了出来,撑在他的头顶上方。 青绿的树叶有些泛黄,风轻轻一吹,便飘落了一些,飘在他的肩头上。 秦如凉听得怔忪。 小腿,应是她给孩子起的小名儿。 秦如凉这才想起来他好似听府里人说过,小腿从出生起就没哭过一声。 先前他一心顾着救柳眉妩,压根不在乎这些。现在想来,确实有他的因素在里面才害得孩子这样的吧。 那是沈娴的孩子,不是他的。 若那是他的孩子……秦如凉不禁想,约摸也会抚平一些他内心的不甘和失意。 秦如凉兀自苦笑了一下,他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方来。 那里面的其乐融融虽然很刺耳,但他终究再不似从前那般厌恶。之所以觉得刺耳,是因为他不曾拥有过。 他和这里格格不入。 赵氏先发现了秦如凉,但是有了先前的经历,赵氏不敢再善作主张地请秦如凉进去,亦不再刻意扬声跟秦如凉说话,以便让公主知道将军来看她了。 “将军来找公主,有什么事吗?”赵氏道,“要不要奴婢进去传达?” 秦如凉道:“无事。只是路过,顺带过来看看。” “那将军要进院里看看吗?”赵氏问。 “不用了。” 说完秦如凉转身便走,赵氏在身后道:“奴婢恭送将军。” 秦如凉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觉得心里颇不是滋味,回头看见赵氏仍在门口,恭恭敬敬的模样。 秦如凉不由蹙眉道:“往日我过来,赵妈都要主动请我进去,今日却是要赶人?” 赵氏道:“这将军府都是将军的,奴婢哪敢赶人。将军要来要去,都随将军自己高兴,只是不同以往,奴婢不敢再擅自做主罢了,唯恐害了公主和孩子。” “你也觉得我会害她?” 赵氏道:“在出事之前奴婢觉得不会,所以巴不得将军能和公主独处。可就是奴婢的自以为是,一次两次差点害了公主跟孩子。” 秦如凉无从辩驳。 赵氏又道:“既然将军独爱二夫人,奴婢也不再抱有奢望将军能和公主破镜重圆了,只求将军往后莫要再因为大人的事而伤害孩子,孩子是无辜的。” 秦如凉眯着眼,看着远处,问:“赵妈觉得,我还有可能跟她破镜重圆吗?” “以前公主的心门朝将军掀开了一条门缝,奴婢以为只要将军主动走近,推开心门便能和公主亲近。但是如今,将军亲手把那扇门锁死了。” 秦如凉从来没想过,自己心里居然是希望和沈娴破镜重圆的。 只是他才刚刚得到沈娴对他态度的改观,就是他自己亲手扼杀了。 池春苑里的热闹与他无关。 随着他离去,那里的话语声渐渐也越飘越远。 宫里知道沈娴产子以后,也派了两回太医过来。一是给沈娴调理身子,一是给小腿看看状况。 皇帝得知沈娴可能因为早产的缘故,导致小腿口不能啼,便斥责了秦如凉一顿。 这个孩子不仅是前朝公主之子,还是将军府的儿子,同样是个烫手山芋。 但既然生下来了,皇帝就不能不接。 只要能控制住这个孩子,便能控制静娴和大将军。 皇帝正好借小腿口不能啼这个原因,把小腿接到宫里来喂养。 秦如凉抿唇,恭敬道:“皇上,孩子还太小,离不得公主身边,公主又刚刚产下他,恐怕这个时候不宜……” 皇帝眯了眯眼,看向秦如凉,似乎很满意他如此在乎的态度,道:“朕也是一番好意,将孩子接进宫里来悉心照料,又有那么多太医看着,若是有个什么也好及时医治,怎么,秦爱卿对此不满意?” “臣不敢。” 第134章 窃她国,亡她家 第134章窃她国,亡她家 皇帝便道:“那也算是朕的外甥,爱卿大可放心,朕不会亏待他。此事就这么定了,明日朕便派人去接。你先退下吧。” 沈娴没想到,她和小腿还没相处到半个月,宫里便来人要接走小腿。 是秦如凉带着宫人进池春苑的,彼时宫人在院里一字排开,恭恭敬敬。 沈娴怀里抱着小腿,看着秦如凉。 秦如凉张了张口,低声道:“这是皇上的旨意,你我不能违抗。” 沈娴当然知道这是皇帝的主意,皇帝就这么迫不及待吗?连多等几个月,亦或是多等一两年,等小腿长大一些也不行? 沈娴低头看着睡着的小腿,问:“一定要这么着急吗?” 她也知道,这个孩子一旦出生,就会成为拿捏她和秦如凉的把柄。 秦如凉没有揭穿,小腿根本不是他的孩子。所以就算是被接进宫里,也对他造不成什么影响,皇帝将来也根本无法拿小腿威胁到他。 可小腿是沈娴身上掉下来的肉。 她还没玩够,还没看够,还没哄够。 虽然往后他有可能是个小拖油瓶,但是母子间一旦形成了羁绊,便再也无法割舍。 秦如凉道:“皇上听说他哭不出来,便已做主将他接进宫去治养。皇上是为了小腿好。” 那时沈娴想冷笑。 为了小腿好? 皇帝是恨不能把她捏死在手里吧。 这时宫人恭敬道:“公主放心把小公子交给奴婢们吧,皇上有旨,奴婢们定会尽心竭力侍奉小公子的。” 沈娴深吸一口气,对着襁褓中的小腿道:“小腿乖,去了宫里别忍着,饿了痛了,该哭哭,该闹闹,知道了吗?” 小腿听不懂她说的话。 但是他睁开了略显细长的眼睛。 黑白分明的眼,似这世上最干净纯粹的东西。 这回他没有不屑地又把眼闭上,而是一直睁着眼瞧着沈娴。 沈娴把他递给领头的宫人时,他蹬了两下腿,仍旧没哭。 沈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小腿带走了,出了将军府的大门,上了皇宫里宽大豪华的马车。 沈娴站在门口良久。 崔氏和玉砚都不忍,红着眼劝道:“公主,你身子还没好呢,不能吹冷风的。” 沈娴拂了拂她们伸过来的手,道:“我还没那么柔弱。” 秦如凉亦站在门口,忽而道:“你放心,孩子在宫里不会有事的。宫里有太医,又有那么多宫女,照看起来应该妥善一些。” 沈娴没理会他,置若罔闻,兀自转身离开。 秦如凉有些自嘲,他的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发自真心吧,毕竟那不是他的孩子。 可是这件事皇上亲下御旨,沈娴没有办法不遵,他试图劝过,他也没有办法。 重新回到池春苑,发觉里里外外都是冷清。 沈娴做什么都再提不起兴致。 天气好的时候,她常常躺在树荫下,一睡便是一下午。 玉砚担心道:“公主去屋里睡吧。” 沈娴阖着双眼,没有出声。 半晌,她忽然道:“玉砚,你跟了我多久?” “奴婢是从小和公主一起长大的。” “那你知道我父亲母亲被逼宫的那一天,朝代更迭的那一天,究竟是怎么样的吗?” 玉砚脸色煞白,噗通跪在了地上,“公主,陈年旧事……奴婢觉得公主忘记了就让它过去吧。” 沈娴睁开眼,缓缓从躺椅上坐起来,吁口气道:“我也想就这么过去,但总是有人揪着我不肯放。” 她揉了揉脑袋,总时不时有纷乱的幻影从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等她想要去抓住时,又跑得无影无踪。 沈娴低声道:“窃我国,亡我家,还总防我跟防贼似的,到底谁才是贼?” 玉砚眼泪汪汪道:“公主!这样的话不可乱说,公主势单力薄,这话要是被听到了,皇上定不会容咱们的!” “我知道,要想活着,必须要识时务,要顺从。”沈娴道,“我自清醒以来,不曾有过半分叛逆之心,也不想去追究前尘往事,总觉得那该归于历史的发展而滚滚朝前。” 她曲着双腿,手肘撑在膝盖上扶着额头,微微垂着头,鬓边的发丝垂下,挡住了她的侧脸。 她目露阴鸷,道:“但是他们带走了小腿。小腿才不足半个月。” 婴孩的生命有多脆弱,沈娴无法想象。 宫里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太医,但是他们对待小腿会像当娘的这样,恨不能把他捧在手心吗? 他们只是履行本分,始终把小腿当成别人家的孩子来养。 稍有不注意,生病了怎么办?饿着了怎么办? 小腿不会哭,他不哭,别人不知道他不舒服怎么办? 以前沈娴总喜欢开玩笑说小腿是个小拖油瓶。现在拖油瓶被别人给拖走了,她都快要魂不守舍。 玉砚噙着泪道:“公主不要太担心了,小腿他不会有事的。” “你起来吧。” 玉砚摇头:“奴婢不起来,都是奴婢的错,才让公主这样胡思乱想。” 沈娴勾了勾唇,放下手臂,眯着眼笑叹道:“把你吓到了?唉,我只是觉得,没有小腿给我玩,觉得很无聊。” 玉砚眨眨眼,道:“那奴婢去给公主想其他好玩的。” “其他的又提不起兴趣。” 还有两天便是中秋了。 离上次太后寿辰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大臣们对上次宫宴还余惊未消。 皇帝在中秋又要举办一场宫宴,宴请群臣,也安抚一下百官,顺带还要陪太后赏月哄太后开心。 沈娴打起精神来,让玉砚早早做准备。 和上次入宫不同,这次她自己想去。 进宫以后,说不定就能看见小腿。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玉砚当然要勤快地准备着。 只是到了中秋这天,是阴天,有些风大。秦如凉到了池春苑来,秋风卷起他的袖袍,颇有些伤感。 他告诉沈娴:“皇上有旨,体恤你刚产子不足月,特让你在家休息,不必去参加宫宴。” 沈娴亦站在风里,盯着秦如凉,道:“你再说一遍。” 秦如凉言简意赅道:“皇上不让你进宫去。” 要不是崔氏和玉砚拉着,沈娴想必已经过去动手了。 第135章 中秋之夜 第135章中秋之夜 秦如凉道:“当初是你执意要生下这个孩子,你这么聪明,应该早已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她是早已料到,那时她以为她不会对这个孩子有过多的感情!可是现在她比想象中倾注了更多的母爱进去。 沈娴道:“我接受这样的安排,但就是让我去看他两眼,也不行?” 秦如凉想了想,道:“如果有机会,我会去看两眼,他过得好不好,回来我告诉你。” 沈娴面无表情地转身,道:“不用了,我想我儿子也不希望看见你。” 秦如凉虽然进宫去了,但将军府里还是要过节的。 随着夜幕降临,府里灯火通明。 中秋佳节,万民同乐。府里得了沈娴吩咐,厨房里有好吃的都拿出来给全府上下分享,不用特意留给主子。 今晚秦如凉不在家里,家里总共就池春苑、芙蓉苑和香雪苑三位主子,除了主子的晚膳,其余还剩下很多,下人们当然高兴。 沈娴晚饭没吃几口,便在池春苑看见外面的夜空中有烟花相继绽放。 玉砚在旁边拍着手欣赏道:“今夜外边一定很热闹!每年中秋晚上,民间都会有灯会的,公主你看那灯火,都快要把夜给照亮了。” 沈娴循着玉砚手指的方向看去,确实见夜空有隐隐约约被街上的灯火给照亮。 崔氏拿了一件披风出来,披在沈娴肩上,道:“公主不要不开心,总会有办法的。难得今天过节,公主不妨也高兴高兴,咱们一道出去游灯街吧。” 玉砚已经开始两眼放光了,“二娘,真的可以吗?” 崔氏笑道:“早年间奴婢去游过,可算热闹有趣。” 玉砚憧憬道:“奴婢也一直很想去啊,可是以前在宫里出入不得自由,现在总算有机会了。” 说着就拉着沈娴的袖摆,可怜巴巴地撒娇道:“公主,咱们出去逛逛好不好?” 沈娴架不住玉砚的可怜样儿,也知道这两人是想让她出去散散心,她也没逛过这古时候的灯街,索性答应出去逛逛。 于是三人结伴而行,一齐出了将军府。 外头处处透着民间节气的热闹而自由的氛围。 到了街上,放眼望去,华灯成锦,仿若星辰织就而成的一条条光火斑斓的飘带。 百姓们都在今天晚上出来游街,街上熙熙攘攘,两边的摊铺琳琅满目。 玉砚一出来眼珠子就黏在街景上去了,她特地带了她的荷包出来,一会儿要好好逛逛街边上的摊铺。 只是不想,还上街没走几步,街角路口那边便有人在向沈娴招手。 崔氏最先发现,掇了掇玉砚道:“那边是不是有人在叫公主?” 玉砚定睛一瞅,又掇了掇沈娴,道:“公主,那边在叫你的是不是连公子啊?” 一上街来,沈娴的烦闷便被这街上的光景给冲淡了许多。她有些受到民间节气的感染,渐渐融入其中。 沈娴哆道:“出门在外,不要叫我公主,叫夫人。” 她一边说着一边眯眼循着玉砚手指的方向看去,见灯火嫣然下人影来来往往,那街口边停放着一辆马车,马车前倚靠着一人。 那人一身锦衣,满含笑意,正朝沈娴挥手。 沈娴嘴角一挑,可不就是连青舟。 连青舟交代车夫找个宽敞点的地方去停放马车,随即便穿过人群,好一阵才来到沈娴身边。 沈娴笑道:“好巧。” 连青舟亦笑,从善如流道:“在下以为这阵子夫人是要在家休养的,没想到还能在街上遇到。” 沈娴看了看周围,道:“今天晚上不是热闹么,便上街来瞧瞧。” 随后连青舟和沈娴一起逛街,玉砚则和崔氏跟在后面。 连青舟很有君子风度,也贴心,为了避免前前后后有人挤到了沈娴,便若有若无地伸手护着她,却又不占她半分便宜。 到了街摊前,沈娴对玉砚似笑非笑道:“你可悠着点花,别今天一晚上便把你一年的工钱都给花没了。” 玉砚和崔氏被那各种各样的商品小玩意晃花了眼,这里摸摸那里看看。 后来玉砚指着前面的面具摊,兴高采烈道:“面具!夫人我们去买面具好不好?” 不等沈娴答应,玉砚已经拽着她去了。 面具摊前围着不少人。那一个个面具挂在幕布上,形形色色,大家都指着自己喜欢的样式买一个来戴在脸上游街。 那些面具画有鬼畜,当然有柔和的也有凶神恶煞的。 玉砚当然要指着漂亮的面具买,沈娴便专挑凶神恶煞的来戴。 玉砚鼓着嘴道:“今天是过节,夫人为什么要戴这么凶的面具?” 沈娴面具下的那双眼流光滟潋。 她勾唇笑道:“你这面具今天戴过一次就没用了,等明年又买新的戴。我这个却是有用,今晚戴过以后,回头挂在门上,还能辟邪用,所以要越凶越好。” 玉砚被她逗笑,小圆脸笑起来分外可爱。 随后连青舟和崔氏也跟风,各自挑选了一枚面具来戴。 街上来来往往的姑娘们有提着花灯的,有盛装结伴出行的;沈娴和连青舟并肩打长街上行过,抬头间看见头顶灯火交错,各色各样的灯笼纸衬得她脸上的面具光怪陆离。 她站在街上,仰头看了一会儿,依稀觉得星空就在眼前,星火触手可碰,委实是美极了。 她道:“连青舟,你怎么知道我今晚要出来逛街?” 连青舟脸上依然是那温文儒雅的笑容,道:“夫人怕是误会了,在下与夫人纯属偶遇。” 沈娴道:“是么。” 她收回眼神,看向连青舟俊逸的脸,张口刚想说什么,却听街上有人在大喊:“都让开,快让开,火龙来了!” 她本想问一问连青舟,关于小腿的事。 眼下这一声喊,致使满街都沸腾起来。 连青舟善解人意地把她往边上扶了扶,道:“夫人往边上站一些,一会儿火龙穿街而过,会喷火的,若是伤到了便不好了。” 沈娴亦被所谓的火龙给吸引去了注意力,觉得眼下问连青舟那些事确实有些煞风景。 她把连青舟当好友,在这之前她一直相信连青舟也把她当好友,如若连青舟真的是小腿的爹,她还真不知该怎么继续相处。 也罢。先搁着吧。 第136章 他是苏折 第136章他是苏折 沈娴跟着连青舟一起往边上站了站,和大家一样翘首等待着火龙的到来。 听说这灯会上火龙才是重头戏。 数十人挥舞着一条在夜里翻腾的火龙,一路走一路喷火,形容栩栩如生,龙身游摆窜动间,大有搅云弄雨之势。 远远地,还不见火龙现身,沈娴便看见了最前面喷出来的火光,街上人们纷纷鼓掌相迎、呼喊相和。 那欢呼热闹的声音,很容易让沈娴淹没在人潮之中。 人们不会在意谁是谁,大家只知道聚在一起肆意笑闹,一起欢度中秋。 随着舞龙的人渐渐靠近,那条逼真的火龙便一点点爬上夜空,呈现在大家的视野里。 走在最前方的人举着高高的火把,扬手往上空猛力泼撒颗粒状的易燃的燃料。 那燃料一旦接触到火把,借着风势便轰地燃起来。 火光熏亮了两边围观着的人群。 那团火焰恰好处在火龙的龙头处,乍一看起来可不就像是火龙在喷火。 燃料还没燃烧殆尽,所至之处便化作星星点点的火光如雨一般往地下飘落。 空气里一时弥漫着燃料燃烧过后留下的硝火味。 围观行人前一刻抻长了脖子观望,待火星一撒下来,又纷纷往后撤退。 细碎的星火即使落在人身上也很快就熄灭了。 大家都顾着后退,却没人像沈娴这样,置身其中,欣赏到最美丽的一刻。 彼时沈娴仰头看着这繁星美景,独自站在原地根本忘记了要躲闪。 忽而一只手伸过来,牵住了她的,把她往边上一带。 她愣了愣,踉跄两步,还没看清,冷不防就跌进一个怀里。 沈娴抬头看他,看不见他面具下的那张脸,却只隐约看见那双比星火还要流深的眼。 他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当心。” 随即满街人潮涌动,纷纷追逐着那条火龙而去。 沈娴被人从后面推挤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就贴上他的身。 他扶了扶沈娴,手臂往后环在她腰际,周全地护着她以免她再被行人拥挤,那只手却始终很有分寸地没有搂上她的腰。 他牵着她,一同淹没在人潮里,一同去追逐火龙蜿蜒留下的光。 沈娴没有多想,她的注意力被周遭的热闹吸引了去,以为牵着她的人是连青舟。 因为当时街上人太多,玉砚和崔氏被不得已挤到了街对面去,她身边好像除了连青舟,就不再有别人了。 光怪陆离之下,她分辨不出他衣裳的颜色,只觉得大概和连青舟的衣色一样发深;空气中的硝火味霸占了她的嗅觉,一时也分辨不出身边人的气息。 她跟着他一同朝前走。 有一部分人跟着火龙走了一阵便作罢,约莫是觉得走得太远离回家不方便。 但沈娴觉得既然出来玩一次,当然要玩个尽兴。 她拉着身边人一起走在火龙的尾巴处的街中间,她大声对他道:“连青舟,不要怕,来,要身处其中,才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美景。” 身边人眯着眼,看着夜色里无数星火像流星一样坠落,唇角似有似无地笑着,微俯下身低头贴着沈娴的耳边道:“确实如此。只有胆儿大的人所看见的,才和别人不一样。” 沈娴愣在原地,抬头把他看着。 还是他牵着沈娴的手继续拉着往前走,笑意正浓:“再傻愣着,火龙便游远了。” 那喧闹和繁华渐渐淡了一些,硝火气也渐渐远离了一些。 沈娴只管被人拉着往前走,她怔怔看着这人万千灯火下,修长而无双的背影。 才发现,黑色的衣袂轻轻拂开,他仿佛不沾人间烟火。 沈娴尽管看不见他戴的那张凶神恶煞的鬼畜面具下是怎样一张脸,但她又重新闻到了他身上的沉香。 他不是连青舟,他是苏折。 前面的火龙仍在招摇过市,前一刻沈娴还置身其中的热闹,这一刻便觉得失去了两分不真实。 那些喧闹好似渐渐飘离她周遭,让她恍然有两分安宁。 “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听说今晚的灯会很热闹。” “你不是应该在宫里参加宫宴吗?” “宫宴哪有这里热闹。” 沈娴心头一动,道:“你莫不是早就和连青舟串通好的?” 不然怎会这样巧,刚一上街,便遇到连青舟在街口等候。 沈娴回头去看,这会儿哪里还能看见连青舟、玉砚和崔氏的影子,就独她和苏折两人。 这便是苏折说的下次见面? 苏折道:“就算没有他,你站在人群里,我也能一眼认出来。” 沈娴勾了勾唇:“自大。我戴了面具,与天下女子一般无二。” 苏折手指若有若无地拂过她的裙角,轻轻拨动着她腰间的竹笛,道:“可你身上佩有天下独一无二的东西。” 沈娴低头一看,原来是这竹笛给暴露了。 “我们要一直跟着火龙走?”沈娴问。 “嗯。” “那这火龙要游到哪里去?” “阳春河边。” 阳春河与与直入京中的码头相连,河堤十分曲长。眼下到了秋时,河面水位下降,露出的堤岸比春夏更为宽泛一些。 阳春河是每年中秋灯会的终点。 火龙会游到阳春河方才罢止。 河堤两边杨柳依依,柳梢下挂着各色各样嫣然的花灯,虽没有街边摊贩吆喝的喧哗,却依然十分热闹。 聚集在这里的多是一些青年男女,许愿放灯,阳春河的阔水河面上,不知不觉飘满了花灯,如星河般绚烂。 也有不少人往天空中放灯,烛光闪烁间,一盏盏天灯升向苍穹,美不胜收。 舞龙的人手里还剩下一下燃料,他把燃料抛向河面上空,一把火点燃,无数星火全部陨落,引来连片喝彩。 约摸是视野开阔,心境也开阔,沈娴站在河边,云淡风轻地笑了起来,道:“今晚可真美。” 苏折陪在她身边,道:“你要不要也放几盏灯?” 沈娴兴趣不大,觉得那是少女喜欢做的事。 他的声音如清风一般悦耳:“可以许愿。” 沈娴抬头看他,他眯着眼淡淡笑了,又道:“说不定会实现呢。” 明明觉得好笑,沈娴却鬼使神差地信了他。 第137章 教他怎么勾搭 第137章教他怎么勾搭 苏折去买了几盏天灯来,让沈娴在树下老叟那里用笔在灯纸上写下心愿。 两人站在河堤上,点亮了天灯,看着灯纸一点点被充盈起来,两人手扶着边缘,等着它充盈到足够的程度。 沈娴透过天灯朝对面的苏折看去,见他眼映烛火,面具被烛光晕染得油油黄亮,闪闪烁烁。 他半低着细长的眼看着手里的天灯,忽而挑唇道:“好了,可以松手了。” 沈娴下意识手指一松,便和苏折一起放开了天灯。 天灯缓缓往上升,最后与满天的灯盏融为了一体。 沈娴遥遥望着那盏灯,心里在想,若是许下的心愿真的可以实现,那便好了。 她以前没有过什么特别强烈的愿望。而今迫切希望的,只是想让小腿回到她身边。 因而沈娴在天灯上写了三个字:盼子归。 河堤上除了放灯,还有许多其他的吃喝玩乐项目。 其中对诗词、猜灯谜是最常见的。聚集在那里的多是一些才子佳人。 沈娴发现,在这阳春河边的男男女女,脸上基本都是戴了面具的。 这样比较有神秘感,而且不至于唐突了对方,更不至于以貌取人。若是有男女互看对方顺了眼,可以取下面具,说不定能成就一段风月良缘。 沈娴似笑非笑道:“苏折,今夜美女肯定多,你确定你不去搭讪?” 苏折:“我不会啊,要不你教我。” 沈娴白了他一眼:“活该你到现在一直单身。” 她撸了撸袖子,冲苏折勾勾手指头,“看在你我还算有点儿交情的份儿上,附耳过来。” 苏折认真请教地微微弯身,靠近她。 灯火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有两分长,沈娴微踮着脚,凑到他耳边去。 看起来仿若在说亲密的悄悄话,自然而然,般配到羡煞了时光。 两人就站在对诗词的那个地方边缘,沈娴指着一位衣着和气质看起来都上佳的面具女子,对苏折言传身教: “看到没,就那个,大胸细腰的,身段婀娜,举止又矜持,应该有文化有涵养,乃上品。相信我,我眼光一定不会差,现在我教你怎么去勾搭。” 苏折眯着眼看去,很有诚意道:“好,你快教我。” “一会儿你就这么走过去,站在她身后,假装无疑地踩一踩她的裙子,她一定会被绊一跤。这个时候你便伸手把她搂起来,她避免了摔跤出丑,一定会很感激你的。” 苏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确定她不会恼羞成怒?” 沈娴不大意道:“我看你虽戴着面具,但气质上只怕完胜在场所有男子。这要是揭下面具,再恼羞成怒的女子,恐怕都会变成惊艳。你说有谁会对及时拉她一把的翩翩君子恼羞成怒的?” 苏折了然道:“听你这么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阿娴,我真有你说的那么好么,我不太有自信。” 沈娴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别不自信,你比我说的更好。” 苏折眼里有狭促之意,慵懒惬意得似只狐狸。 沈娴推了他一把,又道:“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说不定今晚你就能脱单。” 苏折却不急着过去,回身对沈娴悠悠道:“不行,你在这里看着,我会不好意思。” 沈娴道:“我保证不会笑话你。” 苏折便扶着沈娴的肩膀把她转过身,指着那边的一棵柳树,道:“你去那里等我。” “我不去。”沈娴恶劣地想,她要是过去了,还怎么看苏折的笑话? 让苏折去勾搭女子,想想就很劲爆的好么,她怎么能错过如此精彩的瞬间! 苏折道:“你难道不想让我搭讪得更顺利些?其实你心里不想我去搭讪别人的对不对?” 沈娴抽了抽嘴角:“你想得可真多。” 苏折背着手,气定神闲道:“你再不走,我便觉得你是喜欢我的,舍不得我去搭讪。” 沈娴抬头看了他一眼,心想再磨蹭下去,只怕人家姑娘就要走了。 去那边柳树下等也不是全然看不见,只是看得没这里清楚罢了。 遂沈娴道:“唉,算了,为了避免你产生这样的误会,我便去柳树下等你也无妨。” 苏折冲她无害地款款一笑。 沈娴转身便利落地朝那边柳树下走去。 怎想才刚走两步,沈娴忽觉自己裙角重重一顿。 她再往前走不动了,回头一看,见自己裙角正被苏折给踩在脚底下。 苏折背着手站在灯火下,面具露出的下巴和嘴角上扬着,好似在等着沈娴的反应。 沈娴扯了扯自己裙子,苏折不肯松脚。 顿时她就明白过来了,苏折是故意捉弄她。 敢情这家伙诓她去柳树下,就是为了在她转身走的时候踩住她的裙子! 沈娴像是被人踩着了尾巴一样,有些炸毛,“我数三下,你最好给我……” 结果沈娴话还没说话,哪里有机会数数,接着就听苏折低低笑了一声,随后脚下微用了点力往后扯了扯。 沈娴只觉得身后一股拉力像爪子一样抓着她往后仰,她身体失去了平衡,随之就不受控制地往后倒了去。 “我操!” 她本来好心好意地教苏折怎么去搭讪,没想到他居然如此恩将仇报,他的热闹没看着,这下好,自己倒成了热闹。 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见她朝自己倒来,苏折顺手便搂了她的身,臂弯箍着她的腰,旋转间,衣袂纷飞,缠绵翩跹。 那时沈娴抬眼看见他唇畔的笑意,咬牙道:“我可以揍你吗?” 苏折道:“你不可以恼羞成怒的,我都是按照你教我的去做的。” “我教你来勾搭我了吗?” “我怕效果不好,所以想先在你身上试一下。” 沈娴一把将苏折推开,苏折后退两步,又遗憾叹道:“你看,你生气了,说明效果不好。还好我没有听你的去胡乱搭讪别的女子。” 他狭长的眼落在她身上,“阿娴,你不安好心,想看我出丑是不是?” 沈娴没好气道:“现在是我出丑比较多吧!” “你为什么这么生气,是因为我气质还不够?” 第138章 肚子里全是坏水! 第138章肚子里全是坏水! 沈娴翻了翻白眼,“那是因为我知道人不可貌相,你肚子里全是坏水!” 苏折悠悠道:“我觉得我还算纯良啊。” “纯良个屁。” 眼下沈娴哪还有心思去看苏折跟人搭讪,同样的招数苏折都在她身上用过一次了,诗词会那里的姑娘们可都看见了,还以为他俩在打情骂俏呢。 真没意思。 沈娴又道:“以后休想我再教你什么泡妞秘诀,你还是不要去祸害人家了,你不当单身狗我都替你可惜。” 苏折点头:“嗯,你说得对。” 两人沿着河堤走了一会儿,远离了那附弄风雅的诗词会,来到河边的摊铺前。 那里有许多夜宵吃食,在河边玩饿了的人路过这里可以点吃的。 沈娴闻到阵阵香味,还真有些饿了。 只是不等她出声,苏折便开口道:“我饿了,我们去吃面吧。” 他拉着沈娴就走进了一个面摊里。 沈娴进去棚子时,只晃眼看见门口竖着的招牌——同心面。 她尚且疑惑,棚里吃个面条也要这么有逼格吗? 结果进去一落座,沈娴就发现,在这里吃面的全是一对对儿的男女。 这时老板过来说道:“两位客官是要两碗同心面吗?” 沈娴问:“什么是同心面?” 老板略含深意地笑道:“便是用同心筷吃面。” 沈娴仔细一瞅吃面的人,才发现男女手里持的筷子居然是用红绳连起来的。 红绳的距离有限,所以男女不能离得太远,必须要靠得很近才能一起用筷子吃到自己碗里的面。 沈娴眉头跳了跳。 只是吃面而已,为什么要凑这样近?为什么要眉目传情、暗送秋波满棚飞? 她都能感觉到面条碗里冒起来的粉红泡泡了好吗! 这特么的大家就不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好好吃个面吗? 要让她和苏折这样吃同心面? 苏折像是很想尝试的样子,道:“那要不就来两碗同心面吧。” 沈娴瞪了他一眼,“滚。” 老板又道:“今夜小店特有优惠,只要两人一起吃同心面,只收一碗面的钱。” 苏折点头:“嗯,确实很划算。” “划算你个头,我们换个地方吃宵夜吧。” 苏折道:“可是这里便宜,我身上没带多少钱,你有钱吗?” 沈娴一摸,发现自己腰间空空。她才想起她也没带钱,她的荷包都放在玉砚那里。不由郁卒道:“我没钱。” 苏折笑了笑,招来老板问:“老板,这一碗面是多少钱?” 老板道:“只要五文哩。” 沈娴又问:“那可不可以要两双正常点的筷子?” 老板:“客官若是不想用同心筷的话,当然也可以。只是这样就没有优惠了,需要付两碗面的钱,一共是十文。” 不就是多五文钱么,她不占这便宜总行了吧。 她对苏折道:“你没带多少钱,十文钱总会有的吧,付钱。” 此时苏折正将荷包掏出来,把里面的铜板倒出来,一个一个地数着。 沈娴见他市侩的模样,眼珠子都快要凸出来。 最后他数完了,抬起头来道:“啊,刚好只有六文钱。”他从善如流地把五文钱递给老板,指端细润洁白,温和笑道,“那还是来两碗同心面吧,剩下的一文给她加个鸡蛋。” “好勒。” 沈娴差点从板凳上翻了下去。 苏折好心道:“当心点,别摔着了。” 沈娴从桌下爬起来,看着苏折幽幽道:“你故意的吧。” 苏折捋了捋袖角,“何出此言?” “你说你出门逛个街,只带了几文钱,谁信?” 苏折道:“可是方才你都看见了,我的荷包确实空了,多一文都没有了。” 他好无辜,又道,“本来还多带了一些的,可是我买了一个面具,又买了那么多天灯全给你放了,面具要十文钱一个,天灯要十二文一个呢。” 沈娴冷笑:“就算如此,总共加起来也不足百文。” 苏折朝她一笑,道:“不好意思,最近手头比较紧。” 沈娴都快要拍桌大笑了,“你手头会紧吗?我若记得没错的话,你应该是堂堂大学士吧?” 苏折道:“大学士的俸禄也很微薄啊,况且我只是个教书的,没什么用的,那点俸禄能养家糊口就不错了。” “可你家里的床上,一套全是冰蚕天丝织品,价值不菲,你这会儿喊穷是不是太晚了?” “那个是别人送的。” “那你一定收了很多好东西,你穷个毛,肯定比我有钱。” “我很廉洁的,平时不乱收东西。”苏折隐隐笑道,“那天丝还是连青舟赠给我的,他最有钱。” 苏折成功地把锅甩给了连青舟。 沈娴真是想一巴掌把他拍桌上,最终妥协道:“算了,六文钱也是钱,总比没有的好。真要是跟你计较下去,估计就要被你气死了。” “你能这样想就好。” 沈娴蓦地有些伤感:“啊,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出来逛啊,你真是坑品一流。” 后来沈娴想,反正也是苏折掏的钱,她免费吃喝,权且忍了。 那些个男女之间的暧昧气氛,她能忽视就忽视,不能忽视就当佐料下面吃。 毕竟是优惠,六文钱能有两碗面吃就不错了。出了这个地方,这点钱再想找到其他更称心如意的夜宵,基本不可能。 她要是不吃,等饿着回将军府时,估计人都饿傻了。 还好只是用同心筷吃面,还没有丧心病狂到两个人吃一碗面。 不多久,两碗热腾腾的面就被端了上来。 沈娴闻到面条的清香味,好几天没有食欲的她,突然食欲大开。 白花花的面条上撒了几颗青葱,她的那碗面条上铺着一只刚出锅煎好的鸡蛋。 沈娴瞅了瞅苏折碗里,没有鸡蛋。 这人虽然坑,可见他怡然自得地接过筷子时,沈娴先前的郁闷全都一扫而空。 身处闹市,他依然从容。 把唯一多出来的一个铜板换成了鸡蛋给了她。 两双同心筷,中间穿着红绳,苏折又递了一双给她,对她招手,“坐过来一点,不然我们俩谁也吃不了。” 沈娴郁闷道:“你一定是先来询过了物价以后再数好铜板带钱出门的吧。” 嘴上这样说着,沈娴还是坐到了方桌边角,苏折也坐了过来,慢慢靠近。 苏折声音很清浅温煦,似低笑道:“你又冤枉我。” 第139章 居然认出了她 第139章居然认出了她 沈娴拿了筷子在碗里挑了几下,然后把煎蛋夹成了两半,一半放在了苏折的碗里,苏折愣了愣。 她道:“你就不知道多数一个铜板,如此也好让你我一人一只蛋?” 苏折低声道:“是我考虑不周,下次一定注意。” 两人戴的面具还算人道,嘴和下巴留在外面,即使吃东西也不用把面具摘下来。 只是沈娴和苏折都开始吃时,两人难免都要低下头来。 这一不约而同的动作,就又都顿了顿。 沈娴隔着面具,鼻尖和他的抵在了一起。她抬起眼看他,见他也正看着自己。 呼吸交错时,沈娴这般近地被他卷进了诱人深陷的眼波中。 沈娴突然意识到,这个同心面的吃法还真的是很邪恶啊。 本来没有想法的两个人,这样绑在一起,真是遭罪。 “你这样让我没法好好吃。”沈娴道,“要不你往后退一退,不要靠这么近。” 苏折道:“我不靠这么近,你同样没法好好吃。” 没办法,筷子上的红绳就这么短点。 一阵磨蹭后,两人决定你先吃一口我再吃一口。 好不容易才把一碗面给吃完了。 沈娴和苏折离开的时候,老板在身后笑呵呵道:“两位客官慢走啊,欢迎下次再来啊。” 吃碗面这么费劲,她又不傻,还会再来? 等从河堤走回街上时,街上灯火阑珊,时候渐晚,街上人影也比较稀疏了。 沈娴一路上都没看见玉砚和崔氏,不知道她们回府了没有。 沈娴在街口和苏折道别,道:“今晚就这样,我回去了。” 苏折不语,只是看着她。 她又道:“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面具下,他淡淡笑笑:“你现在这样,挺好。” “嗯?”沈娴眯着眼,不明所以地回看她。 他透过沈娴肩膀往后看去,道:“你看看你身后,是谁回来了?” 沈娴闻言转身,恰巧看见街那头走来一道人影。 暗淡的光落在他身上,衬得来人身形挺拔如松、步履沉稳朗阔。 他没有戴面具,模样一目了然,是秦如凉。 这个时候还走在街上,约摸是刚参加完宫宴回来,只没想到他没有坐马车,而是选择了步行。 莫非也想看看这民间的中秋之夜是何等热闹? 秦如凉也注意到街口的目光,便抬眼看了过去。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沈娴,只觉得女子的身影有两分熟悉。 苏折压低声音道:“你要这个时候同他一起回?” 沈娴低了低眼帘,浅笑道:“突然不想回了,带我去高处赏月吧。” “极好,我也正有此意。” 苏折牵起了沈娴的手,两人重新走在街上。 风一阵吹来,长街都是那灯火摇曳。 勘勘从秦如凉身边经过时,她鬓边的长发冷不防扬了起来,若有若无地飘到秦如凉的脸边。 秦如凉一顿,霎时停住了脚步。 沈娴已然走到了他身后,他回转了身去看着她的背影,低沉道:“沈娴。这么晚了你要到哪儿去?” 沈娴停下脚步,问苏折:“你说他能追上你吗?” 苏折道:“要不试试。” 话音儿一落,下一刻两人相携着手,撒腿就往小巷子里跑。 秦如凉一见人跑了,说明他没有认错人,那女子果真是沈娴。当即撒腿就去追。 “沈娴!你给我站住!”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去追,大约是看见沈娴先跑的吧。 这深更半夜看见她和别的男子手牵着手走在一起,秦如凉心里就有种莫名其妙的烦躁。 他不应该去管,但他想看看那男子究竟是谁。 沈娴体力不错,跑起来也出乎意料地快。只是她没有秦如凉腿长,也没有那般耐力,若是没有苏折,她被秦如凉逮住那是迟早的事。 苏折一带着她拐进小巷,突然擒住她的腰,纵身提气便飞上了巷陌屋檐。在连片高低起伏的屋舍间飞檐走壁。 秦如凉见状,亦是提气在后面紧追不舍。 沈娴感觉自己像在飞一样,绵延的街景都尽在脚下。 “我擦,太快了,这要摔下去还不摔成残废!” “太快了?”苏折挑起唇角,贴着她耳廓悠悠道,“要是再慢点,就要被秦将军给捉住了。若要是让他看见了我的脸,会出大事的。” 沈娴草草回头看了一眼,见秦如凉仍还阴魂不散。 他好似和苏折杠上了,非要追到人才肯罢休。 苏折脚下飞快,足尖往屋脊上一蹬,脚下青瓦碎成几片,窸窸窣窣地往下掉。 他对这里的街头巷陌熟悉非凡,带着沈娴几个转拐,一下子就不知拐到了什么地方去。 沈娴晕头转向,却依稀看见秦如凉被越甩越远。 直至最后,苏折彻底甩掉了秦如凉。 苏折几番兜转,最后在一处名为“观星楼”的地方落了脚。 观星楼是京中最高的一处塔楼,飞檐八角,站在塔顶上能俯瞰京都繁华,仰望苍穹,伸手若可摘星捧月。 苏折拉着沈娴在飞起的檐角处坐了下来。 沈娴往夜空中伸了伸手,天朗气清,中秋月明,极是开阔舒坦。 沈娴终于有机会问他:“你为什么不能让秦如凉看见你的脸?你怕他?” “是啊,我好怕。” 沈娴瞥了他一眼:“你少装。” “我是真的胆子小。” “你胆子小还敢爬这么高!”沈娴嗤笑道,“你是怕他知道你有武功,还是怕他知道是你和我在一起?” 苏折想了想,随手取下面具,月光下露出那张隽永清美的脸,泛着莹白的光泽,却衬得那双眼越发的深沉。 他看着夜下的山外山,随后道:“知道我有武功我活不久,知道我和你在一起你活不久,你说我应该怕哪个?” “这么严重?秦如凉就算知道,他现在是个残废,也打不过你啊。” 话一出口,沈娴愣了愣,又道:“不对,你不是怕他,你是怕皇上?秦如凉是和皇上一起开朝建立新政的人。” 苏折蓦地笑了两声,道:“天子脚下,咱们做忠臣的也应该小心谨慎一点的。” 第140章 我帮你实现 第140章我帮你实现 不知怎么的,沈娴觉得他的云淡风轻里承载了太多的东西,若要是一一去解读,会沉重得让人窒息。 苏折隐藏了许多的秘密。他整个人就像是一个迷。 沈娴道:“我一个前朝公主怕这些尚且情有可原,你怕个甚?皇帝也很防着你?苏折,你到底什么来头?” 苏折收回视线,侧头看着沈娴。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发,衣角被风吹起,道:“阿娴,听老师的话,往后笨点好,你和小腿都笨点,这样活得久。” 一提起小腿,沈娴的心思就又被小腿给摄去了。 脸上神情有些沮丧落寞。 她苦笑了一下,道:“再笨再忠心又有什么用,贼光顾了你家,偷走了全部东西,还怕你去报复,所以得把你当贼防着。” “某种程度上,在将军府总归比在皇宫里安全。”苏折轻声道,“这些日,你过得可好?” 沈娴道:“小腿被带走了,我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我是他娘,你觉得我会不会好?”她单手支着下巴,撇开头看向另一边,“奇怪,我怎会与你说这些。” 苏折清了清嗓,“我在宫里的时候去偷偷看了两眼。” 沈娴立刻又偏回头紧盯着他,“怎样?” “暂且没有大碍。”他微微歪着头凑到她耳边,“你的愿望老天若是不帮你实现,我帮你实现。” 沈娴一惊,顾不上两人近在咫尺的距离,问:“你有办法让他回来?” 苏折捋了捋她耳边的发,低声耳语道:“儿子怎能离了娘。多等我几日。” 那时沈娴眼眶一热,道:“苏折,你若是真能让小腿回来,我沈娴欠你一记恩情。” 他若有若无地轻叹,“是我欠你。” “你说什么?” 苏折挑唇笑了一下,手指拨弄着沈娴腰间的竹笛,道:“你还没告诉我,这笛子你喜不喜欢。” 沈娴低头看去,把竹笛拿在手里,手指灵活地绕转把玩,“说来你无缘无故送礼物给我,是为什么?” “怎会是无缘无故,这是定情信物。” 这回沈娴捕捉到他眼底里的狭促之意,勾唇笑道:“我若信了你才是撞邪。” 她从腰间解下竹笛,抬手放在上空,透过月色眯眼细看,又道:“这是你刻的?” “手艺还行吗?” “你告诉我你还有什么是不行的?”沈娴侧头看他的双手,指端修剪得十分圆润,指甲若有若无地泛着两分月色的光泽。 他的这双手不知比秦如凉的手分量重了多少。 苏折说,“城外有个木匠,是个世代手艺人,以前有空的时候会去他那里学两手。你若喜欢,下次带你去。” 沈娴笑道:“好。能有个一技之长,将来也好混口饭吃。” “还记得怎么吹笛子么?”苏折缓缓躺在了屋檐青瓦上,白皙的脸朝着星辰明月。 好似那浩瀚苍穹都被他尽收眼底。 “你小看我。”沈娴别的不会,文艺表演还是不在话下。 “那你吹首曲子给我听。” 月下临风,有些应景儿。 于是沈娴就掌中的竹笛放在唇边,吹奏了起来。 苏折听得入迷,微眯着双眼,墨发在衣间散开,美丽而无害。 沈娴还没吹完,就见他蓦然笑了。 沈娴眉头一跳,总觉得他那笑容有两分不怀好意。 “我吹得有那么难听?”沈娴对自己的声乐课一向很自信的。 苏折抬手搁在唇边清了清声,一本正经道:“没有,我觉得你吹得有所进步。” “那你笑什么?” “啊,我不可以笑吗?” 沈娴的情绪都被他给败坏光了,没好气道:“我明明吹的是首乡愁曲子,你倒说说有什么好笑的。” “对不起,我一心想事情去了,没注意。” 沈娴一脚朝他踹过去,道:“哦,你要听我吹笛子,结果却是想伴着笛声想别的事情是吧,你知不知道老子出场费很贵的!” 亏得她方才居然有那么一刻觉得良宵苦短……不,啊呸!是良辰美景! 没人比苏折更能煞风景了。 苏折轻巧握住了沈娴的脚踝,好声道:“别闹,这么高摔下去,会摔死人的。” “怕什么,摔死了算我的。” “你不生气我就告诉你我刚刚在笑什么。” 沈娴暼他一眼,道:“我要说我不想知道,你一定憋得慌吧。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一定要憋着,憋死你。” 苏折坐起身,闲适地理了理衣角,悠悠道:“其实这笛子……算了,我还是憋着吧。” 沈娴:“卧槽,我最讨厌说话说半句了,苏折你这是要拉仇恨吗?” 苏折笑了笑,道:“其实这笛子我吹过,我在想,不知道这算不算间接亲吻。” 他看了看沈娴黑下来的脸,又道:“是不是有些后悔,还不如不让我说呢。” 沈娴扶额:“你真的还不如不说。”顿了顿她又道,“这是不是让你很得意啊,想着都能笑出声。” “哪有,”苏折揶揄道,“好吧,我承认,确实有一点。” “才止一点吗?我怎么觉得你都得意忘形了。”沈娴有点反常地没有炸毛,而是笑了起来,继而忽然靠近苏折,一手抓住他的衣襟,往自己这边一拉。 苏折怔了怔,眨眼间便和她鼻尖相抵,凑得极近。 只是这次两人都没有戴面具。 他能清晰地看见沈娴眼里的琉璃色。 沈娴幽幽道:“苏折,捉弄我很有趣哦?可是看见你这么得意,我就是很不爽。”说着就低头在他颈边闻了闻。 “苏折,你好香啊。” 苏折浑身一顿:“……” 她抬眼看着他,似笑非笑低低道:“想亲吻何须那样拐弯抹角,应该像这样。” 说罢她便侧头俯唇下去,冷不防倾轧在了苏折的嘴唇上。 苏折僵在了屋檐上,沈娴在碰到他的那一刻,他的气息深沉浓烈地钻进她的鼻腔,挤压得她的心跟着砰地一下,像要炸开了。 只短短一瞬,沈娴便松开了他。 她想,她一定是被他气糊涂了。 苏折向来喜欢开玩笑,真要当真,这家伙肯定更乐在其中。 沈娴当时只想着,就不能让他这么得意。 第141章 谁也不要当真 第141章谁也不要当真 可当沈娴第一次见他僵滞的神态时,却不由沙哑道:“捉弄人确实蛮有趣的。” 既然是相互捉弄,那就谁也不要当真好了。不过看见苏折这反应,沈娴顿时神清气爽…… 事后她没心没肺地取笑道:“你不是很得意吗,现在你还笑得出来吗?” 苏折回过神,道:“我没被别人这样亲过。所以你是不是应该对我负责。” 沈娴笑声散在了风里,玩笑道:“我负责啊,等我赚够了钱就对你负责,要是那时你还没成家,而我也是独身的话。” 沈娴是在后半夜里回到将军府的。 将军府里静悄悄的,大家都睡了。 这个时候想必秦如凉正守株待兔呢,沈娴自然不会让苏折送她到家门口。 原本以为她会花点时间来叫门,不想才将将走上大门前的台阶,就发现有人给她留了一扇门。 开门的除了秦如凉还会有谁。 按照他的性格,追了那么远也没能追到沈娴,回来以后怎么还有心思睡觉。定要等到沈娴回来不可。 只是秦如凉站在门框里,看见沈娴的神色比夜色还淡凉,忽然间却不知该说什么。 许久之后,秦如凉道:“回来了。” 他给沈娴让开了门,“今夜中秋便罢了,往后尽量早回来。” 沈娴抬脚走进大门,他又道:“还有,莫要与来路不明的男子纠缠不清,这是为你好。” 沈娴没理会他,就在勘勘从他身侧走过之时,他还是没忍住,一手捉住了沈娴的手腕,压低了声音道:“今晚那人是谁?” 沈娴顿住了脚步,嫌恶地抽离了手,道:“这好似与你没有关系。” 秦如凉动了动口,道:“即便你再讨厌我,如今你我也还是名义上的夫妻。你与别的男子同出逛灯会,你觉得我不应该问?” 沈娴嗤笑了一声,道:“那我告诉你,他是我今夜新结识的郎君。不光是他,往后我还会结识许多不同的男子,男人尚可三妻四妾,我身为公主,身边为何不可多几个男子?” 秦如凉深深看着她的脸,“沈娴,你是认真的吗?” 沈娴转身离开,淡淡道:“反正我儿子成了筹码,我孤身一人有何所惧?我不妨游戏人间、花天酒地,做个只图收揽天下美色的浪荡公主,如此大家也放心,而我也快活,何乐而不为?” 她脚下停了停,回头看他一眼,道:“你若受不了,你可以休了我。” “沈娴,你这是在折磨我还是在折磨你自己?”秦如凉抿唇道,“你明知我不可能那样做。” 他要是真提出要休了沈娴,在外界看来沈娴才为他育有一子,他不仅会遭人谴责,还会因置皇家颜面于不顾而惹怒皇上。 沈娴道:“是么,你握有我的秘密,我握有你的秘密,暂且大家将就着过。” 她看得透,即使她对这将军府无所留恋,她也要留下来。 秦如凉和柳眉妩又算得了什么,倘若她回了宫,那里才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入皇帝的眼里,再想自由出入那宫门,只怕难上加难。 池春苑里,玉砚和崔氏都还没睡下。 玉砚急得不得了,崔氏在旁安抚着,道:“你别着急,连公子都说了,不会有事的。” 玉砚道:“二娘,可你亲眼看见了,公主是被一个陌生男子给牵走的,可恨我当时在街这边,不能冲过去把公主拉回来。现在半夜过去了,公主都还没回来……” 这两人也才回来不久。 原是玉砚放心不下,把今夜几条灯街都来来回回找遍了。还是崔氏说万一公主可能已经先回来了,她才作罢,匆匆跑回来看一看。 结果沈娴根本没回来。 崔氏道:“再等等。带公主走的人不是陌生男子。” 玉砚犟道:“怎不是陌生男子,自打公主嫁出宫以后,除了连公子,我都没见过公主与别的男子接触过。” “那在宫里时呢,公主有和男子接触过吗?”崔氏问。 玉砚口快道:“在宫里哪有那么多男子,除了苏大人,公主她也没机会……” 话一出口,玉砚总算意识了过来,及时打住,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崔氏,“二娘,你的意思是,那人是……” 崔氏点了点头,道:“迟早瞒不了你,我也是大人派过来照顾公主和孩子的。” 玉砚讷讷道:“怎么会……他不是不再管公主了么,他不是和公主闹僵了么……公主明明最讨厌他了。” 崔氏道:“玉砚,二娘劝你一句,公主的事还是由她自己想清楚吧。现在公主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没有了那些恩怨牵绊,她反而比较容易看得清一个人。” 话音儿一落,冷不防院里响起了悠悠的话语声:“比较容易看得清谁?” 玉砚循声看去,见房里溢出的灯火像地毯一样摇曳着铺出去,沈娴踩着那金色的光缓步走来。 玉砚跑出去,险些喜极而泣,抓着沈娴的手道:“公主你到哪里去了,差点急死奴婢了!” 沈娴想了想今夜的光景,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捏了捏玉砚的圆脸道:“公主我赏月去了。方才你们在说谁?” 玉砚瞅了瞅崔氏,哽了一下,颓然道:“我们在说连公子呢,连公子对公主可真好。” 随后玉砚侍奉沈娴洗漱,准备休息。 沈娴侧卧在床上,玉砚趴在床边眼巴巴地瞅着她。 她挑了挑眉道:“你还不困?” 玉砚嘟囔道:“公主今晚都去哪儿了啊?奴婢看着公主被那人牵走,可是却没能追上。连公子让奴婢不要担心,但奴婢心惊胆战了一晚上。” 沈娴温暖道:“放心,我没事。只是去阳春河边逛了逛。” “那边好玩么?” “好玩,许多人在那边放灯。” “可是后来灯会都散了呀,怎么还不见公主回来?”玉砚又孜孜不倦地问。 “后来,”沈娴眯了眯眼,似笑非笑道,“玉砚,你在查户口么?” 玉砚鼓着一对眼儿,炯炯有神地把她看着。 她一本正经道:“后来当然是去做一些爱做的事情去了。” 第142章 他果真说话算话 第142章他果真说话算话 玉砚神情一紧:“公主和他做什么去了?” 沈娴见她这小模样,心情大好,摊在床上笑过之后贼贼道:“你莫不是怕他欺负我不成?” 玉砚认真地点点头。 沈娴悠悠道:“你放心,要欺负也是公主我欺负他。” 玉砚快哭了,“那到底是干什么去了呀?” 沈娴斜睨她一眼,“玉砚,我怎么觉得你突然像我妈。” “奴婢、奴婢不敢。” 她摸摸玉砚的头,闭上眼勾着嘴角道:“回去睡吧,灯会过后只是去了观星楼看月亮去了。” “奴婢不回去,奴婢就在这给公主守夜。” 过了一会儿,不知沈娴有没有睡着,玉砚横竖放心不下,又轻声道:“公主觉得……他是个好人吗?” 沈娴声音有些睡意,随口道:“对别人我不知道,对我,大约是个好人吧。” “公主明明今晚才跟他去逛了一次灯会,怎么就知道他是个好人了?” 沈娴混沌的脑海里像做梦一样,缓缓浮现出那夜他站在山顶上素手执剑端了贼窝救她于危难的光景。 不知怎的,在沈娴的潜意识里,她觉得他不应该双手沾上血腥。 他又应该像那日在太学院里时,透过窗户,衣袍整洁、背影修长,在满殿的朗朗书声中清然绝立。 沈娴声音极轻:“不,他救过我,也帮过我。若不是他,早在我被山贼抓上山的时候,可能就已经回不来了。” 玉砚愣了愣。 她一直以为苏大人对公主不闻不问,却原来他早已经对公主伸出了援手。 接下来沈娴正式开始产后的锻炼和恢复。 苏折让她等上几天,这几天她不能无所事事,不然心情会更加焦躁,索性就用来锻炼身体。 眼下玉砚和她一道在院里做着拉伸运动。 玉砚痛得嗷嗷叫,大汗淋漓道:“公、公主……要不你慢慢做……奴婢,奴婢去给你端茶水……” 玉砚想偷懒,将将一转身走了两步,沈娴便背对着她一边舒筋活骨一边微微气喘道:“你就这样的,下次再要遇上香菱那伙人,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还会是你。” 玉砚粉拳紧握,又斗志昂扬地走回来,道:“不,奴婢一定要揍得她们满地找牙!” “那还不简单,只要你手上有劲儿,像那种吃饭都生怕多吃一口的,别说两个,三个四个你也能撂倒。” 两天后她便听宫里传来的消息,说是小腿在宫里开始不吃不喝。 原本不哭也不闹的他,突然使出吃奶的劲儿狂哭,任宫人奶娘如何哄都哄不住。 宫里人没有办法,便到将军府里来请教,平日里是怎么照顾小腿的。 沈娴便说,平日里并无特殊照顾,他只顾着吃了睡睡醒了又吃。 待玉砚把宫人送出去以后,沈娴在院里怔忪了一会儿。 玉砚还以为沈娴是太过担心,正想出言安慰两句,不想沈娴却突然笑了起来,道:“原来拖油瓶不是哑巴,他还是会哭的嘛。” 一直盘旋在沈娴心头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玉砚弱弱道:“公主就不怕小腿在宫里哭坏了身子呀,还这么高兴。” 沈娴在院里叉着腰踱着步,笑眯眯道:“要哭就哭个够本啊,憋了这许久,肯定憋坏了。男孩子么,哪有那么娇气。” 小腿不吃不喝哭个不停,皇帝肯定不会放任不管的,不然也不会派遣宫人来将军府里询问了。 听说小腿白天哭、夜里哭,声音都哭哑了,那宫殿里的人实在招架不住。 小腿本是和小皇子养在一处。见小腿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小皇子的休息,已经有人向皇帝谏言,还是把小腿送回将军府比较好。 孩子还这么小,肯定是要跟在亲娘身边的,外人哪能轻易把他哄好。 小腿像是懂得这些,谁的面子都不给。宫里的乳娘给喂的奶,全都吐了。就是当着皇帝的面儿也不能安静下来。 毕竟最开始的时候,皇帝要把小腿接进宫里来就是借着小腿不会哭这一借口,在宫里条件好些方便照料一些。 可是现在小腿会哭了,又这般闹腾,把他送回将军府再合理不过。 要是皇帝还霸着小腿不放,宫里不得消停不说,真有个什么好歹,他也得不偿失。 于是皇帝最后还是把小腿给送了回来,道是孩子还小,等长大一些再送进太学院里教养也不迟。 孩子是由秦如凉抱回来的,彼时还没进得将军府大门,沈娴便风风火火地从里面冲了出来。 她看清襁褓中婴孩的小模样,确实是她的小腿不假。 沈娴笑着笑着,眼眶就有点发酸。 小腿瘦了,此刻正窝在秦如凉怀里睡着了。约摸他是哭得极累极累了,紧闭的眼角还挂着湿润的泪痕。 沈娴一心放在小腿身上,压根不在乎是谁把小腿送回来的。 见沈娴伸手来接,秦如凉便弯身把小腿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的臂弯里,不慎手碰到了她的,她毫无意识,也不躲不闪。 秦如凉道:“现在他回来了,等入太学院时约摸得两三岁,这两三年里你可以好好抚养他长大。” 两三年,她多得了两三年的时间。 至于两三年以后又该怎么办,沈娴没有心思多想。 沈娴一边往回走一边道:“玉砚,快回去烧水给我儿子洗个澡,二娘,一会儿好生喂饱他。” 主仆三人都满心欢喜,全把秦如凉当成了空气。 秦如凉站在门外,看着沈娴的背影一路远去。旁边管家提醒,他才回神跨入了将军府大门。 在回来的路上,小腿一直和他待在一起。 他对这个孩子没有特别的感情,可是在见小腿可怜巴巴地睡着时,小小的身体又软又嫩,秦如凉都是舞刀弄枪习惯了的,哪里抱过这样软哒哒的孩子。 那时有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 如若小腿真的是他的孩子,就好了。 回到院里,三人上下忙活着,给小腿收拾了一番,崔氏再喂奶时,小腿张口就生猛地吃奶。 那饿极了的模样实在叫人心生怜爱。 崔氏叹道:“看样子小腿在宫里受了不少苦啊。” 第143章 我特么是货真价实的胸 第143章我特么是货真价实的胸 沈娴何尝不心疼,仍是笑着道:“可是现在他回来了不是么,受点苦也值得。” 小腿吃饱以后一歪头就睡着了,打从他回到池春苑以后,就没再哭过一声。 等他醒来,又回到了吃吃睡睡的日子。 沈娴捏他屁股、挠他脚板心,这货硬是继续一声不吭。有时候被沈娴吵醒了,就半睁着眼帘,悠悠看她一眼,然后又闭上。 那眼神分明在说,我懒得跟你一般见识。 沈娴急眼了道:“嗬,是谁说他白天哭晚上哭,不吃不喝不肯消停的?你倒是嚎一声给我听听啊!” 她都有些怀疑,之前说小腿哭闹不止的,是不是道听途说。 玉砚欢欢喜喜道:“公主是小腿的娘,小腿回到娘身边,当然不哭了。咱们小腿不是不会哭,是懒得哭。” 懒成这样子的,沈娴还是头一回见。 沈娴在池春苑里每天逗逗儿子,锻炼锻炼身体,过得倒也惬意。 但就是有一点,让沈娴很不舒服。 她的胸部一天天涨大,白天还不觉得,可是一到了晚上,隐隐胀痛。 刚开始情况不是很明显,到后来她夜里居然被涨得辗转难眠。 崔氏见她夜里无法入睡,形容颇有两分憔悴,便道:“公主,生过孩子以后是会这样的,这是公主正在发奶呢,若不及时疏通,会涨得痛。” 沈娴焦躁地揉了揉头发,道:“二娘你比较有经验,你说该怎么办?” “这最好的办法自然是给小腿喂奶。” 沈娴头都大了,道:“你不是给小腿喂着么,我还是算了吧。” 在大楚,大户人家的女人在产后为了保持胸部挺立,一般都是会找乳娘奶孩子的。 沈娴倒也不在乎这个,可踏马的她还没开始过一段正儿八经的感情这也就不说了,生了孩子更不说了,但是要让她毫无恋爱经验和体验就一步飞天地把胸塞在孩子嘴里……恕她无法接受! 况且一开始的时候就有崔氏在,她都没往要给孩子喂奶这方面去想。 现在再来说这事,的确心里有障碍。 沈娴摆手,表示这条路行不通。 崔氏又道:“公主别嫌二娘多嘴啊,就是公主愿意,小腿也不一定能吸得出来。孩子的劲儿小,吃不到奶又会着急,民间的做法一般一开始是由男人帮忙吸出来的。” 沈娴默了默,面瘫道:“那就更不用说了,我上哪儿去找那么个吸奶的男人来?” 沈娴想,大不了熬过哺乳期的这几个月,兴许后来就慢慢好了。 哪想,崔氏转头就去告诉苏折,道是公主不好。 想要完美地解决这件事,崔氏以为,还是得让她家大人来。 这夜,沈娴正辗转反侧的时候,苏折过来了。 崔氏细声对沈娴道:“公主,大人来了。” 沈娴从床上弹坐起来,眼皮狂抽:“他这个时候来干什么?” “当然是来看望公主的。” 要是让他看见自己这时正胸疼得睡不着的话,估计他得幸灾乐祸到疯吧! 沈娴深吸一口气,揉揉胸口,发现想到这一点她就更胸疼了。 崔氏不由分说就给苏折开了门。 苏折一身黑衣,施施然进屋来,满室昏黄的光火照在他身上,带着些浅浅凉润的气息。 他发丝挽在脑后,几缕垂散在肩上,仿若夹杂了几许湿润的秋露。 苏折抬眼看见沈娴,漆黑如墨的眉眼先舒展,笑了一下,道:“听说最近你有些不好,我过来看看。” 沈娴一看见那略有深意的笑容时,觉得头皮都麻了,道:“看个毛啊,我好得很!你快走,不然我让二娘拿扫帚赶你了哦。” 崔氏从善如流道:“公主等着,奴婢这就出去拿扫帚。” 沈娴眼睁睁地看着崔氏就要退下,她有种预感,崔氏这一出去,肯定到苏折离开都不会进来了,还拿个屁的扫帚。 沈娴郁卒道:“喂,二娘,你到底哪头的?” 崔氏道:“奴婢当然希望公主能够快快好起来。” 苏折道:“不急,先去打盆水来。” 于是崔氏先去打了水来再退下。 苏折站在盆架子前,慢条斯理地洗着手,沈娴如临大敌地看着他。 他洗好了手,用毛巾拭干了水,方才一步步朝沈娴走来。 见沈娴很抗拒,苏折看她一眼道:“只是看一看,又不会把你怎样。你用得着这样防着我么。” 沈娴翻了翻白眼:“还只是看一看,你以为你会医术很了不起啊。” “有病当然得治,把手伸过来。” 不等沈娴主动伸手,苏折便倾身过来,拿住了沈娴的手腕,手指搭在她的脉上,半低着眼帘诊了一会儿。 “你才有病。” 苏折松了手指,随即笑了笑,道:“肝火虚旺,伴随着胸闷气短,看你脸色,晚间休息不好自然就有些憔悴。” 说着眼神就落在了沈娴的胸口,有些意味深长:“确实长大了不少。” 沈娴随着他的视线亦看向自己的胸,顿时就有些羞恼,愤愤不平道:“长没长大关你屁事,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苏折。” 苏折从袖中取出鹿皮卷,将银针一字排开,道:“有些淤堵的话,需得及时疏通,不然还会很难受的。” 苏折手指刚捻起一根银针,沈娴就往后缩了缩,震惊地看着他:“我靠,你要给我扎针疏通啊?特么的这又不是假货,以为像皮球一样扎一扎就会瘪下去么,我这是货真价实的胸,不是扎在你身上你不嫌疼啊!” “我只是帮你疏通一下周围的穴位,好让你感觉顺畅一点。”苏折无害道,“你放心,我不会乱扎的。” 沈娴想,如果不乱扎,只是疏通一下穴位的话,她应该还能接受。而且比崔氏说的办法不知好了多少去。 苏折医术好,这样安全又保险。 遂沈娴憋屈道:“既然如此,我权且信你一次。” 苏折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你脱衣吧。” “……脱、脱衣?” “你不脱衣我怎么找得到穴位?” 沈娴气道:“你的意思是我还得和你坦诚相待?” “如果你不好意思……” 第144章 苏折,谢谢你 第144章苏折,谢谢你 还没说完就被沈娴给打断:“行了你什么都别说了,哎哟胸疼,脱脱脱你个大头鬼!” 苏折只好放下银针,道:“还有不用脱的办法,你试不试?” “什么办法?” 苏折微微笑:“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用手给你按摩穴位来疏通。这个就不用脱衣了。” 沈娴咬牙道:“我很介意!” 苏折想了想,略挑了眉梢,建议:“那要不我就用最原始的办法,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还可以用嘴。” 沈娴彻底不抱希望,摊在床上:“我看你根本就是来取笑我的吧。” 苏折低笑道:“怎会,我是诚心诚意想帮忙的,只是你不肯让我帮。” “我让你帮才是见鬼了。” 苏折收起了玩笑之意,道:“今夜太晚了,明日你让二娘用毛巾给你热敷一下,一日几次,看看有没有好转。” 他慢条斯理地把银针卷上,又道:“若还是没有好转,方才我说的那三种办法,你只能选一种。不然长此以往下去,对你身体不好。” 沈娴抽了抽嘴角,道:“你什么时候变成妇科大夫了,连这些女人家的情况都知道怎么治?” “恰好前不久研习过,所以略懂一点。” 苏折如往常一样逗了一会儿小腿,尽管小腿睡着了不理他,他一个人逗得也很起劲。 大约是小腿生得太可爱,以至于任谁见了都心生怜爱,苏折也不例外。 他的神色很柔和,问:“回来以后还哭吗?” 沈娴道:“听说他在宫里哭得很厉害,我却是没有亲眼见过。结果回来以后又一声不吭了。” 苏折道:“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儿子不是哑巴。” 沈娴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道:“苏折,下次你可不可以在‘儿子’前面再加个‘你’,不然很容易让人误会的。‘你儿子不是哑巴’,这样听起来就很准确了,又或者说你直接叫他小腿。” “下次我注意。”他起了身,“时候不早了,你和小腿早点休息,我走了。” 沈娴帮小腿把被子掖好,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他刚走到门口正要抬手开门,沈娴忽而道:“苏折。” 苏折定了定脚步,没有回身,只轻轻拔高了尾音儿,嗓音似羽毛般挠得心痒,“舍不得我?” 沈娴笑眯着眼,“你果真没有骗我,帮我实现了心愿。苏折,谢谢你。” 苏折若有若无地牵了牵嘴角,开门走了出去。 第二天崔氏遵照吩咐,打来热水拧了热毛巾给捂在沈娴胸上。 敷上几回后,沈娴的状况才得以改善。 玉砚送午膳进来时,沈娴还坐在床边,刚把胸上捂着的毛巾给抽下来。 玉砚给舀了一碗鸡汤道:“公主,快过来吃饭啦。” 沈娴走到桌边坐下,一边喝着鸡汤一边道:“近来芙蓉苑那边怎么个情况?” 玉砚道:“自从公主废了将军的手以后,芙蓉苑这阵子倒是安分了。谅那柳氏也不敢再来挑衅公主。奴婢听说,将军也甚少再去芙蓉苑,倒是去了香扇那里过了几夜。” “香扇这几日可算得意,柳氏和她暗暗较着劲呢。奴婢好几次看见,香菱偷偷往香扇的膳食里动手脚。” 沈娴放下碗,不置可否道:“我原以为香菱是个聪明人。” 这天入夜后,香菱去给柳眉妩拿膳药,途径湖边亭子。 不想路上被玉砚忽然横挡了上前,阻了香菱的去路。 香菱往后退了两步,玉砚冷色道:“公主请你去亭子里坐一坐。” 香菱往亭中望去,见里面隐约站着一个人。这个时候叫她过去,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香菱道:“奴婢正要去给二夫人拿药呢,就不打扰公主雅兴了。” 还不等香菱挪动脚步,亭中传来沈娴幽幽的话语声:“玉砚,她若敢走,你便将她推下湖去,淹死了事。” 香菱脸色变了变。挡在她面前的玉砚又一脸的坚决,岿然不动。 沈娴面湖而立,背对着她,道:“你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进来跟我聊聊,要么下湖里去做个水鬼,你自己选。” 最终香菱还是垂着头,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凉亭里,福礼道:“奴婢参见公主,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沈娴回过头来看了看她,道:“你知道我想和你聊什么。是你从实招来,还是我一句一句地问?” “奴婢愚钝,还请公主明示。” “那便是你不肯招了。” 沈娴把香菱逼到了亭子的边缘,香菱挪着小脚往后退,直至退无可退,微微有些颤抖。 香菱道:“奴婢……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沈娴挑了挑眉,轻佻道:“别急,我还什么都没问呢,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会不会太早了?” 一股慑人的压迫感逼得香菱无处可逃,沈娴的手段她是亲眼见识过的。 今天晚上若是不给沈娴一个交代,不管她有没有进这个凉亭,沈娴都绝对不会放过她! 她是柳眉妩身边的婢女,她早该知道,不论出了什么事,她都是第一个脱不了干系的。 香菱瑟缩着,在沈娴靠近她时,下意识伸手用力推开她,身体本能的反应就是夺路而逃。 然而,沈娴已不是当初那个挺着大肚子、臃肿不便的女人,她现在身形手法不知比之前快了多少倍。 霎时就捉住了香菱的手,没什么用力便轻巧地把香菱猛地扯了回来,身子重重地击在凉亭里的廊柱子上。 香菱痛得呻吟,下一刻张口就想大叫。 只要引了人过来,即使躲不过一世,也能躲得过这一时! 可香菱才将将来得及张口,便被沈娴面不改色地擒住了脖子。 香菱喉咙一紧,发不出任何声音,连呼吸都困难。 沈娴眯了眯眼,轻声道:“想逃?我还没同意,你逃得了么。” 香菱蹬着双腿开始挣扎,双手用力扒着沈娴的手,奈何沈娴不松一分,她根本挣脱不了。 沈娴把她身子按在廊柱上,道:“现在我开始问你,等你想好怎么回答了,我再放你说话。” 第145章 从实招来 第145章从实招来 这时湖边附近传来动静,正是夜里巡逻的守卫朝这边巡来。 自从上次将军府出现刺客一事后,夜里守卫便加强了两分,每隔两个时辰便要巡逻一次。 眼见着巡逻守卫越走越近,香菱仿佛看到了希望,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她张大口试图大声呼救,结果只能发出低沉的咕噜声。 沈娴侧头看了看就在不远处的火光,一张清丽动人的脸在夜色中犹如鬼刹。 她贴着香菱的耳边,细细道:“想求救?香菱,除了你自己,没人救得了你。”说罢,沈娴一手凌空提起香菱,瞬时一转身便把她的身体拎到了凉亭外。 脚下悬空的是一片静湖。 沈娴道:“悠着点,不然我一不小心就会松手的哦。” 香菱吓得浑身绷紧,再不敢多挣扎一分。 巡逻侍卫正好走到了亭外,看见这里有人,便问:“是什么人?” 玉砚一直一丝不苟地守在那里,闻言回头看了亭中一眼,不紧不慢道:“各位大哥辛苦了,亭中是我家公主。公主今夜难眠,所以到这亭子里来吹吹风呢。” 眼下亭中乍一看去,只有沈娴一道人影。 因为沈娴背对着他们,手里临湖捏着香菱,身形恰到好处地挡住了香菱的身影,根本无人发现得了香菱正命悬一线。 守卫虽看不清亭中的究竟是不是公主,但玉砚的模样在灯火下清清楚楚,而她也确实是公主身边的丫鬟。 遂一干守卫不疑有他,只道了一句“夜色深重,公主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而后便路过凉亭,前往别处巡逻去了。 沈娴目色冷戾,对着香菱幽幽道:“现在我们来说说正事,给柳眉妩看病的那个大夫,上哪儿找来的?他现在人在何处?” “想清楚了再回答,你也可以选择不回答,只有这一次机会。”沈娴看着香菱月色下惨白的脸,“如若你不说,留你也无用。” 香菱闭了闭眼,哆嗦着极其艰难道:“我……说……求公主……” 沈娴扬着眉梢收回了手臂,干脆利落地随手把香菱丢在了地上。 香菱跪伏着身体,手抚着自己的脖子,还能感觉到那种濒临死亡的冰凉感,不住地咳嗽着,大口喘气着,眼泪簌簌往下掉,看起来十分无助。 沈娴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顺了一会儿,哑着声音道:“那大夫……是夫人让奴婢去找的……他有一间药铺,专治江湖中人,就住在……百家巷。” 香菱说了大夫药铺的名字和位置,也交代了那大夫详细的居住地址。 沈娴敛了敛裙角,缓缓蹲下身来,手指扣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道:“这就对了,识时务一点,大家都好过。用紫河车做药引配制解药,听来简直是天方夜谭,究竟是谁想出来的?大夫,柳眉妩,还是你?” 香菱泪流满面,惊恐摇头道:“不是奴婢……是、是……夫人让大夫用的那药。那也不是什么解毒的解药……” “那柳眉妩是如何解的毒?” 香菱跪在地上呜咽,“公主,倘若奴婢全都招了,不管是被夫人知道还是被将军知道,奴婢一样会死的……” 沈娴无动于衷道:“我没打算拿你去对峙,我只要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主导这件事。你要不肯说,同样是死;若说了,说不定我还能保你活。” “夫人……夫人她自己有解药,之所以让大夫开那样的药方,只是为了……为了……” “为了害我腹中子的性命是么。”沈娴平静道, “难怪柳眉妩中了那么烈性的毒,还拖了好几天也没死,是因为她手上有解药,还真是难为她一直要装成中毒已深的样子,这出苦肉计演得极好。” 沈娴看了看香菱,又道:“这么说来,她便真的与那刺客是一伙的。她不仅窝藏刺客,还假装自己患了水痘,请大夫来给刺客疗伤,后来怕东窗事发,便假装被挟持,以便放刺客逃脱,自己又中毒,使得秦如凉无心去追刺客下落更无法怀疑上她,顺便还能拖我下水,是不是?” 香菱含泪点头。 沈娴气息幽寒,语声却温柔:“香菱,那么你告诉我,她和刺客,什么关系?” “奴婢也不知……” 沈娴手指捏着她的下巴陡然用了两分力。 香菱摇头哭道:“奴婢真的不知……但是奴婢私下里好像听夫人叫他哥哥……而他,他叫夫人千雪……” “不是叫眉妩,而是千雪?” “是……” 沈娴不清楚柳眉妩究竟是何来历,只知道她是秦如凉打仗时从边关带回来的。 但她究竟为什么要叫千雪,沈娴迟早会弄明白。 沈娴道:“一会儿我放你离去,今晚的事你我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但是你知不知道,如果我真要追究此事,你无疑是死路一条;又或者说眉妩知道事情败露,定会第一个把你推出来做替死鬼。” “奴婢知道……”这也是一直以来最让香菱提心吊胆的事。 她不明就里被柳眉妩拉进了浑水里,和柳眉妩成了一条船上的,她只能期盼着事情不会暴露,否则她定会成为牺牲品。 可同样要是被柳眉妩知道她什么都招了的话,柳眉妩也一定会弄死她的。 现如今她是进退维谷。 既然沈娴说今晚的事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那么柳眉妩就不会知道她已经招了,兴许她还能战战兢兢地过日子。 那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沈娴幽幽道:“我这里有一条明哲保身的路。” 香菱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着沈娴。她冷静且自信,不是卑微的香菱可以以一己之力能抗衡的。 香菱悲戚地问:“倘若奴婢不走公主指的那条路,会怎样?” 沈娴挑眉道:“我虽不会拿你去对峙,却有许多种办法让柳眉妩自乱阵脚,怀疑上你背叛了她。到时你的下场可想而知,你说我怎会容许一个帮凶继续帮她助纣为虐?” 她气息有些阴鸷,直勾勾地盯着香菱,香菱浑身胆寒。 “能饶你这一次,已经是我很大的诚意了。” 第146章 明哲保身 第146章明哲保身 香菱深知她无路可选。 最终香菱伏在地上,以额贴地,颤颤道:“还请公主指点。” 沈娴抬手,幽凉的指尖抚了抚香菱的脖子,香菱强忍着害怕。 她不大意地帮香菱理了理凌乱的衣襟,捋顺鬓角的头发,“往后你仍旧在芙蓉苑里做事,你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尽心尽力地伺候好眉妩。只是她若有什么动作,你都需得来知会我一声,懂了吗?” 沈娴看她一眼,又道:“你放心,既然是明哲保身,这条路对你而言没有坏处只有好处。我这里会对你既往不咎,你大可不必担心会丧命在我手上;即便是将来眉妩想把你推出去做替死鬼,我也出面保你不死。” 香菱瞪大了眼,这确实对她来说是个有利无害的选择。 而且只是通一下消息,这对于香菱来说根本不难。平日里她只要做好本分,柳眉妩也不会多为难她。 “怎样,是不是觉得很容易?”沈娴问。 香菱磕头,交出底牌低低道:“只要公主肯保奴婢,奴婢愿意听公主的,一有动静便会第一时间告知公主。” “可你也得知道,倘若今天你我达成的约定,回头你再与柳眉妩和盘托出,我捏死你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但一定比蚂蚁死得惨,知道了吗?” 香菱浑身一肃,道:“公主放心,奴婢别无他想,如今深陷泥潭抽身已难,唯一希望的便是能保命!奴婢愿意发毒誓,绝对不会出卖公主,否则就让奴婢不得好死!” 沈娴看了看她,道:“把眼泪擦干净,去给眉妩拿药吧。” “是。” 香菱揩了揩眼泪,整理了一下仪容,努力平静下来,这才退出凉亭。 玉砚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对沈娴道:“公主,香菱可信吗?她既然能背叛柳氏,也能背叛公主,奴婢觉得她的话不可信。” 沈娴勾了勾唇,缓缓走出凉亭,道:“走在悬崖边上的人应该最能明白,要怎么做才不至于掉下那万丈深渊。她活不活对我没什么损失,我只不过是拿她的消息做个参考,但能不能活对于她自己的影响可就大了。” 随后沈娴沉吟道:“玉砚,千雪这个名字,你有听说过吗?” 玉砚揪着眉头想了一阵,道:“奴婢一时想不起来,但好似在哪里听过。” 沈娴:“好巧,我也觉得好耳熟啊。” 第二天,香扇便登门来了池春苑,借着看望沈娴身体的理由,向沈娴买了香膏。 恰逢前两日,玉砚看见香菱在香扇的膳食里做手脚,于是隐晦地提点了两句。 今日香扇来时,便带了丫鬟刚从后厨端来的羹汤。 香扇客气道:“公主,香扇有一事不明,想来请教公主。” “何事?” 香扇便招来丫鬟送上羹汤,道:“今日我的丫鬟去后厨时又撞见了香菱,上回幸得玉砚提醒,让她留了个心眼儿,果真亲眼见得香菱往我的羹汤里放东西。 我想请公主帮我看一看,这羹汤里都加了些什么,难怪这几日我吃起来总感觉有股极淡的药味。” 沈娴闻到了那股不易察觉的药气,眯着眼笑了笑,了然道:“这些日听说将军老是在香雪苑里留宿,眉妩最怕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么?” 香扇脸色变了变,“公主的意思是……” “避子避子,久而久之,你想再要个孩子可就难了。” 话语一出,香扇愤怒不已,骂道:“真是个蛇蝎心肠的贱人!她自己怀不上,居然也想让我怀不上,这还真是巴不得将军断子绝孙么!” 沈娴悠悠道:“将军慧眼识珠,恰好就好这口,这也没有办法。” 香扇道:“多谢公主提点,我就不打扰公主休息了。”说罢便带着丫鬟匆匆离去。 送走了香扇,沈娴回屋让玉砚把新做好的衣裳拿来给她换上。 玉砚一边整理着衣褶,一边幽怨地瞅了瞅眼前长发高挽、英气勃勃的人儿,道:“公主一定要穿成这样出门吗?” 彼时沈娴随手拿起妆台上的眉黛,将双眉画粗了些,道:“不然还能怎样?玉砚,咱们是去干坏事的,当然要乔装打扮一下。” 沈娴扯了扯衣角,对着铜镜一照,俨然是位翩翩公子的模样,不由满意地眯了眯眼。 随后玉砚也去换了身男子装扮,头上扎着小髻,一张脸干净水嫩,水汪汪的眼睛炯炯有神。 沈娴瞅了瞅她,道:“还是一看就让人想犯罪,唉,算了,暂且就这样吧。” 知道沈娴要出门,本来是没打算带上玉砚的,但玉砚和崔氏都不放心她一个人。 崔氏留在池春苑里照顾小腿,叮嘱道:“公主出门要小心啊。” “知道了二娘。”沈娴在小腿脸上亲了一口,道,“小腿,娘要出去寻仇了,你在家要乖知道么,饿了就找二娘吃奶,管够。” 小腿半撑起眼皮悠悠看了她一眼,又闭上。 出了将军府,沈娴带着玉砚穿街过市,街上行人众多,时不时对两人投来异样的眼光。 玉砚弱弱道:“公、公子,他们为什么……老是在看我们啊?” 沈娴闭了闭眼,不大意地伸手拍了拍玉砚的胸脯。 玉砚猝不及防,当即惊呼一声,双手捂胸,一脸羞愤的样子。 沈娴好笑又好气道:“你说是为什么啊?大概是他们甚少见过像你这样娇羞的小弟弟,走路扭扭捏捏,双手抱胸一脸被轻薄而羞愤欲死的表情,你这样很容易助长别人兽欲的知不知道?” 玉砚颓然:“哦。” 在这之前,她可从来没穿过男装出门。 沈娴谆谆教导:“把头抬起来,昂首阔步,你现在是个男的怕什么,还在乎什么端庄贤淑,就是在街上横着走都没问题。” 于是玉砚在沈娴的指导下渐渐放开,发现就没有那么多人对她投来异样的眼光了,顿时心境开朗起来,想怎么走路就怎么走路,抛开身为女子的诸多束缚,玉砚觉得前所未有的自由。 她跟脱缰似的,根本停不下来。 两人一路行去昨天晚上香菱说的那家药铺。 第147章 啊,好巧 第147章啊,好巧 这条街颇有些冷清,来来往往只有零星的行人。 京中的住宅区也分为三六九等,这条街附近所居住的百姓偏末等,因而远不如其他地方那般繁华热闹。 沈娴站在药铺门前,大门紧闭,老旧的门匾上沾了浮尘,角落里还布了两张蜘蛛网。 看样子,是好久没开门做生意了。 沈娴又和玉砚一起去了那大夫的住处,那是一条破落的小巷,玉砚一家家数下来,在巷子末处的那一家停下。 结果敲了一会儿门,都无人答应。 沈娴推了推院门,发现门没锁,轻易就把门推开。 她谨慎地抬脚走了进去。 里面是个不大的院子,一间客堂,两间居室,空无一人。 看看桌面上的一层灰便知,应是好些日没人居住了。 玉砚紧声道:“公主,莫不是他闻风潜逃了?” 沈娴站在客堂里环视一周,视线落在角落的地面上,那里呈现出略显模糊的暗红色痕迹,像是许久未清理的锈斑。 沈娴道:“不见得,香菱来不及去通风报信,况且这里已经好多天没人住过了。真要是闻风潜逃,居室里的东西没动过,细软也没有收拾。” 说着沈娴眯了眯眼,似笑非笑道:“况且,玉砚你站的地方原是有一滩血。” 话音儿一落,玉砚就惊叫了一声,立马跳开。 沈娴笑了起来,玉砚嗔道:“都这个时候了,公主还有心情开玩笑!” 最终两人把这小院翻遍了也无所获。 在之前的大半个月里,沈娴顾着养身体又担心小腿在宫里的情况,还没空来清算这件事。 沈娴不急于报仇,因为她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但不代表她会放任这助纣为虐的大夫逍遥法外。 看样子她这次是白来了。 但沈娴可以肯定的是,客堂里的痕迹是血不假。 或许是她来得迟了让那劳什子大夫跑掉了。又或者是他还没来得及跑掉,就被灭口了。 看那血迹,情况多半趋于后者。 只是不知道灭他口的究竟是何人。 玉砚问:“公主,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回吧。” 沈娴打开院门,才将将走出院子,脚步就顿下了。 绿藤青苔相映衬的破败巷弄的墙边,斜倚着一人。 沈娴侧头看去,眯了眯眼,见他黑衣墨发,曲着一条腿往后抵着墙,洁白的手指上绕着几支青杆正编着花样,嘴角还叼着一支。 那侧脸斐然无暇,微垂的狭长眼眸专注着手上的事情。 仿佛光是这道身影,便足矣点亮整个小巷。 沈娴叫他道:“苏折,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折抬起头,对她笑了一下,道:“啊,好巧。” 沈娴抽了抽嘴角:“哪里巧?你可别说只是恰巧偶遇。” 苏折无害道:“我还真是恰巧从这附近经过。你找到你想找的人了吗?” 沈娴幽幽看着他,道:“让他跑了。” 苏折道:“哦,是吗,那真可惜。” 她从他脸上找不到丝毫的端倪。但是苏折又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苏折手指停了下来,摊开掌心将编好的花样送到沈娴面前,那是一只十分精巧的蛐蛐儿。 苏折道:“秋意正浓,我可以邀你一起去踏秋吗?” 阳光从墙头的斜上方落下来,照亮他过分好看的脸。他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深深浅浅的叠影,衬得眼里深邃。 沈娴眯着眼玩味地笑,“你约我踏秋?你是实在找不到人约了吗,想起来约我?” “是啊,今日正逢有空,听说郊外十里枫林,风景甚美。”苏折风清月白地笑道,“一人独往有些无趣,还是有个同伴较好。” 沈娴斜睨他:“你一表人才,想找女子同行岂会找不到,只要你开口说一声,只怕大把的女子蜂拥上前。” 苏折一本正经道:“不行,我不擅长和女子交往,我会紧张局促。只有和你才稍稍显得放松一点。” “说得你好似很纯情。” 苏折眉头动了动,“我看起来不够纯情?不知道是什么造成你对我的印象有所偏差,我改。” 沈娴翻了翻白眼,道:“你够了,我今天没空跟你出去踏秋,你找不到人陪就去找连青舟。” “连青舟忙着赚钱。你今天没空?也很忙?” “是啊,我忙得很,我还得回家玩儿子!” 说罢沈娴抓着神情呆滞的玉砚转头就走。 玉砚俨然跟三魂丢了七魄似的。 苏大人……变了好多。玉砚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概正是因为公主已经不再记得那些前尘往事,他们之间才显得这样轻松。 苏折在身后,直了直身体,若无其事地拂了拂衣角,悠悠道:“你不想知道住在这里的大夫去哪儿了吗?” 沈娴止步,回头看着他。 他挑了挑嘴角,施施然道:“你跟我去踏秋,我便告诉你。” 沈娴深吸一口气,有他这么约人不成还强约的吗? 沈娴和玉砚在前面走,苏折慢条斯理地跟在后面。 巷子里就只有这一条路,大家都走这一条路也无可厚非。 只不过到了巷子口,一辆马车横在路中间,把出口堵得个严严实实。 玉砚正要叫停靠马车的车夫把马车赶到边上去停靠,后面上来的苏折冷不防淡淡道:“玉砚,回去和崔二娘好好照顾小腿。” 沈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苏折一手牵住,拉上了马车。 “喂,我靠,我有说过要和你一起去吗!” 苏折一边按住沈娴一边吩咐车夫:“启程。” 玉砚眼巴巴地看着马车在她面前绝尘而去,讷讷道:“公主……你可千万要保重啊。” 虽然沈娴是被强行拖上马车的,但是玉砚相信,苏折不会伤害她的。 结果两个人出去,只有玉砚一个人回来。 一进池春苑,赵氏看见她一个人,便问:“公主呢?” 玉砚道:“公主跟朋友出去玩了。” 进了房见了崔氏,玉砚才如实道:“二娘,今日公主遇到苏大人了。” 崔氏道:“哦?那公主跟大人走了?” 玉砚有些苦闷地点点头:“苏大人让我回来和二娘一起好好照顾小腿。” 崔氏便笑道:“有大人在,你不用担心公主。到了时候公主自会回来的。” 第148章 我从不乱杀人的 第148章我从不乱杀人的 后来玉砚想起今天的场景,总觉得不太对劲,突然她灵光一现,暗暗心惊——中秋夜的时候苏大人约公主去逛灯会,现今又约公主去踏秋,莫不是他对公主有意思吧?! 莫说公主没嫁人的时候尚且没可能,公主如今都已经嫁人了就更没可能! 玉砚拍了自己一巴掌,自言自语道:“一定是我想太多,他肯定只是觉得有所亏欠才对公主好的……是我想太多了。” 眼下,车轮在大街上滚滚而过。 苏折将手里编好的蛐蛐递过去。 沈娴没好气地一把夺过来,一边把玩一边无比郁闷地指责道:“强约不成就掳人,你这是流氓行径!土匪作风!” 苏折认真而诚挚:“我说了我不擅长与女子交往,你还不信。紧张局促之下,便做了这样的事,我也很懊悔。” 沈娴冷笑三声:“你也很懊悔?我看你浑身上下都坦然得很,哪里懊悔?” 苏折坐姿清正端雅,悠悠道:“心里。” 沈娴好想一巴掌把他拍车壁上。 沈娴没好气道:“你不是害怕被发现与我在一起吗,这次发什么疯,居然光天化日之下要载我去踏秋?你就不怕被人发现?” 这才是沈娴的担忧。 若这苏折不是朝中官员,仅是和连青舟那样的身份,她倒无所顾忌了。 可苏折偏偏不是。 那晚他说的话,她记在了心里。 虽不知是为什么,他只是一个大学士,但从他的话里隐约得知,皇帝防着她,同样也防着他。 “怕啊。可思卿不见卿,如隔春与秋。” 沈娴心头一动,双眉微拧:“妈的,你撩我?” “撩?”苏折窄了窄眼帘,“那你有被我撩到吗?” “没有!”沈娴斩钉截铁道,“好了,现在贼车我也上了,你总该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住在那里的人呢?” 苏折问:“你要找哪个?” 沈娴:“就是在将军府给柳眉妩治病的那个大夫。” “那大夫又是哪个?” “……”沈娴深吸一口气,“苏折,你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苏折唇边隐隐有笑意,道:“我知道你大概是在找什么人。” “你不是说只要我跟你走,你便告诉我他在哪儿吗?” “是,但是我只能告诉你,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沈娴冷不防抬头,撞进他的眼里,幽幽道:“苏折,你少来。你若不知道,你怎么会出现在他家门外,其实你早就去过了是不是?” “刚刚不是说了么,今日恰巧从这附近路过。” 沈娴冷不防凑近,低低问:“我见那屋子里有血迹,是你把他杀了?” 苏折一本正经:“天地为证,我从不乱杀人的。” 沈娴勾了勾嘴角:“苏折,我可亲眼见过,你杀人不眨眼的样子。” 苏折身形往后靠了靠,有些慵懒地叹了口气,道:“唉,有把柄被人拿在手里的感觉,真不好。” “那人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可能他是被仇家追杀呢,我怎么会是那么穷凶极恶的人。” 沈娴刚想开口,怎想这事马车忽然颠簸了起来。 她毫无防备,一个没坐稳,忽然就朝苏折倒来。 苏折从善如流地扶了扶她入怀,若有若无地在她耳边笑道:“你看你,非要我说,我说了你又不信,还问这么多做什么呢?” 沈娴彻底炸毛了,一把将苏折推开,道:“停车!我要下车!我怎么可能跟你这种鬼话连篇、油盐不进的人一起出去踏秋!” 只是马车已经驶出了城门,此刻正悠悠行驶在郊外。 车夫不听沈娴的,继续一丝不苟地驾着马车。 沈娴掀开窗户就作势往外跳。 苏折道:“这样很危险的。窗户很小,卡住了怎么办?” “……” 苏折眼神落在沈娴的胸上,又道:“毕竟大了一号,被卡得不上不下也会痛。” 沈娴:“啊,操。” 说是去踏秋,可一路上沈娴也没见过有其他人往这条路上走。 沈娴都怀疑苏折到底是不是带她出来踏秋的。 后来马车在山前停下,沈娴下车来一看,见秋风飒爽下,枫叶染红了半山腰,风景美不胜收。 斜风细下,片片枫叶纷飞,有的飘落在了山脚。 沈娴恍然感觉,身处这山间,时间亦悠然如风。 她道:“看在这是个不错的地儿的份上,这次我不跟你计较。” 这上山的路被拓宽,尽量修葺得平整,好方便游人上山观景。 但不知为何,路口却被以木栏封了起来,里面的蜿蜒至深处,落叶缤纷,无人踏足。 沈娴疑惑道:“难怪从出城便不见有闲人往这里来游玩,却是路口被封住了,这是为何?” 苏折抬手把木栏从地上拔起来,回身对沈娴招手,道:“快进来,进来我就告诉你。” 沈娴抽搐眼角,道:“莫不是等我进去以后,你又会说其实你也不知道?” 苏折莞尔一笑:“这次我真知道。” 尽管嘴上那样不忿地说,沈娴还是迈着腿走进了路口。 来都来了,不进去游一游岂不是很亏? 苏折把木栏又放下来,重新扎在地里横挡住了路口。 他对车夫挥挥手,车夫便驾着马车调头离开。 沈娴踩着松软的落叶,发出轻微的吱吱声,和着树叶婆娑,十分惬意。 她道:“我说你怎么不怕光天化日被人发现你和我一起,却原来这里一个踏秋的人都没有。” 苏折道:“以前人挺多的,每年这个时候上山看枫叶的人都能把山头挤满。” “那为什么这回没有?” 沈娴走在山头,苏折在后头悠悠道:“因为听说这山里有狼。” 顿时沈娴觉得凉风飕飕,回头瞪他:“你说啥?” 苏折笑了笑,“我说山里有狼。” 山里响彻沈娴的咆哮:“苏折你这混蛋!为什么不早说!” “我要早说你就不肯来了。” “你自己活腻了干嘛非得拖上我!不行我得回去!” “马车已经走远了。” “我走路回去!” “大不了遇到狼时,我挡在你前面,要吃先吃我,给你时间逃跑。” 第149章 阿娴,你好威武啊 第149章阿娴,你好威武啊 苏折紧扣住沈娴的手,一步一步拽着她往山里走。 前面的人翩翩如仙,后面的人不情不愿。 苏折轻声道:“这山里真要有狼,山脚封路多日,没有猎物送上山来,也应该早饿死了吧。” 沈娴消极道:“嘁,要是还剩下一口气的话,正好,我俩送上门去给人家饱餐一顿,还能救狼一命。” “往常来这里游玩的都是大户人家,大户人家惜命,听闻有人在山里遇了狼,只听其形容未真见狼影,便信以为然不敢随便进山。” 沈娴愣了愣。 苏折又道:“官府也恐在山里闹出人命,故而封路禁山。没多久,这里就不再是游人踏秋的必经之地。” “那到底是真有狼还是假有?” 苏折道:“自然是假的。不然怎会有你我相聚于此。” 后半句他压低了声音,沈娴听得不是很清楚,遂问:“你说什么?” 苏折一本正经道:“我说越往山上走路越陡,一会儿你一定要抓紧我。” 山里的风景十分美丽,沈娴沉浸其中,先前还跟苏折斗嘴的所有郁闷都抛诸脑后。 到了半山腰,那片枫林灼红似火,遮天铺地。 日光从树叶间漏进来,将这个地方烘托得静谧非凡。 苏折黑衣翩跹,脑后微散的发髻有青丝流下,在风里扬起柔软的弧度。 看得久了,在这火红的天地间,仿若他才是唯一一抹别样的色彩。 越往深处行去,那是一块平地,树木相间,沈娴仍是发现中间立着一个三头六臂的木桩。 沈娴脑子里下意识地搜索,便知道那是木人桩,横生出来的枝节专门用来模拟手脚,供练武之人平时练习所用。 并且,她潜意识里对这样的木人桩还不陌生。 沈娴莫名其妙地有些抵触,皱眉道:“原来你不是带我来赏景的。” 苏折走过去,分明的手抚上了木人桩,道:“有点失望?” 他转过身,在红叶纷飞间对她低眉浅语,“还是说你更喜欢和我谈论风花雪月?” 沈娴咬牙,突然觉得拳头很痒,道:“我更喜欢跟你打一架。” 苏折道:“来,你若是打赢了它,我便跟你打。” “这有何难,它又不会动,我一脚就能把它踢倒。” “是么,那你来试试。”苏折眯着眼意味深长道。 沈娴当即走过去,准备一脚踢翻木人桩,却不知苏折站在木人桩旁边动了什么手脚,只见他往木桩上按了一下,约莫是什么机括被启动。 原本没有生命的木头人突然活泛了起来,开始对着沈娴灵活伸缩木枝。 沈娴应接不暇,破口大骂:“苏折!你他妈使诈!” 苏折撩衣在地上坐下,取出一根竹笛,道:“它不算厉害的,以你的能力,应该能打败它。” 他悠悠吹响了竹笛,笛声悠扬而随性。 沈娴心里一沉,他怎么知道自己有功夫? 但已然来不及想那么多,这木人桩这么多木枝齐齐向她招呼,她要是不认真,会被揍的。 沈娴凝神,并不知如何出手,可是身体的本能快得超乎自己的想象,居然如迅雷闪电一样接住木人桩的攻击。 这是她身体长期受训而培养起来的敏锐。 木枝敲击在手臂和腿上,沈娴痛得骨头发麻。 但就是这样高强度的攻击,不但没让沈娴意志磨灭,反而让她越来越有斗性。 呼呼的风声里夹杂着她挥拳踢脚的声音,她大气不出一下,手背被击得通红,脸上冒出了汗意,却是越打越勇。 直到后来,沈娴再感觉不到痛,反而觉得木人桩的动作变得越来越迟缓。 她或许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抵触了。 大抵是从前,她曾在这木人桩前吃过不知多少苦、消耗过不知多少时光和汗水。 可是现在不是从前。 沈娴对这感到新鲜,她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她一定要把对方打到再也还不了手为止! 尽管这个对手只是块木头。 可今天若是不打倒它,对不起她以前吃的那些苦。 最后沈娴一根根卸掉了木人桩上的木枝,手劲霸道,再一脚把它踢翻,重重摔在地上断成了两半。 木屑飞扬,苏折不为所动。 他的笛声里,甚至一丝一毫的波动都没有。 沈娴回过头来,朝他走去,一直调整得很好的呼吸突然一放松就彻底乱了,她剧烈地喘息着,站在苏折面前。 忽然一弯身,揪着苏折的衣襟,把他拎了起来。 苏折与她对视,而后若有若无地笑道:“阿娴,你好威武啊。” 沈娴直勾勾地看着他,道:“现在我可以跟你打一架了吗?” 苏折道:“可以,只不过为了公平,得先找东西吃,让你恢复体力。” 苏折对这山里熟悉,带着沈娴穿过枫林,来到背山坡的一面。 那里有一条溪流从石泉泉眼里延伸出来,泉声松脆,静静流淌。 越往前溪水越湍急,直到到了悬崖边缘,飞流成瀑。 一股清凉而湿润的水汽往上升腾,扑面而来。沈娴只觉得眼前视线高阔非凡,却又因这水汽而如置雾中,迷离清婉。 苏折打来山间野味,就着溪水清理干净以后上火烤。 沈娴靠坐在一棵树下,静静地看着他的侧影,他动作十分娴熟,仿佛在做一件再优雅不过的事情。 一时谁都没有多说话。 五官所能感受到的都是这里的静谧,仿佛只要一开口就会打破这种静谧。 后来还是沈娴,微仰着头,阖着眼闭目养神,先开口道:“苏折,你怎么知道我会武功。” 苏折没回头,认真地烤着手上的野味,淡淡道:“女子习武也不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起码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保护自己。” 沈娴声音没有波动:“我问的是你怎么知道,你分明在答非所问。” 苏折神色悠远,道:“当初先帝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会答应让你一个娇滴滴的公主习武。方才你看见那木人桩,是不是恨得牙痒痒?我见你把它劈成两半截的时候,可猛了。” 第150章 我信你 第150章我信你 沈娴睁开眼,看着他的身影,皱眉道:“你和我什么关系,你和先帝又什么关系?” “以后,等有机会慢慢告诉你。” 沈娴心里的一根弦蓦地就被触动,她道:“你就是连青舟背后的那个人吧,是你指使他与我走近交好,你想图什么? 苏折,我告诉你,如若你看上的是我的前朝公主身份和小腿,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否则,我连朋友都不会再跟你做。” 苏折轻声问:“阿娴,如若我什么念头都没有,你和小腿就会过得好吗?” 他拿起野味在鼻端嗅了嗅,又接着烤了一会儿,“前路漫漫,危险重重,我不能不有所图,不然护不住你们。” 他起身,转过头来,走到树下坐在沈娴身边,素白的手指拨开香喷喷的肉,将最外焦里嫩的部分撕下来给沈娴吃。 沈娴低眼看了看,没去接。 苏折若无其事地轻叹道:“你总觉得我是个坏人。也罢。” 沈娴心里一动。 她觉得她大概又会被苏折这副无害的样子给骗了,可在听到他的叹息时,她分明感觉到心底里有一股无法言说的酸涩。 在苏折把手收回去时,沈娴倏而抓住了他的手腕,苏折顿了顿。 她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吃掉了他撕给她的肉。 沈娴包了满口,香味散发着整个味蕾。 她囫囵着低低道:“我信你,是真的想护我。” 苏折瞠了瞠眼。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个好人还是坏人,我信你,对我不坏。” 苏折狭长的眸中,暗流翻涌。 沈娴抬起眼帘,定定看着他,“将来你要是对我使坏,那时我再来评判你是个坏人,也不迟。” “那时若是迟了呢?” “那便算我遇人不淑、识人不清,活该。” 决定要去相信一个人的时候,就要毫无保留地去相信。 或许这样太过草率,苏折这个人总是不靠谱,但是他不曾让她失望过。 如若这样的一个人到最后是个坏人,那也是一个难得的坏人。 沈娴说出了口信他,心里莫名信得踏实。 苏折笑说,“话说得如此干脆,万一以后你发现,你记忆中的我不是眼前这个模样,你后悔了怎么办?” 沈娴道:“既然你不肯告诉我你图什么,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总之我的态度我已经说得很明确了。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在以前的记忆里,你到底是我的谁。” 两人分食了野味。沈娴喝饱了清甜的溪水,躺在树下满足地长出一口气。 溪水在阳光的折射下泛着粼粼波光,柔和的光晕在树下轻晃着。 苏折扶着沈娴的头躺在他的腿上,摘了一片肥硕的树叶,掩在了沈娴的脸上覆住她的双眼,在她耳边低语道:“休息一下,时间还长。” 鉴于有个枕头枕着比没有要舒服,沈娴也就不客气地接纳了。 她确实很累了,在池春苑时她便有午睡的习惯,眼下一吃饱困意便绵绵袭来。 绿叶衬得她肤色极白,健康而又富有弹性。 叶子挡不住她的下巴,苏折垂着眼,盯着她红润的嘴唇看了一会儿。 他怎甘心睡,不是浪费了大好时光么。 沈娴睡着以后,苏折轻轻拿起她的手,看着手背上的红痕,取出随身携带的药膏,用指腹轻柔而均匀地在她手背上抹开。 不一会儿,红痕便消了。 苏折撩了撩她的衣袖,看见手臂上亦有痕迹,便往她手臂上也抹了些。 整个过程沈娴毫无知觉,睡得安心沉稳极了。 苏折似乎乐此不疲,嘴角微微凝着弧度,手指捋着沈娴的头发,掬一缕发丝在指端打着转儿。 等沈娴醒转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了。 原本亮金色的波光被染成了浓稠的暖金色。 她捏了捏鼻梁,吁了一口气坐起身来,惺忪地瞅了苏折一眼,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苏折:“你不是正在养体力吗?” “可我都睡到半下午去了。” 苏折安慰她:“没关系,我又不赶着挨揍,所以我不急。” 沈娴疏懒顿消,变得精神抖擞。 啊,对,她还要跟苏折打一架的。苏折一句话便逗笑了她。 沈娴拂衣站起来,舒展了下肢体,发现先前还有些火辣辣痛的手,一点也不痛了。而且淤红几乎消失干净了。 沈娴心情爽朗地朝苏折伸手过去,道:“起来,我们回枫林里去打。” 苏折道:“好。” 他拉住沈娴的手便起身,怎想还没来得及挪动步子,忽然间便朝沈娴倒来。 沈娴猝不及防搂住他,身体往后踉跄几步,一下抵在了树干上。苏折埋头在她肩窝里,恰到好处地抱着了她。 沈娴深吸一口气,刚想说话,苏折呼吸落在她颈侧,道:“别动,我腿麻。” “麻你个蛋,起开!” “是真麻,给你枕了一个时辰都没动过。” 虽然苏折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可她怎么就觉得这么憋火呢。 没多一会儿,苏折站直身,松开了她,见她满身刺要扎人的样子,不由笑了一下。 他要是再敢多贪恋一会儿,估计她就要发飙了。 苏折道:“现在我好多了。我们回枫树林吧。” 一路上沈娴都在活动手腕,打算一会儿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回到枫树林,还一句话都来不及说,沈娴冷不防就从苏折身后攻击过来。 苏折闪身挡开,道:“这么着急?要不要我让你几下?” 沈娴道:“我知道你武力值高,我也想试试,我的武力值究竟多少。” 说罢她对苏折使出全力。 然而,苏折从不主动出手,只一味的退守防御。 飒飒红叶下,他衣袂如风,整个人却沉稳得雷霆不动。 沈娴很快发现,他对自己的路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就连下一次出手要攻击他什么地方,他都了如指掌,并能先一步进行防御。 沈娴根本碰不到他的身,也讨不到丝毫的便宜。 反而苏折若是主动攻击,熟悉她的路数,定能在很短的时间里让她败下阵来。 沈娴恼火道:“你怎么知道我下一次出手是什么时候?” “你这样循规蹈矩是揍不了我的,等我出手的时候,你就得被我揍了。”苏折道。 第151章 阿娴,你湿了 第151章阿娴,你湿了 沈娴好气道:“那我要怎么才能揍到你。” “你打乱招数试试。” 可是具体有什么招数,沈娴一片茫然。她至今所出的招式,都是靠这副身体潜移默化形成的习惯。 现在要她打乱招数,她根本就不会。 苏折道:“算了,由我来主导吧。” 说罢,他突然化被动为主动,向沈娴发起了攻势。 每每朝沈娴出手时,便会告诉她方位,以便她好应对。 初时沈娴捉襟见肘应付得很是吃力,但她适应能力极强,很快便沉淀了下来,渐渐不用苏折提醒,她也靠敏锐度察觉到苏折下一刻会进攻哪里。 苏折的招法看似凌乱,实则有他的一套章法。沈娴为了防御,自然跟着凌乱了,然凌乱之中反而让她窥到一种游刃有余的自由度。 沈娴觉得新鲜且惊奇,身体的爆发力极强,和上午时一样越战越勇。 大概是因为她太想沾到苏折的身,太想揍他两拳了。 越是这样苏折便越是不能让她得逞,若有若无地挑了挑嘴角,手上动作越来越快,逼得沈娴节节后退。 沈娴试图反击过,结果均被苏折轻易地化解了攻势。 沈娴意识到,她和苏折的差距何止是差了一截啊,简直差了好几大截! 她就是拼尽全力,也揍不了苏折。还有可能被苏折给揍得面目全非,只不过苏折明显手下留情,没对她下重手罢了。 想到这一点,沈娴略感沮丧。 她丝毫没注意身后,只管一路往后退,不知不觉间就退到了一个斜坡边缘。 苏折正想出言提醒她,哪想她却先一步不管不顾地往后踩了出去。 这一脚踩空,沈娴愣了愣,随即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仰了去。 那时苏折伸手来抓她。 将将一握上苏折的手,她就把苏折一并扯下来。 俗称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苏折愣了愣,顿时身体下压,收紧手臂一把将沈娴擒在了怀。而他自己,亦跟着沈娴一起从这斜坡给滚了下去。 这斜坡很长,掠起了一路的枯叶。 沈娴像在坐过山车一样,颠得头晕目眩。 她的头被苏折一掌扶着紧紧压在他的胸膛上,满山静谧清新都不敌他怀中沉香幽幽。 后来天旋地转总算停了下来。 两人身上被裹了一层落叶,颇有两分狼狈。 他俩已滚到了斜坡底端。 苏折在下,沈娴在上。 苏折长松一口气,沈娴压在他身上却许久都没动静。他抬手摘掉了她发间落叶,束发的发带不知掉到了什么地方,青丝流泻如水长。 他躺在地上,抬眼望着透过树林树叶澄澈净蓝的天,忽然觉得空旷而美丽至极。 这林间每一片落叶,每一分萧索,还有身上的人,都扣人心弦。 苏折道:“还好我不是你的敌人,若要是你的敌人,定不会愿意和你一起滚下来。” 沈娴在他怀里闷哼两声。 苏折动了动眉梢,问:“你怎样?” “痛……” 苏折眉头一锁,“哪里痛?” 沈娴撑着他的肩膀,艰难地爬起来,唏嘘道:“尼玛的你磕着我胸了,我胸痛……” 本来最近胸部胀痛她就已经很恼火了,这回似磕碎了一般真是折磨啊! 沈娴骑在他身上,已经顾不上场合了,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胸,实在痛得销魂。 苏折居然安分地躺在她身下,适时地好言相劝道:“你一边压着我一边做这样的动作,是不是不太妥啊?” 沈娴动作一顿,这才意识到她居然骑着苏折还当着苏折的面揉自己的胸,这样确实非常地!不妥! 苏折眯了眯眼,眼底里渐渐浮上狭促之意。 来了来了,这货又要开始嘲笑捉弄她了! 沈娴把老脸一横,反正现在她在上面她比较有优势,遂咬牙反击道:“要不是你把我逼得紧,我能掉下来吗?” “对,都是我的错。”苏折认真地道歉。 沈娴又道:“要不是掉下这斜坡,我能磕得这么痛吗?” 苏折躺在层层落叶上,墨发晕染,他狭促道:“为了弥补我的过错,要不要我帮你……” 从他口里一定说不出什么好话,还不等说完,沈娴便一口咬定:“不必!” “为了表示我的歉意,那我给你多压一会儿。” 沈娴骑坐在苏折身上,姿态不可谓不暧昧。 沈娴撇了撇嘴,一手撑在苏折脸侧,微微伏下身来。眼神里潜伏着隐隐的侵略性。 苏折如墨的瞳孔深了深。 紧接着,她另一只手往苏折颈边一探,手里不知何时拿着一把出鞘的匕首,正贴着他的衣襟。 “就算是敌人,也总会有松懈露出破绽的一刻。” 苏折如砧上鱼肉,偏偏还笑得风清月白,道:“阿娴,这次你赢了。我给你打几下,不还手的。” 沈娴看了一眼苏折全身,问:“该从哪里下手好呢?” 继而她发现从哪里都不好下手。打脸吧,这张脸又太好看,下不去手。 正当她犹豫时,苏折冷不防捏住了她拿匕首的手腕子,往旁边一按。 沈娴瞪他,“你他妈又使诈!” 苏折依稀笑了一声,“兵不厌诈啊。” 沈娴刚一使力回扳,突然间浑身一顿,僵在苏折身上动弹不得。 当即她感到一股汹涌的温热湿意从胸口满溢了出来,势如火山喷发。 沈娴面瘫地看着苏折,完全无经验。 苏折这时悠悠道:“阿娴,你湿了。” 沈娴低头看向自己胸口,发现衣服上缓缓沁出了湿痕,正好贴在她胸口顶端,朝周围不断扩大。 “湿你妹。”沈娴闭了闭眼,恨不能晕死过去算了。 沈娴第一时间从苏折身上爬起来,背过身去。她摸了摸衣服上的湿痕,微有些奶香黏稠,觉得简直比姨妈侧漏还尴尬! 她居然流奶了……而且还是当着苏折的面! 苏折看着她背对自己一阵手忙脚乱的样子,起身拂了拂落叶,道:“做了母亲,这都是正常的,唔,虽然是有点尴尬,但我还能接受。” 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在今天来! 第152章 心是暖的,就不会冷 第152章心是暖的,就不会冷 苏折刚走近一步,沈娴回头拿匕首指着他,道:“你再过来,当心我真揍你哦。” “那我不过来。” 沈娴还感觉不断有湿意涌出来,她拔腿就走,道:“你在这里等着,我自己去清理。” 苏折问:“拿山涧里的溪水清理?” “不然还能怎样!” “不行,溪水太凉,会受寒。” 苏折从后面走上来,沈娴真想拿刀伤他也伤不了他,况且沈娴还不想伤他,又放不开手脚,结果被他三两下夺了匕首入了鞘,毋庸置疑地牵住了她的手,转头往山下走。 苏折道:“不要担心,我不看。” 沈娴觉得最丢脸的莫过于这一天。 她除了跟着苏折走,别无他法。好在后面一路,苏折一次没回头,也没看见她的窘迫。 到山下时,沈娴胸前湿了一大片。 时值黄昏,太阳将将镶嵌在山谷之中。 那薄薄的日光照来,和着秋风,让沈娴感到一阵阵的发凉。 苏折站在山脚下,背对着沈娴,解下外衣,扬手之间把衣袍裹在了沈娴的身上。 一股夹杂着他体温的微微暖意袭来,沈娴有些怔愣。 苏折这才回转身来,拢了拢衣袍边襟,道:“这样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你也暖和些。” 他的手伸到衣袍下,紧握住沈娴的手,牵着她走在寂寥冷清的道路上。 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拖得老长,最终交错重叠在田野间。 迎面的风撩起苏折的衣角和头发,他袖角翩翩飘落在沈娴的手上,触感轻而柔,像蝴蝶的翅膀飞过。 沈娴一手被他握着,一手拢着他衣袍的衣襟,问:“你会不会冷?” 他在风里眯着眼淡淡笑,声音撩人心扉:“心是暖的,怎会冷。” 沈娴微仰头看,发现夕阳下他的背影有种可以依靠的安定。 确是秋深了,她湿了衣,觉着有些浸骨的秋寒。 但是衣袍下牵着她的那只手,温暖似春阳。 她心想,他的心是有多暖。渐渐的,她也不觉得冷了。 一直没有马车来接他们,看样子苏折也不是带她走回京的路。 他们下了官道,走上了田埂间的小路。绕过一个土坡,后面有一个村湾,此刻正升起袅袅炊烟。 炊野人家、彩云晚来,风扬天青,那抬眼间惊鸿一瞥,美景如画。 人间烟火,莫过于此。 “为什么不直接回城,要到这个地方来?”沈娴问。 苏折道:“天色已晚,再不久城门就要关了,这时候回去也来不及。” “我们可以坐马车。” 苏折眯着眼道:“这山下哪有马车给你坐。” “我们来时坐的马车呢?” “我让他先回去了。” 沈娴怒道:“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一开始就打算好了今个不回去是吧!你孤家寡人的不在意,可我还有一家子呢,小腿和玉砚、二娘都等着我,今晚我必须回去!一会儿到了人家村里,看看有没有车借用一下,赶着回城兴许还来得及。” “二娘和玉砚会照顾好小腿的,你也不放心?” “我坚决不放心!” “比起这个,你是更不放心秦如凉追究你彻夜未归,还是更不放心和我在外过夜?” 沈娴一噎,道:“我和秦如凉各过各的,他有什么资格追究我?” 苏折笑了笑:“那就是不放心和我在外过夜了。” 沈娴一阵懊恼:“你这人怎么就这么会转移重点?” 苏折缓缓道:“我之前说城外有个木匠师傅,改天带你来瞧瞧。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是答应了我的。” 沈娴一愣:“你说教你雕刻的木匠师傅就住在这村湾里?” 进了村湾,听得几声从村头传来的犬吠,鸡鸭归巢,还有主人家站在屋檐下长声吆喝。 苏折叩响了一家院门。 开门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婶子。 看样子与苏折很是熟悉,见得苏折来,连忙请他和沈娴进去。 沈娴甫一进院子,随处可见精美雕刻的花纹。是那位年迈的木匠师傅闲不下来,每日都拿来练手。 老婶子说,雕刻是木匠师傅一生所爱,徒弟收过不少,却没有一个能像苏折这样坚持而又有造诣的,因而很得木匠师傅的喜爱。 老婶子知道沈娴的情况后,便领她到房中换一身干净的布衣。 沈娴换好布衣盘好头发从后面走出来,老婶子便一直盯着她看,欣慰地连连点头赞叹:“真是个好孩子!” 随后沈娴便在院里东摸摸西瞅瞅,十分好奇。 苏折和木匠师傅在堂上说着话。 木匠师傅看了看院子里的沈娴,花白胡子微微抖动着,道:“前些年你愿意跟我学这手艺,说是要雕礼物送人,便是要送给那孩子?” 苏折以晚辈的身份谦和地端坐在坐团上,看着木匠师傅手里雕着的木雕,道:“让师傅笑话了。” “我记得当年你刚学的时候,刻的第一样东西是个人偶,送出去了吗?” 苏折低低笑了笑,眼里有些涩然,道:“那时学艺不精,刻得不好,后来她又还给我了。” “现在你刻得很好了,你便多刻几个,送给她,哄她开心。”木匠师傅笑呵呵道。 苏折侧头看向院中,视线锁住那抹身影,点头道:“我会的。” 倘若世间美景能入木,他一定把最好的刻出来送到她面前。不为别的,能换得她笑颜便好。 沈娴扭头朝堂上看去,恰好与苏折的视线碰个正着。堂中光线较暗,他的眼神黑得发亮,如星子。 她总觉得奇奇怪怪的,感觉好似那老师傅和苏折在背后说她坏话一样。 说来苏折与他们是颇有渊源的。 这是后来沈娴和他们坐在一起吃饭时才得知。 多年前苏折被人追杀,昏死在野外,幸得这对老夫妻救起,才存活一命。养伤期间,他便跟师傅学起了雕刻,一晃多年已过,他所学未曾懈怠。 吃过晚饭后,堂上点着油灯,沈娴兴致勃勃地看木匠老师傅雕了一会儿花样,又认真学了两手。 师傅手中的刻刀似有生命一般,不一会儿就雕出一个小动物,栩栩如生。 沈娴亦拿着刻刀有模有样地比划了几下,结果削得浑不像样。 老婶子好几次对木匠师傅挤眼睛。 第153章 越是喜欢,越要精雕细琢 第153章越是喜欢,越要精雕细琢 师傅反应有点迟钝,但总算是开窍了,和老婶子一并回房休息,还道是沈娴若是想学,可以向苏折讨教,反正在这门手艺上苏折也是他徒弟。 堂上一下子空了下来,有种久违的安静。 沈娴一手拿着木头,一手拿着刻刀,有一刀没一刀地削着,道:“为什么你会喜欢这样的手艺?” “可以打磨一个人的心性,考验一个人的耐性。”苏折道,“越是喜欢,便越要精雕细琢,一刀一划都舍不得省去。” 苏折问:“你身子舒服些了吗?” 沈娴点了点头。 舒服了很多,胀痛感也消失了,倍感轻松。 苏折便从她身后伸手来,拿住了她手里的木头,亦轻轻拿住了她握有刻刀的手, 声音响起在耳边道:“别太用蛮力,不然容易在指上留下茧。” 他及时调整了沈娴的手势,又问:“想刻什么,我教你。” 沈娴一时想不起来,随口道:“先刻一个你的模样,你说刻来像不像?” 苏折一边带着她的手动起了刻刀,一边莞尔:“那你不能敷衍了事,需得精雕细琢。” 细小的木屑一点点从掌心滑走,落在了地上。 沈娴专心致志,看着掌中木头渐渐呈现出苏折的轮廓,忽轻声问:“多年前你为何会被人追杀受重伤?” 苏折呼吸落在她颈边,温柔缠绵,他道:“政权更迭,改朝换代,总要有人流血牺牲。只不过我运气好,大难不死捡回一命。” 他说得云淡风轻,好似事不关己。却让沈娴听得心里一紧:“你参与过朝政动乱?” “我是个文臣,很弱的。”沈娴还想再问,苏折却紧了紧她的手,调转了话题,“专心点,把我眉毛刻歪了就很难看了。” 大约沈娴入了迷,后来一句话都没再多问。 她有些期待苏折的样子完完全全在自己手上诞生。 真应了苏折那句话,越是喜欢就越恨不能精雕细琢,一笔一划都舍不得浪费。 不知不觉到了深夜。 苏折几次提醒,她才肯回房休息。 花了半夜时间,雕了个大概,很有些粗糙。 沈娴揪着眉头看了半晌,实在找不到半分苏折的神韵,不由颓然。 苏折将木偶收起,轻声慢语道:“若是叫你一晚上就习到了精髓,岂不抢了别人的饭碗。不着急,我人就在这里又不会跑,你什么时候想刻,我再给你做模。” 沈娴看了他一眼,道:“少自作多情啊,我只是拿你练练手。” 苏折有些失落:“我还以为我多少有点与众不同,原来是我的错觉。” 这里就只有一间空房,老婶子睡前已准备妥当。 沈娴正想着要不要找来一捆绳子给苏折吊着睡,反正他武功高强。 待进房一看,沈娴才发现她多虑了。 干净整洁的房里虽只有一张床,但还打了一个地铺。 老婶子在准备这些时,怕沈娴脸皮薄就没主动问她,而是去探了探苏折的口风。 这也是按照苏折的意思安排的。 苏折先进了房,回头看见沈娴还傻站在门口,不由眯了眯眼似笑非笑道:“怎么,有点遗憾?” 沈娴白了白他:“我高兴还来不及。” 沈娴进屋来刚准备躺下,便见苏折和衣坐在地铺上,曲着一条腿,动作慵懒闲适,道:“把手伸过来。” 沈娴问:“作甚?” 此时他已经取出药膏,在指腹上抹了一些,拈住沈娴的手便抹在她方才拿刻刀的指端。 “往后要记得,挥拳也好拿刀也好,罢后在用力的地方抹上药膏,如此不会长茧,少露端倪。” 沈娴顿时恍然大悟:“难怪我见你武功那样厉害,却长了一双拿笔杆子的手。” 他的手要是和秦如凉一样掌心长了茧子,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习武之人。 苏折给她手上抹均匀,道:“以后每月月中有闲的时候,我陪你练武。” 沈娴道:“练武我找几个木人桩练就是,何须要你陪?” 他低着眼帘,道:“大概我不是个好老师,但指点别人功课这种事我做习惯了。好了,上床睡吧。” 沈娴平躺下,侧头看他一眼。他亦抚平被衾缓缓躺下。 沈娴闭上眼,不多时已经睡去。 窗外正更深露白,似下了一层薄薄的霜。 第二日很早,沈娴就被苏折给叫醒了。彼时马车正停靠在路边等待。 两人这个时候回去,还能赶上第一批进城。 辞别了这对老夫妻,沈娴睡意朦胧地跟苏折一起坐上了马车。 这个时候天色蒙蒙亮,沈娴心忖一会儿回去还能再补个回笼觉。 到快要进城的时候,苏折才开口说话:“昨晚累坏了,回去好好休息。” 他不说话还好,这话……怎么听来就那么模棱两可呢? 沈娴抽了抽嘴角:“你能好好说话吗,昨晚怎么叫累坏了?” 苏折眉间淡含疏懒笑意:“昨晚折腾到后半夜才睡,你不累?” 沈娴扶了扶额,决定不跟他说话。 苏折施施然掏出一个木偶,手指轻轻摩挲着,道:“还好,不是全无成果。” 沈娴定睛一看,道:“你怎么把这个带回来了?” 她正要动手去抢,结果苏折手一扬,便让她抢了个空。 这时马车将将入城门,沈娴不得不耐着性子坐回去。 苏折把她送到了将军府所在的巷子口,在她下马车前忽道:“昨日你去了百家巷,除了那大夫的住处,你还知道了些什么?” 沈娴挑了挑眉:“苏折,你可真能憋。昨个的事你要憋到今天才问,怎么没憋死你。” 她又坐了回来,道:“正好你问起,我还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去查柳眉妩的身世,听她丫鬟说,那刺客私底下叫她千雪,她叫那刺客哥哥。” “千雪,”苏折眼神暗了暗,“柳千雪。” 沈娴问:“怎么,你认识?” 苏折笑了笑,道:“可能听说过。” “卧槽你还真认识,她不是秦如凉从边关带回来的吗?”沈娴若有所思道,“我起初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莫不是秦如凉还隐瞒了些事不成?” 第154章 要是就看上苏折那款的呢? 第154章要是就看上苏折那款的呢? 说着就看向苏折,沈娴眼皮蓦地一抽,道:“苏折,你这笑容怎么回事?看得人汗毛直立的。” 苏折道:“这样,你回去以后不妨试试,秦如凉若是碍着你,你便拿柳千雪这个名字试试他,我猜他定不敢拿你怎样。” “这么灵?” 苏折点头,“就是这么灵。” 很快机会就来了。 不想沈娴刚一进大门,就正好碰上出门早朝的秦如凉。 秦如凉深深看她一眼,问:“昨夜到哪里去了?” 沈娴道:“眠花宿柳去了。” “眠什么花宿什么柳?”秦如凉蹙眉,挡了沈娴的去路。 他心里清楚,沈娴不属于他,可他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的大度,根本没办法忽视。 他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 等意识过来的时候,秦如凉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臂。 沈娴也不恼,看也没看他,只道:“秦将军知道眉妩就是柳千雪这件事吗?” 秦如凉脸色大变,“谁告诉你的?” 沈娴眯了眯眼,发现他的反应还真是有点趣,不由凉薄笑道:“要是不想大家都知道的话,就给我拿开你的脏手。” 秦如凉不可置信地松了手。 走在回池春苑的路上,沈娴还在想,看来真的有必要查一查,柳千雪到底是谁。 池春苑里,崔氏和玉砚刚手忙脚乱地把小腿给哄睡着。 回头见沈娴回来,玉砚第一时间跑上前问:“公主昨夜到哪里去了,可担心死奴婢了!” 不等沈娴回答,玉砚又一脸紧张地问:“苏大人有没有为难公主,公主昨夜住哪儿啊?是不是苏大人不准公主回来,还有公、公主和他应该……没什么吧?” 沈娴还没睡醒,拍拍玉砚的肩膀道:“怎么会没什么,我打算等以后有钱了包养他。” 玉砚一听差点给跪了:“公主万万不可!他、他……公主降不住他的!” 沈娴打了个呵欠,回头看她:“你如何看出来我降不住他?” 玉砚眼珠子慌忙乱转,着急道:“奴婢觉得,公主和他还是适当地保持一点礼数和距离比较好……连公子那样包容的人更适合公主。” 沈娴好笑地逗她道:“要是我就看上苏折那款的呢?” 玉砚粉拳紧握,急眼道:“奴婢一定会好好劝公主不要这么想不开!” 崔氏适时出门道:“好了好了,玉砚,公主想必很累了,你快去准备热水给公主沐浴更衣吧。” 玉砚也看出沈娴一脸倦容,遂忍下不再多说,先去给沈娴准备热水。 不多时,沈娴便浑身泡进水里,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她揉揉胳膊腿儿,玉砚趴在浴桶旁给她擦拭,眼神有些幽怨。 沈娴仰着头,吁道:“昨天苏折带我去了山上,哪是去踏什么秋赏什么枫,而是让我练了一天的功夫。嘶,昨个不觉得,今天浑身都酸痛。” 玉砚一听,顿时喜笑颜开,殷勤而又心疼道:“奴婢给公主捏捏。公主受苦了,苏大人一定对公主非常严苛。” 沈娴道:“你总共不过是昨日才见到过苏折,怎的就对他成见那么大?” 玉砚努着嘴道:“奴婢一眼就看出来,觉着他不是像连公子那样的好人。” “可连青舟的好,也是因他而起。” 玉砚本想劝两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苏折是不会伤害公主,可当有一日公主知道了苏折的立场后,又该如何呢? 沈娴问:“昨日我不在,小腿乖不乖?” 一提起小家伙,玉砚便来就精神,道:“昨天晚上小腿哭了,奴婢第一次见他哭!” 沈娴拧了拧眉:“饿着了?” “是半夜醒来发现公主不在,哭得可浑了,奴婢和二娘怎么哄也哄不住。后来二娘给他唱了乡谣才渐渐哄睡着了。昨夜里醒了许多次,到今晨才算安分下来哩。” 玉砚又道:“别看小腿还小,可这小人儿可懂事了。” 沈娴起身更衣,走到床边揽起小腿入怀,和他一起躺下。小腿紧闭着眼儿,却不安分地蹬了蹬腿儿。 沈娴搂着儿子,睡了一上午的安稳觉。 下午时养足了精神,沈娴一边逗着小腿一边与玉砚道:“去请连青舟过府来。” 沈娴身边有崔氏照顾着,玉砚也放心,遂匆匆去请人了。 连青舟这一来,必然又是送了许多东西,有婴孩穿的衣服,从一两个月大点儿一直准备到了一两岁大,整整有两箱。还有婴孩玩的玩具,但凡集市上有的,都一应俱全。 管家见状,也没有把连青舟拦在府外的道理,只好请连青舟把东西一并送来池春苑。 才走到院外,玉砚便兴匆匆地喊道:“公主,连公子来了。” 沈娴甫一出门,便见一箱一箱的东西送了进来。 连青舟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如沐春风地踏入了院中,道:“今日玉砚不来,我原也打算登门拜访的。这些都是给小腿准备的,还请公主笑纳。” 沈娴道:“有劳连公子好意,二娘和赵妈将东西分拣一下。玉砚,奉茶。” 说着便转身进屋,又对连青舟道:“你进来说话。” “不知公主今日找在下有何要事?” 沈娴似笑非笑道:“自从上次中秋之夜过后,你我就没再见过。连狐狸,你干得漂亮啊,那天晚上出现得及时,消失得也够及时的。” 连青舟道:“公主哪里话,那晚把公主弄丢了,在下也着急得不行,好在公主安然无恙,不然在下就难辞其咎了。” “究竟怎么回事,你我心知肚明。”沈娴道,“这些东西,到底谁送的?” 连青舟依然是笑:“公主既然知道,何须再问在下。” 沈娴挑了挑眉。 沈娴放下这个不提,又道:“今日找你来,是想问你打听一个人。” “谁?” “柳千雪。”沈娴悠悠道,“过去的事我至今想起来模模糊糊,这个名字实在觉得耳熟。照理说一个秦如凉从边关带回来的女人,我不可能对她以前的名字会这么耳熟。” 适时玉砚奉上茶来,沈娴拈着茶盖,轻轻撇着里面的浮沫,道:“可我人脉有限,想打听一个人的过去,还得靠朋友。你尽管去帮我打听,需要买消息的,回头算我账上。” 连青舟笑眯着一双眼,道:“这个何须向外人打听,在下再清楚不过。别忘了,在下父辈以前也是在这京中做官的。” 第155章 旧时恩怨 第155章旧时恩怨 “你知道?”沈娴有些讶异。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那你说来听听。” “柳千雪的父亲叫柳文昊,她还有一个哥哥叫柳千鹤。当年柳文昊只是个地方官员,升迁到京中做官,不过京中显贵都嫌他是个乡下人,颇为看不起。他的一双儿女在这个圈子里也常受到冷嘲热讽。” 连青舟饮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又道:“柳文昊在官场里明争暗斗、步步高升。只可惜好景不长,刚如愿坐上宰相之位,便逢政变宫乱,他得罪了今上,被今上冠以通敌叛国之罪斩首,柳家满门皆受流放。” 沈娴问:“柳文昊如何得罪了今上?” 连青舟微笑道:“他为了升官发财不惜代价。今上的父亲便是当年的怀南王,先帝忌惮怀南王在封地的势力,正想削除,柳文昊便替先帝出了一计,让怀南王出征夜梁。 怀南王出征夜梁,柳文昊设计让其战死沙场,可没想到他儿子骁勇善战、力挽狂澜,麾下收归了众多朝中年老将门之后,反倒让他掌握了边境二十万大军,在外休养生息数年,最终一路杀回了京,建立了新政。” 沈娴有些发怔,道:“先帝,为何要听信柳文昊的谗言?” 连青舟有些叹息,道:“大楚平定多年,百姓安乐是不假,可也朝政怠慢守旧。先帝不想大兴土木,亦不想大肆兴兵扰百姓安宁,才让怀南王的势力一日高过一日。当时若不除势,来日怀南王兴兵造反那是必然的。 先帝恐血流成河、百姓生灵涂炭,当时唯有遣怀南王南征夜梁,以消耗他的势力。只是没想到,到头来弄巧成拙。” 沈娴回过神,道:“所以柳千雪是柳文昊的女儿,原本她是被发配到边关的奴女?” “正是。” 这样一来,就解释得清,为什么秦如凉把她从边关带回来了。 沈娴问:“柳千雪以前就和秦如凉认识?” 连青舟慢条斯理道:“这还要追溯于小时候了,那时在下与公主是同窗。柳千雪刚到京来,柳文昊升迁,她便也同大家一起入了太学院。只是大家嫌弃她是个乡下女,处处奚落于她。 柳千雪知道公主最为受宠,试图来巴结公主。公主也确实对她好过一阵子,让学堂里其他学生都不许欺负她。 那时公主与秦将军十分要好。每每放学,秦将军都会保护公主,亲自把公主送回宫里才肯自己回家。” 沈娴愣了愣,还有这样的事? 她实在想象不出来,秦如凉以前也曾对她好过。 沈娴问:“后来呢?” “公主和秦将军常去太学院后面的杏子林,杏子熟时,秦将军会爬到树上最高处,去给公主摘最大最甜的给公主吃。 但是后来柳千雪出现以后,趁公主不在时,也常常偷偷跑去杏子林,以公主的名义约秦将军一起去杏子林玩耍。 秦将军以为公主是不喜欢他了,所以才让柳千雪去敷衍他,便渐渐和公主疏远了。有几次,柳千雪被人欺负了,说是公主教唆人干的。秦将军很生气,便去质问公主。 可这种事公主没干过,后来知道是柳千雪在从中作梗,就自己跟柳千雪打了起来,被秦将军撞个正着。那一日,公主又跟秦将军打了一架,自己鼻青脸肿硬是没哭,只不过从此以后,公主就再也没和秦将军往来。” 一盏茶凉了。 沈娴都没有说话。 连青舟道:“好似今日,在下失言,有些说多了。”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沈娴抬起头,看着连青舟的眼睛。 “方才不是公主最先问起在下,有关柳千雪的事么。也是公主问起她和秦将军以前是否认识,这些儿时的恩怨,在下便多了嘴,好让公主知道,柳千雪是为什么要憎恨公主。” “憎恨我?”沈娴道,“不是该我憎恨她吗?” 所以秦如凉一开始便那么讨厌她,是因为从小的时候起他便以为她是个恶毒而又狠心的人。 柳眉妩柔柔弱弱,需要人保护,而她不用。 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她可以前呼后拥,一句话便有人为她鞍前马后。 沈娴轻佻问:“你在给秦如凉说好话?” 连青舟温声道,“在下只是觉得,既然说起了这件事,公主就应该知道前因后果。难道仅仅是因为在下几句话,公主便能对秦将军有所改变吗?” 沈娴笑着摇摇头,“我只是有点意外。” 沈娴又问,“既然你还能把当年的事情记得如此清楚,当时柳千雪诬陷我的时候你怎么不站出来说?” 连青舟笑容浅浅:“当时在下人微言轻。况且老师也说了,一个人是非不分至如此,不值得公主付出感情与信赖。” “现在你倒说得详细。” “都是过去的事,说来也不能改变什么,反而能帮助公主把一个人看得更加清楚。” “你说得对,以前他便如此识人不清,更别指望以后。” 吃过一次亏,沈娴岂会再对秦如凉存有怜悯之心。就算知道以前的事,那也是就事论事。 沈娴靠在椅背上,懒懒笑道:“难怪秦如凉这么怕我知道柳眉妩就是柳千雪这件事,柳千雪还是罪臣之女,本是流放为奴之身。这要是抖出去,眉妩可就玩儿完了。” 连青舟从旁提醒道:“秦如凉窝藏罪臣之女,亦是欺君大罪。” 沈娴眯了眯眼,“就这么搞死了岂不无趣,她那哥哥就是柳千鹤是吧。” 这兄妹俩联合起来瞒天过海,险些置她和孩子于死地。 这笔账,来日方长。 连青舟道:“正是,柳千鹤潜逃在外,公主不必担心,自有人帮公主收拾。柳千鹤乃行刺刺客,有人恨不得把他五马分尸呢。” 可不是,像柳千鹤那样的罪臣贼子,要是被抓到了,皇帝岂能安心让他活着,只怕连死也死得不安生。 连青舟又道:“眼下公主拿捏住的,是秦将军的死穴。往后公主在将军府中,可安枕无忧,但仍需谨慎小心。” 说着他就起身,对沈娴揖道:“今日一来,在下还是来向公主辞行的。” 第156章 我信她,正如她信我 第156章我信她,正如她信我 “辞行?”沈娴怔道,“你要走?” 连青舟直起身来,道:“是啊,在下要离京一段时间,明日便启程。” “去哪儿?” “去赚钱。” “去哪儿赚钱?” “这是商业秘密。” 沈娴撇了撇嘴,“依我看,赚钱是噱头吧,指不定是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连青舟好笑道:“公主,江南船只完工得差不多了,在下估摸着,等回京时约摸可以顺带溯流而上,到时再邀公主登船畅游。” 沈娴一听,笑眯了眼,道:“去吧去吧,好好赚钱,回来的时候别忘了给我带点土特产。” “好的。在下不在的时候,若是有需要,可叫二娘去请大人。” 说完,好似没什么再可说的,连青舟又是一揖:“公主保重,在下告辞。” 将将他转身走了两步,沈娴忽然叫住他,不明意味道:“连青舟,来都来了,不看看小腿吗?” 连青舟身形一顿,回转身来,看着沈娴轻轻揉捏着小腿的肉手,不由笑道:“小公子生得真可爱,他……叫小腿?” “是啊,我给起的小名。”沈娴看了看他,“大名还得他爹来起。” 连青舟道:“这个是当然。” “你要抱抱他吗?”沈娴问。 连青舟怔愣了一下,却是婉言拒绝道:“在下未曾抱过这么小的孩子,怕抱不好,还是等他大点吧……” 还不等沈娴再多说什么,他转头便走出了屋子。 沈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小腿,连青舟是没有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吗?她说得太隐晦了? 还是说她应该直接了当地问:他到底是不是小腿的爹? 唉,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还得等什么时候? 玉砚进来收茶盏的时候道:“公主,连公子准备了好多小腿要穿的衣裳呢,一个时节就有十几套不重花样的,奴婢方才去瞅了两眼,都看花眼了。” 对此连青舟说既然心知肚明何须再问,难不成真是苏折让他送来的? 他倒考虑得周到,只是不知安的是个什么心。 沈娴让玉砚把崔氏叫进来。 崔氏问:“公主叫奴婢有何吩咐?” 沈娴一边把小腿交给她喂奶,一边悠悠道:“方才连公子走时提醒了我,让我有什么事便让二娘去找苏大人。我始才想起来,最近苏折把我的动向摸得个一清二楚,还真是巧合哦?” 崔氏干干笑道:“可、可能真是很巧吧……” 沈娴看她道:“二娘,我不管你是谁派来的,但你现在是我的人,第一要义就是听我的。往后不要什么事都去告诉外人,不然总让我有种被监视的感觉,知道了吗?” 崔氏正色道:“奴婢知道了。” 入夜,连青舟出现在苏折的书房里。 竹帘后,沉香袅袅。 苏折素手执笔点墨,往宣纸上笔锋遒劲地写了两个字——夜梁。 他幽幽放下笔,道:“阿娴所问,你都说了?” 连青舟应道:“学生都说了,只是学生有一事不明。” 苏折一点也不意外,淡淡“嗯”了一声。 连青舟便道:“老师不愿公主再与秦如凉有任何交集,为何要让公主听过去她和秦如凉的事?” “秦如凉是一把利刃,看就看最终是握在谁的手里。” “难道……老师不怕公主再对秦如凉念旧情?” 苏折看着桌角上安然放着的木偶,正是沈娴熬了半宿才雕出来的那个。 他目色柔和,“我信她,正如她愿意信我一样。” 沈娴现在想不起来,知道这些有利于她在将军府里立足。相信以她现在的性子,和年少时那股干脆利落一样,不会再对一个错失过的人再行眷顾。 苏折把风干的宣纸递给连青舟,道:“今夜回去准备一下,明早启程吧。” “是,老师。” 连青舟将将要出房门时,苏折在身后道:“青舟。” “老师还有何吩咐?” “万事小心。” 秦如凉回来的时候,听说连青舟来过了,而且还在池春苑里待了好长时间。 管家说连青舟给小腿送来了许多小衣裳和玩具。 当秦如凉到池春苑来,无声无息地站在房门口,房门未关,看见崔氏和玉砚把小腿的小衣裳装了满满一柜子,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他竟觉得刺眼极了。 秦如凉冷不防突兀地出声:“这些都是连青舟送来的?” 此话一出,玉砚和崔氏都顿了顿。 院子里不见赵氏出声的,他什么时候来的? 小腿正在床上睡着,沈娴不紧不慢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随口道:“是的,就他最贴心周到,穿的用的玩的,无一遗漏。” 秦如凉道:“将军府里便有这些,何须用他送来的。我若记得不错的话,宫里也赏了好些布匹,全拿来给他做衣裳就是。” 沈娴翻过茶杯倒了一杯茶,道:“孩子将来也不信秦,将军府里的东西还是留着等给眉妩或者是香扇的孩子用吧。我瞅着连青舟送来的挺好,样样都精挑细选的。” 秦如凉站在沈娴面前,低低道:“沈娴,你是不是应该悠着点。大张旗鼓地出去幽会男子,夜不归宿,还接受别人送来给孩子的东西,你将我置于何地?” 沈娴勾唇笑道:“好像是你说的,连青舟才是我孩子的父亲吧,我接受父亲送来给孩子的东西,有什么错? 你最好还是不要拿名义上的夫妻来要挟我,正好今日连青舟来的时候,我向他详细打听了一下你和千雪的事。” 秦如凉脸色变了变。 沈娴低垂着眼帘,看着他衣襟绸上细细流淌着的烛光,又道:“你看看你,满脸都是嫉妒,容我问一句,秦将军,你莫不是浪子回头,又爱上我了?” 秦如凉抿唇。 他从来没细想过这个问题。 可是他却一天比一天更在乎。 沈娴冷不防一杯水泼在他的襟上,泼灭了他襟上的烛光,水渍溅上了秦如凉的下巴。 “你放心,我不会爱上你,”秦如凉道,“但也请你在这段时间里做好妻子的本分。” 她眯着眼淡凉道:“没有就好,真要有那一天,你秦将军可要倒大霉了。嘁,一个宠妾灭妻的人跟我谈本分,你不觉得可笑啊。滚。” 第157章 要钱要得理直气壮 第157章要钱要得理直气壮 还不等沈娴动手,玉砚就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挡在沈娴面前,对秦如凉道:“秦将军,天色已晚,我家公主不想再与你多说话,你还是请回吧!” 秦如凉看了沈娴一眼,道:“往后最好不要再让连青舟那等人进府来,免得惹人闲话。” 沈娴嗤笑一声,道:“我不找他进府来,往后我只管出去浪,这总可以吧。” 秦如凉从池春苑出来,很懊恼自己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的脚,要去沈娴那里。 他承认他就是见不得别人往沈娴那里送好儿,他看见沈娴哄孩子,婢女整理衣物,他觉得碍眼! 后来秦如凉去了香雪苑。 那个时候香扇本已经睡下了的,听闻秦如凉过来了,便披衣起身出门迎接。 秦如凉神色冰冷,二话不说,拉着香扇便入了房。 他撕扯着香扇的衣裙,毫无前戏,便径直闯了进去。 香扇吃痛,阻止不了秦如凉在她身上肆虐,指尖掐着他的肩膀哀声道:“将军轻点……” 这一晚秦如凉极其粗暴。 他不顾香扇的苦苦哀求,在她身上留下青紫交加的残暴痕迹。他似饿狼猛虎一样,尽情玩弄身下的猎物。 香扇几度晕厥,这一次的经历远比她第一次给秦如凉下药时还要猛烈。 夜还很长,这场噩梦才刚刚开始。 后来,香扇凭着一缕意识,总算咬牙熬到了秦如凉在她身上释放的时候。 那时秦如凉手掌用力地擒着她的肩膀,依稀在她耳边低低沉沉道:“沈娴……” 香扇顿时瞳孔一扩,整个人如置寒天冰窖。 他到底是太恨沈娴,还是彻底把她想做是沈娴? 连青舟走后,沈娴连个出府玩乐的地方都没有,只有待在池春苑里和小腿作伴。 连青舟都晓得出远门去赚钱,那她整天混吃等死的岂不是太没志气了? 为了她和小腿将来的幸福生活着想,她还得早做打算才行。不然还真等着小腿两三岁后被送进宫里当人质? 这回沈娴不想再坐以待毙了。 沈娴让玉砚把她的钱罐子抱出来。 沈娴抖啊抖、掏啊掏,总共只剩下两千两银票和一些零散的银子,多的一分都没有了。 玉砚小气道:“公主要是没钱花了,去账房支呀,这里的钱是公主存着以后给小腿买零食的。” 沈娴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掂量着碎银,道:“这点钱哪够,小腿的零食、奶粉,衣食住行,将来可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看样子,得早早多赚点钱才好。” 玉砚眨巴着眼道:“公主是不是又要画小人画了呀,连公子催了几次了。” “现在连青舟不在京城里,画那个也没用。”沈娴想了一阵,把银票银子又装了起来,“不行,趁着大好青春,公主我得赶紧出门赚钱。” “公主要怎么赚钱啊?” 沈娴道:“再这样继续在家逗儿子玩小腿,会玩物丧志的。眼下还不该我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 于是沈娴把小腿交给崔氏,自己换了身男装,出门前照着小腿的脸蛋啵了一口,道:“小宝贝儿,娘得出去赚奶粉钱了,你在家乖乖的,不许闹知道吗,饿了就找二娘吃奶。” 沈娴走出院子,又回过头对崔氏道:“对了,若是有人问起我干什么,二娘记得不要知无不言,我什么意思你懂的。” 崔氏这回显然没有上回那么坦然了,担心道:“嗳,公主出门可千万要小心呐,玉砚,你可千万要好好照顾公主!” 玉砚跟着沈娴在街上晃荡了两天,还是很摸不着头脑,道:“公子,你还没说咱们到底怎么挣钱啊。” 沈娴道:“别叨叨,公子我需得花时间寻找商机。” 于是最终,沈娴把目标对准了京城里最大最乱也最乌烟瘴气的赌坊——千金赌坊。 回头沈娴就去问管家支银子。 管家细致地问:“公主这个月的月银已经支过了呀,这是……” 沈娴手指敲击着桌面,道:“月银仅够生活所需,平日里我还得逛街买零食买衣服买化妆品买首饰,”她斜眼睨向管家,“我是公主,用的能比别人差吗?” 管家竟无言以对。 管家又问:“公主这次想支多少?” “不多,就二百两。” “可是这……” “二百两哪算多,我儿子的月银我还没支呢,从我怀孕生下他到现在十个多月过去了,这十个月的月银怎么也不止二百两吧?” “……” 玉砚规规矩矩跟在沈娴身后,不由暗自为自家公主竖起大拇指。 这要钱,要得义正言辞!要得理直气壮! 管家无法,最后只能苦哈哈地带着沈娴去账房支银子。 照这样花销下去,将军那点俸禄不够的! 管家要是知道后来沈娴拿着支来的月银去千金赌坊赌博了……一定会拼了老命也不能让公主成功地支到一文钱吧。 眼下,玉砚两腿战战地跟着沈娴来到千金赌坊的大门前。 门前人来人往,全是进出赌坊的赌徒。还有几个彪形大汉把守在门口。 玉砚心惊胆战地问:“公、公子……咱们真的要进去吗?可是奴……我从来没去过这种地方。” 沈娴云淡风轻道:“我也没去过。” 玉砚顿时萌生出退意:“那要不就别去了吧,公子我们可以拿这钱去做小买卖。” 玉砚往回走了几步,扭头一看,沈娴居然没跟上,她还施施然地拂了拂衣角,然后大摇大摆地朝门口走去。 玉砚一看不对,第一时间扑上来抱住沈娴的大腿,“公子还是不要去了,里面很乱的,什么人都有的……我求求你……” 沈娴挑眉道:“我管他三教九流,进了这里一应全是赌徒。玉砚,快松手,咱们进去开开眼界。” “我不放!公子不要去!”这要是进去被坏人盯上了,她十个脑袋都不够赔的。 沈娴抽着眼皮瞅着玉砚已经抽抽搭搭地抹起了眼泪,街上但凡有人路过都要往这边多看两眼。 “玉砚快松手,你不丢人我都丢人。” 第158章 少瞎说,少挨揍 第158章少瞎说,少挨揍 “我不放,一入赌门深似海啊公子!这要是被知道了,他们会打死我的!” 苏大人就不说了,以前便是六亲不认地严格,还有秦将军,就算和公主没有夫妻之情,也定见不得公主来这种地方。 沈娴深吸一口气,真不该带玉砚出来的。 她蹲下身,好言相劝道:“我知道一入赌门深似海,可我们只是去见识一下,又没说真要去赌。” 玉砚眨巴着眼:“那公子想去见识什么?我跟你说,这不是一个好地方的,就跟青楼一样,我们女……” “咳咳。”沈娴及时咳了两声,及时打住了玉砚的话。 玉砚鼓了鼓嘴,又道:“要是公主做别的买卖,奴婢一定举双手赞成的,但这个不行。” 沈娴在地上画着圈圈,道:“公子我保证不赌好不好,谁不知道新手入门得交学费啊,我又不傻赶着去给别人送菜啊?放心,我们只是去了解行情,顺便助人为乐。” 玉砚还是用不大相信的眼神瞅着沈娴。 这时把守门口的彪形大汉耐不住了,不耐烦地出声道:“那边蹲地上的两个,嘀嘀咕咕老半天了,干什么呢!到底赌不赌,不赌就快走,免得挡在这里影响赌坊做生意!” 沈娴拉着玉砚就迎上门,笑眯眯道:“对不住啊大哥,我小弟有点想不开,所以我给她做思想工作花了点时间。” 彪形大汉也没拦着她俩,沈娴拖着玉砚就进了千金赌坊的大门。 一进门,两人瞬间被淹没在了喧哗的人声当中,比赶集还要嘈杂。空气中处处透着金钱的诱人气息。 大堂内摆了数十张赌桌,每一张赌桌周围都围满了人。 平民一点的赌徒去下注小的地方,财大气粗的便去下注大的地方。每到开局之时,周围的赌徒们疯狂呼喊,仿佛只要声势够大,胜利就会偏向自己这一边似的。 这便是赌徒们对输赢和金钱的渴望啊。 一头扎进去,就很难再出来。 进入大堂以后,大家都自顾自地在赌钱,根本没人招呼沈娴和玉砚。 玉砚发现这地方乱是乱了点,但好像还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危险。 渐渐地她跟着沈娴东瞅瞅西看看。 站在赌桌旁,见别人下注的时候,玉砚便悄悄对沈娴说:“这回我觉得押大能赢。” 沈娴似笑非笑道:“这么自信哦?”说着就拿出一块小碎银塞给玉砚,“拿去试试,输了算我的。” 玉砚一脸愤慨:“公子说了只看不赌的!” 沈娴勾着玉砚的脖子便搂了过来,道:“又不是去豪赌,只不过是小赌怡情、碰碰运气么。你难道不想看看你猜的到底对不对?” 玉砚看了看手里的碎银。 正迟疑时,沈娴已然把她推到的桌边去,拿着她的手放到押大的那一方。 玉砚紧紧拽着碎银子不肯松手,沈娴在她耳边道:“乖,松手。” 庄家见玉砚有所妨碍,便喝道:“喂,你到底押不押,要押就押,不押就快起开!” 沈娴道:“不好意思,我小弟头一回来,还放不开手。” 最终玉砚委委屈屈地瘪了瘪嘴,这才肯松手。 等开局后,庄家一声宣布:“押大的赢!” 玉砚傻愣了片刻以后,全然忘记了方才的纠结和愁闷,她拿回了本钱还有得赚,高兴得直蹦起来。 “公子,没想到真的能赢钱!” “是不是很爽?”沈娴笑眯眯地问。 “真的很爽!”高兴过后,玉砚又像个小老头一样板下脸来,“但是赌总是不好的,公子千万不能沉迷。” 秉持着小赌怡情的原则,后来沈娴和玉砚满大堂转悠,遇到有把握的便下注两个小钱,赢一两回就够了。 玉砚的注意力全在赌桌上,沈娴的注意力则放在这堂上的赌徒们身上。 在这里输得只剩下裤衩一条的大有人在,没人不想翻本的,于是有胆儿大的向千金赌坊借钱的,但这样通常代价太大。 如若在规定的时间里还不上,估计那赌徒会被揍得只剩下半条命不说,自己的身价也得全赔进去。 在千金赌坊观察了几日,那些还不上钱的赌徒连老婆孩子被卖掉的都有。 大楚的世道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千金赌坊的幕后老板不可能没点人脉,因而官府通常不管这些事。 玉砚亲眼所见,不胜唏嘘。 千金赌坊附近有一个算八字,挂着活半仙的招牌,看起来像个瞎子。 每每沈娴从他的摊位经过,八字先生就念经一般道:“算八字啊,不准不要钱啊,不准不要钱。” 这日沈娴在他摊位前停了下来,见他桌面上摆放着写八字的纸和笔,便笑眯着眼道:“真不准不要钱哦?” 八字先生一瞅有生意了,立马打起精神来:“包准的,不信公子来算一算。” 于是沈娴拂衣落座,在纸上随便写了一个生辰八字。 那先生掐了一会儿手指,大惊道:“公子,数我直言,你最近恐有血光之灾啊!” 沈娴当即就抬手往他头上拍了一记,“血光之灾你个蛋,你们做神棍的是不是开头都这一句,就不能换句新鲜点的?” “喂,你算命就算命,好好的怎么打人呢?”先生不服气。 沈娴手臂撑着他桌子,好笑道:“你不是会算么,咋的没算到自个会挨揍啊?你再瞎说一句试试,算算自个还得挨多少揍?” 先生气闷地挥挥袖子,道:“算了算了,我不收你钱总行了吧,你走吧!” 沈娴却不急着走,拿了他的笔杆子,问:“你是瞎子?” “你才是瞎子!我只是眼睛小!” “我看你这生意很难做吧,毕竟只能忽悠一个算一个。”沈娴道,“我借你摊位一用,你帮我写字据,我付给你佣金怎样,总比你算命赚得多。” 八字先生正为生计发愁,打算改行,没想到就有一门长期的生意找上门了。 他很爽快地答应,并和沈娴谈好了价格。 招牌一改,顿时由“活半仙”改为了“小额借贷”。虽然他也不明白这小额借贷是个什么鬼。 第159章 可不就飞来横祸么 第159章可不就飞来横祸么 沈娴专挑千金赌坊里嗜赌成性且衣着又胜过普通平民的小康阶级赌徒,等他们在赌坊里输得精光之后再抛出诱饵,可以借一小部分钱给他回本,但期限不能超过三天,三天以后需得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这利息当然得高,借五两银子得还六两,借十两银子得还十二两。 大楚讲究契约精神,只要白纸黑字写上字据按上手印便能生效。到时若是不肯还钱,可以告上官府。 头一天沈娴便拉了一个赌徒过来立下字据,借走了十两银子。 玉砚在旁看得十分心疼,好似十两银子就这么不翼而飞了。 她道:“公子,要是他跑路了不肯还钱了怎么办?” “跑路?”沈娴挑眉道,“你说的,一入赌门深似海,赌瘾是那么容易戒掉的吗?” 沈娴愿意借钱出去的人,必是事先都了解好的,天天在千金赌坊里出入,赌坊里的人都对他颇为熟悉。 好不容易在一个赌坊里混熟了,就不大可能再换赌坊去赌。况且几两银子对于家庭条件较好的人来说,又不是还不起。 沈娴只是暂借给他们救急。 结果三天过去了,也不见那个人来还钱。 玉砚忧心忡忡道:“看吧,我就说收不回来的。” 沈娴在赌坊里找到了那个人,拿了字据给他瞅,眯着眼道:“大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了?” 那人正赌得风生水起,全不理会,推开沈娴道:“走开走开!” 沈娴笑了笑,好生把字据捡好塞进袖子里,找了守门的彪汉道:“大哥,赚不赚外快?” 彪汉瞥她一眼,不予理会。 沈娴悠悠道:“里面有个人欠我十二两银子,他出赌坊后你若是能帮我要回来,我只收十两本钱,剩下二两给大哥买酒吃。我这有字据为凭。” 二两银子几乎够得这大汉一个月的月银了。 于是那借钱不还的赌徒在出赌坊以后,路过某个小巷子时,被揍得面目全非,最后还得把欠下的银子双手奉还。 有了这第一次案例,后面便简单得多了。 渐渐有人主动到八字先生这里来立字据,而后向沈娴借钱的。一旦遇到借钱不还的情况,守门彪汉就又有外快可以赚了。 谁也不想落到活生生被揍一顿,最后还是得还钱的下场。 于是三天时间一到,大部分钱能够连本带利地收回来。 沈娴也不是什么人都借,在借钱之前会根据一个人的行为举止和穿着判断有没有还钱能力。 有普通平民赌徒来借钱,玉砚便问:“家中可有老母?” “有。” “可有妻儿?” “有……” “那你他妈还来借个屁,家里没几个钱也想出来赌,四处借债谁来帮你还!还是快滚回家哄老婆孩子吧!” 身在市井,就要有个市井之徒的样子。 玉砚跟沈娴习得了一身匪气,这样能唬得住人。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赌徒走投无路,输得倾家荡产,又想借钱翻盘。 可千金赌坊不愿再借钱给他。 他便揪着老婆孩子来到了沈娴的摊铺前。 那赌徒不知道赌了几天,眼里充满红血丝,一把粗鲁地把老婆摔在地上,双手拍着桌子问:“你看看,我这女人和女儿能值几个钱,你把钱给我,我把她们都卖掉!” 他老婆孩子在地上哭得忒凄惨可怜。 沈娴淡淡看了他一眼,道:“我这有三不借,穷光蛋不借,狼心狗肺不借,穷凶极恶不借,刚好这三条你全都占完了。先生,玉砚,今个收摊,放假一天。” 八字先生和玉砚刚要收摊,那赌徒便急眼了,一把掀翻了桌子。 他恼羞成怒刚想发作,沈娴冷不防回身一脚,用了十足的力,将他踹到了街对面去。 短短时间,她们多赚了几百两,可是亲眼看见这一幕,玉砚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沈娴道:“往后规矩得改一改。” 但凡是出入赌坊的平民,她也会借钱,如若还不起,全拉去码头做劳力挣辛苦钱。 码头正需要苦力上货卸货,沈娴与码头管事的交涉过,可以带人来做工,工钱按天结算。 起初玉砚很不能理解,直到她看见原本进出赌坊度日的平民赌徒们为了还债,不得不去码头干活挣钱时,便明白了沈娴的用意。 靠自己劳动和汗水换来的钱,便不会再舍得轻易拿去赌坊里挥霍了。 玉砚喜滋滋道:“公子这个主意真是好极了,能让他们及时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八字先生叫刘一卦,嘀咕道:“可别光顾着做好人好事,回头得罪了谁都不知道,到时候可不就得有血光之灾么。” 沈娴抬手就准备扇过去,刘一卦连忙道:“好好好,当我什么都没说!” 千金赌坊里少了相当一部分人的衬托,不再如先前那么热闹,原本喧哗的大堂里,还有几分冷清。 这个月赌坊的营业额一提交上去,老板不满意了。 “为什么这么月才赚这么少!” 管事的苦逼道:“外面街上摆了一个搞借贷的,不晓得什么来头,把咱们赌坊里的人都拉去那里借钱了。没人在赌坊里借钱,少了入账不说,还有不少的人因为还不起钱离开赌坊去做苦力还钱了……” “混账!”老板怒道,“不管什么来头,先给我端了!” 于是这天,沈娴和玉砚、刘一卦才将将出街摆摊,一伙人就从千金赌坊里冲出来,不由分说便朝三人追来。 明显是来砸招牌的。 对方人多势众,这种时候必须是跑路第一。 刘一卦收拾起家伙,当时跑得比谁都快,叫道:“唉妈呀,难怪我今天眼皮一直跳!原来还有这等飞来横祸!” “站住!别跑!” 沈娴抓着玉砚卯足了劲儿往前跑。待到分岔路口的时候,沈娴一把将玉砚推给刘一卦,道:“带她去躲起来,我先去引开他们!你要是不看好她,回头我卸了你!” 沈娴主动要去引开这伙人,刘一卦求之不得,拖着玉砚就往另一个方向跑。 玉砚脸色发白,用力挣扎:“公子!” 此刻沈娴不管不顾,已然引着那伙人穿街走巷。 对方手里都拿着家伙,硬干沈娴肯定干不过他们。沈娴索性把心一横,直接朝官府衙门跑去。 她就不信,这伙人还能明目张胆在衙门干仗不成。 结果还没到,那伙人分两队包抄,在街上挡住了沈娴的去路。 在街上正要干起仗来,忽然侧边传来一道不温不火的声音:“阿娴。” 这声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第160章 苏折,你今天真好看 第160章苏折,你今天真好看 沈娴循声看去,见一男子正一身黑色常服,安然独立地站在街边上。 寻常人看见此等寻衅滋事想躲都来不及,偏偏他还不动声色。 只不过他脸上戴了一张稀疏平常的脸谱面具,面具的颜色艳丽而诡异,却能把他的脸孔完全遮住,只留下一双眼在外面。 沈娴尽管看不清他的脸,却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他便是苏折。 他单独在外时习惯穿黑衣,肩头几缕发,一双修长的眼,均是她熟识的。 除了他一人,无人再叫她“阿娴”。他的声音温润如玉,余音绕梁。 沈娴没想到,她会在这里遇到他。 那伙人举着家伙就朝沈娴攻来,沈娴当即跑到街边去,拉起苏折就往侧边路口夺路而逃。 管不了那么多了,有苏折在,两人的胜算可以大大提升。 苏折最好还是别在光天化日下与人动武,于是沈娴把人引到了一条无人踏足的死胡同里。 那伙人手里敲着棍棒,一步步逼近,志在必得道:“看你这次还往哪里跑!” 沈娴把苏折推了出去,道:“快帮我揍他们!揍赢了我谢谢你!” 结果对方第一个人冲过来时,苏折反手夺了棍棒,看似没怎么用力,却一脚把那人踢翻。 一伙人见状,全部一起上。 沈娴也没闲着,抢了一根棍子过来,和苏折联手,没多久便把这伙人打得个七零八落。 他们个个挨了揍怕了,不敢再贸然上前。 苏折云淡风轻地抬脚往前走一步,他们便瑟瑟往后退一步。 苏折不跟人计较的时候,看起来温和无害、斯文优雅,可真要动起手来的时候,攻击力爆表。 沈娴看着他的背影,太帅了。 苏折面不改色地一连往前走了五六步,那伙人怕得连连往后踉跄倒退。最后转头就悲愤地跑出了死胡同。 苏折这才转身看向沈娴,狭长的双眼微眯,有种浑然天成的威慑力。 沈娴发誓,她还是头一遭感觉苏折这人如此正经…… 她笑笑,干干道:“苏折,你今天真好看。” 顿时苏折眼底里的肃然便不见了,洁白的手指悠然取下面具时,但见眸中柔情暗转,眉梢轻抬,“我戴了面具,你怎看得出来我今天好看?” 沈娴十分严肃道:“你哪天都好看,今天尤其特别的好看!真的,骗你是狗!” “你就不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娴摸摸鼻子,随口道:“大概就是出来混的,总有几个人看不惯我呗,所以想弄我。” 苏折悠悠拂了拂袖子,再拂了拂衣角,道:“那我出来混了这么久,怎么没遇到过一次性有这么多人想弄我?” 沈娴瞅了瞅他,道:“那是因为你与众不同啊。你瞅你姿色这样好,谁想当你敌人啊,就算是敌人也舍不得揍你啊。” 苏折笑了一声,道:“你以为你多说几句好听的,这事儿就完了么。你不肯说与我听,那我来说你来听。” “听说你在千金赌坊的街对面搞了个借贷,专门借钱给赌坊里的人。” “还不起钱的都被送去码头做苦工,还得起钱的都去你那里借钱,导致赌坊流失了相当一部分客人。” “千金赌坊是京城里最大的赌坊,幕后老板有权贵撑腰,这你也敢惹?” 沈娴被苏折堵在墙角,苏折从身形优势上高出她一截。 沉香的气息压下来,沈娴立刻就觉得这方空间有些狭小。 沈娴道:“你都知道了还问我作甚?” 奇怪,她为什么会觉得在气势上弱了他一截?难道是身高在作怪,才导致她产生如此幻觉? 苏折声音放低,仿若耳语:“如若我不看着你,你是不是能把天都捅出个窟窿来?嗯?” 沈娴白了白他,道:“京城的天这么高这么阔,我要是能捅出个窟窿,还用得着在这市井里摸爬滚打吗? 苏折,不带这么耸人听闻的啊,不就是和人家拉了点仇怨造成了点不愉快吗,有回报就会有代价,想开一点就海阔天空了。” “这些日赚了多少?”苏折问。 沈娴道:“几百两,离目标还很远。” “你有那么缺钱?” 沈娴看了看他:“你没养儿子你是不知道烧钱,二娘的奶还不知道何时得断,奶粉钱要花的吧,将来长大一些读书要交学费的吧,还要买套学区房得花钱吧……将来娶媳妇这些远的就不提了,他妈我以后找对象还得花钱吧?” 苏折眉头跳了跳,好笑道:“奶粉钱,学费钱,房子钱,谁要你挣了?二娘的奶不够再找奶娘就是,要读书你眼前不就有一个现成的教书先生?至于房子,将军府住腻了,将来等时局一过,另立府邸便是。” 他微俯下头,靠近她耳边低低道:“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你的个人问题了。你还年轻,钱还可以慢慢挣,往后在外面要图个逍遥自在,也不许再拿儿子做借口。” 沈娴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这般近地张眼看着他无暇的侧脸。 两人四目相对,都沉默了一下,苏折又补充道:“你儿子。” 沈娴讷道:“我知道你说的是我儿子。” “今日幸好有我路过,来日若是你身边没个帮衬,再惹了这等祸事当如何?” 沈娴避重就轻道:“你只是路过?不可能吧,这么巧?” 苏折都把这些天里她干的事摸得清清楚楚了,还好意思说他纯属路过? 最终他还是叹口气,道:“你想挣钱,等连青舟回来他帮你挣。现在连青舟不在,你莫要胡来,万一我抽不开身来不了你怎么办?” 说着便往后抽了抽身,沈娴得到自由,连忙深吸一口气。 苏折又道:“今日回去以后,在将军府里待几天,这几天不要再出来走动,免得不安全。” 他看她一眼,“方才你说谢我,你想怎么谢?” 沈娴道:“这么说你还真是特地赶来救我的喽。你怎么知道有人要揍我啊?” 苏折道:“你坏了人家的生意,还敢在对门大张旗鼓地摆摊,他们不弄死你弄死谁?你要做可以找人做,不是非得自己出面自己动手,知道吗?” 第161章 他啊,英武帅气 第161章他啊,英武帅气 沈娴双手交叉捧在脑后,悠悠道:“那我还真是谢谢你大老远地赶来救我一趟哦。” “就这样?” 沈娴笑眯眯道:“不然你还想怎样。这个时候,你应该还要进宫去教书吧。” “是啊,我要迟到了。” “那下次我请你吃饭,权当好好谢你,总可以吧。” 两人这才从死胡同里一同走出去。 沈娴见他步履从容,便道:“你都要迟到了还这么优哉游哉,不着急?” “反正迟了也迟了,着急有什么用,先送你回去。” 出巷子时她一侧头,便看见苏折往面上抬了抬手,等他放下手时,又把那脸谱面具覆在了脸上。 沈娴问:“你哪里来的面具?” “方才街上买的,你要买?”两人正好往那脸谱面具摊前走过。 沈娴默了默,道:“还是买一个吧,万一又被那伙人认出来了呢。” 于是两人都带着面具一起招摇过市。 眼下,玉砚和刘一卦蹲在街角某个地方。 玉砚哭成了个泪人儿,刘一卦在旁觉得十分汗颜,劝道: “你快别哭了,街上这么多人看到了不好,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我虽不好这口儿,但毕竟人言可畏。” 玉砚还是一个小公子打扮,一边抽嗒一边抹眼泪,引来不少路过的人的莫名的目光。 人们的眼神在刘一卦和玉砚中间转了转,着实让刘一卦老脸有些挂不住。 玉砚还声泪俱下地控诉:“就是你!害得我把公子弄丢了!要是公子有个三长两短……呜呜呜……” 刘一卦道:“你这小弟弟,方才情急,是你家公子把你托付给我,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带你一起躲开凶兆的,你怎么还反咬一口呢?” “我让你带我一起跑了么,你这个胆小鬼怕死鬼!谁稀罕跟你一起跑啊,是我叫你放开我你不放!” 玉砚红着眼睛,又是一阵哽咽。 刘一卦道:“当时我若是放了你随你家公子,难不成你去给他碍手碍脚的?” 说着瞅了瞅她,又道:“放心吧,你家公子贵人之命,吉人自有天相。是不会有事的。” 玉砚哽道:“是真的吗?你怎么知道一定会没事?” 刘一卦露出自信的笑容:“方才我见你家公子跑路的时候比我还快,没了你的拖累,她一定能顺利逃脱。” 玉砚气得站起来就对刘一卦一阵拳打脚踢。 沈娴重新回到这条街上,找了许久才找到安然无恙的玉砚的。 玉砚扑到沈娴怀里就喜极而泣。 沈娴安抚道:“好了好了,没事了。” 沈娴再一看刘一卦,见他脸上挂了彩,不由吃惊道:“你们被追上了?” 刘一卦抹了抹脸:“呔,别提,你这弟弟下手够重的。” 玉砚闷闷道:“方才找不到公子,一时情急,所以打了他两下。” 为此,沈娴赔了医药费和慰问费,并叮嘱最近最好待在家里别出来晃悠,免得被逮着了又是一顿揍。 沈娴和玉砚告别了刘一卦,这才回了将军府。 苏折远远地站在街角,目送着她离开。 为了保证她的安全,抬脚跟在了后面,让她始终在他的视线里。 路上玉砚问:“公子是怎么摆脱那些人的啊?” 沈娴想起苏折,半低着头勾唇,眼里匀出些笑意道:“幸好有人刚好路过,看到帮了我一把。” “啊?那是什么人啊,很厉害吗?”玉砚好奇地问。 沈娴答:“厉害啊,把那些人打得落花流水,忒英武帅气。” 她的话随着风,只字不漏地飘进了苏折的耳里。 苏折唇边亦是有浅淡的笑意。 以为说几句好听的……他发现他还真是受用。 “那太好了,下次要是再见到那位大侠,一定要好好谢谢他!公主,你这面具哪里来的啊?” “回来时怕被认出来,所以买了一个来戴。” 玉砚嫌弃道:“为什么公子每次挑的都这么丑,就不能挑个好看一点的么。” 沈娴悠悠道:“有的人长得好看,不管戴什么面具都好看。” 玉砚抿着嘴笑了起来。 玉砚自是不知道,沈娴说的这个人不是她自己。 直到亲眼看着沈娴进了将军府,苏折方才转身离开。 沈娴安安心心地在将军府里躲了几天,谅那伙人也没有能力找到将军府里来。 小腿好似长胖了一点,白白嫩嫩的,身上的一身小肉跟藕段儿似的一截一截的。 他不再像刚出生时那样,整天就知道睡觉。 而今一天有几个时辰是醒着的,醒着的时候沈娴会打来热水把他放在盆里洗澡。 洗澡是其次,玩玩他身上的肉肉才是主要的。 一到洗澡的时候,沈娴便拿着他的胳膊腿儿,一个个地数着他身上的小肉圈儿。 小腿在她手上挣扎得像只张牙舞爪的小螃蟹,并附带十分鄙视的眼神。 沈娴谆谆教诲道:“小腿,以后要是娘掉进水里了,你一定要来救娘知道吗,你瞅瞅你,浑身都是游泳圈,怎么也该发挥一下你自身的特长。” 小腿脚一蹬,扬了沈娴一脸的水花。 玉砚在旁仰头笑道:“公主,你这样说小腿不高兴了,他也是有自尊的。公主应当多夸夸他,这样以后他才有自信。” 沈娴手指柔柔地扒开小腿肉圈儿的缝隙,边给他清洗边道:“我看你很自信嘛,都敢挑衅你娘的权威了。” 秋冬热水凉得快,沈娴把他洗干净了就用毛巾裹起来放到床上,给他挑选今日要穿的衣裳。 小腿睡着的时候喜欢扒着沈娴不松手,那软软糯糯的小手让沈娴舍不得扯开,常常陪着他一起躺下。 小腿睡觉,沈娴便看书。 玉砚进屋来开窗,让秋冬的暖阳照进窗棂来,日子也惬意。 将军府里最近也没传出什么大的纷争,各自在各自的院里。香扇和柳眉妩的一些暗自较劲是避免不了的。 最近香扇得秦如凉独宠,秦如凉夜夜宿在香雪苑中。 明面上香扇看起来光鲜亮丽,实则个中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每日清晨,丫鬟服侍香扇起身之时,便见她身上淤痕可怖,旧伤未消又添新伤。 第162章 夜里呼唤着的名字 第162章夜里呼唤着的名字 夜里香扇是咬碎银牙才能硬撑过来的,到了早上脸色苍白如鬼。 秦如凉在她身上迷乱之际,嘴里叫的,不是柳眉妩,竟全是沈娴的名字! 香扇身着单衣,落魄地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里残败的自己,衣襟也掩藏不住底下淤痕遍布的肌肤。 她红着眼眶,指甲紧紧掐着自己的掌心。 从她做了这将军府的三夫人起,秦如凉便是她的男人她的天,她爱着秦如凉。 她知道秦如凉不爱她,所以她所求不多,只是希望秦如凉偶尔能够想起她,到她院里来看看她。 以前秦如凉独爱柳眉妩,但是如今,好像沈娴也走进了他的内心。 香扇不想和沈娴争,可是她什么都没做,为什么偏偏就要忍受秦如凉因为对沈娴的爱恨而施暴在她的身上! 如若身下的女人不是她而是真的沈娴,秦如凉还会如此狠心吗? 不会的吧。 秦如凉不舍得对柳眉妩这样,亦不敢对沈娴这样,所以只有她,成为秦如凉发泄的工具。 因为她是个丫鬟出身,她根本无足轻重! 香扇对镜中的自己自言自语道:“公主,我无意与你争,但是再这样下去,我会死的。” 香扇涂脂抹粉,又将自己打扮得十分精致。 今日阳光好,她便出院转了转,在花园里逗留片刻,转去了芙蓉苑。 多日不见,柳眉妩依旧纤纤柔弱,只是这芙蓉苑看起来未免有些萧条冷清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香扇却道:“我不是来和你起争执的,我是来找你聊聊的。” 香扇在芙蓉苑里逗留了一阵,直到快正午了才离去。 入夜后,玉砚进房来与沈娴说:“公主,香菱来了。” 沈娴挑了挑眉,道:“让她进来。” 香菱有什么消息,也只敢趁着夜色才能到池春苑来。 不一会儿,玉砚便领着香菱进了屋。 香菱垂头礼道:“奴婢参见公主。” 沈娴道:“这么晚了,你过来有何事?” “奴婢谨记公主吩咐,若是有什么消息,定前来向公主禀报。” “你说吧。” “今日香扇去了芙蓉苑,与夫人小坐闲话了一阵。” 沈娴悠悠道:“那两个人不是死对头么,也真是难得,还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说话。都说了些什么?” 香菱道:“香扇不是去向夫人耀武扬威的,香扇好似……和秦将军并不好。今日在芙蓉苑里,她当着夫人的面宽衣解带,奴婢亲眼所见,满身都是淤痕。” 沈娴沉吟道:“说下去。” 香菱便道:“这些日将军夜夜宿在香雪苑,香扇说这些……都是将军所为。但这些都不是主要的,奴婢想告知公主的是,将军在凌虐香扇时,嘴里喊的……是公主的名字。” 屋子里的人脸色都变了变。 是个女人都知道这可能意味着什么。更何况柳眉妩如何能不明白。 一直以来,柳眉妩可以容忍秦如凉偶尔宿在香扇的房里,她知道他的心里没有香扇,他只是不如意,需要换一换心情。 但是柳眉妩绝对不能容忍秦如凉心里再装进另一个女人。 而且这个女人还是她最痛恨的女人。 因而香菱说,柳眉妩在听到香扇的这些话后,极其愤怒,更加把沈娴恨之入骨。 香菱走后,沈娴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小腿的脚板,玉砚在旁着急道:“公主,这可怎么办,要是香扇和柳氏联起手来,公主又不得安宁了!” 比起这个,崔氏忧心忡忡道:“不知道香扇说的话是真是假,这要是真的话……” 沈娴皱了皱眉,若是真的,只会让她感到无比恶心。 “今晚先早点睡吧。”沈娴道。 暂时柳眉妩那边还没有什么动作,如若她还敢不怕死地来搞事,沈娴何曾怕过,尽管放马过来就是。 沈娴待在府里的这几天,不知道外面都大变样了。 等她再出府时才发现,千金赌坊已经被封了,但街上挂着“小额借贷”之类的招牌犹如雨后春笋一般相继在市井出现。 沈娴在街边找到了刘一卦,刘一卦又打着“活半仙”的招牌在街上忽悠,见得沈娴来,两眼放光,连连招手。 “公子你来啦?” 沈娴过去和他一并坐在摊前,瞅着千金赌坊紧闭的大门上贴着封条,问:“怎么回事?” 刘一卦道:“听说这赌坊的幕后老板涉嫌开设地下钱庄,专给朝廷贪官洗黑钱,昨日就被查封了,现在还在官府调查中。” 沈娴不置可否。 刘一卦又叹道:“开赌坊这一行的,有几个是干净的,赚的可不都是黑心钱。要没点权势,赌坊能开得起来?” 沈娴:“此话有道理。” 刘一卦道:“所以我说啊,这千金赌坊树大招风不假,肯定还得罪了什么人,所以才要搞他们。” 沈娴下意识地就想到了苏折,问:“千金赌坊会倒闭吗?” 刘一卦摇头,道:“我看悬,官官相护的你知不知道,估计等查几天就又放出来了。还有哇,最近大家都跟风搞起了借贷,咱们还是避避风头。” 沈娴也没想到,她只是想赚点闲钱,居然带动了大楚的金融。 只不过刘一卦道:“这势头兴起不了多久的,毕竟搞借贷破坏了钱庄和当铺的利益,很快就会被打压下来,我们还是不要去蹚这浑水了。” 沈娴睨了睨刘一卦,道:“你一个算八字的,看得挺准的啊。” 刘一卦谦虚道:“要想活得安逸,还得审时度势嘛。” 没想到刘一卦说的,还都说对了。 雨后春笋没冒出来多久,就被人拔去一锅炒了,还有千金赌坊被封了三五天,又重新整顿继续开门营业。 这天,一位高调的公子来到了刘一卦的摊前。 刘一卦问:“公子,算命啊?” 那公子老气横秋道:“算什么命,我是来借钱的,之前你这里不是在搞什么借贷吗?” 恰逢沈娴正在寻找新的商机,跟刘一卦熟了,一路过都会到这摊前坐一坐。 沈娴见公子衣着华美、脸孔如玉,腰间玉坠儿质地上乘,必是出自于大户人家。 遂她眯着眼儿似笑非笑道:“我们已经金盆洗手不干了,现在这里挂的招牌是刘半仙儿,公子要算命的话,还能给你便宜点。” 第163章 真是出门不幸 第163章真是出门不幸 “小爷不算命,小爷就借钱。”他瞪着沈娴道,“你要借我二百两,今个天黑之前我便还,还你三百两怎样。” 沈娴打量着他,道:“我看你也不是穷人家的孩子,光是这腰佩拿去当铺便能当二百两,何须找我们借?” “我要是能当,还找你干嘛,”公子沮丧道,“我家老头子小气,钱庄当铺一律把我拒之门外,我这不实在没办法么。” “那你要是到天黑之前还不了怎么办?” “小爷说能还就能还!” 沈娴悠悠道:“把你腰间那玉坠儿给我,天黑之前你还不了,这玉坠儿我也就不还你了。” 最终那公子一咬牙,把玉坠儿取来给了沈娴。沈娴让玉砚给他二百两银票。 字据什么的都免了,反正这玉坠儿看起来也不止二百两,横竖沈娴不亏。 沈娴得知公子叫贺悠,一看便是在在市井里游荡惯了的纨绔子弟。 贺悠揣着二百两银票就要去赌坊把本翻回来。 他道:“小爷已经输了两千两了,要是被老头子知道,一定会打瘸我的!” 沈娴道:“你都输了两千了,还想再搭两百进去?赌坊看你人傻钱多,还会让你赢不成?” 贺悠不信,怀着必胜的心情坚决地踏进了千金赌坊。 沈娴好笑道:“到底谁给他的自信?” 刘一卦和玉砚齐齐摇头。他们在这街对面摆摊这么久,见过在赌坊被坑的人还少吗? 反正也不多贺悠这一个。 许久也不见贺悠出来,不知道里面情况究竟如何。 沈娴摩挲着他的玉坠儿,在背后不显眼的地方发现了一个“贺”字,眼皮一跳问刘一卦道:“这京城里有哪个显赫大家是姓贺的?” 刘一卦道:“姓贺的倒是多,只不过要说显赫,那肯定就是当朝宰相家了。” “他家有这么个败家子儿?” “贺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朝为官,小儿子就不知道了。” 沈娴把玉坠儿收进怀里,起身朝赌坊走去,道:“我进去看看。” 玉砚阻止道:“公子别去,你忘了上次的事啦?” 沈娴道:“这赌坊里的人都换了新的,哪还记得我。” 沈娴本想让玉砚留在外面和刘一卦一处,这回玉砚说什么都得跟着沈娴。于是两人又踏入了赌坊大门。 贺悠此刻正围在桌前,赌得面红耳赤。 见得沈娴来,他如获救星,自己这头儿多两个人也好多长点气势。 约摸是有了足够的气势,贺悠运气开始好转,一路赌一路赢。 贺悠都恨不得搂过沈娴在她脸上亲一口,亲热道:“你真是我的福星,你一来我就不停地赢!这样,你要是帮我的话,一会儿赢得多,我把两千赢回来了,剩下的你我对半分。” 沈娴看他已经赢了一千多了,便笑道:“那我必须得帮你。” 于是每每遇到贺悠拿不准的,沈娴观察了庄稼的脸色,便给贺悠适当的建议,贺悠依然是赢的多输的少。 赌坊里正热火朝天,哪想这个时候,门外突然有人大喊:“查封赌坊!” 顿时一队官兵涌了进来,里面的赌徒们乱成了一锅粥。 官兵喝道:“一个都不许跑!” 沈娴带着玉砚,和贺悠一起蹲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眼见着官兵把守的大门处,透着天光踏进来一人,威武霸气颇有大将之风。 沈娴一瞅,把头垂得更低了。 妈的真是冤家路窄,谁来查封不好,居然是秦如凉! 贺悠比她好不到哪里去,仿佛在比赛看谁把头垂得更低,他恨不得钻进地里,低声啐骂道:“我日,大将军不去镇守边疆为国效力,跑到这里来凑什么热闹!” 沈娴面瘫道:“我也这么觉得。真是出门不幸。” 大概是这赌坊屁股还没擦干净,就迫不及待地出来捞钱,又被抓住了什么把柄。 但秦如凉堂堂大将军来查封赌场,也太闲了吧。 最终赌坊里所有用具钱财全部被没收,贺悠看着自己才赢来的钱装进了别人的兜儿里,就觉得肉疼。 这时别的赌徒都一个劲地求饶,秦如凉注意到就角落里的三人儿埋着头不出声,还几乎把头埋在了地上。 秦如凉走到三人跟前,居高临下道:“把头抬起来。” 贺悠、沈娴和玉砚同时缓缓抬头,居然不约而同地做起了鬼脸…… 一个歪嘴,一个皱脸,一个翻着眼白装傻流哈喇子。 秦如凉脸色变了变,蹙眉看着三人装了一阵,冷冷道:“以为呲牙咧嘴的我就认不出来么。” 最终秦如凉对手下人道:“这三人我要带回去亲自审问。” 当日贺悠便被遣送回了贺府,没想到他果真是贺相家的败家二儿子。 而沈娴和玉砚则被送回了将军府。 等秦如凉忙完了事情回来,请沈娴到花厅,冷道:“真是能耐啊,你一个公主,居然到赌坊那种地方混!” 沈娴道:“那也总比你一个大将军居然干起了这等琐事强。” “谁教你去赌的?”秦如凉问。 沈娴随口道:“是贺家公子,说我是他的福星,要我帮他一起赌,我这也是盛情难却。” “我看你是丝毫没有悔改之心,你可知道要是今日查封的人不是我,你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吗?” 沈娴心想,要不是他,兴许还能更省事呢。 秦如凉又道:“前不久你才向管家支了银子是吧,不是拿去逛街也不是卖衣裳首饰,我看你是拿去赌了。自今日起,池春苑每月的月银只有十两,你听清楚了吗,只有十两!” 秦如凉气得够呛,但最终此事还是不了了之。他也没有真的罚沈娴。 赵氏听说沈娴去了赌坊,始终觉得这有悖妇德,可终归又不好开口说什么。 如今她在这池春苑里,没有话语权。崔氏和玉砚都惯着沈娴。 私下里赵氏也与崔氏说起过,沈娴身为将军夫人,理应少在外抛头露面,顺便让崔氏劝劝沈娴,不要太和秦如凉对着干,毕竟都是一家人。 崔氏不软不硬地回了回去:“只要秦将军莫来找公主的麻烦,公主自然不会跟秦将军过不去。” 第164章 顺水推舟一把 第164章顺水推舟一把 赵氏只好闭了口。 赵氏没想到,香扇会私自找上门。不是来找沈娴的,而是来找她的。 赵氏也知道,自打香扇一跃成为府里的三夫人以后不争不抢,反倒与公主走得颇近,便对香扇少了两分戒心。 香扇约赵氏在后花园里人少的地方见了面。 赵氏刚一见礼,便被香扇扶了起来道:“赵妈是府里的老人儿,行此大礼我可担待不起。” “不知三夫人叫老奴来,有何要事?”赵氏不卑不亢道,“夫人若果真有事,可以找公主去说。” “有些话,我不好当着公主的面说,只能通过赵妈才行。”香扇道,“赵妈可知,这些日将军夜夜宿在香雪苑?” “将军宠爱三夫人,是三夫人的福分。” “外人只道是福分,可我却知将军心里苦不堪言。” 赵氏愣道:“何以见得?” 香扇言看着赵氏简意赅道:“赵妈,将军心里,只怕是爱上公主了。” 之前夜里香菱到池春苑来说的那些话,并未让赵氏知道。因而赵氏也有些反应不及。 香扇便又道:“实不相瞒,将军虽留宿香雪苑,可夜夜辗转时所叫的却是公主的名讳。这……对于将军府来说,也是好事一桩,赵妈以为呢?” 赵氏道:“三夫人到底想说什么?” “我有个不情之请,公主待我不薄,如今也该到我报恩的时候了,求赵妈成全。” 说着香扇便要下跪,赵氏连连扶道:“三夫人使不得!” 香扇道:“公主大义,如今又为将军育有一子,是这将军府里的当家主母,理应实至名归。 先前将军宠爱二夫人,致使公主备受冷落无可奈何,可现在二夫人失势,正是将军和公主破镜重圆的好时机。 难道赵妈不想看见将军与公主相敬如宾、母慈子孝吗?如若公主做这个名副其实的当家主母,我必是服气的,如若让二夫人独占一筹,将军府只会更不像样!” 香扇的话何尝不是正中赵氏的心窝。 公主才是将军名正言顺娶回来的正房夫人。 赵氏一直想撮合,可是几次都失败,差点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她是万万不敢再尝试了。 香扇便劝道:“以前是以前,以前将军对公主没动心,可是现在不同,将军动心了,岂还会再伤害公主?想必赵妈也不想看着将军和公主一辈子这样僵持下去吗,将军得不到,只会更加失意。” “夫人说的老奴都明白,”赵氏叹道,“可是公主性子决烈,纵是将军放下脸面她也不会接受。他二人又如何能够破镜重圆?” 香扇道:“赵妈别忘了,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孩子。血肉相连,血浓于水,岂是那么容易抹杀的?我以为,只要我们顺水推舟一把,定然能够水到渠成的。” 赵氏问:“如何顺水推舟?” 香扇说得言辞凿凿,赵氏对她想撮合公主与将军之心深信不疑。 毕竟这么久以来,她都没与沈娴为敌过,也从沈娴这里得了不少的好处。 赵氏心想,香扇肯定是以为让公主和将军好起来总比让柳氏和将军好起来要强。如此一来,香扇只会多一份助力,少一份威胁。 看在打压柳氏的份儿上,赵氏觉得香扇也一定是真心的。 香扇从袖中取出两瓶药,塞到赵氏手上,低声道:“蓝色的这瓶是普通迷药,给院里的玉砚和崔二娘服用的,红色的这瓶是给公主服用的,催情药。” “这……”赵氏大惊,连忙便推阻。 香扇紧握住她的手,道:“赵妈你听我说,我并非是想要害她们,只是实在想帮将军一把。只要把玉砚和崔二娘药倒后,待公主服药情动,赵妈便去引将军来。 将军与公主乃是名正言顺的夫妻,都已经有了孩子,再行房帷之事再正常不过。俗话说得好,床头打架床尾和,等水到渠成过后,还有什么间隙是不能化解的?” “可是这……” “若是不踏出这一步,只怕他们还得继续这样僵持着。公主与将军有了一夜恩情后,一定会心软的,便会饶恕将军以往过错。赵妈只要小心一点,把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也不会有人知道。” 香扇硬是让赵氏把两瓶药给收了起来。 赵氏握在手里,似握了两块烫手山芋。 香扇又道:“赵妈,我言尽于此,你可自行斟酌。” 她恳切地望着赵妈,“如若赵妈不肯,便当做我什么都没说,这药你自己处置了便是。赵妈,万不可让人知道是我把这药给你的,否则要是公主将军一时发怒,一定会打死我的。不论怎样,我也是希望他们能好的。” 赵氏道:“看在你一片好心的份儿上,我不会说的。” 赵氏忐忑地回到池春苑,一直纠结着这两瓶药,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太想公主和将军冰释前嫌了,这一直是她心头最大的愿望。 她每日看见池春苑里其乐融融,就想着若是将军也在这其中,一家人该是多么幸福的事。 如果事情能如香扇说的那样,在顺水推舟以后能让两人好起来,那她愿意冒险一试。 孩子一天天长大,不可能永远这么僵持下去的。 赵氏以为,女人的心肠再硬,那也是肉长的。 公主这一世,如能等到将军浪子回头,一家三口生活美满,也是造化。 如果将军没有这份心思,就算她给公主下了药,将军也不会愿意碰公主。 反之,如果将军是真的心里有了公主,那不就皆大欢喜了么。 秦如凉把贺悠送回贺家时,并未闹出大动静。 贺相很是感激,不然他这败家子儿在赌坊里赌钱被抓个正着的事又传出去,他老脸都被丢光了已再无脸面可丢。 于是两天后,贺相请秦如凉去贺府吃酒,以便当面感激,也好让贺悠当面赔罪。 碍于宰相邀请,傍晚时分秦如凉便去了。 入夜后,玉砚和崔氏侍奉沈娴用罢晚膳,将房中收拾了一下,崔氏尚在给孩子喂奶,玉砚便端着用过的碗筷出了房间。 恰逢赵氏端着甜茶从外面进来,见了玉砚便道:“玉砚你出来得正好,这是厨房刚做出来的新花样甜茶,不知味道如何,我便给咱池春苑里每人都端了一份。你快尝尝味道,若是觉得好喝,再送进去给公主喝。” 第165章 只要过了今晚 第165章只要过了今晚 玉砚见那甜茶汤色甚好,不疑有他,把便端了一碗来,道:“辛苦赵妈。” 她正好觉得渴了,而且要送去给公主喝的东西,得先入她的口。 是以玉砚不客气地喝了起来。 赵氏见她把一碗甜茶都喝光了,便问:“味道怎么样?” 玉砚咂咂嘴,道:“果然是爽口甘甜的,一会儿等二娘给小腿喂好了奶,让二娘送进去给公主喝吧。” “好勒。”赵氏心情复杂地应道。 只是玉砚刚一走出池春苑,便感觉眼前一阵晕沉,连路也看不清。 赵氏见状,连忙追上来替她拿住了碗筷,以免摔在地上闹出动静,一面扶着玉砚道:“玉砚你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快回房休息一下,剩下的我来弄吧。” 玉砚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随后被赵氏扶进了房里去躺着。 崔氏喂好了小腿,房门便响了。 她原本以为是玉砚回来了,不想开门的却是赵氏。 赵氏朝里望了望,问:“二娘喂完小腿了吗?” 崔氏点了点头,道:“赵妈有什么事?” 赵妈便把两碗甜茶送上,道:“这是我往后厨端来给公主和二娘解渴的,说是厨房里新煮出来的甜茶。方才遇见玉砚,已经让她尝过了,她说味道还不错,我便拿来给公主尝尝。” 沈娴的声音从房里传来,“赵妈有心。” 赵氏把甜茶递给崔氏,道:“还有一碗给二娘准备的。” 崔氏接过来,点了点头,就把赵氏关在了门外。 给沈娴装甜茶的碗是用精致的青瓷黄釉纹碗装的,而给崔氏准备的则是用普通的白瓷碗装的。 一看便是有主有次。 崔氏做事有规矩,赵氏倒不担心崔氏会把碗搞错。 崔氏试了试毒,茶汤清甜,银针放下去也没有变黑,就送到沈娴的手上请她品尝。 沈娴道:“二娘辛苦了一晚,你也喝吧。” 茶汤倒是可口,但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的。 随后无事可做,沈娴漱口之后便在床上躺下。崔氏拿着两只空碗出了房门,不去打扰。 小腿现在休息比较规律,晚上按点儿醒来。沈娴谅崔氏守一整夜太辛苦,便让她夜里掐着点儿来喂几次奶便可。 崔氏坐在屋檐下的台阶前,本想等玉砚回来了再去休息。 可是她在门前坐了不一会儿,便感觉困意重重袭来,眼皮重得有些睁不开。 崔氏手撑着额头,心里掠过一丝警觉,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保持着这个姿势沉沉地睡了过去。 赵氏过来推了推她,见她没反应,便把人拖去了房里躺着。 赵氏干惯了活,做起这些来也不怎么费力。 连崔氏都被药倒了,想必沈娴也喝下了那碗甜茶。 估摸着这个时候,秦如凉快回来了。 以往秦如凉出去应酬时,总不会超过亥时还不回家。赵氏去花园的必经之路等着。 秦如凉身上有酒气,从贺府归了家,步子还算沉稳清醒,神色却有些微醺。 贺相给他灌了不少酒。 不想还没到主院,却被赵氏给拦住了去路。 秦如凉道:“赵妈在这里做什么?” 赵氏道:“公主请将军过池春苑一叙。” 秦如凉心中一动,脑海里不自觉地勾勒出那抹出挑的身影来。 他不可否认,自从沈娴生过了孩子以后,变得比以前更窈窕迷人,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由内而外,诱人沉沦。 以往,秦如凉把这些心思藏在心底。 约摸是今夜喝了不少酒的缘故,那些念想被无限倍地扩大,只要一想起,居然有不可抑制的冲动。 沈娴终于肯主动邀请他了吗? 秦如凉没多想,转头便朝池春苑走去。 他的步履较先前的沉稳清醒,反而有丝丝凌乱和急躁。 池春苑里灯火嫣然,安静恬淡。 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待秦如凉走上台阶,推门而入时,发现房中亦是不见有其他人。 床上平躺着的可不正是沈娴,她阖着双眼,面色微红,胸口起伏着,侧面的曲线十分玲珑。 身边睡着的是小腿,他今夜好似有些不安分,一直在蹬着小腿。 沈娴觉得自己好似陷入了梦靥里,浑身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觉得很热,一股热浪从身体里升腾而起,恨不能把她整个蒸发掉。 那种难以言喻的焦灼感,令她想要即刻清醒过来而又不能。 耳边混混沌沌响起了房门打开的声音,她极力动了动眼皮,还没来得及撑开眼看看,便感觉到一股清凉的风从外面吹进来,让她浑身舒坦。 她缓缓撑眼,眼里绯然一片,流光滟潋; 青丝袭在枕上,动人非凡。 她隐约看见有人影走进了她的屋中,那道气息,不是玉砚,也不是崔氏。 当秦如凉看见沈娴这副模样时,心里的冲动翻江倒海。 他大概意识到了什么,可是他什么也没问。 沈娴不清醒,他也不想太清醒。 在糊涂之下所做出的事,等今夜过后,又有谁能分得出对错。 秦如凉滑动了一下喉结,翻滚出低沉沙哑的声音:“赵妈,把孩子抱走。” 赵氏安静地走到窗边来,弯身过去将床榻里侧的小腿抱起,小腿一个劲地踢着赵氏的手臂。 沈娴感觉身侧空了,下意识便伸手摸去。 她迫使自己清醒了两分。 小腿似乎见赵氏要抱走他的决心岿然不动,在蹬了一下无果以后,便哇地一声使出吃奶的劲儿猛地哭了起来。 这哭声震天,难以止住。 赵氏有些慌乱,秦如凉道:“抱出去。” 可也正是这哭声,彻底把沈娴惊醒。 她浑身瘫软无力,强撑着从床上坐起来,抬眼一看便只能看见赵氏抱走孩子的背影,有气无力道:“想干什么,把孩子抱回来。” 赵氏走出房间,不再回头,还顺势把门关上。 她一心想着,等过了今夜就好。 方才看将军神情,分明是对公主动了情的。 以前将军是嫌恶公主,所以任她再怎么勉力撮合也只能弄巧成拙。 可如今,将军动了感情,公主又不再身子不便,还有什么事是夫妻之间如胶似漆所不能解决的? 房中就剩下沈娴和秦如凉两个人。 烛火映照着两人的身影,延长到了墙上,摇曳不定。 第166章 压在你身上的是你丈夫 第166章压在你身上的是你丈夫 空气里的气氛相当微妙,尽管沈娴极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却还是抑制不住因为滚热而溢出口的微微喘息。 秦如凉彻底醉了,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 沈娴也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不对劲,在秦如凉对她伸手时,飘飘道:“秦如凉,你想干什么?你给我下了药?” 秦如凉目光炽热地紧锁着她,道:“我才一回来,不是你叫我到这里来的么。你若是存心想勾引我,今夜你成功了。” “沈娴,我被你勾引到了。那么后果,也只能让你自己承担。” 说着,秦如凉弯下身来,捉住了沈娴的肩膀。 他的手和他的眼神一样炽热,像被烙红的铁块一样,钳在沈娴的肩膀上,恨不能捉住她的骨头,让她一辈子都逃脱不能。 他的左手还是使不上几分力。 可是对付这样一个浑身都被抽干了力气且又春情萌动的女人,应该绰绰有余。 正是这个女人废了他的左手,今晚他一样只用一只手便能让她就范,乖乖臣服在自己身下。 只是还不等秦如凉俯下头去撅住她嫣红的嘴唇时,沈娴冷不防挣脱他的左手,手指狠狠掐着掌心带来的痛感让她回复了两分力,她便用尽全力朝秦如凉狠狠掌掴了一巴掌。 秦如凉躲闪不及,生生受着。 他没觉得有多痛。 他顺手扼住沈娴的手腕,用力朝自己怀里一扯,随即魁梧的身形沉沉压了下来,瞬时便把她压在了床上。 秦如凉这般近地看着她的脸,还有她眼里正狠命压制的暗潮与桀骜。 秦如凉道:“你这般厌恶我,可我到底是你的夫君。你挣扎什么,还想为别的男人守身如玉么?” “当初那股非我不嫁的勇气上哪儿去了,你不是很爱我的么,沈娴。” “我大婚之夜没碰你,叫别的男人夺得头筹,我肯让你养着别人的儿子,我还不够大度?你还想让我怎么做?” “你终究是我的女人,只要你一日没离开将军府,你就一日是。我什么时候想要你,都看我高兴,纵使我夜夜宿在你池春苑中,那也是天经地义的!” “我现在真有些后悔,当初就不该在大婚之夜丢下你不管,让你被别人染指。” “不过没关系,生过孩子以后的你,反而更诱人。从今往后,我重新在你身上打下烙印便是,属于我秦如凉一个人的烙印。” 大约是被沈娴脸上的厌恶所刺激到了,秦如凉手里捏着她的下巴,又道:“你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今夜在你身上的男人不是别人,而是你丈夫。” 沈娴所能感受到的,是他扑面而来的酒气所带起滔天的恶心,她对这个男人厌恶到了极点。 被下药了又怎样,这样的秦如凉只能让她更加的清醒。即使药性发作,也抵不过她此时的恶心。 沈娴道:“卑鄙下作之徒,我不知道你是怎样生而为人的。” 她咬牙,“想睡我,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罢,枕头底下的匕首早已被她握在了手中,出鞘一瞬,便稳稳抵在了他的心口。 只要他不管不顾地再侵犯她一分,匕首锋利的刀刃便会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心窝子。 秦如凉渐渐也有了两分清醒,与沈娴僵持着,没有再深入一分。 秦如凉问:“你要谋杀亲夫?” 沈娴清晰地道:“我不仅要谋杀亲夫,明日我还要昭告天下,柳眉妩便是当年罪臣柳文昊的女儿,原名柳千雪。你不仅包庇窝藏,还犯下欺君之罪,我要让你秦家满门都送葬!秦如凉,不信你试试。”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狠?”许久,秦如凉问。 “别人送我一尺,我还别人一丈。” “如果我说,我有可能爱上你了呢。”秦如凉道,“你以前不是也很爱我么,现在我回头了,你入了我的眼进了我的心了,为什么我们不可能重新来过?” “我可以不在乎小腿的血脉,将来我一样可以把他当自己的儿子养。我们重新来过,你若喜欢孩子,我们可以再生,想要多少生多少……” “为什么不能像以前那样,你愿对我好,而我愿对你好。”他眼神里带着些过往的哀伤。 沈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以前,但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我曾对你好过,都被我视为耻辱!你说你爱上了我,那也让我觉得无比的耻辱!” 沈娴手上的刀往秦如凉的胸膛里送了两分。 秦如凉蹙了蹙眉,他不得不起身。 秦如凉胸口隐隐作痛,沈娴也在这一刻得到了自由,感觉自己身体一轻。 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道:“所以说,最好不要爱上我。你现在连只破鞋都不如,还想我穿你?呸,我怕得脚气。” 秦如凉道:“沈娴,我好话歹话都已说尽,你不要这么不识好歹!” 要是秦如凉动起手来,沈娴中了药没多少力气,想从她手上夺过匕首,是轻而易举的事。 沈娴挑衅道:“况且你还是个残废品。” 秦如凉终于恼羞成怒。他动手便来抢沈娴手上的匕首。 那一刻,沈娴握着匕首往自己另一只手臂上划去。 秦如凉惊了一惊,见那白皙的手臂上鲜血流淌出来。 尖锐的疼痛瞬时唤醒了沈娴的所有感知,把药性压制在了最底端。她的力气正在一点点恢复,敏锐和戾气也重新灌入到她的身体中来。 她重新掌握了自己身体的主动权。 沈娴与他在房中大打出手。 秦如凉废了一只手,但功夫不弱,沈娴速度灵敏快捷,一时间两人都讨不了好。 后来崔氏听到小腿的哭声,意识里强迫自己快些醒来。 当她大汗淋漓终于战胜迷药药性,第一时间冲出房时,所看见的正是沈娴与秦如凉打斗的场面。 崔氏第一时间冲上前去,身法利落地站在沈娴这一边,跟秦如凉打了起来。 秦如凉以一敌二,单手处于被动,步步后退,最后径直被赶出了房。 秦如凉没想到,崔氏竟还是个练家子。 现在崔氏醒来了,今夜还想继续怕是不可能的了。遂最终秦如凉主动收手,怀揣着怒气摔了袖子便大步离开。 “沈娴,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第167章 呢喃着他的名字,苏折 第167章呢喃着他的名字,苏折 沈娴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离开了池春苑,有崔氏在身边,绷紧的神经一断,她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打捞出来似的。 血染寝衣白袖,沈娴连匕首都再拿不稳,手指一松,人就瘫软着倒了下去。 “公主!” 崔氏连忙把沈娴扶到床上去,顾不上整理一派凌乱的房间,出门就打了一盆凉水转进了方才自己睡的房间。 平日里崔氏是和玉砚睡一间房的,方才就在她强迫自己醒过来以后,发现玉砚居然也躺在房里,无知无觉。 崔氏意识到这回是遭了算计了。 她站在床前,一盆凉水兜头泼了下去,把玉砚泼醒了来。 玉砚头重脚轻地坐起身,揉着发紧发痛的太阳穴,惶然道:“怎么回事?” 崔氏肃声道:“快起来,公主出事了。” 玉砚一听,连忙起身跑到沈娴的房间,见沈娴浑身发烫发红,袖上血迹斑驳,顿时就脸色发白道:“公主怎么了?” 崔氏道:“公主中药了,别的先不说,当务之急想要替公主排出药效。你在这里守着,我去叫人来。” “好,好,二娘你快去!”玉砚带着哭腔,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 崔氏回头看着玉砚,目露森然,道:“玉砚你可记住了,不管谁来,都不许他靠近公主半分。你一定要以命护住公主。” 玉砚点头,嘴唇哆嗦:“二娘放心,我绝不离开公主半步!谁来都不行!” 玉砚很慌,看见床上就只有沈娴一个人,不由问:“孩子呢?小腿呢?” 崔氏转头往外走,道:“在赵氏那里,我去抱来。” 方才孩子的哭声正是从赵氏房里传出来的。 崔氏一脚踢开赵氏房门,廊灯晦暗,赵氏身形猛地一颤。她正拿手捂住小腿的嘴,不让他再继续哭。 小腿生气渐弱,似哭背过了气去,赵氏丝毫不敢大意,遂一直不肯松手。 直到看见崔氏进来,赵氏便知道今晚是失败了。 将军和公主的事没能成。 崔氏过来不顾平日情分,一巴掌打在赵氏脸上,道:“公主从未亏待过你,你竟做出这等下流龌蹉之事!” 赵氏根本不敢还手。 崔氏一把夺过小腿,见小腿脸色憋得发青,手忙脚乱地拍他后背,才把气给顺过来。 小腿哭声嘹亮,崔氏哄了一会儿道:“小腿乖,没事了,二娘要去给你娘找人来医治,你不要哭了。” 小腿仿若听得懂,哭声渐消。 崔氏冷冰冰看了赵氏一眼,又道:“我若是再来晚片刻,小腿就要被你给捂死了!到时候把你五马分尸都偿不了罪!你最好给我待在屋里哪里也不许去,等明日公主好转再来发落!” 崔氏毫不留情地转身出去,任凭赵氏瘫软在地。她把小腿安顿好以后,往赵氏房外落了一把锁,方才匆匆去向苏折禀报。 苏折来时,沈娴还处于神志不清当中。 她感觉有一只凉润的手握住了她的,似清风明月,又似秋露冬霜。 苏折是和崔氏一起来的,玉砚当然知道苏折不是别人,不在不允许靠近公主的范畴之内。 在来时的路上,苏折便吩咐了崔氏要怎么做。 眼下一回来,崔氏便拉着玉砚一起去准备热水。 若是男子,大可不必讲究,中了这种药,身体硬朗的直接泡一泡冷水便可冷静下来。 可沈娴是女子,身子相对较弱,可能会引起一系列不良反应,感染了风寒就得不偿失。 苏折需得尽快给她排出药性。不然对于她来说,则一直是场煎熬。 沈娴觉得他的手有股淡淡的凉意,她把他的手压在自己脸边枕着,那气息让她心安。 她瞠了瞠眼,看着眼前人模糊的容颜,声音干哑道:“苏折?” 那缠绵的语音,酥人心肺。 苏折应了她。 她极力眯着眼,想把他看得清楚一些。恍然间抬起手,触到他的眉心,道:“你皱眉做什么。” 苏折轻声道:“我要帮你解药,可惜你抓着我的手不放,我没有三头六臂。” “苏折。”沈娴呢喃了一遍。 苏折眼神晦暗如深,忽而将沈娴拉了起来,把她软绵绵的身子狠狠揉进了怀里。 沈娴闯进一个一直让她觉得很舒适的怀抱,体内浪潮瞬时失控一遍铺天盖地地卷来。 沈娴不自觉地伸手勾着他的肩,苦苦压抑着,“你怎么会来?还是在这种时候,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我若是看你笑话,我不是应该笑么。”他低低道,“可是我笑不出来。” 沈娴却是沙哑地笑了,道:“还有你笑不出来的时候啊。” 他摩挲着她肩后的长发,手指捻住了她的衣襟,微微往两边开敞。 沈娴下意识地捉住了苏折的手,脸颊滚烫,呼吸都似喷着火,意味不明地喘道:“你要以身试法给我解药?” 苏折道:“如果你诚心邀请,我不介意的。” 那时她这般靠近他,感受着他的呼吸,嗅着他身上的沉香,手不经意间撑着他胸膛时,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心跳。 她心里悸动着,有了奇妙的感觉。 沈娴颈项修长绯红,微微低垂着头。苏折轻而易举躲开她的手,剥开了她的衣襟,露出精致圆润的肩膀。 肩下锁骨若隐若现,沈娴感觉浑身沸腾,有些不受控制地喘息,心绪随着呼吸乱成了一片。 “苏折……” 苏折手指温柔地把她发丝拨到胸前来,扶着她的腰靠在自己怀中,低声道:“倚着我,如此我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不是秦如凉。他不曾让她反感过,也不曾让她排斥过。 大概是因为,他是苏折。 他总能让自己卸下一切防备。除了他,谁都不可以。 那时沈娴以为自己烧坏了脑子,才会滋生出这么荒唐而又可笑的想法。 苏折宽下了她的衣衫,她倚着他怀,露出了一片后背的肌肤。 苏折的怀抱清凉,让她试图想更靠近一点,她安慰自己,唯有这样,才不会让他看见自己胸前的春光。 她搂抱着苏折的颈项,苏折手指在她后背经脉上游走着,所惊起的触觉让沈娴敏感至极。 她细细地低喘,手指拧着他的衣襟,极力忍耐。 喉间不受控制地喃出了声,窘迫又撩人。 第168章 阿娴,你对我有了感觉? 第168章阿娴,你对我有了感觉? 苏折道:“忍忍。” 说着,手里挑着银针,随着他手指摸到的穴位,精准地扎了进去。 沈娴在他耳边闷哼。 这个过程,像是有万只蚂蚁啃噬着她,让她骨子都在叫嚣着发痒。 沈娴咬牙道:“苏折,你还真是,坐怀不乱。” “我要是趁人之危,不是太禽兽了?”苏折道。 “你跟我说说话,转移我的注意力。”沈娴努力遏制着,不让自己喉间溢出更多的羞耻之声。 “注意力,什么注意力?”苏折一边手法飞快地在她穴位中捻着银针,一边眼神幽邃地盯着她绷得僵直的美丽背脊骨,“你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吗?” “唔……”沈娴曲了曲手指,更加发紧地攥着他的衣襟。 “阿娴,你对我有了感觉?” 沈娴咬牙切齿:“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我中了药,眼下有这个生理需求,我正强忍着想把你扑倒吃干抹净的冲动,所以你这个时候到底来干什么啊!” 苏折最后一根银针捻了进去,沈娴尾骨阵阵发麻,浑身开始冒汗。 恍惚间听苏折道:“你真要想扑倒我,我虽不介意,可也要慎重考虑一下。万一你明早起来后悔了,要杀了我怎么办。” 沈娴又难受又好气:“你总是很有借口。我都这样了,你还坐怀不乱,说明你对我根本没有感觉,为什么你总是喜欢占人口头便宜?” “我又不是圣人,可以做到真正的心无杂念。”苏折轻声道,“你怎知我心中,没有猛兽,没有魔鬼。” 沈娴怔了怔,指腹描摹着他衣襟上的暗纹,呼吸间全是他的气息。 她吐气嫣然而急促,听着不知是谁的心跳声,道:“虽然知道你借口多,说话不着边,可我听来却突然有些心动。” 苏折动作一顿,压低了嗓音:“我也有需求,你这样撩拨我,是很危险的。” 沈娴侧脸贴着他的衣,他衣衫微凉柔软,枕起来舒适。 鬓角的发丝被汗水打湿,贴在脸颊两侧。她闻言无力地勾了勾唇,不再多言。 熬过了最难熬的时候,她浑身虚脱,连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那股热浪如潮水般慢慢退去,头脑渐渐回复了清明,但是精疲力竭。 被银针排出大汗以后,热意从头到脚寸寸消去,还有些泛着寒凉。 苏折一根根拔出了银针,沈娴连从苏折怀里坐直身子的力气都没有。苏折搂着她,细心地替她把宽下的衣衫拉起来,任她无言地靠着自己的肩。 苏折说,“没事了,歇一歇就没事了。” 热水装满了浴桶,沈娴被温柔地放了进去。由玉砚小心地侍奉着她沐浴。 到现在,玉砚还有一种惊魂未定的感觉。 苏折就站在屏风外,临窗而立,他并未离开。 崔氏将床榻重新整理了一番,屋子里凌乱的东西也回归原位。 小腿累极地睡下。苏折过来轻巧地抱起他,手法还有些生疏。 崔氏细声道:“今夜小腿一直哭,若不是他的哭声惊醒了奴婢,只怕公主一人还应付不来。” 说着崔氏便曲腿跪下,又道,“大人,是奴婢疏忽大意,请大人责罚。” 沈娴适时沐浴完毕,从屏风后出来,重新躺回了床上。 她道:“你说得对,若不是你来得及时,我可能一个人没办法应付。此事又如何怪得上你。” 苏折淡淡道:“她说不怪便不怪,你起来吧。” 他把小腿放在了沈娴身边。沈娴亦是疲惫至极,安心地闭上了眼。 苏折拿着她的手腕诊了诊脉,只是疲劳过度,并无大碍。 只是手臂上的伤要及时处理,房里平时备有药箱,苏折熟稔地给她上药包扎。 一时间房中安静,谁也没多说话。 玉砚心忖,苏大人总不能在这房里待一个晚上,这样于理不合。 待苏折包扎好后,玉砚正想出声,就被崔氏给拉走了,道:“公主,奴婢先前往玉砚身上泼了凉水,现在衣服还湿着,奴婢先带她去换衣服,不然着凉了就没人伺候公主了。” 沈娴点了点头。 玉砚欲言又止,被崔氏强行拉出去时匆忙回头看了一眼,见苏折正好坐在床边,倾身旁若无人地把沈娴抱入了怀! 玉砚心里很着急,奈何崔氏把门一开,外面的冷风灌了进来,身上的湿衣冷硬得跟冰似的,冻得她脑子发麻。 她如至冰窖,一时反应不利索,只好被崔氏拖着僵硬地回房换衣服。 沈娴恍然枕着苏折的怀,觉得有两分不真实。 “你抱我作甚?”她问。 苏折道:“我觉得冷。” 她知道,可能这又是他的借口。 沈娴埋头在他衣间,带着鼻音说:“你一定不知道,你的拥抱很美好。你这样轻易地去抱一个人,很容易让人上瘾的。” 苏折低垂着眼帘,问:“那你上瘾了么。” 沈娴笑笑,不语。 一旦对一样东西上瘾了,就恨不能据为己有,那样或许就失去了他原本的美好。 “这药谁下的?秦如凉?”苏折言归正传。 沈娴摇了摇头,“不是。” 现在冷静下来,她有理由相信,秦如凉确实是喝醉了,所以顺势而为。 平日里他有所收敛,如果不是喝多了,他也不会那般口不择言。 说出那些话,他相当于把他所有的心情都暴露在沈娴面前,等着沈娴去踩。 那不是秦如凉平常清醒时候的作风。 “我大概知道是谁,这件事我会好好处理的。” “你手里有刀,为什么没有杀了秦如凉,反倒伤了你自己。” “还没到鱼死网破的时候,杀了他我也不好过。” 苏折眼里漆黑如墨,“他胆敢再犯你,不等我处置,你便杀了他。杀了他,我来善后。” “吃一堑长一智,我不会在同一个坑掉两次,往后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沈娴轻声道, “杀了他岂不无趣,下次就废了他的右手,让他生活不能自理。” “好,就这样干。”苏折低低道,“阿娴,再等等,不会等太久的。” “等什么?” “等冬去春来。” 第169章 我哪有那么坏 第169章我哪有那么坏 沈娴没太在意他话里的含义,挪了挪身子,道:“说来我还要感谢你。上次若不是你锻炼过我的功夫,今晚我也不会有这么快的身手和反应。” “那便和上次的一并感谢,你说过要请我吃饭,你得兑现。” 总有一天,她能明白,之所以曾对她那么严苛那么刁钻,便是希望她能像今日那样,在他不在的时候,保护好自己。 如果他不能给她这世上最坚不可摧的保护,他只能教她如何去自我保护。 “好。” “地方我来选。”苏折忽然又道,“听二娘说,这里还有一个赵氏,如今被二娘锁在房里。” 沈娴愣了愣,她分明感觉到一股幽幽的杀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沈娴道:“你不许管,这是我的事,我说了我自己会解决。” 苏折微扬了扬眉,道:“我只是提一下,我不管就是。” 沈娴狐疑地看了看他:“真不管?可我怎么觉得你一转头背着我就会把她给做了?” 苏折道:“我哪有那么坏。” “我看你就有这么坏。” “我又不能帮你做尽所有事,只能教你去做事。可是现在你有自己的手段和主见,我应该感到欣慰。” 苏折笑了笑,“同时也有些失落,说不定哪一天,你便再不需要我了。” 沈娴随口道:“能不能不要这么伤情,搞得我跟个负心汉似的。” 当天晚上,秦如凉气急败坏地从池春苑出来,外面冷风一吹,使得他越发清醒了一些。 但是他心烦意乱,不去想太多,旋即大步流星地就往香雪苑去。 香扇原本以为,今夜能有一个安稳觉。 听留意着赵氏动向的丫鬟来禀报说,秦如凉刚一从外面回来就被赵氏带去了池春苑。 说明赵氏想明白了,已经有所行动。 今天晚上应该是沈娴被折腾得生不如死吧。 香扇心里并没有轻松多少,她是知道沈娴的手段的。 她自以为这也不算是一件坏事,虽然手段卑劣了一点,但到底是成全了公主和将军。 但愿今夜过后,公主和将军能够彻底和好。便没人想起来要追究责任。 如此对她也有好处,柳眉妩会把矛头重新对准沈娴,便无她什么事了。 香扇心存侥幸,要是赵氏能再聪明些,没人发现下药之事,则万事大吉。 可是没想到,半夜还没过,秦如凉就到香扇这里来了。 彼时香扇面色卡白,她出来门口迎接,见秦如凉来势汹汹,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话,秦如凉便径直擒了她入房。 香扇瑟瑟求饶道:“将军饶过妾身吧,妾身实在承受不住了……将军不是在池春苑吗,为什么……” 秦如凉憋着一肚子的怒火和欲火,尽情摧残。 到第二天早上,秦如凉清醒以后,思及昨夜之事,难免有些懊恼。 昨夜是他喝多了,酒壮人胆。 若是平时,他定不会强人所难。而且还是去池春苑沈娴面前,这与自取其辱有何差别? 他说过,绝不会爱上那个女人! 他一直在克制自己,避免自己过度深陷,可终是在她面前展露无余。 他和沈娴闹成这样,往后还有什么余地? 秦如凉清楚地认识到,他们早就没有余地了。 昨夜药性够烈,天亮以后沈娴醒来,还是感到阵阵乏力。 玉砚如往常一样,细致妥贴地摆好早饭。 她和崔氏已经商量好了,就算试过饭菜里没有毒,也要先让一个人试吃过后无异,才给沈娴食用。 而崔氏和玉砚,绝不同一时间试吃东西,以免再出事会让沈娴落单。 因为除了毒药,也还有无色无味之下三滥的其他药。 昨夜别说崔氏和玉砚察觉不出来,就连沈娴也没有闻出不对。 怪只怪她们都太疏忽大意,根本没想到是池春苑里出了内贼。 三人都心知肚明,昨夜她们都是在喝了赵氏送来的甜茶过后才不对劲的。 这事显然与赵氏脱不了干系。 玉砚愤愤道:“赵妈几次三番陷公主于危险中,公主看在她以往的份儿上,都没与她计较,没想到如今却还执迷不悟、变本加厉!” 崔氏道:“是公主太念旧情了。赵妈本来就是将军府里的人,她的立场不是在公主这一边的。” 沈娴神色寡淡地问:“她现在人在何处?” 崔氏道:“昨夜奴婢怕她跑了,是以一直把她锁在房内,等公主打落。” 顿了顿,又道,“昨夜赵妈恐小腿哭闹不止,一直捂着小腿的嘴。若是再晚一点,只怕小腿就要被……” 沈娴眼神冷凉了下来,“把她带来见我。” 崔氏便去打开了屋门,把赵氏从屋里带了出来。 经此一夜,赵氏仿佛苍老了许多,头发花白容颜憔悴,到了沈娴面前还没开口,便哽咽了起来。 沈娴面无表情道:“哭什么,知道自己计谋未逞,所以遗憾?” “奴婢深知这件事是奴婢做得不对……可奴婢只是希望公主能和将军……” 沈娴呡了一口茶,冷不防抬眼看她,“希望我和将军怎样?恩恩爱爱?” 她放下茶盏,面色冷凉,“赵妈,你是府里多年的老人,不是看着秦如凉长大的么,你会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 赵氏张了张口,含泪道:“可他毕竟是将军,是公主的丈夫啊!” “我的丈夫?他可有哪一日履行过哪怕半分的责任?”沈娴起身,站在赵氏面前,低眉看着她道, “赵妈,我原以为你虽对秦如凉忠心耿耿,可也算分得清大是大非。但是我看走了眼,也罢,时至今日,你我仁至义尽。” 赵氏抬头,眼里满是老泪,见得沈娴面色冰冷。 沈娴又问:“你差点杀了小腿,你知道吗?” “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也很心疼,奴婢只是不想让他哭……” 沈娴眯了眯眼,幽幽道:“幸好他无事,否则我让你死无全尸。” 赵氏一哆嗦,沈娴转过身不再看她,“那药哪儿来的?” “什、什么药……奴婢不知道……” 第170章 你招还是不招? 第170章你招还是不招? “你说你不知道,昨晚你送了甜茶,玉砚是在出院子时被药倒的,你为何不说,为何又要把崔氏和玉砚搬进房里,然后再去叫秦如凉过来?” 赵氏咬牙否认。 沈娴冷戾道:“二娘,去她房里搜。” 赵氏顿时就是一慌。 她以往甚少做这样的事,事先怎会有准备。况且昨晚事发之后,她就被崔氏给关了起来,根本没有机会销毁证据。 崔氏当即就去赵氏房里搜,不一会儿便搜出两个药瓶来,里面还有没用完的迷药和催情药。 沈娴将红蓝两个药瓶摊在赵氏眼前,道:“赵妈,这是什么?” “公主,奴婢……” “这药谁给你的?”沈娴注视着赵氏的脸,问,“你老实告诉我,是眉妩还是香扇?” 赵氏一个劲地摇头,“没有谁……是奴婢一时糊涂……” “眉妩不可能甘心把秦如凉送来我的床上,是香扇对不对?” 赵氏还是摇头。 沈娴道:“你若招出来,我可以再饶你一次,若是不招,就不要怪我降你下毒坑害主子之罪。” 可最终,赵氏也没招。 赵氏认死理,答应过香扇不说就坚决不会说。 香扇也是将军的夫人,赵氏一直以为她这么做也是为了将军好,既然事情败露了,何必又搭上一个呢。 赵氏还指望香扇能好好侍奉秦如凉,将来为将军府添个一子半女呢。 沈娴盯着赵氏的眼睛,冷笑道:“就是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 随后赵氏就被带去了管家那里,证据确凿,让管家按照家法处置。 按照家法,赵氏做出如此行为,被狠狠打一顿再赶出府门生死有命,那是再正常不过的。 管家也曾为赵氏求过情,道:“公主,赵妈是以前老夫人身边伺候的,赶出去了无依无靠也可怜。老奴求公主看在赵妈以前尽心尽力伺候的份儿上,就饶了她一回吧。” 沈娴面不改色道:“就是因为她尽心尽力,险些害我两次流产,我也没与她计较,这一次差点捂死小腿,任哪一条拿出来,她都是死罪一条!” 她看着管家,又道:“如今只是把她打出府,你们求情的难道不觉得我已经法外开恩了?” 最终管家转身离开时,沈娴还是改了主意:“可以不赶她出府,但你最好永远都不要再让我见到她。该打的板子一板也不要落下,让我知道你们敢手下留情,下次我还得把她赶出去。” 管家喜极,应道:“公主放心,老奴一定秉公执法,万不敢徇私!” 赵氏被打板子时打得狠,公主免去了她被赶出家门的结果,就是再狠她也受得。 只是痛起来,赵氏还是忍不住哭号出声,一边哭着一边给沈娴谢罪。 一上午,香扇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 听丫鬟说赵氏被打得惨不忍睹,香扇就忍不住瑟瑟颤抖。 不可避免地,沈娴终究是上门了,主动来了香雪苑。 香扇见了她,面色煞白,连忙跪下。 沈娴暼了暼她,道:“香扇,你很害怕么?” “妾、妾身只是昨夜没休息好,所以有些精神恍惚……” 沈娴挑了挑眉,道:“也是,昨夜秦将军在池春苑没能讨着好,自然是要到你这里来予索予求了。” 她看了看香扇衣襟下若隐若现的淤痕,问:“滋味可好受?” 香扇咬了咬唇,沉默。 “赵氏在前庭被罚的事,你知道了吗?”沈娴淡淡看了她一眼,又问。 香扇沉下气,道:“妾身略有耳闻,只是赵妈以往对公主忠心耿耿,不知这次她犯了何罪,要被如此重罚。” “你是真不知?” “妾身真的不知……” “可赵氏全都招了。”沈娴幽幽道。 香扇一惊,所有惊慌都溢于言表,道:“可是……妾身听说赵妈以一己之身承担全部过错,不知她……都招了些什么?” 沈娴勾了勾唇,道:“你不是说不知道赵氏犯了什么错,怎的又知道她一个人全扛下来了?” 香扇才明白,赵氏什么都没招是真,沈娴根本就是在试她。 若是赵氏招了,岂会一个人受罚,她早该被牵连进来一并受罚了。 香扇强颜欢笑道:“妾身也是派丫鬟去打听才知道的。妾身实在是感到可惜,赵妈那般尽心尽职的人,怎会对公主不利,兴许她只是一时糊涂,公主赶走了她不就失去了一个得力的身边人么?” 沈娴微微弯身靠近她,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忽而抬手扼住她的下巴有力地抬起。 香扇暗暗抽了一口气。 沈娴若无其事道:“身边人犯了错尚且如此,倘若是别人犯了错,你觉得我还会手下留情?” 沈娴眯了眯眼,道:“我给你一次机会,老实交代,药是不是你给她的?” 香扇矢口否认:“妾身真的不知道公主说的是什么药……” “还记得我答应帮你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么。” 香扇面色惨白:“妾身在公主面前立过誓,绝不会与公主为敌……” 沈娴松手放开她。 香扇匍匐在地上喘息不已。 沈娴垂着眼淡淡看着她,道:“赵妈一心向着将军府不假,但她勤恳做事、老实本分,还不会用那么下三滥的手段。若叫我知道是谁在暗中传授她,你知道后果。 你以为此事就这么算了么,害了赵妈的不是我,而是赵妈一心想要包庇的人。想要把这个人揪出来还不容易? 那药我会继续查,若是在府中药房里去取的,便会有备案。我想她还不会笨到去药房里取药,药房里也没有这种下三滥的药,所以这药定是从外面买来的。” 香扇还没有表示,她身边的丫鬟就开始瑟瑟发抖了起来。 沈娴瞥了她一眼,又道:“不论是谁出入将军府,同样会有备案。我会一个个地查,我就不信找不出来。香扇,你就尽情祈祷吧,这件事最好与你没有关系。” 说罢,沈娴带着玉砚扬长而去。 院子里香扇目送着沈娴的背影,脑子里却飞快地转动了起来。 身边丫鬟六神无主,问:“夫人,现在应该怎么办?若要是叫公主知道,她定不会饶了咱们的……” 第171章 会有人把她往死里整 第171章会有人把她往死里整 路上玉砚不解地问:“为什么要告诉香扇公主会去查出入府的备案啊,咱们直接去查不就一目了然了么,若是香扇身边的丫鬟真的出去过,那就有证据了啊!” 玉砚可没忽视,方才香扇身边的丫鬟怕得瑟瑟发抖的样子。 沈娴眯眼看着前方的路,道:“那么早打草惊蛇做什么,就算备案摆在眼前,香扇也能矢口否认,若是她说她遣丫鬟出去买珠花买零食,你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以查备案只是个幌子?”玉砚恍然,“其实备案是没用的?” “怎会没用,这饵一抛出,总有她自乱阵脚的时候。” 沈娴压根没想去查出入府的备案,她知道查了也没用。 是夜,香扇身边的丫鬟偷偷去备案房抹去前不久的出府记录时,恰恰被抓个正着。 玉砚揪着那丫鬟丢到了香雪苑香扇的面前。 朦胧灯火下,沈娴施施然步入香雪苑,香扇活像见了鬼。 沈娴道:“你若不是做贼心虚,岂会让这小丫鬟去修改出府记录?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香扇道:“公主真是好手段,单单是丫鬟去了备案房又能证明什么呢?” 沈娴眯着眼勾唇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动刑听她亲口招供?” 此话一出,丫鬟便颤颤跪了下去,直磕头道:“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赵氏挨打时这丫鬟是去见过了的,其惨状和下场是她所不能承受的。 约摸板子还没打下来,她便会毫无志气地全招了。 香扇沉默了一阵,道:“就算药是我拿给赵妈的又怎样,我没让她来害公主,该怎么取舍、要不要这么做,我也未曾逼迫过她,全看她自己选择。” “赵妈对公主一片忠心,她只不过是想让公主和将军能够和好,妾身以为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过分。” 香扇以为她能唤起沈娴哪怕一分的理解,情深义重又道:“妾身从未想过与公主为敌,妾身同样希望公主能和将军百年好合,妾身以为只有公主才能当将军府名副其实的女主人!” “正因为公主给了妾身一次机会,才有妾身的今日。妾身一直记得,公主心念将军,如今将军心里有了公主,公主如若能得到将军的爱,妾身愿意付出努力,以报公主当初的知遇之恩!” 沈娴轻声问:“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香扇,你想说,就算是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也是为我好是不是?” 香扇挺着身子,哽道:“是。” 沈娴好笑道:“单纯善良之人,兴许会被你的一片好心所打动,但你觉得,我是单纯善良之人?” 说着她猛然欺近香扇,眸色阴鸷:“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一边在柳眉妩那里拉仇恨让她恨我,一边想利用我与秦如凉和好打压柳眉妩,如此你好坐收渔利?” 香扇瞳孔一扩。 “呵,为我好?秦如凉夜夜来睡你,你是吃不消所以往外推呢。你也巴不得我和秦如凉夫妻和睦,如此柳眉妩只会疯狂报复我,基本没你什么事儿,你可高枕无忧矣。” “你这算盘打得不错,可惜你不该算到我的头上。” 香扇的那点心思被沈娴吃得透彻。 沈娴转身道:“我不怕谁报复,但你在做事之前,也该掂量一下后果。” 从香雪苑出来,玉砚愤愤地问:“公主为何不责罚她?就这样走了不是太便宜她了?” 沈娴道:“先让她过两天胆战心惊的日子吧,就这么轻易地罚了她,才是太便宜她了。” 沈娴和玉砚都清清楚楚,香扇是个什么样的人。 若论起歹毒心肠来,香扇绝对不输人一筹。 这次香扇是彻底慌了,她彻夜难眠,都在想应对之策。 两天时间里,沈娴还没有所动作,香扇都快把自己给折磨崩溃了。她精神时刻紧张着,紧绷的弦半分也得不到放松。 香扇脑海里有无数种想法,幻想着沈娴会怎么对付她,这种不知什么时候才是头的煎熬才最最折磨人。 挨了两天以后,香扇意识到与其这样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莫要真等到沈娴动手之时,她毫无还击之力,根本保全不了自己。 她犹记得当初沈娴说的,若是敢反咬一口,沈娴就会把她剁碎了喂狗! 香扇害怕,她不能让自己有那样的下场。 于是一番计较后,香扇又去了芙蓉苑,她决定去找柳眉妩结盟。 柳眉妩听香扇说前两天晚上秦如凉去池春苑打算在那里过夜,沈娴更是借着秦如凉醉酒之际实施勾引,柳眉妩便妒火中烧,恨不能立刻撕了沈娴。 香菱暗地里来像沈娴禀报此事时,沈娴一点也不意外,对香菱招手道:“过来。” 香菱恭敬上前,垂头道:“请公主指示。” “把耳朵伸过来。” 沈娴附在香菱耳边细细交代了一会儿,香菱脸色几经变幻,连连点头。 最终香菱福礼道:“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香菱走后,玉砚好奇地问:“公主与她说了什么呀?” 沈娴靠在靠枕上,曲着膝袖着书,气定神闲道:“无非是一些关于香扇的腌臜事,要是让眉妩知道了一定非常有趣。好戏要开演了。” 玉砚顿时明白,道:“原来公主不打算亲自动手,是那香扇非要作死往柳氏那里靠。要是让柳氏知道香扇做的那些事还得了……” 说着就是一惊,又道:“公主就不怕柳氏知道了那些后,用来要挟香扇帮她做坏事吗?” 沈娴嗤地笑了一笑。 还是崔氏在旁淡定道:“这你就不要担心了,既然公主方才嘱咐了香菱,柳氏就一定会把香扇往死里整的。” 沈娴道:“以前觉得三个人相互掣肘,日子会过得轻松一点。现在看来,没必要,反而给自己添麻烦。” 芙蓉苑中,香菱妥善地侍奉柳眉妩洗漱过后上床休息,想起白日里香扇煽风点火的那些话,便道:“夫人不要多想了,奴婢听说那天晚上将军并未在池春苑里歇夜,夫人不要全信了香扇的话。池春苑里的赵妈,据说已经被公主给打得只剩下半条命了。” 第172章 除掉一个是一个 第172章除掉一个是一个 此事柳眉妩有所耳闻,但不知详情如何。 柳眉妩看向香菱,香菱便细细道来:“奴婢特地去打听了,说是赵氏私下里给公主下药,想撮合将军和公主。结果公主知道以后恼羞成怒,才处置了赵氏。” 香菱一边放下暖账,一边道:“可见事实和香扇说的有很大出入,公主若是心存勾引,又怎会处置赵氏。” “香扇是什么样的人,夫人比奴婢更清楚,以前她便背叛了夫人才有的今日,说不定这回又是想怂恿夫人去对付公主,好让她坐观虎斗。夫人千万不要被她给骗了。” 柳眉妩细细想来,觉得有些道理。 当初沈娴恨秦如凉恨得一刀划了秦如凉的右手,又怎会想要勾引秦如凉? 经历了这许多事后,柳眉妩才算彻底看清,沈娴大抵是真的不再喜欢秦如凉了。 柳眉妩道:“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香菱当即跪在了地上,道:“奴婢还听来一些消息,不知当讲不当讲。将军府的下人们都不敢擅自多言,毕竟……这是一桩丑闻。” “什么消息?” “是关于香扇的。” 柳眉妩精神一振:“还不快说来。” 香菱便把香扇在下药和秦如凉苟且之前与马厩里的小厮走得颇近的事情与柳眉妩说了。 后来出了那样的事,夜里寂静无人的时候,香扇又和那小厮多次私会于树林之中,偶然叫人路过撞见了去。 柳眉妩不知是激动还是怎么的,从床上坐起来,睡意全无。 香菱继续道:“再后来,正逢将军要把香扇赶走,便传出了香扇有孕的事。夫人细想一下,香扇怀孕不久便诬陷夫人致使她流产,如今想来确有很大的蹊跷。” 柳眉妩震惊道:“你是说……这一切原先就是她先设计好了的?她故意激我把她推下水去,故意让自己流产好嫁祸在我头上?” 香菱道:“奴婢也只是揣测。夫人想想,如若香扇真的是怀了将军的孩子,将来生下孩子以后极有可能母凭子贵,她就应该事事谨慎处处小心。就算那时夫人相邀,她若害怕孩子有差池,也应该不会那么放松警惕去那湖边的。” 柳眉妩顺着思路道:“所以她肚里的孩子极有可能不是将军的,而是她和那小厮厮混怀上的。那时她需要借那个孩子让自己留在府中,可将来孩子若是生下来被发现不是将军的,那她就大祸临头,她才要故意把这个孩子扼杀在腹中!” “好你个香扇,没想到你竟有如此险毒的心机!”柳眉妩怒道。 香菱道:“所以奴婢才不得不斗胆劝夫人两句,香扇越是殷勤夫人就越要小心,莫要中了她的计,反倒被她给利用了。” 柳眉妩想了一会儿,蓦地娇笑起来,道:“谁利用谁还不一定呢!如今我们掌握了香扇的把柄,要是让她去对付沈娴那个贱人,岂不大快人心!” “依奴婢看,想拿这件事去要挟香扇,难免夜长梦多。”香菱顾虑道, “香扇是个心狠手辣的,要是夫人以此威胁她,可能威胁得了一时,却反倒给了她时间来处理后患。 夫人如不当机立断,待香扇为了自保不得不抹杀马厩那个小厮,来个死无对证的话,夫人手上不但会失去了把柄奈何不得,反而激怒香扇,对自己不利。 夫人是想少个敌人还是想留个祸害?” 最后一句话立刻点醒了柳眉妩。 香菱说得对,她不能冒这样的险。 这次若不除去香扇,只怕下次难上加难。真要是把香扇彻底推到了沈娴那一边,那才是后患无穷。 况且柳眉妩也实在恼恨,近来秦如凉总是往香雪苑去。 只要香扇一除,秦如凉不可能去池春苑,就只能往她芙蓉苑来了。 这样她就能和秦如凉重归于好,完完全全地占有他。 现在最主要的,她要重新抓住秦如凉的心。 要让秦如凉知道香扇的险恶用心,更要让秦如凉明白,在害死香扇孩子的这件事上是他误会了自己,害自己受了委屈。 以前香扇就和沈娴是一伙的。柳眉妩真要威胁香扇去害沈娴,若是那二人再度联手起来销毁了罪证,再来对付她,那她才得不偿失。 遂最终柳眉妩下了决定,先除去一个算一个。 第二天恰逢秦如凉休沐,一大早将军府里已经闹翻天了。 玉砚急得上串下跳,道:“香扇和柳氏都已经对簿大堂了,怎的公主还没醒?再晚可就瞧不上热闹了。” 崔氏显然淡定许多:“到底是看热闹重要还是公主的睡眠重要?” 玉砚权衡了一下,道:“还是公主的睡眠重要。” 于是玉砚和崔氏耐心等着沈娴睡到自然醒。 沈娴睡得尤其好。 不知不觉,小腿已经两个多月了,生得白白嫩嫩。细长的眼梢里,瞳仁纯墨如洗,只要他一睁眼间,就依稀有股慵懒的况味。 小腿越来越知晓人意,他醒了沈娴还没醒的时候,不吭声也不多动,仿佛在等沈娴睡醒。 实在憋不住的时候,小腿就蹬一蹬胳膊腿儿。 等沈娴醒来,崔氏便进来给小腿洗脸擦身换衣服,然后再喂奶。 小腿卯足了劲儿猛吸,崔氏不由唏嘘道:“饿得这般狠了也不听他叫一声,方才奴婢进来还见他规规矩矩地躺着,莫不是怕吵着了公主睡觉?” 崔氏赞叹道:“小小年纪便这般善解人意,奴婢还真是第一次见。往后长大了定然是个绝顶聪明的小公子。” 沈娴惺忪地坐在床上揉了揉略凌乱的头发,嘀咕道:“才两个月大点他能知道什么是善解人意?连饿了都不知道哭的,不是傻就是闷,唉,但愿是后者吧。” 恰逢玉砚打水进来给沈娴洗漱,闻言哭笑不得道:“公主,哪有你这样说自己儿子的。” 沈娴捏了捏小腿的光滑脸蛋,道:“来,告诉娘,你只是闷,小闷油瓶。” 小腿斜睨了她一眼,继续专心一意地吃他的奶。 沈娴被他那眼神给刺激到了:“二娘,你瞅他方才那眼神,是在鄙视我吗?” 第173章 这便是她的下场 第173章这便是她的下场 二娘乐呵呵笑道:“公主不是说他才两个月大点吗,怎会知道鄙视是什么意思。” 沈娴点点头,道:“也是,这个小不点,脑子都还没长全,智商还不在线的。算了,今个我不跟你计较,也不知你这性子跟谁学的。” 沈娴梳好了头,洗了把脸,一边漱口一边道:“听说眉妩和香扇搞起来了?” 玉砚眨巴着星星眼:“原来公主听到了,咱们要去前院里看一看么?那排场可难得一见,奴婢路过花园都能听见香扇的哭嚎声了。”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啊。” 玉砚道:“香扇敢做出那样的事,都是她咎由自取,奴婢想看看她的惨状,好解解气。” 但沈娴一点也没有兴趣要去看这热闹的样子,漱口过后又坐下来用早膳,道:“横竖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谁输谁赢,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莫要去了前头,反倒被逮着咬一口。” 崔氏亦道:“公主说得对,这个时候还是避嫌一点的好。 奴婢猜想,既然事情败露,香扇必然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时候公主过去,香扇说不定会咬着不放,奴婢看还是谁都不要过去,这热闹不瞧也罢。” 玉砚顿时明白过来,道:“先是奴婢考虑不周,还是公主和二娘说得对。” 毕竟以前香扇能一跃成为将军府的三夫人,这其中还有不少沈娴的指点。 要是这个时候香扇死到临头口不择言把什么都抖出来,反倒惹了一身骚。 所以一开始沈娴就没打算去瞧热闹。 既然消息透露给柳眉妩了,最后香扇是个什么下场她都不会再过问。 玉砚道:“马厩里的小厮,原是个老实巴交的人。没想到这次也被牵连了进来。” 沈娴拭了拭嘴道:“还和香扇搞在一起绿了秦如凉一个冤大头,估计难有活路。怎么,玉砚你觉得可惜?” “奴婢只是觉得香扇害人不浅。” “快活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这等后果?色字头上一把刀,禁不住诱惑,那把刀就会一直悬在头上,指不定哪天就落了下来。” “公主说得极是。” “所以这和他老实巴交与否没有关系。” 从始至终,沈娴都在池春苑不曾出去过。前庭的激烈状况,就是用脚趾头也能想象得出来。 香扇也没想到,她会有东窗事发的这一天。而且这一天来得如此快。 清晨,她不明就里便被人从香雪苑拖了出来,来不及更衣上妆,衣襟发丝均是散乱,容颜苍白而憔悴。 由不得她争辩一句,便被押跪在了花厅的地上。 香扇一抬眼便看见秦如凉和柳眉妩高坐上首。 秦如凉面色奇寒,冰冻三尺。 香扇丑态毕露,全叫下人们瞧了去。纵使在没做三夫人之前,她也不曾这般丢人现眼过。 柳眉妩指证她与马厩小厮苟且,怀有孽种算在将军头上,以此爬上三夫人之位,更是诬陷柳眉妩害死她腹中孩子。 香扇起初矢口否认。 直至马厩里的小厮被拖来,在她面前打得血肉模糊。 小厮受不住这苦,奄奄一息之际,将与香扇之事从头到脚原原本本地道来。 包括香扇最初去马厩拿了给种马配种用的烈性催情药。 自此,从秦如凉被下药夺了香扇的身子,到香扇怀孕当上三夫人期间的事,全都真相大白。 秦如凉一次一次地被这小小的贱婢给算计,亏他之前还对香扇存了一丝怜悯之心。 香扇与这贱奴苟且怀上的孽种,她竟有胆子说是秦如凉的,使得秦如凉曾对那个孩子的到来高兴过,也对那个孩子的失去而难过过。 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这么久以来秦如凉都被她耍得团团转,不仅做了冤大头,还戴了这么久的绿帽子! 这要传出去,可是一件相当的丑闻。 堂堂大将军,被一个婢女骑在头上兜兜转转! 下人们都惶恐,唯心里唏嘘。香扇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她的本事。 只是而今,她的好运彻底到头了。 秦如凉怒不可遏,尽管香扇还苦苦哀求、想要解释,可秦如凉一个字都不会再听。 他差了家奴来便把香扇死死摁在地上,和那小厮一起打。 小厮被当场杖毙。香扇还留了半条命。 最终秦如凉嫌把香扇直接打死也泄不了愤,便命人停止了杖责。香扇以为秦如凉肯网开一面,以为自己看见了希望。 接下来秦如凉的话却是把她打入了无边地狱。 秦如凉道:“把她遣送去明月楼,卖进楼中做妓,签死契,往后死也得给我死在明月楼!” 香扇面无人色:“将军……将军你不能这样……不能啊将军!” 明月楼是京城里最大的一座青楼,来往客人分三六九等,在里面服侍的奴妓同样分三六九等。 京中若是有获罪的官宦女眷,不是被发配边疆便是打入明月楼为妓,像香扇这样的奴婢出身,进了明月楼自然是最劣等的奴妓。 秦如凉话一出口,便再无留情的余地。 当即有人上来把香扇拖起来便带离了将军府,前往明月楼。 一路上香扇的哭喊都悲天动地。 花厅里一下安静了下来,血污遍地。 小厮的尸首被抬了出去,下人提了水来刷洗地上的血污。 柳眉妩一直没出声,秦如凉这才侧头看了看她,见她小脸苍白,有些发怔。 秦如凉心里终究一软,知道她向来胆小,定是被吓坏了。 秦如凉伸手过去,把她柔嫩的小手握在宽大的掌心里。 柳眉妩一颤,落下了泪来。 秦如凉道:“怎么,吓傻了?” 柳眉妩吸了吸鼻子,哽咽道:“不是,眉妩只是觉得,好久都不曾被将军牵过手了。” 前段时间确实冷落了她。 自从上次左手受伤以后,秦如凉便心意难平。只要和柳眉妩在一起便感到心烦意乱。 如今秦如凉平静下来,知道这件事不怪她。也不该再继续冷落她。 再看柳眉妩楚楚可怜的模样,秦如凉心里一阵阵地泛着柔情。 他还是爱着柳眉妩的。 秦如凉道:“之前是我不好,还因为香扇的事误会过你,让你受了委屈。” 第174章 这个地方……真去不得! 第174章这个地方……真去不得! 柳眉妩摇头道:“将军能还眉妩一个清白,眉妩已经很满足了。只是……香扇终究曾与我有过一段主仆情意,如今落得个这样的下场,眉妩于心不忍。” 秦如凉冷了冷语气,道:“你对她念着旧情,可她呢,却恨不得踩着你往上爬。要怪只能怪她自作孽不可活,能饶她不死已算格外开恩了。” 他放轻了语气,又道:“眉妩,不要自责。那种人不值得你再惦念旧情。” 柳眉妩道:“眉妩知道了。” 嘴上这样应着,心中却是一阵暗喜。她惦念旧情?她恨不得香扇今个被活活打死才能解了这么久以来她的恨! 只不过今日香扇没死,却被打入了青楼。往后再难有翻身之日。 那个贱人,不识好歹,就活该在那种地方被无数男人给糟蹋! 真是想想,都觉得大快人心! 这么久以来,终于彻底拔出了一根扎在心头的刺。 柳眉妩实在忍得辛苦,需得按捺住隐隐往上翘起的嘴角。 随后秦如凉便牵着柳眉妩出了花厅。 府里人也很久没看见他亲近地陪在柳眉妩身边了。 秦如凉一天都待在芙蓉苑里,听柳眉妩弹琴,看她跳舞,两人感情和好如初,如胶似漆更似从前。 这一切都是柳眉妩最想要的结果。 香扇一不在,她果然又重获了秦如凉的恩宠。 等前院事了,已是临近中午。 玉砚去给沈娴准备午膳的时候,顺带去打听了几句。 回来时,玉砚一脸戚戚。 她把听来的有关香扇的处置结果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沈娴。 玉砚感叹道:“奴婢虽痛恨香扇的所作所为,可和柳氏的恶毒比起来,还是柳氏更心狠手辣一些。只没想到,香扇侍奉了这么久,临到事发,将军分毫不顾念旧情,竟还把她卖去了青楼。 这是得多薄情寡意,就算没有夫妻之情也有雨露之恩,还不如赐死香扇更让人服气一些。 奴婢还听说,香扇刚一被拖走,秦将军就携了柳氏进芙蓉苑了。这真是奴婢见过的最无耻最无情的男子。” 沈娴没什么胃口,放了放筷,道:“他秦如凉,不是一向如此么。” 玉砚见状,意识过来道:“公主怎么不吃啊,是不是奴婢话太多了,奴婢不说这些了。” 沈娴道:“今日的事不适合下饭。” 对于香扇,还有什么能比这样的下场更惨的? 此事过后便不再多提。 沈娴听说别人家的小孩,两三个月的时候尤其爱笑,逢人一逗便乐呵呵地笑个不停。 可再看看自家这个,整天不是吃就是睡,吃饱睡醒的时候就睁着眼睛发呆,任沈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逗他不笑。 沈娴一屁股坐在地毯上,郁卒地叹了口气:“儿子哟,让你笑一个给娘看看,有那么难吗?” 先前担心小腿是个哑巴,现在沈娴又无比担心小腿是个呆子。 就在垂头丧气时,小腿居然破天荒地咧了咧嘴。 崔氏和玉砚见了,连忙道:“公主!公主快看!小腿笑了!” 可小腿那咧嘴一笑转瞬即逝,等沈娴抬头一看时,他又不笑了。 沈娴又再接再厉地逗了他一阵,他还是不笑。 沈娴累道:“唉,这到底是我逗他还是他逗我啊。” 几天以后,沈娴出现在了明月楼的楼前。 入冬后的天,黑得比平时早。 黄昏日暮,这条花街柳巷始才华灯初上。空气中漂浮着甜腻的脂粉香,莺莺燕燕之声,不绝于耳。 各色各样的客人流连于此,楼前招揽客人的姑娘们使出浑身解数笑得美艳动人。 若是能有个好归宿,谁愿意沦落风尘? 那笑容之下,何尝不是满满的苦涩与无奈。 玉砚十分怂,紧拽着沈娴的手,道:“公子,这个地方……我们真去不得的。” 沈娴道:“里面的姑娘会把你吃了不成?” “她们就是想吃,也吃不下啊,我就是觉得,出入这个地方,有伤风化。” “你连赌场都进了,这里还不敢进?” 玉砚露出纠结的表情。 她当然知道沈娴为什么到这里来。因为香扇在这明月楼里。 可这里到底是男人们的寻欢场。 这时沈娴已经招来了门口的两个姑娘,让她们把玉砚给她拖进去。 于是两个姑娘一左一右地拖着玉砚进明月楼,还调笑道:“小弟弟第一次来哦,小弟弟放心,里面很好玩的~” 玉砚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 周围都用不解的目光看向玉砚,顺带开解道:“男孩子需得经历这一关才能算是个男人,你无需害怕,还会很快活的。” 沈娴在旁边很不厚道地笑了,这才让姑娘松开玉砚,玉砚惶恐地跟在沈娴身边,抽抽搭搭。 沈娴站在大堂上,见那莺歌笑语、靡靡之声,场面极是香艳刺激。 玉砚在旁看着那些左拥右抱、调情揩油的人,不住地咒骂:“恬不知耻!伤风败俗!丢人现眼!浪荡下流!” 沈娴抽抽嘴角,见玉砚义正言辞、浑身戒备的模样,不由好笑道:“骂,继续骂,我也想听听,你到底能说出多少四字箴言。” 玉砚憋了一阵再憋不出,瓮声道:“我才疏学浅,没有了。” 沈娴悠悠笑了笑,道:“既然来都来了,且随遇而安。你若是不喜欢这里的姑娘们,下回我们就去找另一家,里面全是眉清目秀的小哥哥的那种。” 玉砚一听差点给跪了:“不、还是不了,我挺、挺……喜欢这里的。” 真要是去那种全是小哥哥的地方,被苏大人或者秦将军知道了,一定得剐了她一层皮的。 那种地方京城不是没有。 毕竟喜欢玩乐的有钱人通常都是很变态很重口味的,不少达官显贵喜欢狭玩男宠,一般男女通吃。 这时大堂管事的上前来询问:“两位公子是新来明月楼的吧,可有想点的姑娘?若是没有,公子想要何种姿色的,小人可遣姑娘们过来供公子挑选。” 沈娴面色从容道:“我喜欢玩新鲜的,这里面可有才进没多久的姑娘?” 管事的应道:“自然是有。” “那便遣来给我选一选。” 瞧着沈娴游刃有余的态度,玉砚就震惊了。明明都是第一次来,她到像是花丛老手一般。 不一会儿便有几个姑娘被领上前。 沈娴第一眼便瞧见了站在最末的香扇,遂指了指她,道:“就她吧。” 管事冷眼看向香扇,道:“扇儿,有公子看上了你,你来伺候吧。” 第175章 到现在你还觉得委屈么 第175章到现在你还觉得委屈么 香扇进了明月楼,名字没怎么改,只是由香扇变成了扇儿,听起来更玲珑小巧些。 香扇惊抬头,看清了沈娴和玉砚的模样,脸色白了白。 她不敢违抗,只得带着两人绕过大堂,进了后排下房。 这明月楼有三层,住在一层的是最下等,二层的是中等,上层的则是上等。 最下等的也最便宜,但凡出得起钱,不论是谁都得伺候。 香扇的容貌在这里也算中等偏上,只是她刚被卖进楼里不服命,楼里的妈妈只好给她点厉害尝尝,先让她做末等女妓做起。 只有让她尝尽了苦头,她才肯认命。 下房里布置十分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几个板凳。房里的香还是劣质的香,颇有些呛鼻。 香扇道:“坐吧。真是难为公主,竟还到这种地方来看我。” 玉砚觉得这房里的任何东西都很肮脏,往凳子上铺了一张手绢,才让沈娴落座。 “你在这里过得可顺遂?”沈娴问。 香扇惨笑两声,道:“你问过得可顺遂?公主看不见吗,还有什么比我现在更生不如死的?公主是来看我下场的吧,如今看到我这样子,你总算满意了?” 沈娴道:“我若说我是心平气和来看看你,你定要说我猫哭耗子假慈悲。算了,就当我是来看你笑话的吧。” 香扇斟了两杯茶,一杯给自己,一杯送到沈娴手边,道:“既然公主点名要我服侍,我必好好服侍,公主请喝茶,可别嫌弃这里的茶糙。” 沈娴端起来,在嘴边正要喝,又放了放,道:“去把后窗开一开,透透气,这股香味实在呛人。” 香扇只好起身去开窗。 她转身回来坐下,道:“公主是女儿身,难为你为了看我笑话,还往这风月场所里跑一趟。”她喝了一口茶,又质问道,“柳眉妩知道的那些事,都是你说的?” 沈娴勾了勾唇,“现在才来追究这些,还有何意义。” “你即便是不承认,我也知道是你!”香扇道,“我没想到,最后你手里竟还留了一手。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沈娴挑眉,看了她一眼:“你以为在我面前发个毒誓不与我为敌,我就能安安心心地信你、帮你?你瞅瞅有几个立下天打雷劈的誓言的,最后是应验了的?” “要制得住你,不还得抓住你的尾巴么。”沈娴玩转着茶杯,假意浅啜了一口。 “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拿住了那些把柄,你若安分守己,我也没打算拿出来公之于众。可惜我也没想到,还能有用得上的这一天。” 香扇面露恨意,若不是沈娴,她根本不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她咬牙道:“我不过就是给了赵氏两瓶药,而你却要如此害我!” 沈娴眯了眯眼,冷幽幽道:“如此害你?你现在这样,也总比剁碎了喂狗要强,我不是已经手下留情了么。” 香扇很是激动,起身拍着桌子愤怒道:“你手下留情?你知道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说着她就捞起自己的衣袖,扯开自己的衣襟,含泪痛恨道:“你看,你看!在这里没有人不欺负我!管事让我接客,我若不从,明月楼里所有的龟公全都涌进我房里来欺负我……直到我肯从为止……” 香扇眼泪滑落,瑟瑟发抖:“他们不会管我身上有没有伤,但凡有客人,我就必须要接。不论一时来几个……” 最末等的姑娘在这里是毫无话语权的。 沈娴这才得知,只要是开门营业期间,不论有几个人付钱点了香扇,不论是不是在同一时间,香扇都必须接,来者不拒。 香扇的话让沈娴皱起了眉头。玉砚听得一阵不适,强忍着反胃。 香扇恶狠狠地瞪着沈娴,道:“你说过你会保我,你会救我,那天你为什么不出现!你才是幕后主使,你才是最恶毒的那个人!” 玉砚怒道:“香扇,嘴巴放干净点!” 沈娴也不恼,“香扇,你搞清楚,丑话我已经说在了前头,是你心怀不轨在先。我能把你捧上去,自然能让你摔下来。” 香扇大笑两声,道:“充其量,我不过是你的一颗棋子!用来对付柳眉妩的一颗棋子!” 沈娴面无表情问:“那自从你当上三夫人以后,我可曾教唆利用你去做过什么? 你想要什么生活,想得到什么东西,全靠你自己的手段去争取。 我唯一让你做的事,便是当那第三个角,稳住后院里的三角平衡,你若不想着两头作乱,如今你我仍还互不相干地各自生活下去。 可你不是不甘心么,最后还是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沈娴语气阴凉,“到如今,你反倒来怪我?” 香扇咬牙切齿道:“你说我把主意打到你头上,可我不也是为你着想么!你以前不是哭着喊着要求大将军宠幸,现在是怎么的呢,我费心费力都把他送来了,临到头你却不肯要!” 沈娴不咸不淡道:“都快被你们穿烂了的破鞋,我要来做什么?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真是为我着想?” 她亦缓缓起身,与香扇对视,“你真要为我着想,不会看不出来,我他妈一看见秦如凉就犯恶心。现在你说出这些话,也让人觉得恶心。” “你觉得恶心,可是我已经受不了!”香扇又恨又痛, “我爱着将军,可是他呢,他只把我当做发泄的工具!他夜夜都想着你,夜夜都来折磨我,我能怎么办?难道我要坐以待毙地生生被他折磨死吗?! 你有没有想过,我所遭受的所有痛苦,都是因为你造成的!我想恨你,可是我又不敢恨你,我能怎么办? 公主,我也走投无路啊。” 沈娴静静地听着,道:“所以你仍觉得你自己很冤枉是么。明明有许多路可以走,可你偏偏选了最偏最窄也最愚蠢的那一条。 因为你觉得,那条路虽然陡峭冒险了一点,但起码一石二鸟,既能转移你的痛苦,又能让仇人斗个头破血流。” 第176章 你怎么来了? 第176章你怎么来了? “香扇,你说你走投无路,可你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仍是想着怎么算计别人来让自己获利。” 沈娴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衣角,又道:“我原以为几天时间,可以让你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里。现在看来,你还真是一点都不知错。你是得在这里好好学着认命。” 说着多留无益,沈娴转身准备离开。 香扇在身后歇斯底里道:“你要我知错我就知错,难道我要是知错了,你便会救我离开这里吗!” 外面太过嘈杂,就算香扇在这房里撕心裂肺,也无人能够听得见。 即便听见了,也无人会理会。 沈娴顿住脚步,回转过头看她,邪佞地挑起眉,道:“这又有何不可。但是今日来过一次以后,我改变主意了。” 香扇脸色变了变,狠笑道:“你少假惺惺,你以为我会信你吗?今天你走不出这个房间的!” 沈娴眯了眯眼,“何以见得?” 香扇道:“只要今天你敢走出这个房间,我立刻会在大堂里揭穿你的女子身份!一个女人也敢出来逛青楼,这里面全是如狼似虎的下流色胚,我就不信你今天走得了!” 见沈娴不置可否,香扇又狡猾地笑了起来,“就算你说你是堂堂公主,在这里又有谁会信你?有两个女的肯主动送上门来,楼里的妈妈高兴还来不及,说不定到最后你也会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 沈娴又走了回来,悠悠道:“那我先不急着走,再在你屋里坐一阵,顺便听听说说把我留下来打算干什么。” 香扇看见沈娴那副气定神闲的脸孔,就恨不能撕下她的淡然,让她变得和自己一样惊恐彷徨! 香扇看了看桌上沈娴手边只剩下的半盏茶,得意地道:“方才你喝了这茶吧。” 沈娴不答反问:“然后呢?” 香扇全无先前半分凄惨可怜,阴森地笑了起来:“我在你的茶里下了春花啼,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那可是明月楼里用来对付不听话的人下的烈药,任多三贞九烈的女人在这药效下也会变成渴求男人的荡妇!” 香扇又道:“不出半柱香的时间,春花啼就会在你体内发作。我要你今天晚上直到天亮都留守在我房内,不管来多少个男客,我都要你代我伺候!” “是你害我被卖进这个地方,现在你也要尝尝我所尝过的滋味!”香扇疯狂道,“公主又怎么样,你以为你自己高高在上吗?一会儿到了男人身下还不是一个骚样!” 玉砚怒不可遏,不等沈娴出声,上前便猛扇了香扇两个耳光,啐道:“不要脸的贱人!” 沈娴幽幽道:“玉砚,你与她一般见识做什么,也不怕降了身份。” 玉砚愤愤地站回沈娴身边。 沈娴又对香扇道:“我本不是来看你笑话的,如若你真心知道错了,尚且还有挽回的余地。可是直到现在,你都还不知悔改,变本加厉。既然如此,谁也救不了你。” “还是秦如凉狠,昔日露水情人,说卖就卖,毫不留情地把你丢来了这个地方。这里对于女人来说,是无边炼狱。其实这比一刀杀了你还要痛苦吧。” 沈娴勾唇笑了笑,不慌不忙地道:“那么,半柱香的时间应该也快到了。” 香扇有些反应不及沈娴这话里的诸多意思,反倒愣道:“你不害怕求饶?” “该害怕求饶的,应该不是我。” 不多时,香扇就觉得不对劲了。 她眼前晕眩,身子开始发热,呼吸都不利索,一阵娇喘。 这药比之前沈娴中的药要厉害多了,药效能很快把人催到极致,感受到极致的空虚和痛苦。 “怎么回事,我明明看见你……”香扇浑身绯红,朝沈娴瞪着眼。 玉砚十分鄙夷道:“贱人,就凭这明月楼里的低等糙茶,也配入公主的口?” 方才沈娴假意喝那茶,实则是将半盏茶泼在了袖子上。眼下沈娴抚着微湿的袖角,不为所动。 玉砚又冷笑道:“防人之心还真是不可无啊,方才叫你去开窗的时候,两杯茶就已经调换过了。你喝的那杯才是被你自个下了药的,你自个就慢慢享受吧。” “你!你们……”香扇愤恨不已,手指甲用力地抠着床柱子,身子连站一站不稳,软软倒在了床上,呻(蟹)吟不已。 原来在香扇做小动作下药的时候,沈娴就已经发现了。不然沈娴又怎会改变主意。 沈娴淡淡道:“同样的把戏,我还让你玩两次不成?” 话音儿一落,这时门外有人粗鲁地敲门,叫道:“扇儿,有客来,开门接客。” 沈娴眼底凉薄,道:“哟,这么快就有第二个客人上门了。” 可当房门打开,一袭黑衣修长的身影缓缓进屋来时,香扇瞪了瞪溢满眼泪的双眼。 沈娴回头看去,亦是浑身顿了顿,随即不爽地拧起了眉头。 男子身上的黑衣将他的身形勾勒得完美,如墨的发丝在脑后挽成了发髻。 沈娴眯着眼,看着他面上的面具,还是当日街头巷尾里打架时所戴的那一枚。 苏折。 沈娴自己也没意识到究竟哪里不爽,对上他的眼就问:“你怎么来了?” 苏折声音听不出喜怒:“你认出了我?” 沈娴:“不想我认出你,难道你就不知道换一只面具?”她高挑起眉梢,“怎么,你就是她的第二个客人?” 苏折上前来,一句话不多说,径直不可辨驳地握住了沈娴的手腕,转身就走,连多看香扇一眼都没有。 玉砚大概能猜出,这个戴面具的男子是谁…… 她也就怂怂地跟在了后面。 香扇原本看见苏折进来,虽看不清他的模样,可见其身形修长挺拔、气度斐然,长相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如果这是她的客人,她倒愿意了,这不知比其他那些满身汗臭、行为粗鲁的粗鄙男人好到哪里去! 可是这个男人却不是来要她服侍的,而是来带走沈娴的! 为什么人与人的命就能有这样的天差地别! 第177章 因为他,有些失控 第177章因为他,有些失控 香扇悲从中来,万般苦楚,却也无可奈何。很快,她连感叹命运的闲心都不再有了。 药性发作,她自己伸手抓扯自己的衣物,试图自己安慰自己。 从明月楼出来,外头空气着实清新了不少。沈娴被屋子里的劣质熏香熏得久了,都有些头晕脑胀。 沈娴深吸一口气,挣了挣手腕,苏折手未松。他的手覆在她的腕上,似一段温润的玉。 沈娴就这样被他带出了明月楼,硬着头皮承受着周围投来略显异样的眼光。 因为苏折是个男子,而沈娴眼下也是男子装扮。 两个男子手牵着手从青楼里出来,成何体统! 这条花街柳巷热闹非凡,附近一带的乞丐都涌到这里来乞讨,希望进出青楼的客官心满意足后能够大方施舍一点。 结果苏折带着沈娴才走出明月楼,迎面便走上来三五个乞丐,端着钵道:“大爷行行好吧,施舍一点吧!” 遇到寻常人不予理会的,径直绕开走掉便是。这些乞丐也不会死缠烂打。 然苏折却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他淡淡道:“下药之事是她干的,对吗?” 这个“她”,无疑是指香扇。 沈娴道:“是她把药交给我院里的赵妈,指使赵妈干的。” “你院里的人处理了没有。”苏折问。 “赶出去了。” 苏折点了点头,随后松了沈娴,把她安置在明月楼外的柳树下,道:“在这等我。” 苏折又折返回明月楼的大堂,不知是去干什么。 他出来时,大堂管事跟着出来,把那三五个乞讨的乞丐给领进了明月楼。 沈娴依稀听得管事嫌弃地对乞丐道:“那位公子出手阔绰,替你们买了新来的扇儿姑娘一晚,只要你们老实点,扇儿姑娘便让你们玩得高兴!” 天上掉馅饼,乞丐们连连点头,跟着大堂管事避开显贵的客人们,一路往下房去。 苏折回到柳树下,步履从容,举止优雅,引得门前招揽客人的姑娘芳心暗动,一阵阵地对他抛媚眼。 沈娴好意提醒道:“那边在对你抛媚眼呢,难得来一回这醉生梦死温柔乡,你确定你不多待片刻?” 苏折风清月白道:“走吧。” 苏折不顾别人的眼光,自顾自地握着沈娴的手。 可沈娴要脸,但凡有异样的目光投来,她都得苦逼地解释一番:“唉,不要误会啊,他是我哥,他是我哥。” 她好一番口干舌燥,苏折还一意孤行,沈娴不由恼火,道:“你松开我好不好,很丢人的。” 苏折道:“我戴了面具,我不怕。” 沈娴心想,要丢人也不能她一个人丢。必须要杀杀这苏折的锐气。 于是下一次再有眼光看过来,沈娴就无比淡定地解释:“别瞎猜,我们不是同性恋!他是我后爹,见不得我来寻花问柳!” 行人纷纷诧异:“怎会有看起来如此年轻的后爹!” 苏折:“……” 穿过了花街柳巷,天气较冷,后来街上人迹冷清。 后来玉砚见自家公主被这样拉着走实在是很郁闷很被动,玉砚忍无可忍,终于鼓起勇气出声道:“你这样牵着我家公子的手,是、是极其非常不正确的!” 沈娴深以为然:“对,玉砚说得极其非常之有道理。” 苏折径直带着沈娴走进一条漆黑的巷子,沈娴只觉一脚踏进去便两眼一抹黑。 玉砚刚想抬步跟上,苏折的话语声便不咸不淡地传来:“在巷口守着,再敢进来我打断你的腿。” 玉砚认怂道:“哦。” 沈娴不晓得他什么意思,亦是忍无可忍,用力甩开他的手,“苏折你搞什么?” 天太黑,沈娴看不清脚下的路,只觉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苏折及时拉她一把,收手便扯入自己怀中。 沈娴心里一悸,下意识就撑着他的胸膛推开了他。 她后背贴在了巷弄里的墙壁上。 这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沈娴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在这狭长的小巷中,怪让人心烦意乱的。 苏折道:“我从你哥变成了你后爹,你叫得挺顺口的。” 沈娴撇了撇嘴,“那你怎么没考虑到,两个男子拉拉扯扯的,很容易惹人误会的?” “你算哪门子男子?”苏折一边轻声问,一边冷不防抬手就抽走了沈娴束发用的发带。 三千青丝如瀑流泻而下。 沈娴有些恼,伸手就要去抢。苏折手臂往上扬,沈娴扑了个空,倒险些扑倒苏折的身上去。 定是天黑的缘故,伸手不见五指,她才这样束手束脚。 他扬袖间,沉香气如霜如雾。 沈娴越发心烦意乱,道:“我就算不是男子外表看起来也像是男子,还我。” “像是男子,”苏折笑了一下,“所以你便能进出那种地方?” 沈娴冷笑道:“进出那种地方又怎样,反正我又没凶器干不了坏事。我尚且是因为香扇被卖进里面去了,所以去瞧瞧,可不像某些人。” “某些人?”苏折细声浅语,辩不清喜怒,“某些人怎么了?” 沈娴脱口便道:“某些人还点了香扇服侍,要做她的恩客呢。好不容易来明月楼一趟,要点也不知点个高级点的姑娘么。” “你觉得我是去玩乐的?”苏折问。 沈娴嗤笑一身,道:“大概你又会说,你是因为我在那里,所以才去的那里。” “不然呢。我闲得发慌么。” “你不好好当你的大学士,教你的书,不管有什么事我总能遇见你,你不是闲得发慌是什么?” 沈娴知道话说到这个份上,她立刻就应该适可而止。因为不管好事坏事,苏折许多次都帮了她的忙,她应该心存感激,而不是越想越恼火。 沈娴一向冷静、理智,然而这一次似乎有些失控,她竟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第一次,因为苏折。 沈娴压低声音,道:“苏折,你以为就你一个人火大么,你说我不该去明月楼,难道你就该去?” 她一字一顿地问苏折:“喧哗淫靡的大堂,劣等的下房,令人作呕的熏香,还有难以下口的烂茶,究竟哪一点值得你进去?你也不怕那些低俗的脂粉沾了你的身、脏了你的衣角?” 第178章 你醋了? 第178章你醋了? 沈娴终于意识到她为什么很不爽了,那是因为那个地方,根本不配让他踏足。 “我沈娴去哪里你也去哪里,这次是青楼,下次是刀山火海,你莫不是也要跟着一起去?” 一口气窝火地说完了,又是一阵沉默。 等反应过来时,沈娴才觉得她似乎说错话了。 苏折要去哪里那是他的事,她哪里管得着。就好像她要去哪里,苏折也管不着一样。 沈娴抬脚就要走,“算了,我什么也没说。” 只是苏折挡住了她的去路,黑暗中毫无征兆,沈娴直接撞了上去。 正想撤退,却被苏折扣住了腰。 沈娴怒瞪他,只是连她自己都看不清苏折的脸,这怒瞪当然毫无威慑力。 苏折微俯下身,在她耳边道:“你火大,是因为你醋了?” “醋你妹!我只是提醒你,君子当洁身自好!” 沈娴越是挣扎,苏折便抱得越紧。直至最后,她撑着他的双肩,也分不开一点间隙。 这般近、这般紧地被他拥在怀里,有些隐隐的霸道和狷狂,沈娴逃脱不了,心跳在这时全乱了。 他的呼吸温热,落在她的颈侧,伴随着低沉缠绵的嗓音: “幸好我没去做香扇的恩客,否则今夜我会让她恨不得死百次千次的;我也无心去点高级一点的姑娘,因为我好像对别人没兴趣。” 沈娴少了挣扎,手心里揪着的是他肩上的衣料,沙哑道:“苏折,你放开我。” 苏折道:“那大堂确实很吵,画面不堪入目,下房也确实很低劣,劣质的香,劣质的茶,劣质的脂粉味。” 他说,“也确实,是因为你在那里,我才要进去。我何曾不是担心,那里的肮脏会染了你的衣角。你是女子,你知不知道,你所去的地方,有一大堆下流的男人。” 沈娴心里莫名的悸动,像是有一阵电流从心间趟过,流遍她四肢百骸。 他风清月白地还说,“不论是什么地方,只要知道你在,刀山火海我为何去不得。大概,我真的是闲得慌。” “阿娴,我都如此大方地承认了,是不是该你承认,你确实是醋了。” 沈娴道:“你放开我我就告诉你。” 苏折终还是放开了她,任她跌跌撞撞往回走。 她边走边道:“醋你妹,我没醋。我懒得跟你计较!” 只是已不再有先前的底气。她像心虚,像落荒而逃。 脚下路不平,磕磕盼盼,苏折好心地及时扶她两把,温声细语道:“别走太急,你不愿回答便算了,我也没逼着你问。” 顿了顿又道:“今次就算了,只是往后,去明月楼下不为例。我不想你因为怜悯谁而让自己身陷囹圄。” 沈娴道:“你少揣测别人心思!” “阿娴总是嘴硬心软。” 沈娴翻了翻白眼,“你以为我像你,嘴软心硬!方才你可买了香扇的一夜去服侍那些个乞丐!” 苏折清和无害道:“可能立场不同么,我明明是在乐善好施、做好人好事。打发乞丐几个银钱,不如给他们一夜遮风避雨之所。” “你可拉倒吧!”沈娴不想再和他争辩,只道,“你不是很穷吗,出门只带几个铜板的人,干起坏事来的时候,倒是阔绰啊。” 苏折道:“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今天出门我多带了一些。” 快到巷子口时,街边上暗淡的灯光微微笼罩着,朦朦胧胧。 苏折拉着沈娴的手臂顿了顿脚,轻声道:“上次不是说要请我吃饭么,就两日后如何。” 不等沈娴作答,玉砚已经迎了上来。 沈娴感觉很奇怪,方才她不是应该在和苏折吵架么,现在这就是又和好的意思了? 既然提到了请吃饭,她又不是请不起,主要是答谢苏折上两次的帮忙,遂沈娴郁闷地点头道:“到时看你方便。玉砚,我们回去。” 玉砚瞅了瞅两人气氛不太对,粉拳紧握,敢于正面向苏折质问:“你、你是不是欺负我家公子了!” 苏折眯了眯眼,玉砚立刻就焉儿了。 沈娴和玉砚走在前面,苏折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直到看见沈娴安全地进了将军府的大门。 玉砚见沈娴一直闷闷不乐的,一进池春苑的院门就憋不住了,问:“公主,苏大人是不是欺负你了啊,你告诉奴婢,奴婢和你一起谴责他!” “你们在黑巷里干嘛了啊,他、他……有没有对公主做个什么……” 沈娴回了回神,看着玉砚紧张不安的小脸,道:“公主我看起来是那么不讲究的人吗,真要做个什么,不晓得挑个好点儿的地儿?” 玉砚看见沈娴除了头发有些凌乱外,衣着还是整齐的,应该没出什么大事儿。 玉砚还是不放心:“那公主为什么垮着个脸啊,一定是苏大人惹公主不高兴了。” 崔氏听到响动便出来开了门。 屋中油黄的灯火满溢了出来。 沈娴站在屋门口,此时头脑彻底冷静下来了,看着玉砚道:“他说我吃醋。” 玉砚咋舌。 继而沈娴意识到这句话就像是天大的笑话,一边转身进屋,一边好笑道:“呵呵,他居然说我吃醋。” 崔氏和玉砚面面相觑,崔氏用口型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玉砚摇头,表示她也很懵逼。 随后沈娴便在屋子里一边踢着床柱子一边狂骂:“吃醋,吃醋,吃你妹妹的山西老陈醋!你以为你家是酿醋的吗!别侮辱我智商好不好!自以为是,我明明在很生气地骂你!长得好看了不起啊!” 玉砚和崔氏进来,呆呆地瞅着沈娴拿着床柱子撒气,都震惊了。 沈娴有些气喘,叉着腰长吸两口气,自言自语道:“好吧你是长得好看,算你厉害,哦对了,我刚开始又为什么要生气?” 床柱子晃动,原本睡着的小腿被摇醒了,缓缓睁开明净的眼,把沈娴望着。 沈娴对他道:“儿砸,把眼闭上,继续睡。” 崔氏干哈哈道:“那个玉砚啊,快去打水来给公主沐浴休息。” 沈娴泡在热水里,思索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后来得出结论,大概是因为天黑,影响一个人的视野和心境。 第179章 真的会上瘾 第179章真的会上瘾 沈娴问玉砚:“玉砚,你觉得我吃醋了吗?你闻到酸味了吗?” 玉砚坚决地摇头:“是苏大人瞎说!公主明明就是生气,奴婢倒闻到了火气。 公主想啊,苏大人从明月楼出来就一直紧拽着公主不放,公主承受了多少旁人的眼光啊; 苏大人分毫不为他的行为感到歉疚,还把公主带去那么个黑不溜秋的地方,眼前一黑人就容易没底气,苏大人这一招是想削弱公主的意志力!” 沈娴顿时豁然开朗,道:“你分析得很透彻。” 再一想,她也根本用不着和苏折生气,说不定苏折一想到她气得跳脚的样子,反倒很高兴。 这回失利,下回再扳回一局便是。 玉砚又开始从旁念叨:“公主,奴婢瞅着苏大人心机很深,公主不要被他给骗了!他今晚居然恐吓奴婢,奴婢觉得他实在不是好人。下次公主还是少和他来往为妙。” 沈娴叹口气,可她才答应了两天后请苏折吃饭。这个少来往,应该从何处开始少呢? 沐浴后换上寝衣,沈娴上床去躺着。 玉砚掖好了衾被,放下暖账,道:“公主不要多想了,先好生歇息吧。” “你也下去睡吧。” 沈娴翻身面对着小腿,面含柔色地轻抚了一下小腿的脸蛋,将他拢入怀中。 房间里的灯未熄,一直亮着成了习惯。 沈娴将衣带上的竹笛解下来,放在手指间把玩。 她指腹细细摩挲着竹笛上的刻纹,一些与此相关的往事总会不知不觉浮上她的脑海。 和竹笛有关的,便也和苏折有关。 大抵真是今晚天太黑吧,所以在巷中苏折那般紧拥着她的时候,她才会有那种心慌意乱的感觉。 现在再想来,那种感觉冷却了不少。 但依然让沈娴呼吸有些发窒。 她手指不知不觉间,用了两分力,捻着竹笛。闭上眼时,把那些纷乱的画面全都赶出脑海。 “不知真假,不可妄动啊。” 或许相识久了,只是渐渐形成的一种习惯。 她会对那个怀抱有感觉,只是渐渐形成的一种依赖。 因为每一次,他都总是会出现在她身边。 就算真的会上瘾,那也和男女情爱扯不上关系。 沈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更不知道苏折要的是什么。 这对于她来说,绝对是拉上电网、挂着“此处有电、危险”招牌的雷区。她要是聪明,就赶紧往后退,绝不能再往前走一步。 哪怕一小步都不可以。 她对自己说,“沈娴啊沈娴,做朋友可以,但你绝对不能当真。他那样的人,随时随地都准备着迷惑你,你一放松警惕,就要着了他的道儿了。” 两天时间,足够沈娴平静下来。 她不是个善于胡思乱想的人,打定了主意,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赶走。 一有时间,她就看书写字,画漫画。 看见崔氏和玉砚在院里做女工,偶尔也好奇围上来瞅两眼。 两天后,苏折定好了地方,叫崔氏传信给她。 定的是京城里的一家酒楼,吃晚饭。 只是到了临要去的时候,见玉砚也要跟着去,崔氏便苦口婆心地劝道:“这公主请苏大人吃晚饭,你跟着去干什么呢?” 玉砚理直气壮:“我得看着公主,不让苏大人乱来。” 崔氏道:“那上次听你说,苏大人恐吓要打断你的腿,你还真想把你的双腿送上去啊?” 玉砚默了默,倔强道:“那我也不能让公主单独和他在一起。” “苏大人何时乱来过。”崔氏道,“等你去了那里,苏大人还得另外安置你。酒楼那个地方人多眼杂,万一叫人认出你来,不是给公主添麻烦吗?” 玉砚幽怨地瞥了一眼崔氏,道:“二娘,我知道你是他身边派来的人。可是你看着,他和公主这样日日走近,真的合适吗?他不能趁着公主不记得前事这般一再坏了底线。他到底想干什么?” 崔氏叹道:“我们做下人的,只能遵从主子的命令行事。” 玉砚道:“我最怕的就是……公主会不明不白地对他上了心。谁都可以,但唯独他不行,他这样会害了公主,公主会受天下人诟病。” 适时,沈娴从屋子里懒洋洋地出来,见玉砚尚且一副悲愤的模样,不由挑眉道:“你说谁诟病谁?” 玉砚瘪了瘪嘴,委屈道:“苏大人不让奴婢跟公主一起去,奴婢觉得苏大人和公主孤男寡女,容易受人诟病。所以奴婢必须要跟公主同去。” 沈娴觉得好笑,道:“只是吃个饭,一会儿的功夫我便回来了。你不去便不去,去了也是干站着,看着我们吃,你的胃好受啊?” 崔氏连忙道:“就是,玉砚,你留下来和我一起照顾小腿,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呢。” 玉砚执拗道:“奴婢能忍。” “那你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沈娴提议道。她和苏折吃饭,让玉砚在旁边干站着,确实有点不人道。 玉砚道:“奴婢不敢。” “那你还是在家留着吧,一会儿到了饭点,还能和二娘一起吃晚饭,不至于饿着。” 沈娴悠悠走下台阶,玉砚还想说什么,她挑唇道:“管他答谢宴鸿门宴,一顿饭而已。” 她站在玉砚身边,抬手捏了捏玉砚的圆脸,道,“玉砚,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放心,公主我还是拎得清,什么心思该动,什么心思不该动。” 玉砚目露担忧,恳切道:“公主,这门心思不能动。” 沈娴笑笑,眯着眼看着院外,道:“连你都清楚,公主我岂能糊涂。安心留下来,我吃过晚饭就回。” 看着沈娴潇洒利落地走出池春苑,崔氏不可避免地叹了一口气,道:“有时候太清醒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玉砚应道:“但一定不是一件坏事。” 沈娴对这京城可谓是很熟悉了,知道苏折定的那家酒楼在哪里。 只是还不等她走上街呢,便有一辆马车挡在了路口。 沈娴认得那车夫,正是上次送她和苏折出城踏秋的那位。 车夫见到沈娴来,恭敬有礼道:“大人特命小人在此等候,护送公主过去。公主请上马车吧。” 第180章 做饭给他吃 第180章做饭给他吃 沈娴便上了马车。 马车悠悠转上了街,行驶了一阵。 但后来,沈娴发现不对劲了。 因为她看见马车径直往那约定好的酒楼旁边的街上驰过,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沈娴问起缘由,车夫道:“公主抱歉,大人临时改了地方,小人只好送公主去另一处。” 暮色四合时,马车转进了巷中,七晕八拐以后,沈娴透过车窗,看着寂静绵长的小巷,怎么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呢。 但一时就是想不起来。 直到马车在一户侧门前悠悠停下。 沈娴下了车来,甫一抬头便见有人从里面打开了那道侧门。苏折垂袖站在门框里,映衬得他身后园中依稀风景如画。 沈娴眉头跳了两跳。 苏折道:“来了。” 沈娴前前后后多看了两眼,没错,她已经想起来了。 这里不是别处,正正是苏折他家的后门! 她清楚地记得,上回来过以后,苏折就是在这后门把她送走的。 沈娴黑了脸:“不是说好了在酒楼里请你吃个饭就成么,怎么就到了你家了?” “酒楼你的饭菜始终没有家里的好吃。” “那你天天在家吃不就得了!” “可你说了你要请我的。” 沈娴又气又好笑:“是哦,我请你到你家吃饭,真是好兴致哦!” 苏折亦笑了笑,道:“你也答应了,地方我来定。你好像没说不可以定我家。” 沈娴反应过来:“你坑我,你诓我是去酒楼,其实一开始就打算让我来你家!” “家里自在一些,阿娴请。” 沈娴也知道一直站在门外说话不好,来都来了又不进去,还真以为怕了他。 这里的院落她还很熟悉,和苏折并肩走在小径上。 他院里有梅花,这个时节,迎着一缕寒而在枝头凝结着花蕊。已隐隐有了些梅香。 继而沈娴发现,苏折家里没有准备晚饭! 苏折道:“到了我家,岂能便宜了你。我自然是要吃你亲手做的饭。” 沈娴眯着眼道:“要我堂堂公主,洗手给你做羹汤,苏折,你想得够美啊!” 苏折回忆了一下,道:“以前,你不是也给连青舟做过?他生辰的时候,你个他做过生日蛋糕,我尝过了,很甜。” 沈娴愣了愣:“你想吃那个?” 苏折点头。 沈娴便问:“今天是你生辰?” 苏折站在灯火下浅笑:“你若说我出生之日,这世上几乎已无人记得。若是说我重获新生的日子,大概就是每年的今天吧。所以这到底算不算我的生辰,我也不得而知。” “重获新生也是新的开始,”沈娴道,“你若早说是今日,我早可以做准备。眼下等做好,约摸得一个时辰以后了。厨房在哪里?” 苏折把沈娴领去了厨房。 厨房里灯火通明,但就是一个下人都没有。 所有有可能需要用到的食材,都已经事先准备好了。好似就只剩下最后一道步骤——让她动手为苏折做饭。 沈娴挽了衣袖,洗净了手,找来鸡蛋和面粉,开始在厨房里忙碌起来。 她头也不抬道:“下次有什么要求,你直接说,不用拐弯抹角。你要想吃我做给你的饭,你说出来我也会给你做的。毕竟是感谢你,这么久以来也算有点交情。”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只不过我若做得不好吃,你哭着也得给我吃下去。” 苏折道:“可我害怕被拒绝。” 沈娴抬起头看他,随口道:“你这样的人,也怕被拒绝?你长得这样好看,谁舍得拒绝你?” “你不就总是拒绝我。” “哪有总是!”沈娴道,“我要是拒绝你,还在这厨房干什么?再装无辜,信不信我一面盆扣过来。” 后来沈娴搅拌着鸡蛋,突然灵光一现,问苏折:“刚才你说你上回吃了我给连青舟烤的蛋糕?”说着就危险地眯着眼,“你还不承认那天晚上的人不是你?” 苏折眼含狭促,道:“啊,说漏嘴了。” 沈娴不由分说,追着他便满厨房地打。 苏折一边躲闪,一边隐隐笑道:“你说今日算我生辰,阿娴,你不可以打我的。” 沈娴气喘道:“好,我这会儿不跟你计较,一会儿拿蛋糕使劲噎你。” 苏折见她动作娴熟,忽而莫名道:“我记得以前,你不会做这些。整个大楚也没有这样一道食物。” 沈娴心里沉了沉,道:“我昏迷的时候,灵魂出窍遨游天际的一圈回来,见多识广了不行啊?” 苏折垂了垂眼帘,掩下眸中神色。 沈娴从来没想过,现在的她和以前的沈娴,到底算得上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那她现在活着,到底是帮别人活着还是为自己活着? 苏折的话突然让她感到有点沉重。 苏折按照沈娴的要求,给她切菜,一会儿她打算用剩下的面粉做点其他的。 沈娴有些心不在焉,随口找了个话题来说:“之前听你说重获新生,是什么意思?” 苏折道:“从小颠沛流离,不断逃跑不断被追杀,后来遇到了救命恩人,从此安定下来。” 沈娴心里一滞,“为什么要有人追杀你?” “可能是因为我活着,有些碍事。” 沈娴动作顿了顿,道:“那不得更好地活着么,碍死他们。” 苏折笑了笑,“后来我也是你这样想的。” “那你的救命恩人呢,还在这世上吗?” “不在了。” “留有后人没?” “有一孤女。” 沈娴抬头看了看他,莫名地问:“是小孩还是已经长大成人了?” “小孩怎样,长大成人了又怎样。”苏折问。 沈娴回神,手上搅拌得又快又用力,道:“没怎样,只是觉得你应该好好照顾人家。若是长大成人了,有了你这样的在前,估计也难有别的男子做她的意中人。” 苏折没回答。 许久后,他才道:“她有意中人,并且已经嫁人了。” 沈娴第一次,从他的话里听出某种哀凉。 她随口敷衍道:“哦,是吗。我还以为她定要对你以身相许的。” 苏折淡淡笑道:“她也觉得我是个极坏的人。” 第181章 一对木偶 第181章一对木偶 沈娴皱了皱眉,道:“那她一定是看走眼了,你不必在意。” “好,你说不在意,那我便不去在意。” 沈娴将蛋糕放入蒸屉,这是烧柴火的,烤她掌握不了火候,很容易失败了。干脆就放进蒸屉里蒸。 沈娴一边揉面一边道:“要说西式糕点我还能做几个,但你要我做大鱼大肉我不会,又不能光吃这蛋糕。我打算给你做长寿面,可我又拉不来面条,便用刀削面代替长寿面吧。” “好。”苏折说,“你做的,我都吃。” 以前沈娴一个人的时候,拍戏累了回家,不想在外面吃,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是下一碗面就完事。 这个还难不倒她。 苏折撇了柴火放入灶膛里。 火光映照着他的脸,温暖而闪烁。 沈娴先炒了肉沫,煎了鸡蛋,再烧水煮面。 不一会儿,水沸腾了起来,氤氲的雾气笼罩着整个厨房,如置雾中。 苏折抬眼间,依稀可见白雾中沈娴忙碌的身影。他渐渐看得深了,目色无边。 沈娴无所察觉,一手托着面团,一手拿了刀,把面块削成薄片,入了锅。 等到刀削面熟了,沈娴把面捞起来分装两碗,铺上一层肉沫、一个煎蛋,再撒上几许葱花,两碗刀削面就做好了。 而蒸屉里的蛋糕也应该差不多了。 今晚没有山珍海味,只有寻常百姓家吃的面食。 只有这刚出笼的蒸蛋糕看起来新奇一些。沈娴在蛋糕上摆了水果粒,写成“生日快乐”四个字。 沈娴在膳桌上点了几支蜡烛,轻轻地给他哼着生日歌。仿若世上最动人的声曲。 沈娴说:“你吹完蜡烛就可以许愿了。” 苏折莞尔:“还可以许愿?” “当然可以,说不定哪天就实现了呢。” 于是苏折笑着说:“那我便许一个当下的,便是希望一会儿吃完饭后,阿娴不要急着走,多陪我一会儿。” 沈娴嘴角狂抽,“你说出来了,就不灵验了。” 随后两人一人一碗刀削面,沈娴早就饿了,吃得很起劲。 相比之下,苏折就吃得比较从容了。 他吃了几口,忽然道:“阿娴,你下面味道很好吃。” 沈娴猝不及防,一口面呛在了喉咙里。她侧头就猛地咳嗽起来,憋得脸色通红。 苏折好心地过来给她顺背,道:“别急,慢慢吃,不够我碗里还有。” 沈娴缓过气来了,瞪他一眼,没好气道:“还能不能好好说人话?你一定是语文没学好吧,下面是一个行为,味道哪里好!好吃的是面,不是下面!” 苏折道:“我说得不对,你耐心纠正我便是,怎的这么大的反应?” “我特么……”沈娴扶额,长叹,“算了,你是古人,跟你说不清。” 苏折回味了一会儿,咳了一下忍着笑意正声道:“你会不会是想多了?” 沈娴快掀桌:“混账玩意儿,就知道你是故意说话不靠边儿的!” 沈娴很好奇,苏折都把他家的下人给塞哪儿去了。反正她是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直到吃完了面,苏折又吃掉了半只蛋糕,才有见过几次面的管家从外面走来,道:“有大人的书信。” 书信是由信差送来的,应当是比较急,否则也不会在入夜后还赶着送来。 苏折收敛了闲适之意,伸手接过了信,并让管家去把信差安顿好。 若是要回信,等他看过以后再回,还是由送信来的信差再送回去。 苏折手里拿着信就出了膳厅,在门口顿了顿回头看向沈娴:“你是要跟着一起,还是一个人独自转转?” 他家沈娴又不是没独自转过,况且大晚上有什么好转的。 沈娴问:“要不我自个回去,就不打扰你看信回信了?” 苏折道:“恐怕不行。” 于是沈娴只能垮下脸跟苏折一同去他书房。 苏折点了灯,卷上了竹帘,香炉中还剩半截冷透的沉香。 书房里的一桌一物,都干净整洁。 苏折展开信纸读起了信,没限制沈娴在他书房内随意走动。 书架上的书摆放得整整齐齐,一看苏折便常翻这些书,上面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沈娴百无聊赖地翻了一会儿,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好似发现了好玩的东西。 她伸手进去掏。 掏了一会儿总算把东西给掏了出来。定睛一看,却愣住了。 那是一对木偶。 男的那个她认得,就是她上次去城外就着苏折模子学刻出来,轮廓模模糊糊,浑然没有苏折的神韵。 沈娴自认为这是一个失败品。 没想到苏折竟然一直留着。 沈娴又看了看另一个。 这是依稀是个女子模样的木偶,颜色很深,一看便很老旧了。 相比之下,这一个比她刻的那个精致许多。可兴许是因为太老旧了,原本细致的模样很是斑驳。 沈娴手指摩挲着木偶的脸,一种怪异的感觉油然而生。 脑海中有残存的画面突然跳了出来,可是又稍纵即逝。 她隐约觉得,这个女木偶同样是依照着某个女子刻的,就好像她拿苏折做模子一样。 苏折凝神看着信纸,沈娴忽然从他身后探出头来,问:“谁来的信?” “连青舟。”苏折不慌不忙地把信叠了起来。 沈娴一听是连青舟,当即好奇道:“你拿来给我瞅瞅。” 说这话的空当,苏折已然把信纸伸到烛火边,一烤就燃了起来。 沈娴见状道:“这么紧张?一定有见不得人的事。” 苏折慵懒道:“所以啊,你还是少知道为好。” 苏折开始铺开纸笔,不经意回头间,看见沈娴手里拽着的两个木偶,神色略深:“你倒是会找。” 苏折回信时,沈娴便把两个木偶放在他的书桌上,问:“这女娃娃你刻的?” “以前初学的时候刻的。” “刻的谁?是你那个救命恩人的孤女?” 苏折低着眼帘,轻言道:“今晚你打听得格外多,让我恍惚以为,你是在在意我。” 沈娴撇撇嘴:“嘁,我只是替你有些觉得可惜,直到她嫁人你都没能把这送出去。” “谁叫我脸皮薄。” 沈娴勾唇笑了,道:“你哪里脸皮薄,我怎么没看出来。” 第182章 亲手送她出嫁 第182章亲手送她出嫁 一言一语间,苏折便把回信写好了,上了蜡封,才让管家送去给信差。 信差复又连夜离去。 苏折站在屋檐下,仰头望了望夜空,携了沈娴道:“今夜有月色,我带你转转。” 沈娴漫不经心地跟着他,问:“你让连青舟去夜梁作甚?” “嗯?” “方才无意间看见的。”沈娴道,“他去了大楚和夜梁的边境。可我听说夜梁战败,与大楚面和心不和,边境应是矛盾多发地,他去那边不会有危险?” 苏折眯着狭长的眼道:“他快回来了,到京时说不定能赶上年关。” 真是冤家路窄。 此次连青舟来信说,柳千鹤投靠去了夜梁。 穿过入冬后有些萧条的竹林,没想到竹林后别有洞天。 这个地方沈娴不曾来过,后面很宽的一面水塘。 水光平静,朦胧的月色投映在水面上,十分美丽。 从竹林里有一条木廊伸展出来,直到水塘的中央。 苏折席衣坐在边上,曲着修长的腿,扯了扯沈娴的手,道:“坐下来陪我。” 沈娴想,定是这月色在搞怪,所以她忘记了怎么拒绝。 她紧挨着肩和苏折并坐着,临水木廊外没有栏杆,她便凌空垂着双腿,没有规律地轻轻晃动着。 衣角跟着飘飘纷飞,轻盈灵动。 苏折在家时,亦或是在官方场合时,除了官袍便是白裳,是清淡的月白色。 用他的话说,在干坏事的时候才要着黑衣。 在别人的目光所能及的地方,在阳光普照无所遁形的地方,他翩翩如玉、温和无害,是与世无争的公子,是满腹经纶的大学士。 沈娴觉得他过得也不算好。 人前是一面,鬼前又是一面。 到如今,沈娴才有了一点点了解他。 今晚说起苏折重获新生的这件事,沈娴心里有点复杂,不知是同情还是……心疼,让她不是滋味。 一个人颠沛流离,连自己何日出生的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活着很碍事,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沈娴手里掬着他月白色柔软的衣袂,问:“苏折,哪一个才是真的你?黑的是你,还是白的是你。” 苏折说:“你眼里的我,是黑的还是白的,那我便是那个样子。” “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累?你就不怕日子久了,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子。” 他笑了一下,微凉的手指随手拢了拢沈娴耳边的发,道:“你知道就好。等我糊涂的时候,你记得提醒我一下。” 沈娴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目光里。 沈娴道:“你大概是误会了,我并没有和你亲密到这种程度。” 苏折默了一会儿,道:“可你把我当朋友么,朋友之间善意的提醒也很正常。也有的朋友,能够相处一辈子。” 往后沈娴才明白,苏折当时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把她说成是朋友。 沈娴其实还想说,能相处一辈子的朋友极少,有的成家立业了,有的相夫教子了,兴许哪天就会慢慢淡了。 只是她没说,好似说出来有些煞风景。 苏折手指拨弄了一下她腰间的竹笛,问:“这竹笛可以借我吹一下么?我忘了带。” 沈娴无言地把精巧的竹笛解下来递给他。 苏折修长的手指拿着竹笛转了转,翩然放于唇边,随着指端轻启跳跃,流畅的调子便悠悠从笛腔里钻了出来。 这笛子胜在工艺和小巧,笛声与其他专攻长笛相比,声线更清亮细长,可以说少了几许韵味。 但沈娴却听出婉转缠绵的味道,仿若天作之合,如一缕薄纱与这月色朦胧搭配得天衣无缝。 它静静地铺陈下来,铺在水中月上,铺在人肩膀上。 沈娴支着头,听得入迷。 待苏折停下来后,半晌她才道:“我好似听出了故事,只可惜没有酒。” 沈娴不是傻子,从他口中得知的孤女,到她找到的木偶,再到苏折的笛声,她好像知道了,那个孤女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她勾了勾唇又道:“好似今晚你确实透露得多了,这不像平时滴水不漏的你。作为朋友,我很高兴你能对我敞露心扉。” 沈娴看了看他,“需要我安慰你么?” 苏折若无其事道:“需要啊,你安慰我吧。” “我道是你不曾喜欢过哪个女子,却原来不是,你只是喜欢却没有得到过。”沈娴缓缓道, “这世上最折磨人的,莫过于‘不得’二字。也难怪,她都嫁做人妇了,你还如此念念不忘。” 沈娴具体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知道苏折不会对她认真,一直以来都只是与她开玩笑,他心里装的始终是另外一个人;她便也无需对苏折认真,无需有任何心理负担,好像松了一口气。 但好像又憋了一口气。 沈娴伸手勾着苏折的肩,不大意地安慰道:“兄弟,想开些,天涯何处无芳草么,好的还在后头呢。毕竟你现在还这么年轻,有颜值又有才华。” 苏折低眼看着肩膀上的那只手,道:“嗯,我觉得你就很好。” 沈娴眯着眼道:“我这正儿八经地在安慰你,你就不能正儿八经地被安慰?” 苏折极淡地笑过之后,转头看向水里的月色,道:“阿娴,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这种感受。” 沈娴不语,等着他说。 “从她蹒跚学步,到牙牙学语,我扶着她一路走,听着她一路说。我努力习武,是想保护她;我努力读书,是想有东西可教她。对一个人好的时候,恨不能把全世界都给她。” 沈娴想了想,道:“从她长大到现在嫁人,最多不过二十几岁,而看你如今模样,应是比她长不了几岁。你学什么都要赶在她前头,还要学得最好,应该过得很辛苦。” “我忘了什么是辛苦,只记得甘之如饴。” 苏折说,“后来她家中逢变,她恨上了我。为求一线生机,我不得不把她推向别人,亲手为她造一个英雄,救她于危难,成为她的意中人。” 沈娴听了蓦地觉得难过。 “亦是我,亲手把她送上花轿,看着她嫁去。” 第183章 一个心有所属,一个感情空白 第183章一个心有所属,一个感情空白 沈娴看不见他眼里浓浓的苦涩,她想她也不忍看见。 提及这些过去,谁的伤疤不是在滴血。 苏折低着头,手指一直摩挲着小巧的竹笛,低声道:“我连想给她一个完满,都只能用她意中人的方式,或粗鲁或莽撞,耳中听着她叫别人的名字。只有我变得不是我自己,才不用害怕被她认出来。” 苏折最后的话,听得沈娴云里雾里。 她问:“后来你冒充她意中人,去找她了?” 苏折轻抬起眉梢想了一下,而后眉头舒展,若无其事地对沈娴道:“没有,我只是在想,如若站在喜堂里和她一起拜天地的人是我,多好。可我只能远远地站在人群里看着,想着。把我自己想象成她的意中人。” 或许他说出来的这样的结局,不至于让沈娴和以前一样,认为他是个坏人。 沈娴是个聪明人,若是她在不合时宜的时候理出这其中的头绪,大概会和以前一样怨恨他。 所以他对沈娴撒了谎。 苏折平静下来,意识到,今晚确实说得有点多。 这些话,这些心事,不曾让谁知道过。 沈娴拍了拍他的肩,道:“既然都已经过去了,你便不要时常放在心间反复辗转,这样是让自己不好过。想开些,往前看,往后的路还有那么长。” 苏折挑唇淡淡笑,道:“是啊,往前看,往后的路还很长。阿娴,我说了我的事,你也说说你的给我听。” 沈娴深刻地觉得,交心就要从此时此刻开始。 她是应该说点儿什么。 但仔细一想,她又发现没什么可说的,吐了口气道:“我的你不是都知道么,一个前朝公主,生了个儿子,和大将军过得水火不容。至于你说感情上的,” 她耸耸肩,“我发现我的感情是一片空白的。你知道我的志向的,将来一脚踹了秦如凉后,立志收遍天下美色,尽做我的面首。” 苏折笑了一下,道:“冷不冷?” 沈娴摇头。 苏折还是将自己的衣裳解下来披在她身上。她由衷感觉到从苏折身上传来的暖意。 苏折问:“今夜可要回去?” “要的,不然玉砚又要叨叨了。” 苏折起身,朝沈娴伸出手,“那我送你。” 沈娴不大意地拉着他的手从木廊起身,拂了拂衣角,转身同苏折一起离去。 她自然而然地从苏折手心里抽离,苏折亦自然而然地松了手。 回去得晚了,玉砚果然又碎碎念了一阵。 沈娴躺在床上时,脑海里回想着竹林边的水塘,水中散开的月色,还有苏折的故事。 她竟难眠。 后来辗转一想,沈娴侧身对着小腿,轻声道:“这样也挺好。” 以后都不用胡思乱想,也不用被他扰得心烦意乱。 一个心有所属,一个感情空白,苏折和她,应该没有了往下发展的空间。 能做朋友,就已经很不错了。 沈娴这几天很心烦。 不管玉砚想出什么新花样,都逗不得她开心。 还是崔氏看出了什么苗头,问:“公主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有心事不妨说出来,看看奴婢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憋在心里会憋坏的。” 沈娴脸一瘫,道:“我能有什么心事。只要二娘不要什么都事无巨细地告诉给苏折,我就高兴了。” 她从躺椅上坐起来,严肃地瞅着崔氏,道:“我心里烦这件事也不许告诉苏折。” 崔氏试探道:“莫不是公主是为了大人心烦的?” 沈娴又躺了回去,随意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我现在是看见谁都心烦,大约是大姨妈快来了吧。” 恰逢玉砚路过十分震惊:“大姨妈?公主什么时候有大姨妈的奴婢怎么不知道?” 沈娴懒得回话了。 芙蓉苑中,柳眉妩虽和秦如凉和好如初了,可她还是能感觉出来,秦如凉前后有了变化。 在房事中,秦如凉不再一心顾及柳眉妩的身子,变得比以往粗暴了一些。 尽管秦如凉已经很克制,不像对待香扇那样尽情发泄。 柳眉妩意识到,大概香扇说的是对的。 秦如凉对沈娴,因恨生爱。 现在香扇不在了,后院里就只剩下沈娴一个敌人。 有什么办法能把她一举从秦如凉的心里赶出去,让秦如凉还像以前那么厌恶她呢? 后来柳眉妩想到了一个办法。 这一次一定要让沈娴声名尽毁,落得个全城笑话。 只是在这么多次的经验中,她学聪明了。 这次定要做得利落干净,不会留下任何证据把柄,如此沈娴就算要找人算账也找不到她的头上。 这日香菱伺候柳眉妩用膳的时候,柳眉妩柔柔道:“公主的孩子,多大了?” 香菱谨慎地回答:“应该快三个月了。” “那离百日没几天了。” 香菱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也没敢多问。 等秦如凉办完公务回来时,柳眉妩陪同他一起用晚膳。 晚间,柳眉妩道:“将军,小公子快到百日了,眉妩想,是不是应该为小公子举办一场百日宴呢?” 秦如凉倒有些意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柳眉妩一边给秦如凉舀羹一边善解人意道:“小公子好歹也是将军与公主的孩子,皇上也格外关注呢。因而眉妩以为,还是给小公子办一次百日宴,图个喜庆。府里好久都没有喜事了呢。” 秦如凉沉吟。 柳眉妩又道:“将军,经过这么多事,眉妩已经想明白了。眉妩与公主同是将军府里的人,就应该和平相处,以将军为首要。只有一家安宁和睦,才能让将军放心做事。” 秦如凉神情微动。 “不管怎么说,公主也曾冒险救过眉妩一命,眉妩对公主心存愧疚与感激,若是能一报一二,就满足了。” “眉妩算了算,去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公主嫁入府中,成为将军夫人的吧。如今时间过去得可真快,转眼就是一年了。” 秦如凉不置可否,心里却回忆起去年的光景。他那时极不情愿娶沈娴为妻,却又不得不娶。 他那时觉得沈娴简直可恶至极。 如一年过去了,他对沈娴的感情变了。这是他最不想承认的事。 柳眉妩却道:“将军对公主……有感情了吧。” 第184章 让大家看看她的真面目 第184章让大家看看她的真面目 秦如凉一愣,握着柳眉妩的手,道:“不要瞎想,没有的事。” 柳眉妩顺势倚入他怀中,道:“将军,眉妩也是女人,自然能感觉到男人对女人的情意的。没有关系的,眉妩没有怪将军。公主付出了这么多,若将军真是不为所动,那才是铁石心肠呢。” “眉妩想与公主和平相处,就表示眉妩不介意与公主好,只要将军能多惦念我,眉妩就心满意足了。所以眉妩才想请将军为小公子举办百日宴,意在眉妩努力走出第一步,将军也努力走出第一步好不好?” “将军与公主成亲一年,又是孩子百日宴,举办得热闹一些,说不定能让公主冰冷的心渐渐融化呢。” 秦如凉真的有些吃惊,柳眉妩会善解人意到如此地步。 他和沈娴,真的还能慢慢走近吗? 秦如凉觉得希望渺茫。 沈娴是个敢爱敢恨的女人,正因为如此,才渐渐吸引了他。 只是在吸引他的同时,他已经把她伤害至深。 秦如凉不想拂了柳眉妩的一片好意,如若能因此让沈娴和柳眉妩一点点化解恩怨,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他和沈娴能不能和好倒是其次。 虽然表面上这么想,秦如凉心里还是抱了一丝期望。 于是得秦如凉首肯,将军府里打算给小腿准备一场百日宴,届时宴请亲朋,得热热闹闹的才好。 第二日,秦如凉便吩咐管家着手去准备了。 而消息也已经传到了池春苑。 全府上下都积极地为这件喜事而准备的,可院里的玉砚和崔氏却愁容遍布,丝毫没有喜庆可言。 沈娴面无表情,还没有什么表示。 因为她们听说,这件事还是柳眉妩主动跟秦如凉提起的。 她柳眉妩还能安什么好心不成? 如今玉砚和崔氏最希望的就是小腿能平平安安地长大,不要再横生枝节了。 沈娴沉吟良久,才眯眼道:“我们小腿长大了,进入一个新阶段了。办个百日宴也好。” “公主,柳氏主动提出这件事,一定是有什么阴谋的……”玉砚担心道。 崔氏反应也平静许多,道:“你都知道,难道公主会不知道。” 这还是自上次下药事件以后,秦如凉第一次和沈娴见面。 两人谈起小腿百日宴的具体细节,对上次之事均绝口不提。 沈娴要求很简单,一定要非常热闹,非常隆重。 只是秦如凉离开的时候,沈娴忽然问:“我听说,这事儿还是眉妩主动提的。” 秦如凉顿了顿脚。 她笑笑,又道:“难得她有这份心,回头我一定会好好感谢她。只没想到,你居然会同意。” 秦如凉回过头来看她。 她若无其事地哄着怀中小腿,道:“这毕竟是给别人养儿子,你还养得挺嗨,先前不仅要给小腿做新衣裳,现在又要给他办百日宴。我还听说先前香扇被卖出府时,她原来腹中怀的孩子也不是你的。看样子,你这绿帽子戴得又稳又习惯,养别人儿子都养出经验来了。” 秦如凉火冒三丈,她恰巧捏的都是他的痛处。 秦如凉忍着怒气道:“你以为你这么说,百日宴我就不办了吗?我会如你所愿,办得越盛大隆重越好。就算不是我儿子又怎样,在世人眼里他是,往后他也得跟着我姓秦。只要跟着我姓,我想你心里也不太好受吧。” 沈娴也不恼,道:“随你。” 秦如凉转身便走了。 他发现他自己在跟沈娴较劲。沈娴不让他好受,他就不想让沈娴好受。 可是内心里,他何尝不想孩子跟着他姓秦。 孩子的母亲,他也想让她重新回到他身边来。 秦如凉走后,玉砚呆呆傻傻地望着沈娴。她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说小腿不是秦如凉的儿子。 而且也如此清晰地看见秦如凉承认了。 玉砚讷讷地问:“公主,小腿真的……不是秦将军的孩子吗?” 沈娴抬起头看她:“你才知道?咦,我竟没有跟你说吗?” 玉砚急得上蹿下跳:“奴婢老早就有些怀疑,可是没谱的事也不敢乱说呀。公主,小腿的爹是谁?” 沈娴道:“这个你得问你家以前的傻公主,我怎么知道是谁。” 那个时候玉砚被遣出将军府,都还没机会回来呢。 玉砚合掌道:“只要知道不是秦将军的,奴婢可就高兴了!”说完又愁了,“可是不行啊,不管小腿亲爹是谁,现在他必须得是秦将军的孩子。不然要是被皇上知道了,可就大祸临头了。” 崔氏道:“以后这事儿谁也不提,咱们可半个字都不能透露。” 玉砚郑重地点头。 将军府里开始张灯结彩地准备着,等着百日宴这天的到来。 芙蓉苑里相当安静,柳眉妩一直没有动作。 香菱留了个心眼,从外面端了羹汤回来,伺候柳眉妩用汤之际道:“方才奴婢经过花园,见府里的人个个精神抖擞,将家里布置得焕然一新。就连厨房里的厨娘们,都津津乐道。听说管家已经把请帖一张张递出去了,请的全是城中的达官显贵。” 香菱问:“夫人难道真的就甘心看将军和公主一家三口幸福和睦吗?” 柳眉妩不小心还是流露出了恶毒的神情,道:“她想一家三口幸福和睦?留着下辈子做梦去吧!” “那夫人打算……” “请吧,最好把全京城的人都请来,我要让大家看看,她沈娴究竟是怎么一副骚烂模样!” 柳眉妩吃着羹,平缓了一下道:“这几天府里忙上忙下,一会儿你随我上街一趟。” “是。” 府里所有人都在忙碌,该添的该置的一样也不落下。前院人多眼杂的,自然就不会多留意柳眉妩带着香菱这个时候出府去。 就算知道她们出去,也顾不上多问。 京城里有不少做劳务交易的。 想请人做事,只需要付了佣金给交易铺子,铺子便能物色到合适的人去帮雇主做。 因为请来做事的人不固定,而且做的有好事也有坏事,更多是见不得人的事,有了这样的铺子做中介,可免去雇主许多麻烦。 出了什么事,雇主也能摆脱干系。 柳眉妩便去一家不起眼的劳务铺子里,预定了一个人。 在小腿百日宴的当天,于约定的时间从将军府的后门进去。 第185章 看最后哭的到底是谁 第185章看最后哭的到底是谁 香菱尚不知柳眉妩究竟有什么计划,直到柳眉妩指使香菱进了一家药铺,在药铺老板不怀好意的目光下,买了足够量的春(蟹)药,她才明白过来柳眉妩想干什么。 柳眉妩是打算让沈娴在人多的时候被捉奸。 不知道当秦如凉亲眼看见沈娴被人玷污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呢? 只要一想想,柳眉妩心里就高兴得不得了。可能往后一生,秦如凉想再碰沈娴一下,都会恶心得想吐吧! 回去的路上,柳眉妩警告道:“香菱,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你也参与其中,只有死路一条。别忘了,这药可是你买的。” 香菱脸色发白道:“奴婢一定谨遵夫人吩咐。” 可是她知道她要是守口如瓶谁也不说,真到了事发的时候,她才是死得最快的。 还有两天便是小腿的百日宴了。 后半夜里,香菱出现在沈娴面前,道:“公主百日宴上一定要多加小心。” 沈娴悠悠道:“弄清楚眉妩想干什么了?” 香菱把柳眉妩出府后的行踪一一道来。 她都能猜想到柳眉妩接下来想干什么,想必不需她多说,沈娴也能够猜想得到。 沈娴道:“你回去吧,她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香菱怀着忐忑的心情离开。沈娴在她身后又道:“别怕,出了事我给你兜着。” 香菱心里这才安了安。 崔氏把香菱送走,玉砚道:“公主,你让香菱去帮柳氏作恶,你还要兜着,这不是反过来害了自己么。” 崔氏进门时道:“看得出来,那香菱是真害怕,不论是公主出事还是柳氏出事,她都讨不了好。公主这是给她吃定心丸呢。” 玉砚明白过来,愤愤道:“柳氏真是歹毒!这么龌蹉的事,她也干地出来!公主,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玉砚提议道:“要不后天奴婢多派几个人去守着后门,不要放任何一个歹人进门来。” “不必要。”沈娴道,“如此一来,眉妩不就知道是香菱走漏了风声背叛了她么。我还想让香菱多在眉妩身边伺候一阵子呢。” 说着就是勾唇一笑,道:“要玩么,我便陪她玩,只是到最后,她可千万别哭啊。” 池春苑没有什么动静,沈娴也不曾让玉砚去做什么防护措施。 表面平静的百日宴,总算到来。 一早,沈娴就起身,和崔氏一起给小腿收拾。 沐浴洗香香,换上新崭崭的小衣裳,白白嫩嫩的十分讨喜。 就是不苟言笑。 沈娴站在院里,高举着小腿,笑眯眯道:“笑一下,笑一下娘就把你放下来。” 小腿似有些害怕,不断伸小手肉肉地扒着沈娴的手,不停地蹬腿。 渐渐他约摸是觉得有些趣,在沈娴双手支撑下像是要飞起来了一般,他小小的模样上终于咧嘴笑了起来。 这是沈娴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见小家伙笑。 小腿笑了好久。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窝软成了泥,在这样纯净的笑容面前,她愿意把所有好的都给他。 玉砚和崔氏都送了礼物给小腿。 玉砚绣了一只精致的荷包,冬天可以往荷包里塞香料,夏天可以塞驱蚊虫的药包,十分实用。 玉砚把荷包套在小腿的小衣服上,道:“小腿可要乖乖长大,长大以后一定是个俊俏的小郎君,到时候可要好好保护公主。” 崔氏给小腿绣了小帽子,戴在头上端端正正,煞是可爱。 管家派人来给小腿送东西,说是秦如凉准备的。 一只红色托盘上躺着两只银手镯,是特意按照小腿手腕的尺寸给打造的。 手镯看起来很精美,工艺也很繁复。 沈娴让人把东西留下,但是没打算把秦如凉准备的镯子往小腿手上戴。 平日里小腿身上也没有戴这些饰品的习惯,因为小腿好动,蹬手蹬脚,沈娴怕伤了他。 房间盒子里倒是有备着的。 沈娴正待让崔氏去取出来,不想崔氏却自个捧出一个锦盒,送到沈娴手上。 沈娴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只银色的长命锁。长命锁上扣着九只小铃铛,小巧玲珑。 铃铛的声音在风里摇曳着清脆。 不等沈娴出声,崔氏便道:“今个是个好日子,小腿总得戴一样。依奴婢看,不如就戴这只长命锁吧,这只最漂亮了。” “苏折送的?”沈娴问。 崔氏道:“苏大人知道小腿满百天了,所以才送来的。”她生怕沈娴会拒绝,又道,“公主可一定要收下,这是大人专门送给小腿的。” 沈娴看着那铃铛,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她着手把长命锁挂在小腿的颈子上,道:“有人赶着给我儿子送礼,我不收像什么话。” 她看了看小腿衣服上的小锁,轻轻一拨弄便发出声音,又道:“他眼光极好,确实很漂亮。” 崔氏高兴得合不拢嘴。 虽然玉砚对苏折有点意见,但礼物是送给小腿的,小腿戴着也好看。 是以玉砚当然也高兴,况且这长命锁是纯银打造的,谁会跟银子过不去呀。 因着这天正席是在晚上,中午的时候便没有那么多讲究,随便在膳厅里吃些应付。 到了下午,陆陆续续有客上门,可有得忙碌的时候了。 花园里请来了戏班子搭着台面,等着晚饭过后开台唱戏。前院不断有贺礼被送进门,报上门户,由账房先生列成清单。 沈娴不用出去招揽客人,等到了何时的时候再出去便可。 这一天,将军府宾客成群,喧哗热闹。 不由让沈娴想起,上回这么热闹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呢? 哦,是秦如凉和柳眉妩成亲的时候。 今日,她便好事成双,送上个双喜临门。 后来有人到池春苑来请沈娴去前院,道是客人都来得差不多了,她和小腿是今日的主角,也该出现了。 沈娴便带着崔氏和玉砚一同前去,临走前锁上的院门。 任谁想趁这个时候偷偷摸摸地进来,还要多费一点功夫。 崔氏便同沈娴讲解,一会儿到了前院,不能将小腿藏着掖着,要让小腿多沾沾人气儿,他才能平安健康地成长。 第186章 百日宴上 第186章百日宴上 沈娴虽不执着于这些旧俗,可前世也见过别人家举办满月酒、百日宴等,亲朋好友围着娃娃转,喜欢的都要抱上一抱,相互之间过过手。 现如今那些夫人们可能不大敢主动要求抱小腿,但沈娴也得抱着人去夫人们中间转一转。 到了前院,离开席还有一阵子。 夫人们见了沈娴来,先是见礼。 沈娴便聚夫人们一同到花园里坐下聊天喝茶。 她说话大方、处事周到,颇显当家主母的风范。 而柳眉妩被晾在一边就颇显得冷清了。 柳眉妩不是没想着要去与这些官家夫人们结交,可以前她和秦如凉成亲时就闹出些风言风语,后来在宫里又当众出丑,京贵圈中一提起这些事都还记忆犹新。 再加上柳眉妩又只是个妾室,正室夫人们哪能正眼瞧她。 以前到处是沈娴这位公主不受宠的传言,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诞下男婴,不仅皇上重视,她在将军府的地位也更加稳固。 关键是以前静娴公主遭毁了容,可眼下看来她脸上无丝毫瑕疵,有种悠然从容的动人美丽。 官家夫人们觉得神奇,后来听沈娴说是因为皇上御赐了药膏,她涂抹了以后才慢慢得以恢复。 御赐之物,药效自然奇佳。大家都深信不疑。 现在沈娴不傻了,生得如此漂亮,又有了儿子,秦将军也该浪子回头了。 不然秦将军若是不重视这对母子,岂会如此大张旗鼓地举办百日宴。 因而夫人们个个都往沈娴身边凑,逗了一阵小腿,连连夸赞,小腿长得漂亮,真像大将军云云。 沈娴听了直想笑。 这些个夫人们,睁眼说起瞎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小腿又不是秦如凉的儿子,哪里像他了? 只不过沈娴也不拆穿,只当是吉祥话,面上听了高兴。 崔氏和玉砚则在沈娴身边忙前忙后,丝毫不敢放松大意。 这人多眼杂的,自然得保证小腿的安全才行。 柳眉妩不与大家凑一堆,过去也是自讨没趣,便只站在萧条的柳树下,远远地瞧着。 她愤恨地想,如若她才是当家主母、堂堂将军夫人,眼下这些人恐怕就都来巴结她了吧! 一个个势利的东西! 那个位置原本也该是属于她的,都是被沈娴抢走的!沈娴抢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 柳眉妩嘴角浮现出阴狠的笑:“你就尽情炫耀吧,一会儿丑态毕现,我倒要看看她们还怎么来巴结你!” 要是她沈娴背上了全城放荡骂名,那就跟过街老鼠似的,不论走到哪里都只能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只要一想起这些,柳眉妩心里的怨恨和怒气才稍稍得以压制。 离开花园后,柳眉妩问:“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香菱道:“夫人放心,奴婢已经准备妥当了。” “哼,沈娴,我看你这次还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到了要开席时,府里人一盏盏点上了华灯。 灯火嫣然挂于树梢间,照亮了整个前院。 秦如凉说了一些场面话,然后就招呼大家入席。 在场的男宾和女宾是分开坐的,中间隔了一层薄纱。 沈娴抱着小腿出现时,男宾们只能看个大概,但见她端庄地在主桌座下。 贺相今日也来参加了百日宴,自然揪着贺悠一并来了。 贺悠对这种场合一点兴趣都没有,但禁不住贺相念叨,说秦如凉好歹帮助过他,一起来祝贺一下理所当然。 贺悠原本是要出门胡混的,结果贺相一发起飚来便喝道:“你敢走,我就打断你的狗腿!” 贺悠对这样的恐吓见怪不怪,毕竟老头子一次也没付诸行动过。 老头子见吓不着他,便又道:“你敢走,这个月零花钱一文也没有!” 贺悠心想,妈的这个月才排头啊,要是没零花钱比打断他狗腿还难捱! 于是乎,贺悠只有郁闷地跟着他家老头子一起,到将军府里来道贺了。 贺悠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席边,手里拎着根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面前的碗,等到薄纱后的主人家出现时,他不经意间抬头一看,纳闷道:“咦,那人怎么看起来那么眼熟啊?” 此时沈娴已经在秦如凉身边落座。 贺相听闻贺悠如是一说,对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拍过去,低声骂道:“那是公主!不得无礼!孽子,是不是见着哪个女的你都觉得眼熟啊!” 贺悠揉着后脑勺,翻着白眼道:“死老头,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干什么!” 举朝皆知,贺相家有个纨绔儿子最是令他头疼。 见官场同僚都看过来,贺相老脸有些挂不住,干干笑道:“犬子顽劣,让诸位笑话了。” 贺悠最看不惯老头这副做派,明明是他把自己硬拖着来的,结果连话都不让他多说一句。 贺悠时不时朝那薄纱后望去,越发觉得那位抱着孩子的公主似曾相识。 以前他见过静娴公主吗?或许是见过,但他都忘了她长什么样子啊,怎会觉得如此熟悉。 秦如凉的另一边款款坐着的是柳眉妩。 还没等开吃,柳眉妩便先站了起来,款款来到沈娴面前,向她敬茶。 旁边的香菱奉上托盘,托盘里早已准备好了两杯茶。 柳眉妩先端了其中一杯,柔柔道:“公主,这杯茶眉妩早该敬你,只是等到现在不知道会不会迟。” 沈娴不紧不慢地把小腿交给崔氏,方才起身,亦是笑道:“怎会,难得你有这片心,我真是意外之喜。” 柳眉妩道:“以前是眉妩不懂事,与公主闹了许多的不愉快。眉妩与公主同是将军身边的人,理应情同姐妹,都是一家人,眉妩为过去向公主赔不是,还请公主见谅。” 沈娴挑眉道:“一家人是不假,只不过情同姐妹可能不大合适,你也想做公主?” 柳眉妩脸色一顿,有些难堪道:“公主说笑,眉妩不敢。是眉妩失言了。” 一旁秦如凉见不得柳眉妩受委屈,便帮忙说道:“眉妩好心想与你和睦,你差不多就得了。” 沈娴悠悠道:“你这是说的哪里话,不是眉妩说要与我情同姐妹么,我的姐妹可不就是公主了?我这是有事论事啊。” 柳眉妩脸上表情越发无辜,道:“公主,眉妩真是一心想与你和睦的。” 第187章 安排接下来的事 第187章安排接下来的事 沈娴点点头,道:“我相信你,方才也不过是跟你说几句玩笑话罢了。家里这么多客人,把场面闹大了传出去也丢人。” 说着就端起剩下的那杯茶,手指捻着茶杯转了转,眯着眼道:“眉妩,你肯敬我这杯茶,我是真高兴。” 柳眉妩眼眶一红,便含着泪,像是喜极而泣的模样,道:“这么说,公主愿意喝这杯茶,与眉妩冰释前嫌吗?往后眉妩一定不会再惹公主生气了。” 沈娴勾了勾唇,伸手去拭掉她眼角的泪,反倒让柳眉妩一惊。听她大度道:“瞧你,说什么傻话。” 两人各举了茶杯,正要相敬而饮。 这时玉砚在身后,突然惊讶地道了一句:“啊呀,二夫人,你的裙子后面好像破了一个洞。” 柳眉妩向来是最注重自己的形象的,在这样的场合下怎么能出丑。于是放下茶杯扭头就去捞过裙子查看。 沈娴亦靠了过来,道:“我看看。” 柳眉妩这一侧身,把秦如凉的注意力也吸引了过去。 沈娴便一边漫不经心地把两杯茶换了个位置,一边淡淡看了一眼,道:“不过是个小洞,不碍事,可能是方才不小心在什么地方挂破了吧。眼下天黑了,光线暗,别人也看不出什么的。” 一惊一乍下,沈娴便拉了柳眉妩坐下来,道:“你是将军府二夫人,这会子离席恐别人会乱猜测什么。还是落下来安心吃饭吧,等晚饭后你趁人不注意,再回芙蓉苑去换身衣服便可。” 在柳眉妩的印象里,她还从没见过沈娴对她如此亲热。 大概沈娴是真以为她想跟她冰释前嫌吧。 就算不是如此,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儿,沈娴也得彰显她当家主母的气度。 柳眉妩心里想着,你就继续装吧!我看你还能装到几时! 面上神色却更加柔和,道:“多谢公主好意。” 沈娴眯着眼盯着手里的茶,道:“那这杯茶是喝还是不喝?” 柳眉妩忙不迭道:“自然是要喝的,眉妩敬公主,哪敢半途而废。” 沈娴便凑到唇边,喝了两口,柳眉妩亲眼看着她喝下去的,便目露喜色,自己也跟着喝了起来。 饭桌间其乐融融。 连秦如凉都依稀觉得,今次吃这一顿晚饭,才更像是一家人。 柳眉妩和沈娴没有争锋相对,她们各自礼让。 沈娴免不了要给柳眉妩夹菜的,道:“眉妩,你真是越来越善解人意,难怪将军如此宠爱你。” 柳眉妩眉眼含春地看了秦如凉一眼,羞怯笑了笑。 沈娴又道:“我听说,小腿的百日宴还是你主动与将军提起的,还是你心思细腻,又想得周到。你肯主动走出这一步,着实让我很受感动,我相信你是真心实意想好好过日子。” 柳眉妩嘴上应着:“眉妩一早便有如此打算了,只怕公主不愿与眉妩和好。这一次还要多亏小公子,才让眉妩有这样的机会。” 她心里却飘飘然,沈娴中计了! 谁稀罕与这贱人和好! 等着看吧!一会儿这贱人一定声名狼藉!看她还有什么资格做这将军府的当家主母! 柳眉妩把时间掐算得很好,服下那药到药效发作,差不多半个时辰的时间。 半个时辰后,晚饭也差不多吃完了。大家都会移步去花园里看唱戏。 等时机一成熟,她必然带着大家一起去找沈娴,到时候捉奸捉个当场正着! 等晚饭吃完以后,沈娴便引着宾客们去花园里转转,那里已经响起了戏子细长缠绵的歌喉声。 这时被好奇心抓挠的贺悠终于能够一睹沈娴真容。 贺悠远远看了一眼,顿时就傻眼了。 尽管灯笼底下光线略暗淡,但他眼神奇好,她、她……怎么那么像当初赌场借钱给他的那个人? 当时沈娴穿的是男装,可眉眼五官没怎么乔装,因而变化不大。 难怪贺悠一眼便能把两个人重合起来。 她是公主?还是一个孩子的娘?这不能够吧? 贺悠揉了揉眼,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等沈娴安排好了以后,回头找到柳眉妩,见她神色有些异样。 柳眉妩觉得自己约摸是席间和秦如凉多喝了两杯的缘故,不胜酒力,所以有些晕沉,有些燥热。 沈娴对柳眉妩道:“眉妩,这里你看着些,我忽觉身子有些不舒服,提不上力,我便先回院休息了。” 柳眉妩求之不得,以为沈娴是药效发作,便回道:“那公主是应该好生休息,公主回吧,眉妩在这里招呼着便是。” 随后沈娴便带着玉砚和崔氏抱着孩子一同离开了。 等过一会儿,柳眉妩便会遣人去池春苑找个借口支开崔氏和玉砚,然后便能安排人趁虚而入。 于是沈娴前脚刚走,后脚柳眉妩便带着香菱也离开了花园戏台。 柳眉妩越走越无力,走到小径上扶着树直喘气。 香菱见状忙上前来扶她,道:“夫人怎么了?是不是方才和将军高兴所以喝多了?” “兴许是吧。” “那奴婢先扶夫人回芙蓉苑休息。” 柳眉妩拂了拂香菱的手,道:“都到这一步了,你若是扶我回去休息,谁来安排剩下的事?眼下这里离芙蓉苑已是不远,我自个回去躺下便是,你现在便去后门那里,把人带进来。” 柳眉妩又吩咐道:“带进来以后先不急着去池春苑,你叫两个婆子去池春苑里把崔氏和玉砚引开,然后再放人进去。” “奴婢、奴婢知道了。” “快去,不要耽搁了。一定要把事做好。” 柳眉妩昏昏沉沉地看着香菱转身去了,她自己才强撑着身子继续往芙蓉苑的路上走。 只是半路上,她丝毫没注意,沈娴去而复返,不紧不慢地从身后树下走了出来。 沈娴一记手刀劈在柳眉妩后颈上,根本无需用什么力,她便瘫软了下来。 沈娴及时擒住她的身子,转头就往另一个方向走。 怎想在路口,沈娴于昏暗的光线下感官十分敏锐,忽而顿了顿脚,偏头便抬起视线往某个方向看去。 那眼神阴鸷如利鹰,叫人不寒而栗。 贺悠看得清清楚楚,那根本不是一个女人应该有的眼神。 第188章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第188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贺悠本也是好奇,想确认一下沈娴到底是不是那天赌坊里的那个人。 没想到他偷偷摸摸跟来,反倒叫他看见了不该看的。 贺悠心下一颤,这头沈娴已然看清了他的模样,当然还认得他。 她眼神里的那股阴冷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和煦温宁,站在阴暗处没动,道:“贺家公子莫不是迷了路?” “嗯,嗯,啊,我想如厕,不小心走远了。”贺悠道,“你怎么认得我?” “想如厕的话,去花园里让下人带你去即可。” 贺悠不淡定了,见沈娴要走,便道:“喂,果然是你对不对!那天在街上,我找你借钱,后来我俩在赌坊里被秦将军给逮住,结果我被送回了家你也被送回了家,原来你是公主!” 沈娴不理会他,径直往前走。 这货还越说越起劲了,追着沈娴道:“不然秦将军怎么会单独把你我提出来。你真是公主,你怎么与传言说的不太一样啊,你怎么还去混市井呢……” 沈娴深吸一口气,停了下来。再让这小子跟着,估计得坏事。 贺悠见她刚要开口,又道:“你不用狡辩了,肯定是你!” 沈娴:“我没狡辩。” “我玉坠儿呢,上次走得太匆忙,我没来得及找你要。那可是我家传宝,奶奶留给我将来娶媳妇儿的!” 沈娴道:“我今天没带,一会儿空了给你行不行?能不能现在请你立马离开?” 贺悠一瞅是熟人,方才沈娴光是眼神震慑住他的事他立刻就抛诸脑后了,道:“你现在很忙吗?” 沈娴提了提柳眉妩,道:“你觉得呢?” “她怎么了?”贺悠问。 “你瞎啊,喝多了晕过去了。”沈娴道,“我现在要带她去睡觉。” 贺悠默了默:“可我方才明明看见是你把她打晕的。” 沈娴顿住脚,侧头睨向贺悠,眯了眯冷凉的眼,幽幽道:“贺悠,乱说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勾了勾唇角,对贺悠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贺悠连连后退两步,道:“方才我什么都没说。” 沈娴把柳眉妩带去了香雪苑。 正好香雪苑里空着,房中摆设一应俱全。 贺悠好奇地一路跟着她去香雪苑,瞅着沈娴虽然把人敲晕了,但是却没有干什么坏事。 沈娴把柳眉妩放床上后便离开。 柳眉妩躺在床上面颊绯红,呼吸颤抖起伏,昏沉之间溢出千娇百媚的低吟。 贺悠又问:“她怎么了?” “不是说了么,喝多了。” “可我怎么觉得她像是中了药了?你少唬我,好歹我也出来混了这么久,不会连这点都不知道。” 沈娴道:“既然你都知道,你他妈还这么嘴贱多问什么?”她笑悠悠道,“你要进去给她解药?” 说着沈娴就把他往屋里推了推。 贺悠赶紧出来,严肃道:“你别乱来,我从不乱搞有夫之妇!” 沈娴揪了他就离开了香雪苑,道:“不是要你的传家玉坠儿吗,走,我给你拿玉坠儿去。” 贺悠草草回头看了一眼,见昏黄的灯火下,柳眉妩身段妖娆、起伏有致。 门扉半掩半合着,将里面的光景衬得若隐若现。 花园里一度十分热闹。哪有人注意到这些不同寻常的事。 这是将军府的事,贺悠又与里面那女人素不相识,犯不着多管闲事。他只是有点好奇罢了。 香菱到了约定的时间,悄然来到后门这边,把两个守门人支到厨房里去吃酒,然后将外面的人放了进来。 进来的男人先是搓了搓手,上下打量着香菱,眼神里带着猥琐之意。 一看便是游手好闲又好色下流之人。 起初柳眉妩就是要找这样的人。只有这样的人色胆才够大,一旦沾起美色来就不管不顾。 听说还是大户人家的美艳夫人,要是能让他尝尝鲜,死而无憾。 香菱一阵反感,道:“无耻之徒,你看我干什么,好看的还在后头呢!你跟我来!” 那人油嘴滑舌道:“小姐姐领路就是。” 香菱避开了花园里的热闹,带着他往后院去。 那人道:“这府里好热闹啊,莫不是今日有什么喜事不成?” “今日是小公子的百日宴,你给我小心点。” 那猥琐之人便越发兴动。这场合人都聚集在前面,那一会儿他在后院怎么胡来可就没人能发现了。 前面不远处灯火依稀嫣然。 香菱在院前止了步,对他道:“人就在里面,你进去吧。” 见人进去,香菱张了张口,又道:“你最好快点,在人赶来发现之前就速速离开。” 香菱亲眼看着这下流之徒进了房。 这里不是别处,也不是事先就约定好的池春苑,而是前不久空出来的香雪苑。 今日之事已无可避免。 香菱夹在其中实是为难。 她不能帮着柳眉妩来害公主,只能眼睁睁看着柳眉妩自食恶果。 但愿今晚这人是个怕事的,尝到了鲜便能速速离开。 只要没有捉奸当场,一切尚有可挽回的余地。 香菱狠一狠心,便转身离开。 房中柳眉妩香汗淋漓,惶然不知身在何方。她以为自己已经回了芙蓉苑,所躺的也是自己的床。 直到有人推门进来。 柳眉妩以为是秦如凉,便抑制不住呻(蟹)吟出声。她恍惚只能看见一道人影站在床前,伸出手在她身上游走。 她的身子被点燃,酥痒难耐,感受到从未走过的空虚。 柳眉妩便款摆扭动起腰肢来。 床边的猥琐男人见状已是急不可耐,把柳眉妩浑身摸遍,除了衣裙,啧啧赞叹:“真是个风骚尤物!” 直到猥琐男靠近,柳眉妩媚眼如丝地看他时,才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不是秦如凉。 当时柳眉妩醒了醒,浑身一寒,惊恐道:“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她逃也无力,只被当是欲拒还迎。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想装贞洁?嘿嘿,这里又没人看见!” 男人说着便抓住柳眉妩脚踝,压了上去。 温香软玉,确实令人销魂。 柳眉妩起初挣扎着,奈何一旦厮磨反倒情潮汹涌,一发不可收拾。 第189章 交缠的声音 第189章交缠的声音 她再难控制住身体的渴望,在这男人猛闯而入之际,瞬间充实,她一边低叫着一边几乎不受控制地往前迎凑。 一边花园里好戏开场,一边后院中却香艳绯靡。 后来香菱匆匆忙忙地跑来花园,惊慌地对正陪同着官场同僚上宾的秦如凉道:“不好了将军!夫人不见了!” 秦如凉皱眉,不悦道:“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不见了?” 香菱簌簌落泪道:“夫人晚间饮了点酒,不胜酒力,有些犯晕。奴婢便去端了醒酒汤来,哪想回去以后却不见夫人在院中。奴婢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就是不见夫人的影子!” 秦如凉顿时就有些着急。 他不该让柳眉妩沾酒的。 若是醉醺醺的出了事怎么办,路过花园就很大一个湖,就是掉湖里了一声不吭也没人会发现。 于是秦如凉便带人去找。 芙蓉苑确实不见人影,秦如凉甚至派人到湖里去打捞看看。 这些夫人妻眷们也不好意思安安心心继续看戏。 贺悠看台上的戏看得正起劲,掇了掇身边的贺相,唯恐天下不乱道:“老头子,你不是惦记着与大将军的同僚之谊么,现在大将军的爱妾不见了,你又是百官之首,应该组织一下大家帮忙去寻找啊。” 贺相瞪眼道:“这是人家的家事,又不是官场上的事,小兔崽子少说话!” 贺悠眨巴着纯洁无辜的眼,道:“是家事不假,可好歹咱们也是到贵府做客啊,要是出了人命喜事变丧事,那就闹大了啊。” 虽然贺悠平时很坑爹,但贺相仔细想了一下,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于是便主动站出来,组织大家都去帮忙寻找一下。 那些官家夫人们个个都是八卦豪杰,当然不能闲着,便成群结队地,权当是游园了。 将军府的后院说大也大,一些无人居住的空院子由家丁去搜寻,夫人们便循着有光的地方去找。 一群夫人们来到香雪苑,见里面点着灯。 一问府中婢女才得知,原先这里是住着一位三夫人的,但自从三夫人走后便一直空了下来。 还不待进院,就听里面传来交缠的男女之声,众人大惊。 女人的声音勾人酥骨,伴随着男人的喘息,夫人们一听便明了,里面究竟发生了何事。 里面的交战还在持续,夫人们哪敢管这些,有个主意的夫人便命婢女速速去请秦如凉过来。 有什么事,也让秦如凉来处理。 秦如凉急急忙忙到了香雪苑门前,听到声音时,浑身绷紧,手上、额头上青筋凸显。 他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但是女人的声音他已是不能再熟悉。 秦如凉步如千钧,一步一步踏了进去。 柳眉妩犹不自知,她只感觉自己仿佛化成了一滩水,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叫嚣着快活。 她已经不在乎身上的人是谁,只要把他想象成是将军便好。 于是身上之人不停在她体内耸动,她不停抬高腰肢欢迎,嘴里不停叫着:“将军……将军快……眉妩还想要……” 秦如凉猛地踢开房门时,所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不堪入目的画面,以及从柳眉妩口中溢出的不堪入耳的字句。 这猥琐男人在她身上战得大汗淋漓,到了紧要时候停也停不下来。 柳眉妩眼神涣散,也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眉妩要……”柳眉妩婉转娇啼。 秦如凉亲眼看着,她和别人交媾行欢,在别人身下浪成如斯模样。 亏他还满心担忧柳眉妩的安危,找了那么多人去湖里打捞。 这叫他怎能承受。 随后进来的夫人们看见这一幕,惊叫出声。 下一刻秦如凉如一道风忽然移至床前,一把将两人拉开。 两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秦如凉便愤怒之至地一手捏住男人脖颈,狠狠用力地摔到了墙上去。 力道之大,男人瘫软倒地,口中溢出鲜血,甚至都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当场一瞬,那男人便被他扭断了脖子,丧命于此。 柳眉妩终于有些清醒了,被那惊心怵目的血惊地一声惨叫。 继而她发现自己一丝不挂暴露于众人眼前,面色煞白地不断往被窝里躲,哭得凄凄惨惨:“怎、怎么回事……” 她泪眼望着秦如凉,试图去拉他的手。 可秦如凉方才才看见她的这双手攀着别的男人的后背。 秦如凉面露痛苦和失望,躲开了,声音低沉如猛兽咆哮:“怎么回事你自己不知道吗?” “将军你相信我,我是被冤枉的!我是被人陷害的!” 秦如凉一字一顿道:“我亲眼所见,你和别人交欢,这有谁能冤枉你。是不是无论哪个男人在你身上,都能给你带来快感?” “将军不是的……”柳眉妩哭成了泪人儿。 官家夫人们知道这是将军府的家事,个个悻悻都散了。 秦如凉亦不愿再多看她一眼,那时他真心觉得,她浑身上下所呈现出来的就只有一个字,那就是——脏。 他转身,眼含痛苦地决绝离开。 柳眉妩痛不欲生,“将军你听我说,眉妩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随后香菱进来,主仆俩一起失声痛哭。 香菱扶柳眉妩回芙蓉苑,打来热水给她洗身子。 今天晚上的宴会匆匆散场。 估计等明日,秦如凉被人戴绿帽这件事就会传得南城皆知。 当晚秦如凉冷静下来,想要追查此事却又无从查起。 因为无人知道这个奸夫是谁,他又被秦如凉给打死,更就断了线索。 这时芙蓉苑里乱成了一团。 柳眉妩横竖想淹死在浴桶里。 香菱阻止,半步不敢离开,唯有叫送水来的婆子赶紧去请秦如凉过去。 等秦如凉过去时,柳眉妩已经奄奄一息。 她小脸惨白,脸上挂满水珠,楚楚可怜。 见了秦如凉,柳眉妩泣道:“眉妩自知此生无颜再见将军,唯有一死了之。但眉妩恳请将军,定要还眉妩清白……眉妩不知道那不是将军……眉妩不清醒,没有力气,以为、以为是将军在我房里……” 说着她就掩面痛哭起来,“不然我死也不会让他得逞的……是他奸污了眉妩,眉妩也是受害者啊……” 第190章 这么不讲究? 第190章这么不讲究? 秦如凉见她哭得生不如死,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一直以来,他都舍不得弄疼她、伤害她。 可是如今她却被别人肆意凌辱。她说得对,她也是受害者。 秦如凉听到柳眉妩嘴里一直喊着“将军”,她可能没有撒谎,是真的以为那人就是他。 他一直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女人……只要一想起,秦如凉的心就痛如刀割。 秦如凉把她从浴桶里抱出来,低哑道:“全都给我退下。” 柳眉妩犹还泣道:“求将军为我讨回公道……” 秦如凉道:“人都被我杀了,你还想怎么讨回公道。今晚人尽皆知,我秦如凉的女人和野男人偷腥,你说该怎么办?” “将军……”柳眉妩后悔至极,“我不知道怎么了,我使不出力,认不清人……我有可能是被人害了啊……” “你说,你是被谁害了?” “是公主……一定是公主!” “你不是才想与她和好么,今夜她不曾有过任何动作,早早就回了池春苑歇息了。这会儿你又全怪到她头上,好减轻自己的罪恶感吗?” 柳眉妩摇头:“我没有……” 这一次,他没有胡乱听柳眉妩的,去怪罪沈娴。 他所看见的,没有任何人强迫她和别人上床,就算是被奸污,他也仍是看见她一脸的愉悦。 柳眉妩满身的痕迹刺痛了秦如凉的眼。 他像野兽一样,把柳眉妩扑倒在床。在她身上重新覆盖上自己的痕迹。 秦如凉连上衣都没脱,只除去下衣,便强行把自己挤了进去。 “将军不要……” 快乐的余韵还在。 秦如凉进去一点都不困难,他道:“不要?可你的身体在告诉我,你还很想要。” 他疯狂地想,他视若珍宝的人已经被碾碎了,何惧他再狠狠碾碎一次! 这一次秦如凉不再如以前那样克制,他像冲出了牢笼,粗暴而勇猛。 这会儿秦如凉与柳眉妩在芙蓉苑云雨纠缠,前堂院里总得有人出来善后。 沈娴是将军府的女主人,自然要出来把夫人们送走,并说了许多感谢的话。 贺悠不能让贺相知道他和沈娴打过交道,而且自己的玉佩还落在沈娴手里。 在事了之前,沈娴是不会轻易还给他的。 遂贺悠便让贺相以关注微信公众号每晚七点阅读,更多精彩免费小说为他先行离开了,贺相匆匆离了将军府就去追人,殊不知贺悠一直躲在将军府大门前的石狮子后面呢。 等沈娴送走了所有客人,转身吩咐下人准备关了大门时,贺悠从石狮子后面冷不丁出声:“公主请借一步说话。” 沈娴回过头眯眼看去,见贺悠站在那里朗朗如玉,勾唇笑了笑。 管家见状欲上前去说话,沈娴抬手止住,道:“是贺相家的公子,无妨,我先前识得。” 沈娴便让管家先进去,她自个施施然踱出大门口,来到石狮旁,似笑非笑道:“贺公子还没回家哦?要是让老丞相知道了,会担心你的。” 贺悠摊出手掌,“我的玉佩你还没还我呢。” 沈娴道:“你是不是还欠我三百两银子呢?” “我今个身上没带钱,下次见了再还你就是。” 沈娴睨了睨他,道:“可我今日一见,我觉得老丞相家教甚严,你的零花钱应该很少吧。” 贺悠被踩着了尾巴,气呼呼道:“喂,好歹我今天晚上一个字没给你透露吧,还教唆我家老头子给你推波助澜了一下吧,值不了三百两?” 沈娴挑着眉,点头道:“值,当然值。” 知道贺悠这玉佩是打算传给他媳妇儿的,沈娴也没有想霸着不还。她只不过是想逗逗他。 她从袖中拿出了玉佩,贺悠刚要来接,沈娴便扬手躲开。 贺悠有些懊恼道:“你还想反悔怎的?” 沈娴笑了笑,道:“为什么不拆穿我?” “请问拆穿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吗?”贺悠反问,后又见怪不怪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又不是只有你家是这样。” 他同样是身处大家,里面的勾心斗角从小还少见?渐渐的久了,就不在乎自己原本在乎的是什么了,只有利益和地位。 沈娴了然。 贺悠又若无其事道:“我拆穿了你,还得和公主做敌人,救的不过是个素不相识且名声又烂的小妾,这玉佩肯定是要不回来了,说不定你还要报复我,你当我傻啊?我与那小妾毫无交情,与你却有过一次赌场之交,我这人相当讲义气的。” 沈娴细细打量他两眼,道:“你不像是传闻那般只知吃喝玩乐无所事事的纨绔公子。” 贺悠回嘴道:“你也不像是传闻那般又傻又丑死乞白赖的鸡肋公主。” 沈娴主动把玉佩放在他手上,“彼此彼此。” 贺悠收了玉佩,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一边埋头把玉佩系在腰上,一边絮絮道:“前两天老头子问起我这玉佩,我都不敢说实话,只说是不知放哪里了,回头好好找找。可这要是在再找不回来,老头子非得打死我不可。现在好了,小家伙回来了,我心里又踏实了。” 他抬头瞅了瞅沈娴,又细声道:“喂,你今天这一招够狠的,我看大将军那头上顶顶绿。” 沈娴若有所思道:“狠吗?或许有点吧。若是不狠点,今晚躺在那里的人估计就得是我。” 贺悠顿了顿,顷刻明白过来,“那你还是太善良了点,若换做是我,非得把她往死里弄。不过经此一事,我估摸着那小妾也没脸再活了。” 沈娴一笑:“那你也太不了解眉妩了。” 贺悠面皮一皱,道:“活着也是白活,大将军肯定不会再碰她。” 沈娴又是一笑:“那你就更不了解大将军了。” 贺悠脸一瘫:“原来大将军这么不讲究?” 天色不早,这些只当闲话说了。随后两人告别,贺悠回家了,而沈娴则转身进门。 贺悠还道:“下次见面,我请你吃酒。” 他没把沈娴当公主,随性惯了,不注重这些。只觉得沈娴的脾气贼对他胃口。 她比爷们还干脆,该下手时一点也不会手软。 贺悠想起沈娴在昏暗树下那冷戾的眼神,至今觉得惊险又刺激。 这位公主,极是有趣。 第191章 京城里起风了 第191章京城里起风了 将军府厚重的朱红大门缓缓合上,今天的事也便缓缓拉下了帷幕。 回到池春苑后,天气寒,崔氏赶紧让沈娴进来暖暖身子。 房间里点着炉子,沈娴站在炉子边随意烤了烤手,玉砚便拿烧温的水侍奉沈娴洗漱。 今天晚上的事,崔氏和玉砚都觉得大快人心。 玉砚解气道:“看她以后还敢为非作歹,这也算是她自食恶果,活该!” 随后的事任秦如凉怎么处置,沈娴也不在乎。 反正事实摆在眼前,秦如凉冷落柳眉妩也好,留着继续宠爱也罢,就不信他心里不膈应。 只不过柳眉妩寻死觅活,秦如凉从进了芙蓉苑以后就没再出来过。这个沈娴是知道的,不然她也不会出池春苑来善后。 昨夜秦如凉凶猛了一夜,柳眉妩第一次有痛到极致的感觉,体会了一把香扇曾体会过的痛苦。 任凭她怎么苦苦哀求,秦如凉都不管不顾,反而更加摧残。 到天亮时分,才慢慢消了下来。 第二天柳眉妩下不来床,躺在床上犹自咽泪。 香菱近前伺候时,见柳眉妩身上痕迹触目惊心,便也红了眼淌泪道:“将军真是好狠的心,明知夫人身子嫩。以往他都舍不得对夫人下一分重力的。” 柳眉妩惨笑道:“他这是将我当做娼妇了。” 经过这一夜的煎熬,柳眉妩就是再傻,她也应该反映过来了。 昨天晚上她哪是不胜酒力,分明是遭了算计。而这算计她的人,除了沈娴,她再也想不出第二个。 柳眉妩指甲深钳进肉里,恨得泣血。她强撑着身子坐起来,看着香菱哭红的泪眼,突然扬手一巴掌狠狠摔在香菱脸上。 香菱猝不及防,被打得摔倒在地,捂着脸颊惊愕不已,“夫人?” “香菱,你敢联合沈娴那个贱人,来背叛我?!” 香菱匍匐过去,痛哭道:“夫人明鉴!奴婢万万不敢啊!您才是奴婢的主子,这样做对奴婢有什么好处,奴婢也参与其中,怎么敢出卖夫人!” 想来也是,柳眉妩不管做什么事都要硬拉着香菱掺上一脚,谅她也没有这个狗胆。 遂柳眉妩道:“你给我一字一字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香菱便把昨天的事细细道来。 她一切都是按照柳眉妩的吩咐去做的,给沈娴的茶里下了药,然后由柳眉妩敬茶时诓她喝下去。 随后沈娴回池春苑休息,香菱又去后门偷偷放人进来。 因为香菱担心柳眉妩醉酒后一个人回到芙蓉苑里无人照顾,她便把那男人领到了后院,只是没来得及带去池春苑,只给那男人指明了池春苑的方向,又叫了婆子去池春苑把崔氏和玉砚引开,自己就匆匆折返回来。 可万没有想到,在去池春苑的途中需得经过香雪苑,那男人怎的就钻进了香雪苑去了。 更没想到柳眉妩没有回芙蓉苑,反倒躺在了香雪苑里。 等香菱回芙蓉苑里里外外找不到人,慌乱之下才去求秦如凉找人。 这解释听来合情合理。 柳眉妩怒火中烧,就是想挑出香菱的错也挑不出来。 香菱又眼泪婆娑道:“夫人明明是回芙蓉苑,怎么又会去了香雪苑呢?奴婢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是不是、是不是……公主发现了什么,所以才这样对付夫人?” 柳眉妩嘶叫道:“除了她还会有谁!定是那个贱人!” 再细细一想,柳眉妩陡然想起,昨天晚宴的时候,沈娴身边的玉砚提醒她裙子后面破了洞。 当时柳眉妩没在意,一心扭头去看裙子。 现在想来,差错定就是出在那个时候!是沈娴偷偷把她的茶换了,换成了有药的那一杯! “沈娴!我与你势不两立!”柳眉妩指天发誓,“终有一天,我会让你尝尝我所遭受的一切!” 后来秦如凉再也没来看过她。 转眼间,深冬寒天,天地间一片萧条。 池春苑里的树叶也落光了,留下光秃秃的枝干。 崔氏扫落叶便能扫一大堆,拿来当柴火取暖用。 今年迟迟没降雪,偶尔青天有阳光。 小腿不喜欢闷在屋里,他倒喜欢常常到院子里逗留。 沈娴给他穿着小棉袄,可玉砚总是担心穿得不够厚不够暖和,会冻着了小腿。 沈娴道:“穿厚了都动不开手脚。我们小腿是男孩子,还没有那么娇气是不是?” 小腿抖一抖小小的身子,震得衣服上佩戴着的长命锁清脆作响。 那声音,就似一阵清风般爽朗。 沈娴每每听见,总能眯着眼睛笑起来。 因她时而能想起,这是苏折送给她儿子的长命锁。 她把苏折当朋友,所以潜意识里自己说服自己,偶尔朋友之间想一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京城里起风了。 大街小巷,茶余饭后,除了谈论哪家显贵家中后院起火了,还谈论起了别的事。 比如夜梁与大楚边境由贸易引起的摩擦,导致动乱升级,两方边境士兵已经打了起来。 上一次夜梁战败给大楚,也不过是几年前的事。 夜梁好战,不甘屈于大楚之下,且胜败乃兵家常事,并非一战便能定永久的输赢。 夜梁养兵蓄锐,早已有了动乱再战之心。 边境一旦有了两国摩擦,夜梁求之不得,生怕不能把事情闹大。 而大楚的疆域位置夹在中间,就相当的难受。 大楚以北还有一国——北夏。 前些年,北夏正逢内政动乱,长达十余年之久,一直自顾不暇,因而大楚在与夜梁兴兵之时,才没有北疆之忧。 可是近两年来北夏内乱平定,发展十分迅速,正渐渐国富民强。 自从大楚政权更替以后,与北夏的关系便非常僵化。 这个时候大楚再与夜梁兴兵之时,不得不防北疆之祸。 想必夜梁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如此猖狂。 边境离京城虽然千里迢迢,边境战乱暂时还影响不到京城的繁华,可民声沸腾、讨论热烈,朝中不可能没有动作。 不然夜梁会更加肆无忌惮。 这冥冥之中,有一只手,暗自在搅弄风云。 沈娴知道,那是一只十分好看的手,可以执笔,可以握剑。 第192章 他那时像疯狗一样 第192章他那时像疯狗一样 秦如凉没有片刻功夫能闲在家里。 他每日要前往练兵场,点兵、操练新兵。 沈娴听府里下人私下里说,要打仗了。 也有人说,可是也要过年了,就不能等过年以后再去打吗? 芙蓉苑里柳眉妩整日惶惶不安,这个时候秦如凉也没有功夫来跟她谈感情。数次她想见秦如凉,都见不得其人。 大楚北疆的军队不可调用,秦如凉只能操练新兵,来日好带集结起来的新兵上战场。 还不等到过年,腊八节这一天,天气奇寒。 玉砚熬来腊八粥给沈娴吃着暖暖身子。 一打开房门,外面的寒风便凛冽往屋门里乱钻乱窜。 玉砚神情安静道:“公主,秦将军来了,人就在外面。” 她可不想秦如凉进这屋门一步,可是又不能不禀报。 沈娴同样不想让秦如凉进她房门,便起身,玉砚拿来厚厚的披风披在她身上,系好带子。 沈娴打开门,抬头看见秦如凉站在风里。 他不畏惧这隆冬里的寒风,依旧身形挺拔俊朗。只是看过来的面容里,布满了憔悴和疲惫。 秦如凉眼神闪了闪,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可是在看见沈娴面上的冷漠疏离时,又按捺了下来。 确实是风水轮流转。 他还记得去年此时,他亦是如她这般冷漠,不想多看她一眼,不想多和她说一句话,即使是红绸铺天盖地的大喜之日,他也不曾对她有过片刻温存。 而今他们换了个位置。 明知不可爱上她,可他偏偏还是自找罪受。 沈娴可没耐心陪他站在外面吹冷风,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开口,便转身欲回房。 秦如凉若是喜欢在这院里站着,站上个三天三夜她也不会多问一句。 只是勘勘转身之际,秦如凉蓦然道:“我要出征了。” 沈娴脚步顿了顿。 她平静道:“你没告诉皇上,你已经废了一只手吗?如若皇上知道,定不会再派你去出征,免得丢了大楚的脸面。” 秦如凉苦笑了一下,道:“我是大楚的大将军,本该纵横沙场,而不是在家宅后院里浪费时日。皇上若知道我废了一手,不光我得不到安宁,静娴你也得不到安宁。” 沈娴转过身来看着他,目色里尽是天寒地冻、无动于衷。 秦如凉又道:“后日出征,我提前来告知你一下。我走以后,不知何时能归,将军府还要劳烦你操持。” 沈娴道:“我目前还是名义上的将军夫人,还不至于丢下这一大家子不管。” 秦如凉沉默着点了点头,终是道:“柳眉妩那边,还希望你能多担待一些,她若任性做错了什么,请你不要与她计较。若是犯了大错,可否留着等我回来处理?” 沈娴勾唇笑了笑,凉薄道:“我说你怎的会平白无故来与我说这些,却原来是舍不下她。你若舍不下,带她一起从了军便是,何须留在家里牵着念着。” “出征打仗岂同儿戏,怎可带一介女流同去。” 沈娴抬眼看着阴冷暗淡的天,道:“对别人你是残酷无情,唯独对待这柳眉妩,你是多情得很。你和她都闹成这样了,临走前却还对她念念不忘。” 秦如凉低声道:“她从小便受了许多苦,我把她从边关带回来时便许诺要照顾她一生一世。她身边没有亲人,孤苦伶仃,需要被保护。” 沈娴不悲不喜道:“是啊,别人都不孤苦伶仃,别人都不需要保护,别人身边从来都是前呼后拥。全天下就她最纯洁柔弱,秦如凉,你真是好眼光。” 秦如凉心端地一紧。 这些年来,沈娴又何尝不是如此。 一朝宫变,血流成河。 她亦成了孤女,从云端跌落进泥泞,无数人站在边上冷眼旁观着,无人敢上前去拉她一把。 她从一个天真活泼的公主变成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傻子。 为什么秦如凉不曾觉得她可怜过? 大抵是因为有了柳眉妩的陪衬,衬得她一点也不显得可怜吧。 秦如凉极少时候能够平下心来,好好地跟沈娴说几句话。 “静娴,是你欠她的。”秦如凉道。 沈娴问:“我如何欠她。” 秦如凉说:“以前我没有那么恨你。即使知道我在宫变中救下你、阻挠圣上一剑杀了你,是受人精心策划,我也没后悔过。” “可是我帮他救下了你,却换来柳家满门被抄,眉妩流落在外颠沛流离。”秦如凉看着她道,“那时我便觉得,我救错了你。” 沈娴愣了愣。 秦如凉寡淡笑道:“你可曾还记得现今的大学士苏折?你身边总有他为你鞍前马后,总有他为你排忧解难。你身边有他给你安排,给你保护,何须再用得上旁人?可是眉妩身边,谁都没有。” “所以即便你和眉妩都一样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你却远没有她可怜。”秦如凉一字一顿道,“若不是苏折,柳家不会是现今这个下场。是他,一手搞垮了柳家,亦是他,害得眉妩被流放,沦落贱籍。” “所以后来我时常后悔,若是知道有后来这样的结果,当初在宫变的时候我便不该顺了他的意救下你。” 沈娴心里一阵一阵地钝跳。 “原来你这般恨我,是因为苏折?”她问。 “是啊,是因为他,”秦如凉道,“因为他是个卑鄙小人。” 沈娴蓦地嗤笑出声,有些停不下来。 她顺着台阶一步一步走下来,堂堂正正地站在秦如凉面前,仰头看着他,问:“你因为他而憎恨我,请问秦将军,我可有做错过什么?我可有设计让你来救我?我可有设计让柳家被抄?亡的是我家,亡的是我国,秦如凉,我可有对不起你过?” 秦如凉抿唇,答不上来。 那时她痴傻,她怎会有苏折那样的手段。 沈娴讥讽道:“我尚且没做过什么,而你却因为另一个人,把所有的恨都加诸在我身上,你又何尝不卑鄙?” 随后她低眉浅笑,幽幽道:“你说是苏折搞垮了柳家,你怎的不说柳家咎由自取呢。柳文昊若不是害死了皇上的父亲,会有此一劫么,苏折不过是顺应皇命,成了一把开刃的刀而已。” “他若不做这把开刃的刀,有可能皇上就得让你来做,让你抄了柳家,流放柳家家眷,你是不是也应该恨自己入骨?” 秦如凉低沉着一字一顿道:“他不会去做开刃的刀,他那是想帮你,想救你!他要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和矛盾,不光是柳家,还有其他大臣满门,那个时候他逮着谁就会像疯狗一样咬谁!” 第193章 出征 第193章出征 沈娴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头,死死捏紧。 她知道自己或许应该忍耐。 可是秦如凉的话让她怒火中烧。她没能忍住,一拳往秦如凉脸上挥了去,“和他比起来,你才更像是疯狗。” 秦如凉倒退两步,伸手拭了拭唇边的血迹,道:“你说你要是不记得他,又怎会如此生气。” 沈娴活动着手腕,若无其事道:“可能以前是我搞错了。以前之所以我喜欢过你,大概仅仅是因为你救过我。但是今天听了你的话我才知道,真正救我的人不是你。你说我要是听你诽谤我的恩人,我怎会不生气?” “秦如凉,你给我听着,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撕下柳眉妩的面具,鲜血淋漓地给你看。” 沈娴厌恶得一眼都不想多看,冷冷拂袖转身。 “你想起过去的事了。” “等我真正想起来的时候,我会正式通知你的。不过那时也得你打了胜仗凯旋归来才行。”沈娴淡淡道,“我很想知道,一个独手大将军到了战场上,要如何打胜仗。” 她重新站在屋门口,傲然转身,身上透着贵气,睥睨着秦如凉,“至于柳眉妩,怕她受欺负你便带着走,不然真要等我欺负起她的时候,会让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静娴,你就不能对她有半分的恻隐之心吗?” 沈娴笑笑,道:“不是我不对她有恻隐之心,而是我想让你出征也不能安安心心。” 秦如凉眼神一黯,沈娴回头便进了屋,冷冷地关上了房门。 在合上门的一瞬间,沈娴脸上淡然的表情变成了怔忪。 秦如凉的那些话,玉砚也听得清清楚楚。 前朝的许多事她不懂,但是玉砚也感到意外,苏折竟还为公主做了这些。 玉砚不多言,默默地陪着沈娴。 芙蓉苑里柳眉妩听说秦如凉要去打仗了,哭得要死要活,非要见上秦如凉一面。 只是如今战事来临,秦如凉抽不出空闲与她一叙不说,也还走不出那道坎儿。 柳眉妩听说秦如凉回来时去了池春苑,她又难过又痛恨。 是不是直到秦如凉离家,他都不会来见她?反而要去池春苑里道别? 柳眉妩不敢想象,秦如凉不在这个家里,她会是个什么模样。 沈娴一旦当家做主,绝对不会饶过她的! 柳眉妩想和秦如凉一起走。 她去主院,只可惜秦如凉闭门不见。 她便在外面哭道:“将军,求求你,带眉妩一起走吧。眉妩吃得苦的,眉妩只愿和将军朝夕相伴。当初,当初将军在边关带回眉妩,眉妩不也一样在军中陪伴着将军吗……求求你让我一起去……” 许久以后,房内才传出秦如凉的一句话:“回去吧。我不能带你去,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将军!眉妩不走!” “明日出征,我还要休息。” 皇上有旨意下来,明日大军出发,可在出发前三刻,与亲人告别,以显军中人道。 于是管家便来了池春苑,询问:“公主,明日将军出征,公主要去城门为将军送行吧?” 沈娴懒懒道:“我若不去呢。” 管家道:“将军此去,不知何时是归期。照理说,公主应当去的,皇上旨意已经下来了,若是公主不去,皇上看着呢。” 后来柳眉妩听说明天可以去给秦如凉送行,便能见他一面,再顾不上以往与沈娴的深仇大怨,不管不顾地冲进池春苑里,对管家道:“她不愿去就不去,让我去吧!我去给将军送行!” 管家十分为难:“这……” 柳眉妩在京中已经声名狼藉了,且又是妾室,怎能出现于那样的场合。 若是沈娴肯带着她去,倒也无可厚非。可若沈娴不去,独独让她去,便是于理不合、落人话柄了。 这时沈娴悠悠从房里踱了出来,低眼看着柳眉妩脸上依稀的泪痕,笑了笑道:“我改变主意了,明日我去便是,只是这等贱妾便不要出去给将军丢脸了。免得沾了一身晦气,不吉利,影响三军士气。” “老奴知道了,老奴这便去准备。” 管家下去以后,柳眉妩红着眼指着沈娴骂道:“沈娴!你不要太得意,等将军打了胜仗回来,有你好看!” 沈娴挑了挑眉,道:“我这人心不好,你越是想见他,我便越是不让你见。有本事你来咬我啊。” 柳眉妩一把推开香菱便冲上来撕打。 只是还没近得沈娴的身,便被崔氏拦下,轻巧地反剪了她的双手打跪在了地上,甩了她两个巴掌。 沈娴敛裙在她面前蹲下来,手指捏着她的下颚,眯着眼道:“秦将军还没出门离家呢,你便着急着要给他找晦气了。眉妩,我劝你啊,往后悠着点,毕竟没了秦如凉做你的天,我随时都能捏死你的。” 柳眉妩瞪大了眼,满含泪意与恨意。 沈娴勾唇一笑,道:“但我还不想这么无趣,等我逮到了柳千鹤,再来与你好好说说前尘往事。” 霎时柳眉妩浑身哆嗦,脸色煞白。 沈娴起身道:“二娘,把她给我丢出去。” 第二日腊月初九。 天还没亮,沈娴便要起身,穿着棉服裹着披风,收拾妥当过后带着玉砚出行。 管家早已备好了东西,那是一件大毡,请沈娴去给秦如凉送行的时候为他披上。 一大早沈娴便没见到秦如凉,说是去城门号令三军了。 沈娴在城门口的出现,成了送行家眷们当中的表率。 她站在最前头,手里挽着一件大毡,迎面站在城门那里,神色很淡;一头青丝,裙角风起,宛如一道风景。 身后尽是送行的家眷亲人,排着长长的队伍。 到了时候,家眷们去找自家对应出征的将士。 秦如凉没料到沈娴会来,他得了身边将领的提醒,回转身时,才看见沈娴站在那里。 那时他目光一紧,全锁在城门口女子的身上。 仿若天地间,只有她一个人。 她眯着眼,在青天晨光下,瞳仁深黑如墨。 秦如凉朝她一步步走来,她亦是一步步走上前去。 按照规矩,她一丝不苟地把手上大毡抖开,微踮起了脚,披在秦如凉冰冷凛冽的盔甲上。 第194章 他当街被调戏 第194章他当街被调戏 沈娴低垂着眼,不紧不慢地系着带子。 秦如凉心里一动,抬手握住了她的手。 沈娴皱了皱眉,眉间有厌恶。她不咸不淡道:“例行公事而已。” 秦如凉第一次有勇气,郑重其事地对沈娴道:“沈娴,如果你还能等我回来,如果你还肯给我机会,以后,我都愿意对你好。我也会保护你,不会再因为任何人而后悔,我曾保护过你。” 沈娴动作一顿,抬眼看他。 他逆着光,有些不真实。 沈娴笑了,只可惜眼底里没有半分情意和温度,道:“秦如凉,你爱上我了?” 离别在即,这一次秦如凉没有躲避,“可能是吧,我爱上你了。” “那你听着,我沈娴这辈子都不会爱上你,就算最后孤苦一生不得善终,也永远不会。你忘了你曾说的,而我也还没忘。就算哪天你跪下来,我也只会把你踩得更低。” 秦如凉手上紧了紧,握着她的手一时没放开。 沈娴又若无其事地笑道:“今日若是眉妩在这里,可能这些话你便得和她互诉衷情了。只可惜,我没让她来。” 秦如凉道:“我已不想再和你视如仇敌了,如若你能放过她,你可以尽管恨我。其他什么我都可以不管,我只有一个要求,请你这段时间放过她。” 沈娴挑眉问:“那你走以后,我把她禁足怎么样?让她所有活动范围仅限于芙蓉苑,不得踏出半步。” 秦如凉道:“好。” “你放心,你回得来回不来,她是你的都跑不掉的。我很念旧情,总不会把她卖去明月楼做妓。” 沈娴抽出手,拢了拢他身上的大毡,云淡风轻道,“你要回不来,我也送她去陪你,好让你俩双宿双栖。” 鼓声响。 话别的时间到了。 秦如凉最后深深看她一眼,不再逗留,转身上高台,歃血为盟,拔军出征。 沈娴看着浩浩荡荡的大军渐行渐远,最后形成一条黑色的线消失在天边。 玉砚道:“公主,我们回吧。” 结果回去以后就逢上柳眉妩在府里大哭大闹。 沈娴好笑道:“正愁你不送上门来呢。” 于是乎沈娴命人彻底把柳眉妩禁足在芙蓉苑里,没有她的命令不得出苑半步。 所有吃穿用度,皆由人送过去。 将军府的下人们依旧日复一日按部就班,只是沈娴突然间觉得这将军府委实空了不少。 没有秦如凉在眼前碍眼,也没有柳眉妩背地里使些阴谋诡计,沈娴觉得日子好闲,简直闲得蛋疼。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快过年了,这将军府注定是要过一个冷冷清清的年。 期间,贺悠说话算话,请沈娴上街去,带着刘一卦和玉砚去酒楼里搓了一顿。 酒过三巡以后,贺悠喝得酩酊大醉,与沈娴勾肩搭背要带她去寻耍事。 结果路上偶遇一美人,走起路来衣袂飘飘,仿若临天的神仙。 贺悠瞅得目不转睛,只觉得养眼非凡,未分其男女,舌头一大便冲对方吹起了口哨。 对方身形一顿,回转身来。 沈娴瞧清他面目,顿时大惊。 这时想躲已经来不及了,苏折显然已经发现了她,眯了眯眼。 偏偏贺悠越吹越起劲,叫道:“美人,快过来,跟小爷一起去喝酒~” 沈娴拧了他一把,抽着嘴角道:“你别吹了,让他陪酒你摊不起……” 可贺悠不听啊,他还一个劲地对苏折招手,“过来,快过来~” 玉砚两腿已经开始发软了,瞧着苏折一步步走近,道:“公、公子啊,怎么办,要不咱们先跑路吧?” 沈娴实在觉得苏折这是来者不善,于是一把将贺悠推倒刘一卦身上,道:“刘兄,我有事要先走一步,你一定要记得,把这货送回丞相府!” 说完不等刘一卦答应,沈娴拉着玉砚扭头便狂奔。 等苏折走近时,贺悠便醉醺醺地主动搭了过来,细看几眼,不满地皱起了脸,道:“方才你在街那边的时候看起来挺漂亮的,没想到近看居然是个男的!” 刘一卦也感觉到苏折身上散发出来的幽冷的气息,顿时酒醒大半,抹了抹冷汗道:“这位公子对不住啊,他、和喝醉了,公子莫要和他一般见识。” “谁说小爷喝醉了,小爷我没醉!” 苏折淡淡道:“无妨,我识得他,贺相家的二公子。” “哈、哈哈……原来是朋友啊……”刘一卦干笑道,那方才为何跑路的那二人见了他像见了鬼一样。 后来还是苏折亲自把贺悠送回了丞相府。 据说当时贺相请他入堂,他一边品着茶,一边看着贺悠被贺相吊着打。 贺相一边打一边骂:“逆子!逆子!你翻了天了,居然连大学士都敢调戏,看我不打死你!” 贺悠酒醒了,再瞅苏折一派闲适淡然的神态时,哪里还敢觉得他美,简直就是可恶透顶! 沈娴后来知道这件事,坚定地觉得最近还是不要跟苏折见面的好,免得自己也倒霉。 玉砚道:“奴婢怕苏大人情有可原,公主好似也很怕苏大人哦?” “我怕他?”沈娴眼皮一抽道,“他又不是老虎,我怕他作甚?” “可是他害得贺二公子被他爹毒打了一顿,听说二公子被打时,他还在一边悠悠喝茶。” 沈娴唏嘘道:“是贺二自己先不老实,乱吹口哨。像苏折那样的人,他也敢调戏?反正公主我又没调戏他,他就是想发火也发不到我头上来。” 沈娴背过身去和小腿玩。 只是有些事,她尚不知见了苏折又该如何跟他开口。 除夕这一天,沈娴得到了消息,说大抵入夜时分连青舟会抵京。届时请沈娴到阳春河边一聚。 沈娴十分高兴,连青舟还算守信,能赶在今年的最后一天里回来。 一连这几晚,京城里都沐浴着新年即将到来的喜庆,夜里街市比寻常更热闹一些。 下午的时候,玉砚伺候沈娴更衣挽发。 玉砚照常要去拿以往沈娴出门时穿的男子衣服,这回沈娴却道:“着女子常服吧。” 第195章 怕我吃了你不成? 第195章怕我吃了你不成? 玉砚愣了愣,听沈娴又道:“今日会友,不是混迹于市井,不必刻意女扮男装。不然我怕一会儿,连青舟见了我不自在。” “是。” 于是玉砚还是按照以往的打扮给沈娴梳妆挽发。 沈娴随意拨弄着桌上的眉黛,轻声道:“小腿一天天长大了,可孩子的爹还没影儿。” 玉砚动作顿了顿,道:“那要不公主此次直接了当地问一问连公子吧。” 沈娴笑了笑,道:“跟他拐弯抹角,只怕他能拐到天边去。你说我为什么非要执着于找到小腿的爹?万一他爹谁也不是,只是个胆大包天的小人呢。” “啊?”玉砚一懵,还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沈娴自顾自又道:“这么说来,我是不是也该为我自己考虑考虑,连青舟总的来说,其实也还是个不错的人。” 玉砚下意识地就想说,那苏大人怎么办? 可话到口中又被她活生生地咽了下去。 咦,她怎么会去关心苏大人怎么办?那当然是晾着了,最好不要与她家公主有任何牵扯。 遂玉砚喜道:“奴婢也觉得连公子是个很好的人。” 不管小腿的爹是谁,小腿都是沈娴的孩子。沈娴想起这一点,觉得他爹是谁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沈娴又不能带小腿一起去,只好把玉砚留了下来,和崔氏一起陪同着小腿。并吩咐后厨备上好吃的,一会儿往池春苑里送来一份即可。 至于下人们,在城里有家人的,特许可以回家陪家人过年,没有家人的便大家伙凑一起过年,每人发双倍月钱。 这一晚将军府里没有门禁,下人们想上街去逛逛,也可自由出府。 沈娴临走时捏捏小腿的脸蛋道:“乖,累了就睡,娘晚些回来陪你一同守岁。现在娘要去解决一件困惑在心头许久的大事。” 玉砚不放心沈娴独自出门,但听说连青舟家已经派了轿子来接,这才安心留在了池春苑。 至于将军府里的管家,是个明眼人。 秦如凉走时吩咐过,无须管沈娴的私事。 因为他还在将军府时尚且管不住,更何况区区一管家。 是以沈娴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事,管家也不会多嘴问上一句。只会安排人给沈娴留门,直到她回来为止。 眼下软轿就等候在门口,还是连青舟在时熟悉的样子。 沈娴进了轿子,里面一如既往地软和舒适。 上了街,街上琉璃灯火,若有若无地从窗户间溢了进来,伴随着热闹的人声。 沈娴透过窗帘往外看去,见小小孩童站在街道边,手里拿着闪烁的火树银花玩得不亦乐乎。 在宽阔的街道口处,百姓们把木桩柴火垒得一重重高,点亮旺火,映照着一张张喜气洋洋的脸。 大家围着旺火转圈跳舞、欢歌声笑。 软轿一路去了阳春河边。 这里她犹还很熟悉,只不过约摸是天气寒冷的缘故,河边之景和上次中秋之夜相比起来就寂寥了许多。 但是与以往不同的是,沈娴站在河边,一抬眼便能看见,阳春河上,水深的地方停靠着一艘大船。 船上灯火嫣然,映照着河水影影绰绰、波浪暗卷,比沈娴想象中的还要大。 大船从码头那边驶过来,先是在码头卸了货的。 它停在河上就不动了,引来岸边人的围观。 以前过节时有画舫在水中游动,可从来没见过大船开到这里来。 乍一看去,上下两层都亮着红色的灯笼,俨然像是巨大的游舫。 沈娴呼吸间呵出团团白气,眯着眼笑了起来。 她记得连青舟离开时曾说过,归来时,登着船溯游而上。 这时有人来请沈娴登船。 平稳的木阶从大船上伸了下来,沈娴便提着裙角踩着那木阶一步一步往上走。 上船以后,眼前豁然开朗,视野也跟着高上一截。面前的甲板上,连青舟掖手而立,面含笑容。 廊下的红色灯火衬得他锦衣墨发、身长玉立。柔顺的棉服垂至脚边,形容清朗俊逸、皎皎如月。 见得沈娴来,连青舟缓缓一揖,亲疏得当,道:“公主,好久不见。” 沈娴觉得他这不温不火、挑不出刺儿来的举止,还真是亲切。 沈娴亦带了笑,走过去道:“还以为你顾着赚钱,忘了要回来过年。” 连青舟道:“还好在下连夜赶上了。” 沈娴见他风尘仆仆,便上前主动伸手拂了拂他肩上的衣褶,道:“千里迢迢回来,路途应该是奔波劳顿,也不急着这一天,怎么不休息好了再邀我来。” 她这自然而然的动作把连青舟吓傻了。 按照道理说,以往沈娴做出这等亲密举动的时候,应该要出什么幺蛾子。 连青舟往后退了退,汗颜道:“在下归心似箭,一点也不累。若是不邀公主前来,只怕今夜还无法睡个安稳觉。” 沈娴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似笑非笑道:“你退什么,怕我吃了你不成?” “公主真会开玩笑。”连青舟抬手示意,“外面天冷,公主请进去再说吧。” 连青舟带她去的房间十分宽敞,里面青色软席铺地,席上摆放着缎面靠枕。 矮小的深色檀木方桌点缀其中,边角放着暖炉,茶香袅袅,悠然自得。 沈娴视线一寸寸放进去,啧啧道:“连青舟,你可真是会享……” 然话没说完,沈娴目光在接触到房里坐着悠然品茶的人时,浑身一顿,往后退了一步,吃惊道:“你怎么在这里?” 苏折缓缓放下茶盏,抬起眼来看着沈娴,道:“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连青舟咳了下,化解尴尬道:“今日除夕,人多热闹,人多热闹。” 苏折窄了窄眼帘,看着她往后挪的步子,嘴里重复着方才她才说过的话,道:“退什么,怕我吃了你不成?” 这说话的语气和调调,简直与方才沈娴说话时一模一样。 连青舟面上不做表示,心里却偷着乐。 这是不是就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连青舟又主动解围道:“公主来都来了,就进去同坐吧。一会儿吃过饭,在下带公主好好欣赏这船。” 第196章 我们谈个恋爱吧 第196章我们谈个恋爱吧 沈娴是没想到在这里会遇上苏折的,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可如连青舟所说,她来都来了,却连门都不敢进,这也太怂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怕了这苏折。 遂沈娴神情难免有些动荡地进来,挑了离苏折最远的小方桌准备坐下。 连青舟尴尬道:“不好意思公主,这是在下的位置。” 沈娴板着脸道:“你的位置怎样,我坐不得吗?你换去他身边坐不成吗?” 房中矮方桌总共只有三张,一共三个人的位置。 除了眼下连青舟的位置,仅剩的便是苏折旁边的那个位置。 沈娴盘算着她无论如何得霸占连青舟的位置才行。 可连青舟却为难道:“桌上的茶具器皿,在下都用过了。公主还是用那桌上的新的吧。” 苏折悠悠道:“你怕我?” 沈娴翻了翻白眼,“谁怕你?你以为自个长得很可怕吗?嘁。” 苏折微眯着眼看了她两眼,笑了一下道:“那有本事坐过来啊。” 沈娴暼了暼他,还是如临大敌地坐了过去。 这船上不止他们三人,随后连青舟命人开膳,外面便有人将做好的美味佳肴一一送入,陈列在各自的桌上。 菜式不是沈娴在京中常吃的那些菜式。 连青舟道:“这是地方的一些风味菜,公主尝尝合不合口味。” 沈娴吃了几口,味蕾被刺激,胃口一开,人便慢慢放松了下来。 她若无其事地问:“你去夜梁一切还顺利吗?” 这本是连青舟和苏折之间的秘密。 连青舟见苏折不置可否,便道:“劳公主关心,一切顺利。” 沈娴又道:“前不久秦如凉出征打仗去了,一切都是你的功劳。” 连青舟从善如流道:“公主真是抬举在下,在下不过区区一介商贾,哪能左右两国战事。” 沈娴看了他一眼,“你不能,但有人能。” 一双普通竹筷拿在苏折手里,他洁白的手指微曲,像一件上好的工艺品。 看他吃饭,可以说是一种享受了。 苏折搁了搁筷箸,道:“那夜你跑什么?” 沈娴装傻充愣:“哪夜?” “贺家二公子被吊着打的那夜。” 沈娴抽了抽嘴角,道:“对你吹口哨的是贺悠又不是我,我不跑难道留下来吃夜宵啊。他喝大了你也跟他一般见识。” “幸好你跑得快。”苏折极淡地扬了扬眉梢,侧目看她,“你心虚?” 沈娴随口道:“我只是不想看见你。” 暖炉上的酒水咕噜噜冒起了泡,一时间房里沉默只剩下不停冒泡的声音,伴随着醇甜的酒香。 连青舟拎了壶走过来,道:“这是夜梁特有的凤梨浊酒,公主可要尝尝?” 沈娴便点了点桌上的酒杯,“满上。” 连青舟给她斟了酒,转身便要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沈娴又道:“怎么不给他也满上?” 苏折道:“我不饮酒。” 沈娴才知道,原来苏折是从不饮酒的。 沈娴说,“像你这样的人随时都保持着清醒,会失去许多乐趣。” 原本沈娴也是不好这口的,和贺悠喝酒的时候,她便一直是清醒的。只是贺悠把持不住,一个人喝得大醉。 今日连青舟带回来的凤梨酒香甜可口,没有太浓郁的酒味,沈娴不知不觉就多喝了两杯。 她和连青舟以酒互敬的时候,苏折便只饮茶。 苏折左手边安放着的炉上煮着茶,待到沸腾了他才拿起来,将浅绿色的清澈茶水倒入杯中,放了一杯在沈娴的桌边,也不管她喝还是不喝。 苏折道:“凤梨酒虽不醉人,可也是酒。” 彼时沈娴斜支着头,拿着筷子轻敲碗弦,享受地听着清脆的声音从筷子一端发出来。 她眯着眼,微勾着嘴角,似笑非笑,神态醉人,凑到他耳边轻轻与苏折道:“你怕我喝醉了?你放心,即便是我喝醉了,我也不会像贺悠那样对你吹口哨,当街调戏于你的。” 苏折不置可否地饮了口茶。 苏折都这么说了,连青舟得劝,便道:“公主确是不能再喝了,再喝便要醉了。” 沈娴道:“我平时不喝酒的,但若是和连青舟你,一醉又何妨。” 连青舟抖了抖,从沈娴一上船动手为他抚平衣褶的时候,他就总感觉要出事。 连青舟道:“公主言重了。” 沈娴觉得,今晚时机正正好,天时地利人和。 嗯,要是苏折不在的话,就更完美了。她可以好好和连青舟解决一下私人问题。 要是没喝酒之前,有苏折在场,估计那些话她对连青舟说不出口。 但是现在好,她喝了酒,浑身都是胆儿。 连青舟也不贪杯,酒后换做了茶。 他正饮茶时,哪想沈娴突然放下了筷子,十分严肃地道了一句:“连青舟,我们来谈个恋爱吧。” “噗——”一口茶还没咽下喉,连青舟直接呛了出来。 连青舟一脸震惊:“谈、谈个恋爱?”他下意识地看向苏折,“这样很不妥吧?公主定是喝多了。” 沈娴挑眉道:“怎的不妥?你结婚了?” “在下没有,但是公主结婚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迟早会离婚的,”沈娴半清醒道,“你放心,跟秦如凉结婚这一年多以来,我不曾跟他发生过关系。你人不错,往后小腿有你做父亲,应是很好。” 连青舟不淡定了,道:“公主金贵之躯,在下一介商贾,哪里配得上。公主万万莫要开此种玩笑,会吓死在下的。” 沈娴轻声笑了笑,道:“我没在与你开玩笑。连青舟,你敢拒绝我?你不喜欢我?” 苏折眯了眯眼。 连青舟冷汗连连道:“在下一心只将公主当朋友,若是造成了公主的误会,在下向公主赔罪!” 沈娴也不恼,悠悠地问:“那小腿呢?你喜欢他吗?” “小公子生得动人可爱,将来定是人中龙凤。在下会尽全力侍奉他的!” 沈娴苦恼了,叹口气,道:“可小腿的亲爹始终没影儿啊,我瞅着实在不行就瞎对付一个,反正我认识的人也不多,连青舟你长得也不错。” 连青舟连忙道:“这里还有一位长得比在下更不错的!” 沈娴侧过头来看着苏折,苏折也正看着她。 第197章 跳舞 第197章跳舞 许久,沈娴有些迷离,随后起身道:“我需要清醒清醒。” 外头冷风一吹,沈娴有些乱了的心便慢慢地沉静下来。 其实连青舟拒绝她不使她难过懊恼,她反而也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她对连青舟,暂时也还没有僭越友情之外的其他感情。这么久不见,今夜一见面,她感受到的只有亲切放松,没有心动。 反倒是当她看见苏折看她的眼神时,独有的狭长幽邃,像蕴含着整个苍穹,要把她吸进去,她有些不受控制的心动。 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沉香,始终萦绕在她鼻间,让她更敏感地去攫取,越发不能忽视。 沈娴站在甲板上,手撑着栏杆,看着满城灯火,冷风拂过她熏热的脸颊,让她感到清凉舒适。 她自己对自己说,沈娴,你不能对他心动。 房间里苏折看了看沈娴桌上剩下的半杯酒,白润的手指拈了过来,道:“这夜梁的凤梨酒,果真有那么好喝?” 连青舟道:“老师,都是学生的错,学生不该把这酒拿出来。” 苏折放到唇边,极淡地尝了一口,却微皱了眉:“不好喝。” 他放下酒杯,又道:“无妨,不怪你,是她心里有结。” “老师为什么不帮她解了这心结?”连青舟问。 “解了这心结,”苏折看着杯中残酒,道,“一切又会回到原点了。” 他不想回到原点,不想重新让沈娴觉得他是个别有所图的坏人,不想让沈娴……像以前那般讨厌他、抗拒他。 所以苏折一直觉得,沈娴失忆了,也挺好。 忘掉过去,他可以重新为她筹谋。 有时候,想和一个人在一起,也会是一种奢侈。 他一边忍不住想要去亲近她,一边又害怕把自己的所有面具撕下给她看。 苏折问:“青舟,被一个人放在心上辗转反侧地想,是个什么滋味?” 连青舟摇头:“学生不知,学生心里还没有这样一个人。” 苏折依稀笑了笑,道:“我也不知,我只知把一个人放在心上辗转反侧地想,是个什么滋味。” 若是沈娴从此能想他一二,虽然有不能言语的苦涩,却也有一缕回甘。 沈娴许久未回,连青舟道:“老师,还是去看看她吧。” 方才沈娴和苏折之间的微妙气氛,连青舟能看得懂一些。他也能看清楚明白,沈娴并不喜欢他,反而有些……喜欢苏折。 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瞧出些端倪。 沈娴自己不知道,她看连青舟的眼神和看苏折的眼神不一样。 她看连青舟时,无所隐藏,坦然轻快,即使主动和连青舟提出谈个恋爱这类的话,也像是在邀请他来搭伙做饭一样稀疏平常。 可她在看苏折的时候,眼底里压抑了些东西。 后来夜空里绽放开了烟花。 沈娴仰头往夜空里看,难得见到寒星点缀着冷月,伴随着转瞬即逝的花火,相互映衬、相得益彰。 她想,举城的百姓都在喜迎新年,她作甚还要自寻烦恼? 于是沈娴心境开阔起来,将那些纷乱的心绪全都抛除。 借着酒兴,觉得良辰美景甚好,她又浑身暖和不觉寒冷,便解了身上披风,在甲板上转起了圈儿。 低头间看见裙角飞扬,沈娴勾唇浅笑,眯着眼和着心中的节拍,挪着脚步跳起了舞。 许久都没跳舞了,步伐有些生疏,但那些动作她还记得。 渐渐跳着跳着,也就熟悉了。 当苏折出来时,看见她背着身于月下和嫣然花火下,翩然起舞。 她跳的是一段民族舞,在大楚极是少见。婀娜的身线,优美的舞姿,腰后长发如瀑,一款一摆间,舞出人间美色,极是美丽动人。 苏折眼神深邃,倚在栏上看了许久。 后来他转身进屋,拿了琴出来。 他黑衣逶地而坐,把琴放在双膝上,手指轻轻撩了琴弦试了音,却也惊了沈娴。 沈娴回过头来时,见他正半低着头,随着他修长的手指抚琴,动人的音符从他指端流泻了出来。 沈娴气息微喘,听着琴音有些迷醉,道:“从未听过你弹琴,没想到弹得极好。” 苏折道:“我也从未见过你跳舞。你若仍有兴致,可以再跳一支,我为你和乐。” 沈娴缓缓笑:“你想我跳舞给你看?” 苏折的琴声如有灵魂,扣人心弦。他道:“方才我已经看过了。你若只是想跳给我看,我也不介意的。” 沈娴道:“我跳给我自己看。” 她心里翩翩然,宛若自己长了双翅,随着舞步翩跹,以为可飞天揽月、摘星捧花。 苏折琴声节奏很缓慢缠绵,她跳得婉转悱恻。 那时漫天烟火,也不及他眼底里那抹世间至美的身影。 后来有轻飘飘的羽毛从天空中落了下来,飘在沈娴的手心。 她晃眼一看,轻悠悠道:“苏折,下雪了。” 她微仰着头,依稀看见一片片雪花和那些冷透的烟火一起落下来。 落在她的眉间,发间,衣袂间。 她赞叹道:“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好美。我原以为今年是不会下雪的。” 苏折看着她道:“是啊,好美。” 不知不觉,她已经来到大楚一个年头了。 这一年里,发生了许多事。但也收获了真心对她好的人和情分。 雪持续下,沈娴回头间看见白雪落在苏折的黑衣上,即使在嫣红的灯火下,依旧纯净无暇。 她放任自己旋转着身体,感受着那股透彻的凉,却依旧不觉得冷。 苏折琴弦上的指尖绕转,忽而琴音起了波澜,节奏蓦地变快,沉浮无边。 沈娴对音乐敏感,舞步一旦融合进了音乐里,便要随着节奏走。于是她便也越转越快,发丝长扬间,眉眼如画。 不多时,稀疏的雪将甲板覆上了一层模糊的白。 那最后一瞬,沈娴脚下端地一滑,而后向苏折扑来。 伴随着沈娴坠入他怀中,他手指再往一排琴弦上一撩,暗含浑然气势,音符急促而富有力量,随后便戛然而止,满世界化为一片寂静,给一曲带上圆满的句号。 一曲终了。 琴散落在地。 第198章 终是抱紧他 第198章终是抱紧他 幽幽沉香袭来,沈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清醒着还是沉醉着。 她维持着这个动作,忘记了动。以为自己是个雪人。 可是呼吸呵出的白气,又证明着她还活着。 她和苏折都活着,她能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似暖是凉的体温,却谁也没有多动一下。 沈娴下巴抵着他的肩膀,腰肢被苏折扣在怀里。 她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在小巷里,他亦是这般抱自己抱得紧。 其实她如眼前一样,不想挣开,她只是慌,悸得慌。 沈娴抬了抬手,撑着苏折的肩。 她想,或许她还应该像上次那样,就算再悸动,也应该毫不犹豫地把他推开。 可是静默了很久,约摸是喝多了的缘故,她很清楚自己不想把苏折推开。 因为心里的煎熬,手指收紧成拳。 她一点点地挪着手,环上了他的颈项,指间用力地捻着他的衣襟,终是抱上了他。 苏折顿了顿,有些讶异,又暗潮汹涌。 沈娴闭着眼,在他颈边深吸一口气,喃喃道:“你是故意把琴弹得那么快,好让我跌倒,像这样抱着你?” “阿娴,我说过凤梨酒也是酒,当少喝。” 沈娴轻轻笑了笑,道:“是啊,我醉了,你不必当真,我也不必当真。我们都不必当真。你说过我冷,或是你冷,可以这样相互抱一抱的。” “我是说过。” “我承认,你的怀抱是让我有些上瘾。”沈娴道,“但我还能克制。” “为什么要克制。” 沈娴歪着头,靠着他的肩膀,嗅着他的气息,感觉心里似被什么东西给装满了。 她却笑语嫣然道:“若不是知道你有你的故事,兴许我就以为你当真了。若你,只是个普通人,兴许我就……” 放任自己去喜欢他了。 只是她没能说出口,不知苏折是否能明白。 苏折只低低与她说:“有的感情需要克制,你如此,我也一样。你说你拿我当朋友,能时常与你相见,我也可以接受。但如今,你见了我却为什么要躲。” “躲?”沈娴茫然道,“我为什么要躲你?” 沈娴慢慢想了起来,道:“你是说和贺悠喝酒那晚我见了你就逃么,我怕你生气,就像去逛明月楼一样。但是与别人喝酒只是做做样子,我不曾喝醉过。” 苏折眯了眯眼,道:“那今夜呢,你为什么不愿看见我。” “苏折,雪下大了。”她若有若无地抱着他的头,帮他拂落发间的白雪。 “是啊,我好冷。” 沈娴道:“那你还不起来。” “我冷的时候,只会抱得更紧一些。”苏折收紧了手臂,将她的身子狠狠揉进怀贴着自己的胸膛。 旁边的琴有些单薄。雪花落在那琴弦上,不一会儿便被琴弦割破,沉到了下面去,散发着莹莹光泽。 沈娴指腹摩挲着他衣襟上的暗纹,忽轻声道:“听说,你从前为了救我,用了许多手段,干净的手上暗地里沾了不少人的鲜血。” 苏折愣了愣,随即有些黯然:“觉得我很坏么?” 沈娴道:“我有些心疼。我觉得,大学士当如那日我进宫之时,于梧桐树下窥见太学院中教孩子读书时候两袖清风的模样。而不是为了救我,舍弃了那样的自己。” 良久,苏折低低道:“阿娴,你可知,只有找回了你,才能找回真实的我自己。” 沈娴鼻子有些酸,“辛苦吗?” “不是说过,这一路走来,早已忘了什么是辛苦。” “所以让你多抱抱我,也无可厚非吧。”沈娴道,“有时候我想要想起过去,想要知道你到底是我的谁,更想要知道你都为我做过些什么。可有时候我又不想知道,我怕。” 与苏折相识相知的,也不是她。 是以前的沈娴。 而他心里念着的心有所属,更加不会是她。 她都不曾参与过,忽然间感觉到有点遗憾,还有不甘心。 苏折却道:“若能忘记,就永远忘记吧。我不想让你再重新想起来。” 唯一一点小小的遗憾和不甘心,都被苏折的话浇灭了去。 沈娴勾了勾唇,没心没肺道:“忘了就忘了吧,反正从将军府开始,我沈娴才算是活过来了,这才是我的开始,与以前和你,是没有关系的。” 后来雪大了,两人才离开了甲板会屋中去。 烤了一会儿火,身子暖和了,外面的雪也停了。 时辰已不早,沈娴与连青舟约好下个白天再来细细欣赏这艘船,当夜便下船打道回府。 出来游玩的人已经散了,一条街上冷冷清清。 只不过家家户户依然洋溢着喜庆,炮竹爆破的声音噼噼啪啪地传来,忽远忽近,绵延不绝。 苏折如往常一样,送沈娴回家。 沈娴脚踩在软绵绵的薄雪上,一脚便能把地上积雪压实,在后面留下一长串脚印。 苏折手里拿着一把伞,没有撑开,以备一会儿半路又下雪之需。 路上依旧可见稀稀疏疏的行人,都如沈娴这样,正在往回家的方向赶。 “你送我作甚,我知道回去的路怎么走。”沈娴一边走一边悠悠道。 苏折道:“我感觉你酒还没醒,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沈娴侧头冲他笑,道:“我没喝酒的时候你也不放心啊,你什么时候放心过。” 苏折垂着手,袖摆轻轻与她的相拂过。 后来他还是悄然握住了沈娴的手,有些凉。 沈娴挣了挣,没挣开。 苏折便浅浅淡淡与她道:“往后你用不着躲我,你愿意把我当朋友那就当朋友,只要不做敌人,什么都好,哪怕是陌生人呢。” 沈娴怔了怔。 “你什么时候认识贺悠的?”苏折问。 沈娴道:“那日在街上他找我借钱去千金赌坊,后来小腿周岁宴时他也来了将军府,如此一来二去便也熟识了。” “贺家二公子,性情单纯,只是顽劣了些,心眼是不坏的。”他又道, “你可与他相交,兴许往后有派得上用场的那一天。只是在外时需得谨慎,莫要叫人瞧见了你们的交情,否则会让人误以为你与贺相有来往,于你于他都不利。” 沈娴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苏折声音很轻,问她:“今晚嫌我碍事了?” 第199章 应该怎么对她强硬? 第199章应该怎么对她强硬? 沈娴抬头看着他的侧脸,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她不想听到“碍事”两个字从苏折口中说出来。 她更不想让他以为自己很碍事。 沈娴道:“没嫌。” 苏折道:“你这话有歧义,到底是不觉得我碍事,还是即便我碍事你也不会嫌?” “我觉得没歧义,是你自己想太多。” 苏折轻声细语道:“为什么想要与连青舟在一起,你很喜欢他?” 沈娴认真想了想,道:“喜欢,只是还谈不上男女之间的喜欢,但我想感情这种事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兴许哪天,我觉得就他不错。” 苏折思忖着道:“是因为你认为他是小腿的爹?” 沈娴惊立在了原地,看着他愣道:“你怎么知道?” “方才你说了,与秦如凉成亲一年多,不曾发生过关系。”苏折笑了笑道,“说明小腿不是秦如凉的孩子。我便又想起早前给小腿起名儿的时候,你硬要冠上一个‘连’姓,所以揣测了一下。” 沈娴不知该说什么,心想果然不能跟心思太缜密的人待在一起,话里的一丁点漏洞他都能连成一条线的。 “小腿还要委屈一下,多做一阵子别人家的儿子。”苏折语气轻得若有若无。 适时又是一阵炮竹声响,使得沈娴没听清,便问:“你说什么?” “我在说,你知道连青舟为什么要拒绝你吗?” “为什么?” 苏折眼含狭促,悠悠道:“据我所知,他是不喜欢女人的。” “啥?”沈娴无比震惊,“你说他是个同性恋?” 顿时沈娴一切都想得通了,抚掌道:“难怪!难怪他要拒绝我,这么久以来不曾见过他身边有半个女人!竟是有如此不足为外人道的取向!” 她摩挲着下巴,“这么说,他就不是我孩儿的亲爹了?” 苏折一本正经道:“不管小腿的亲爹是谁,眼下他名义上都必须是大将军之子。阿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娴深以为然:“嗯你说得对,万一我找到他亲爹,结果发现他爹是个丑八怪怎么办?” 苏折:“……” 沈娴兀自感叹:“小腿能长成如今这般好模样,全靠我的基因在支撑。” 继而她想到了另一件比较好奇的事,抬头看向苏折,询问:“你和连青舟在一起这么久,莫不是你俩才是一对儿?” 苏折本是当玩笑话听,笑意蔓延到眼角,刚要笑时,不经意间抬头看向前方,身形却顿了顿,面上所有温暖的表情都凉在了眉梢。 街道对面缓缓走来两个行人。 看样子还是熟人。 对面走来的两个恰好是朝中的官员。 都这个时候了,街上行人甚少,一般不会有官员在街上步行而回。 可这两个官员身着便衣,浑身酒气,喝得醉醺醺的,身后各自带了两个仆从,显然是从别处应酬完以后回来。 他们一边谈论着楼里的姑娘,一边谈论着除夕夜的这场雪,难得花天酒地尽兴而归,还能在雪中行走,实乃趣事一件。 沈娴不知道怎么回事,苏折突然就不走了,以为是被她说中了,回转身看着他,笑意盎然道:“怎么,莫不是你真有了那样的取向?” 话音儿将将一落,沈娴长抽一口气。 下一刻苏折冷不防倾身过来,手臂紧箍着她的腰,便把她扯入了怀。 沈娴挣了挣,道:“喂,你干什么?” 苏折不答,可这时身后的两个官员却已经发现了他,惊疑道:“哟,这不是苏大学士吗?” 沈娴顿时感觉如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她浑身发凉。 她伏在苏折怀里不敢动弹,生怕被人认出来。 看苏折的反应,这两个官员认得他,定然是认得沈娴的。 如若让他们发现身为将军夫人的静娴公主和苏折在大街上纠缠不清,那可就糟糕了。 苏折从容淡然,一边扶着沈娴的头压在胸膛上,一边与官员点头打招呼:“两位大人好巧。” 两个官员对苏折怀中女子着实感到好奇。 因为这么久以来,从没听闻大学士身边近过女色,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和女子当街搂抱! 这可是大新闻。 油糟糟的官员走到两人侧边,试图看清女子模样,却无果,只有哈哈笑道:“苏大人真是好兴致啊,没想到竟能在这里遇上。” “苏某乃读书人,踏雪赏月,也终免不了风月。” “这姑娘想必是倾国倾城之色,才能入了苏大人的眼。” 苏折淡淡道:“哪里,不过是个野蛮女子,苏某还降服不来,正拿她没办法。” 沈娴埋头在他怀间,感受着他说话时胸膛带来的轻轻颤动。她下意识地配合了着苏折,扭着身挣扎了几下。 一颗心七上八下,都快要跳出了嗓子眼。 她很是担心。 明明苏折也很是担心,却能不形于色地与人闲话这些。 这两名官员一谈起女人,便经验老道,是花丛老手,其中一人道:“这女人嘛,有什么难的。只要你强硬一些,保准她会乖乖服软的。” 另一人跟着附和,道:“苏大人不妨让我等看看,这女子究竟是何等绝色,竟能让苏大人神魂颠倒。” 看不见沈娴的样子,他们还真是不死心。可苏折又怎会轻易让他们看。 苏折问:“请教两位大人,苏某当如何对她强硬?” “她若不肯让你抱,你便用力抱;若不肯让你亲,你便用力亲;若不肯让你碰,你便偏要用力碰。”那官员涎笑道。 沈娴不由暗骂,真是下流。 另一官员道:“就是就是,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欲拒还迎,她表面上越是不想你怎样,其实心里就越是想你怎样。” “原来是这样,”苏折若有所思道,“苏某受教。” 话语一毕,沈娴便感觉苏折抱着她的手松了松。 可她还来不及吸口气,脸冷不防就被一只修长凉润的手给捧了起来。 她惊愕抬眼,恰巧看见苏折俯下头,眼底里一片幽深,然后她瞳孔猛扩,就再什么也看不见。 她恍若跌进了他眼里去,淡凉的唇倾轧上来,苏折的脸恰到好处地挡住沈娴脸的同时,他吻住了她。 第200章 情不自禁 第200章情不自禁 周围的时间仿佛也静止,鼻尖相抵,然后微微错开,呼吸纠缠,紊乱。 他始终低垂着眼帘,眼里依稀有流光。如果他那道视线是一道枷锁,他恨不能把她从灵魂到骨子里统统都禁锢。 一些过去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爆进沈娴的脑海,这和上次在屋檐上浅浅一碰不一样。 他的气息从浅淡到浓烈,不是浅尝辄止,而是步步往前探索。 沈娴从来没有被当着别人的面这样亲吻过。 她耳根开始发烫,苏折的气息灌入她的所有感官,让她心悸得快要窒息。 她表现得像极了一个不肯屈从于苏折的女子,生涩、僵硬。试图推开苏折而不得逞。 两个官员都十分在意苏折怀中女子的样貌,一是好奇,一是本能地对美色有所窥探。 是以两人一直寒暄着舍不得离去。 却没想到,苏折竟当街强吻这女子。 他们想看清沈娴的样子到最后都没有得逞,继续留着又难免煞风景,只好悻悻离去。 两人对视一眼,约摸明日,苏大学士洁身自好的名声就会没有喽。 沈娴感觉自己乱得不成样子,她浑浑噩噩,不知道苏折怎么打开她齿关的。 兴许她一念之差,便溃不成军了。 苏折将她腰肢扣回来,紧紧贴着他的身。 他在她口中搅云弄雨,沈娴无处可逃,嘴唇摩挲着他的,即使拼命躲到角落,也会碰到他的舌头。 她浑身都没有力气,双脚如踩在棉花上,软绵绵的。 她努力瞠了瞠眼,又微微垂下。 不是别人,是苏折。 正深吻她的男子,是她脑海里所浮现出的模样。 后来,她任由自己伸手攀上了苏折的肩,勾住了他的颈项。她的身子依偎过去,全靠他支撑。 往后沈娴时常想起这一夜的光景,她和苏折在大街雪中拥吻,觉得尤其疯狂。 谁也看不见他们的脸。 只能是他们看见彼此的模样,近在咫尺。 不知道那两个官员什么时候离开的。 雪又开始下,周遭一片安静。沈娴恍然间看见苏折白了发。 苏折由汹涌慢慢化为平静,依然吻着她,一点点辗转反侧地退出来,反反复复地亲吻着她的唇。 他唇上嫣红,鼻间呼出一团团白气,幽深如夜的眼里暗潮未褪。 两人彼此相望,喘息良久,都无法平静。 沈娴嘴唇红肿,醴丽动人,一股火辣辣的感觉从唇角蔓延至全身。苏折的手指伸过来,轻轻拭了拭她的唇角。 沈娴沙哑地呢喃着问:“他们走了?” “走了。” “没事了?” “没事了。” 沈娴想要远离苏折一点,她松了勾着他脖子的手。 明知只是做戏,方才只是为了不让那两个人看见她的脸,她却觉得再和苏折这样下去很危险。 她想要大口呼吸,想要逃离。 却在往后退开的第一步,就发现脚下根本使不出一点力气,双腿一软,人就跟着往下滑。 苏折及时弯身,把她打横抱起。 “你放我下来。”沈娴软绵绵道。 苏折步履从容而坚定地往前走,道:“是我把你弄成这样的,我应该负责到底。” “逢场作戏么,我知道,不打算要你负责。” “逢场作戏么,你怎么知道不是情不自禁呢。”苏折道,“现在你该清楚了,我的取向是很正常的。” 他抱着沈娴一步步往前走,不知谁家炮竹声响个不停。 刹然烟火间,他低下头来对沈娴笑,好似天地间都黯然失色,不敌他唇边笑意。 他说,“阿娴,新年快乐。” 回到池春苑时,两人已是满身落雪。 玉砚和崔氏一直在等沈娴回来,见眼下人回了,连忙去打热水、拎暖炉,来给二人取暖。 子夜的时候,家家户户的炮竹越发的不可收拾,远远近近、彼此起伏,不得消停。 将军府里也放了几串炮竹,声音响得震耳欲聋。 大家都高高兴兴,玉砚玩性重,拉着崔氏一起在院子里堆起了雪人。 小腿先睡了一觉,到子夜这会儿已经醒了。 他睁着黑白分明的眼,一双腿不安分地乱蹬。 沈娴给他捂耳朵,他一点也没有被惊吓到的样子。 若是别人家的小孩,在这样仗势的炮竹声下定吓得哇哇大哭。 小腿看见苏折也在,似乎比往日更加活泼了一些。他张牙舞爪的,把苏折瞅个不停,都舍不得移开双眼。 苏折道:“约摸是很久没来了,他都识不得我了,看样子有些好奇。” 沈娴面上带着无与伦比的温柔,给小腿理了理小衣裳,似笑非笑道:“别说是你,他有时候连他娘都鄙视的。” 苏折扬了扬眉,“这么胆儿大。” 这时小腿竟朝着苏折伸了伸短小的肉手。 沈娴好笑道:“小没良心的,怎的见了娘不这么亲热?” 一边侧头看着苏折,“他想要你抱,你要抱抱他吗?” 苏折接住了小腿的小手。 一只修长分明的大手,托着一只软软糯糯的小手,相得益彰,仿佛是世间最协调的一幅画。 那形容不论是谁看了心里都会禁不住柔上两分的。 这也是沈娴一直以来,想要知道小腿父亲是谁的原因之一。 小腿应该有一份属于他的父爱。 小腿竟两手扒着苏折的手,还试图让苏折抱。 苏折将他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膝上,任他乖乖地窝在自己怀里,道:“小衣裳很好看。” 沈娴伸手去逗着小腿,道:“柜子里还有一大堆,每一件都好看。下次穿不同颜色不同样式的。” 一会儿,沈娴又道:“他好似喜欢你。反正也是个没爹的孩子,你就帮他爹多抱抱他。” 小腿在苏折身上很快就睡着了。 沈娴想,大约是因为小腿也感觉到了,苏折身上总有一股让人觉得安宁的魔力。 她第一次甚至希望,这夜能够漫长一些,时间能够再慢一些。 她一定是着魔了。 直到子夜过后,苏折要走的时候,她脑子里还乱糟糟的。 “阿娴。” 耳边酥酥痒痒的,沈娴抬了抬头,见苏折的手绕到自己耳边,轻轻捋了捋她的发,拢在耳后。 他动作温柔,沈娴忘记了要躲。 第201章 想留我? 第201章想留我? 沈娴依稀感觉他指端的温润触碰到了她敏感的耳廓。 苏折手指顿了顿,眼神略深道:“耳朵红了。” 沈娴这才回过神,瞪他一眼,把他的手拂开。 苏折低声与她道:“今日过后,可能我有一阵子不能来了。你和小腿安心度日,出门在外的时候要小心,最好还是不要出门。” 沈娴道:“这些不用你提醒,我自是知道。” 苏折道:“还有,我不在的时候,不要饮酒。” 沈娴呼吸一滞,该死的又有些发悸。 苏折起身,袖角轻轻往沈娴手背上掠过,沈娴抬眼时便见得他的背影,在灯火下隽美挺拔。 沈娴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但见苏折忽然转身,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问:“想留我?” 沈娴脱口便道:“我是想说慢走不送。” 苏折笑了笑,“我是想问你,想要什么新年礼物。” 沈娴微怔。 “不想要?不想要算了。”苏折道。 沈娴道:“是你自己送上来的,我不要白不要。暂时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问你讨。” “好。” 烛火在他眼中跳跃,随后他深看了沈娴两眼,转身离开便不再回头。 等到第二日起床的时候,开门便是一道寒风钻了进来,外面一片银装素裹的景象,亮得晃眼。 沈娴把小腿裹得厚厚的,带他去雪地里打滚。 池春苑里欢声笑语,一直蔓延到花园里。 府里下人们也跟着喜庆洋洋。 昨个前院里放了炮竹,满地都是细碎的红纸,就连一晚的积雪也没能彻底掩盖住。 那炮竹红纸稀稀疏疏地散落在白雪间,晃眼似纷纷落下的红梅,十分好看。 这大过年的,街上百姓除了讨论新年新气象以外,还讨论最多的便是南方与夜梁的战事了。 两国谈判和解不成,在这当头正式打起了仗。 京里调遣的大军尚未抵达,目前与夜梁作战的仍是边境军。但夜梁早就心怀叵测有所准备,这场战事一旦触发,便有山海倾轧之势。 边境军节节败退。 朝中百官往年过年都会休假半月,而今国有战事,便将假期减为七日。 休假期间若遇到着急紧要的事,官员们还是得及时进宫上奏,皇帝也不能闲着。 这大年的第一天,皇帝除了受到南方不断传来的战报以外,还受到了一个令他惊讶的消息。 听两名官员传出的消息说,昨个夜里,他们见到苏大学士了。 这种消息兜不住的,很快百官们都会知道。毕竟苏折的身份特殊,传出一丁点流言蜚语,都要被细细揣摩一番。 皇帝上午就召见了苏折。 苏折一身暗紫色官袍,墨发挽在脑后,正往殿上走来。 皇帝一抬头,看见殿外白雪皑皑、玉阶无暇,苏折的人影由远及近,他周遭尽是一片纯白色,仿若从天边走来人间。 这等气度和样貌,只怕在大楚也找不到第二个人来。 苏折到了殿外行礼,从不逾矩。经由宣召才进入殿中。 行君臣之礼过后,皇帝开门见山道:“今日朕收到一个十分震惊的消息,听说,昨天夜里爱卿在街上附庸风月了。” “皇上耳清目明,微臣实瞒不过皇上。” 苏折一点也不意外,他也知道很快皇上就会知道这件事。 皇帝佯怒道:“朕还听说,昨夜大学士在街上强抱女子不说,竟还当街强吻那女子。你可知罪?” “微臣知罪。” 皇帝道:“你是当朝大学士,风清气正的表率,又是朕皇子公主的老师,如今这样成何体统?” 皇帝眯了眯眼,看着殿上恭敬的苏折,问:“那女子是谁?” 这么多年来,皇帝不曾见过苏折身边有任何女人。 起初朝政未定时,皇帝需要用他笼络那帮前朝旧臣,但又不能让他掌握实权,遂指派为大学士,入太学院教学。 后来皇帝想把公主许配给他也被他以身体不适为由给拒绝。 现如今听到这样的消息,皇帝实在有理由发怒,但又不能跟苏折撕破脸面。 苏折道:“回皇上,其实微臣……也不知那女子是谁。” 皇帝越发生气道:“你都抱了亲了,却不知道她是谁?” 苏折懊悔苦恼道:“微臣昨夜喝多了,实在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是以做出那样的事,还请皇上降罪。昨夜的事细想起来也是模模糊糊,不甚清楚。” 皇帝狐疑,苏折一向自持有度,岂会喝醉? 只不过他在意的也不是那女子究竟是谁,他更在意的是苏折有了这方面的意向。 皇帝心知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便道:“男人都有血性方刚的时候,看来苏爱卿你也不可避免啊。况且这么多年来都孑然一身,难免有时候失控,这个朕可以理解。” 苏折揖道:“微臣谢皇上体恤。” 皇帝道:“以前朕要将公主许配给你的时候,你拒绝了,那么如今这么久过去了,身体可有好些?” “微臣一人事小,不值得皇上记挂。” 皇帝带有深意道:“你是朕的得力臣子,国之栋梁,你的终身大事怎么能是小事。依朕看,苏爱卿以前没这个心思,但现在有了,也该有家室照顾才行。” 苏折低垂着的脸上,一片晦暗之色。 *** 苏折一向不对沈娴食言。 除夕那晚他走的时候说,往后要有一阵子不会来。 还真是。 沈娴后来都没见过他。 北上入京来的这艘船,在阳春河上停了好些天。 这船是沈娴的,暂且由连青舟帮她运行。 同样的大的船本来有两艘。还有一艘在江南一带运输货物,是真正的货船。 而这艘船,可以当做客船,载货繁忙之际又可用作货船。 除夕夜当夜沈娴还没来得及细细欣赏,等到天放晴了,连青舟才邀她再度登船。 沈娴原以为苏折也会在。 只可惜她上船以后,上上下下走遍了船上的楼层和房间,并没有发现苏折的影子。 连青舟看出她心不在焉,便道:“公主好似在找什么人?” 沈娴定了定神,站在甲板上望着阳春河面,道:“方才说到哪儿了?” 第202章 纳了姬妾 第202章纳了姬妾 “说到这船将如何使用的问题上。”连青舟道。 沈娴便悠悠道:“这船上楼层多,房间也多,反正眼下你运送货物也用不上,正好可以用来赚点闲钱。” “何如赚闲钱?” “可以开客栈,开酒馆,亦可以做茶楼做戏坊,”沈娴转身倚在栏杆上,看向连青舟道, “到了春夏水涨之时,还能载客游河赏景,平日里便泊在岸边,提供一处行走的吃喝玩乐住行一站齐全的地儿,还怕赚不到闲钱?” 在这偌大繁华的京城里,从不缺少有钱人,缺少的只有乐子。 一旦出现这么一个场所可以供有钱人消遣,那还不得是销金窟。 最重要的是,来往于四面八方的人汇聚于此,还能够得到各地方第一手的消息。 连青舟眼神有些发亮,道:“公主如何想到这法子的?” 沈娴道:“这是不是比拿来运送货物更能用到实处?我们不需要投入太多成本,只需把铺位租给客栈、茶楼酒肆等,每月收取租子。” 如此一来光是每月进账,便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和连青舟商定了此事,沈娴走下船只伸出来的木阶,在岸上走了几步,还是顿下脚步,回头看去。 连青舟正目送着她,身后水天一色。 沈娴眯着眼,终还是问:“他怎么没来?” 连青舟自是知道她在问谁。他逆着光,沈娴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迟疑了一下,面上带起笑容道:“公主抱歉,在下也与苏老师很久没来往了。” 连青舟及时转移了沈娴的注意力,“要是苏老师知道公主这么想念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沈娴道:“我只不过是随口问一句罢了,我走了。” 看着沈娴的背影远去,连青舟轻轻叹了一口气。 元宵节这天,晚上有很热闹的灯会。 贺悠约沈娴出来一叙,见了面以后二话不说,拉了沈娴便往酒肆里去。 贺悠兴冲冲让小二上好酒。 沈娴把玩着酒杯,看着街上人来人去,灯火熙攘,很是兴致缺缺。 她道:“上回出来喝酒,你还没长记性啊?我听说你被你家老爷子吊起来打。” 提起这事贺悠气就不打一处来,道:“上回运气贼背,遇到了大学士。你怎么也不管管我,居然放任我对他吹口哨!你莫看那厮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实际上却是个吃肉不吐骨头的!” 沈娴好笑道:“我怎能是没阻止你,我压根阻止不了你。” 贺悠一掌拍在桌上,道:“这仇,小爷我跟他是结定了。” 沈娴没记错的话,上次苏折还说,贺悠这人心性单纯,可以结交。 这头贺悠恨他都恨得咬牙切齿了。 贺悠道:“哼,还以为他清高正直,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到头来还不是个伪君子。” “这话从何说起?” “你肯定不知道,我听说在除夕当晚,苏大学士当街强吻民女,后来传到皇上那里去了。” 沈娴心里一沉。 她怎会不知道,她就是当事人啊。 “这种事当然是丑闻,哪想皇上不仅不问他的罪,还体谅他这些年来为朝廷效力,以至于耽误了家室。大年初二,皇上便精心挑选了两个貌美如花的姬妾,送到了大学士府上去。他连推辞一句都没有,就笑纳了。” 后来贺悠咋咋呼呼说了些什么,沈娴不太听得进去。 只觉得周围吵之又吵。 她喉咙发干,有些渴,顺手操了桌上的杯子凑到嘴边便一饮而尽。 结果辣得呛喉。 贺悠还在道:“够豪爽!那我也干了……咦,喂,你要走啊?” 沈娴重重放下酒杯就撑着桌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转头往外走。 贺悠连忙道:“你上哪儿去啊,酒还没喝完呢!” 沈娴头也不回,凉凉道:“我有事,改天再陪你。”贺悠刚想说一起走,她便大步跨出门口,又道了一句,“不许跟着我。” 连青舟没想到,沈娴会这个时候来找她。 若不是生意上的事,这段时间他对沈娴是能躲则躲。 一旦沈娴有苗头问起苏折,连青舟便要及时转移话题。 好在让连青舟松口气的是,自那日在船上沈娴问过一句以后,就再也没问过。 连青舟就更别提主动邀请沈娴耍玩,唯恐惹祸上身。 可看见沈娴单刀直入地进他家时,连青舟就感觉她还是什么都知道了。 沈娴进堂里来,径直逼到连青舟面前,道:“听说,苏折纳了姬妾?” 连青舟无奈道:“公主听谁说的,这些谣言不信也罢。” 沈娴凑近他,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语气阴冷,“连青舟,你再敢骗我一个字,就别怪我往后不拿你做朋友。” 这么久以来,连青舟第一次见沈娴如此模样。 他张了张口,却是叹息一声,道:“公主既然知道了,何须再问在下。” “你为什么不早说,他让你瞒着我的?” 连青舟默认。 “好,好得很。”沈娴退后两步,那股突如其来的压迫感顿时消去,她勾唇笑笑,“都进门半个月了,我到今时今日才知。你们干得漂亮。” 说罢,她转身离开。 这半个月来,她时常想起苏折。 想念他身上的沉香气息,想念他的一言一笑,想念除夕夜里他的情不自禁。 她尚且愿意相信,苏折的那个吻算是情不自禁。 那时她的一念之间何尝不是情不自禁。 她一定是疯了,才会在那一刻想要抛下一切杂念去喜欢这个吻她的男子。 她疯了才要撤下防线,让自己一步步深陷。 她想,像苏折这样的男子,没有谁会不喜欢吧。那么她放任自己喜欢一下子又有什么所谓呢。 苏折说,可能有一阵子不会与她相见。 她在这一阵子里,切实地想过他。 只没想到,在新年的第二天他就迎了姬妾入门了。 到现在,瞒了她有半个月。 沈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除了心里有些空,那种悸动的感觉被现实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熄灭得彻彻底底。 她细想起来,觉得苏折这当头棒喝打得也极好,及时把她打醒了,掐断了那一点不该有的狂妄念想。 好在,她只是一只脚往前踏出去了,她还可以收得回来。 第203章 去贺他新喜 第203章去贺他新喜 沈娴走到门口,定了定脚步,回转身来看着连青舟,挑眉道:“其实你们大可不必瞒我,苏折他这是不把我当朋友么?这么好的喜事,居然也不让我知道。” 连青舟露出了担忧的神色,道:“公主这话,是发自内心的么?” 沈娴似笑非笑道:“你何曾见我虚情假意过。皇上送给他的姬妾,想必样样皆是上等。苏折他艳福不浅,他这个年纪,委实该成家成室了。” 她面上的笑容无懈可击。 可连青舟看不见那笑意有融入她的眼底。 连青舟道:“或许我不该多说,等事后苏老师会向你解释,但这件事由不得老师做主,人是皇上赐的,他不能够拒绝,还请公主体谅这一点。” 沈娴问:“我若一直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就会一直瞒着我?” “老师一定会尽快把这件事解决掉的。” “有什么可解决的,既然都进了家门了,苏折他又不是养不起两个女人。” 沈娴漫不经心地踱了出去,身影半隐在夜色中。 连青舟看不见她的脸。她神色清寂,嘴上却还依稀笑着道:“这是喜事,你真的用不着瞒着我。以为我不会祝福你么,好歹也有过这么一段交情。” “连青舟,趁着元宵夜热闹,我打算买点贺礼去贺一贺苏折,你要一起去吗?” “天色已晚,不如下次吧。” “你不去算了,我一个人去也可。” 连青舟还是不放心沈娴一个人,在她出家门以前,连忙跟上她一起。 街上灯火依旧,把一条长长的街映照得如白昼。 元宵的灯会比中秋时更甚,街上最不缺少的便是照得人无处遁形的织锦花灯了。 沈娴不知该挑什么贺礼,在路过坚果铺子时,她便买了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装在一起拎着去。 沈娴道:“礼轻情意重,也得博个好彩头不是。” 沈娴在前面走着,连青舟两步追上来,拉住了她的手腕。 连青舟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沈娴,我们回去吧,算了。” 沈娴睨向连青舟,问:“你怕了?” 连青舟摇了摇头,道:“我是不想见你这么勉强。等你冷静下来了以后再说,好吗?” 沈娴好笑道:“你哪里见我勉强了?你又哪里见我不冷静了?连狐狸,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复杂了,我去贺喜也贺不得?” 连青舟道:“若真是喜,又哪里贺不得,又哪里需得瞒着你。我想老师现在也不会希望看见你。” 沈娴摆开连青舟的手,固执地继续往前走,“他希不希望那是他的事,与我何干。” 连青舟拦不住沈娴,只能跟着她到苏折家宅所在的这个地方来。 可是沈娴身份太敏感,不能明目张胆地往苏折家的正门去。 好在苏折家隔壁是连青舟很早就购置下来的空宅,他临时把沈娴给拖了进去。 沈娴也没想进苏折家的正大门。 贺喜归贺喜,还没必要给苏折和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烦。 沈娴自以为,她现在非常的理智、平静。 空宅里有管家和两个下人看家。 连青舟便道:“你要贺喜,把东西交给管家,让管家帮你去送吧。” 沈娴低眉道:“好啊,给我找个好看点的盘子,装得漂亮些。送到苏折的手上,告诉他,祝他琴瑟和谐、早生贵子。” 管家去取了托盘来,沈娴把红枣花生等捧进托盘里,仔细地摆好。 她淡淡道:“确实,没有必要再见他。” 油黄的灯打照着沈娴的侧脸,像一幅无暇的蜡画。她捻着红布轻轻盖在那托盘上,道:“送去吧。” 管家去了过后,这宅子里的下人便临时去备一些吃的。 连青舟让她坐下来吃点东西。 沈娴道:“正好我空着肚子,已经好饿了。” 苏折这会儿人在家。 这半个月来,除了进宫上朝和去太学院教学以外,他哪里也不去。 旁人还以为,他喜得美人,已经沉醉在了温柔乡。 连青舟的管家送来东西时,苏折的管家自是认识的,便亲自引了管家去见苏折。 管家把托盘送上,道:“这是我家老爷送来给大人的贺礼,还请大人收下。” 苏折揭开红布,看见托盘里的坚果时,有些怔然。 新进这家门的两名姬妾着实是非常美丽的女子。她们见了此等礼物,不由掩口羞道:“这是在祝大人早生贵子呢。” 苏折把东西收下,淡淡道:“替我谢谢你家老爷。” 管家走后,两名姬妾也被遣了下去。 苏折独自坐在廊上,衣角逶地,随意地曲着腿。 他把托盘放在手边,取了里面的花生,剥掉了皮,把花生仁放进嘴里。 微涩。 连青舟岂会给他送贺礼。 他知道这是沈娴送来的。她就在隔壁。 下人简单做了几个菜,沈娴吃得很有胃口,倒是连青舟没什么胃口。 沈娴说,“你家厨娘手艺不错。” 连青舟担忧地看了看她,道:“是吗,我记得你平时不爱吃这些菜,是因为厨房里没有了,厨娘才做了这些。” 沈娴道:“怎会,厨娘做得很好吃。” “那你吃出来是什么味道了吗?”连青舟问。 沈娴抬起头,把他看着。 苏折不忍道:“厨娘是老实本分的乡下人,手艺不怎么样。这菜做咸了,你没吃出来吗?” 沈娴仔细尝了尝,道:“可能是我太饿了,确实有点咸。” 这是连青舟看见管家往这边来,暗自松了口气,大约猜到是什么事。 果真管家道:“公子,隔壁的苏大人来了,说是要感谢送去的贺礼。” 连青舟起身道:“你我且出去迎一下。” 这一去,连青舟和管家都没有回来。 沈娴独自一个人坐在桌边,桌上的烛灯衬得她异常安静。 苏折从外面进来,站在门口寂然看着她,不言语也不往前踏一步。 两人僵持了很久。 沈娴见那修长的影子从门口倒了进来,她抬了抬头,侧头看着他,眼里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起伏。 好似一汪不会流动的无痕的死水。 后来沈娴问:“吃过了吗?” 第204章 我不想再看见你 第204章我不想再看见你 苏折只是看着她,仿佛要把她看穿。 沈娴兀自笑笑,道:“想来是吃过了,我就不请你坐下来和我一起吃了。这个时候你怎么会过来?” 许久后,苏折道:“收到一份贺礼,所以过来看一看。” 沈娴道:“我也是今日才得知你家室和美,如若是一早知道,肯定会精心备一份大礼的。今日在街上也没什么可买的,便只好买一些干果图个吉利。” “祝我早生贵子,和谁呢?” 沈娴道:“你家里不是有两个么,至于和谁这个还得看你喜好。” “我喜谁好谁,不在她们。” 沈娴起身,随意拂了拂衣角,若无其事道:“那你还喜好谁,不妨请皇上一并赐给你算了。反正也不再多一个女人。” “皇上若是能赐,”苏折幽幽盯着沈娴,“我也不至于会等到今天。” 沈娴勾了勾唇,嗤笑道:“哦,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那个孤女是么。她已经嫁人了,皇上确实不能拆人姻缘。但我想,进你家门的那两个应该也不错,足够你聊以慰藉吧。” 说着她便要走出这膳厅。 只是苏折挡在门口,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沈娴拧着眉,清冷道:“苏折,你挡着我了。” “就这么让你走了,或许我会心有不甘。” “不甘?说来好笑,”沈娴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你说有一阵子不会再见面,我信你,可是你一声不吭地纳了两个家室,我所知道的便是这半个月来你享尽齐人之福。 你说说,你哪里不甘?所有人都知道了,你唯独瞒着我。这一阵是多久呢?是要等到你妻妾成群、儿孙满堂的时候才打算告诉我吗? 所以,真正不甘的,应该是我才对吧,我连知道的权利都没有。 其实你没有必要瞒着我,就算我知道了,也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苏折握住沈娴的手腕,冷不防把她拉拢到身前来,隐忍道:“那不过是皇上塞进我家门的两个人,哪里算得上是我的家室。妻妾成群、儿孙满堂,我自认为我还消受不起,此生得一妻足矣。阿娴,你说这些,是在吃醋?” 沈娴冷着脸,手上暗暗使力挣扎,偏还笑道:“即便是皇上赐的,那也进了你家门、吃了你家的饭、睡了你家的房!你说我吃醋,苏折,今个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苏折低低道:“我要听真话。” 他终是怕自己弄伤了沈娴,她固执起来不管不顾,哪怕是伤了自己。是以他还是松开了手。 沈娴手腕得到自由,欺压上去一把揪住苏折的衣襟,迫他微俯下头来,靠近她的脸。 呼吸相互碰触,却远没有了那天夜里的缠绵。 沈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告诉他:“是,我是吃醋了,怎样。” 苏折瞠了瞠眼。 “可是你骗我,我最讨厌你骗我。在这半个月里我时常担心你会出什么事的时候,你却姬妾临门、艳福不浅。”沈娴道, “你信不信,我差一点就喜欢你了。我以为不仅仅是我一个人心动,我以为你的情不自禁是真的。但是今日我才明白,是我可笑之极。” “或许,你若早告诉我,我依然会失望,但也会稍稍有那么一点理解你;” “或许,你若一开始就不要靠近我、撩拨我,不那么似是而非,我也不会受你蛊惑。便更加不会,像现在这样讨厌你。” 苏折面色有些悲凉,袖中的手指微曲。 沈娴轻轻笑了两声,自嘲道:“其实说来也是我的不对,是我自制力太差,抵抗不住这诱惑。” “但是苏折,我应该感谢你,这一盆冷水浇得及时又透彻。你放心,往后我不会再一头热,也不会再差一点。你既已身边有人,我便再不会纠缠于你。”她声音有些哑, “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算了,就这样吧。” 那时他想要抓紧她,却又怕她更加厌恶自己。 他原以为他们可以有另一个开始,可她最终还是讨厌他,再说一切都是枉然。 苏折道:“是我让你伤心了,是我的不对。有时,我也讨厌我自己。所以总也避免不了,最后让你也一起讨厌我。” 沈娴心里蓦地有些发痛,让她猝不及防。酸涩的感觉从心间涌了出来,漫过四肢百骸。 她想,幸好还没有开始,幸好还没有泥足深陷,就已经结束了。 等她歇两天,这种不适就会好的。 她手指缓缓松了,垂下眼淡淡道:“往后,朋友也少做吧,我是有夫之妇,你是有妇之夫,不适合再往来。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也不要再出现在我池春苑中,我不想看见你。” 顿了顿,又道:“二娘不必要再留在我那里,明日我会遣她回来,另外再给小腿找乳娘。” 苏折道:“二娘是你的人,你不愿意,我便不再找她问有关你的事。” 沈娴点头,道:“这样也好,若是我知道她再与你通消息,就别怪我手下无情,把她赶出去。”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沈娴无话再可说,她低哑道:“苏折,让开,我要走了。” 苏折终是侧身让开。 沈娴从他身边走过,挥散了那一缕幽幽沉香。 她头也不回道:“祝你幸福,早生贵子,福泽绵延,长命百岁,别以为我是口是心非,我是真心的。” 苏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越走越远。 到出门的时候,苏折淡淡道:“青舟,帮我送她回去。” 沈娴走后,院子一下子空落落了起来。 苏折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形单影只。 明知道今晚不该过来,更不该见到她。可知道她就在这隔壁,最后他还是忍不住。 许久未见,想要看上她一眼。 苏折有些后悔,若是他能忍得一时,不来见她,也不会听到她说这许多决绝的话了吧。 苏折回到自己家门时,一抬头便见前院立着一抹美人身影。 只是任她再美,苏折也不屑一顾。 她是两名姬妾当中的其中一个。只不过相较于另一个,这一个比较敏感心细。 见苏折回来,她便问:“方才大人去哪儿了?” 第205章 接受不了其他女人 第205章接受不了其他女人 苏折面色平常,道:“方才去了隔壁,回谢隔壁的老爷。” “隔壁的老爷不知是何许人也?”她柔声道,“妾来了许多日,也不见隔壁有人进出过。” 苏折从她身边走过,“隔壁老爷是行商的,一年也回不了几次。这次恰巧碰上了。你不妨将今夜之事也上奏给皇上。” 身后姬妾福了福礼,道:“是妾多嘴了。” 她虽敏感多疑,却也不想惹得苏折讨厌。她和另一名姬妾是一同进这府门来的,如若苏折讨厌她,便相对于更亲近另一个一些。 虽然这两个女人都有皇命在身,可也免不了暗中较量。 毕竟苏折才貌双绝,能做他的姬妾得他的宠爱,这两个女人定然会不留余力。 这半月来,依照皇帝之命,她们对苏折的生活行踪一日一报。 皇帝正愁找不到苏折把柄,而这次的事件给了他一个绝好的机会,让他安插两个眼线在苏折身边。 可结果难免让皇帝感到失望。 因为每日送来的传信,几乎没有任何新奇的地方。 苏折每日按时上朝,按时去太学院教学,出宫以后便回家,回家以后便吃饭、看书、练字,没有任何应酬,也没有任何额外活动。 这个人简直就是固守死板。 后来皇帝懒得再看他每日一模一样的生活行踪,便让姬妾由一日一传改为了几日一传,后来又改为有意外出格之事再传。 可一直以来,两个姬妾都没发现任何意外出格之事,更没发现他有去见什么见不得的人。 从宅子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 元宵节上的灯会,只剩下些稀稀疏疏摇曳着的灯。 沈娴寂寥地走在长街上,微垂着头,一句话也没有。 连青舟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她忽然不悲不喜道:“你跟着我作甚。” “老师让我送你回去。” 以前苏折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的时候,也会这样不远不近地跟着她,直到亲眼看着她进将军府的大门为止。 连青舟道:“沈娴,老师有很多话不能与你明说,也有很多事不能和你做,但他这样一定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谁稀罕。”沈娴背影一顿,“往后在我面前,就不要再提起他了吧,我不喜。” 连青舟突然道:“比起他瞒着你,你更接受不了他身边有了其他女人吧。” 沈娴不加理会。 “因为你接受不了,所以会有这么大反应,所以会如此生气。”连青舟清晰无误道,“你比你自己想象中更在意他。” 沈娴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目色乍寒。 连青舟道:“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让你冷静一下。” “我再说一遍,我现在很冷静。你再提他,就不要怪我跟你翻脸。” “好了,当我没说。” 回到将军府以后,沈娴倒头就睡,两天没说一句话。 等她睡饱了起来,继续若无其事地生活着。 只不过这两天里可把玉砚和崔氏吓坏了。 玉砚哭巴巴地道:“公主,你到底怎么了啊,自从去和贺家二公子吃酒回来,整个人都不太对劲。” 沈娴往书桌上铺上画纸,捏了捏玉砚的圆脸,道:“谁还没有个心情不好的时候呢,只不过公主我就比较想得开,日子还得继续过,我儿子也得继续养,不然将来喝西北风啊。” 玉砚张口欲言,沈娴眯着眼道:“好了,去给我拿黑炭来,我打算重操旧业,现在连青舟也回来了,漫画可不能荒废。” 玉砚只好去拿黑炭来。 沈娴还得画第三部小人画,继续说说深宅大院里那些勾心斗角的事。 沈娴忙碌起来可谓是废寝忘食。 她一边画着画稿,一边和连青舟准备船上的事情。 连青舟招了大部分的租户,剩下一些小商户是由刘一卦的人脉拉拢来的。 船上开的铺子多,游人纵是上船来里里外外逛个遍,也得花半天时间。 开张那天,这艘停泊在河上的大船自成一道风景。 来来往往的人们都上船来瞅热闹。不多几日,船上生意兴隆,已经成了一个消遣度日的好去处。 入夜后,船上华灯织锦,热闹非凡。 沈娴和连青舟用过晚饭以后,从船上下来。 连青舟道:“今日到此为止,我送你回去吧。” 沈娴摇摇头,似笑非笑道:“连狐狸,这些日辛苦了你,若是不犒劳犒劳你,怎说得过去。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不等连青舟答应,她勾过他的肩膀,便拖着他一道去了。 连青舟道:“这京城我比你熟悉,还有什么好地方是我不知道的?” “嘿,你去了就知道了。” 连青舟哭笑不得:“公主这般和在下勾肩搭背,恐有不妥。” 沈娴斜睨他一眼:“那你说说,上回在船上,我问你谈个恋爱,你为何拒绝我?” 连青舟正色道:“在下实在把公主当朋友,生不出男女之情来。” 沈娴挑眉道:“那不就得了。” 她眼里匀出些笑意,“不过后来我总算是知道,你为什么没有男女之情了。你一直憋得辛苦吧,今晚我带你去释放一下。” 连青舟听得云里雾里。 直到沈娴带他到一家楼前停下,他甫一抬头看那楼匾,顿时就有些凌乱。 楚玉楼?! 连青舟看向沈娴:“喂,你走错地方了吧!” “楚玉楼,没错啊,就是这里。”沈娴已经笑眯眯地对门口的清秀男子招招手。 男子上前来,气质温和而又暗含风情,道:“是沈公子吧,请随我来。” 说着男子就把沈娴往楚玉楼里引。听那熟络的语气,不像是初次见到沈娴。 这可怎么得了…… 连青舟下意识就抓住沈娴。 沈娴回头冲他眨眼一笑,安慰道:“你第一次来吧,别紧张,我在里面定了房间,一会儿进去以后就放松了。” 连青舟眉心突突跳:“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这里面可全都是……” 他觉得难以启齿,十分丢脸。 但凡进出这里的都是有龙阳之好的人,因为里面全是清一色的男倌! 沈娴顺手拍拍他的胸膛,道:“兄弟,谁没有个喜好呢,我明白你,这不带你来找找乐子放飞自我吗?” 第206章 我要跟你绝交! 第206章我要跟你绝交! 连青舟一向温文尔雅,而今终于要发飙了,憋红了脸咬牙低声道:“我是正常男人!从不来这等不三不四的地方!” 沈娴瞅他道:“瞧瞧你,又不是让你一进去就做个什么,先从聊聊天喝喝茶开始,这么紧张作甚。你啊,平时就是把自己禁锢得太严了。” 连青舟扶额:“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我真的是正常男人……” “算了,你不好意思承认我也不勉强你,你就当是陪我进去解解闷还不行?” 沈娴扭头就往楚玉楼里走。 连青舟一把抓住她,“不行,我不去这种地方,你更不能去。” 沈娴回头看了看他,阴笑两声,道:“你确定你不愿自己走着进去?还不让我进去?” “我很确定!” 于是沈娴出手飞快地反扭过连青舟的手,三两下把他撂倒在地。 连青舟又不会武,毫无还击之力。 沈娴与身边男子道:“去叫几个小哥哥来,把这货给我抬进去。” 连青舟活生生被抬进了楚玉楼。 抬着他的公子们时不时发出两声撩人的轻笑,简直让连青舟浑身冒鸡皮疙瘩,生无可恋! 进了房间,沈娴留下两个人伺候。 这两个公子均是气质出尘,又白又嫩。 为了缓解连青舟的压力,沈娴让他们一个去抚琴,一个去烹茶。 沈娴看着一脸嫌弃的连青舟,道:“你别装了,我早就知道你好这口了。” 连青舟嫉恶如仇:“你到底听谁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沈娴脸上神色淡了淡,转瞬又恢复如常,悠悠笑道:“现在说那些有什么用,来都来了,自然得尽兴,别浪费。” 不管连青舟如何苦口婆心,沈娴就是不相信他是正常的。 后来他不得不坐下来听一阵公子弹琴,又瘫着脸喝两口公子烹的茶,这已是极限。 他发誓下次绝不会到这个地方来! 可沈娴不一样……她就游刃有余,一会儿和公子讨论茶道、谈天说地!一会儿又去和另一个公子讨论琴艺、合琴而奏! 连青舟看得眼皮直抽筋,她确定她是第一次来吗!他怎么觉得她像是这里的老熟客! 连青舟生怕他还没放飞,沈娴就先飞起来了。 于是他借着要方便,出了房间就立刻花钱找人去帮他传个信儿。 连青舟回来时大惊失色,因为沈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叫了两个风度翩翩、风情万种的公子过来。 沈娴瞅着他们一个比一个出挑,啧啧感叹:“只怕全京城里的美色都集中在这楚玉楼了。” 惹得公子们又是连连轻笑。 沈娴扭过头来瞅着连青舟,不满道:“你怎么去方便要这么久,来,快过来。” 连青舟身体贴在门上,严肃地拒绝:“不,我不过去。我告诉你,你不要乱来啊。” 沈娴挑起眉梢,邪佞地笑了两声,随后吩咐四个公子过来把连青舟双手双脚抓住,抬到她面前来。 连青舟恼羞成怒:“放开我!我是清白男人,不与你们为伍!” 沈娴继而指挥道:“把他摁椅子上。”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沈娴笑悠悠地看着几个公子把连青舟按在椅子上摊着动弹不得,又道:“先给他来一个全身按摩。” 连青舟倒吸一口凉气:“不要碰我!”浑然一副即将被羞辱的良家女子形态。 只是这四双巧手可没闲着,依着沈娴的话开始在连青舟身上按摩了起来。 这几位公子可是伺候惯了人的,这会儿在连青舟身上摸索起来,让连青舟有种舒服的痛苦。 他真想找块豆腐撞死! 沈娴偏还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 连青舟怒道:“姓沈的,我要跟你绝交……啊,轻点!” 连青舟被折腾得死不欲生,可耻地感觉到浑身骨头都跟着酥软了两分。 不知过了多久,连青舟出了一身汗,浑身无力,瘫在了椅子上,连反抗都懒得反抗了。 这几个公子手法奇好,沈娴是事先打听过的。 经这几双巧手一按摩,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能得到放松,自骨子里散发出绵绵暖意,让人通体舒畅。 连青舟虽然羞于承认,但看他反应,约摸是很爽。嘴里哼唧两声,也没再强烈抗争。 沈娴扯了一位公子腰间香喷喷的手绢,帮连青舟拭了拭汗,笑眯眯道:“怎样,现在还要跟我友尽吗?你一个常年不运动的人,到了这里走一遭,是不是觉得一身轻松,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连青舟幽怨地瞥了沈娴一眼。 沈娴又笑道:“你嘴上说着不要不要,身体却很诚实么,现在是不是觉得爽得快要飞起来了?” “你走开,我不想跟你说话。” 四位公子放开了连青舟,又围绕到沈娴身边来,巧笑言兮:“沈公子,要不要也来试试?很舒服的。” 不等她发话,连青舟立马帮她拒绝:“她就不用了!” 他一个男人被几个男人按摩,虽然很难以接受,但横竖没有什么损失。 可沈娴不一样。 沈娴虽是男子装扮,到底是个女人。要是被这些公子摸遍全身了,老师知道会宰了他的! 不行,坚决不能让他们碰到沈娴! 沈娴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着放在另一张座椅上,慵懒道:“为什么不用?你都爽过了,我为什么不能爽爽?” 连青舟鼓着眼睛上下把沈娴瞪了个遍,咬牙道:“不能就是不能,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沈娴点点头,了然道:“对哦,我本来是带你来放飞的。” 于是沈娴让两个公子扶了连青舟便去帘子后面的床榻上休息。剩下两个公子便来给她捏捏胳膊腿儿。 公子的手法娴熟,与专业技师差不了多少了,只不过在大楚还没有这样的职业。 沈娴见他们也很规矩,不该摸的也不会乱摸一分。 楚玉楼里的公子都是阅人无数的,很能揣测出客人的需求。若是有那方面的生理需求的,也不至于会又是弹琴又是喝茶的,磨到现在这个时候。 他们也看得出来,连青舟没有这方面的嗜好。便只是与连青舟开开玩笑,觉得他的反应分外有趣罢了。 房里四个公子都很兴致勃勃。 两个公子把连青舟从椅上拉起来,柔声玩笑道:“公子请跟我们来吧,我们保证会伺候得公子很舒服的~” 第207章 有多喜欢就有多讨厌 第207章有多喜欢就有多讨厌 “我不要!你们放手,我不要!” 正当这时,房门突然被敲响。 不紧不慢的声音,却又带着隐隐的压迫力。 一时房间全都安静了下来。 连青舟连忙道:“愣着做什么,快去开门!去开门啊!” 沈娴歪着头靠在椅子上,支着下巴思忖道:“我记得我好像没再点其他的服务啊。” 连青舟道:“开了门不就知道了么。” 于是一个公子便起身去开门。待一打开房门,看见门前站着的黑衣男子时,愣了愣,“这位公子……” 苏折面无表情,浑身透着清冷的气息,只淡淡垂眼黑白分明地看了他一眼。 暗含杀气。 那公子霎时噤声,心里陡然一寒。 见苏折要进来,公子往边上让了让。 连青舟一见是苏折,第一次感觉到如此亲切。他来得太是时候了,否则再晚半分,恐怕自己就要清白不保了。 苏折声音极淡道:“全都出去,把门关上。” 四位公子面面相觑。 沈娴微仰着头,闭着眼养神,未睁眼先看来人,便先闻到了丝丝缕缕的沉香气,不由皱了皱眉。 她悠悠道:“出去作甚,这又来了一位客人,再去请两位小哥哥进来服侍。” 话落,一道深沉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她恍若无所察觉。 连青舟有了底气,道:“你们快都出去吧,他们有恩怨要处理,免得一会儿误伤了你们。” 四位公子是明眼人,苏折一进来,他们便感觉到房内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重。 遂一一退了下去。 沈娴轻声叹道:“时至今日,我方才感觉到,左拥右抱妙不可言。不仅有人陪解闷,陪消遣,还能身心愉悦,难怪美人进门以后,都舍不得在外浪费时间了。要是我,身边有这些美色环绕,我也恨不得闭门不出。那么苏大人,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沈娴面无表情道:“这也不是你该管的事。” 苏折狭长的目中,一片幽暗。 两相僵持时,连青舟往门口退了退,摸了摸鼻子道:“你们先聊,我出去等。” “站住。” “站住。” 沈娴和苏折异口同声,冷冷道。 连青舟双脚钉在了门口。 苏折人出现在这里,除了连青舟这个叛徒告密还能是谁。 沈娴还没追究连青舟的责任呢,苏折便先不温不火道:“青舟,是你带她来这里的?” 不等连青舟回答,沈娴便从椅子上站起来,好笑道:“连青舟,你不是问是谁告诉你我喜好男色么?喏,人就在眼前呢。” 连青舟:“……” 沈娴又道:“你喜欢男人,我也喜欢男人,我们便一起到这个只有男人的地方来,有何不妥?” 苏折看着沈娴,嘴上却对连青舟道:“往后再让我知道,你带她来这种地方,你便以死谢罪。” 连青舟:“……” 为什么这两个人闹矛盾,坑的都是他? 沈娴勾唇笑了笑,道:“是我把他撂倒了抬进来的,怎么着?你管得着?” 连青舟暗暗腹诽:公主总算说了一句大实话! 苏折低低道:“阿娴,一定非得这样是么?” 沈娴唇边的笑意淡了淡,垂下眼不再看他,云淡风轻道:“我记得我跟你说得很清楚,往后我都不想再看见你。” “我也还记得,你说你讨厌我。” “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你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家里陪美人?” 苏折道:“你若真不想再看见我,就不要再来这种地方。否则下一次,我还是会来。” 沈娴嗤笑一声,道:“不管你来不来,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既然来了就好好玩啊。” 她从他身边淡淡走过,道:“你在这里好好玩,我就不奉陪了。” 苏折背对着她道:“连青舟,送她回去。” 沈娴脚步顿了顿,忽而声音极低,道:“你越是这般管我的事,我只会越加讨厌你。” 苏折眉间无波澜,回道:“是么,可我管习惯了,大抵已经收不了手了。” 沈娴不再逗留,出门便离开。 苏折一个人在桌边沾了沾,低眼看着桌边凉去的茶,又伸出洁白的手指捻了捻装酒的酒壶壶盖。 里面满壶酒,不曾饮过。 他自言道:“阿娴,是不是我曾令你有多喜欢,而今便令你有多讨厌。”他挑唇淡淡笑了一下,“如若是那样,倒也好了。” 语罢,他淡淡一拂袖,满壶酒横倒在桌上。 酒液顷刻洒出,浸湿了他的衣袖。 使得他身上也沾了浓浓的酒气。 苏折拂袖转身出了房门。 楚玉楼里自有公子迎上前来送他出去。 他不必遮遮掩掩,即使出入这个地方被认识的人看见了也没有所谓。 名声于他而言已经这样了,也不在乎更坏一点。 苏折走到门口,听身边白净公子温软道:“公子请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苏折在门口停了停,侧身看了那公子一眼,随后平寂的眼神移到公子腰间。 公子腰间挂着一块木牌,一面写着自己的名字一面写着楚玉楼的招牌,以标明身份。 苏折拿了一锭银子放在公子手上,道:“腰牌能赠我否。” 公子得了银子,开心一笑,将腰牌取下交给他,道:“公子喜欢请拿去便是。” 这楚玉楼的腰牌也不是稀罕物,楼里的公子弄丢了事后也可以再补上。 遂苏折拿了腰牌揣在袖中,便离开了。 到家的时候,两名姬妾迎了上来,首先便闻到一股子酒气。 姬妾问:“大人到哪里去了,为何这么晚才归,这是……饮酒了?” 苏折拂袖间,腰牌不慎掉落在地上。他尚未察觉,便有姬妾谨慎地以脚踩住,隐瞒了过去。 他道今夜只是去某位大人家应酬去了。 苏折回房后,那姬妾才将脚挪开,弯身把腰牌捡了起来。 难得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苏折说出去应酬。 这件事弄明白后需得上报给皇帝。如此皇帝便知私下他究竟与哪些官员往来。 只是待细细一看那腰牌,上面似乎写着一个人的名字,翻过来又一看,姬妾一愣:“楚玉楼?” 一调查得知,楚玉楼乃是京中有名的楚馆,里面个个皆是男子。 又派人去苏折口中提起的那个大人家中询问,苏折当晚并未去那位大人家中。 那位大人提及苏折,却是避之不及,连连否认,并提出当晚苏折不在场的证据。 那么苏折当晚究竟去哪儿了,就明确得不能再明确了。 他竟是去了楚玉楼。 男子去那个地方还能干什么,无非是玩弄那里面的男倌! 两名姬妾一时很不能相信。 原来自从她们进这家门以来,苏折从不亲近她们,不是因为身体不行,而是因为苏折志不在此。 顿时两名姬妾心都凉了半截。 看起来风华绝代的这么一个男人,到最后居然喜欢男人,简直惨绝人寰。 在两名姬妾看来,苏折憋了这么久,他终于憋不住,露出了狐狸尾巴。 最后姬妾上报给皇帝,飞鸽传信到了皇宫。 第208章 踏春郊游 第208章踏春郊游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好长一段时间,文武百官们中间都流传着一些风言风语。 只要一提及苏折,十有八九摇头叹息。 有幸灾乐祸的,自然也有真的感到可惜的。 早朝过后,苏折走在后面,施施然踏出朝殿。 明媚的朝阳正缓缓从天边升起,淬亮了大内宫中富丽堂皇的琉璃瓦。 亦淬亮了他平静无暇的轮廓,和一双深沉狭长的眼。 官员们的暗暗低语传进了他的耳中。 “我听说苏大学士混迹于楚玉楼,这事是真的,还被同僚给看见了。” “可前不久皇上才赏赐了他两名姬妾,却不想他有这等喜好,这不是暴殄天物么。” “就是,我还听说,皇上还打算再把公主嫁给他的,这下子应该是没戏了。” “那大学士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酸腐之才,皇上何故如此拉拢他?” “你我在朝为官不久,还有许多前朝往事都不知道,这些还是不要打听了,免得犯了忌讳……” 三月春,阳光明媚,去京外郊游的人是一批又一批。 这厢京中安享太平,而南边战事却如火如荼。 秦如凉带去的军队,与夜梁大军交上火了,两军打得难舍难分。 南边城郡渐渐有难民涌动,只是正值战时,难以安抚。 自从上次从楚玉楼回来以后,连青舟忙于生意,沈娴就再也很难约上他了。 他是躲也躲不及,对于沈娴的邀约能推则推,绝不单独与她出行。 生怕沈娴又像上次那样坑他到楚玉楼那样的地方去。 贺悠也很久没见了。刘一卦在船上开了一家小铺子,专给来往的人算八字,生意不错,忙得是不亦乐乎。 小腿半岁多来,都没出过将军府见见外面的世面呢。他随着长大,越发安静内向,不得不让沈娴心生忧虑。 沈娴听说,京郊的梨花洁白似雪,这个时节尤为好看。 遂她打算带着小腿去京郊转一圈,好让小腿开阔开阔视野。 像他这么大点儿的小孩,就应该天真活泼的。现如今倒越来越有些像闷油瓶的方向发展去了。 管家也瞅着小腿着实安静内向,当然希望小腿能活泼欢喜一点儿,因而十分赞成沈娴带着小腿出门转悠一圈儿。 城郊庄子并不远,那里每年有不少官家夫人前去赏梨花,很安全。 官家便积极地张罗,多备一些食物,怕崔氏和玉砚忙不过来,又多叫上两个婆子。 到了城郊的庄子里,梨花压在枝头,仍春风一来,便如簌簌飞雪。这景象着实好看。 沈娴在梨树下铺了一张毯子,把小腿放在毯子上玩耍。 他脖子上戴着的长命锁,小铃铛在风里清脆作响,偶尔会让沈娴失神。 玉砚玩得快要飞起,头上别着雪白的梨花,跑来跑去,还摘了枝头上最大最饱满的那一朵,别在小腿的帽子上。 小腿坐在毯子上,埋着头,小手扒着胸前的长命锁,晃来晃去。 他好似喜欢听到这铃声。 “公主?公主?” 玉砚叫了两声,沈娴才回过神来。 玉砚哆道:“公主在想什么呢,快过来吃饭啦。” 婆子有帮忙熬煮了鲜美的羹汤,配上美味的点心,便当做是午饭吃了。 不知道苏折会不会带着他的两个如花美眷来踏春赏景呢。 沈娴笑笑,发现果然一个人太闲,最容易胡思乱想。 午后,玩得差不多了,游人陆续而归。 沈娴抱着小腿坐上马车,玉砚和崔氏同在马车里。另两个婆子便坐在另一辆马车中。 行过闹市,玉砚撩起帘子,兴致勃勃道:“公主,今个天气好,街上也尤其热闹。” 小腿眼睛瞅着外面,虽不吭声,显然也满是惊奇的。他坐在沈娴怀中,张牙舞爪地蹬着手脚。 沈娴便让玉砚把帘子挽起来,好让小腿瞧个够。 路过某个街头时,角落里蹲着三两个乞丐。小腿看得目不转睛,也一动不动。 沈娴顺势瞧了过去,晃眼看了两眼,正想跟小腿说几句玩笑话,可边上那个乱糟糟的乞丐模样的身影短短一瞬映入沈娴的脑海中,蓦地觉得眼熟。 马车很快便驶了过去,沈娴脸色变了变,吩咐道:“停车。” 街上热闹喧哗,马车不好直接在大街上停靠,便找了一个稍不拥挤点的路口靠边停下。 玉砚问:“公主,怎么了?是不是晕车啊?” 沈娴把小腿交给崔氏,道:“二娘,你在车上等着,外头人多,不要下来。” 崔氏比较善于观察,问:“公主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熟人?” 沈娴一言不发便转身下马车,崔氏忙又道:“玉砚,你快跟着公主,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玉砚后脚就跟着跳下了马车。 沈娴一路往回走,只是还没走到方才的角落里,远远便看见有人正朝乞丐蹲的那个角落里行去。 那是一个锦衣男子,身后带着两个扈从,在一个浑身乱糟糟、与乞丐相差无几并像另外两个乞丐一样蹲在地上的人面前停住。 沈娴不急着上前去,而是在这边也停住。 玉砚循着看去,看到了那里的乞丐和那个锦衣富贵的男子,问:“夫人是不是要去施舍行善啊?” 沈娴眯了眯眼,见那乱糟糟的人身上穿的并不衣衫褴褛,和边上的乞丐不同。 他只是浑身很脏很乱,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另外两个乞丐面前都放着一个破碗,眼神里充满着对生计的渴望,那锦衣男子来到跟前的时候,眼珠子恨不能黏到对方身上去。 可是那个乱糟糟的人不是。 他只捧着双膝,埋着头。不管站在他面前的是何人,他都不会理会。 锦衣男子垂头看了他一会儿,忽而从扈从手上拿过两枚铜板,随手丢在了他面前。 铜板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响。 那人埋着头的身躯顿了顿,而后缓缓抬起头来,仰头看着施舍给他铜板的锦衣男子。 锦衣男子对他轻蔑地笑。 他眼眶猩红,满目恨意。 街上太嘈杂,沈娴听不清楚锦衣男子对他说了什么,当时只见他从角落里站起来,不由分说就扑过去,试图揪住锦衣男子狠狠撕打。 第209章 他怎么可能落魄街头! 第209章他怎么可能落魄街头! 可是他能力不济,反被锦衣男子几下给打倒在地,身后两个扈从上来,对着他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地上依稀有血迹。 吓得旁边两个乞丐赶紧端着自己的破碗便瑟瑟遁走。 那人被扈从打得倒在地上再还手不能,他弓着身,双手抱着自己的头。 锦衣男子见他这副形容,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了几句,随后便带着扈从扬长而去。 半晌,那人才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低垂着头抹了抹嘴角血迹,又回到原地去蹲着,埋头在膝间。 纵使再落魄,脚边铜板他也不屑一顾。 沈娴皱着眉穿过人群,朝他走去,道:“但愿是我认错了人。他怎么可能会落魄在这街头。” 玉砚实在不解道:“夫人说的是谁啊?” 转眼间,沈娴站在了他面前。 眼下近前看得清楚,他身上的暗色衣服脏乱之下,隐隐透着华贵的质感。 沈娴料想不错,他根本不是乞丐。 她按捺住心头的不详,轻声唤道:“贺悠?” 他身体狠狠一颤,并未抬头,也未回答。 玉砚在旁瞪大了眼珠子。 这是贺悠? 怎么可能。 贺悠可是相爷之子,出身高贵,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沈娴也不敢相信,她这么久没见到贺悠,再见竟会是这样一番光景。 方才晃眼一看,沈娴便觉得他身影熟悉,且看衣着与旁边的乞丐不一样,方才下车来一探究竟。 沈娴缓缓蹲下身来,声音有些发沉:“贺悠。” 他往旁边撇开身子,粗哑道:“你可能是认错人了。” 他试图躲开沈娴,想站起来离开。可是他才被打了一顿,眼下连站起来都费力。 沈娴不管不顾凑上前去,不管他如何躲,硬是伸手扒开他掩面的乱糟糟的头发。 他有些恼怒和无助,道:“我说你认错人了!” 沈娴已然扒开他的头发,捧着他鼻青脸肿的脸,眼神轻颤,“贺悠。” 玉砚此刻也认了出来,惊讶地捂着嘴。 他避开沈娴的视线,拼命躲开挣扎,道:“你真的认错人了……贺悠可是堂堂一街纨绔,怎么可能会是条丧家之犬呢……他怎么可能会变成我这样的丧家之犬呢!” 沈娴突然一把将他抱进怀里。 他犹在喃喃,“我不是贺悠,我不是贺悠……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沈娴捧着他满头乱发,低声安慰道:“我是沈娴,别怕,别怕。” 贺悠浑身一震。 他故作坚强了很久,最终却还是在沈娴的怀抱里一点点地软了下来。 他低着头,紧紧抱着沈娴的手臂,喉间发出滚动的哽咽,“你是沈娴……沈娴,怎么办,我好难过……我奶奶死了……他们说,我奶奶是被我气死的……” 贺悠在年纪上比沈娴小一点,这么久以来沈娴不仅把他当朋友,还拿他当弟弟。 他待沈娴真心至诚,沈娴便待他也真心至诚。 而今贺悠落得这副形容,伏在她怀里隐忍哽咽,沈娴心里很不好受。 沈娴扶他道:“起来,跟我回去。” 贺悠摇头道:“我回不去了,我已经被扫地出门了。” “回将军府。” 好在街上无人识得这番模样的贺悠,沈娴拿了面巾挡在脸上,自也无人识得她。 她把伤痕累累的贺悠送上了马车,一路回将军府里去。 一进门,沈娴便吩咐管家,一边准备热水,一边去请大夫。 管家没想到,沈娴回来还在路边捡了个人回来。他暂时也没看出来是谁,只好听从吩咐匆匆去准备了。 府里空出一间院子来给贺悠洗漱,并处理伤势。 府中并没有适合他穿的衣物。 沈娴便对管家道:“去把主院里将军的衣服拿一套来,暂且给他换上。” 管家:“这……” “快去,还有,任何人都不得把今天的事传出去,否则家法处置。” 等贺悠洗干净了,换上干净的衣物以后,管家待看清了他的面目,顿时明白了过来。 这人他还认得,百日宴上来过的,贺相家的二公子! 这可怠慢不得,管家忙请示沈娴道:“老奴虽不知是怎么回事,但贺公子留在将军府也不合适,要不要老奴即刻去通知丞相府来领人?” 沈娴道:“我说了,先不要传出去,更不要让丞相家知道贺悠在我这里。先等弄清楚了情况再说。” “是。” 大夫来看过贺悠的情况过后,开了药,处理了贺悠身上的外伤。 除了破皮流血的外伤,贺悠浑身都是淤青。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沈娴拿了药膏进房,贺悠低着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长出一截,他道:“这衣服我穿着不合适。” “这是秦将军的衣服,一时我也找不到合适的,先将就吧。” 沈娴在他面前坐下,低着眼帘一丝不苟地拿指腹抹了药膏,便要往他脸上敷去。 他偏头躲开。 沈娴又伸手过去,略有些强硬地涂抹在了他的伤患处,边道:“躲什么,现在不擦药,将来破相可就难看了。” 后来贺悠不躲了。 他看着沈娴神情专注,下手的动作温柔,眼里有些湿润,道:“我被赶出家门了,往日的狐朋狗友谁也不敢管,你为什么还要救我,就不怕惹麻烦上身吗?” 沈娴眼神有些暗,道:“那你先告诉我,方才街上打你的人,是谁?” 贺悠哽道:“是我庶兄。” 沈娴看见他握紧了拳头,仇恨满腔。 她道:“那他平日里一定恨惨了你,才会这般落井下石。” 贺悠咬牙切齿道:“就是他和他娘那个贱人,联起手来害死了奶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沈娴见他眼泪溢出眼眶,伸手帮他拭掉,道:“你若没把我也当成是狐朋狗友的话,你就告诉我,到底怎么一回事。” “沈娴,我可以抱抱你吗?我觉得那样我可能会好受一些。”贺悠满脸痛苦。 沈娴倾身过去,安慰地抱着他。 他起初还能忍,后来在她肩头压抑地哭了出来。 贺悠在相府的时候,最受老夫人宠爱。他也最喜欢他奶奶。 可是他奶奶却当着他的面吐血而亡。目击者更指认是他气死了奶奶。 第210章 灵前尽孝 第210章灵前尽孝 贺悠受不了这个打击,自知被陷害。可出了这样的事,最受利的莫过于府中的二姨娘和他的庶兄。 贺悠痛恨他们害死了奶奶,当场便拿了剑砍了二姨娘一剑。 贺相十分爱戴老夫人,他悲痛欲绝,信了他们的指证,认定是贺悠气死了老夫人,又见贺悠欲杀二姨娘,怒火滔天,把贺悠狠狠打了一顿,赶出家门。 并扬言从此以后贺悠不再是贺相的儿子,让他在外自生自灭。 “这是多久的事了?” “三天前。” “也就是说你在街上流浪了三天。”沈娴问,“为什么不来找我?” 她很难想象,像贺悠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会像个乞丐一样在街上游荡三天。 这三天里他没有睡觉的地方,也没有食物吃,受尽冷落和欺凌。 往日的朋友没有一个对他伸出援手,皆因为他被扫地出门,贺相不再认他这个儿子。 大概贺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样的痛哭。 贺悠说,“我奶奶生前最疼我,我是个不孝孙,我连揪出杀害她的凶手都不能。” “我没用,再痛苦、再后悔难过,奶奶也不会活过来。”贺悠眼泪横流,以前他都是上天入地,从没有这样无助过, “听我爹说,你虽是公主,可也是前朝的。你连自己都快顾不上了,我来找你怎么办呢,拉你和我一起下水吗?” 沈娴道,“所以,你是怕连累我?” 她又道,“我纵是前朝公主,我也会帮你。” “为什么?”贺悠迷茫地问。 沈娴想起一个人,温柔道:“因为曾有人说,你是个生性单纯的人。” 玉砚去准备了饭食过来,贺悠确实是几天没吃过一顿饭了,狼吞虎咽。 玉砚不忍道:“二公子别急,厨房里还有好多呢。” 沈娴在当初小腿的百日宴上是见过贺相的,他就只有贺悠这一个嫡子,嘴上虽骂骂咧咧,实际上却一直纵容宠爱。 老夫人的死怪罪在贺悠头上,大抵贺相是真被触及到了底线。 贺相失望透顶,才会把贺悠赶出家门。 最主要的还是尽快解开贺相与贺悠之间的误会。 贺悠红着眼道:“我与他没有什么误会,他觉得是我害死奶奶,我不做他的儿子也罢。反正在他眼里,我也只是个给他惹事的败家子。” 他抬起头,看着沈娴,“我只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 “我想让你去吊唁的时候,带我回贺家。我想去奶奶灵前尽一份孝,我一定会找到他们害死奶奶的证据,以慰奶奶在天之灵。” 贺悠说,贺相不让他再回贺家,更不许他去给老夫人送终,甚至连看一眼都不能。 贺悠想回去,只能让人带着乔装回去。 老夫人辞世已经三天,三天时间应该够贺府安顿好灵堂,然后报丧。 果不其然,很快将军府便收到了贺府的报丧。 贺家老夫人原是诰命夫人,贺相又位极人臣,老夫人辞世,官宦之家理应前去吊唁。 秦如凉不在,一切都由沈娴做主。 贺悠在她府上,她岂有不去之理。 第二日,贺悠的精神和身体情况都好了许多。 沈娴让管家找来一身合适的下人服饰,给贺悠换上。 临行前,沈娴详细询问了贺悠,老夫人辞世当日的具体情况。 贺悠只道是老夫人死时吐血不止,脸色发青,当场倒地而亡,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未说。 当日老夫人吃过什么、碰过什么,贺悠也是一概不知。 现在再回去找证据,只怕难上加难。 真是有心之人加害,那么老夫人吃穿用度上留下的证据肯定已被抹灭得干干净净。 遂沈娴道:“趁着这次机会,你便多去看你奶奶几眼吧。可能唯一的证据,就留在你奶奶身上了。” 只是老夫人躺在灵堂棺内,吊唁之人岂能轻易看到。 贺悠颓然道:“他们不会让我们上前去看的。” 沈娴眯了眯眼,道:“只要不怕打扰老夫人安宁,总会有办法。我想,老夫人也一定想见你安然无恙,她才能走得安心。” 贺悠郑重点头,“好,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让我见到奶奶、找到凶手,做什么我都愿意!” 很快,管家备好了吊唁之物,沈娴着素服,带着玉砚和贺悠,前往了贺府。 贺悠穿着小厮的衣服,微微低着头,和玉砚一起走在后头,到了贺府也毫不惹人怀疑。 贺府有人上前接应,然后带着沈娴前往灵堂。 贺府一片素缟,人人悲戚,还未进得灵堂,便听到起起伏伏的哭声。 身后贺悠紧绷着身体,忍着情绪,低着的眼窝里却无声地落下泪痕。 沈娴低声肃色道:“你是我将军府的人,到了这里无论如何也得给我忍着,不能哭,若叫人瞧出端倪会认出你。” 贺悠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好,我不哭。” 只要能让他来灵堂吊唁,给他奶奶磕几个头,他就知足了。 贺府的灵堂白绸高挂,简洁大方。 堂内两侧,跪伏在地、身着孝服的都是贺府里的家眷,哭声绵绵不绝。 今日前来吊唁的不止将军府一家,还有别的朝中官员前来。 只不过就只有沈娴一个女子。 大将军外出行军,她代表将军府前来,理所应当。 因而灵堂内来来往往均是吊唁的人,沈娴身为女子,身边带着一个丫鬟和一个小厮进灵堂,也无人多说什么。 在踏进灵堂时,边上便有人报:“大将军府、静娴公主来悼。” 沈娴缓步走了进去,贺悠和玉砚低垂着头紧随而上。 贺悠不能抬头往堂上棺椁看一眼,只能苦苦忍耐。 侧边有人移步过来,奉上香烛。 香火幽幽,沈娴擒着香烛对灵堂棺椁深深一鞠。 贺悠和玉砚当即下跪在地,随着沈娴一起深深一鞠。 贺悠额头贴地,痛不能抑。 沈娴一连三鞠躬,他便也得偿所愿,给他奶奶磕了三次头。 礼毕后,旁边主持灵堂的人便伏身给沈娴还礼。 贺相和相夫人受不住此等悲痛,又年迈身体不便,便由贺家庶长兄携夫人主持此次孝事。 贺悠的庶兄叫贺放。 还礼的时候,沈娴看见他缓缓抬起头来。 她看得清晰不假,他果真就是昨日街头把贺悠打个半死之人。 第211章 不是他的对手 第211章不是他的对手 他面容悲伤,不注意的还要被他给骗了。但那眼神里的不为所动骗不了沈娴。 吊唁完毕,沈娴带着人转头离开。 正这时,迎面又有下一位进来吊唁。 沈娴听见门口清晰无误地报着:“大学士苏大人来悼。” 沈娴冷不防抬起头,看见外面明媚的天光下,风清月白走来的身影,眼神动了动。 他亦是着黑色素服,发丝挽在脑后,面容宁淡,只没想在灵堂的门口遇到了沈娴。 短短一瞬,他便让在侧,对着沈娴弯身一揖,没再抬起头来。 灵堂里仿佛安静了下来,里里外外都有眼睛注视着这一幕。 对于他们来说,能见得大学士与公主同时出现、狭路相逢,极是难得。 沈娴不记得前尘往事,因而根本不知道这大庭广众之下的一面,意味着什么。 但她终归没有失礼,垂下眼对着苏折略一福礼,依然尊贵大方、疏离尽显,随后带着人从他身边款款而过。 沈娴若有若无地皱眉,她总能嗅到他身上的气息,挥之不去。 苏折维持着作揖的动作没变,直到玉砚和贺悠也从他身旁经过。 他神色略深。 直到旁边贺府的人提醒道:“苏大人可以进去了。” 苏折方才直起身,抬脚踏入了灵堂。 吊唁了回来,贺悠魂不守舍。沈娴若无其事道:“你对贺府熟悉,晚上咱们再去一次,由你去找你奶奶身上的证据。” 贺悠猛抬头,定定地把沈娴看着。 沈娴道:“灵堂上的守灵人我来搞定,你只管去见你奶奶,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就算被捉住了又怎样,大不了再被打一顿丢出府,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坏吗?” 贺悠噙着泪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好,就这么干。” 到了晚上,两人换上简便的衣服。 沈娴除去了繁复的发饰衣饰,长发高挽,英气十足。 贺悠带着她摸黑靠近贺府。 贺府里此刻灯火恹恹,笼罩着一片惨淡。 贺悠和沈娴转到后院围墙边。找一个以前贺悠常翻爬的地段,准备翻围墙进去。 以前贺悠在外玩耍的时候常常误了时间,便是这样翻进去,才免了被罚。 贺悠说,这段围墙里面是一排树,比较好隐蔽,不容易被发现。 沈娴还没干过这种事。 不过看贺悠爬得轻车熟路,她又有力气,要翻这围墙也游刃有余。 贺悠爬到围墙上,本想回头拉沈娴一把,却不想沈娴已经坐上了墙头。贺悠一吓,险些又栽了下去。 两人窸窸窣窣地顺着墙头的树爬下去,贺悠道:“以前我刚学会爬墙的时候常常被摔,你是怎么学会的?” 沈娴随口道:“大约是我悟性比较高。” 进了贺府,贺悠避开夜里巡逻的人,带着沈娴悄悄前往灵堂。 沈娴基本不用担心会被发现,显然贺悠干这行是干出经验来的,他以前偷偷摸摸回家的时候不知干了多少回。 贺悠说,以前他不懂事,不懂得珍惜,而今再偷偷摸摸回来,才觉物是人非,回不去了。 灵堂里闪烁着幽幽的光。 有人正在守灵。 约摸这几日太累,守灵人跪在地上佝偻着身体,不知不觉就在打瞌睡。 沈娴走路都没有声音,直接走到守灵人背后,一记手刀就把人给劈晕了过去。 为防守灵人中途醒来,沈娴拿绳子把他绑住,又往他嘴里塞了布团,就是醒来也发不出声音。 沈娴这才回头对贺悠招手道:“进来。” 贺悠眼神湿润,终于不用再像白天那样苦苦忍耐,一进来便在堂上跪下,狠狠磕了几个响头,边低哭边呢喃道:“孙儿不孝,孙儿不孝,孙儿不能来给奶奶送终!” 沈娴拍拍他的肩膀,道:“别光顾着哭,你去看看你奶奶吧,我去门口守着。” 贺悠擦了眼泪站起来,沈娴递给他一根银针,道:“你说你奶奶吐血的时候脸色发青,有可能是中毒,你用这银针刺入她血脉中试试,是不是中毒一目了然。” 沈娴知道,若是让贺悠详细检查他奶奶的身体,是大不敬,对于他来说还是有难度。 找不到证据也没关系,总会有其他试出凶手的办法。 首要的是确认一下,老夫人究竟是不是中毒。如若是,那贺悠就可以摆脱一部分嫌疑,说明不是他把老夫人气死的。 贺悠抿了抿唇,接过了银针。 沈娴转头往外走,道:“时间有限,你尽快与你奶奶话别吧。” “沈娴。”贺悠忽然叫住她。 她回头,“嗯?” 贺悠还很年轻,遇到这种事手足无措,亦根本不能承受。若不是沈娴,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沈娴遇事比他冷静,也比他有主意。 贺悠哽道:“谢谢你。” 沈娴勾了勾唇,道:“你我何须言谢。” 夜里的风吹得灵堂外的白色灯笼影影绰绰,沈娴抱了抱手臂,觉得还有丝丝凉意。 灵堂里十分冷清,沈娴站在外面也能听见里面贺悠可怜又悲痛的低哭声。 沈娴不想去打扰他。只希望他能够好好把握这时间。 后来过了一阵,还不见贺悠出来,她正想进去提醒一下,不料将将一转身,身后就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她极其敏锐,还是一下就察觉了出来。 沈娴当即又回转身,心里一沉。 果然一道人影已经迫近她。她还没看清对方的面目,下意识地出手攻了出去,试图给自己争取一些后退的时间和距离。 可对方把她的路数摸得清清楚楚,她不仅摆脱不了,还不是他的对手。 数招之后,沈娴被他逼得退无可退,两人反而黏得更紧。 接着灯笼苍白暗淡的光,沈娴看清了他的模样。 苏折。 他身上气息如霜如雾,顷刻寻到了突破口,汹涌而来,全把沈娴笼罩。 苏折不悲不喜道:“不是与你说过,这样循规蹈矩的招式,是不能打败我的。” 沈娴刚想说话,浑身又是一凛。 沈娴眼下所处中庭,中庭外这时又是一阵脚步声,正朝这边走来。 第212章 最狡猾不过苏折 第212章最狡猾不过苏折 这脚步声和苏折的脚步声不一样,没有刻意放轻,带着沉重和压抑。必是丞相府里的人。 苏折面不改色,下一刻拖着沈娴便飞快地往灵堂门前掠过,躲到了侧边墙角之中。 这一番动作之下,拂动了边上的草木,惹得窸窸窣窣的响动。 沈娴不愿苏折靠得如此近,一边推开他一边低声咬牙道:“怎么到哪里你都阴魂不散,我不想看见你,我更不想碰到你!” 苏折道:“我来提醒你,贺相来了。这个时候,你要把我推出去么。” 沈娴顿了顿,道:“好,我不推你出去,趁着现在人还没进来,你放开我行么,贺悠还在里面。” “不行,我不放。”苏折把她堵在墙角里。“你若进去,便会被贺相截在灵堂中出不来了。让他见到你夜里潜入他家,后果不妙。” “那贺悠怎么办!” 苏折低低道:“他是贺相之子,贺相素来疼爱,虎毒不食子。他们父子之间的事,应该由他们父子自己去解决。你帮贺悠做到这个份儿上,足够了。” 沈娴推他不开,气急败坏,一口咬在了苏折的颈子上。 可墙角这个地方很窄,能躲住沈娴一个人没问题,躲不了苏折。 苏折半个身子还在外面。 这时中庭的门被打开。 贺相从外面走了进来。 沈娴知道,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暴露在贺相面前,但苏折一样也不能。 要是被贺相发现了,苏折和她都躲不过去。 两人在一处,还夜里潜入贺相家里,一言难尽。 遂几乎在贺相开门那一瞬间,沈娴松了口,却一手揪住苏折的衣襟,猛地把他拉向自己。 两人身躯紧贴,勘勘可以笼罩在门前灯火的阴影中。 沈娴屏住呼吸,不知是谁的心在胸膛里跳动。 时间仿佛静止,苏折将她压在角落里,用力地抱着。 她想大口大口地吸气,可是仍是感到窒息。 她觉得苏折这人很狡猾。 一直都是。 她也知道,苏折是故意的。故意不离开,故意纠缠着她。 为什么他就这么笃定,她不会把他推出去,而是要把他拉回来呢? 她像是进了他的圈套。还是她自己把自己给套死的。 两人静静等待,等着贺相的脚步声从不远处走过,一步步靠近灵堂。 “苏折,你不要忘了,我说过我很讨厌你。” “你是在提醒我,还是提醒你自己。” 这时灵堂里传来贺相恼怒的声音,依稀在骂道:“逆子!” 沈娴回了回神,刚想挣开,苏折便贴着她的耳朵,语息温热道:“你不能去,那是他们的事。” 沈娴总算明白过来了,道:“是你把贺相引来的?” “问太多反而会让你不高兴的。” “那就是承认了?”沈娴道,“你故意把他引过来,还想让他们父子彻底决裂么?” 苏折道:“若是老夫人的死真有蹊跷,就算今夜你们发现了什么,没有一个见证人,又有谁会信?” 这时灵堂里已经传出贺相的打骂声。 沈娴倒不担心贺相打贺悠,她担心的是贺相叫人来再把贺悠赶走。 不想堂上贺相没打几下,就把贺悠给打倒在地。贺悠本就伤势未愈,这时沁出了血迹来。 贺相惊了惊,扒开贺悠衣服一看,才得知他伤痕累累。 一时老泪纵横、又痛又恨。 沈娴听得怔忪,苏折又轻声低语道:“只有让贺相亲眼看见老夫人的死不对,贺悠才有机会。” 沈娴讷讷问:“你怎么知道今晚我们会来,又是二娘告诉你的?” “白日的时候,我见你身边带着小厮。以往,你身边不会带小厮,想必就是贺悠了。你想帮他,首先就要帮他洗脱罪名,就只能从老夫人身上下手。” 苏折缜密的心思,她一直猜不透,也让她无话可说。 沈娴想打破他,道:“你怎么那么确定老夫人的死有蹊跷呢?万一没有呢,你把贺相引来,看见贺悠对老夫人不敬,只会害了他。” 苏折道:“因为,我相信阿娴的判断。” 灵堂里贺悠跪在棺椁旁,仿若几天之间长大了一般。不论贺相如何打骂,他既不还手也不吭声。 脸上所浮现出的,也是不同往日的心灰意冷的表情。 贺悠咽了咽满口血腥,道:“我是逆子,但我没有气死奶奶。今时今日你将我赶出家门我不怨怪,但你不准我祭拜奶奶,我会一辈子都记得。我只想还我自己一个清白。” 说罢他便咬牙站起来,转头看向棺椁里躺着的老夫人时,又落下了泪,道:“奶奶,孙儿不孝。” 说着就小心地托起老夫人僵硬冰冷的手,发现她指甲有些发黑,便拿银针刺入了她的手指中去。 过了片刻,贺悠把银针取出来,当着贺相的面给他看。 贺相颜色大变。 只因那银针刺入的部分已经变黑。说明老夫人身体里有毒,她是中毒而死。 贺相不可置信,贺悠道:“我再说一次,我没有气死我奶奶。只是如今,我也不需要你再相信了。” 既然弄清楚了事情,贺悠也不大可能跟着沈娴一起回去了。 他只有留下来,才能继续查清楚这件事。 苏折低声道:“事情如你所愿,走吧。” 最后苏折把她带离了贺府,用不着她费力去爬墙,只纵身一跃,便站在了墙外。 她第一时间推开苏折。 苏折放开她时,低头间,手指若有若无地拨弄了一下她腰间的竹笛。 她转身就大步往前走。 苏折还是像以前一样,远远地跟在她身后。 她没有回头,到了将军府一头进了大门。 苏折在巷弄里的黑暗中止步。 等回到池春苑时,沈娴低头看见腰间的竹笛,才一阵暗恼。 这竹笛她佩戴习惯了,一直没有拿下来。今日叫苏折瞧见,莫不是还以为她对他心存念想? 更衣的时候,沈娴对玉砚道:“把那竹笛拿下来吧。” 玉砚愣道:“公主往后不佩戴了吗?” “往后不佩戴了。”沈娴幽幽道。 “那公主想放在哪里呢?奴婢帮公主收起来。” 沈娴低着眉眼道:“不知道,你看着放,不要让我找到它看见它便好。” 第213章 想忘记一个人很难 第213章想忘记一个人很难 沈娴回头看见小腿脖子上的长命锁,又道:“把这个也收起来。”说着她便弯身去取长命锁。 怎想这个时候小腿醒来,肉肉的小手抓着长命锁,怎么也不放开。 崔氏知道她是不想再看见任何与苏折有关的东西,见状道:“公主,奴婢看算了吧,小腿喜欢这个呢,长命锁带着也能驱邪保平安的。” 小腿不肯放手,沈娴只好作罢。 夜里沈娴上床入睡了,玉砚替她放下暖帐。 她侧身对着小腿,把玩着小腿的肉掌,道:“玉砚,你也下去睡吧。” 待房中无人之时,她方才拿起小腿衣服上挂着的长命锁,圆润温凉,指腹轻轻摩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无心变有心。 过去的种种无心,现在想来,在沈娴的脑海里,都清晰无比。 他的风清月白,他的柔软衣袂、幽幽沉香,还有那低眉一笑,怀中的温度,手心里的温润,想来都恍若在昨日。 她蓦地觉得,想要忘记好像比想象中更困难。 可不要紧,时间会一天天过去的,只要往后不再见他,渐渐记忆中的样子总会变得模糊。 后来夜里,沈娴总是睡不太安稳。 她会做许多纷乱奇怪的梦。 半夜被惊醒,沈娴从床上惊坐起,恍惚还在梦里,眼前一片血色,伸手扶着汗涔涔的额头,指尖发凉,嘴里不住地呢喃:“苏折……” 她抬起头时,房间里空空的,小腿还在酣睡。 她很是茫然,好似梦里梦见了他,却又好似从没梦见过他。 沈娴下床趿鞋便朝妆台走去,她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发丝凌乱的自己。 她随手拢了拢发丝,便一个个地打开妆台的抽屉,似找着什么东西。只是她找遍了都没能找到。 抽屉落在地上,发出声响。 崔氏比较警醒,恰逢到了喂小腿的时候,进来看见房中散乱,不由咋舌:“公主是不是在找什么?” 沈娴这才惊觉回神,手撑着额头,吁了口气,道:“没什么,没找什么。我只是突然做了个噩梦,有点睡不着。” 沈娴的日常生活都是玉砚在打理的,崔氏见不太对劲,又去把玉砚叫了起来。 玉砚看了看凌乱的房间,又看了看沈娴魂不守舍的样子,担忧道:“公主要找什么,奴婢帮公主找。” 沈娴摇摇头,再重复一遍:“我坐了噩梦。” 崔氏喂饱了小腿便先下去,玉砚留在了房里。 沈娴侧身背对着她,躺在枕上。 过了一会儿,玉砚伏到床边来,道:“公主要找的,是这个吧。” 沈娴顿了顿,看见玉砚递来的竹笛。 还是以前她常佩的那只,上面纹路清晰,小巧精致。 她伸手拿了过来,握在手心里。 听玉砚道:“公主说不想看见它,因而奴婢把它放在公主的宫裳底下,压箱底呢。” 许久以后玉砚道,“奴婢以为公主是下定了决心要和他划清界限。” “是啊,只是近来我发现,要忘记一个人委实有点麻烦。” 玉砚问:“公主想知道过去和苏大人的事吗,如果公主想,奴婢可以说给公主听。兴许公主听了以后,便不会再想喜欢他了。” 她是沈娴身边的贴身侍女,主仆心有灵犀。 又怎会不知道这段时间以来埋藏在沈娴心里的事。 玉砚才发觉过来自己很傻。 当公主跟她说不会对苏大人上心的时候,她就应该意识到,公主已经上心了。 这些日里,公主让自己变得很忙碌,就是为了不让自己腾出时间去想别的。 可她越是这样压制,结果就越适得其反。 有的东西,比如感情,你压得有多狠,最终就会反弹得有多高。 结果沈娴固执道:“你不要说,我不听。” 玉砚带着哭腔,心疼又无奈道:“公主,你不能再执迷不悟下去了,你若真的、真的喜欢他了,往后会无路可走的。奴婢真的没骗你!” 沈娴固执地捂着耳朵道:“我不要听。他过去怎样,我一个字也不想知道。” 她所认识的苏折,是从在山贼窝里他一人执剑独闯贼窝来救她伊始,那与苏折的过去没有关系。 他过去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至于过去他们之间的事,那也是从前的沈娴和他之间的纠葛。 她不想听到那些。 玉砚含泪道:“公主……你已经选错过一次秦将军了,不要再选错一次了。” 沈娴轻声道:“玉砚,我不想通过去评判一个人的过去而磨灭对他的好感。我想能让我自己真正地忘记。我一定会做到的,只要假以时日。” 不过是给过她救命之恩,给过她温暖舒适的怀抱,给过她他的音容笑貌,给过她他的温柔,给过她他的故事,给过她……那个雪夜里的深吻。 甚至于在贺府夜里,他狠狠揉着她的拥抱。 沈娴闭了闭眼,“我一定可以忘记的。” 听说后来,贺悠找到了毒害老夫人的凶手。 凶手就是贺府的二姨娘、贺悠庶兄的亲娘。 贺悠找人假扮成老夫人的样子,天天夜里在府中晃荡、哭嚎,尤其往那二姨娘的院子里飘。 府中所有人都认为是老夫人还魂了。 那二姨娘做了亏心事,被吓得精神恍惚。最后一次吓她时,便浑浑噩噩说漏了嘴了。 当时贺相亲耳所听。 最终二姨娘被打出了府,连带着贺悠的庶兄一并搬离了家。他那庶兄还妄想着子承父业,已是基本没有可能。 有关苏折的名声,外面亦是捕风捉影地传得有模有样。 玉砚一听是苏折的八卦,当然要去打听个清清楚楚,专挑不好听的来说给沈娴听。 当然她所打听到的,也没一句是好听的。 玉砚才知道,原来苏折家中纳了两个小妾,便愤愤地指责道:“人不可貌相,却原来他竟是这样的好色之徒。” 转而玉砚又兴冲冲道:“只不过家中有再多貌美小妾又如何,他也无福消受。公主,你快忘了他吧,奴婢听说啊,他不喜欢女子,有断袖之癖!” 第214章 有关他的传言 第214章有关他的传言 沈娴随手翻着书,眉头也没动一下,道:“他也有了断袖之癖。” “是啊,奴婢也觉得不可思议,往日里清雅的正人君子,没想到居然有如此不为人知的一面。” 玉砚神神秘秘地凑过来,说:“听说他常常去楚玉楼。” 沈娴没有什么反应。 玉砚又添油加醋:“听说他去楚玉楼专玩男妓。” 沈娴倒是很想和玉砚一起八卦,只可惜她想象力有限,实在想象不出来。 苏折去过楚玉楼她知道,但外面这些风言风语在她听来,就是无稽之谈。 接着玉砚又道:“奴婢还听说,有一晚他深夜回家,颈子上还带着男妓留下的牙印!” 沈娴放下书,眼皮跳了跳,“哪一晚?” 玉砚细细想了想,道:“奴婢就知道公主不信,会问详细的日子,因而奴婢也去详细地打听过了,正好就是公主和贺二公子偷偷去贺家的那一晚!” “哦。”沈娴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那一晚,她应该是气急攻心,咬过他一口吧。 随后她又补充道:“外界还真是传得神乎其神。” “无风不起浪,公主,此等伤风败俗之人,不值得公主挂记。”玉砚愤慨道。 “你好像比我还生气?” “奴婢是气他不争气,白白浪费了公主的心思!公主,这种人还是快忘了吧!” 沈娴的心情已经趋于平静。 五月杏林结果的时候,南边传来了噩耗,打破了京中一直以来的安享太平。 大楚与夜梁的战役,大楚战败。 最后一战,伤亡惨重,尸横遍野。 据最新传来的战报,在那场战役中,大将军负伤落马,下落不明。 但战场无情,目前虽没有找到大将军的尸首,多半可能已经战死。 此消息一传来,满朝哀痛。 皇帝坐在龙椅上,半晌回不过神。 等他回神时无比震怒,道:“朕大楚第一大将军,怎么可能说战死便战死!下落不明就给朕找,每一具尸体都找遍,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所有人都不知,秦如凉废了一只手。到了战场上,必定受到很大的限制。 皇帝在乎的不是区区人命,他在乎的是两国之战的胜败,堂堂大楚的威严。 倘若大将军都已战死,那么大楚还有何颜面?更遑论往后还如何压制夜梁。 消息传到将军府时,将军府上下都人心惶惶。 一直被禁足在芙蓉苑的柳眉妩听香菱说了此事,再也待不住,跑到池春苑来嚎啕大哭。 说来已是好几个月不曾见到过柳眉妩。 沈娴都快忘了她还活着。 柳眉妩像个疯妇一样在院子里大喊大叫,玉砚作势便要上前去掌嘴,沈娴躺在树下躺椅上,任小腿在她身上爬来爬去,道:“别拦着,让她叫。” 柳眉妩对眼前的沈娴恨得巴不得一口一口吃了她的肉。 为什么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秦如凉生死未卜,而沈娴却能和她儿子享清福! 柳眉妩咬牙切齿道:“沈娴,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死将军的!” “要不是你废了将军一只手,他怎么会打败仗,怎么会落下马!” 有崔氏在跟前,纵是柳眉妩想扑上来撕咬沈娴,她也丝毫近不了身。 她刚有所动作,崔氏可不会对她心慈手软,一巴掌便能把她扇倒在地。 柳眉妩发丝散乱,匍匐在地上,愤恨地瞪着沈娴和小腿,“凭什么就你能过得这么好,我告诉你,你作恶太多迟早会遭报应的,你,你们都会不得好死的!” 任她怎么歇斯底里、凶神恶煞,小腿不哭也不闹,只平静地把柳眉妩望着。 沈娴更是毫无波澜,从躺椅上支起身子来,把小腿放在她膝上。 随着小腿模样长开,模子越来越像沈娴。一大一小神情几乎一样。 沈娴淡淡道:“柳眉妩,你说是我害了秦将军,诚然,我是废了他一只手,那我为何要废他的手?” “那锁千喉的毒,解药已经研制出来了,我还没来得及与秦将军仔细说一说,解药需不需要用到紫河车这事。” 柳眉妩脸色雪白,继而又尖声笑道:“就是我存心害你的又怎样?我就是要眼睁睁看着将军取你胎衣来给我入药,我就是要眼睁睁看着你一尸两命!” “可哪里能想到,你和这个贱种最后都活了下来。”她无所顾忌,“但是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将军都被你害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沈娴若无其事道:“二娘,再掌嘴。” 崔氏揪着柳眉妩的头发便用力啪啪打了几个嘴巴子,打得柳眉妩的脸肿得老高。 沈娴道:“且莫说现在将军下落不明,真要战死的话,详细追究起来,也应该是被你害死的。你若不害我,我就不会伤他,不是吗?” 柳眉妩伏在地上直喘气,流泪不止。 沈娴又悠悠道:“秦将军对你,可谓是一往情深。即使亲眼撞见你偷男人,在临走之前也还放心不下你,要我多担待些。” 柳眉妩尖尖的指甲抠着地面,痛哭地哭出了声。 “这许多事,如若不是你自己作,也不会有今时今日。我把你禁足在芙蓉苑便也罢了,可你偏偏要跑出来在我眼皮子底下晃。” 她眯着眼看着柳眉妩,轻声道:“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留着你的命么?” 柳眉妩恨恨道:“你杀了我,将军是不会放过你的!” “因为杀了你没趣啊,”沈娴把小腿放在椅子上,拂了拂裙角起身,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地抬脚踩在柳眉妩的十根纤纤素指上。 正如去年某月某日,秦如凉为了柳眉妩,而这般对她一样。 柳眉妩痛苦叫出了声。 沈娴手指竖在唇上,道:“嘘,柳千鹤还在逃,你帮助柳千鹤逃出了城这事,还没完呢。你叫这么大声,要是被人听见了,那才是真的不得好死。” 柳眉妩身体簌簌颤抖。 沈娴道:“我应该继续叫你眉妩还是该叫你千雪?” 柳眉妩再痛也噤声,果真不敢再大叫。 第215章 是柳眉妩毁了秦如凉 第215章是柳眉妩毁了秦如凉 “现在还没找到秦将军的尸骨,等真确定他战死沙场以后,你独活也没劲,我立马就送你下去陪他。你那么爱他,一定舍不得他在下面孤独寂寞的是不是?” 沈娴不再看她,转身道:“你现在应该做的是烧高香祈祷秦如凉没死,如此你也还能多活一阵,说不定有生之年还能与你那亲哥哥生离死别一番。” “沈娴,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沈娴勾唇轻笑:“那便等你真做了鬼再说。以为我还和小时候那样好忽悠,是你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误。” 满朝文武、满京城都在等。 沈娴也在等。 等着下一次的情报快马加鞭地从南方传来。 下落不明这种事,不能定一个人的生死。唯有找到他的尸骨才行。 战场上尸骨如山堆积无数,要一具一具地找,看看秦如凉究竟在不在其中。 在没有找到之前,沈娴也不能相信,秦如凉真的战死了。 才短短过去数月,临走前还托付她照看将军府上下,沈娴明明还记得,秦如凉出征那日号令三军、威风凛凛。 那些恩怨,仿佛还在昨天。 她谈不上难过。在她的印象里,秦如凉连让她憎恨或者讨厌的资格都没有。 如今,他战名尽毁,生死不明,真的是她害了他吗? 沈娴一直以为,是他看错了人。 看错了她沈娴,也看错了柳眉妩,还看错了他自己。 玉砚道:“很多事都是因果报应的,秦将军那么爱柳氏,柳氏有那么歹毒的心肠,是她作孽作到了秦将军头上。她怎么不想想,以前公主因为她,几次三番差点丧命呢。” “公主说得对,真要说秦将军是被谁害死的,那也是被柳氏害死的。公主何故还要叹息。”崔氏问。 沈娴道:“有时候我也想要恨柳眉妩,但她比秦如凉更没有资格让我恨。我叹,柳眉妩毁了秦如凉。” 如果不是她,兴许秦如凉会是个不错的人。 沈娴曾在他身上看到过他不错的一面,尽管后来很快就被扼杀得干干净净。 如果曾经是柳眉妩千方百计把秦如凉抢过去的,最终却把他变成了这样,那柳眉妩还真的是可恶至极。 几天后南方传来了第二次战报。 大楚军在战后清理了战场,上万具尸体被焚烧于万人坑。 每一具尸体都详细辨认,最终没有发现秦如凉。 但是他们发现了秦如凉浴血的盔甲,和盔甲旁边散落的残肢断臂。 一具尸体被砍得支离破碎、根本无法辨认。 到了这里,一切似乎尘埃落定。 如若那残破的尸体不是秦如凉,又怎会有盔甲散落在地。 所有人都认为,那应当是秦如凉。 一时间满朝呼声哀哉,将军府上下痛哭流涕。 沈娴还是不太能相信。 光凭一身盔甲和一些残肢断臂,不是已经面目全非了么,怎么就能确定那便是秦如凉? 很快,宫里来了圣旨。 沈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即将有一场雷雨。忽然间,真有两分悲从中来。 沈娴对玉砚道:“去拿些姜汁来。” 玉砚取来姜汁,沈娴用姜汁洗了一遍眼睛,让自己双眼看起来又红又肿。 随后便换了宫服,随宫里来的人一同进宫。 见了皇帝,她敛衣跪下,还未说一字半句,便掉下了眼泪,哽咽道:“臣妹参见皇上。” 皇帝亦很伤痛烦忧,道:“静娴,平身吧。” 皇帝见她泪目红肿、脸色苍白,看样子是真的悲痛欲绝。 皇帝问:“将军府里怎么样了?” 沈娴拭泪道:“府中一切尚好,只是忽闻将军之难,皆悲天痛地。臣妹不愿相信大将军就这样战死了,那不仅是将军府的损失,也是大楚的损失。在亲眼见到之前,将军府绝不举丧。” 皇帝感慨道:“看来你对秦如凉,始终如一是真心的。朕也不能相信。” 顿了顿,皇帝又道:“眼下边关战事未平,如若那真是大将军,大将军为国捐躯、尸骨未寒,理应送回故里安葬。静娴,你要有心理准备。” 沈娴垂泪福礼道:“但凭皇上吩咐。” “从南方到这京城,路途遥远,千里迢迢。如今尸骨在边关,朕命以寒冰镇守,以保尸骨不坏。”皇帝道,“朕想让你去接大将军回来。” 沈娴心里一沉,微垂着头,不露端倪。 皇帝一直注视着她,道:“你与大将军感情甚笃,即使那副尸骨被破坏得面目全非,朕想你也一定能确认,那到底是不是大将军。” 皇帝的声音字字敲响在沈娴的心头,“如若是,你便送他一起回来吧,如若不是,那他还有一线生机。朕不逼你,这去来路途艰辛,你要是不愿意,朕另外再找人去。” 可既然话都说出来了,还容得她不愿意吗? 沈娴知道自己无从选择,道:“臣妹只有一个要求,求皇上恩准。” “只要是朕能办到的,你说。” 沈娴泣道:“孩子还小,什么都不知道,臣妹只希望在臣妹走后他能在将军府里安然无忧地长大。” 秦如凉一死,沈娴往南边一去,留下那孩子也没再用制衡作用。 遂皇帝道:“朕答应你。” 从皇宫里出来,沈娴身着华丽的宫服,走在宽长寂寥的宫道上,出了宫门。 头顶雷声大作,哗地一下便泼下了大雨。 春夏交替之际,雨打湿在身上,还有些冷。 回到池春苑时,玉砚和崔氏看见沈娴这般狼狈地回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忙撑伞把她接进屋里来,忙活着烧水沐浴更衣。 沈娴来不及褪下尽湿的衣裳,湿润的脸色有些发白,拉着玉砚和崔氏的手,湿发贴在脸颊上,轻声道:“玉砚,二娘,你们是我身边最信得过的人,我要你们竭尽全力帮我保护小腿。” “公主,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我这两天便要离开京城,去迎秦如凉的尸骨,这是圣旨。”沈娴道,“我不能带你们一起去,你们要留下来照顾小腿。” 玉砚惊道:“这怎么可以,小腿不能离了娘的,公主去那么远的地方也不行的啊……” 第216章 不想再想他了 第216章不想再想他了 沈娴阴狠道:“其他的你们不要管,只管帮我保护好小腿。如若府里有人想趁我不在加害他,不用再留她性命,直接给我弄死。” “还有,随时留意宫里的动向,我走以后,要是宫里有人来,你们定要第一时间带着小腿离开,绝不能让他单独被送进宫去。” “去找连青舟,他一定有办法送小腿离开京城,去任何地方都好,只要不让人找到小腿,只要能让他平安无事。” 沈娴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那不哭不闹的小拖油瓶。 沐浴过后换上干衣服,沈娴还有些头昏脑涨,她抱着小腿不愿撒手,看着他的小模样,渐渐有些眼酸。 这两天池春苑谁都没有睡个安稳觉。 雨一直下了两天,总会天晴。 这雨一歇,午后阳光乍出,整个世界都晶透如琉璃。 宫里来人传旨,请沈娴略作收拾,明日便启程。 玉砚和崔氏一声不吭地收拾东西。沈娴淡淡道:“不用太复杂,简单捎几身换洗的衣物即可。” 后来玉砚终于忍不住,一边打包包袱一边抹眼泪。 她不能跟着沈娴同去,她要和崔氏留下来照顾小腿。可这一去,定是危险重重,玉砚恨不能自己能一分为二,另一半跟着沈娴。 玉砚哽着喉到沈娴面前道:“公主,咱们收拾行囊带着小腿,连夜出逃吧。去哪里都好,再也不回这京城了!” 沈娴捏了捏玉砚的圆脸,道:“这会儿想逃已经来不及了。我越逃,越是中了他的心意,他才有正义凛然的理由把我们母子永绝后患。” 沈娴温柔笑着,安慰她道:“所以我不能逃,我得去,我一去,转移了皇帝的视线,你们和小腿也就轻松了。” “可万一……” “万一我出了事,你们就离开,按照我方才说的,去找连青舟。”沈娴笑笑,道,“放心,我留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回来。” 玉砚哭着道:“你不能让小腿没了娘。” “我知道。”只是沈娴眉头笼罩着的愁绪一直不得散开。 玉砚把枕头下的匕首,还有之前得来的飞镖全都收起来,还准备了许多银针利器,带着路上防身用。 只是一不小心,玉砚把沈娴枕头下的竹笛也掀了出来。 玉砚迟疑了一下,问:“公主,这个也要带上吗?” 她怕沈娴不带在身边,睡不好安稳觉。 有的东西,就是有这种魔力,能够让人安心,有所慰藉。 沈娴看着那竹笛,愣了愣,眼里依稀有淡淡的伤楚,道:“不必了。我拿去还了。” 总是执着于物,也不是一件好事情。 她会一直走不出来。 把这竹笛还给了苏折,往后便应该算是彻底告一段落。 她不想再想他了。 这一去,其实也根本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沈娴把竹笛紧握在手里,掌心有些发烫。她换了一身简便的衣裳,便出了将军府。 以前觉得苏折的家要绕一些七晕八拐的小巷,她根本记不住路。 只是现在绕过苏折家的前门,进了后巷,沈娴才觉得走的每一步路,她都很清楚。 她来到苏折家的后门,在门前站定。抬头看着依稀的月光下,昏暗紧闭着的门扉。 沈娴深吸一口气,也按捺不住心里莫名其妙就泛出来的悸痛。 以前她从这里离开过,那时苏折站在门边送她。她也从这里进去过,那时苏折亦是站在门边接她。 她在他门前站了许久,都没有上前去敲门。 她在想,她若是去敲了门,应门开门的人会是谁呢?他家中的姬妾吗? 她又该如何说,如何做? 难道要把这竹笛交给他家中的姬妾,代为转达? 等沈娴回过神来时,不由暗笑自己想太多。 她只是来还东西的,可到此时此刻她却分明还介意着,住在他家里的女人。 沈娴迟疑了一阵,她要不要把竹笛从院墙里抛进去,亦或是从门缝下塞进去。那样既还了东西,也不会见到他家里的任何人。 只是这样一来,苏折不一定能够发现。若是让竹笛就这么淹没在草丛中或者门缝下,又实在是暴殄天物。 她心里涌起过一阵冲动。 想见他。 也好把东西当面还给他,与他告别。 可他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苏折能不能从这里出来,他能不能打开这扇门,都得看缘分。 沈娴不去强求这缘分,还要冒着适当的风险。 算了。 沈娴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竹笛,缓缓转身,还是去正大门把东西交给他的管家,托管家转交给他吧。 苏折这么聪明,看到竹笛便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只是她将将转身走了两步,哪想这时,后门忽然应声而开。 门框里站着一抹人影,沈娴背对着他,一时谁都没有出声。 后来沈娴转身,眯着眼看他,见他不是任何人,正是苏折。 “你找我?”苏折问。 “你要出门?”沈娴亦问。 两人几乎同时问出口。 可答案都是显而易见的。 沈娴到这里来,除了找他还会找谁。 就算她不来,苏折今夜也会去找她的。只是没想到,刚刚一打开门,便看见她出现在门口。 苏折也愣了一下。 继而他道:“来找我,为什么不敲门。” 沈娴若无其事地挑挑眉,“我怕来开门的是别人。” “只有我喜走这扇门。” 沈娴问:“你赶时间出门么,”她两步走了回来,赶时间的话,她也不用太耽搁,把东西交还给他便走。 反正也没有什么话想要说。 眼下他能出来见一面,就已经达到沈娴的初衷了。 只是苏折道:“我不赶时间。” 沈娴站在门框外,比他矮了一截,微微仰着头,借着月色的光华,努力看清他的脸。 把他的每一分轮廓都记下来。 沈娴忽然想起,她第一次学雕刻的那只木偶。如若是下一次,她记得他的模样,定能刻得好看一些。 苏折也看着她,眸若星夜苍穹,恨不能把她给卷进去。 沈娴收回眼神,朝他摊开手心,清寂道:“苏折,还你。” 第217章 你忘了我,我怎么办? 第217章你忘了我,我怎么办? 苏折低着眼帘,看着她手心里的竹笛,“不喜欢了?” “嗯,不喜欢了。”沈娴淡淡道,“我记得我还有个木偶在你那里,你也拿来还给我吧。” “可是那个我还很喜欢。恐怕不能给你。” “那么拙劣的东西,有什么可喜欢的?” 苏折声音很轻,“因为除了你,我没收到过别人的东西。” 沈娴扯了扯唇角,本是想笑,可那时无论她怎么努力就是笑不出来。 她故作轻松道:“别人不会送这些东西给你,而你送出去的东西也总会被还回来,往后收礼物送礼物,还是需得谨慎。” 她把竹笛往他面前送了送,“那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便扔了。” 苏折道:“也罢,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他从沈娴的手心里,把竹笛拿了回来。小小的竹笛上,承载了这么久以来,有关他们的回忆。 谁又舍得扔。 沈娴垂下手,无言片刻,道:“往后,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事了。” “阿娴。”他唤她。 沈娴笑笑,沉下心来应道:“我也不赶时间,你若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毕竟往后,可能就不会见面,也不会有什么牵扯了。” 苏折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明日要走?” “嗯,圣旨都已经下来了,明日启程。” “为什么不拒绝?” “皇上亲口跟我提了要求,让我去南方确认秦如凉的死讯,容得我拒绝吗?” “就算没有拒绝的余地,那也有许多别的办法不用你去。”苏折看着她的眼睛,“你可以装病,今夜回去我便让你大病一场,你走不了路,他便不会再让你去。” 他的眼神深不可测,让沈娴有种窒息感。 苏折道:“这世上有比你更了解秦如凉的人,他到底死没死,不用你去边关确认。我会让柳千雪去,让她代你去。” 沈娴低声道:“就算是我病了,皇帝也定知道是把戏。这次他不能把我怎么样,下次还会想别的法子对付我,我更加防不胜防。只要我去了,他暂时不会打小腿的主意,所以我不能不去。” 沈娴退后两步,云淡风轻地看着苏折,又道:“苏折,这些事你别管了,往后我的事你都不要管了,好不好?你安心做你的大学士,我自己为我自己的生活奔波,我们各不相干,好不好?” 只是她退得没那么快,苏折冷不防捉住她的手臂,收手便将她扯到眼前来。 沈娴深吸一口气,与他呼吸相对。 他道:“我怎能不管,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就算秦如凉真的死了,你现在去给他收尸,也绝对不是一个好时机。大楚和夜梁的战事还没完全平息,战场很危险。” 他一不小心,满身迫力都流露出来。 苏折几乎从没在沈娴面前,展现出这般紧迫如狼的一面。 他俯着头,与她低语:“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去,很有可能就回不来了。光凭一些碎尸,便断定秦如凉已经死了,你信吗?” 沈娴抬眼,这么近地把他看着。 “他若真死了,是被夜梁军给杀死的,夜梁岂会不知道?夜梁会趁着大楚群龙无首而发动进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暂时息战。” “所以秦如凉很有可能没死,成为夜梁的筹码,夜梁等着拿他来谈条件。若是谈不拢,再杀之以祭三军也不迟。” 沈娴清晰地看见他眼底里的着急,连月色也几乎沉陷在他无边无际幽邃的狭长眼眸里。 她的心,被他揪着。 “阿娴,皇上比你更清楚,两国纷争还没有结束。秦如凉要是还活着,在皇上眼里,你们恩爱有加,如若牺牲一个你,只会让秦如凉在战场上更加勇猛嗜杀。秦如凉要是死了,你这一去,皇上亦不能留你,而是会永除后患。你清楚吗?”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皇帝都绝不会做让自己吃亏的事。 沈娴听着自己的声音说:“那我就更要去了。不然还能怎么着呢,秦如凉要是回不来,将军府不再是将军府,没有了我的庇护之所。以前畏首畏尾也就算了,以后还要畏首畏尾下去吗?” 她道:“我还要把小腿养大成人,我不能坐以待毙一辈子。既然想我去送死,那我便去,我要看看最后死的到底是谁。” 沈娴挣开苏折的手,手臂被他握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她若无其事又道:“要是最后我回不来,我认命。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认命,”苏折声音低沉得要命,“曾几何时,你学会了这般认命?阿娴,我不让你死的时候,你敢死一下试试。” 许久,沈娴忽而轻声道:“苏折,我会忘了你。只是这个地方,不适合让我忘了你。” 苏折一震。 她抬起眼对他笑,笑容不知不觉间也盘根错节沉淀了些东西, “或许等我离开这里,一路往南,见过了更广阔的世界,心里想必也会跟着广阔起来。我要是经历过生死,还能活着回来,心胸定不会再狭窄得只能装下一点点人,一点点东西。” 那时候,兴许我就能把你彻底忘干净。忘到再提起你的时候,只剩下无关痛痒。 苏折忽然卸下了满身张力,有些迷茫地问:“你忘了我,那我怎么办。” “我不忘了你,我怎么办?”沈娴心头一痛,“你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只是你是大学士,两袖清风,往后还是不要与喜好男风这样的事牵扯在一起。” 她努力抑制心绪,平平淡淡地看向苏折,“还记得过年的时候,你问我想要什么新年礼物。现在我想到了,我要的新年礼物是,你我各自安好。这个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 苏折不语,只是看着她。 听她又道:“今晚说了这么多,多谢你替我分析情势,我会小心的,就不用你操心了。其他的也没什么说的了,就这样吧。” “苏折,再见。” 勘勘转身的时候,沈娴眼帘颤了颤,眼神里有两分莹润。 苏折在身后道:“不知道我现在向你解释,还来不来得及。” 第218章 你怎知,我不是思之如狂 第218章你怎知,我不是思之如狂 沈娴道:“事到如今,我有些明白你当日的身不由己。所以不用了。” 话音儿一落,沈娴手腕冷不防一紧。 接着苏折把她猛拉了回来,后背贴在了门边的墙壁上。 苏折靠近道:“可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你离开,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 “我说不用!”沈娴瞪着他,一边使劲挣着手腕,可是他的掌心异常有力,像温柔的锁拷一样拷着她。 她挣得呼吸有些急促:“你的解释有什么用,能让时光倒流,能让一切都没发生过吗?很显然不能。该说的都已经说清楚了,我已不如当日那般剑拔弩张,我心平气和地与你理清关系,你这样抓着我有什么意思?” “除夕那夜我吻了你。你要拒绝,就该在那个时候拒绝我。”苏折字字清晰道, “从大年初二,到十五元宵,我为什么要瞒着你,那是因为我不想把我的身不由己拿给你看。” 沈娴滞了呼吸,然后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脸,长长呵了一口气。 “我只想让你看见好的心动的,而不是让你看见坏的恶心的。我自己都厌烦这样的自己,怎么能够让你喜欢。” 沈娴心里颤了一下,“你觉得恶心?” 苏折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是所有女子我都愿意往家里领,哪怕她貌美天仙。我只愿带我想带的女子,进我家的门,吃我家的饭,睡我家的房。可我每天所对着的都是别的女子,我为什么不能恶心?” 他说,“你道我艳福不浅,可我消受不起。每日从宫里到走进这个家门,我能做的只有克制自己不去找你,可你怎知我每日看书写字、修身养性,心里想的念的,不是你。” 苏折的声音像魔咒,一个字一个字地凿在沈娴的心上。 让她满心都是酸涩。 苏折俯下头,额头渐渐抵着她的,声音低沉缠绵,“你怎知,就你一个人抱着期许;你怎知,我没有因为想你而窃喜和辗转难眠过;你怎知,从除夕过后的第二天到现在,我每一天都思之如狂。” 沈娴生怕,她腿一软,就又会陷入他的漩涡里。 她强忍着,极力平静道:“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来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苏折的呼吸和她纠缠着,道:“若是那夜,我不曾送你回家,不曾在街上吻你,或许就不会有如今这样的事。可如果再重来一次,我仍是会选择送你回家,仍是会吻你。” 沈娴张眼,这么近地看着他的脸。 心口热得有些发烫,痛楚。 苏折道:“只是不同的是,我可能会更用力一些,抱得更紧一些。我知道第二天会传得满朝皆是,那又如何,我的名声如若是败在你的身上,那我甘愿。 我也知道因为这件事会惹麻烦上身,我想请你等我一阵子,等我处理好这件事再来找你。不是我不想见你,而是耳目在侧,我不能。” 苏折尝试着一点点松开了她的双手。 她没有逃。 沈娴偏头躲开了苏折的额头,身侧的双手暗暗扶着墙,身体有些发软。 仿佛又回到了除夕那个晚上,他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浑身似被抽干了力气连站也有些站不稳。 “耳目在侧,你不能,”沈娴轻声呓唸,“为什么现在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是在跟你解释。” 苏折眼看着沈娴身体一点点顺着墙壁往下滑,他伸手搂了她往上提了提,轻声慢语又道:“怎么,使不出力么。” 沈娴下意识地伸手推他胸膛,排斥道:“你靠太近了,我腿软。” “那怎么办,我若放开你,怕你会跌到。你腿软就靠着我。” 一人搂着,一人推着。 这与沈娴预先设想的结果不一样,她和苏折,不应该是现在这个纠缠不清的样子的…… 可是她在苏折怀里时就是方寸大乱。 她明明应该讨厌他。 苏折说,“你再乱动,我便像上次那样吻你了。” 沈娴果真不再乱动,“你就不怕有人撞见。” “反正我名声已经这样了,也不介意更坏一点。” 话音儿刚一落,半开着的后门内,忽然探出一个头来。 沈娴一凛,苏折若无其事地压着她的头摁入怀中,面色不为所动,也不慌不忙,丝毫没有要放开沈娴的样子。 探出头来的,是他家中比较敏觉的那个姬妾。 她看见苏折与人相拥而立,虽看不清另一人的模样,光是这光景就足够令她震惊。 那姬妾开口道:“请问……是大人在门外吗?” 苏折应了:“嗯。” “那这位是谁?” “只是位故人。” 那姬妾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柔柔道:“妾身还不知道大人原来有这等故人。” 说话时,苏折已经转身走进了门框里,沈娴的轮廓半隐在了夜色中。 姬妾只来得及隐隐约约看上一眼,苏折冷不防探出手,直接扼住了姬妾的脖子。 他速度极快,那姬妾甚至没来得及露出惊讶恐慌的表情,沈娴便听见了她脖子在苏折手上被扭断的声音。 那修长好看的手指一松,姬妾的身体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伴随着苏折清浅的话语声:“阿娴,别看。” 沈娴心头狂跳几下,讷讷道:“你应该早点提醒我,现在我看得清清楚楚。” 这时,另一个姬妾顺着找到了这边来,一边走一边出声道:“姐姐,你在哪……” 话只说了一半,就被她撞见了这一幕。 地上的人还没处理,门边站着苏折,和另一个女子。 这姬妾身体猛然一顿,惊惶地看了看地上的姐妹,脚步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两下。 苏折不置可否,只身上流露出令人胆寒的气息。 下一刻她转身便害怕地往前逃。 与此同时,沈娴蓦地觉得自己发髻一松。一缕青丝从鬓角流泻下来。 那是苏折手法飞快地抽走了沈娴发间的发簪。 随着他扬手一掷,精准而锐利地直直朝那姬妾射去。 发簪直射穿姬妾的喉咙,不偏不倚,分毫不差。 姬妾闷哼一声,便缓缓倒地。 第219章 我守身如玉的 第219章我守身如玉的 沈娴不禁也看得心惊。取人性命,在瞬息之间。 沈娴久久反应不过来。先前她极其介意的这两个女子,转眼间就死在了她的面前。 苏折还不慌不忙,转身悠悠然地关上了后门。 仿佛他刚刚做的,只是一件打扫后院一样平常的事。 沈娴道:“我突然觉得,还是不能太惹你。不然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苏折道:“你惹我没关系,我脾气很好的。只是这回她们看见了你的脸,活着不太好。” 他回头看她,“你怕吗?” 沈娴道:“又不是没看见过死人。只是我没想到,她们在你家里住了这么久,你也能杀人不眨眼。你与她们没有情分?” “情分,什么情分?”苏折问,“你吃醋那么凶,你还想我与她们有?” 沈娴说不出话。 苏折又道:“阿娴,你害怕这样的我吗?” 沈娴随口道:“我也想害怕,你做的事也确实让人害怕,可我害怕不起来怎么办。” 苏折笑了。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笑。”沈娴睨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她们不是皇上安插在你身边的耳目么,现在人都被你杀了,你说怎么弄。” 其实她早应该猜到,皇帝不是真的想送美女给苏折,而是想监视他。 可是自己想是一回事,亲耳听到苏折说出口又是另外一回事。 即使是耳目、是奸细,只要是个母的,她就非常介意。 苏折道:“她们的笔迹我已经清楚了,信鸽也已拦截,留着也无用。” 这两人虽是皇帝赐下来的,可到底是姬妾,身份卑微,皇帝不可能亲自到苏折家里来见人。 甚至于,连这两个女人长什么样,皇帝兴许都已经忘了。皇帝在乎的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收到她们关于苏折的上报。 苏折留她们这几个月,就是为了方便摸清她们的笔迹,了解她们上报的习惯,再把来往报信的信鸽驯服,便再无她们的用处。 苏折又道:“只是现在你亲眼看见我杀了她们,往后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 沈娴张了张口,轻声问:“那你碰过她们了么?” 苏折弯下身,手指捻着姬妾喉间的发簪,轻轻拔出,血迹斑驳。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了笑道:“你放心,我守身如玉的。” 沈娴抿了抿唇,撇开眼闷闷道:“这么两个大美人放在你家里,你要守身如玉,怎么向皇上交差?我不信。” 苏折悠悠道:“我告诉她们我不行。” 沈娴道:“她们会信?” “信不信没办法,提不起兴趣也不能强求。” 沈娴眯着眼,又问:“那后来怎么还和楚玉楼扯上了关系,外头传得有模有样,说你喜好男子。” “我为什么去楚玉楼,你还不知道吗?”苏折道,“不过后来也确实去过几次。” 他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颈项,又道:“那晚,你在我这里啃了一下,啃得极好,坐实了我喜好男风的罪证。” 沈娴幽幽瞪他,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憋闷道:“你就那么喜欢别人把你传得如此不堪?” 那晚她确实被他气到了,又不知该如何摆脱,顺口就咬了下去。 苏折道:“我要是不喜欢男人,不久的将来,皇上还想将他的公主下嫁于我。等到了明媒正娶的时候,那才真真是没有办法了。” 沈娴愣了愣。 所以他这是未雨绸缪,宁愿把自己的名声搞烂,也不愿意娶什么公主。 皇帝还没有下旨,便被苏折给断了这条路。 沈娴心里正不是滋味,苏折又对她狭促道:“不过你应该是懂我的,我取向正常与否,已然在你身上试过,你有所体会才是。” 沈娴脸上微微有热意,不知不觉又红了耳根。 随后苏折叫人来处理后事。 管家叫了两个人来,毫不惊讶,只做好本分事,把尸体抬去处理干净。地上的血污也洗得一滴不剩。 沈娴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苏折道:“你的发簪,我总得还你。” 沈娴一瞅那发簪上的血迹,就嘴角轻抽:“一言不合就拿我的簪子去杀人,现在上面还挂着血,你就要还我,你还真是不见外。” 苏折无害道:“不好意思,当时情急,刚好顺手。我得洗干净了再还你么,你先别急着走。” 沈娴道:“不用了,一支发簪而已。” 说着刚一转身,苏折若有所思的声音便传来:“所以,这算是定情信物?” 沈娴回过头来,面瘫地看他道:“算了,你还是洗干净了再还我吧。” 于是沈娴跟着苏折进内院,任他打来清水,慢条斯理地一遍遍清洗她的发簪。 沈娴百无聊赖,在院子里站了会儿,道:“那两个女人,之前也常来你这院子?” “这个无法避免,总得让她们知道我在干什么。” 沈娴没好气道:“你到底洗好了没,莫不是还要洗一个晚上?” “好了。” 苏折用绢帕擦拭干净,才转头朝她走来,月下站在她面前,抬手把发簪别在了她的发间。 发髻微微松散,别有一番美丽。 他洗干净的手若有若无地散发着一股清润的气息,拂了拂她鬓角的发丝,唇边带着隐隐约约的笑。 沈娴一把将他的手拂开,知道他是故意让自己不爽,便道:“我还是有点讨厌你。” 苏折道:“讨厌我没关系,只要你不忘了我。” 想要忘了他,是那么容易的事吗?若是那么容易,也不会这么久以来都忘不了。 沈娴曾自以为是,以为一脚踏出去还收得回来。 但她最后还是失败了。 大抵是因为,她对他,有着自己都难以想象的认真。 她转头朝外走去,口中道:“看缘分吧,若是我这次出远门走一趟,遇到比你更好的,说不定就把你忘了。” 可这世上,哪还有比他更好的。 苏折抬步跟了上去,送她出门,走在回将军府的路上。 他比之前冷静了许多,道:“明日还是要走?” “嗯,装病是下下策,皇上要想对付我,我留在京城里不比在外面安全。”沈娴道,“只要他不带走我的小腿,我愿意冒险一搏。” “小腿的存在,本不是为了让你为了他付出的。”苏折极低地轻叹。 第220章 心有牵念 第220章心有牵念 沈娴听得不是很明白,道:“你说什么?” 苏折道:“我是说,只有先保全了你自己,你才能去保全小腿。” “不行,我是他妈,只有先保证了他的安全,我才没有后顾之忧。” 沈娴看着月夜下的寂静小巷,又道,“其实最初怀上小腿的时候,我也没想到,我会对他有这样的割舍不下。大概,这就是骨肉相连吧。” 苏折不明意味道:“可能是我错误地估计了骨肉相连的力量。” 沈娴说得对,让她装病躲过这一劫,确实为下下策。 苏折在将军府的巷口止步,看着沈娴走去。 他在她背后终是妥协道:“明日出行,一切多加小心,保护好自己。” 沈娴顿了顿脚,应道:“我知道。” “还有,就算遇到比我更好的,也不能忘了我。” 沈娴垂了垂眼帘,勾着唇低笑,声音里却一本正经:“等遇到了再说吧,到时候我会写信告诉你一声的。” 回到池春苑,玉砚明显感觉到沈娴没有了先前的消沉。 她坐在妆台前,玉砚给她放下头发,边问:“公主把东西还给苏大人了吗?” 沈娴道:“还了。” “公主心情看起来不错呐。” 沈娴对着镜子揉了揉自己的脸,板正道:“有吗?” 等玉砚取下沈娴的头饰时,有些惊讶道:“咦,奴婢记得给公主梳头的时候不是戴的银簪么,怎的现在变成了玉簪?” 沈娴亦是一愣,“取下来给我瞅瞅。” 玉砚便把玉簪递给沈娴,道:“况且奴婢也不记得,公主的首饰中有这样一根玉簪。” 沈娴拿着玉簪,入手清凉,通体晶润,质地细腻无暇。 玉簪十分简洁大方,没有过多的点缀和修饰,只一头镌刻着美丽而细致的花纹,相当耐看。 沈娴也是第一次见,但顿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苏折借着要还她簪子,却还给她一根完全不一样的。 沈娴无所察觉,眼下都到了家才发现被苏折掉包了。 “这是苏大人送的?”玉砚问。 “不知道,但好像除了他也没别人了。” 玉砚愁巴巴的:“这下好,公主去还了竹笛,眼下他又送了玉簪。公主想与他摆脱干系,还真是难了。” 这玉簪眼下又不可能拿回去还给苏折,到明日离家她怕是都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沈娴原是不想把自己的发簪留在苏折那里,不想到头来不仅没拿回自己的,还留了他的。 最狡猾不过苏折。 沈娴好气又好笑,把玉簪放在台面上,起身道:“沐浴更衣睡了。” 苏折回了家,径直进了书房,铺开纸面便执笔蘸墨,写了一封信。 信上的笔迹不是他常用的笔迹。 待墨迹风干后,他把信纸叠起来装入信封中,上了蜡封,叫了管家进来,道:“派人连夜把这信送去北疆,务必送入北夏皇的手中,尽快。” 管家肃色道:“老奴明白,这便叫信使过来。” 随后苏折神思微动,又提笔模仿了死去的两位姬妾的笔迹,写了好几张字条,每一张都写了几句鸡毛蒜皮的小事,回头让管家不定时地卷进信鸽的信筒内,送入宫去给皇帝过目。 当天晚上城门禁严,信使也有办法把信送出城外。 后半夜里,苏折坐在书桌前未歇。香炉里的沉香燃到了尾梢。 他手指缓缓在桌面上轻轻叩着,心里不停地盘算着。 夜梁那边的消息应该就快到了,最多几天的时间。沈娴先走这几天,在去的途中有护卫护送她安全,应该是没有大碍。 “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苏折自言自语低声道。 洗漱过后,沈娴躺在床上,夜已经深,她却了无睡意。 她把小腿揽在怀里,怎么看都看不够。 她捏着小腿的脚板,轻声道:“越长大越舍不下。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你娘到现在还没正儿八经开始谈恋爱,就有了你这么个儿子了。以前觉得是累赘,现如今,就算是累赘我也认了。” “拖油瓶儿,往后要向着你娘知道吗?等你娘瞅上哪个的时候,你不许打岔,往后你要帮着我,连哄带骗地帮我哄回家。” 沈娴又亲又抱,道:“要是娘很久都没回来,二娘带你去找连叔叔,连叔叔人好,会好好保护你的。” 小腿醒了,睁开黑白分明的眼,安静地把她看着。 沈娴不由失笑,道:“与你说这些,你也不一定能明白。算了,不说了。” 到天明时分,沈娴睡了一小会儿,便起身了。 她穿了一身常服,简单挽了个发髻,不施粉黛。 这不是去郊游,而是出远门,路途艰辛不便,自然是收拾得越利落越好。 只是玉砚给她挽发的时候,沈娴拿起台面上的玉簪递给她,道:“用这个。” 玉砚没多问,把玉簪别在她发髻上。 临出门时,将军府门前马车已整装待发,宫中拨了一批侍卫,沿途护送沈娴到南方。 马车旁边还站了一个规矩的宫女,也是由宫中派下来的,正耐心地等候。 玉砚把行囊都放进了马车里,随后沈娴从大门里走出来。 身后一行人跟着送出门来。 玉砚红着眼圈,和崔氏站在一处,崔氏怀里抱着小腿。 管家领着一干下人,忧心而沧桑道:“公主此去,路途遥远,可千万要保重。老奴别无所求,只希望公主带着将军平安归来。” 一向勤恳忠诚的管家抹了抹眼。 下人们都知道沈娴是去迎秦如凉的尸骨回京的,个中详情却不得而知。将军府暂时不举丧,等秦如凉的尸骨运送回京以后再行举丧。 柳眉妩还浑浑噩噩地待在芙蓉苑里,不肯相信秦如凉已经死了。 沈娴已经把府中诸多事宜安排妥当,有管家在,倒不用她多操心。唯一操心的便是柳眉妩,沈娴叮嘱,需得把她锁在芙蓉苑中,不得让她出院子半步。 沈娴捏捏小腿的脸,笑道:“小腿,娘走了。” 小腿在崔氏怀中不安分地蹬起了腿儿。 等沈娴转身走向马车之际,哪想一向闷声不吭的小腿突然扯开嗓门哭了起来。 第221章 派谁去比较合适? 第221章派谁去比较合适? 他在崔氏怀里可劲儿挣扎,崔氏就快要抱不住他。 崔氏红了红眼,道:“公主,要不您再回来抱抱小腿吧,他好久都没这么哭过了。” 沈娴在马车前停顿了一下,还是强忍着没有回头,最终上了马车,对崔氏道:“让他哭,等他哭够了发现我也没回来,自然也就不哭了。” 其实她也想回头看看,多抱一抱小腿。只是那样除了会更加不舍,也无济于事。 马车离了京,路过街上的繁华,路过被刚升起的朝阳淬得金灿灿的高低屋瓴,路过城中最高的观星楼。 沈娴忽有所动,捞起帘子仰头望了一眼。 观星楼上依稀有人影。 她看不清他的脸,却也觉得心有牵念。 后来马车出了城门,她回头再看了一眼,便不再流连。 果真,沈娴这头已经离京三五日,南方便再度传来了最新的消息。 秦如凉没死,而是落入了敌军夜梁的手中。 这一消息让大楚朝堂一喜一忧。 喜的是大将军总算保得一命,往后还能继续为大楚效力。可忧的是,此次大楚颜面尽失不说,夜梁定会提出十分苛刻的条件。 两国继续战乱下去,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大楚兵力接济不上,夜梁也才修生养息数年元气并未得到很好的恢复,对于两国来说都不适合持久战乱下去。 这次夜梁主动挑衅,只是想占点便宜出口恶气。 夜梁提出,拿大将军一人之性命,换取大楚边境五座城池。 如若大楚不肯,那夜梁只有乘胜追击。 夜梁会拼尽全力不说,还会主动寻求盟友。大楚正逢战乱,要是北夏再趁虚而入,那大楚就岌岌可危。 此消息让皇帝震怒,朝堂上大臣分为两派,各执己见。 有主战,也有主和的。 有文臣主动站出来分析利弊,道:“启禀皇上,现今北夏内政平定,对我大楚虎视眈眈,与大楚关系僵化恶劣;再逢国库并不充盈,不能长时间支撑军队的粮草开支。 眼下边境军队损失惨重,士气低迷,实在不适合再开战。倘若再开战,也只会造成更多的流血牺牲。 臣等请皇上三思,与夜梁言和,还能救下大将军一命。大将军当年随皇上出征,荡平天下,此时大将军性命有威,皇上若坐视不管,恐天下人微议啊!” 皇帝如何能不知这些,既恼怒又无可奈何。 他要是不管秦如凉,任夜梁杀了秦如凉,秦如凉的血势必会极大地鼓舞夜梁的士气,反而大乱大楚的军心。 皇帝原以为,夜梁还和数年前一样不堪一击。 只要秦如凉出征,把在边境作乱的夜梁军赶出去,还大楚边境安宁即可。 可没想到,这次战争夜梁早有准备,且屡出奇策,打得大楚措手不及。 秦如凉一向骁勇善战,皇帝实在震惊,这次他会被敌人给削下马去。 只是要皇帝委曲求全,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因而怒道:“混账!难道真要朕拿出五座城池去拱手送给夜梁吗?!” 一帮臣子因皇帝龙颜大怒而跪地。 另有朝臣跪出来道:“这已经是最小的代价了啊皇上!五座城池里也有三座曾是在夜梁版图内的,可见胜败无常,国土取舍非永恒之固,恳请皇上为长远做打算啊!留得青山在,才有再起日!” 后来皇帝再问:“那依诸位之见,此次应派哪位大臣做为使臣前往夜梁和谈?” 此话一出,朝堂顿时静默,不吭声。 不论举荐谁,都会产生立场问题。可要前往夜梁的使臣,必定是胸中有墨、临危不乱且能当大任之人。 使臣的任选一事,暂且没有定论。 下朝以后,皇帝召集了数位大臣在御书房商议。 一直以来,把持在朝政上的都是前朝老臣,根基深厚。 皇帝既用得着他们,又恐他们怀有异心。可这些年来,皇帝不曾揪住过任何过错来打压他们。 皇帝是武将出身,从治国到笼络士族人才,都需得用上这帮老臣。因而他只能在老臣们中间安插自己的亲信,把朝中局势搞得错综复杂。 对于前往夜梁的使臣,皇帝心中早已有了合适的人选。 只是在御书房一再问起,便总算有大臣站出来投其所好地举荐了苏折。 皇帝问另外几位大臣:“你们觉得呢?” 另有大臣站出来揖道:“回皇上,苏大人才华横溢、言辞善辨,若派苏大人去与夜梁讲和,再合适不过。在咬文嚼字这方面,夜梁定讨不了丁点好处。” 这只是其一。 皇帝第一个想到苏折,不仅仅是因为他有才。 皇帝冠冕堂皇道:“苏大人有才,这是满朝文武都有目共睹的。况且他是前朝宠臣,从前朝到至今,见惯了大世面,处理与夜梁的国事不在话下。” 最关键的一点,正因为苏折曾是前朝皇帝身边的宠臣,不知朝中有多少旧臣等着看他风向。 可这些年来,苏折一直没有动静。 苏折是旧臣们的标榜,皇帝不能明着杀他。况且他一直兢兢业业做好分内之事,皇帝根本就找不到任何理由去动他。 但这样一个人,既不能彻底地拉拢,也不能放心大胆地任用,始终是皇帝的心头刺。 这次派苏折前往夜梁,他若能完成使命还好,若不能完成使命,那便有正当理由降罪于他。 又或者半途中出了什么事故,那也是天命。 此事大概是就这么定下了。 其他大臣相继退下,皇帝把贺放留了下来。 贺放是贺相的长子,在朝中任有官职,是皇帝亲自提拔,也算他的宠臣亲信。 贺相虽为前朝旧臣,但他只想独善其身、保全自己,不想搅和其中。而他长子贺放便目的十分明确,积极努力地配合打压旧臣。 贺放揖道:“皇上就如此放心派大学士前去么?静娴公主已离京数日,但此次与大学士殊途同归。因而微臣担心,大学士会帮着公主。” 皇帝道:“好一个殊途同归。只是,一路去,不一定能一路回来。”顿了顿,放下手中奏折,又道,“为了避免万无一失,还是需得找个人看着。” 第222章 相思入骨 第222章相思入骨 贺放深揖道:“皇上圣明,微臣也正有此意。要找一个人看着大学士,及时向皇上传达消息,那这个人最好是与大学士为敌。” “哦?看来你心中已有最佳人选。” “微臣想向皇上举荐臣幼弟贺悠。幼弟顽劣,贪玩好耍,不懂朝中政事,用起来没有利害;再者,他恨大学士恨得紧。” 皇帝有些意外:“这是为何?” 贺放道:“皇上有所不知,年前幼弟在街上喝得大醉酩酊,正逢大学士从街上路过,幼弟不知分寸,调戏于他。 后幼弟被大学士送还家中,家父面子上挂不住,当着大学士的面狠狠把幼弟吊打了一顿。从那以后,幼弟每每提起大学士,都恨得咬牙切齿。” 皇帝笑道:“还有这等事。” 他也听说贺相的小儿子是个不成才的。没有官职,没有立场,只有对苏折的仇视和敌意,这样的人和苏折同去,再合适不过。 皇帝或许知道贺放这么做的用意,只不言明,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末了,贺放忽然又道:“微臣还有一箭三雕之计,既能灭了夜梁,又能解北方之患、拉拢北夏为盟军,还能除去皇上的忧虑。” 皇帝面容一肃:“什么计?” 贺放恭恭敬敬道:“借刀杀人之计。” 圣旨在第二天朝堂上颁发,任命苏折为大楚前往夜梁的使臣,即刻去到边境行两国和谈事宜。 然,圣旨上明文昭告,大楚只给出三座城池的条件,让苏折去与夜梁周旋,务必要完成使命。 此圣旨一下,百官缄默不言。 唯有苏折从百官群中站出来,叩谢领旨。 谁都看得出来,皇帝是给苏折出了一个极大的难题。 夜梁要五座城池,而大楚只愿给三座。这三座城池原还是大楚从夜梁那边夺过去的。 这要是惹怒了夜梁,致使两国和谈失败,那苏折便成了大楚的罪人。 如果苏折不按圣旨行事,即便和谈顺利,他若是还有机会返回朝中,皇帝依然能以抗旨之罪处置。 进退维谷,百官都替他捏了一把汗,不知他究竟是如何做到处变不惊地接旨的。 早朝毕后,贺府也收到了君令,给了贺悠一个副使职称,命贺悠与苏折同行。 前来传达旨意的是皇帝身边的宫人,将皇帝的意思明确而含蓄地表达给贺悠。 他虽是名义上的副使,此次还肩负一样职责,便是监督苏折这位正使。一旦他有什么举措行动,贺悠都要第一时间往京中传信。 沿途官驿有专门为朝廷加急送信的差役,贺悠只需每到一处官驿便写上一封信送回上京即可。 贺悠有板有眼地领命,并叩谢圣恩。 他以前只知道吃喝玩乐,对政事不感兴趣,也从没有过一官半职,不知道皇帝究竟为什么选中了他。 知他疑惑,那宫人便隐晦地提了一下贺悠因调戏大学士而被吊打的事,贺悠顿时就明白了过来。 皇帝和大学士并不友好,这是要找一个人看着他。 宫人走后,贺相满腹忧愁。 贺悠没出过远门不说,贺相着实也不想他卷进这些事中来。 贺相道:“下午我便进宫恳请皇上收回成命,另择人选。” 贺悠却有些冷淡道:“不用了,这一趟我去。以前你就痛恨我不学无术,正好我有这个机会可以一步步改变。” 贺相道:“你还年轻,朝中之事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父子俩心里有隔阂,贺悠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没大没小地跟他父亲说话。 他长大了,也生疏了。 贺悠道:“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正好,我在这个家里也待得烦了,可以出去透透气。” 贺悠转头便出了花厅,贺相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贺悠又道:“往后我会努力,但不是为了如你的意,只是不想让我奶奶失望。” 以前贺相是恨铁不成钢,现在他是想让贺悠回到和过去一样也不行了。 苏折一刻也耽搁不得,他在城门与贺悠聚首后,当天便一起离了京。 入夏后,天气渐渐炎热起来。 沈娴一路上都很平顺,行了这么些天的路,舟车劳顿。 在烈日炎炎下行路,护送她的侍卫队伍里充斥着疲惫。 沈娴坐着马车,路上未免颠簸,行程不可能很快。 可这样坐在马车里一天下来,沈娴还是免不了浑身腰酸背痛。 在路途中,她的生活琐事都由同行来的宫女青杏打理。 青杏做事利落,可也看得出来对沈娴十分谨慎。在初到第一个驿站时,沈娴便见她夜里送了信给差役。 不想被沈娴撞个正着,青杏也丝毫不慌。 沈娴挑挑眉,若无其事地问:“信上写了什么?” 青杏垂头叠手,道:“奴婢只是往京里报平安。” 沈娴没再多问,但也和她亲近不起来。 白日里,沈娴从不叫青杏在马车里服侍,只有到了必要的时候才会叫她。 按照规矩,青杏需得紧随马车前行。 护卫嫌她脚程太慢,便把她拎上马,头顶烈日被晒得头晕眼花不说,双腿还得紧夹在马背上丝毫不得放松。 青杏心里有怨言,却不敢明着表现出来。 沈娴也权当一无所知。 等到了晚上进驿站休息,青杏累得够呛。沈娴让她回房休息,她摊在床上连多动一下都懒得。 如此,青杏便对写信一事失去了兴趣,通常经过好几个驿站才想起来勉勉强强写一封。 夜深人静,沈娴更衣解发,躺在床上,就着屋中昏暗的烛光,把白日里戴的玉砚拿在手上,细细摩挲。 上面的每一条纹路都被她熟透在心里,她闭着眼睛也能想得出是何模样。 之前以为,只要离开了京城,就能忘记想忘的人。 她现在才觉得可笑。 不仅忘不掉,反而日复一日地刻入骨髓般清晰。 到底是有多喜欢,才能相思入骨。 苏折。 不知道他在京中过得可好。 每夜沈娴都要握着他送的簪子入睡。幸好还有这样一件东西可以给她寄托,让她枕着念想,一夜安眠。 一旦陷了进来,以前自己给自己设定的一切否决条件都可以不成立;自己给自己设定的一切阻碍都不再是阻碍。 烛火摇曳中,沈娴只知道,自己很想他。 辗转反侧地想。 第223章 他身后十里锦绣山峦 第223章他身后十里锦绣山峦 第二日开始继续赶路。 沈娴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地用袖子扇着风。 她还好,不是热得特别难受,外面的护卫和宫女被日头直晒,比她还要更难受些。 外头烈日炫目夺眼,空气都被烤得犯了扭曲。官道两旁青山依旧,只是田里的庄稼恹恹一息。 偶尔听路过到地里干活的百姓们一边挥汗如雨一边感叹着说:“这天儿已持续热了许多日,再热下去,庄稼都要旱死了!” “是啊,现在还是早夏,便已经这么热了,后面可怎么熬。” 大楚的京城偏北,以前沈娴又甚少在烈日炎炎下出门行走,因而觉得夏日还不是很热。 现在离京城越来越远,又是一路往南,沿途所感受的天气只会越来越热。 正当沈娴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整个护卫队加强了警戒,把马车停靠在一边,队伍也跟着停了下来。 沈娴不知怎么回事,便拂了拂小窗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见护卫个个虽骑在马上没有动作,却暗自都提高了警惕,统一看向身后走过的来路。 沈娴凝神才听到异常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那速度定然很快,自己这队伍不可能有来人那样快的速度,因而得为人家让开道路来。 可护卫们并不知道来人的善恶,若要是作恶的歹徒,他们还需得保护沈娴这位公主,因而丝毫不能松懈大意。 那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明显,急促纷乱得让人心中也跟着一紧。 沈娴透过小窗,极力往后看去。 她眯着眼,见金色的阳光把一条官道照得又白又亮。官道那头,出现两个黑点,正越来越近,身后掠起一番风尘。 两边是青色稻浪,随着熏热的风正翻开层层绿纹。让沈娴有种阔别已久的错觉。 沈娴提醒护卫道:“他们应当是赶路比较急,咱们再往边上让开一些。” 沈娴正要收回视线放下小窗帘子,这时警觉的护卫忽然直觉道:“公主,他们好像是冲着我们来的。” 紧接着所有护卫都集中精神,手悄然握上了腰间佩剑的剑柄。 沈娴愣了愣。 对方只有两个人,而她这边却是一群人,真要有什么歹意也不会挑在光天化日下的这个时候。 沈娴也没有阻止,只在马车中静候。 她心想着,若真要是两个非常厉害的人,也不在乎是不是光天化日了。 她蓦地想起了苏折。 当初他不就是独自一人上山,把那些贼匪杀个片甲不留吗? 马蹄声近,沈娴都仿佛能闻到那股马蹄掠起的风尘。 然而一切风平浪静,并没有大家所防备的歹徒作恶行凶,也没有任何的兵戎相见。 沈娴听见了外面的说话声,浑身一震。 她手心出了汗,心里狂跳着,身体也几乎快不可抑制地颤了两分。 那道声音宛若清风,拂过她的耳,是夜里辗转梦回时,她所听见的声音。 一模一样。 苏折? 沈娴不太相信,怕是自己产生了幻听。苏折远在上京,怎么可能出现在这离上京数百里外的偏远之地。 她呆坐着,没有第一时间往外看。 直到她听见什么“夜梁使臣”、“圣旨在此”之类的字眼,她突然就从马车里弹起来,下车时不慎踩到了裙子,险些直接栽下来,踉跄了好几步才能稳住身子。 沈娴抬眼看去,看见了马背上的黑衣青年,发丝挽在脑后,风尘仆仆,他单手执缰,神态平淡。 护卫首领确认了圣旨,当即在他的马蹄边跪下,双手奉上圣旨。其余护卫连带着青杏也跟着下跪在官道上。 苏折不急着把圣旨拿回来,稍稍一抬眼,便隔着跪着的护卫们,将沈娴囫囵跳下马车来的焦急和窘态尽收眼底。 沈娴觉得阳光十分刺眼,她极力眯着眼,才能看见他略显深邃的轮廓和容颜。 那双狭长的眼如着墨,黑衣垂落,袖摆轻扬。 旁边的稻田里绿浪滚滚,他身后十里锦绣山峦。 她依稀觉得不真实,那像是一幅画。只有她一个人沉浸在画中。 等她回过神来时,就快要忍不住跑过去确认一下,他到底是画中人,还是真真实实出现在她面前的苏折。 但是她袖中的手收紧,提醒自己,她得忍着。 只是还不等她出声,亦不等跪在地上的护卫起身,苏折朝她若有若无地牵了牵嘴角,像是在安慰着她。然下一刻,他握着马缰的手一松,眼帘疲惫地垂下,整个人突然毫无防备地从马身上栽了下来。 “苏大人!” 他身旁的贺悠见到沈娴亦十分高兴,沿途的疲惫顿时消了一半,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得收敛一些。 见苏折先倒下了,贺悠显然很是解气,道:“非要拖着我快马加鞭地连日赶路,读书人就是读书人,细皮嫩肉的,这点苦都受不得,还非得要逞强。现在好,活该倒下了吧。” 贺悠虽然也是细皮嫩肉的,但他自我感觉体魄比苏折这样的读书人要好点。所以他坚持到现在还没有倒下。 苏折比他先倒,让他心里想当瞧不起苏折。 在大家眼里,苏折确实是个经不得半点风霜的读书人。 天气这么热,又连着赶了这么远的路,能支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护卫首领顾不上礼数了,连忙着人去把苏折搀扶起来。 见苏折头上有虚汗,眼下又没个阴凉的地儿可以给他歇息,不由道:“苏大人可能是太累了,加上天气太热,有些中暑了。”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确实有些麻烦。 真要是驮着苏折继续在烈日炎炎下暴晒,只怕情况还要更严重。 沈娴强平下心里的波澜,道:“把他放到我马车里吧。” 护卫倒不觉得有什么,大家都是男儿,出门在外不讲究那么多礼数。 青杏却道:“公主,苏大人是臣子,擅入公主鸾车,恐不合适。” 沈娴淡淡看她一眼,道:“救人要紧,有什么不合适?难道要让苏大人还未至夜梁便半途病损,苏大人肩负朝廷重任未完成,届时本公主赔不起,你又赔得起吗?” 青杏道:“奴婢不敢。” 第224章 想我吗? 第224章想我吗? 贺悠不客气道:“还是快把他抬进去吧,免得死在了半路上大家都得跟着受罪。” 于是青杏只好让在一边,沈娴亦往马车边让了让,由几个护卫把苏折抬上她的马车里。索性马车够宽敞,平放着不成问题。 苏折与贺悠本来也有一队护卫,却在一出城便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要不要等后面的护卫队赶上路程等稍后再说。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尽快找一个落脚的地方安置,不然苏折的中暑之症在这烈日下得不到缓解,反而会越发严重。 于是护卫们不多耽搁,即刻继续赶路。 沈娴坐在马车里,听见外面贺悠还在说:“这里为什么还有一个小宫女?” 青杏规规矩矩地回道:“奴婢是皇上指派来服侍公主的。” 贺悠便道:“公主叫你你才要服侍,公主不叫你的时候,你眼睛黏在马车上作甚,难不成你还有偷窥的癖好?” “奴婢不敢。” 贺悠用袖子来回扇着风,郁闷道:“读书人中暑了,大家都紧着他,却连一口水也没拿我喝。小宫女,水呢?” 青杏连忙解了马鞍上系着的水囊递过去,道:“大人请用。” 有了贺悠一路上插科打诨,拿青杏做消遣,有时候把青杏逗得面红耳赤,路上可不无聊了。 贺悠是个难缠又难应付的主儿,青杏光是应付他就够了。 贺悠也没客气,把青杏当自个儿的婢女使,沈娴更是大方借给他使。青杏忙得团团转,哪还能分身顾及到沈娴和苏折。 不过这都是后话。 马车继续往前驶,贺悠和青杏的那些对话沈娴全不在乎。 她不知道苏折究竟赶了多少天路,才能累成这样,直接倒在她面前。 他是耗光了最后一分精神,一定要亲眼看见她,才能安心闭上眼吗? 沈娴顾不得那么多,拿了马车里的水囊便靠近到苏折的身边去。 她打开水囊,用丝帕沾湿了水,细致地擦着他的脸和颈项,还有手心,试图给他降温。 沈娴见他沉睡着的光景,心里细细密密有些酸疼。 湿润的手指停靠在他的眉间,轻轻抚过他的眉峰,顺着略深如山峦的鼻梁滑至他的下眼睑。 睫毛的阴影停靠处,隐隐泛着乌青。 他没能睡过一个好觉。 沈娴又另外拿了巾子,浸湿了水放到苏折的唇边去,让清水沾湿他的嘴唇,并顺着唇缝沁进去一些。 她动作温柔,从来不曾这般细致耐心地对待过任何男子。 可她都觉得还不够。 真心想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就是恨不得把自己一切的柔情全都给他。 沈娴不知道苏折什么时候会醒来,她转头再要往巾子上倒水,不想突然一只手从下方伸来,精准地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狠狠往下一拽。 她手里的水囊没拿稳,歪倒在了地上,咕噜噜往外淌着水,和马车的车辙声相得益彰。 那时沈娴却觉得,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得满室宁静。 她趴在苏折的怀里,苏折的手扣在她腰上,很有力。 他的呼吸就从她耳边拂过,温热而缠绵。 沈娴伏在他肩头,呼吸间全是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沉香,带着清风和飞尘的味道。 他衣料上还残留着阳光的微微热度。 抱着她的时候,让沈娴顷刻间卸下满身防备,眼眶倏地有些发热。 奇怪。 从前,她从来不会为这些事、为某个人感动的。 那种酸涩感是靠着一日一日的积累,在这一刻全盘崩溃,袭满四肢百骸。 她竟在刹那间被他抱着的时候,有点想哭。 是不是当一个人有了致命软肋以后,便软弱得一塌糊涂。 “什么时候醒来的?”沈娴埋头在他颈边,问。 “一直醒着,没舍得睡。” 沈娴才明白过来,原来方才他是装晕的。他是料定晕过去以后,沈娴就会让人把他抬进马车来。 如此才能与她亲近,抱一抱她,说上两句话。 沈娴对他的行为没有办法生气,道:“为什么要来?” “我是使臣啊,我不来谁来。”苏折轻声地回应她。 “我想听真实的。” “你在这里,我怎么能不来,总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危险。”苏折嗓音有些干哑,“所以,无论如何我得来。” “你这样抱着我,一会儿会被人发现了。” “就一小会儿,我不会很贪心。”他手上的力道紧了紧,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他问:“想我么?” 沈娴伸手搂紧他的肩,亦恨不能用尽全身力气,嘴上却闷闷道:“不想。” 她听见苏折在她耳边笑了笑,极是动听,道:“可是我很想。” 沈娴在他衣袂间深深呼吸着,无声地笑着,道:“很想什么?” “很想你。” 沈娴提醒她:“一小会儿过去了。” 提醒了几次,都不见苏折松手。 沈娴又羞又恼:“你够了,真的会被发现的。” 苏折这才舍得松手把她放开,自己起身靠在车壁上,神态有些倦怠慵懒,脑后发髻松散,柔软的发丝流泻在肩上。 他半低着狭长的眼帘,见沈娴手忙脚乱地整理着方才被他抱乱的衣裙,暗含狭促。 没有任何时候比他此刻更觉得安宁的了。 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看她、欣赏着她的一举一动。 尤其是那耳发下的耳朵,一直红到了耳根,煞是明媚可爱。 沈娴再去捡起水囊时,发现里面的水都淌干了,不由有些懊恼。方才该及时扶起来的,好好地浪费了一囊水。 都怪她一时被美色所迷惑,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抬头时,看见苏折的眼神,感觉他就看着自己的耳朵,沈娴就越发感到耳朵发烫。 沈娴板着脸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耳朵吗?” 苏折道:“只是近来才发现,原来你害羞的时候,是会红耳朵的。这次比上次红得还要厉害。” “你才害羞,你全家都害羞。” 斗嘴归斗嘴,沈娴见他看起来脸色还有点苍白,还是很担心他的身体,问:“真中暑了?” “嗯,真有些中暑。” “那你感觉好些了么?” 第225章 他日夜兼程才来到她身边 第225章他日夜兼程才来到她身边 苏折道:“精神尚可,只是分不清暂且是热是冷。” 沈娴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凉,道:“你多休息一会儿吧。” 她取了仅剩的一囊水,递给他,他喝了几口便躺下了。 沈娴在边上坐下,他却靠上来,把头枕在她腿上。她刚想把他推开,他便道:“这样我舒服些。” 算了,看在他身体不适的份儿上,暂且依着他吧。 后来苏折睡了过去,约摸是在沈娴身边他极为安心,因而睡得很沉。 沈娴毫无乏意,她低着眼一直审视着苏折的脸。手指轻轻往他的眼廓抚过,甚至去抚弄他的头发,他都没有知觉。 沈娴发现她能玩苏折的头发玩一下午都不腻的。 一定是魔障了,才会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夜里辗转难眠时想念着的人,眼下就在她的面前,就枕着她的腿熟睡。 以前没见过他这般睡觉。原来他也是会累的,也会睡着的。 到了林荫处休息时,苏折没醒,他身体没好,也不能把他赶出马车。 沈娴要是休息时还和他独处一马车,难免会惹人怀疑,遂平放好苏折,便要准备出去。 将将一起身,苏折便握住了她的手。 她回头看了看他,见他还阖着眼帘没睁开,便低声道:“你安生休息,我出去透透气。” 沈娴下车时,青杏便迎了上来,顺势往马车帘子的缝隙中看了一眼,见苏折还睡着没醒的样子。 青杏问:“苏大人没事吧?” 沈娴道:“等到了驿站,找个大夫来看看。眼下还是让他睡吧。”她把两个水囊递给青杏,“去找有水源的地方打些水来。” “是。” 随后青杏就跟着两个护卫去附近找水去了。 沈娴瞅见贺悠坐在树下的石墩上,手里拿着树叶扇风,便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沈娴幽幽问:“你怎么会来?” 贺悠也不隐瞒,道:“皇上命我为副使,一路跟着大学士,我这是奉命来看着他的。” 贺悠又道:“也不知道他一个弱不禁风的读书人有什么好看的。” 沈娴笑了笑,道:“是啊,看起来就一副六畜无害的样子。”可他要是发起威来,估计能把在场所有人都大卸八块。 贺悠道:“哼,这回总该到了我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时候了,上回他害我被打,这回他要有个轻举妄动,我就写信回京去告他。” 沈娴眯了眯眼,不置可否。 贺悠语气一转,又道:“不过他看起来斯斯文文,没想到做起事来还挺执着较真。” “嗯?” “你不知道,打从出了京城,他就加紧赶路,片刻都没停过,不然我们怎么能在短短几天之内追上你。路上他跑死了三匹马。” 沈娴微怔。 树叶轻轻摇曳,闪亮斑驳的光点,在她裙边晃动。 贺悠道:“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一点我挺佩服,没想到一个读书人还有这等毅力。他能日夜兼程地赶路,每晚最多能歇两个时辰。我他妈是拼了老命才能勉强跟上他,半路上累得差点吐血。幸好小爷身体底子不差,才不至于一头倒下。” “那你怎么不跟着后面的护卫队一起,这样也能少受点苦。”沈娴回过神,道。 “那样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追上你,我也想早点看到你。”贺悠道,“他担心你会出事,我也担心啊。况且皇上给我的任务是坚决地看着他,我要是不跟着他,怎么能揪到他的错来告发他。” 沈娴哭笑不得:“你还真是实诚。口口声声要告发他,可读书人都很狡猾的,一定会把狐狸尾巴藏得紧紧的。” 后来她又问道:“你知道是谁举荐你跟着来的吗?” 如若不是有人举荐,朝中大把的人可以用,为什么偏偏派一个不在朝中的人。 贺悠想了想,道:“不知。但当天来传旨意的公公提了一下我与大学士的恩怨。”顿了顿又道,“这恩怨没几个人知道,我被打时也是在我家,我爹怕丢脸是不会把这件事拿出去宣扬的。” 沈娴道:“这是你家的家事,别忘了,当时你家里还有一个庶兄,也是在朝做官的。” “你的意思是他举荐我?” “真要是他,可能动机不纯,往后得小心。” 贺悠点头道:“我会小心的。这次能出来和你一起去边关,我是真高兴。上次你帮了我,我都没来得及好好谢你,这次无论如何我也陪同你一起的,保护你的安全。” 沈娴看着那头青杏和两个护卫回来,悠悠笑道:“那你先帮我搞定那个小丫头,她老监视我让我觉得烦。” “放心,这点儿小事交给我妥妥的。” 结果青杏一回来,还没来得及近沈娴的身,便被贺悠叫了过去。他靠着树干扬言说累,让青杏过去给他捏捏腿。 毕竟贺悠以前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不得怠慢。 这里已经倒下一位使臣了,要是副使再倒下,这路就没法赶了。 于是青杏只好照做。 想来贺悠也是疲惫至极,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怎么叫都叫不醒。 他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这树荫底下凉快,沈娴让谁都不要去打扰他。就让他们一个在车里睡,一个在树下睡,睡饱了才有精神继续上路。 到了傍晚,暖风穿梭,林荫外重峦叠嶂都淬上一层夕阳红。 白天的暑热渐渐消了下来。 护卫首领道:“公主,今日还要继续赶路吗?” 沈娴瞅了瞅歪倒在树干底下睡得跟死猪似的贺悠,想着马车里还有个在补觉的,心情就极好。 她问:“离下个驿站还有多远的路?” 护卫首领道:“若是今天加紧时间赶路的话,能在天黑前抵达驿站。但今日耽搁得久,要想到驿站,恐怕得后半夜才能赶到。” 沈娴便道:“大家也都累了,今个不急着赶路,夜里就在这里将就一晚吧。等明日天亮再启程。” “是。” 白天里辛苦的侍卫们听闻这个消息,都松了一口气。 在这阴凉的树下休息了大半个下午,个个累瘫,实在是提不起一点力气来继续赶路,就连动也不想动。 到了入夜的时候,林荫里烧起了篝火。 第226章 你在摸哪里? 第226章你在摸哪里? 听说林荫后面有一条流动的浅溪,侍卫们轮番到那边去饮水清洗,回来以后疲惫顿消,精神抖擞。 青杏从包袱里拿出干粮来架在火上烤,不一会儿便散发出香味。 火光一闪一闪的,映照着大家的脸。 沈娴忽然对侍卫道:“你们有经验在这山野里抓野味吗?吃了几天干粮,口中寡淡,想吃肉。” 难得公主如此直接明白地提出要求,侍卫们岂有不满足的道理。 没精打采地在外行走了这么多天,眼下正是派上用场的好时机。 于是侍卫首领分派了两拨侍卫出去,在夜里去打野味。沈娴为了给大家增添乐趣,拿出一些碎银子,道:“能打到野味的,这里都有赏。” 大家转头就积极地往各处摸索着去了,只留下几个镇守原地。 青杏把烤好的干粮用树叶包起来,放在沈娴身边,揉揉酸疼的胳膊,颇有怨言道:“奴婢是皇上指派在公主身边服侍的,公主不让奴婢服侍,奴婢也没有去服侍旁人的道理。” “贺副使是旁人?”沈娴淡淡道。 青杏道:“副使难缠,奴婢实在招架不住。” 沈娴道:“你是皇上指派的人,他同样也是皇上指派的人。副使在京里时便身份显赫尊贵,你觉得他不配让你服侍?” “奴婢不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你若现在得罪了他,等往后回了京,他免不了要升官发财,可你能得到什么?他要是向皇上讨要了你来好好折磨,你难道还想皇上因为你一个小小的婢女而犹豫?” 沈娴的话顿时点醒了青杏。 她是有皇命在身不假,可贺悠却是出身显赫,她得罪不起。 沈娴又道:“所以,人不能只顾眼前,而不为长远做打算。我这里尚且不用你多操劳,往后他让你干什么,你最好就干什么。不然等回了京,你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谢公主提醒,奴婢明白了。” 没多久,便相继有侍卫打了野味回来,都得了沈娴的奖赏。 他们把野味拿去浅溪边清理干净,回来架火烤。 沈娴眯着眼瞅着一个个在火上烤得油滋滋香喷喷的野味,想着今晚有口福了。 贺悠倒醒来得及时,在野味快要烤好的时候,他抻了抻拦腰,眼睛还闭着,嘴里便咂道:“烤什么呢这么香。” 侍卫首领道:“副使醒来得正好,兄弟们打了点野鸡野兔回来,正好可以给公主和副使打打牙祭。” 因着野味足够多,光沈娴和贺悠两人也吃不下,便留了两只,剩下的给大家分食。 也有侍卫对青杏格外照顾,留了一些给她吃。 但她还得照顾沈娴吃过以后,自己才能食用。 沈娴本不用她照顾,倒是贺悠,眯着眼坐在火堆前醒了醒瞌睡,就对青杏招手,道:“来来来,过来,把那只小野鸡拿过来给小爷尝尝。” 青杏看了看沈娴,沈娴道:“我这里自己能解决,你去他那儿吧。” 遂青杏拿着刚烤好的野鸡到贺悠身边,递给他。 贺悠瞥了一眼,道:“小爷怕弄脏了手,你来喂。” 瞧他那一脸养尊处优的欠揍模样,估计青杏都恨不得想一棍子敲死他。 奈何强权面前她不得不从,只好跪坐下来,用手撕了一块块喂贺悠嘴里。 贺悠一会儿要喝水,青杏还得拿水送到他嘴边去。一会儿要吃点心,青杏又得送上一块点心。 沈娴瞅着贺悠委实把青杏拿捏得死死的,况且他自己又是一副享受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 这小宫女,哪里是他纨绔贺公子的对手。 贺悠说得不假,把青杏交给他确实妥妥儿的。 那头青杏被使唤来使唤去,这头沈娴自己吃了些对付。 到夜深的时候,侍卫轮番守夜,以保证安全。不守夜的侍卫便相互扎堆睡下了。 沈娴本是要回马车上睡的,只是如今苏折在她车里,今夜她再回车上去睡难免不方便。 也不知道苏折醒了没有,如若醒了,总该吃点东西。 遂沈娴拿了水囊,包了兔腿和干粮,起身就往马车走去。 先还围着贺悠转的青杏见状,连忙过来道:“公主可是要歇息了?要不要把苏大人叫醒了来?” 沈娴道:“不用,苏大人身体不适,就让他歇着吧。我拿点吃的进去,顺便把毯子取出来铺着睡也能将就一晚。” 青杏道:“那让奴婢来吧。” 沈娴没打算把手中的食物交给她,让她拿去给苏折吃。 她直觉,这种事交给任何……女人都不合适。 沈娴才朝贺悠投去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儿,那头贺悠就很上道地开始嚷嚷:“喂,小宫女,小爷要准备睡觉了!” 青杏实在有些恼,生硬地回道:“副使困了自己睡便是,奴婢不会打扰到副使。” 贺悠一巴掌啪地拍在手背上,道:“夏天蚊子多,你快过来给小爷打扇驱蚊子!” 只要青杏不过去,贺悠必定不依不挠。 青杏实在没有办法,听沈娴道:“过去给他打扇吧,不然嚷起来今晚谁也别想睡了。” “可是公主……” 沈娴道:“无妨,我进去看看苏大人情况,片刻便出来睡。” 青杏只好不甘不愿地朝贺悠走了过去。 沈娴在上马车时,依稀还听见贺悠在挑刺儿:“让你打扇才这么点儿风,你没吃饭啊?刚刚不是才见你吃过了吗,比谁都吃得多!” “你!”青杏忍无可忍,必须再忍,“奴婢就这么点力,副使要是不满意,就去叫侍卫来给服侍打扇吧!” 贺悠气人道:“不,我就要你给我扇。” 沈娴进了马车,马车里光线十分暗,她慢慢摸索过去,问:“苏折,你醒了么?” 苏折声音惺忪沙哑,有种撩人的蛊惑:“嗯,你在摸哪里?” 沈娴手一顿,刚好掐在苏折的腰腹上,连忙收回道:“不好意思,太暗了我看不见。” 苏折道:“你别紧张,我又不会怪你。” 沈娴感觉到他于黑暗中坐起了身,慵懒地靠着。 “阿娴,坐过来。” 第227章 装的,全是装的! 第227章装的,全是装的! 沈娴鬼使神差地坐到他身边去,一靠近他就觉得心里有种七上八下的踏实,道:“饿了没,给你拿了吃……” 剩下的话,随着苏折靠过来而咽回了肚子里。 苏折头靠在她肩上,手搂着她的腰,她似乎感觉到他的唇往自己耳朵堪堪摩挲了一下。 沈娴浑身一僵。 两人都默默无言。 后来沈娴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干从喉咙里发出:“饿了你就吃我拿进来的东西,旁边水囊里装的是下午才打来的水。” “阿娴,你心跳得好快。” 沈娴一下有些发热,推着苏折的胸膛,“你放开,我要出去睡了。” “出去睡?不在车里睡么?” “车里给你睡,我若挤进来,孤男寡女不像话。”沈娴摸到旁边的薄毯,胡乱抱着就要走。 不想苏折却把毯子夺了过来,她抢了几下都没抢到,不由瞪了又瞪。 只是她这黑暗中的瞪眼毫无杀伤力。 苏折道:“你怕什么,又不是让你和我一起睡。” “那你抢我毯子作甚?” “我若真让你出去,公主睡在外面,臣子睡在车里,才真真是不像话。” 说着他拿了食物,挽着毯子就要出去,“你留在车里,我去外面睡。” 沈娴脱口道:“可你身体还没好。” 苏折低声笑道:“那就留着明日再给你好好心疼。” 说罢苏折就下了马车,动作从容。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让沈娴的耳朵和脸持续发烫。 青杏没想到出来的是苏折。继而她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苏折眉间有疏淡的睡意,不知是睡多了还是没睡够,面色很是清淡。 他把薄毯丢给贺悠,自行找了处干爽的树脚和衣席地而坐,并进食了些东西。 青杏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言中的大学士,一时被他举止优雅给吸引了去。 贺悠敲了一下青杏的头,道:“傻愣什么呢,还不继续给小爷打扇!” 就连青杏也觉得,大学士和眼前这纨绔公子,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后来贺悠一晚上都嘟囔着对苏折冷嘲热讽,可见他对苏折有多么的不满。 苏折半句也不搭理他,他自个儿说累了也觉得无趣,歪头就又睡了。 这一晚相安无事。 只是到第二天清早,约莫晚上更深露重,苏折醒来时浑身都凉润润的,又像是着了凉的征兆。 贺悠鄙视道:“像你这样病殃殃的,还怎么骑马上路,还是去马车里待着吧。身体不好逞什么能,谁让你把毯子让给小爷了?昨晚可闷死我了。” 昨天苏折已经在马车里躺了半天,鉴于他是个病号,早晨上路时又上沈娴的马车,就连青杏也没有异议了。 青杏主要是没那精力。昨晚给贺悠赶了大半夜的蚊子,她困得不行。 等到苏折上马车来时,沈娴瞅了瞅他宁淡的神色,狐疑地问:“真着凉了?” 苏折笑了笑:“真的,我骗你作甚。” 沈娴越发狐疑:“把手伸过来,我瞧瞧是不是风寒之症。” “你先让我上去坐好,我再给你瞧好不好?” 沈娴眼皮抽了抽,一会儿功夫苏折已然气定神闲地捋了捋袖摆和她坐在了一起。 他还好心地把手伸过来,“现在还瞧吗?” “不用了,看你这精神头,多半是装的。”沈娴道。 昨天晚上他坚持要去外面睡,结果把自己弄凉了,今天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挤进她的马车里。 后来再一推敲,沈娴十分怀疑就连昨天他中暑也是装的。 他好歹也是个习武之人,贺悠和他相比差远了。可贺悠都还坚挺着没有倒下,他却先倒下了。 昨日沈娴是关心则乱,又实在心疼他的辛苦,才没有多想。 沈娴眯着眼瞅他:“昨日你中暑也是装的吧?” 果然,苏折一本正经地矢口否认:“真中暑了,没骗你。” “嘁,我信了你才是见鬼。” 苏折叹口气,幽幽道:“昨日你明明还很紧张我。” 沈娴道:“昨日那是我想不开。哪想你突然就追来了,我毫无准备。” 经过一晚上的平复,沈娴总算有两分淡定。她不能再像昨天那样,连自己都感觉到对他的情绪……太明显。 这样下去,旁人迟早会看出端倪。 她感觉自己好像被苏折牵着鼻子走,被他逗得团团转。 苏折始终很清醒很游刃有余,而她却表现得像个坠入爱河、智商为负的傻子。 事后想来,沈娴很不喜欢那种感觉。就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因此而欢喜雀跃。 沈娴仔细想了一下,此去南边边关还有很长的路,她都得与苏折为伴。 如果这无法避免,她就必须要收敛和克制。 马车悠悠行驶了,苏折自然而然地牵她的手。 这回沈娴却躲开了去,道:“你最好还是别碰我。” 她怕这样自己无法克制。 苏折小声而遗憾地问:“连牵一下都不可以?” 沈娴坚定地拒绝:“一小下下都不可以。” 苏折若有若无地笑了笑,“好,你说不碰便不碰。” 随后的路程里,苏折果真就没再碰过沈娴。 他一切行为都止于礼数,俨然已不是昨日那个不管不顾也要强拉她入怀的男子。 过了午时,队伍到了驿站。 大家进驿站用过午饭后就休息,打算等明日再加快行程赶路。 不然下午继续赶路的话,天黑之前依然到达不了下个驿站,大家还得在荒郊野外露宿。 驿站里的饭食简单,可也比啃干粮好。 沈娴用完饭后便回房,由青杏给她铺床,再打来水沐浴更衣。 沈娴一直不曾出过房间,直到傍晚夕阳西下,霞光把这座官驿照得绯艳绝伦。 听驿站里的差役说,这附近有条河。 青杏不耽搁,收拾了这两日的衣物便匆匆往河边去清洗。回来晾一晚到明早就能干了。 贺悠百无聊赖,也跟着去了河边。 青杏越烦他,他就越在青杏眼皮底下晃。 去的时候沈娴让青杏捡点河边的鹅卵石回来。 太阳正下山时,青杏端着盆回来了,身后贺悠叽叽喳喳数落她个不停。 青杏一脸崩溃地晾衣服。 院子里空气尚好,沈娴搬了一条长凳坐在院子里,在铺满鹅卵石的盆里注了清水。 等青杏晾完了衣服回过头来,看见沈娴正悠哉悠哉地捞裙子脱鞋。 青杏大惊:“公主您这是干什么?” 沈娴:“泡脚。” 第228章 他也有正经严肃的一面 第228章他也有正经严肃的一面 “公主回屋子里泡把,奴婢把盆端进去。” “这里空气好,我就在这里泡。” 青杏阻止不及,沈娴已经迫不及待地把白净的双脚放入了水里,发出一声舒服的轻叹。 青杏着急起来时,沈娴总算觉得她有了一两分小宫女该有的可爱。 这两日她被贺悠呼来喝去,渐渐暴露出老成下的本性。 她生怕这个时候有人到这院里来撞见沈娴泡脚。 沈娴是公主,怎能把一双玉足暴露在人前。而且这里除了她和沈娴,其余人全都是男人。 只是任青杏急得上串下跳,沈娴也雷打不动。 这水清爽,鹅卵石又光滑圆润,脚踩起来又酸又痒,简直不要太舒服。 这会儿苏折在二楼房里休息,侍卫去方圆附近找了个大夫来,瞧了瞧他的身体,再象征性地开了两副汤药。 眼下,苏折听到了沈娴的说话声,斜身靠在窗边,略微支开了房间里的窗户,半垂着眼便将院里的光景一览无余。 他看见沈娴的双足在水里晃荡,鹅卵石的映衬下,莹润如玉,脚趾勾着晶莹的水珠,肆意妄为。 他眯了眯眼,神色略深。 随后苏折让侍卫首领传令下去,所有侍卫活动范围仅限前堂,不得踏入内院半步。 然而他忽略了贺悠那二货。 贺悠好像不在他的命令范围内,他要去哪里,侍卫首领也阻止不了。 于是贺悠左右无事,嘴上叼着个梨,转了前堂就悠悠转去了后院。 看见沈娴也不避讳浑像招呼老友一样道:“公主在洗脚啊。” 青杏见状道:“副使平日里难伺候便罢了,这个时候可千万别学登徒子,公主沐足,副使当回避才是!” 说话的空当,贺悠已然在长凳的另一头坐下了,一副“我偏不走你能奈我何”的欠揍模样。 沈娴闲来无事,比较喜欢看贺悠逗逗这小宫女的戏码。 苏折在楼上看见贺悠出现在内院,淡淡皱了下眉,便放下了窗子。 不一会儿,他也施施然步入了内院。 这下青杏更慌了。贺悠没规矩她兴许还能斥责两句,可万万不能斥责苏折的。 青杏只憋红了脸道:“大人,公主正在沐足。” 额外之意便是请他尽量回避。 苏折平缓道:“昨日到得匆忙,又逢下官身体不适,未来得及向公主详述大楚与夜梁的情况。现特来与公主说明。” 苏折是为正事而来的,沈娴万没有要拒绝的道理。 沈娴容色淡淡道:“青杏,请苏大人过来。” 青杏问:“公主可要先拭脚趿鞋?” 沈娴还没泡够呢,道:“出门在外,没有那么多礼数和规矩。我想苏大人君子之风,知道非礼勿视这个理。” “是。”遂青杏这才请苏折过来。 彼时沈娴坐在长凳上,眯着眼看着苏折站在她面前。 苏折以君臣之礼行之,垂首长揖,无可挑剔。 沈娴难得见到他身为朝臣大学士如此正式严肃的一面,上一次还是在贺相家里,只不过彼时她没有心情欣赏。 眼下她可以尽情欣赏。 从昨天到今天,苏折不曾对她说过半句朝堂上的事。 他始终低垂着眼,不曾逾矩地抬起眼来看过她。 沈娴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脚上拍着水花。他低垂的眼帘里随着她双足玩闹而有些幽邃。 沈娴道:“苏大人有话请讲。” 苏折开口便道:“皇上命臣前往夜梁和谈,夜梁要大楚以城池交换秦将军之性命,实则,秦将军并没有战死。” 沈娴脚沉在盆里忘记了玩闹,愣道:“你说他没有死?” “没错,只是做了夜梁的俘虏。公主不必担心,在我们抵达边关之前,秦将军不会有事。” 沈娴自己都不太相信,道:“皇上同意拿大楚的城池去交换将军的性命吗?” 苏折温声道:“秦将军是大楚的第一将军,皇上的功臣,皇上绝不忍心损失如此国家栋梁,所以才命臣前去谈和。” 所以现在她千里迢迢走这一趟就是白来了? 都已经到了半路上,也不可能折返。看样子她只有跟着苏折继续走下去。 只不过不再是去辨认秦如凉的尸骨,而是要去把他换回来。 当初苏折的猜测竟应验了。 这本来是很正经很正经的事,可中间穿插着一点啃梨子的声音,气氛就有点怪怪的了。 三人都沉默,听着贺悠津津有味地啃着梨。 他还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继续啊。大学士,你是不是还没说完呢?” 苏折淡淡道:“方才我来的时候见侍卫首领在找副使。” 贺悠疑惑:“找我干什么?” “他们在驿馆里寻到一盒骰子,正不知该如何玩,想着副使可能知道,遂想请教。” 贺悠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哎呀早说啊,这个我最在行!” 说罢便风一样地跑出了内院。 沈娴扶额。 贺悠还是太年轻了,被苏折面不改色三言两语就诓了出去。 就算是找到有骰子,身为官差有公务在身,也不能明目张胆地赌博啊,顶多是哥儿几个关起门来偷偷玩,更别说还不怕死地向上司请教玩法了。 沈娴看了看苏折,依然是垂首静立的姿态,便道:“方才他说苏大人没说完,苏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苏折道:“下官该说的已经说完,容下官告退。” 沈娴不置可否地用脚心磨着鹅卵石,发出清脆的水声。 苏折转身要走,略一迟疑又转回来揖道:“下官斗胆,请公主移步房内沐足,毕竟外面人多眼杂。” 青杏连忙应和:“苏大人说得对。” 沈娴挑了挑眉,就听苏折又对青杏淡淡道:“伺候公主拭足穿鞋吧。” 他这是看似君子有礼,其实三言两语就不温不火地给她下了决定了? 青杏得了苏折的指示,第一时间上前来给沈娴拭足。 等贺悠兴冲冲地去找到侍卫首领问起骰子的事时,首领当即道:“属下不敢带领手下公然聚赌,还请副使明察。” 贺悠这才明白自己被骗了。等他匆匆折回内院时,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第229章 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第229章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到了晚上,因着明天还要赶路,大家早早就休息了。 楼下堂内点着油灯,光线黯淡。 驿馆里条件有限,青杏要写信需得去堂上借笔墨。 沈娴无心睡眠,踱出房门便背着手站在另一扇房门前,抬一手敲了敲。 来开门的是苏折,他身着月白色单衣,发髻松散,身上还带着清润的气息,应该是才洗过。 抬头时看见沈娴,狭长的目色一顿,道:“公主有事?” 沈娴尽量不去看他,道:“贺悠呢?” 贺悠在屋子里头应道:“公主你找我?等等,我还在穿衣服。” 沈娴抽了抽嘴角。 一个刚洗完澡,一个洗完澡还没来得及穿衣服……两男共处一室,真的很令人遐想好吗! 苏折略扬了扬眉梢,把沈娴的表情都看在眼里,道:“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房是两人房,洗澡和睡觉都是分开的。” 驿馆也就这么大点,其他侍卫都是几个人挤一个房间的。 实在是无可奈何了,苏折才和贺悠歇一间房。 沈娴咳了咳,正色道:“苏大人不必紧张,我又没说你俩一个浴桶沐浴。” 苏折轻声问:“你找贺悠做什么?” 沈娴这才抬眼看他一眼,见灯火下男子轮廓无暇,轻佻笑道:“怎么的,你吃醋?” 苏折眼神幽深,应道:“是啊。” 沈娴心跳猝不及防地有些快。 这时贺悠理好了衣服出来,头发还半湿的,问:“公主找我什么事?” 沈娴侧身让贺悠站在门口透过木廊上的栏杆往堂下望了一眼,不咸不淡道:“青杏在楼下写信,去,把信件拦下来。往后都不要让她再往京里写信。” 贺悠拍拍胸膛,“包在我身上。” 随后贺悠就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去。 苏折倚在门边,问:“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沈娴转身就走,道:“不用了,你早点休息。” “好,你也早点休息。” 当青杏坐在角落里奋笔疾书的时候,贺悠没声没息地出现在她身后,见她写了一半才突然出声问:“写什么呢鬼鬼祟祟的?” 青杏一吓,手上一抖,笔墨在信纸上划出一条贯穿的墨痕。 这信还怎么送出去。 青杏起身回头一看是贺悠,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道:“副使这个时候不睡觉,躲在背后吓人做什么!” “你要不是做了亏心事,能被吓成这样吗?” 说着贺悠就要来拿那信纸,仔细看看她都写了些什么。 结果青杏似早料到了他要来拿一般,连忙就翻身把那信纸给压住。 贺悠显然没想到,这一倾身下去,恰恰把青杏给若有若无地压在了桌子上。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下子就愣了。 贺悠才发现,这小宫女眼睛大大的,还挺可爱的。 青杏一脸羞愤。贺悠来了兴致,偏偏还逗她,越发往下压去,手伸到她腰后,硬是把信纸从她腰后的手里给拽了出来。 青杏怒斥道:“你、你流氓!” 贺悠嘿嘿笑道:“你还不知道吗,小爷我以前可是纨绔街霸王。” 贺悠拈了信纸,飞快地看了一遍。青杏要来抢,够着脚尖也抢不赢贺悠。 贺悠了然道:“原来你把公主的每日行程记录得如此事无巨细。你这是在监视公主?” 青杏道:“还请副使还给奴婢,奴婢也不想,只不过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奉谁的命?”贺悠道,“正好,我也是奉命行事。往后写信这种事,都不用你来做了,我自会写信上报给皇上,这样你就不用为难了。” 青杏瞪着水汪汪的大眼把贺悠看着。 贺悠取出随身携带的印信,道:“给小爷看清楚了,这是皇上钦赐的印信,难道你还觉得我写的信不比你写的更具说服力?” 青杏张了张口,幽怨地瞪着他,只不说话。 贺悠一边收好印信,一边把青杏写的信撕碎成渣渣,道:“以后写信的事儿交给我,你只管侍奉好公主,等回京后我才不叫你难做。” 贺悠在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捋了捋笔墨,重新铺纸,道:“好了,你回去睡吧。我要开始写信了。” 青杏哼了一声,哪里甘心就这么走了。她也很好奇,贺悠会往信上写些什么东西。 贺悠回头就见她正抻长了脖子瞅呢,便板着脸哆道:“你看什么,这是朝廷机密。不回去睡,难道想给小爷我打继续打一晚的扇驱赶蚊子?” 青杏可不想再受那样的罪,到现在她还觉得胳膊有些酸疼呢,只好闷闷不乐地走掉了。 不看就不看。反正贺悠有印信,权力比她大。往后真不让她写信汇报,她还能感觉到轻松一些。 贺悠回头看着她走上楼梯,这才转头开始写信。心里却是想着,方才这小宫女炸毛的样子还挺好玩儿的。 不想青杏上楼来就遇上沈娴站在走廊上。 想着沈娴有可能已经将方才楼下贺悠把她压桌上的那一幕看去了,还没说话,青杏的脸就红了又红。 好在沈娴什么也没多说,只悠悠道:“不用等我,你先进去睡。” 青杏如获大赦,转头就逃也似的溜进了房间。 沈娴侧头朝房门看了一眼,有些好笑,方才突然觉得青杏和贺悠还挺搭的。她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踱下了楼。 现在轮到贺悠坐在角落里挑灯奋笔疾书了。 沈娴亦是如他一般轻手轻脚,走路几乎没声音,站在贺悠背后老半天他都没发现。 沈娴忽然开口道:“写什么呢这么鬼鬼祟祟的?” 贺悠一吓,手一抖,紧接着就在信纸上划下一道长长的墨痕。 贺悠深吸一口气,道:“你咋没声音,吓死人不偿命啊!” 沈娴看见他写了一沓信稿,而不是像青杏那样只有一张。 她把信稿拿过来,道:“你什么时候与皇上关系这样好,几日不见就有这么多话说?” 贺悠冷笑道:“皇上不是让我看着大学士么,谁叫他惹我,这上面全是我列的他的罪状!你快来帮我一起想想,他还有什么罪名是没有写上去的。” 第230章 他有事瞒着你 第230章他有事瞒着你 沈娴皱着眉从头看到尾,贺悠这货果真是写得不能再详细,就连苏折和她坐一辆马车,晚上从马车里拿了毯子出来,甚至在她洗脚的时候出现,都可以被他大肆宣扬描述一番,盖上的罪名当然是对公主不敬,处事乖张,行为无礼等等。 其他的还有日夜兼程地赶路,跑死几匹马,把护卫队远远甩在后面云云,都可以被贺悠说成是毫不体恤下属!毫不珍爱动物生命!毫无怜悯之心! 沈娴抽着嘴角看向贺悠,哭笑不得道:“苏折就这么让你不爽?” 贺悠道:“你可别说我公报私仇啊,我还真是这么个人。眼下这点儿我还只是据实相告,丝毫没有诬陷他。” 沈娴:“可你通篇用了夸张的手法。” “你也觉得我文采不错吧。”贺悠满意道。 沈娴直接把他的信撕成了渣渣,“不错个屁,经鉴定作文不及格,重写。” 贺悠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此时他深刻能体会,方才青杏是个什么心情。 沈娴重新把蘸饱墨汁的笔塞给他,压低声音沉静道:“赶路那段可以有,一笔带过就是,但苏折和我扯上关系的那段不能有。” 贺悠道:“他对你不敬啊为什么不能有?” “你照着我说的写便是。”沈娴拂衣在他身边落座,手指叩在桌沿上,“贺悠,你记着,我和苏折,不能同时出现在一句话里。要么你写我,要么你写他。” 贺悠道:“我不告你,我就告他。” “你告他不体恤下属,不珍爱动物生命,乱七八糟的随便你告。”沈娴认真对他道,“但你不能告他和我走得近,还有他做的其他所有有可能让他蒙获大罪的事。” 贺悠许久没回,苏折本不在意,但是他和沈娴在一起,就不能不让苏折在意了。 因而当他施施然步出房门看个究竟时,沈娴的话恰好一字不漏地传进他耳中。 尽管沈娴刻意压低声音,奈何苏折耳力非凡。 贺悠问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我不许。” 贺悠看见沈娴眼里的坚定,道:“看样子你很关心他,他很关心你。可就这么放弃治他罪的机会,我觉得很可惜。” 沈娴不置可否道:“你想治他罪,也有可能害了我。” 贺悠拿笔的手顿了顿,挫败道:“行,就依你,你说咋写就咋写行了吧!” 沈娴眯着眼笑了起来,顺手勾在贺悠肩膀上道:“不愧是共患难的吾好友。” 于是这封信由贺悠主笔,沈娴从旁指导。沈娴教他,差不多记点流水账就得了,鸡毛蒜皮的小事随便他怎么夸张,至于苏折和沈娴共用马车之类的,一概不提及。 往后的信件,也一律用鸡毛蒜皮的小事充数。 贺悠正写得文思泉涌时,沈娴忽然旁敲侧击地问:“傍晚时你说苏折还有话没说完,来,现在告诉我,是什么事?” 苏折早就说过贺悠这人单纯。 眼下听沈娴这么问,苏折站在栏杆边暗暗叹了口气。 贺悠哪禁得住沈娴的忽悠。 下午贺悠说者无心,可沈娴听者有意,一直记在心里呢。 贺悠满副心思全被手里的信吸引了去,随口道:“还有这回事吗我怎么不记得?” 沈娴眯眼道:“傍晚时苏折说起与夜梁的和谈一事,你说他还没说完。” 果真,贺悠毫无防备道:“哦,你说那件事啊,他当然没说全,有一部分还瞒着你。” “什么瞒着我?” “就是和夜梁讲和的条件,夜梁要五座城,可皇上只给大学士三座城,让他去和夜梁谈。” 沈娴脸色变了变。 贺悠继续口不把门儿道:“我爹也说了,这可是件苦差。大将军命悬在哪里,夜梁哪还给你机会讲价还价。 这要是谈不妥,那天下人也只会认为是大学士害了大将军,还惹怒夜梁造成两国战乱,那他就是大楚的罪人。 可大学士要是为了两国和平私自签订五座城池的契约,那也是卖国求荣、违逆圣旨的死罪。 所以这次和谈,大学士进退都有罪,除非他能用三座城池把两国太平谈下来。可是那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夜梁抓有秦如凉在手,有足够的筹码,又暂时领胜于这场仗,贺悠说得对,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沈娴霍地站起身,又把贺悠吓一跳,弄花了信纸。 她转身就看见苏折靠着二楼栏杆,苏折也正低着眼看她。 她抿唇对贺悠道:“慢慢写,不要急,写完后等墨迹干了再放进信封里,连夜去找信差送出去。” “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明早送不行吗?”贺悠打了个呵欠。 沈娴已然向二楼走去,头也不回道:“不行,你最好晚点再回房来,免得让你殃及池鱼。” 贺悠也瞅见了苏折,而且气氛相当不对,不由答应道:“哦,我尽量。” 看样子有事要发生,沈娴和他最讨厌的大学士有点不简单啊。 怎么办,他还有点好奇呢。 沈娴上了二楼,从苏折身边走过,淡淡看了他两眼,转头就进了苏折和贺悠的房间,道:“你给我进来。” 苏折随脚跟了进去。 沈娴又道:“把门关上。” “公主就不怕惹人误会吗?”苏折一边说着,一边还是把门合上。 他又无害地问:“公主要不要喝茶?” “你觉得我会有心情跟你喝茶?”她冷不防把苏折逼到墙角,“方才贺悠说的你都听到了?” 苏折:“耳力尚可,听到了。” “那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下午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沈娴直勾勾地看他道,“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打算告诉我。” 苏折点了点头,“是没有打算告诉你,可也知道始终不能一直瞒着你。就好比现在我不说,贺悠那大嘴巴还是会告诉你。” “苏折,”沈娴不知道胸中倒腾着的是怎样的情感,“你为什么要来?无论怎么做你都要获罪,你为什么还要来?!” 沈娴道,“就算没有你,我一个人到现在也能好好的。有你这么赶着来送死的么!” 第231章 想方设法也要来找她 第231章想方设法也要来找她 苏折深深看她,抬了抬手,淡然地把她耳边发拢到耳后去,道:“你怎会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 “可你有没有想过这次和谈会失败,你有没有想过你会获罪,等回去以后你还能安然无恙地做你的大学士吗?”沈娴咬牙问。 苏折道:“没想过。” 沈娴气道:“那你好好想想!” 苏折见她又气又急的样子,仿佛下一刻就会原地爆炸。 他很温柔道:“别生气,生气会长白头发的。你让我现在好好想想,可是也已经晚了啊。不如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喝杯茶。” 沈娴道:“谁要跟你喝茶,你少来这套!你不是一向善思考善谋划吗,皇帝一门心思想搞你,你就让他搞?!你先前给我出的主意呢,再不济你还可以装病啊!” 苏折配合道:“嗯,你也说了,这回我躲得过,下回皇上也还有别的办法来对付我。想来想去,还是只有离京追上你最划算。” 沈娴居然无话可说。 她现在觉得当时用来说服苏折的理由真是烂透了。 苏折道:“阿娴,如今你总算明白我当时的焦狂和急躁了么。” 是,她明白了。 她低低道:“我现在恨不能立刻一脚把你踹回京城去。” 苏折修长的身体靠着墙,冷不防把沈娴拽进怀里。 沈娴所有力气都用在撒气上了,发现没有力气推开他。 她的收敛和克制,在真的接触到他的怀抱时,根本发挥不了任何作用。 随着他说话,胸口传来令人心悸的颤动:“你明白了就好。我当时有多着急,不能让你一个人去,你去了就回不来了。” 他扶着她的后脑压在自己胸口上,“现在好,有我在,定让你安然回家。” 沈娴明明满肚子气,可她就是不争气,她的气焰很容易就被苏折给掐掉了。 “我很担心。”她埋头在他衣襟上,深深浅浅地呼吸。 “不怕,天无绝人之路。” “苏折,假如皇上不让你做和谈的使臣,你是不是也要想方设法地冒险来找我?” 苏折道:“我会想方设法地做上和谈的使臣,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来找你,不用冒很大的险。” 他说得轻巧,可他现在已经悬空走在悬崖边上了,稍有不慎就容易掉下去,摔得个粉身碎骨。 她不想他有危险。 如果可以,她希望他能做一个寻常的大学士,真是个读书人的样子,在太学院里教教书,做做学问。 在朗朗书声中,他两袖清风,绝然独立。学堂里窗明几净,学堂外梧桐花落了一地。 可是她又知道,从他独自一人执剑上山救她伊始,他就不可能是那样一位大学士。 沈娴渐渐平静下来,闷声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你如何用三座城池去和夜梁谈判?” “我可不可以以后再说?” “不可以。” “可是,”苏折俯下头,整个把她擒在怀里,碰了碰她的耳朵,温热道:“小心隔门有耳。” 沈娴眯了眯眼,道:“好,那就等你仔细想清楚了再说。” 当沈娴打开房门时,门外的贺悠毫无防备,差点趔趄跌倒。 面对沈娴面无表情的脸,贺悠干干道:“我刚来,哈哈,刚来。” 他实在是好奇,刚刚屋里都发生什么了。 看两人都平静得很,不像是才干架过后的样子。 沈娴回房后,贺悠八卦地问苏折:“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干嘛了?” 苏折想了想:“干了点无伤大雅的事。” 贺悠浮想联翩:“你是不是对沈娴有意思?我告诉你,沈娴是将军夫人,你敢对她不尊敬,当心我弹劾你!” 苏折通常与他说不到三句话。因为贺悠动不动就要告他、弹劾他、列他的罪状。 贺悠也只是吓吓苏折,他可不想把沈娴拖下水去。 苏折走到床边和衣躺下,身量十分修长,缓缓闭上眼,侧边轮廓深浅有致,灯火淬得清润无暇,就连贺悠一个男的都觉得他美如入画。 苏折悠悠道:“你这么护她,我便放心了。” 沈娴一直耿耿于怀,因为苏折始终没有告诉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他道是以后再说,却没有一个固定的时间。 沈娴每每问起时,苏折便道他说的以后又没说具体哪一天,看样子是根本不打算告诉她。 队伍启程继续赶往边关。 越往南,一路便越发萧索荒凉。 这片地方临近战场,百姓流离。因为战争引发的民乱,致使大片庄稼被毁,城镇凋零。 算算行程,约摸还有几日便可抵达边境。 起初路上贺悠还能逗弄青杏以作消遣,沿途也不觉得无聊。 这一路走来队伍没遇到过危险,倒也苦中作乐、其乐融融。 这日天黑之前赶不到驿站歇脚,一如往常,大家找了一个树林宿夜。 一到晚上,山野间虫鸣蛙叫响个不停,十分热闹。 侍卫们轻车熟路地分派任务,生火、找水源、打野味,分配得井井有条。 青杏渐渐融入其中,不再是当初那个事事都谨慎、总把注意力放在沈娴身上的小宫女。 她学会了和贺悠顶嘴,贺悠见有人跟他打嘴仗,他也越发来劲。 青杏发现,贺悠这人嘴上毛病多,把她使唤来使唤去,实际上却没有那么多富贵公子的坏习惯和讲究。 他累了一样可以跟大家睡地上,饿了一样可以跟大家吃一样难吃的干粮,并且从不挑三拣四。 他就是单纯地想找青杏的茬儿。 树林里的火光昏黄跳跃。 青杏拿来了毯子铺地,让沈娴坐在毯子上。毯子够长够宽,沈娴便邀苏折一起坐。 苏折是大学士,又素来爱干净。这无可厚非。 只不过在白日赶路时,苏折身体养好了,便没再同沈娴坐一辆马车,而是骑马前行。 有其他人在场时,苏折一切举止都相当符合君臣之礼,没有一丝逾矩。 眼下沈娴请他入座,他也是诚恳谢过以后才在离沈娴几尺的距离安静坐下。 很快,侍卫找来了水,又打来野味,放在火上烤。 苏折手里拿着架野味的木枝,洁白的手指时不时翻动一下,火光照得他轮廓忽闪忽闪。 第232章 来者不善 第232章来者不善 苏折一派闲淡悠然,沈娴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朝他看去。 他若有若无地上挑起唇角,火光在他眼里跳跃,他道:“公主定是饿了,别急,这里很快就烤好了。” 他肯定发现了她在偷看他。 沈娴移了移眼,窘道:“我不急,你慢慢烤。” 贺悠那头就没有这么安顺了。 他也拿了野味来烤,但以前极少干过这种事,烤得不均匀。最后还得指使青杏来帮他烤。 青杏一脸怨气,听贺悠指指点点道:“这里你还没烤到,哎呀那里又糊了,你到底会不会!” 青杏忍无可忍:“奴婢不会,副使废话再这么多,还是你自己来吧!” 贺悠道:“你自己做不好,还不许别人说你!算了算了,你专心点烤吧,我尽量少说两句。” 不一会儿,林子里都弥漫着一股喷香的肉味。 待到烤熟时,青杏第一时间要拿给沈娴吃,结果被贺悠给逮住,道:“你想一个人独吞?” 青杏道:“理应先分给公主吃,然后再给副使吃!” 贺悠朝苏折手上的野味努努嘴,道:“大学士那里烤着呢,他烤得就比你好,公主哪里用得着吃你烤的这都快焦掉的肉。” 沈娴好笑道:“我暂时生活还能自理,青杏,副使要吃你就先给副使吃吧。” 贺悠明明有手有脚,偏偏不肯自己动手,道是怕弄脏了自己的手。 于是青杏便跪坐在贺悠身边,用手指拨开焦掉的部分,把里面酥嫩的肉私下来送了过去。 贺悠抓着她的手就张口吃了起来。 外面虽是烤焦了,但里面肉质口感还不错。 在贺悠抓着青杏手时,青杏眼神颤了颤。 旁边的侍卫见此情形,都暗暗发笑。知道贺悠没架子,甚至有侍卫出言道:“出门在外也有姑娘亲手喂食,副使真是好福气。” 青杏感觉大家都在拿他俩说笑,一时脸红了红,想从贺悠手上挣脱开。况且贺悠一直抓着她的手,让她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一股热气从脖子升腾,越来越烫。 贺悠却抓得紧,不满地哆道:“你管他们说什么,继续喂。” 沈娴看在眼里,拿着木枝拨了拨篝火,似笑非笑道:“等回京后,我向皇上帮贺副使讨了青杏,放到你府上每日这样伺候你。” 贺悠咂着嘴道:“以往我身边没有婢女伺候,而今却习惯了这小丫头,嗯,要是留在我身边也可以。我先谢过公主啦。” 青杏眼里依稀有流光,似要滴出来一般,逞强道:“谁要留在你身边!” 可对于她一个宫女来说,能被相中做主子的贴身婢女,应该是她的造化了吧。 贺悠较真道:“你还不想?你不想,我就偏要留!你等着,回京以后不等公主开口,小爷便向皇上讨了你!” 侍卫们跟着哄然起效。 青杏羞得无地自容。 一顿饱食后,意犹未尽。 贺悠起身要往林中去,青杏见状出口就问:“那边那么黑,副使要干什么去?” 贺悠回头笑逗她道:“我要去尿尿,你要一起吗?” “……当奴婢没问。” 恰逢一阵风吹来,将树林里的叶子吹得翻飞作响,一时盖过了附近田野里欢畅的虫鸣蛙叫。 苏折目色顿了顿,手里捡起一根树枝,面色如常道:“最好还是叫上一个人和副使一起。” 侍卫首领闻言立刻指派一个侍卫和贺悠同行。 只是被贺悠拒绝道:“我习惯一个人尿,旁边有人看着我尿不出来。” 苏折道:“副使不要走太远。” 贺悠心中很不屑,要是不走远点,难道要让大家听见他撒尿的声音啊?这也很尴尬的好不好! 而且今晚还要在这树林子里睡呢,贺悠可不想就在窝边撒尿。 于是他就尽量往前走得远一点。 只是贺悠前脚才走,前一刻乐悠悠的画面蓦地就沉默了下来。 随后风声越来越大,侍卫首领脸上的表情由放松变为警惕,连带着一群侍卫都暗暗摸上了腰间的佩剑。 苏折声音平淡无波道:“青杏,带着公主进马车里暂避一下。” 沈娴凝神细听,这才感觉树叶在风声里摇摆得过于厉害了些。树叶沙沙的声音掩盖住了脚蹬在树干上的声音,正是由于树干被借力,才使得树叶翻摆得厉害。 青杏尚不知何故,但也感觉到莫名的紧张。她立刻上前来把沈娴扶起,上了马车。 沈娴尚不知来者何意。 光是在树林里飞窜便知,来人个个武功高强。所以沈娴断定这些人不是当地的流匪乱贼。 若要是流匪乱贼,也不会偷偷摸摸借着风声靠近树林,而是会大张旗鼓闯进来。 所以他们定然是京里追来的。 沈娴脑子又开始飞快地转动起来,对方是冲着她来的? 眼下到边境路程走了一大半,一直都相安无事,到这个关头才有人来,未免也太离奇了一点。 真要是皇帝派人来取她性命的,要动手早该动手,不应该等到苏折与她会和以后再动手。 况且秦如凉还活着,皇帝不会这么轻举妄动才是。 那就是冲着苏折来的? 沈娴觉得可能性也不是很大,苏折身负和谈使命,还未与夜梁接洽便半路遇袭,不就等于功亏一篑了么。 这么想着,沈娴还是和青杏一同上了马车。 但短短片刻,沈娴脸色就变了变,当即把青杏往外推,道:“快,快去找贺悠!” 如果对方真是有备而来,不是想杀她,也不是想杀苏折的话,那么唯一的目标就只剩下了贺悠。 青杏只是一个小宫女,她不是目标,而且她是皇帝派来的人。一般情况下,只要她不碍事,对方就不会拿她怎么样。 青杏显然很害怕,道:“可是奴婢走了公主怎么办!” 沈娴镇定道:“你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趁着现在你赶紧去。找到贺悠就先和他躲起来,一定不要回来知道吗?这些人真要是冲他来的,那他可就危险了。” 青杏一听贺悠有危险,心里就莫名地提了上来,说话都夹杂着颤抖,“那,那奴婢先去找他……公主万万小心!” “快去吧,这里人多,我暂且不碍事。”沈娴道。 第233章 还不快跑! 第233章还不快跑! 随后青杏就不再耽搁,哆嗦着爬下马车,就着昏暗而摇曳不定的火光转头就扎进了树丛中。 青杏猛地往前跑,回头间依稀看见一道道黑影,咻地落在大家休息的那片空地上。 青杏害怕极了,心里也知道她必须要马上去找到贺悠。 不能让贺悠冒冒失失地回到这里来,这里危险! 青杏前脚刚走,一片刀光剑影便闪烁着沈娴的眼。 苏折靠近了来,未有任何动作,身上却隐隐泛出杀气,他半眯着眼看着在场的黑衣人,依然风清月白地问:“你让她去找贺悠了?” “嗯。” “那么笃定这些人是冲着贺悠来的?” 沈娴沉静道:“我也只是揣测。就算不是冲着他来的,让青杏看着他不让他乱跑出来也是好事一件。” 话音儿一落,所有侍卫纷纷拔刀。 侍卫首领还凛声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结果对方二话不说,抡了刀剑第一时间便上前砍了起来。 他们一个个下手狠辣,顿时与侍卫们纠缠在一起。 林间血腥弥漫,惨叫连连。 这些人蒙了面,只露出一双阴狠的眼在外面,杀人残忍利落,侍卫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沈娴皱紧了眉,看着一个个侍卫倒在血泊中。 方才大家还有说有笑,眼下就变成了如此惨烈的一副场景。 侍卫首领还带着手下苦苦纠缠。 很快那些杀手就试图摆脱侍卫,寻找下手的目标。 继而他们就直直朝马车这边杀来。 侍卫首领喝道:“保护公主和大人!” 剩下的侍卫奋力切断杀手的来路,阻挡在了前面。 杀手留下一部人与侍卫纠缠,分出一部分从侧边绕过,速度飞快,几乎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跟前。 就在那杀手冲过来的一瞬,苏折拉住沈娴的手腕,一把将她从马车里拖出,极快地几道转身,便停留在了两丈以外。 杀手没有第一时间追来,而是先挑开马车帘子,看看车厢里还有没有其他人。 这时沈娴基本可以笃信,他们定是冲着贺悠来的了。 眼下马车里已经没有别人了,杀手也不管谁是谁,当即便要杀上前来。 沈娴正想着要不要把这杀手引到侍卫看不见的地方去,如此才好方便苏折动手,她也可以帮上一点忙。 沈娴原本以为青杏会通知贺悠躲得远远的,可万万没想到贺悠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折返。 贺悠见杀手正朝沈娴和苏折逼近,而侍卫被缠得根本脱不开身,他便不怕死地对着杀手吼道:“欺负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算什么好汉,有种冲着小爷来!” 沈娴循声看去,顿时整个人都不好。 紧接着,面前的一些杀手果真很讲义气地一股脑全部朝贺悠飞奔而去。 约摸是一比较他们就觉得,贺悠更像是他们的目标! 沈娴冲贺悠就是一通大骂:“蠢货!还不快跑!” 贺悠回过神来,抓起青杏扭头就跑。 为首的杀手见状,手里的剑扬臂就朝贺悠的后背射了出去。 千钧一发之时,沈娴非常有默契地把防身用的飞镖递给了苏折,苏折手指捻过来,神色中沉沉如墨犹如雷霆万钧,当是时他亦是飞快地射出了飞镖。 贺悠惊回头,吓得心肝肠肺都快蹿出来了。 眼见着那把利剑离他近在迟尺,突然从侧边飞出来一枚飞镖,恰恰撞击在利刀上,使得刀身偏离了方向,插在旁边的树干上。 苏折低低道:“你去接应贺悠,杀手留给我处理。” 沈娴道:“好,你要小心。” 说罢,两人同一时间扎入树林深处,分别往两个方向跑去。 沈娴从前包抄去接应贺悠,苏折则从黑衣人后方追去。 贺悠和青杏摸黑在林子里奔跑,眼见着身后黑衣人越来越近,忽而响起了打斗。 人影飞动,空气里弥漫着血腥气,不断刺激着贺悠的感官。 突然前面有人横穿了进来,贺悠和青杏猛地一吓。 贺悠下意识地挡在青杏前面,准备跟这人拼了。 不想沈娴绷紧的声音突然钻进两人耳朵里:“搞毛线!你要跟我干架吗,还不跑!” 沈娴拉着两人,趁着苏折拖住那些杀手时,三个不管不顾地拼尽全力往前逃命。 而林子里那些与侍卫纠缠的杀手方才见到贺悠出现,亦是纷纷撤开来追。 苏折拖得了一时,但拖不住这所有的杀手。后面陆陆续续有杀手一路追了上来。 沈娴心里火急火燎,一面担心苏折的安危,一面又不知该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 莫说她一个人应付不过来,现在还带了贺悠和青杏两个不会武功的。 沈娴不知道自己在看不清路的情况下是怎么拼尽全力跑的,身后贺悠和青杏被她带得连连踉跄,但是不能停下来。 一旦停下来,杀手就追上来了,到时候一个都跑不掉。 沈娴气急败坏道:“不是让你走得远远的么,回来干什么,赶着给他们送菜啊!青杏你是怎么办事的!” 青杏上气不接下气:“奴婢拉不住……他硬是要回来……” 贺悠亦是气喘吁吁道:“你不要怪她了,是我自己要回来的。我不能看着你有事,他们真要是来杀我的,却让你陷入危险,我会一辈子不得心安。” 诚然,贺悠的出发点是好的,他讲义气,不舍得丢下沈娴独自冒险。 但是如果他能一边讲义气一边动动脑子的话,就不至于是现在这个局面了。 沈娴抓狂道:“那你觉得眼下我们三个人都陷入危险能好到哪里去吗!” 贺悠默了默,着急道:“哎呀别废话了,我们还是快跑吧,他们快追上来了!” 这时青杏惊慌道:“他们在树上!” 杀手脚程快,又会轻功,在树与树之间飞来窜去不在话下。 就在两个杀手径直从树上飞扑下来时,沈娴顾不得许多,顺手往青杏头上拔出两根簪子,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放起那晚苏折对付那姬妾时扬手便一击毙命的光景。 她手上蓄力,看着两道黑影在夜里就像张开翅膀的利鹰。 她本能地浑身充满张力,苏折可以,她也一样能做到。 于是两根簪子从沈娴手上飞脱而出,充满了戾气,直直射向黑影。 第234章 他像是从地狱中走来 第234章他像是从地狱中走来 想必那力道不小,听得杀手闷哼两声,一时掌握不了平衡,便栽到了地上去。 贺悠和青杏看得目瞪口呆。 沈娴横眉冷竖道:“愣着下蛋啊,还不赶紧地逃命?!” 两人回过神来,这才卯足了劲跟着沈娴往前跑。 三人跑出了树林,前面夜色豁然开朗,头顶月色苍茫,山风爽朗。 只是前方再无路可走。 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颇为陡峭的长长的下坡,三人差点收不住脚,直接从这里栽了下去。 幸好沈娴有足够的定力,及时伸手拂住一股脑往前冲的贺悠和青杏。 三人脚都往外伸出去一半,簌簌砂石往下掉,不由惊得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现在该怎么办?”贺悠毫无主意,只能征求沈娴的意见。 方才见得沈娴一手打下两个杀手,一半吃惊一半赞叹。毫无疑问她成了三个人当中的主心骨。 沈娴不语,眼神如虎如豹地直勾勾看着树林暗处。 后面没再有侍卫追上来,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些杀手给杀光了。 沈娴感觉到浓浓的杀气从林间溢了出来,并朝他们三人围拢。 伴随着一个一个杀手从林间走出,出现在苍白的月色中,他们手里的刀正淌着血,气氛令人感到窒息。 为首的杀手抬刀指向沈娴身后的贺悠,声音粗嘎道:“把他交出来,可留你们一命。” 沈娴从齿缝里溢出一句低语,与身后贺悠道:“先拖延时间,实在不行就往下跳吧,摔残了总比被弄死的好。” 贺悠便向杀手们说道:“你说留她们一命,可她们有两个人,你留一命怎么够?” 杀手显然没什么耐心,朝这边走来,道:“那还是全陪你去见阎王好了!” “等等!”杀手脚步停了停,贺悠吸口气道,“我可以把我自己交给你们,你能保证二人安然无恙吗?” 杀手厉目看了一眼沈娴和青杏,“可以。” 贺悠又道:“我只有一个问题,希望能在死之前弄明白。究竟是何人要置我于死地。” 沈娴想,贺悠脑子还没有糊掉,知道问点有用的东西。 不过这种事就算不问他心里也应该多少有点分寸。这杀手多半可能不会回答,但是能实实在在地拖延时间。 杀手道:“这个还是留着去问阎王吧,我等只是奉命行事,带你人头回去交差。” 见贺悠还不过来,杀手只好步步紧逼往前。 贺悠有些着急道:“你要取我人头是吗,你再过来我就不给你取了,我从这里跳下去!” “你以为跳下去就没事了吗,摔死了我一样可以把人头割下来!” 贺悠喃喃道:“沈娴怎么办啊,我拖不了了……” 沈娴忽然指向树林里,对杀手道:“你看那是什么!” 杀手只短短侧目看了一眼,沈娴出手极快,又是一支簪子利落地射出去。 只可惜杀手早有防备,一剑把簪子砍成了两半,掉落在地。 这时一道山风拂开,吹得树林沙沙作响。 腥甜的气息丝丝缕缕。 杀手顿时被惹怒,只可惜他刚来得及再往前有两步,侧面树林里突然不知从什么方向射出来一把剑,直逼这为首的杀手。 杀手见状,不得不连连后退。 那把剑赫然插在杀手方才所站的地方,深深没入了数尺。 杀气腾腾。 那把剑杀手再熟悉不过,正是他们同伙手持的剑。 只不过而今变成了一把断剑,刀刃上血迹斑驳。在月色下泛着渗人的光芒。 别说对面的杀手,就连边上的沈娴三人都看得惊心动魄。 青杏甚至忍不住惊呼出声。 沈娴心头狂跳,循着断剑射来的方向看去。 树叶翻飞间,从那阴暗处缓缓走出来一人。 他衣袂临风,修长绝立,发丝流落在肩上,略显凌乱。 手里同样拿着一把杀手所用的刀剑,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上面的血粘稠地在刃上半凝固,把刀刃染得通红。 他仿佛从地狱里走来,清冷的眉目中尽是万钧杀意,浑身血腥气仿佛能顺着风钻进沈娴的鼻子里,掩盖住了本属于他身上的幽幽沉香。 沈娴看得心口蓦地发烫。 贺悠不可置信地瞪大眼,青杏在旁边瑟瑟发抖。 任谁也想不到,平日里斯文得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学士,会有这般嗜杀的一面。 没错,从侧面走来的人正是苏折。 杀手们亦是震惊。 之前杀手分成两拨,一波缠住那些侍卫,一波去对目标下手。 眼前这些仅剩的杀手是杀掉侍卫以后抽离出来的,而他们在追赶沈娴三人时,另一波杀手正在林中纠缠苏折。 他们有那么多杀手,功夫都不弱。而苏折只有一个人。 很难想象,是苏折一人干掉了所有杀手。眼下他还有力气到这个地方来,还能与这么多杀手为敌。 为首的杀手不再耽搁,当即朝沈娴三人猛冲了过来。 那时候沈娴看见杀手的利刃再朝自己砍来时,她已经不觉得害怕了。 大概是因为她总算等到了苏折来,能看见他还活着。 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不等杀手近得沈娴身前,忽而腥甜的风袭来,眼前黑影一闪,苏折便挡在了她的面前。 他的发丝若有若无地拂到了她的脸上,依稀有些凉。 耳边充斥着刀剑碰撞的声音,苏折抬手执剑回击,浑然有力。 直到他把为首的杀手斩于剑下,更浓重的血腥扑面而来。 他神色未动,把刀剑从杀手身体里拔出,仿佛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身后贺悠和青杏都已经吓傻了 苏折捡起地上的刀剑,递给沈娴,低道:“拿好,保护自己。” 对面杀手一股脑全涌了上来,他还风清月白地问:“会杀人吗?” 沈娴道:“我杀过。” “小心些,这可不是山贼。” 话语一毕,沈娴所有的感官都被这刀光剑影和鲜血所充斥。始终有苏折挡在她前面,布下这片修罗场,为她挡下所有杀孽。 血溅在他的黑衣上,顷刻浸于无形。 这么多杀手对付他一个,他不可能顾及得到所有人。 第235章 替他挡下一剑 第235章替他挡下一剑 遇到有杀手欲钻空子,从侧面攻击,苏折挡不及时,沈娴便毫不犹豫地抬剑应对。 她不曾这般近距离地拿刀砍过人,但脑海里想起曾经在枫树林里与苏折对招的场景,她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她不能让苏折有后顾之忧。她需得尽自己的全力,护她自己和贺悠、青杏的周全。 苏折剑法千变万化,可对手这么多,他先前已经经历过一场恶战,眼前没有办法游刃有余。 有杀手的刀落在苏折的手臂上,不见他有任何反应,甚至连哼一声都没有。他极快地反手便把那杀手一剑毙命。 没有喘息的机会,沈娴心里狠狠一沉,她感觉到苏折的气息低沉而凌乱。 杀手一个个倒在地上,仅剩下的几个有些退却,但见苏折的情况也不太好,索性咬一咬牙,再次全部一起上。 苏折沉着双眼,眼底似被血色染透,绯红一片。 那明晃晃的剑还不及落下,冷不防就被沈娴接住。苏折回眸,见沈娴和他并肩,手里的刃直直送入了杀手的身体里。 她眼神里充满了坚韧和森冷,一片黏稠温热涌出来,沾满了她的双手。 仅剩的三两个杀手都集中在苏折这里,无人再从侧面攻击以对贺悠不利。是以沈娴不能眼睁睁看着苏折独自奋战,她甚至无法忍受杀手的剑沾上苏折的衣角…… 苏折说,她用死板固定的招法,容易被敌人找到破绽。唯有诡变多样,才能打败敌人。 她那时随着身体锻炼起来的本能打乱招法、看似随意挥剑,同苏折一起将几个杀手逼得退无可退。 最终全部死于剑下。 即便是这些杀手中途撤手,苏折也不可能让他们活着回去。 既然见到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就只有死。否则留着这些杀手回到京中,只会后患无穷。 殊不知,正在沈娴和苏折合力杀掉剩余杀手时,地上躺着的一个杀手突然回了一口气,不知是不是早有准备,趁着沈娴和苏折无暇顾及这边,而贺悠和青杏的注意力又全被战况吸引了去。 那躺在地上的杀手悄然摸上了手边的剑。 他手微微一斜,便把剑拿了起来,对准贺悠当即就射了出去。 贺悠无所察觉,然那剑身因着倾斜的方位,使得月光投照在剑身上有极淡的反光。 青杏回过了神,扭头看过来的瞬间,面目惊恐。 那一瞬,利剑已从杀手的手上飞脱而出,直直朝贺悠射来。 许是气势过于慑人凛冽,贺悠回过头来看,剑刃随着月光投入他的瞳孔里,越来越近。 他屏住呼吸,都忘了自己该躲。 大脑里下意识的有一道声音响起——躲不掉了。 贺悠僵直地站在那里,沈娴回头之际见状,冲他惊声大喊,但他仿佛听不见,身体似陷入濒临死亡的木讷和僵硬,做不出任何反应。 当时苏折回手一剑便精准地刺在那还剩下一口气的杀手后背上,彻底结束了他的性命。 但还是晚了一步。 这山野里寂静极了。 他连自己的呼吸都听不见。 直到噗嗤一声。 像是剑刃没入身体皮肉的声音。 贺悠心里猛地一跳,从那股窒息呆滞当中缓过劲来。 沈娴胸口喘息着,神色变了几变,浮现出难以捉摸的复杂。 贺悠以为自己这回死定了,他分明听见剑刺入身体的声音,可却迟迟感觉不到那股疼痛。 温热的血打落在他的手上,他手指颤了一颤。 贺悠听见耳边有人在痛哼,他回了回神,却蓦然发现身前挡着一人。 贺悠定睛一看,是青杏细弱的身子骨挡在他前面。 利剑贯穿了她整个腹部,正不断有血汨汨淌了出来,浸湿她的衣裙。 青杏缓缓低头往自己的腹部看了一眼,面无血色。她的生命力正随着血液飞快地流失。 她长抽一口气,呼吸幽弱而急促。 双脚就快要站不稳,却强撑着身体,背对着贺悠贴身而立。青杏微微垂着头,口里包不住,血流如涌。 “青、青杏?”贺悠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声音里夹杂着剧烈的颤抖。 明明眼前这个小宫女比他还单薄,比他还小巧。可是为什么……挡在他面前的人却是她! 贺悠一直以为,青杏是非常讨厌他的。 因为他总是捉弄她、数落她,还总是欺负她。 她怎么会……来帮自己挡剑呢? 一定是他在做梦……一定是! 贺悠双手抱住青杏的身体时,发现她的身子入手冰凉,他的手上沾满了她的血,那剑还插在她的腹上,他想要拔出来,却连碰也不敢碰。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青杏,你是在逗我吗?”贺悠颤声问,他浑身都在颤抖,眼泪从眼眶里落下,滴在青杏的后颈上。 贺悠吸着鼻子道:“你一定是在逗我……你要报复我……” 青杏面白如纸,满头都是冷汗,她幽幽笑,眼里却有泪噙着,道:“好疼……好冷……” 贺悠用力抱紧她,道:“不冷,不冷,你不会有事的!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大夫,我现在就去!” 沈娴看得眼酸,想过去看看青杏的情况,只是被苏折拉住了。 苏折轻声道:“没用的。” 那一剑给了青杏致命一击。医术再好也救不回来。 以前沈娴不喜欢青杏在跟前照顾,因为青杏是皇帝派在她身边的人。可是日子久了,她也有她可爱的一面。 尤其是当沈娴看见青杏不顾一切地横挡在贺悠面前时,心里不是滋味。 沈娴握紧了苏折的手,强忍着不过去。 这是她第二次看见贺悠这般无助地哭。 他说要带青杏去找大夫。 可大夫也救不了青杏。 沈娴蓦地想,当初她是不是不该让贺悠去接近青杏。 最残忍的事,莫过于日渐生情,可自己却无所察觉;等到真要失去的时候,才幡然醒悟。 若不是如此,青杏岂会不顾生死地为他挡下一剑;贺悠又岂会这般悲伤难过。 贺悠从后面抱着她的时候,青杏始才觉得自己快要凉透的身体有了丝丝暖意。 她垂着头,眼里的泪和嘴角的血和着落在贺悠的手背上。 第236章 刀山火海也陪她闯 第236章刀山火海也陪她闯 青杏轻声地问:“你说,等回京以后,向皇上讨了我到你身边来,是真的么?” 贺悠点头,哭道:“是真的……是真的……青杏,你别逗我了,大不了下次我给你打扇赶蚊子,我给你烤东西吃……” 青杏扶着贺悠衣裳的手缓缓下滑,她弯起唇角依稀带笑:“那太好了……” “青杏!” 就是山野里太寂静,才会显得这夜太悲凉。 贺悠坐在长坡边上,抱着青杏狠狠地哭。 大抵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明明她只是个小宫女而已,自己习惯了使唤她,可是这个小宫女会让他这么的难过。 贺悠擦拭着青杏嘴角的血,低头看着她说,“要是早知道结果会这样,当初小爷就不欺负你了……” 沈娴把头抵在苏折的胸膛上,有些沮丧地吸了几口气。 她不想看见贺悠这么难过。 苏折轻声细语道:“此地不宜久留。” 沈娴问:“你的伤怎么样?” “不碍事,都是点小伤。” 沈娴直起身,抬头看了苏折一眼,见他月色的脸也有两分苍白。知道他不剩什么精神和体力,只是在勉力支撑。 沈娴泛着心疼,低低柔声道:“那你等一下我,我去劝劝他。” 苏折点了点头,“好。” 沈娴尽量平复下来,走到贺悠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贺悠没有反应,她道:“贺悠,事已至此,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好吗?” 贺悠茫然地抬头,看着远处浓墨重彩的夜色,问:“沈娴,我以前是不是很坏啊?” 沈娴道:“你要是很坏,青杏哪会这般舍身救你。” “我倒宁愿她觉得我很坏。” 这时,簌簌有砂石不断往长坡下面滑。 沈娴眉头动了动,道:“贺悠,该走了。” “我不走。”贺悠道,“我不太相信。明明一切都还好好的,怎么眨眼之间就这样了……我不走,说不定等明早天亮以后,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呢。” “等不及到天亮了。”沈娴微微凝声道,“你快起来,咱们离开这里。” 边缘砂石像是风化已久,不断地剥落,整个长坡边缘越来越松动。 想来是方才这里的打斗太激烈,现在大有滑坡的趋势。 沈娴见状不妙,赶紧去拉贺悠起来,道:“你快给我起来,再不起来就要掉下去了!” 贺悠无所反应。 沈娴气急道:“贺悠,你给我振作一点!青杏已经死了,她是为了救你,难道你想她白救你一趟?” 贺悠这才醒了醒神。 沈娴又刺激他道:“快起来,要滑坡了!你也不想青杏被掩埋在这长坡下吧,这里土质疏松,不久她就会被山里豺狼发现给叼走吃了,连副尸骨都不落下!” 贺悠确实不想。 他动了动身体,试图起身离开这长坡边缘,去安全一点的地方。 只是他刚一抱着青杏起身,还来不及一动脚步,突然脚下的泥土整块松散往外滑了去。 贺悠亦是不受控制地往外倒。 “贺悠!”沈娴伸手就去拉他,不想却因为脚下一用力,使得她自己踩的地方也跟着塌陷了去。 贺悠试图把沈娴往上推,可是已经晚了。 沈娴当即也往下栽,三人齐齐往长坡滚了去。 长坡下凹凸不平,斜面青石滚滚,身体撞击在那上面撞得人头晕眼花。头顶满是泥土和灰尘,直往鼻子里钻,呛得人不能正常呼吸。 沈娴什么也抓不住,更看不清贺悠和青杏滚到了什么地方。 慌乱之下,她愕然抓到了一只手。 她抬头一看,模模糊糊感觉黑影兜头罩下。 手从上方伸来,继而她被扯入怀抱,紧紧抱着。掌心护着她的后脑,将她压在一方胸膛上。 两人一齐往下滚。 那时沈娴胸口压抑着翻来覆去的情感,她双手回抱着他,尽管被摩擦得火辣生疼,也休想让她松动半分。 苏折还是跳了下来,没有任由她独自一人往下掉。 她蓦地想起,在枫树林时,他亦是这般义无反顾地往下跳,他从来都不会只顾自己。 她亦相信,哪怕是刀山火海,他真的会陪她一起闯。 就算天地崩塌,也无所谓了。 不知过了有多久,他们停了下来。耳边的风尘渐消,一切慢慢归于宁静。 长长的斜坡,因着这突然滑坡,像一道被撕去伤痂的伤口,露出翻新的泥土。 这个地方比当初的枫树林里的斜坡陡长了去了,从那上面滚下来,滋味真是不好受。 许久沈娴才从麻木中渐渐找回知觉,感觉自己身体都像是散架移了位。 可是身下的苏折久久都没有反应。 他的双手却如铁箍一般紧紧地扣着沈娴的腰。 沈娴唤了两声没反应,她心里发慌,满是尘泥的手摸到苏折的头发,摸到他的脸,紧着喉咙道:“苏折……苏折?” 她的手指碰到他的眼窝,有些独有的凉润,也碰到了他的睫毛,他阖着双眼。 那是沈娴认识苏折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因为他感到害怕,由心底深处生出来的恐惧。 她像贺悠那样,身体不由自主地发着抖,手指抑制不住轻颤,一遍一遍抚摸着苏折的脸,拂掉他脸上的尘,声音一下便哑了去,“苏折,醒醒。” 他的鼻息很轻,轻到让沈娴魂不守舍。 “你不要吓我。” 她一直都知道,苏折很厉害。可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 他也会受伤,也会流血,会累,会支撑到极限。 更会像现在这样,沉睡着,沈娴叫也叫不醒。 以前,明明只要沈娴一叫他,他就会答应。 沈娴心里揪着,像是有什么东西生生撕扯着,让她痛得空寂。 沈娴咬牙,她不想,在她才肯承认和正视这个男人是真的不顾一切愿意陪她上刀山下火海的时候,最后却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更不想,像贺悠那样,独自一个人坐在山坡上哭泣! 她不想感受那种痛苦……她承认,苏折对她很重要。重要到她自己都无法估量。 “苏折,你给我醒来。” 沈娴红了眼,去掐他的穴位,见不管用,胡乱埋头一口就咬在他颈子上,又一口咬在他耳廓上。 她满口都是尘土。 她失去了所有主意,她忘了该怎么办,她就只想让苏折醒过来,不管用什么办法。 “你给我醒来……” 【喜欢本文的同学们,可以加微博(千苒君笑)哈,不定时有阿娴和苏折的甜蜜小番放送哟】 第237章 我要你死得比我晚 第237章我要你死得比我晚 许是感受到了疼痛,亦或是感受到了沈娴的着急。 半晌过后,苏折眉头皱了皱,幽幽睁开双眼。 他眼底里的苍穹,漆黑得似要把她锁进去。 苏折怔忪地看着她,而后伸了伸手,把沈娴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温柔地拂了去。 指尖凉润。 苏折长长吁了一口气,安慰地对她笑了一下,尽管形容狼狈,却是笑得少有的动人心魄。 他道:“别哭,我没事。” 沈娴随手抹了抹眼睛,像进了沙子,越发有些痒。她眼眶湿润地瞪着他,“你没事为什么不睁开眼?你没事为什么不应我一声?” 苏折无害笑道:“对不起,把你急坏了。但是看见你这般着急,我很受用。” “你是故意装的吗?” 苏折顾左右而言他:“阿娴,你咬得我有些疼。” 沈娴方才有多着急,眼下就有多气恼。 明明她那样害怕,苏折却是故意吓她。他一定是故意放轻呼吸,好等着看她笑话。 沈娴爬起身不想再理他,不料苏折倏一伸手就把她扯了回来,压在自己怀中。 沈娴气愤难消,刚要挣扎,头顶传来他轻缓的声音:“别乱动,我受伤了,很痛的。” 沈娴低声骂道:“受伤了还拉拉扯扯,有你这么受虐的吗?!” 苏折抚上她的发,修长的手指穿插在她发间,道:“是啊,我就是受虐。方才,你有害怕失去我么?” 沈娴嘴硬地否认,“一点都没有。” 苏折笑了,“是么,我却害怕,所以哪怕我一只脚已经踏上黄泉了,我也要努力倒回来。” 沈娴伸手抱紧他。 这样的苏折,怎能叫她不害怕失去。 就在方才,她怕极了。 苏折平躺着,仰眼看着头顶的月,轻轻道:“可人总是要死去的,如果我死去得早,阿娴,你会不会难过?” 沈娴蓦地感到悲从中来,反问:“那你舍不舍得我难过?” 苏折莞尔道:“明明是我在套你的话的,你却反过来套我。” 沈娴僵硬而粗哑地命令道:“谁说你死去得早,我要你死得比我晚。” 那头贺悠昏头昏脑地从满是砂石尘土的地上爬起来,第一时间拂掉尘土,把青杏抱起来看。 她依然没有睁开眼。 这一摔彻底把贺悠给摔醒了。他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 到天亮以后,青杏也不会再睁开眼。 因为她是真的死了。 后来贺悠背起青杏,跟沈娴和苏折绕着山脚往前走。 一路上均是沉默。 他们找到了水源,在小河沟旁边的空地上升了火。 昏黄的火光一闪一闪的,映照着三人的轮廓。 贺悠在边上,把青杏轻轻地放在草地上,汲了水来把她带着血迹的脸擦拭干净。 沈娴顾不上安慰他,因为苏折的伤也需要尽快处理。 沈娴看见苏折衣上多处有破损,黑衣上虽不见血迹,殷红的颜色却浸湿了里面的白衣。 她将伤口简单地用水清理,后起身道:“你等着,我去找药。” 苏折问:“要不要我陪你一起,我怕你找错。” 沈娴回头看他一眼,“我知道该找什么药,给我老实待着。” 苏折难得顺从:“是。” 沈娴要找的止血药草很普遍,因而她没有走太远,只在苏折视线范围内寻找。 不一会儿她便带着一把药草回来,摊在苏折面前。 苏折点头道:“嗯,是这些。” 沈娴拿了药草去小河沟里洗干净,兜在裙角里折回来,跪坐在苏折面前。 苏折就这么看着她抓了一把药草塞进嘴里嚼,嚼成药泥以后剥开苏折破损的衣衫,把药泥敷上去。 苏折不吭声,沈娴还是轻声地囫囵问:“疼不疼?” “不太疼。” 他脸色这么不好,说不疼也只是为了安慰她吧。 沈娴见得他脸上的疲倦和失血过后的虚弱。 一个人对付那么多杀手,弄得这般伤痕累累,又从那长坡滚下来,精力早就透支了。 沈娴很心疼。 她不多问,她能做的只有在最短的时间里处理好伤势,让他好好休息。 苏折忽而又问她:“这草药,苦么?” 沈娴道:“不太苦。” 他忽而探手来,指腹从她嘴边擦过,沾了点她嘴角的药汁。 他放进口中尝了尝,眉头微动:“很苦。” 沈娴顿了顿,哽道:“苏折,连这种时候,你都还不忘撩拨我吗?” “是我不该。” 她又抓了一把药草,塞进嘴里。 直到把苏折所有外伤都敷上药泥以后,沈娴才感觉到一股浓浓的苦味缠绕着味蕾,久久挥之不去。 她到小河沟边,漱了口。 低眉时又把自己的裙角撕了一块下来,在水中漂干净泥沙,蘸饱了水重新跪坐在苏折面前。 沈娴用湿润的布料轻轻擦拭苏折的脸,清理他的头发。 两人靠得这么近,鼻息轻缠。 苏折的眼神似温柔的枷锁,轻轻把她缠绕。她抬眼撞上时,无处可逃。 只是当沈娴伸手去拢苏折脑后的头发时,及时被苏折捉住了手。 苏折半低着眼道:“罢了,一时半刻也弄不干净。我倦了,也渴了,你能不能弄水给我喝。” 沈娴看了看四周,暂没有可盛水的容器,便道:“我用布料蘸水给你喝成吗?” 苏折看了看沈娴的手,道:“想喝你手捧的。” 沈娴看在他是个伤患的份上,依着他。只怕这个时候就是苏折提再过分一点的要求,沈娴也会依着他。 她转身去河边捧了水,又很快地回来,凑到苏折唇边,道:“快喝,一会儿漏没了。” 苏折就着她的手饮水。只是每到末尾的时候,他都在若有若无亲吻着沈娴的掌心。 他的唇带着淡淡的体温,往她手心里扫过,她一次比一次抖得厉害。 到最后,沈娴忍无可忍道:“喝这么多,不觉得撑得慌吗?” 苏折这才作罢,一本正经瞎扯淡道:“这水很清甜,我一时忘了要节制。” 后来苏折靠着石头睡了。他睡得沉,似陷入了昏睡,沈娴片刻不敢走开,也不敢闭上眼睛,时不时需得来探一探他的呼吸才放心。 约莫方才她是真的吓狠了。 第238章 被人照顾的感觉很好 第238章被人照顾的感觉很好 苏折沉睡中又似醒非醒,忽而嗓音里带着倦怠,道:“阿娴,不要担心。我不会让自己睡死过去的,你也歇歇。” 沈娴道:“我守着你,你安心睡吧,但我叫你的时候你一定得答应我。” 苏折嘴角向上挑起,心情愉悦的样子,“知道你守着我,我也无心睡眠。那要不,你去看看贺悠。” 沈娴想了想,道:“这样也好。”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边的空地,贺悠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固执地抱着青杏。 他把青杏整理得干干净净,只是衣裙上的血迹却是怎么都抹不掉的。 贺悠认死理,青杏为他挡刀而死,这辈子他怕是都不能忘。 沈娴起身向贺悠走去后,苏折缓缓睁开平静的双眼。 他抬手往自己脑后摸了摸,发丝底下微微有些粘稠。 他看了看指端殷红,神色如常,用方才剩下的药泥敷了敷,又平淡地闭了双眼。 从沈娴的这个角度回头看去时,苏折恰好被石头挡住了一些,因而她看不见他的动作。 沈娴默默在贺悠身边坐了下来。 贺悠灰头土脸的。她什么也不说,只是陪着他。 还是贺悠先开了口,说:“是我害死她的。” 沈娴道:“这不怪你。” 若不是青杏,眼下躺着的就该是贺悠了。她能怎么说呢? 贺悠道:“是我没听她的话,没躲得远远的,明知有危险,还要拉着她和我一起冒险。” 沈娴无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不应该带着她回来,我应该让她躲得远远的。” 沈娴道:“她是为了救你而牺牲自己,你不能自暴自弃,你要活得好好的她才能安心地走。” 贺悠咬咬牙,捏着拳头擦了擦酸涩的眼角,恨道:“一定是贺放,只有他恨不得我死!青杏,我一定会给你报仇!” 快要天亮时,沈娴帮着贺悠一起,在小河边视野开阔的地方挖了坑,把青杏入土为安。 他跪在边上,亲手送青杏躺了进去,捧着泥土渐渐覆盖在了她身上。直至最后,再也看不见。 朝阳缓缓升起。 霞光照破山脚,淬亮这一角坟头。 苏折睁了睁惺忪的眼,侧脸亦是霞光流连,光晕丝丝染进他的瞳孔里,斐然无暇。 三人离开了小河边,苏折先折返回昨夜的树林里,来不及收拾满地狼藉,牵了三匹马,带了马车里一些必要的东西便离开。 沈娴记忆里不会骑马,但是当她翻上马背时又觉得游刃有余。 三人不耽搁,打马继续往前行。 贺悠情绪低沉地问:“林子里的那些侍卫怎么办,好歹也是一路同行了这么久,总不能让他们曝尸荒野。” 苏折道:“等到了下一座城就报官吧,让官府的人来处理。” 下午天黑之前,三人到了下一座城镇。 而今情况特殊,他们路过官驿也没有进去,而是选择入住城里的客栈。 官驿是朝廷里沿路设的,他们的行踪无法保密。若是再遇到下一批刺客,定然应付不了。 他们在客栈里住了几日,等养好了伤势,再快马加鞭赶到边关。 如今也只剩下三五日的路程。 期间贺悠去购置接下来赶路途中要用的干粮,沈娴去药铺里给苏折抓药。 外敷内服的药,沈娴都一丝不苟地准备着。 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浓重的药味。 沈娴一边碾磨药粉,一边炉子上煎煮的药砰砰磕磕地沸腾起来。 沈娴连忙又拿碗把汤药盛出来放凉。 苏折见她忙碌的身影,忽笑道:“你这样让我感觉自己很没用。” 沈娴看他一眼,道:“是么,我看你蛮心安理得。” 苏折轻声慢语道:“嗯,因为有人照顾的感觉实在还不错。” “你喜欢,那我便多照顾你。” 若是在以往,沈娴无时无刻不跟他拌嘴。只是现在,她很想让他快点痊愈,那说点好听的,做点让他高兴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贺悠回来时,看见沈娴亲手喂苏折喝药,亲手给他的伤口上药包扎。 贺悠现在回过神来,眼前一幕看得震惊。 沈娴眉目间的柔情是他见所未见的。 苏折说话时亦是很轻,似情人之间的呢喃。与那时驿站里时有板有眼的样子截然不同。 沈娴和苏折的相处不像是一般的君臣,他们之间还有更深的牵绊。 贺悠突然就明白,为什么苏折日夜兼程也要赶到她身边,为什么沈娴不让他汇报任何苏折与她有关的事。 贺悠傻愣在屋里,见他们郎才女貌,一时竟觉得无比般配。 贺悠也是昨晚才知道,沈娴会点功夫,拿簪子射杀手时一射一个准。 而苏折也不是看起来的这般弱,他功夫极好,能一人杀光所有的杀手。 他们俩都不是表面上的这个样子,平日里隐藏自己,不到紧要时候绝不显山露水。 所以,这应该称得上是秘密。 贺悠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不得不用另一种眼光重新审视。 贺悠对苏折,不知不觉间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敌视。 更何况苏折昨晚及时出现,还救了他和沈娴的命。 贺悠蓦地觉得,以前嫌弃苏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说不定在苏折眼里真如井底之蛙。 喝罢了药,伤也处理好了,沈娴又做了些伤药。 出房门时,贺悠也跟着她一并出来。 她见贺悠欲言又止的样子,也不意外,只道:“你有话想问?” 贺悠道:“你们……早就很熟了是不是?” 沈娴点了点头,“这应该不是什么秘密吧。” “以前我对朝廷里的人事不关心,知道的也不多。”贺悠看了看沈娴,又问,“你喜欢大学士?” 沈娴愣了愣。 贺悠道:“我感觉到的,你对他异于常人的关心。平时虽然隐藏得好,但刚才全部都显露出来了。” 沈娴哑然失笑,道:“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么?连你都看得出来。” “可你不是将军夫人吗,要是传出与大学士的事,对你们俩都不好。” 沈娴动了动眉,“我们没有事。” 贺悠点点头,“我明白了。” 喜欢和在一起是两回事。 第239章 累得合不拢腿 第239章累得合不拢腿 就算当初沈娴不做将军夫人,贺悠想,她也是不可能和大学士在一起的。 别说以前可能性渺茫,以后就更加不可能。 贺悠就当这些事不存在,他也不曾知道过他们所隐藏的一切。 沈娴进房时又对贺悠道:“贺悠,能帮我保密吗?” “什么?” “苏折。就让他保持着昨天以前的印象,昨天夜里你所看见的一切,都忘掉。” “原来你早就知道他隐藏得深。”贺悠道,“我们是好朋友,我不想你失望,也不想你有麻烦,我会忘掉。” 沈娴勾唇笑笑,道:“相信我,让你忘掉也是不想你有麻烦。” 贺悠听得似懂非懂。 两三天以后,苏折的伤见好,三人也重新养好了精神,便继续打马往南走。 这三五天的行程里,一日快马加鞭能经过两座以上的城镇,在城镇里换了马再继续前行。 沈娴一整天几乎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 白天里日头大,她戴着帷帽,在马背上也被颠得七晕八素。到了天黑之际,还没抵达下一座城镇时便只好在外露宿。 三个人生一堆小火,动静没有那么大。 只是沈娴从马背上下来时,感觉自己双腿绷紧得都快失去了知觉。 苏折扶了她一把,见她走路的姿势十分怪异,神色莫测道:“你这样走路,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沈娴累散了架,可没有心情理这些,随口道:“误会就误会吧,反正这里也没外人。” 苏折侧头朝旁边的贺悠淡淡看了一眼,贺悠连忙撇头看向别处,眼神浮动,道:“我什么都没看见啊。” 贺悠又好心地提醒道:“但是沈娴,跟你一起的好歹也是两个大男人,你要不要注意点影响啊?” 沈娴也想并拢双腿好好走路,可她双腿肌肉僵硬瘫痪,实在指挥控制不了。 这副身子骨好歹也养尊处优了这么久,皮肤柔嫩,双腿在马背上磨了过后,内侧一片火辣辣的疼痛。 这种一点点磨皮穿骨的最是折磨人,还不如给她来个痛快的呢。 沈娴闻言有些好笑,道:“你算哪门子大男人,顶多是个男孩子。” 贺悠不乐意了,道:“你不要小瞧我,我这个年纪的其他公子哥,家里早就一大堆妻妾了,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贺悠轻车熟路地在空地上生起了小火,捡来树枝当柴火烧。 苏折将自己的外衣解下来,铺在地上给沈娴坐。 沈娴扶着快断了的腰,哎哟叫唤两声,慢慢坐了下去。 随后苏折把水递给沈娴,又开始动手拿干粮出来,洁白修长的手拿着粗一点的木枝,穿着干粮在火上烤热,轻声与沈娴道:“歇一会儿就可以吃东西了。” 贺悠看了看苏折的举止,尽管知道他和沈娴关系匪浅,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以前虽不了解朝廷里的事,但还是多少听说过苏折这个人。 在那些流言传出来之前,他听说苏折是个清高的人,不拉帮结派,也不沉迷酒色。 甚至连一滴酒都不沾。 如今看来,他对沈娴却是处处照顾得周到体贴,与传言相去甚远。 贺悠甚至怀疑,苏折把他自己隐藏得这么好,那之前传言说他喜好男色也有可能是他装的。 贺悠心里兜不住事儿,怎么想的就怎么问出口,道:“大学士,你到底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啊?” 苏折微微扬了扬眉梢,略轻佻道:“与你有关系?” 贺悠道:“你要是喜欢男人,我当然得小心你一点,你要是喜欢女人,沈娴就得小心你一点。” “你长得很安全,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贺悠回味了一会儿,怒目道:“你嫌弃我长得丑?好歹小爷也是玉树临风的!” 苏折淡淡道:“我若是不嫌弃你,这会儿你该害怕了吧。” 沈娴听着苏折和贺悠的对话,在一旁叉着腿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以前那个搞怪的贺悠又回来了,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路还要走,日子还要一天天地过,那些悲伤的难过的,都被他收起来,和着那些有关的点点滴滴,小心翼翼地保存在心底。 他是在一天天地成长。 还有,沈娴发觉苏折一本正经地跟贺悠说这些的时候,莫名地戳中了她的笑点。 结果这一笑,引得苏折和贺悠双双看了过来。 苏折眼里的火光有些跳跃,捉摸不透地盯着沈娴叉开的双腿,道:“你能好好坐么?” 沈娴道:“我也想,可是我腿疼。” 贺悠问:“沈娴,你刚刚笑什么?你也觉得我很丑吗?” 沈娴正色:“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你很玉树临风的。” 贺悠鼓着眼,不屑地看了苏折一眼,赌气道:“那我和他相比,怎么样?” 沈娴咳了咳,违心道:“你好看。” 贺悠:“你骗我!” 沈娴:“那他好看?” 贺悠:“你看,你还是觉得我丑。” “……” 怎么她觉得,这贺悠闹起别扭来,比女人还难哄。 沈娴哭笑不得道:“首先你这对手就没有选好。大楚男子何其多,你干嘛想不开非要和苏折比呢,这样你胜算确实不大。” 要知道在整个大楚,恐怕都找不出几个人来和苏折媲美。 贺悠坚决不承认自己长得丑,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和苏折比起来确实有一定的差距。 贺悠又郁闷地哼了一声,道:“别说我,也不见得你有想得开。” “我怎么想不开了?”沈娴问。 贺悠瞥了苏折一眼,口不把门道:“光看上一副好皮囊有什么用,我搞不懂你居然喜欢这个连爱好男还是女都不清楚的人。” 沈娴面瘫:“喂,贺悠你最好给我谨言慎行。” 苏折神色动了动,挑眉忽道:“她还与你说过她喜欢我?” 沈娴一脸严肃道:“没说过!你不要听他乱说!” 贺悠冷笑两声,瞅了瞅苏折,有点解气道:“嘿,我还就不告诉你。” 苏折眯了眯眼,不置可否。 他把烤来的干粮分给沈娴吃,一点都没留给贺悠。 贺悠要过来拿时,他不咸不淡道了一句:“自己烤。” 第240章 要不要我帮你? 第240章要不要我帮你? “哼,自己烤就自己烤。” 沈娴啃干粮时,苏折亦淡淡吃了两口。 他又出声问:“腿还疼?” 沈娴囫囵点了点头。 “可能是磨破了皮,一会儿需得上点药。”说着苏折便掏出了早前备好的药膏,递给沈娴。 沈娴一噎:“怎么上药?” “不会?要不要我帮你?” 沈娴瞪他:“我当然会!但关键是你们在这里我怎么上药!” 沈娴也很想上药,这样内侧的磨伤才能好得快。不然明早上马继续赶路,又得是一番折磨。 这种情况下,贺悠和苏折理应回避。 可就算是回避了,让沈娴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的脱裤子上药……感觉也很怪怪的。 最后还是贺悠借口去方便就遁开了,但苏折从容地留了下来。 沈娴问:“你怎么不去方便?” “我不急。”苏折见她快要抓狂的样子,悠悠笑了笑,随后背过身坐着,“我留下来给你打掩护。你可以靠着我背身坐,我看不见的。” 苏折这一背过身,正好挡住了火光。沈娴靠着他的后背坐,确实有种说不出来的安全感。 她一边靠着他,一边打开药膏闻了闻,嘴上还道:“那一会儿你要是转头过来看怎么办?” 苏折道:“除非你需要我帮忙。” “那你要是敢看,我戳瞎你。”沈娴威胁道。 沈娴也没脱裤子,她只是沾了药膏以后便伸到裤子里,往自己的大腿内侧摸去。 在碰到伤口时,毫无防备,嘶了两声。 沈娴动作缓慢而怪异,又是抹黑进行的,等抹完了药膏,都好一阵过去了。 夜里入睡时,沈娴太累了,不知不觉便沉沉睡了去。 她枕着苏折的腿,眉目安然。偶尔嘴角轻轻溢出一两声梦呓。 苏折细听,才听见她是在叫“小腿”。大约是梦到了小腿,她嘴边浮现出一抹安宁的笑。 苏折手指拂了拂她鬓边的发,动作温柔。 贺悠还没睡着,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 他有些肯定,大抵苏折也是喜欢女人的了。而且他喜欢的,恐怕就是这个怀里枕着他腿睡着的女人。 不然他怎么能流露出如此温柔的一面,怎么肯为了她舍生忘死,早已超出了君臣之道。 苏折忽而意味不明地道:“不该你看的便不要看,不该你知道的便也当做不知道。如此对你才有好处。” 他话语声很清淡,但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息却是微寒的,并带着隐隐说不上来的压迫感。 贺悠一惊,背过身去假装睡了。 到了第二天上路时,显然好了许多,没有昨天那么疼了。只不过骑马赶路难免反反复复,忍着忍着就习惯了。 如若说沿途的城镇一片萧条离索,那这边关之城便算得上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沈娴他们顺利抵达了边关——玄城。 天边的云霞烘托着残阳,绯红得似血一般。 空气中弥漫着的是一股死亡和金戈铁马的气息。 两国等着和解谈判,因而夜梁大胜了这一场仗后,也不急着掠夺这座边关之城。 但城里戒严,到处都是士兵把守巡逻,但凡进出玄城的每一个人,都得把底细调查得清清楚楚。 若要是遇到疑似敌国奸细者,当场斩杀。 只是玄城里的大楚百姓恨不得个个往城外逃,明知这里有战事,又怎会有百姓还不怕死地往玄城里钻呢。 因而当三人一到城门时,就立刻被士兵团团围了起来。 夜梁人和大楚人的外貌特征并不大,只是服饰上加以区分。因而守城的士兵怀疑三人是乔装成大楚百姓想混进城的奸细。 城门口处,还堆放着几具被砍下了头颅的尸体,黑乎乎的头颅就滚落在一边无人问津。 被杀的都被认为是夜梁来的奸细。 地上鲜血斑驳,场面很是血腥,刺激人的所有感官。 贺悠还一句话没说,便扭头吐了起来。 身后士兵想要对他下手,他抬手就取出钦赐印信,横在士兵们面前,气息不畅道:“大胆!我们是朝廷派来和谈的钦差使臣!” 士兵难辨真伪,只好去请守城的将军前来。 将军亦不能辨真伪,只好层层上报。 而今掌管边境军的镇南大将军叫赵天启,是某一年的大楚武招的武状元,深得皇帝器重。 上次与夜梁一战后,皇帝便派他留守玄城,封为镇南大将军。 眼下城门的士兵不敢松懈,沈娴三人犹还在士兵们的包围之下,以刀剑相向。 沈娴和苏折尚无所表示,就是贺悠一脸怒气。 他都报上了身份,这些家伙还是如此无礼。 沈娴道:“贺悠,稍安勿躁。战乱时期,他们如此警惕防备,没毛病。” 贺悠飞快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分离的人头人身,眼下他们三人还站在血泊中,不由又是一阵反胃,道:“怎么没毛病,这些穿着我大楚衣服的人,凭什么断定他们进城来就是奸细!方才要不是我拿出印信,只怕我们仨也会被当成奸细当场处决了!” 现世的沈娴出生在和平年代,不曾亲眼见过战争的残酷。而今眼前的这一幕带给她的冲击仍是不小。 她比贺悠会忍耐一点,但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扇城门还是面朝大楚疆土所开设的城门,进城的人尚且被如此对待,就更别说城里、战场上的情况了。 血流成河、死伤无数那是必然的。早在京城的时候她就听说,在战场上收捡起来的战死士兵,足以填满几个万人坑。 或许贺悠说得对,把人斩杀在这城门口太过武断和草菅人命,但和战场上的死伤相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还不等沈娴说话,重重士兵外围便响起了一道轻蔑的声音:“战乱时期,这些人不顾着逃命,还要往这城里钻,不是别有企图是什么?不管他们是不是奸细,本将宁可错杀,也绝不会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士兵们从两边分散开,一个身着军装盔甲的中年男子从城门口走了出来。 此人心高气傲,昂首阔步,显然是在这边关一人独大过于长久。就连面对沈娴三人有可能是朝廷派来的钦差,也全然不放在眼里。 第241章 阿娴,扶将军起来 第241章阿娴,扶将军起来 三人在他眼里看来,就是个个没吃过苦头的文弱小白脸。因而不屑轻蔑之意,全都写在脸上。 这就是玄城的边境大将军赵天启。 赵天启一一审视过三人。 沈娴一眼就能看得出是女子,他的眼神在她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才落在贺悠的身上,道:“怎么,你是在怪本将军乱杀人?” 贺悠气冲冲道:“他们真要是大楚的百姓,你可不就是在乱杀人吗?方才我要是不说我们是朝廷派来的,是不是也要被你们当成是奸细杀死在这里了?!” 赵天启打量贺悠两眼,道:“黄口小儿,也敢在这等军机要地放肆!本将不杀他们,若是放了一个奸细进城,打探到我大楚的军机布防送回敌国,到时候这全城的将士们和百姓都得跟着陪葬,这种后果谁能承担?是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承担得了的吗?” 贺悠还想与他争论,被沈娴止住:“少说两句。” 赵天启又道:“你说你们是朝廷派来的,有什么证据?” 贺悠把印信摆在他眼前给他看,道:“这是皇上御赐印信,请你看清楚!” 赵天启却不给面子:“本将军怎么知道这印信是不是你们伪造的?莫不是想假扮成和谈的使臣,混进玄城窃取军机要密?” 贺悠问:“是不是在你眼里,除了你自己,谁他妈都像奸细啊?” “放肆!”赵天启身边的副将一举拔出剑来,抵在贺悠的脖子上,“你再敢对将军不敬,信不信我削了你!” 赵天启抬手示意副将把剑拿开,道:“此前本将军确实听说朝廷要派人来讲和,只不过既然是钦差使臣,理应有队伍护送,怎么却只有你们三个人,还如此狼狈,实在让本将军难以相信你们不是假冒的。” 他斜眼看向三人,“现在除了这印信,你们还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们是朝廷派来的,如若不能,就休怪本将军把你们当做奸细论处!” 苏折这才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圣旨,双手交由赵天启手上,淡淡道:“如若将军说这也是假冒的,那么我们无话可说。” 赵天启脸色变了变,接过圣旨草草看了一眼,冷哼道:“没想到朝廷居然派几个废物前来,就你们这样还想和谈?真是笑话!” 苏折道:“将军不服不要紧,我们也不急着进城,可在城外多等候几日,待后面的队伍到达以后再一起进城。” 赵天启命周围的士兵撤开,回头冷目看向苏折,道:“怎么,说你几句你还不高兴吗?一帮无用文臣,要是单凭你们嘴皮子便能平定天下,还要我们这些将士上阵杀敌干什么?我们保家卫国打下天下,就是为了给你们坐拥太平享清福的?” 苏折道:“将军说得极是,既然这里暂时还用不上我们,我们便先在城外等候。” 赵天启啐了一口,道:“随便你,这是你自己不肯进城,可别怪本将不放你进去。” 随后所有士兵都退回了原处值守,丝毫没有要放他们三人进去的意思。 他们转头又往城外走,看样子今晚还得露宿在荒郊野外。 贺悠一肚子气,问:“到都到了,我们为什么不进去?” 苏折眯了眯眼,道:“不着急。” 沈娴道:“那将军常年在边关称老大习惯了,一身好战习性,这会子谁都不待见。就是现在进城也讨不了好处。” 顿了顿,她又思忖道:“和谈在即,两国都不想再起纷争战乱,和平更是两国百姓和绝大多数士兵所最希望不过的事。现在使臣到了却不得入城,风声要是传出去了,千夫所指的又不是我们,而是他。” 苏折笑了一下,道:“阿娴说的,也没毛病。今晚,自会有人前来接应。” 于是三人在城郊淡定地生火,烤干粮,然后准备过夜。 天黑还没多久,便见火光从城门蔓延了出来,正不断往城郊延伸。 马蹄声在空旷的夜里响起,渐渐醒耳。 很快,一队兵马就到了跟前。 最前面骑着马的同样是一位将军,只是年纪比赵天启大,下巴满是须髯,稳重大气,又历经世事沧桑。 苏折对待这位年过半百的将军的态度显然和下午时对待赵天启大不相同。 那将军当即下马朝苏折走来。苏折亦是拂衣起身,神态庄重,在将军朝他抱拳深深揖礼时,他抬手扶住,温沉道:“霍将军不必多礼。” 沈娴和贺悠不明所以,也跟着站了起来。 看样子苏折是识得这位将军的。 霍将军道:“苏大人受苦了,我也是才得知苏大人到了,这便带你们进城去。” 苏折道:“不急,赵将军不太相信苏某,不如等后面的队伍跟上再一同进城也不迟。” 霍将军道:“使臣到来一事已经传遍了军中,与夜梁的和谈还得靠苏大人出面,军民翘首期盼,苏大人还是进城再说吧。赵将军是拉不下那个脸,只好由我出面,还请苏大人给我这个面子。” 霍将军看向苏折身后的沈娴和贺悠,道:“这两位是……” 苏折介绍道:“这位是贺相之子,贺悠。” 霍将军问:“你可是贺贤的儿子?” 贺悠应道:“正是,见过将军。”这霍将军虽然一身将门虎气,可丝毫没有像白天那个那么倨傲,反倒让人尊敬。 霍将军又看向沈娴,苏折道:“阿娴,过来。” 沈娴往前走了两步,霍将军在听到苏折唤她时,眼神就变了变。 苏折与霍将军道:“这是静娴。” 沈娴取下兜帽,第一次见到一位驻守边关的将军在看到她以后露出一种苍老的神情。 他眼神闪了闪,张了张口却久久不说一句话,可那表情好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眼里有些浑浊的湿润,喃喃道:“已经长这么大了啊……” 沈娴心里莫名的酸了酸。 苏折轻声道:“她已经不记得前尘往事了。” 霍将军回过神来,连忙敛神对着沈娴便是下跪深揖:“老臣参见公主。” 沈娴惊了惊,没想到年长的将军会对她行如此大礼。 她愣神时,苏折温声细语道:“阿娴,快扶霍将军起来。” 第242章 前朝旧部 第242章前朝旧部 沈娴托着霍将军的手请他起身,道:“将军守护大楚疆土,劳苦功高,快快请起,静娴受不得如此大礼。” 霍将军起身时,有些老泪纵横的意味,道:“之前老臣听说公主稀里糊涂、不谙世事,如今一见,公主却是清醒明白,真是大楚之幸事!” 沈娴道:“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公主,请随臣进城吧。” 沈娴还很不能适应一个立下汗马功劳的边关将军对她毕恭毕敬。 他们三人里,苏折最有主意。见苏折点头,沈娴才同意进城。 霍将军连忙又道:“苏大人,贺公子,请。” 沈娴走在前面,突然有一种感觉,苏折故意在这城郊不肯进城,就是为了引这霍将军前来,先见上一面。 等进了城以后,这霍将军未必能够当着众人的面朝她下跪,自称为臣。 尤其是方才霍将军对着她说的那句“已经长这么大了啊”,让沈娴心里顿生感慨。 果然,后来人前人后霍将军都只尊称她一声“静娴公主”。 同样贺悠也感到震惊和疑惑,沈娴虽是公主,但也用不着霍将军这么大的反应和礼遇。但他只疑惑在心里,一句话也没多说。 眼下,城门就在前面,火光明亮了一些。 霍将军问:“公主和苏大人、贺公子为何弄得如此狼狈?怎么只有你们三个?” 沈娴道:“我们半路上遇袭了,只剩下我们三个。我与苏大人不是同时出发的,他和贺副使的护卫队被甩在了后面,约摸还得等几日才能抵达。” 霍将军下意识地问:“偷袭的人可有活着回去的?” 沈娴抬眼看了苏折两眼,见他神色淡然,只好应道:“没有。” 霍将军道:“那就好。” 沈娴眉头跳了跳,心里了然。 入城以后,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甚至连一盏灯也不敢点,唯恐惹来了祸事。街上时不时有士兵巡逻走过,除此以外,街上空旷寂寥,腥风阵阵。 整个玄城里笼罩着低迷压抑的气氛。 万人坑中尸骨未寒,城里军民人人自危,也难怪到处都是死气沉沉。 贺悠情况一直不太好,在城门口又吐了一次,脸色憋得有些发青。他无法忽略,空气里漂浮着的腥气和或腐烂或焦糊的气味。 这种气味令人作呕,尤其是在知道是从前线战死的士兵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情况下。万人坑掩埋了那么多死人,不可能完全掩盖得了气味散出来。 贺悠越是想忽视,感官就越是敏感。 天色已经不早,霍将军带三人到一处收拾下来的府邸安顿下来,并备上饭菜。 其他事宜等养好了精神,明日再说。 府邸里很安全,到处都是士兵把守。霍将军安排妥当以后就离开,三人先行到内院房中去洗漱一番。 一到内院,沈娴终于也忍不住,和贺悠双双扒在花坛里,一番狂呕。 贺悠一边呕一边伸手来顺沈娴的后背,艰难道:“你可真能忍……” 沈娴亦艰难道:“笑话,我是公主,这里是战场前线,同行的是打仗的将军和战士,你没用就算了,不能让他们觉得我也没用,不然会更加瞧不起我们。” 这内院里植物茂盛,院子里全是一棵棵枝繁叶茂的碧树,空气要相当好一些。 霍将军把他们安顿在这个院子里,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吐完以后,两人扶着腰直起身来,转头看向苏折。 灯笼的光把这院子里的夜衬托得灰蒙蒙的,他就站在灯下,俨然若无其事的样子。 沈娴对他奇好的忍耐力表示佩服,咋舌道:“苏折,这股难闻的味道没有令你感到丝毫的不适吗?” 苏折道:“我还行,比较能适应。” 及时没有亲眼所见,战场上的血腥和杀戮他也能够想象得出,死再多的人流再多的血,对于他来说,也只是恍若昨日。 他已经习惯了。 三人先回房去洗漱,然后就有人送来食用的饭菜。 洗干净满身风尘以后,觉得神清气爽,就连这难闻的气味也感觉能多两分忍耐。 只不过一关起门来,几乎没有什么味道了。 桌上的饭菜是粗茶淡饭,这对于军中来讲,已经是不错的伙食。但是才反胃过后的沈娴和贺悠,显然没有什么胃口。 贺悠草草吃了几口就昏沉沉地回房去睡了。这几日连日赶路都没有好好地睡上一觉。 苏折倒了一杯茶递给沈娴,道:“现在感觉好些了么?” 沈娴捧起茶盏呡了一口,茶味很淡,她点点头。 “那你想问什么?” 沈娴抬起头看他,“看来你是知道我有话问你,那你定然也知道我想问什么。” “关于霍将军的?”苏折轻声道。 沈娴问:“霍将军……是不是也是前朝旧臣?今日我见你和他不是第一次相识,他对你的态度,显然很不一样。” “霍将军,以前是先帝的部下。在那场政乱中虽留守了下来,被派往到这边关来镇守边疆,然而却没有实权。” “实权都在今天那个镇南将军手里。” “赵天启是皇上指派的武将,手里握着边境大军的兵权,借此打压前朝旧臣武将。”苏折神色淡淡,道,“当年一场政乱以后,皇上对这些武将实行招抚政策,只不过而今,多被架空军权。” 沈娴道:“玄城的情况尚且如此,那么其他地方的镇守大将定也是皇上身边的人,手里握着兵权。像霍将军那样的旧部在军中只有威望没有实权,皇上需得用他们来稳住军心,可一旦有战事爆发,他们定是第一个被派出去冲锋陷阵的,是不是?” 苏折看了她两眼,道:“阿娴聪明。” 要让诸如霍将军这样的旧部将第一个冲在前面,后方有赵天启那样的人独揽大权枉顾人命,沈娴想想还真是觉得很不爽。 霍将军经历这场战争仍还安然无恙,想必不仅他经验丰富,打仗时统领军队的能力也很强。 苏折说,当年霍将军就奉命镇守边关,大楚西境乃蛮夷之地,他身为镇西将军不能趁着大楚内乱之时擅离职守,让蛮夷入境,那大楚则内忧外患、岌岌可危。 第243章 一切都是他布下的局 第243章一切都是他布下的局 当年的一品镇西大将军,镇守西境,威风凛凛蛮夷均不敢造次。而今却沦为连赵天启身边的副将都不如。 苏折放轻了声音,低低酥酥的,只有沈娴听得见。像是在他耳边诉说衷情。 可他却在帮沈娴分析局势。 他道:“这次与夜梁对抗,南境大军虽在损失惨重,但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当年先帝兵力不足,败就败在让怀南王拔军开往南境,可又是别无选择之举。西境有蛮夷制衡,如若北方无患,夜梁息战,那么这南境大军亦可如当年一样挥师北上。” 沈娴狠狠一震,看向苏折。 他神色依然很淡,低垂着的狭长眼眸里流光滟潋,说出来的话却像是温柔的刀子,一刀切重要害。 可是他的语气没有丝毫的起伏,就像在和她聊家常便饭一样。 沈娴突然感觉,她像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局。 一个由他亲手布置的局里。 “苏折,你到底想干什么?”沈娴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 是他让秦如凉出征夜梁,亦有可能是他让秦如凉在这里战败,虽然沈娴不知道他究竟用了什么手段。 夜梁活捉了秦如凉,随后她被派来南境,再半途遇上他,好像一切都是在布局之中顺理成章。 就是为了南境大军的军权。 沈娴明知故问,却又不太敢相信。 前世在娱乐圈里摸爬滚打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勾心斗角,所以她脑子很活泛,联想得也很多。 可眼下不一样,眼下谋的是国家大事,以前那些小打小闹和眼前相比起来简直就是儿戏。 苏折道:“我不想你和小腿往后受欺负。” 沈娴心头一颤,道:“这个理由,未免太冠冕堂皇了吧。” 苏折笑了笑,道:“你说冠冕堂皇,那就冠冕堂皇吧。” 沈娴直直盯着他的眼睛,问:“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既然你一早就布置好了这些,故意设计我到这里来,要让我和霍将军见上一面,为何当初在京城里那个晚上,你还要苦苦留我,苏折,你是在演戏给我看吗?” 苏折眼里清明坦然,道:“阿娴,这世间所有事并不是都能被我左右的。我最不能左右的,就是人心。我不能左右你喜欢我、讨厌我,我亦不能左右皇上一门心思想派你来南境。” “我唯一能左右的,便是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能够多一些顾虑。路途遥远危险,本没有算到他会派你来。如今来了,让你和霍将军见上一面,也只是顺势而为。” 沈娴眼神松了松。 苏折又道:“我记得你说过,不想掺和到这些事当中来。我只是问问你,你已经见过霍将军和镇南将军了,你站哪一边?” 沈娴瞥了瞥他,道:“我是不想掺和,可我若是回答你,不就等于表明立场,被你拖下了水么?” 苏折一脸无害道:“怎会,你的意见我只是做个参考。” 见沈娴不回答,苏折便道:“霍将军,还是赵将军?你若不说话,我便认为是赵将军。” 这人真是狡猾至此。 沈娴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道:“是个明眼人就看得出来,为了大楚边防安危着想,霍将军更能担当大任,你还问我?” 苏折笑了一下,点头道:“嗯,你说得对,一切都是为了大楚的边防安危着想。”说着他又轻抬眉梢,“那赵将军,依你看,还是处理了?” “喂,”沈娴咬牙道,“苏折,你自己做坏事也就算了,你干嘛非得拉上我和你一起做坏事。” 苏折在她耳边低声道:“今日我见赵将军多看了你几眼,我心里很不舒服。” 沈娴耳廓一热,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来到了边关,住进了霍将军安排的府邸,三人的身份也就没有必要再隐瞒。 一位是前来和谈的钦差使臣,一位是随行的副使。还有一位原是来边关接亡夫回京的静娴公主。 只是现在秦如凉在夜梁手里,大楚这边不曾见过真人,也不能十分确定。沈娴还是有必要却看一眼那冰棺中镇着的残骸。 先确认这残骸到底是不是秦如凉以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遂第二日霍将军便带着沈娴三人去到冰棺停放的地方。 那是一个相当大的地下大冰窖,里面存放着一具具晶莹剔透的冰棺。才刚一走下去,迎面便扑来一股清寒,直往骨子里钻。 这里条件有限,没有专供公主用的披风,只有大毡。幸好早有准备,苏折来时臂弯里挽了一件大毡,于冰窖中披在了沈娴身上。 贺悠不一会儿就冻得哆嗦,瞅着苏折给沈娴披大毡,羡慕嫉妒道:“早知道这里冷,你怎么不多拿几件啊?” 苏折确实只拿了一件,他自己又用不上。 霍将军见状,就把自己盔甲上的毡子解下来给贺悠,道:“公子用我的吧,我常年习武粗野惯了,抗寒还用不上这个。” 贺悠连忙接过来裹上,道:“真是谢过霍将军了。” 这里存放的冰棺有十几具,里面都安放着尸首,有的面目全非,有的能辨认出陌生的面孔。 霍将军感慨地说,这些都是收敛来的战死的武将,等战事了后,发回故乡安葬。 里面有几个武将还是他手下的人,霍将军抬手放在冰棺上摩挲,一时有些伤感。 霍将军既痛恨又无可奈何道:“若不是赵将军此次命令将士们强行攻城,也不会一次死这么多兄弟。他没把兄弟们的命当命。” 沈娴道:“秦将军是大楚的第一大将军,他应该是运筹帷幄,极善用兵法,怎么会酿成如此惨剧?” 沈娴后来想,秦如凉可是大败过夜梁一次的将军,就算他废了一只手,也还能排兵布阵,指挥战士们作战,不至于这次输得这么惨。 她很想知道,秦如凉究竟是怎么败的。 霍将军悲凉道:“大楚大败的那一次战役,秦将军命赵将军在指定的时间里包抄支援,可是赵将军却晚来了半个时辰,导致秦将军被夜梁军围攻。 当时夜梁那边仍在不断地增派兵力,我军已损失惨重,应当全力撤退,可是赵将军非但不听秦将军军令,还下令所有将士全力进攻,试图不惜一切代价夺去夜梁一座城。最后突围无望,无数将士们牺牲,以惨败告终。” 第244章 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第244章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沈娴道:“这么说来,造成此次战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赵将军延误军机,没有按照军令行事。” 想来也是,在秦如凉来之前,赵天启才是这里的老大。此人刚愎自用,怎么可能甘心听从秦如凉的指挥。 后霍将军又道:“此外,我方打探到夜梁也有一位年轻将领在战前出谋划策,此人有勇有谋,且善于兵行险招,让我方吃了不少的亏。” 说话间,几人走到了地窖深处,那里停放着一具冰棺。 透过冰层看进去,可见一副盔甲,盔甲上血迹斑驳。 沈娴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秦如凉的盔甲。她依稀还记得,大军出征那一天,她去给秦如凉送行,亲手把一件披风系在他的盔甲上。 眼下那件披风也犹在,只是破损得厉害,上面的血迹染红了下面雪白的寒冰。 秦如凉竟是一直披着她亲手系上的披风? 霍将军道:“这就是那副残骸了。当初在秦将军的盔甲附近找到的。” 这副残骸的两只手臂都还在,沈娴见那整理得干净整洁的手腕,一下就能区分得出,道:“这果然不是将军。” 秦如凉的左手手腕上,有一道她留下的伤疤。但是眼下这个却没有。 霍将军肃色道:“那大将军真极有可能在夜梁的手上。” 与此同时,夜梁那边听说大楚的使臣已至边关,便派人前来交涉,三天以后请使臣前去夜梁边境城内和谈。 为了彰显诚意,夜梁的国君也亲自驾临,夜梁上下军民一心,前所未有的高亢。 赵天启亲自接见夜梁的使者,当着使者的面儿破口大骂了一顿。 身为将军,他当然希望能通过战争来打败夜梁,成就他赫赫功名。因而在他眼里,大楚选择了赔上城池和谈,是一件极其耻辱的事。 他在军营里不顾有其他将领们在场,当即把夜梁送来的有关三日后和谈的书简狠摔在地,并拔出佩剑削成了几块,让人把夜梁前来送信的使者押了起来。 赵天启愤怒道:“去你奶奶的和谈!以为抓了个将军,就能要挟我大楚割让五座城池,简直是异想天开!” 从地窖里出来,霍将军又带着苏折他们到这军营里转了转。毕竟要去与夜梁和谈,身边需得带一些将领前往,也好保护他们的安全,遂事先熟悉一下也好。 只是没想到,才将将到主营帐外,就听到了赵天启震怒的话语声。 等掀开营帐一看,见夜梁使者瑟瑟地跪在地上,命悬一线正语无伦次地说着什么,赵天启浑然不顾,拿着剑架在他脖子上,立马就要割断使者的脖子,并道:“本将倒要看看,你夜梁究竟能拿本将怎么样。没有秦如凉,本将照样能灭了你夜梁。” 正要下手,沈娴当即喝道:“住手!” 赵天启动作停了下来,那锋利的剑刃勘勘贴着使者脖子上的皮,沁出丝丝血迹。 营帐里一片寂静。 一双双锐利的眼睛冷不丁地射来。 这里有不少将领都是赵天启手下忠心的部下,剩余几个便如同霍将军一样,职权不够,没资格劝谏,只能敢怒不敢言。 在这些将军们看来,沈娴只是一个前朝公主,苏折只是个会动嘴皮子的文臣,贺悠只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再加上及时出现倚老卖老的霍将军,根本造不成任何影响。 这一个个将军们在军中耀武扬威太久了,根本瞧不上这些自认为只知道图一时安乐的京里人。 赵天启看向沈娴,轻蔑道:“哟,原来是公主,这里是军中重地,公主一个妇道人家,怕是不适合到这里来。”说着脸色就冷冽了起来,沉沉道,“更不该对本将处理军务指手画脚。” 既然霍将军人微言轻,苏折又没打算开口,那她只好顶着这公主头衔自由发挥了。 沈娴冷静地步入营帐中,笑笑道:“不来还不知道,一来便看见赵将军如此处理军务,也难怪大楚会吃这一回败仗。” “你说什么?”赵天启怒目而视,“你敢质疑本将军行军打仗?” 沈娴一派闲淡从容,道:“我虽是个妇道人家,此次也肩负皇命,回京以后自会将所见所闻如实禀报给皇上。” 她侧身直视赵天启,又道:“莫说交战时期不斩来使,眼下正值夜梁与我大楚和谈在即,赵将军杀了这个使臣,是想做什么?是想搞得两国再度大乱,将士们死伤无数,百姓生灵涂炭吗?!” 赵天启脸上不断积蓄着怒意,冷笑两声,令道:“来人,把这使者先带下去。” 随后他手里拿着剑,一步步逼近沈娴。 沈娴一步都没后退,眯着眼盯着他。 霍将军及时出声道:“公主说得有理,赵将军不能对公主不敬。” “我对她敬不敬,还轮不到你来插嘴。” 霍将军身体绷了绷,手指暗暗打开了佩剑剑柄,能第一时间以最快的速度出鞘。 赵天启胆大妄为惯了,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他真要是敢对沈娴动手,霍将军立马就会拔剑。 只是这时苏折却不紧不慢地伸手按住了他的刀柄。 沈娴倒不担心,赵天启会在这个时候杀了她。营帐里又不是只有她和赵天启两个人,还有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 赵天启道:“你说本将搞得两国大乱,本将告诉你,这大楚的每一寸土地,当初也是靠无数人的尸骨和鲜血换来的!现在朝廷居然要为了一个秦如凉,拿出五座城池来跟夜梁交换!朝廷把这么多将士的血汗生死置于何地!你一个娘儿们,你懂什么,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本将一刀削了你!” 紧接着赵天启又不明意味地看着沈娴,满是嘲讽道:“看样子那秦如凉确实在温柔乡里浸淫得太久了,以至于到了战场上如此的不堪一击。他自身不济,被夜梁活捉,凭什么要大楚拿代价来换回他的命?” 沈娴无谓地耸耸肩,不轻不重道:“这是皇上的旨意,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只能遵从皇命办事。说不定是皇上偏偏倚重大将军呢,哪里舍得损失一员爱将。” 第245章 阿娴,干得漂亮 第245章阿娴,干得漂亮 这话把赵天启刺激到了,赵天启咬牙切齿道:“秦如凉但凡还当自己是个军人,就该以国家天下为重!他要是知道自己一人生死能让大楚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他就应该自行了断,让夜梁再也无法拿他做筹码!” “呸,”赵天启往地上粗鲁地啐了一口,“不就是一个将军,我大楚又不是没有将军!” 沈娴挑了挑眉,悠悠道:“大楚确实不缺将军,如若换做是赵将军被俘虏,赵将军也会第一时间为大楚着想,宁愿放弃显赫军功,放弃荣华富贵,自行了断吗?” 赵天启顿了顿,嘲笑道:“本将还没有秦如凉那么不济,根本不会像他那样成为夜梁的俘虏。光是这一点,本将就做不到!” “哦,是吗?”沈娴似笑非笑道,“可我怎么听说,要不是赵将军贻误了半个时辰的军机,秦将军怎么会被围攻呢,要不是赵将军不及时令将士们撤退,又怎么会死这么多人流这么多血呢?” 赵天启脸色一变,眼含杀气地看向沈娴身后的霍将军。 霍将军问心无愧,根本不需要心虚。 沈娴又道:“你口口声声说将士们用血汗保卫了大楚的天下,可赵将军却能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不计代价也要让将士们白白去送死,你又将他们置于何地?” 赵天启猖狂笑了起来,道:“你以为仅凭你片面之词,还有这个老家伙的片面之词,皇上就会相信吗?!你说到最后,皇上是信本将还是信你们?” 沈娴淡淡笑道:“这个毋庸置疑,皇上当然是信赵将军的。赵将军要是执意妄为,想破坏这次和谈,那你尽管去做好了,等两国再起战乱的时候,我也想看看,赵将军到底是吃胜仗还是吃败仗。” 沈娴低着眉眼,看着赵天启握着剑的手上青筋暴跳。 赵天启只有怒气没有杀气,因而沈娴仍是淡定。 赵天启抬剑便架在了沈娴的脖子上,苏折的手按捺在霍将军的佩剑上,手指微微用力捻住刀柄,修长分明。 他身上气息平淡,面上却是什么表示都没有。所有杀气都凝聚在了他那千钧一发即可拔剑出鞘的手上。 然这一个个都能忍,贺悠却是忍不住了,当即站出来道:“你这劳什子镇南将军真是没法没天了!” 只是话音儿一落,就被沈娴顺手拉住了去。 沈娴镇定道:“赵将军要是一心要杀我,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她又继续道:“赵将军要是这么有把我打败夜梁,那大楚与夜梁的争端年前就已经开始,怎的不见赵将军率先旗开得胜? 这场战争若是继续下去,必将是一场持久战,北方有北夏为患,大楚不可能有更多的兵力前来支援。赵将军有没有算过,今年有多久没下雨了?” “多久没下雨,关本将什么事?” 沈娴勾了勾唇,道:“自春夏交替以来,便不曾下过半滴雨,河床枯竭,庄稼枯死,即将有一场久旱。又逢粮食收成之际,若是收成不好,粮草也难以为继。赵将军一味想与夜梁开战,没有粮草,你怎么开战?你想让大家都饿死在战场上?” 赵天启根本没在意过这些。他认为只要他们在前线打仗,朝廷全力支援就可以了。 苏折蓦地松开了捻着霍将军剑柄的手,神色深沉地看着沈娴。 她的从容不迫、临危不惧,以及一番言论,不知让多少人为之吃惊。 营帐里的将领们都沉默不语。 苏折若有若无地牵起唇角,他相信,她完全能够独当一面。 在不远的将来,她还可以做得更好。 沈娴手指拈着赵天启的剑刃,往边上移了移,云淡风轻道:“所以,赵将军现在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全力配合和谈,要么能在最短的时间里也能拿捏住夜梁的筹码挫败夜梁。” 这时赵天启的一位副将似想到了什么刚有话要说,被赵天启抬手止住。 他缓缓收回了剑,利目如鹰道:“娘儿们,胆子不小。既然来了玄城,本将还没来得及给你们接风洗尘,那就今夜设宴。” 沈娴道:“静娴谢赵将军盛情。” 赵天启随后就把那使者给放了。 从营帐出来时,沈娴深深吸了一口气,隐约还听见有将领在说“夜梁皇帝已到边关”、“正是擒贼先擒王的好时机”之类的话。 等走远以后,苏折把贺悠支开,让他跟着霍将军去军营其他地方转转。 苏折便带着沈娴离开军营,在玄城空旷的街上悠然行走。 苏折笑笑,微垂着狭长的眼,低声细语道:“阿娴,干得极是漂亮。” 沈娴睨他一眼,道:“不然能怎么办呢,是你说的,站定了阵营,就不能改了。这不也是你指导有方么,所以你是在夸我还是在夸你自己?” “我很谦虚的,当然是夸你。” 沈娴撇撇嘴,随即有些担心道:“我今个是不是话太多了。” “不多,刚刚好。” “看他们的反应,大抵就没料到我能说出这番言论来,毕竟以前我是个没用的公主。今日这些话,要是传到皇上耳中去了,会有大祸的。” 苏折风清月白道:“不怕,反正也是些将死之人。还没有那个机会传到皇上耳中去。” 这玄城里还留下一些百姓,夜里不出来走动,白天偶尔可见他们穿街而过,都是急色匆匆。 也有一些零星的酒肆、茶楼甚至花楼在这时还开门做生意的,不过都是服务于这里的将士。 苏折带着沈娴来到一家毫不起眼的酒肆,里面一个士兵都没有,门前只有两扇破门,和一张又脏又破的门帘。 苏折道:“你不是喜欢喝连青舟带回去的凤梨酒么,这里的味道很正宗。” “你怎么知道?” “听连青舟说的。” 老板见了两人进来,连忙来招呼,操着一口流利的大楚地方话,着手去准备几个地方菜。 等酒菜上桌后,苏折夹进了沈娴碗里,道:“吃吧,地方虽简陋,饭菜尚干净。” 第246章 是不是觉得我可怕? 第246章是不是觉得我可怕? 此时临近中午,沈娴也饿了。 她尝了几口,又喝了那凤梨酒,滋味和那时在船上吃到的相差无几。 只是这些地方菜和凤梨酒在这个地方毫不新鲜,加上酒肆又脏又破,没有几个人愿意来。 沈娴知道凤梨酒有后劲,因而不像上次那样当果汁喝。 苏折见她能把握这度,便由着她喝。 他只道:“今晚的夜宴,席上不要饮酒。” 沈娴不置可否。 他又闲话家常地补充一句:“东西也少吃吧。” 沈娴抬起头来看他,“你怕姓赵的给我下毒不成?” “你可能不知道,他看上你了。” 沈娴噎着了,好不容易才顺口气,吁道:“我拆他台他都能看上我,我要是杀了他他岂不是要爱上我?” 苏折饮了一口茶,道:“大约在你之前还没人敢拆他的台。” “喂,是不是你太敏感了?” 苏折对她笑了笑,道:“可能吧,不是早说了,我很善妒的。” 沈娴给苏折夹菜,很是按捺住自己快要上扬的嘴角,道:“这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她又问:“你好似知道秦如凉这次一定会战败一样?” 苏折手里拈着茶杯,饮茶的动作挡住了他半张脸,道:“阿娴,你太高估我了。” 沈娴眯了眯眼,“高估么,我怎么觉得还低估你了。你要是不知道,怎么做接下来的坏事?” “我只是知道一些赵将军的脾性,一山不容二虎,所以秦如凉的胜算不大。” “可霍将军说夜梁可厉害了呢,不仅有骁勇善战的武将,就连大楚这边有什么动作,夜梁都总能应付自如。你说要是没提前知道大楚的行动,怎么能做这么周全的准备?” 苏折点头,“嗯,大楚肯定有内奸。” 沈娴道:“我记得前阵子,你和连青舟通信挺频繁的哦。” 苏折无奈地看了看她,道:“你总共也才看见过一次而已。” “我看见的就有一次,没看见的指不定多少次。” “即便有什么,那也是在战事发生以前,时间对不上的。” 沈娴幽幽道:“你要是相当了解秦如凉的作战方式,又了解两国的战略形势,未雨绸缪也不是不可能。” 苏折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有两分慵懒和莫测,看着沈娴的眼神十分深沉。 他微笑道:“我在你眼里有那么厉害?” 沈娴不吝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折轻声道:“诚然,这一仗若是秦如凉胜了,将毫无意义。” 话说到这里,沈娴基本可以确定,这一切都和他脱不了干系。 秦如凉吃了败仗,才不是他被废了一只手的原因,更不仅仅是赵天启故意延误军机的原因。 而是苏折过于了解赵天启的秉性,也过于了解秦如凉的作风套路,所以他能轻易推断出一旦战争爆发两国所处的形势。 连青舟当时远在这边关,两国战乱还未开始,他就已布置好了一切。 随后两人之间是短暂的沉默。 沈娴发现,等她一步步解开谜底,一步步深入了解苏折以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 苏折平淡地问她,“是不是和我在一起越久,窥探到了我身上的秘密以后,就越加地觉得我可怕。” 沈娴敷衍道:“这倒不至于。” 她只是感到不轻松。 他道,“或许,我还是比较适合独自一人。让你知道这些肮脏的事,我也很过意不去。” 沈娴心里颤了颤,蓦地有些发沉得难受。 她正想张口说什么时,突然头顶上方的楼板里传来一阵咚咚咚窸窸窣窣的声音,打破了两人的交谈。 这时老板带着歉意出来,道:“两位客官不好意思,阁楼上有老鼠,希望没打扰到客官用餐。” 沈娴从那种沉重中抽回神,道:“听这声音,好像还不是一只老鼠,而是一群老鼠。” 老板道:“这老鼠狡猾,找不到老窝,所以总出来搞乱哩。” “这还不简单,养只猫就行了。” 老板道:“客官说得极是,等这战乱结束后,我就去抱只猫来养。” 沈娴没再多说什么。回过头来再想和苏折说话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过了一会儿,老板又从后厨取了一壶凤梨酒来,放在桌上道:“这酒是免费赠送给两位客官的,以补偿鼠患给客官带来的不适。” 沈娴刚要去拿壶斟上,这时外面的街上响起了兵甲摩擦产生的金属声音,以及重重略显凌乱急促的脚步声。 这老板颜色一肃,移步到窗边,掀开一条缝往外看了看。 但见长串的士兵从街上行过,所至之处烈日当下,却有一股萧瑟凛冽。 老板回过头来忧心忡忡地问:“这莫不是又要打仗了?不是说使臣已经抵达玄城,即将与夜梁和谈了吗?” 苏折淡淡道:“可能是这玄城的镇南大将军不甘心就此落败,还想再奋力一搏,试图挽回战局。” 苏折说这些时,神色毫无起伏,好似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让沈娴颇感意外。 他就那么确定,那赵天启一定会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再去攻打夜梁一次么? 要想弄死赵天启,这一仗他必须得败。如若让他真擒住了夜梁的皇帝,那他们辛苦来一趟,岂不功亏一篑。 到时候赵天启还会更加的不可一世。而想夺得南境大军的兵权就难上加难了。 眼下夜梁以为大楚这边正准备和谈,可能想不到大楚会突然带兵偷袭,应该正是防守松懈之时。 不管赵天启的胜算大不大,要是不能让他赢的话,夜梁就应该早有所防备。 沈娴冷不防抬头,细细打量和审视面前这老板一眼,见他闻言神色变了变,突然就明白过来,为何苏折独独带她到这个地方来。 这小酒肆又脏又破,极少会有士兵光顾,但它却在这个角落里依然开门做生意,有些不简单。 虽然没有生意上门,却能第一时间打探到城里的情报。 这条线,是早在连青舟来这边时,就已经埋好了的? 沈娴难以相信,但好像又由不得她不相信。 第247章 为什么要这么执着? 第247章为什么要这么执着? 果真,老板还想打听得更详细一些,唏嘘道:“马上就要和谈了,两国往后就能和平相处了,这个时候将军怎么还要去攻打夜梁呢?上一次失败已经够惨烈的了,要是真打起来,两国还有和谈的可能吗?” 苏折平淡道:“大楚与夜梁和谈之心至诚,只是赵将军一意孤行。听说夜梁国君也来了边境,若是叫赵将军偷袭得逞,想必是最快扳回战局的捷径了。” 老板连连点头道:“不该打,这仗实在不该打,不知道这回又要死多少人呢。夜梁国君哪是那么容易偷袭的。两位客官慢慢吃,我就不打扰了。” 随后沈娴就见老板又进了后厨,这一进去就再没出来过。 沈娴要去拿那满壶凤梨酒,刚一碰上,就被苏折抬手压住。 苏折道:“少饮。” 沈娴也不坚持,道:“那我打包回去给贺悠尝尝。” “好。” 直到要离开结账了,也不见老板出现。 苏折径直往桌上放了些碎银,道:“想必老板很忙,走吧。” “他店里又没客人,还能忙什么?”沈娴随口道。 苏折道:“可能忙着驱赶老鼠吧。” 走了一阵,沈娴忽然又道:“原来你是这样未雨绸缪的。你就那么确定赵天启一定会去偷袭?” “他不去也能激他去,如若激他不去,让夜梁多防备着点,也没有坏处。” 沈娴看他道:“你这样算不算通敌卖国啊?” 总是什么都不告诉她,她一直靠猜。猜得太过辛苦,这句气话几乎是脱口问了出来。 懊悔着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卖国?”苏折淡笑说,“你的家,我的国,早就没有了。我不能让南境大军毁在赵天启手里,我更不能让大楚和夜梁战乱不休,起码未来数年内,不能再起争端。” 苏折清浅看她一眼,道:“如若这是通敌卖国,是就是吧,我不在乎。” 明明知道问出这样的话会让他难受,沈娴听了他的回答,心里却更难受。 沈娴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曾经的家国?” “因为只有那样,你和小腿才能不被人欺负,我宁愿,你们去欺负天下人。” 沈娴眼眶一热,有些泛红。 快要到府邸时,苏折细声与她道:“今夜夜宴时见到赵天启,你来激他,可以吗?” 沈娴道:“既然你说他看上了我,当然由我来激将比较有效果。” 她走在前面,率先踏入了门口,忽而道:“看样子,往后我都得和你一起干坏事了。” “抱歉,让你感到为难。” “我也不想小腿将来受欺负,还有,因为你是苏折。” 苏折怔了怔。 小酒肆中,苏折和沈娴离开后,不多时,便有几只老鼠惶然惊恐地从酒肆里跑了出来。 好像真是被老板驱赶出来的样子。 老鼠飞快地穿街而过,钻进熟悉的洞子,不停往前爬。 士兵们忙于战事,谁会去管这城里的老鼠。只要老鼠不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晃,基本就不会有事。 就算是被士兵发现,老鼠窜得飞快,眨眼就钻进洞子里不见了影子,士兵就是想抓也无从抓起。 到傍晚的时候,老鼠跑出了城。被守在洞口的人抓个正着。 那人一只只剖开老鼠的肚子,在其中一只的肚子里找到了帛信,拿了帛信转头就神色严肃地匆匆上禀。 贺悠中午是和霍将军在军营里用的午饭,沈娴和苏折回来时,他正一肚子怨气,怪沈娴和苏折偷偷溜了,不带他一起。 沈娴回到内院,在贺悠的碎碎念中,把一壶凤梨酒给他品尝,道:“据说这是夜梁的特产酒,贼正宗,你尝尝。” 贺悠幽怨道:“幸好你还记得给我带,不然我一定念叨你到天黑的。” 他倒出来一品尝,酸甜可口,带着清醇的酒味,果真很好入口。一杯一杯喝嫌麻烦,他索性抱着壶喝。 沈娴才一会儿没看着他,想来提醒一下他,这酒后劲足,让他酌情品尝。结果便看见一壶酒已经空了。 贺悠在房里睡了一下午,到晚上都没醒。 等到夜宴快开始时,贺悠也没醒来。于是沈娴和苏折便两人一起去了赵天启布置夜宴的地方。 外面一派兵戈铁马的紧张,进了赵天启府邸,却是另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 大殿上红毯铺地,两边酒桌香案整整齐齐,一排排烛台蜡火,十分明亮。 赵天启就坐在大殿上首,旁边放着一个支架,支架上挂着的正是他的盔甲和佩剑。 沈娴今夜特意换了一身衣裙,青丝挽成发髻,发间别着的是苏折送给她的那支白玉簪。 除此以外,再无旁的修饰。 可她身量窈窕,即使身着布衣,也掩盖不住她的玲珑,眉眼清淡平和,似能包容万物,烛火在她眼里闪耀,衬得她双瞳又黑又亮。 沈娴那张脸,乍一看只是清丽,可多看上几眼以后,就越发觉得耐看,有种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动人。 她面无表情,只略略行礼,便往边上落座。 赵天启在这边关当大将军这么多年来,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 比沈娴姿色更好的,他也放在身边玩弄过。 只不过那些女人,要么畏惧他将军之威,要么就曲意逢迎、阿谀奉承,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但是像沈娴这样的,敢拆他的台,丝毫不惧,还有点见识的女人,让赵天启兴趣颇为浓厚。 赵天启抬起手,拿着酒碗敬沈娴一碗酒,道:“想来秦如凉确是个会享艳福的人,难怪到现在连仗都不会打了。” 他自认为比秦如凉强,女人他想要的必然会弄到手,功名他也不会耽搁。 苏折就坐在沈娴酒桌的旁边一桌,他不说话时存在感极低,赵天启最是看不起他,完全把他当个透明人。 赵天启觉得,像苏折这样的文臣,真是给他提鞋都不配。苏折是样貌惊人,但除了长相好看,其余一无是处,才最令赵天启瞧不起。 苏折不争不辨,全场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除了赵天启,殿上还有一些他身边的将领,霍将军也在场。 众多男人,就只有沈娴一个女人,难免要承受诸多投来的眼神,虽让她极为反感,但面上不做表示。 第248章 贱人! 第248章贱人! 沈娴在宴上滴酒不沾,只饮茶水。 赵天启存心想灌她酒,便道:“静娴公主是看不起本将吗,竟连一杯酒都不肯赏脸喝下?” 沈娴道:“我不会饮酒,还请赵将军海涵。” 赵天启显然不罢休,道:“堂堂公主,应该经常参加宫宴酒会什么的,怎么可能不会喝酒,你不喝就是看不起本将。” 这时其他将领开始起哄,道:“难得将军邀公主喝酒,平日里都不会给女人面子,静娴公主还是喝吧。” 沈娴不为所动,道:“我不会饮酒,诸位将军非要我饮酒,这不是强人所难么。难不成将军们就只会为难我一个女子?” 说着沈娴就举起茶杯,道:“静娴以茶代酒,敬将军。” 赵天启怒火中烧,冷哼一声:“不识抬举。” 随后连饮三大碗,众将直呼,“将军好酒量!” 宴会才没开始多久,就被赵天启突然一只酒碗狠摔在地上,摔个支离破碎而打断。 殿上突然安静了下来。就连歌舞也中断。 以赵天启的酒量,还不至于会喝醉,但他就是满身酒气地从座上起身,而后走下殿首台阶,一步一步朝沈娴走过来。 沈娴面色温沉,不置可否。 直到赵天启站在她的酒桌面前,忽而把桌上所有酒菜全部拂落在地,他一脚踩上了桌子,俯下半个身就近看着沈娴。 沈娴抬眼,眼神凉薄,挑眉道:“赵将军就是这样给我接风洗尘的?” 赵天启笑了一声,冷不防就伸出手来挑沈娴的下巴,那动作十足的猥琐而轻浮。 只是还没碰到,沈娴抬手捏住他的手腕,眯眼道:“赵将军想作甚?” 一个女人而已,有点小猫的野性子,很能挑起他征服的欲望。 赵天启道:“静娴公主,你何必要去跟秦如凉那个窝囊废,不如跟了我,我也能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说罢手上一用力,反压制住沈娴的手,把她拎了起来。 沈娴冷声道:“赵将军,还请你自重些,我不仅是静娴公主,我还是大将军夫人!” 赵天启狂笑道:“大将军夫人?我镇南大将军也是大将军,你做我的女人不也是大将军夫人?” 霍将军怒声道:“赵将军,你这样做恐怕有损大楚天威!她是公主!” 其他将领玩味道:“霍将军,你还没明白过来吗,她是个前朝公主,前朝早就亡了,你这样护着她,莫不是还想有异心不成?赵将军要个前朝公主怎么了,皇上能说什么,皇上恨不能把她送到赵将军的床上呢!” 一番下流之言,引得这帮人哄堂大笑。 沈娴挣了挣手腕,听赵天启极为放肆道:“听到没有,你只是个前朝公主,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跟我上床玩玩又怎么了,要是惹怒了本将,等本将玩过以后再把你给他们玩。” 沈娴恶心得想吐。 赵天启又道:“你是秦如凉的女人,可是现在秦如凉都做了夜梁的俘虏,你还奢望他来救你不成?你老实从了我,还能少吃点苦头!” 沈娴怒极反笑道:“那等秦如凉从夜梁回来以后呢?你等着他和你刀剑相向吗?” 赵天启轻蔑道:“你还指望大楚的两个将军为了你一个女人而大打出手不成?!” 沈娴道:“我自认为还没有那个魅力,可秦如凉一旦回来,你赵将军故意延误军机、不计死伤强行攻城,导致大楚惨败的事,也会随之公之于众吧! 你以为你还能像现在这样纵情酒色?!那时你就该被军法处置,以你人头祭奠三军亡魂! 别忘了,秦如凉是大楚第一大将军,在军职上他是凌驾于你之上的,他要军法处置你,你还能躲得掉?” 赵天启脸上狂妄的笑意渐渐冷了下来。 沈娴身体极力往后仰,他身上的酒气汗气熏得她直欲作呕。 这时苏折拈了一支筷子,所有注意力都在赵天启和沈娴身上,根本无人察觉到他。 他手指在桌子底下轻巧地撇断了筷子,将尖锐的一头递到沈娴身后的另一只手里。 沈娴得了利器,随之眼里也渐渐溢出两分阴鸷,当即飞快地出手,一下子把筷子尖端精准利落地扎进了赵天启抓着她手的手背上。 赵天启吃痛,不得不松开她,可见手背上插着一根筷子,鲜血直流,顿时恼怒非常,扬手就一巴掌扇在沈娴的脸上,骂道:“贱人!” 当是时,霍将军当即站起来,拔剑出鞘。 可其余副将岂会纵容他拔剑行凶,当即也纷纷利剑出鞘,不等霍将军维护沈娴,所有剑刃都指向他。 一时殿中气氛剑拔弩张。 霍将军沉喝道:“赵将军,她是公主,你竟敢以下犯上!” 赵天启不以为意地讥笑道:“老霍,看样子你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到如今还一心向着旧主。她敢刺伤本将的手,打她一巴掌又怎么了。” 说着把手背上的筷子拔了出来,随手丢在地上,血迹点点。 赵天启那一巴掌力气惊人,沈娴猝不及防,身体随之一翻转,趴倒在了苏折面前的桌上。 她发丝凌乱,形容狼狈,趴在桌上气息散乱。 袖摆把桌上的酒菜拂得杯盘狼藉,全是污渍油迹。 明知苏折就在她面前,但她不想看见苏折的脸,不想看见他的反应,一点都不想。 所以她低垂着眼,努力抑制着,表现出冷静的一面。却也感觉到,那一刻苏折身上所流露出来的杀气。 她看见他桌子边角搁着的那只修长白润的手,紧握成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十分明显。 她只低声痛得有些发颤道:“你别动,我自己来。” 她自己会处理。 既然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那么吃点苦头又算得了什么。 她其实想告诉他,不是他一个人在孤独隐忍。既然要和他一起做坏事,那便要做到底。 被人掌掴么,以前又不是没被掌过。 沈娴就不信,苏折没经历过那些苦难。他能走到今天,所经历的,比她多得多了。 所以,这点算得了什么呢。 第249章 能不能别碰我 第249章能不能别碰我 沈娴突然有些能理解,为什么苏折也总是想把他好的一面展现在她面前。 因为当她也设身处地的时候,她唯不想的就是让苏折看见她如此狼狈的一面。 她袖中的手指紧掐着掌心,强迫自己站起来。 于是她咬咬牙,拂袖起身,转过身去看向赵天启,眼里尽是桀骜之色。 一边脸颊失去了知觉,口中漫开一股腥甜。 沈娴若无其事地动了动口,抬起手指拭了拭唇角,放在眼前看了一下,嘴角破了,指端是殷殷血迹。 赵天启还想过来拿她,她挺直背脊道:“难道你就只有这点本事,只会对一个女人动粗?” 赵天启阴狠道:“我的手段还多得很,不介意让你一样一样地尝个遍!” 他刚一至跟前,沈娴便敲碎一只盘子,手里捏着一片碎瓷,对他吼道:“你很厉害是么,有能耐在这里呈什么威风,有种去打夜梁啊!” 沈娴高声笑道:“你不一样是夜梁的手下败将!要不是你们这群酒囊饭袋,大楚也不会败给夜梁,更不会被逼得现在要跟夜梁和谈!说什么保家卫国、浴血奋战,全他妈是放屁!” 赵天启定住脚步,阴冷地看着沈娴:“你胆敢再说一遍。” 沈娴堂堂正正地仰起下巴,一字一顿道:“你说秦如凉是窝囊废,在我看来你比他更不如。别瞧不起朝廷来的使臣,使臣就是给你们这帮缩头乌龟擦屁股的!你要是真能打败夜梁,还会有现在这个局面么?” 赵天启扬起手,还欲打她。 她又冷笑道:“怎么,有力气打女人,却不敢去打夜梁?夜梁王就在边关,你但凡要是能一举擒拿,势必扭转局势,大楚不用拿五座城池去交换,也不用委曲求全地要和夜梁谈判。那时你是大楚的功臣名将,我沈娴绝不是不识时务的人,一定会洗干净了等着服侍你,随便你怎么玩,绝无二话!” 赵天启怒气伴随着热血直冲头脑。 沈娴问他:“怎么样,你到底敢不敢?不敢就明说,也没人会怪你。”她亦露出轻蔑的神情,笑笑道,“毕竟你也仅此而已。” 沈娴说罢,傲然转身。 尽管衣裙上尽是污渍,也贵不可言。 身后赵天启突然捉住她的手腕,把她扯了回来,道:“你给本将听好了,区区夜梁,还没有本将不敢的道理。等本将活捉了夜梁皇帝回来,你不仅要伺候我,还要把在场的每个兄弟都给我伺候舒服了,你敢是不敢?!” 沈娴笑得风情万种,道:“在场的每个兄弟,只要是立有军功,我定服侍周到,又有何不敢?” “臭娘儿们,你给我等着!等本将回来再收拾你!” 赵天启走回主位上,重新拿了酒碗再倒一碗酒,敬诸位将领。随后一同喝下这碗酒,把空碗全部摔碎在地上。 声音清脆。 赵天启披着战甲,就带着将领们走出了大殿去。 白天的时候赵天启就带着将领们研究地形要势、清点士兵,本没有打算这么快动手,只是做好万全的准备。 眼下夜梁皇帝就在边关,这委实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比起和谈,赵天启更不愿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要是能拿下夜梁皇帝,别说赔五座城池,就是颠覆整个夜梁都有可能。 赵天启本是计划和谈那天动手。 可是如今,他居然被一个女人指着鼻子骂,说他缩头乌龟,不敢去攻打夜梁。 笑话,他至今还不知“不敢”二字怎么写! 像赵天启这样易冲动、易暴怒的军人,一旦做起事来是不顾后果的。当年战败夜梁时,也有他的一份功劳,他以为夜梁还是曾经的夜梁,他也还和曾经一样所向披靡。 赵天启心里暗恨,等他擒了夜梁皇帝回来,定要把那个女人折磨得生不如死! 出门一看,今夜月黑风高,择日不如撞日,今夜约摸是个夜袭的好时机。 赵天启身边的副将们也都是喝了酒,酒壮人胆,一心想着功业,也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一听说赵天启打算今夜偷袭,副将们全都呼应。 玄城里士兵集结,尽量不闹出大的动静和风声,于暗夜里悄然拨离了城门,偷偷摸向敌方阵营。 原本还歌舞升平的大殿里,经过一系列转折以后,一下就变得冷清了下来。 红毯上满地油光,烛台上蜡火摇曳。 霍将军回了回神,心里仍是满满的震惊。 如若今天白天在营帐里,沈娴的一番言论让他大开眼界,那么今晚她的胆魄才着实令人心悦诚服。 她早已不是曾经那个需得被人捧在手心里娇惯宠爱着的公主了。 要想崛起,她必须要靠她自己。 旁人只能给她指条明路,但要想达到终点得到自己想要的,必须要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 但她依然高贵骄傲,依然坚定勇敢,这是谁也抹灭不了的事实。 霍将军感慨万千,饱含热泪。 公主能成长至今时今日的模样,那么多年的隐忍,一切都是值得的。 霍将军道:“臣送公主回去。” 沈娴觉得有些累,力不从心,她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明日过后军中还有许多事需要将军打理,将军要早做准备。” 说着她便拂了拂袖摆,转头往大殿外走去。 光火映衬着她的背影,倔强而坚韧。 她随手摸了摸嘴角,肿起来了,不由长吸了一口气。 即使她不回头看,也知道苏折就走在她后面。 她索性一直往前走,一次也没有回头。自己这副模样,回头去给他见了,又不知该说什么。 一路沉默。 回到内院,内院里静悄悄的。 “阿娴。” 苏折的声音很轻,仿佛一碰就要碎掉。 沈娴脚步顿了顿,若无其事道:“我先进去清理一下,有话等我出来再说吧。” 他就站在她身后,呼吸清浅,若有若无地贴着沈娴的颈子,泛着凉意。 随后苏折从后面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臂,扯她回身入怀。 他抱她的动作很缓,一点点收紧,紧到窒息。 沈娴僵硬地站着,任他慢慢俯下头来,埋头靠在她的肩窝里。 她沙哑道:“苏折,能不能别碰我,我浑身油腻,衣裳脏。” 第250章 我不要你自责 第250章我不要你自责 话语落下,腰间的手如铁箍一般更紧了两分。 “我不该让你去激他。” 沈娴无声地笑,却有种从心底里溢出来的难以抑制的酸涩,道:“我不是做得很好吗?我成功了。” 可是她永远也无法想象,当她被一巴掌打趴在苏折面前的桌上时,苏折眼睁睁看着她却不能逞一时之快帮她讨回来,那时他内心的魔鬼膨胀到了极致。 痛苦快要把他吞噬。 一直以来,人前的隐忍成了他最好的伪装和习惯。 但是今夜的一幕幕,像是一场噩梦。而他被梦魇压身,不得动弹。 苏折低低道:“是我做错了。” 沈娴云淡风轻道:“想要得到什么,总得要付出点什么。今晚的代价算轻的,你放心,我比谁都想得开。” “那为什么,你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 苏折试图抬起手指,去触碰沈娴肿起的脸颊和嘴角。沈娴偏头躲开,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沈娴道:“我没有其他的意思,我只是不想让你看见,我这么不堪的一面。” “只要你看不见,摸不到,你心里就会好受些。我心里也会好受些。”沈娴故作轻松, “以前的沈娴刚嫁进将军府那会儿,比这卑微多了。那时你不是一样也看不见么?” 这时贺悠醒了,昏昏沉沉地从房里出来,也不知道什么时辰,骂骂咧咧道:“怎么天都黑了,也不知道叫醒我……” 他甫一出门,抬头就看见院里紧拥着的两个人,一时脑子忘记了反应。 苏折低沉的声音传来:“进去。” “哦。”贺悠转头就回房,可刚回脚又觉得不对,“咦,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说进去就进去?大学士你知道你在什么吗,还不快放开沈娴!” 苏折从沈娴肩窝里抬了抬头,眼底寒芒幽然,让贺悠见之胆寒,不由又想起那个月夜下他杀人不眨眼的样子。 贺悠往房里退了两步。 听苏折堂而皇之地拔高尾音儿,有点蛮横霸道:“我就要抱她,你有意见?” 贺悠戚戚然,哪里敢有意见,道:“谁稀罕有意见,我、我只是觉得你这样影响不好!” “我却觉得甚好。”苏折眯了眯眼,“关门。” 贺悠气鼓鼓地道:“关门就关门,谁怕谁!”说罢,砰地把房门关上。 贺悠出来搅和一番后,沈娴啼笑皆非,那种消极低沉的感觉莫名其妙地就消去了一大半。 她道:“你放开我吧,我要去洗一下。” 苏折声音又退却了清冷,与沈娴说道:“还疼么?” 沈娴闷闷道:“刚开始有点疼,现在已经好多了。能用这一巴掌换赵天启一条命,值。” “阿娴,往后不让你和我一起做坏事了。” 沈娴道:“不,这样也挺刺激的。” 贺悠在房里嚷嚷:“你们抱完没有,我要出来尿尿了!” 苏折松开沈娴,低语道了一句:“明日等那一颗颗人头挂在城墙上,会更刺激。你不是要洗么,进去吧,我去给你打水。” 沈娴从他怀里撤出来,转身往房里去,道:“今晚这件事,你就忘了吧。不然会让我感觉没面子。” “好,我忘了。” 因为连月以来都没下雨,城里所能收集到的水越来越有限。 苏折也只能弄来半桶水,还烧得温温热,送进沈娴房中。 她褪下衣裳,简单清洗一下。那股油腻腻的感觉才消退下去。 只是她没打算再出房间,只想就这么倒床睡了。 不一会儿便有敲门声响起,沈娴也懒得应。 苏折站在门外,道:“洗完了吗?” 沈娴不回答他就一直站在门外,遂沈娴回道:“没有,你回去睡吧,不用管我。” 苏折问:“半桶水能让你洗这么久?” 沈娴默了默:“我累了,洗完需要休息。” “把伤冰敷一下再休息可好,需得及时消肿。”苏折道,“若是不想出来,我进去也可。” 苏折在外等了一会儿,见沈娴没有表示,遂抬手推门,对于他来说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震坏门闩,不是什么难事。 刚准备使力,沈娴便赶紧下床来,利落地打开门。 一时相对无言。 沈娴嘴角淤肿,她知道自己此刻样子很难看,干脆就不去看苏折脸上的表情,只摊手道:“冰呢,给我我自己敷。” 苏折看着她的侧脸,眼神晦涩,想伸手去碰,却又极力忍着不碰,嘴上道:“冰是我找来的,你想自己敷那就自己去找。” 沈娴一听就好气:“被揍的人可是我,你就不能稍稍顺着我一下?” 苏折认真道:“毕竟你是听信了我的谗言才被揍的,我应该付起责任。” “我只想一个人待一下。” “那样容易胡思乱想,我不想让你有这个机会。” 沈娴道:“你都说得这么直白了,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吗?” 苏折便道:“你还可以选择在里面敷还是在外面敷。” 沈娴还不想和苏折独处一室,便从他身边走过,径直去了外面。 两人在门前的回廊边坐下。 苏折靠过来一些,一手轻轻抬起沈娴的下巴,一手拿着布团包着的冰块,圆润而又清凉地在她侧脸及嘴角处滚来滚去。 沈娴低着眼帘,看着他修长的手时而从眼前晃过。 苏折呼吸浅浅落在她脸上,像羽毛一样轻。 他动作温柔,神情专注。 最终,她还是抬了抬视线,缓缓看着他的脸。 沈娴忽而轻声道:“苏折,我不要你自责。” 苏折动作顿了顿。 “谁的人生不是在打击中走得更远更坚强。”沈娴道,“我不是因为负气才说出那些若无其事的话。我只是有些感同身受,从以前到现在,你所承受的比我多吧。” 她说,“你有你想要做的事,而我,有我想要帮护的人。” 别说是一巴掌,就是一刀一剑,只要能替他分担一点痛苦,沈娴也会毫不犹豫。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想法的,可能是从看见他满身风尘、不分日夜地赶到她身边伊始; 也可能是他不顾一切地跳下长坡紧紧把自己护在怀中,而他却昏迷不醒伊始。 等她察觉的时候,这种想法已经趋于根深蒂固了。 第251章 又不是没亲过 第251章又不是没亲过 两人靠得这般近,沈娴可以肆无忌惮地看他。 而苏折轻抬眼帘,对上了她的眼。 沈娴轻颤了一下,总是不由自主地沦陷。 她飞快地移开眼神,又道:“没有任何人是天生适合孤独的,苏折你也不是。 白天里我有些气的是,你虽然带着我,却不曾真的让我和你分担过什么,你什么都藏在心里,一个人算计着。” 沈娴深深吁了一口气,淡然笑了笑道:“这样的你很坏吗?或许吧,不用亲自动手,便能把那些人一个个送进地狱;在你心中没有正义,只有即将要达成的目的,所有人都是你局里的棋子。这样想来,你确实可怕到令人毛骨悚然。” 苏折神色有些黯淡。 沈娴道,“但是,我是不是早也说过,不管你多可怕,哪怕是全天下最坏的人,我也害怕不起来。” 苏折愕然地把她看着。 她还低声说,“在你身上,莫名其妙地让我感到安定,别人要是觉得你可怕,那是因为他们不懂。” 苏折回答:“我没给机会让别人感受过。” 沈娴道:“这些话白日里没来得及说,现在说应该也不会晚吧。” 苏折道:“我有点高兴。”他又补充,“不止一点。” 沈娴好笑地勾了勾唇,“那你是不是应该有点诚意,也和我交流一下你的想法。” 苏折半低着的狭长双眼落在沈娴的嘴角,继而移到她唇上。 他伸手终于还是碰到了沈娴的侧脸,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嘴角。 沈娴这一次没有躲,而是有些禁不住,想往他的掌心里贴拢。 这时苏折的视线移到沈娴的唇上,幽然道:“我现在最迫切的想法就是想要吻你,你确定还想和我交流吗?” 沈娴一顿,迎上他幽邃的目光,神经一紧。 她才冰镇下去的热滚滚一下子又有升腾起来的趋势。 哪想这时,挨千刀的贺悠回来了,看见两人坐在回廊上,还煞风景道:“你们坐在这里干什么?” 看见苏折的手摩挲着沈娴的脸,贺悠又义正言辞:“大学士苏折!亏你还是个大学士,怎么这样动手动脚的,你手放在哪里了?!” 苏折已经懒得用眼神威慑他,慵懒道:“关你什么事?” 贺悠道:“没想到你表面上斯斯文文,骨子里却是个败类!” 沈娴抽了抽眼皮,脸上持续发烫道:“贺悠,他只是在帮我冰敷。” “冰敷?”贺悠仔细一看,问,“沈娴,你脸怎么了?” 沈娴不大意道:“摔了一跤。” 贺悠过来坐在沈娴另一边,老成叹道:“走路要长眼睛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都多大的人了,还要摔跤。” 沈娴:“……” 有贺悠在这里,沈娴和苏折就不能像刚刚那样说话了。 发现三人都坐在回廊上,一时居然没什么可说的。 气氛怪怪的。 于是沈娴明显感觉到布团里的冰化得差不多了,随口就问了苏折一句:“你这冰哪里弄的,挺凉快的。” 苏折看了一眼手里的冰团,道:“你说这个吗,我去地窖里的冰棺上凿了些下来。” 沈娴瞅他:“……你说啥?你用冰棺上的冰给我敷脸?” 贺悠在旁边啧啧摇头道:“真是太心大了,居然把死人用的东西给沈娴用,大学士你安的什么心呐!” 苏折及时跳转话题,悠悠道:“贺副使,你才睡醒了来,不想着吃晚饭吗,毕竟天已经这么黑了。” 贺悠顿时如梦初醒,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道:“难怪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原来是还没有吃晚饭!” 他又一合掌道:“对了,今晚不是有那个接风洗尘宴么,咱们怎么还不去?” 苏折道:“去的时候忘了叫你,我们已经吃过了。” 贺悠满腹悲愤:“你们为什么不叫我!” “因为你睡得太死了。” 怎么办呢,一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贺悠就觉得更饿了。 他赶紧摸去后厨找吃的。 苏折三言两语把他支走,眼下回廊上又只剩下他和沈娴两个人。 苏折这才对一脸嫌弃他手里冰团的沈娴认真道:“这冰是去其他地方找来的,你放心使用。” 沈娴瞪他一眼。 冰敷过后,苏折又取出早已准备的药膏,轻轻擦拭沈娴的伤处。 沈娴闷闷问:“我这样是不是很难看?” “不难看。” “你逗我。” 苏折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探下头,往她唇上亲了一下。 那温凉的触感和气息,毫无防备地突然占据沈娴的所有感官。 她神经一堵,整个死机了。 尽管只有短短一瞬,却让她的心狂跳得像要炸开。 只是蜻蜓点水,苏折早就食髓知味,体内血气有些沸腾,却是按捺,嗓音一下就哑了去,熏得沈娴有些耳热,道:“没逗你。” 沈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回廊上爬起来的,转头就回了房。 贺悠拿了食物回来,边吃边在外面问:“沈娴呢?” 苏折淡淡应道:“她回房休息了。” 贺悠道:“我还特地多拿了两个馒头来。” “你自己吃吧。” 贺悠幽怨道:“你们好吃好喝的当然舒服了,我只有吃这冷馒头的份儿……” 沈娴躺在床上,明明该到了睡觉的时候,她还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嗳?以前又不是没亲过,她干嘛要逃掉? 只有越来越认真,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不对,她不是逃,她只是回房睡觉!可是她动作也太快了,看起来明明就像是逃! 完了,她智商有明显下降的趋势! 不过听了贺悠在门外的说话声,沈娴又觉得好笑。 那样的夜宴,根本不是给人好吃好喝的场合。她和苏折都没怎么吃,幸好贺悠睡着了没能去,不然兴许还更麻烦些。 沈娴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今夜兴许是个动乱之夜,但她睡得很好。 此时夜梁的边城燃起了战火。 赵天启带着士兵前去偷袭夜梁,本来是一件军中机密,不可能有外人知道。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去却投入了敌人的包围圈里。 第252章 半步都不许离开 第252章半步都不许离开 夜梁皇帝没捉到,反而被夜梁士兵给瓮中捉鳖。 赵天启下令全力突出重围。 结果夜梁增援不断,血雾弥漫、厮杀满天,大楚夜袭的将士们一个个倒下。 最终赵天启突围失败,全军覆没。 一切等天亮以后自会有定论。 只是还没到天亮,外头的天色仍还灰蒙蒙的,整个玄城就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 夜梁放了一名大楚夜袭的士兵伤痕累累地回来传报。 整个夜骑队伍,全部被夜梁剿杀。 外头街上,到处是集结的士兵,人心惶惶,气氛冷肃。 沈娴清晨起身出门,苏折也正好出得房门。 他们很快就听说了这件事。 大楚一下子又失去了一位大将军和数位副将,士气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迷。 上午时分,那些副将的头颅被割了下来,一个个挂在城墙上,以挑衅威慑大楚。 大楚士兵们敢怒不敢言。 如今群龙无首,谈何继续作战。眼下夜梁气焰高涨,送再多的士兵去战场上也只是白白送死。 原本以为使臣到达边关以后两国和平有望,而今大楚夜里偷袭,率先打破了和谈的意图,也彻底惹怒了夜梁。 夜梁正整顿三军,即将攻打玄城。 不光玄城里留存的百姓,就连士兵们也人人自危。 霍将军是军中老将,不仅经验丰富,而且稳重大气,威望甚高。 这个时候由他站出来稳定军心、重整旗鼓,责无旁贷。 贺悠对此喜闻乐见,道:“虽然这个时候幸灾乐祸有点不厚道,但听说赵将军有去无回的时候,我心里着实有点痛快。” 贺悠支着下巴啧啧道:“我还以为他要横扫夜梁呢,那么不可一世,谁都瞧不上,原来也就这一点级别。” 说着就转头看向沈娴和苏折,“这不是又要开战了么,咱们来和谈还有没有必要啊?” 沈娴眯着眼看天色,天空中灰沉沉的,今日没有太阳,闷得让人难受。 也不知道一场雨能不能落下来。 她云淡风轻地与苏折道:“你想过赵天启这一去会惹怒夜梁,导致和谈还没开始就已经失败了么。” 苏折道:“惹怒夜梁是不假,和谈会不会失败,还没到最后一刻,无法下定论。” 沈娴勾了勾唇,道:“看来你早已经想好下一步该怎么走了,不妨说说。” 苏折侧身看她,若有若无地笑道:“只有在两军交战的时候,你我去前线打前锋了,你怕不怕?” 沈娴嘁了一声,道:“真是个馊主意。” 沈娴又问:“若是还能有机会和谈,你打算怎么跟夜梁谈判,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苏折扬了扬眉梢,道:“朝廷只愿给三座城,那我只能以三座城的条件去谈了。” “夜梁暂时是战胜国,你去和他们讲条件,可能吗?” “我尽量一试。” 苏折说得清浅,竟让沈娴一时有些相信,如若是别人,不可能会做到;但如果是他苏折,那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贺悠在旁听得云里雾里,道:“那到底是谈还是不谈啊?” 沈娴道:“谈,当然得谈。只是要冒险去战场上,贺悠你要一起去么?” 贺悠神情严肃,义正言辞:“战乱时期,我身为前来谈判的副使,遇到要打仗这种事情,我当然还是……不去了。” 沈娴好笑道:“好,那到时候你就就在城里,见势不对赶紧撤退。” 当天晚上,霍将军就带了一队士兵来,要护送沈娴、苏折和贺悠三人离开玄城。 一旦战事爆发,霍将军第一个上阵杀敌,到时候可能顾不上他们的安危。 结果听说沈娴和苏折要同去,霍将军坚决不同意。 可以目前的状况,只有让使臣去到战场、彰显诚意,还可能挽回局势。 相信夜梁也不想和大楚打持久战,他们的国力才刚刚恢复,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 到最后只有两败俱伤。 况且这次全歼赵天启的夜骑队,夜梁事先得了消息才早做准备,因而没有受很大的损失。 如果大楚的诚意足够,双方还是有可能坐下来和谈的。 霍将军道:“既然如此,苏大人与我同去,我会尽全力保护苏大人的安危。公主和贺公子留守城中。” 沈娴正想说话,便听苏折道:“恐怕不行。阿娴必须得和我一起去。” 霍将军似明白了什么,终不再阻拦,叹口气道:“那好吧,但愿一切顺利。” 第二日战鼓擂响。 夜梁大军兵临城下。 苏折不紧不慢地把盔甲套在沈娴的身上,细心给她系好。 而他自己,一身黑衣,身处这乱世,依然两袖清风、翩然绝立。 他发丝如墨,优雅地在脑后挽成髻。细长的眼梢里,神色黑白分明。 今日的天比昨日还要阴沉。 他神态自若,在他身上丝毫感觉不到大战来临的紧张。 苏折轻声细语地叮嘱:“去了战场,紧跟着我,半步都不许离开。” 沈娴随口问:“我若离开了,会怎样。” 苏折道:“那我就自乱阵脚了。” 沈娴低头间笑了起来,转而又正色问:“你怎么不穿盔甲?” 苏折道:“你穿了就好。” 这盔甲只是一件马甲,护住沈娴的前胸后背,除此以外,她依然着广袖衣裙,依然是女子打扮。 苏折见她发间玉簪玲珑,笑了笑道:“这发簪很适合你。” 沈娴道:“反正白捡来的,不戴白不戴。” 青丝垂在了腰际,渺渺如云烟。苏折抬手,将她鬓边细碎的耳发轻轻拢到耳后去。 她今日是以静娴公主的身份去的,必须是女子装扮。 为了避免夜梁那边的有心之人刻意挑起两国战乱而对她不利,所以苏折得让她穿盔甲,更要时时保护她的安危。 两人还没走出内院,这时身后房门应声而开。 沈娴回过头去,见贺悠亦是穿着一件小马甲,从房中走了出来。 沈娴似笑非笑道:“你不是说你不去么?” 贺悠道:“我后来想了想,好像我身为副使,不去不太好。” 霍将军带着三人,身后是楚军,一同出城迎敌。 第253章 她的另一重身世 第253章她的另一重身世 城外风沙乍起,这片土地满目疮痍,洒下的热血尚未久寂,斑驳似一道道伤疤,带着腥臭的气息。 如若不是夜梁大军进犯,这城外被踏平的战场,还有许多悲凉和空旷。 只是眼下,举目望去,黑压压的大军就停留在百丈之外,雄浑犹如承载着雷霆万钧的黑云。 紧迫得让人没有空闲感慨战争的残酷。 苏折带着沈娴一步步往前走。每一个脚步都像是踩在人心上,沉重得险些不能承受。 两军要是开战,恐怕他们会第一时间被碾成肉泥。 贺悠亦跟着他们一起,由霍将军护送往前。 最后他们站在了两军对垒的正中间。 风沙迷了眼。沈娴眯着眼睛,裙裾飞舞,三千青丝在风里长扬。广袖盈风,她姿态优美而高贵。 霍将军气息浑厚,说道:“大楚诚心与夜梁和谈,以结两国友好,造福百姓。现和谈使臣和静娴公主亲至战场,以谋两国福祉。” 旷野里,听对面传来声音:“诚心和谈?诚心和谈你大楚会偷袭我夜梁?!” 霍将军道:“那是镇南将军罔顾朝廷旨意一意孤行!现如今我大楚将领首级被悬挂在夜梁城墙上,我大楚也损兵折将,付出了代价!现在静娴公主亲自前来与夜梁和谈,已经是最大的诚意!” 对面将军哼笑一声:“哪个静娴公主?莫不是前朝的亡国公主?大楚这是看不起我们夜梁吗,连这等没用的公主也敢派来!” 夜梁这边,领军的也是同霍将军一样老道的将军,只不过旁边还有一个年轻的将军。 他在听到静娴公主这一名号时,眼里浮现出一抹狠辣,目光紧盯着战场中间的沈娴,还有眉目清淡的苏折。 只是隔了一些距离,他暂且看不清对面人的脸。 年轻的将军与领军将军道:“大将军不妨问问,那和谈使臣是不是叫苏折。” 夜梁大将军问了,得到了霍将军的肯定回答。 当时沈娴颇感意外,与苏折道:“你有这么出名吗,他们都认得你?” 苏折目色阴沉,看向前方,轻声道:“可能只是个别冤家路窄。” 跟在夜梁大将军身边的副将不是别人,正正是去年才从京城逃跑的柳千鹤。 在这场战争中,柳千鹤屡出奇策,总是能精准地预测到大楚的下一步动作,因而一路立奇功,才在夜梁军中爬到今时今日的位置。 此时,柳千鹤对夜梁大将军道:“大楚居然派一个前朝公主前来,分明是来挑衅的!虽然没什么用处,但好歹也担了个公主的名分,不如杀之以振三军!” 柳千鹤恨不能立刻开战,把战火燃到大楚的土地上,让大楚的河山变做焦土,以祭奠他满门之仇。 柳千鹤又道:“静娴公主身边的苏折,是个极为狡猾的人物。说不定昨晚的夜袭就是他的主意。想趁着和谈之前,对皇上不利,这样就不战而胜了!此人当杀!” 夜梁大将军为此也很愤怒。 他从旁伸手,柳千鹤会意地把弓箭递到他手上。 他渐渐拉满了弓,弦上利箭蓄势待发。 一旦这箭射出,就等于是彻底打响了开战的旗号。 柳千鹤见状,亦是拉满了弓,他和夜梁大将军两人,一人把箭对准了苏折,一人对准了沈娴。 能在边关除掉这两个仇人,对于柳千鹤来说还真是意外的收获。 苏折眯了眯眼,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肃杀。 就在夜梁那边堪堪要射箭之时,苏折突然出声,声音清越温醇,听起来如水能容纳万物,却又如战场上的兵戈铁马拥有强劲的穿透力,道: “静娴是大楚先皇与先皇后的独女,而大楚的先皇后是北夏皇的义女,乃当年通两国之友好而和亲出嫁的北夏义公主。” 苏折的话珠润如玉,掷地有声。 沈娴侧头,震惊地把他看着。 她从来不知道,她前朝落魄公主竟还有这样一重身份。 今日如若不是苏折提起,恐怕极少有人记得,那死去多年的先皇后还是北夏远嫁的义公主。 他嗓音依然没有沉浮,道:“如此,谁还说静娴是大楚无用的公主。” 苏折的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如果这仅仅是大楚和夜梁的恩怨,那还好说,顶多是两败俱伤。 可如果把北夏也牵扯了进来,那就得天下大乱。 夜梁大将军手上动作一顿,沉吟着放下了手中弓箭。 这种情况他无法做主,需得请示夜梁皇帝。 可柳千鹤如何甘心就这么算了,箭在弦上,好不容易就要大战了,不能够功亏一篑。 沈娴杀不得,那他就先杀了苏折! 于是不等夜梁将军命令他收手,他瞄准苏折就飞快地松手,把箭射了出去。 这时想拦已经来不及了,夜梁大将军喝道:“战场之上,岂容你放肆!” 柳千鹤垂头认罪道:“末将一时手滑,请将军责罚!” 那支箭破空而来,从黑压压的背景分离而出,速度极快,眨眼便至眼前。 沈娴一颗心霎时就悬了起来,本能地把苏折往旁边一推,道:“小心!” 苏折看似风清月白,但实际上他怎么能没有所防备。 沈娴同他一起在战场上,他精神高度集中,不曾有过一丝松懈。 别说平时这区区一支箭伤他不得,更何况现在。 只是沈娴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快,他也就顺着她的力,轻巧地往边上移了移。 那支箭直直射在了身后的地上。 沈娴看向苏折焦急地问:“你怎么样?” 苏折摇了摇头,拂衣道:“阿娴放心,我无碍。最坏的打算,也就只有开战了。大不了,等战事了后再回京。” 他说得十分轻松,好似在计划游山玩水的行程一般。 他略挑起眉梢,没有任何情绪地幽幽道了一句,“我不介意让夜梁多填几个万人坑。”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沈娴有理由相信,他的能力绝对凌驾于秦如凉之上。不然秦如凉也不会在他的未雨绸缪中惨败了。 两国和谈是最小的代价,既然无法达成,一旦开战,只争胜败输赢又岂会在乎尸骨如山、血流成河! 第254章 我只要对你好就行 第254章我只要对你好就行 于是霍将军沉目怒道:“夜梁当真要开战?!那我大楚一定会尽全力奉陪!” 随着霍将军扬臂振呼,身后大楚军队挥舞战旗,吼声震天。 夜梁这边亦是战势待发。 夜梁大将军却是挥手下令:“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违令者就地处决!” 当即他派了人回去禀报夜梁皇,静娴公主在此,请夜梁皇定夺。 霍将军见状问:“这到底是打还是不打?” 苏折淡淡道:“不急,还有转机。” 不知道等了有多久,夜梁那边传话来:“吾皇有令,请使臣和静娴公主入城商讨和谈事宜。” 霍将军立刻着人安排护卫护送。 结果夜梁那边却道:“就只让使臣和静娴公主入城。带了护卫又怎么样,进城以后再多的护卫也无济于事。怎么,你们不敢吗,如此还谈什么诚意?” 苏折淡淡道:“我等即刻入城。” 单枪匹马地进入敌营,这事需得担很大的风险。稍有不慎,就可能回不来了。 霍将军怎能不担心。 苏折道:“霍将军只需打理好军中事物,静候佳音即可。”他抬目看向夜梁大军,“这个时候还肯接受谈判,已然成功一半了,将军勿忧。” 霍将军道:“我明白了,苏大人定要护公主安全回来。” “嗯,我知道。”苏折这才转身看着沈娴,漆黑如墨的眼底里染了丝丝笑意,“阿娴,现在还觉得刺激吗?” 沈娴回过神,好气道:“你又一声不吭地拿我去做筹码?” 苏折低声道:“你放心,这次不会挨巴掌了。要挨只能挨刀枪无眼了,只不过我会先挡在你前面。” 沈娴暼他一眼:“不是叫你忘了那事吗。既然说了要一起干坏事,那就走吧,我也想看看,你怎么用三座城换来两国和平。” 苏折道:“真的只用三座城,其实我没什么把握。” 沈娴抽了抽嘴角:“都这个时候了才来说这些会不会太晚了?看来这次是不是有去无回就全仰仗你了。” 就算有去无回,她也和苏折同去。 沈娴无所畏惧,抬脚就往敌方阵营走。苏折跟在她身边,两人衣角在风中猎猎飞扬。 沈娴道:“我相信你。” 后面还跟了一个莽莽撞撞的贺悠,道:“喂,你们想丢下我吗,等等我!” “贺悠,你不必勉强。” “笑话,我、我才不觉得勉强!身为副使,我必须要出使夜梁,不然传出去说我临阵脱逃,多丢人!” 黑压压的两军对阵,像是把这个天地压缩得四四方方。 三人行走其中,渺小而又不容忽视。 到了夜梁阵前,那大将军见有三个人,便指着多出来的贺悠,问:“他是谁?” 苏折简短道:“副使。” 结果夜梁大将军干脆道:“和谈不需要副使,遣回去。” 贺悠万万没想到,他抱着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决心,跟着沈娴和苏折来到敌营,可还没去到夜梁的底盘,这就要被遣返回去? 贺悠十分不服,道:“你们就这么瞧不起副的?!” 他还想跟上,却被几个士兵拿着刀剑逼得步步后退。 贺悠叫道:“沈娴,你倒是带上我啊!” 沈娴觉得,让贺悠留在楚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要是真回不来,也不用多搭上他一个。 遂沈娴头也不回地道:“回去有时间跟霍将军学两招,下次等你能打败这几个士兵了,再带你一起飞。” “喂!你怎么这么不讲义气!”贺悠无奈,最终毫无面子地被夜梁士兵逼回了楚军阵营。 夜梁大军让开了一条路来,沈娴和苏折在大军中间穿过。 一道道视线从四面八方射来。让沈娴依稀感觉像是又回到了前世一出场就聚光灯闪烁个不停的时候。 沈娴不大意地低低与苏折道:“这种感觉好像在走红毯。” “走红毯?” “就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苏折笑了,“原来你竟喜欢这样的感觉。” 沈娴道,“就是后面总有一道目光让我感觉如芒在背。” 苏折了然,“当然了,你说的,出来混总有几个人想弄死你的。” “可我总不能等着人来弄。” “他已经失去了先发制人的先机,眼下只是眼神凶一点罢了。” 好歹这也是在夜梁的地盘上,不能表现出太大的敌意,沈娴只好暂且不去理会。 夜梁的军营在边城以外,离边城还有几十里路。 军营前方,有一座新垒起来用作防御的城墙。 放眼望去,阴沉沉的天幕下,只见那城墙上高挂着的,可不就是一个个黑乎乎、头发蓬乱的人头! 沈娴只在城楼下站了站,眯着眼仰头往上看。 夜梁将军威慑道:“看清楚也好,这上面全是大楚的将领人头,敢进犯我夜梁,就是这样的下场!” 沈娴抬手指了指边上的那个,建议道:“那个绳子是不是放长了啊,看起来比较不整齐,强迫症会心里不舒服。” 将军愣了愣,亦抬头看去,好像绳子放得是有点长。 沈娴和苏折不紧不慢地进了城门。 只听她悠悠道:“两国向往和平,可总有那么几个人唯恐天下不乱,不是自作孽不可活又是什么。” 沈娴站在城门下,脚步顿了顿,又回头看向发愣的夜梁将军,问:“赵天启的人头可在上面?能否把他的人头解下来,给本公主当球踢?” 将军讷讷道:“大楚的镇南将军并没在上面,吾皇暂且留了他一命,听候处置。” 沈娴挑了挑眉,若无其事道:“难怪方才我数了数发现少了一个,还以为是我数错了。” 说罢,转头和苏折彻底进了夜梁的营地。 苏折细声道:“好歹你也是大楚的公主,大楚那么多将领首级悬挂,你应该难过一下。” 沈娴道:“我也想做做样子的,但发现连样子都懒得做。” 看见那些人头,她已经习惯了。 赵天启那伙人,留着也是祸害,所以她感觉没什么好可惜的。 她低头间勾唇浅笑,“苏折,完了,我发现我可能也沦为一个坏人了。” “尽管坏,你只需要对自己好就行。” 沈娴看他,“那你呢,怎么也不见你对你自己好点?” 苏折若有若无地笑:“我只要对你好就行。” 第255章 那,我们熄灯睡觉吧 第255章那,我们熄灯睡觉吧 到了军营,平坦广阔的地面上全是一顶顶圆圆的帐篷。 士兵穿梭在帐篷之间,守卫森严。 后来沈娴才知道,原本夜梁皇帝也是在这军营的。因着提前收到大楚有可能偷袭的消息,夜梁皇帝就连夜转走了。 沈娴和苏折要想见皇帝,还需得去夜梁的边关之城。 此时天色已晚,他们还得第二日再上路去边城。 军营里及时收拾出一顶营帐给两人暂做休息。营帐外有一队士兵把守,两人都不得轻易出去,即便出去,做任何事也有夜梁的士兵跟着。 夜梁将军还道,无事最好不要去外面走动,这也是为他们的安全着想。 毕竟外面全是夜梁的士兵,万一有血性激进者,想要对他们不利也是无可避免的事。 外面火盆里亮着火光,随着夜幕降临而越发明亮。 后来外面送来了饭菜,给沈娴和苏折食用。 营地里的伙食不好,饭菜是沈娴之前吃过的地方小菜,只看起来糙淡。 两人动也没动。 等过了晚饭时间,士兵来收拾碗筷时,又原封不动地端了出去。 这样的几样饭菜,对于军营里的士兵来说,已经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平日里士兵都是啃馒头充饥的。 眼下饭菜干干净净,不曾动过,拿去倒了实在太可惜,遂那端送饭菜的士兵趁着周围无人之时,偷偷拿到角落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然饭菜还没吃完,那士兵的脸色发紫,倒在地上抽搐了片刻,便没有了动作。 等巡逻的士兵发现时,他已然七窍流血,毒发身亡。 顿时营中警戒,立刻上报给夜梁将军。 大将军第一时间急匆匆地赶到两人营帐中时,看见沈娴和苏折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命人严查下毒之人。 这夜梁军中有人巴不得沈娴和苏折死,以便彻底挑起两国战争。 沈娴自是知道,即使送来的是她爱吃的地方菜,她也不会冒险动一口。 沈娴叹道:“就是可惜了那些饭菜。” 苏折道:“这次吃不成,下次还会有的。” “反正也闲来无事,我们也出去看看情况吧。”沈娴提议道。 随后她便和苏折一起走出了营帐,身后有一队士兵跟着。 外面有些乱,他俩朝着人多的地方去,夜梁的大将军也在那边。地上中毒的士兵还没来得及抬下去。 大将军回过头来看了看沈娴,道:“静娴公主还是回避吧,这死状离奇可怖,免得吓到了公主。” 沈娴已然走上前来,随口道:“我瞅瞅到底有多离奇。” 等分开人群以后,借着火光往地上中毒的士兵一瞧,沈娴愣了愣。 那士兵脸色青紫、七窍流血,形容确实可怖。可是这毒发的症状,她却并非没有见过。 中毒士兵被抬下去了,大将军亲自送沈娴回营帐。 苏折淡淡开口道:“有人意欲谋害公主,以破坏两国和平谈判,为避免夜里再有状况发生对公主不利,我还是与公主一个营帐比较稳妥,以保护公主安危。” 夜里歇息时沈娴的营帐和苏折的本是分开安排的。虽然相隔不远,可真要出事时不可能第一时间过来。 周围全是夜梁人,要是没有苏折在身边,夜里沈娴恐怕深睡片刻都不能。 军中没有那么多讲究,一切都为了安全着想。况且这里全是男子,在沈娴来之前,根本没有男女之别。 给沈娴准备的营帐宽敞些,里面也有两张简易的床可以用,如若空出一张床来,还有些浪费。 于是大将军道:“静娴公主要是同意,就让这使臣与公主同帐。” 沈娴干干点头道:“这样也好,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随后沈娴就先回营帐了,营帐里烛火幽黄,颇有些暗淡。 她看了看两张简易的床,上面铺的被褥实在有些将就。 常年军中使用的被褥,不可能很干净,而且里面的棉絮都被压得死死的,又板又硬,跟块水泥一样。 沈娴整理了一下床铺,今晚将就躺一晚,她也想自己和苏折能够躺得舒服一些。 苏折撩起帘帐进来时,看见沈娴正弯身忙碌着。一时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沈娴直起身,回头看见他,愣了愣,道:“怎么进来也不出声?” 苏折道:“你让我突然有种有家的感觉。” 沈娴神色柔和,转而又有些暗淡。 现在想来,从前她在将军府居住的日子,那里真的算不上她的家,顶多算是寄宿。 因为她不曾感到过温暖。 要和想要在一起的人一起搭一座房子,组建一个家庭,才能算作是家吧。 这个人明明就在眼前,可那看起来似乎太过遥远。 所以沈娴只笑笑,道:“你想太多了。我只是看这被褥太死硬,是抖松一些,躺着也不至于像躺在泥板上。” 苏折手里拎着一壶水,给沈娴倒了一杯,道:“饿了么,今晚只有以水充饥了,等明日到了夜梁边关城里再进食。” 她捧着水杯坐下来,喝了两口正色道:“方才那个士兵中的是锁千喉之毒。” “嗯,你看出来了。” 沈娴沉吟道:“就目前我所知,唯一能与这毒扯上关系的人,就只有柳眉妩和她的兄长柳千鹤。” 话一出口沈娴就顿了顿,看向苏折,见他一脸平淡毫不意外的样子,道:“是柳千鹤?” 苏折道:“他就在军营里。也不知道他是比较想杀你,还是比较想杀我,所以今晚我们还是待在一起比较好。” 难怪沈娴从白天战场到夜梁军营,一直感觉有一束目光紧随着她,让她十分不舒服。 更难怪,苏折说冤家路窄呢。 沈娴睨他,道:“你为什么不早说,你早就知道他投靠了夜梁?” “不是什么紧要的人,”苏折道,“很容易就处理了。” 沈娴道:“怎么叫很容易就处理了,当然是留着他,把他带回京里和柳眉妩兄妹相认啊。我想那场面一定非常感人。” “好。”苏折笑了笑,道,“还喝水么?” “喝水也喝不饱,不喝了。” “那,我们熄灯睡觉吧。” 第256章 抓个正着 第256章抓个正着 明明一室两床清清楚楚,睡觉也各不相干。可苏折这话听来就是多了两分纠缠不清的意味。 沈娴转头走到床边和衣躺下,苏折才熄了灯。 他动作很轻,亦是缓缓躺下。一时两人都无言。 沈娴明明有许多话想要问他,全装在心里,辗转反侧也睡不着。 帐外的火光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投放在营帐上,偶尔掠过浮光暗影。 营帐中的光线很昏暗,沈娴静悄悄地侧身面向苏折那边侧卧着,看着幽暗的光线下,他的轮廓在夜色里若隐若现。 沈娴能看很久,都不觉得倦怠。 外面时不时响起士兵巡逻的脚步声和盔甲的金属声,越发给这营帐里添了几分静谧与安宁。 今夜总有几个人怀揣心事、彻夜难眠。 当然,柳千鹤也是其中一个。 现在事态的发展,已经快要超出了他的控制。一旦夜梁和大楚和谈成功,这场战争休止,那他就报仇无望。 况且还有仇人,现在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 苏折和沈娴,两个前朝余孽,间接害得他家破人亡,他们全都该死。 这仇要是不报,实在难解他心头之恨! 柳千鹤有足够的理由要杀他们,只有杀了他们,才能让大楚和夜梁的关系彻底恶劣,和谈失败,也就可以重新开战了。 他才不会管沈娴的母亲是不是北夏的义公主,北夏要是在乎这一点,早在多年前就应该出手相助了,而不是等到今时今日。 这等把戏,也就只有吓吓夜梁的皇帝还有点作用。 就算最后北夏也加入到这场战争中来,搅得天下大乱,那才叫好呢! 柳千鹤暂时投靠夜梁也只是权宜之计,并没有把自己当成是夜梁的一员。如若他日还有更好的去处,他必定会毫不犹豫。 目前他只是想利用夜梁去攻打大楚而已。 原以为傍晚在火头军往沈娴营帐里送饭时,柳千鹤趁人不备往那饭菜里下毒,能够一举毒杀他二人。 却没想到,沈娴和苏折不仅没动饭菜,最后还让一个士兵给吃了,直接导致那士兵毒发身亡。 结果沈娴和苏折却什么事都没有。 到了晚上,夜长梦多。 柳千鹤心想,他要是今夜再不动手,只怕明日那二人启辰到了边城面见皇帝,他就更加没有机会下手了。 到时候两国是战是和,就不是他所能够控制的事情。 所以,今晚是他最后的机会。 柳千鹤决定再试一把。 沈娴只是一介女流不足为惧,但她身边的苏折,城府极深,又是此次和谈的使臣,必须先行铲除,然后再来对付沈娴也不迟。 柳千鹤打定主意先杀苏折,便于半夜里换装蒙面,悄悄摸向苏折的营帐。 苏折营帐外静悄悄,火盆里的火也燃得差不多,将熄未熄。 恰好有一队士兵巡逻,从那帐前行过。柳千鹤躲在暗处,待巡逻士兵一走,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身形轻便地溜进了营帐中。 就着极其暗淡的光线,柳千鹤见那床上被子里向上鼓起,以为定然是苏折躺在那上面。 遂他紧了紧手中的刀,脚下无声地移过去,举刀便迅速利落地往床上斩下。 然而,刀剑所碰到的被褥底下,绵软无力,不像是斩到了人。 柳千鹤心里一沉,以刀掀开被褥,却见里面蒙着的是两个枕头! 他心知不对,顿时转头便欲窜出营帐。 可是已经晚了。 就在这时,原本昏暗的四周,突然亮起了团团火光,士兵们从紧挨着的帐篷里冲出,顿时把整个营帐都包围了起来。 柳千鹤这时才彻底反应过来,他是中计了。 这些人是早有防备。 夜梁大将军手里擒着火把,率先走进了营帐。 柳千鹤不由分说,先一步出手朝大将军攻去。 这大将军乃驰骋沙场的大将,功夫自然不低,再加上身后涌进来的士兵,很快柳千鹤就不敌,被士兵举刀团团围住。 大将军揭了柳千鹤面上的黑巾,顿时一震,道:“原来是你。” 柳千鹤还试图反抗,被一杖打在腿上,他吃痛跪在地上,双手反剪被押了起来。 大将军站在他面前,沉目道:“原来白天的时候,你不是手滑,你是真想杀了大楚来的使臣。你居心何在?” 柳千鹤冷笑一声,道:“我居心何在?夜梁是被大楚给打怕了么,眼下明明胜券在握,为什么要接受和谈!只要使臣一死,和谈无望,夜梁大军可横扫大楚疆土,难道这样不更好吗!” “混账!你不遵圣意、妄挑争端,还强词夺理!”大将军怒色低沉道,“你应该知道,我夜梁国库空虚、百姓贫瘠,只能速战速决,不能长久征战,又谈何横扫大楚?来日若是大楚和北夏联盟,夜梁又拿什么去抗衡?!你要不是居心叵测,又怎么会利用我夜梁去对付大楚!” 大将军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柳千鹤,又问道:“下午的毒,也是你下的?” 还不等柳千鹤回答,大将军立刻着人去他的营帐里搜,又搜遍他全身,搜出来一些暗器和毒药。 眼下证据确凿,容不得柳千鹤辩驳否认。 大将军道:“先前听使臣苏大人说起,你原本乃是大楚逃犯,犯有死罪,我起初还不信,现在看来,十有八九是如此。你投靠夜梁,不是为了夜梁大计,根本就是为了给你自己报仇。我本该用军法处置你,将你就地正法!” 柳千鹤冷笑道:“我为夜梁立下汗马功劳,到头来将军却听信敌国使臣的三言两语,就要对我军法处置!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夜梁能够一统千秋,完成霸业!” “来人,把他押下去关起来,明日送去面圣,请皇上处置!” 原来苏折从自己的营帐换到沈娴的营帐,只与这大将军说起,其余人一概不知。 在沈娴先行回营帐以后,苏折才与大将军商定了此计划——在他营帐周围布下士兵埋伏等候,他料定柳千鹤今天晚上还会再动手。 不然等明日他和沈娴离开军营以后,柳千鹤再想动手就难了。 营帐里,沈娴侧卧着,越发觉得意识清醒,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没声儿的苏折突然轻声道:“阿娴,你还想看多久?” 第257章 用尽力气深深抱他 第257章用尽力气深深抱他 沈娴一呆:“原来你没睡。” “我睡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只是睡得比较浅。”苏折嗓音略带着惺忪和慵懒,“你再这样,我可能就要招架不住了。” 沈娴翻了翻身,平躺着张眼望着昏黑的帐顶,喃喃道:“那我不看了,你睡吧。” 过了一会儿,苏折坐起身来,微曲着修长的腿,手肘撑在膝上,捏了捏鼻梁,叹了口气。 沈娴问:“怎么了?” “睡不着了。”苏折声音低沉入耳,能酥人心,“怎么办,我想抱你。你把我吵醒了,是不是应该负一下责。” “我没吵你,是你自己醒的。” “但是你一直看我。” 沈娴狡辩道:“我只是看向你那一边的帐上,是你自作多情。” “算了,与你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沈娴侧身朝里,听着苏折起身的声音,他拂了拂衣角,而后风清月白地走过来。 她又闻到了苏折身上幽幽沉香夹杂着两分烽火的气息。 苏折低声细语道:“为什么我离得远些的时候你不停看,而现在我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却又不敢看了。” 沈娴否认得没什么底气:“谁说我不敢,我是真没看。” 听得他低笑的声音在耳边想起,熏得她一阵耳热。 他道:“你在害羞?” “我没害羞。” “想要知道你有没有害羞,只要摸摸你的耳朵烫不烫便知道了。” 沈娴暗骂,这个苏折真是狡猾,他招架不住她的眼光,她又何尝招架得住他的耳鬓厮磨? 果真,苏折温润的手指伸到她耳廓旁,碰到了她的耳朵。 沈娴尤其敏感地颤了颤。 苏折声音幽邃道:“耳朵好烫。” 沈娴有些恼,回身便抬手把他的手拂掉。 哪想苏折却仿佛正等着她转身似的,顺手擒了她的手腕,一举扯入怀。 腰上的手紧紧扣着,沈娴冷不防贴到他的怀抱,比她躺着的床板要温软舒适。 她一下子像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埋头在他衣襟间,深吸一口气,闷闷道:“这样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苏折问。 “外面都是人。” 苏折低低道,“这样想来确实有些不合适,要不然我躺下?” “……你还是就这样吧。” 要是躺下,是不容易被发现,可不就更不合适了么。 好在苏折坐的地方,前面挡着一个衣架子,用来挂盔甲军装的。 上面挂着沈娴白日里穿的马甲,能很好地挡住一部分光景。 苏折的怀抱让沈娴沉迷得骨头都有些发软。 仿佛他能这样抱她一个晚上。 后来外面出了很大的动静,光火不停地变得明亮和闪耀,伴随着足步声和说话声。 沈娴茫然问:“外面怎么了?” 苏折回答得平静又安宁:“大概是柳千鹤行凶不成被抓住了吧。” “原来你早就布置安排好一切了。今晚要和我挤一间营帐,也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吧。” “我要感谢他,若不是他,此刻我还不能这样抱着你。” 苏折啊,总能说出很动人的话。 沈娴垂了垂眼,双手落在他身侧,却始终不知道该放哪里。 “你想我抱你么苏折。”她轻声呢喃。 “主要看你想不想,我不勉强的。” “那你想还是不想呢?”沈娴沙哑道。 “这种事应该问你自己,比如我想要抱你,我就抱了。你想要抱我,你也可以抱。” “我只是想听你说你想不想。” 苏折唇贴着她的耳朵,与她道:“我想啊。” 沈娴无声地勾唇笑,抬起双手,从他腰上环过,而后用尽力气一点点深深拥抱他。 她仿若听见了他的心跳,也仿若听见了自己的。 “其实我有好多话想问你的。”沈娴枕着他的怀抱道,“关于我的身世,好像你知道得比我更清楚。” “你的身世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时间过去了太久,大家都忘记了而已,也包括你自己。” 沈娴一手抚上苏折的胸膛,手心下的衣料很是柔软。 她低眉轻语:“比起气你总是隐瞒了好多事,我现在更想知道,你这副胸怀到底有多大,能装得下这么多。” “不大,只能装得下一人,和三两件心事。” “苏折,我饿。” 她突然不想问了,也不想知道明天他又打算怎么做。等明天,见到了夜梁皇帝,见到了身为俘虏的秦如凉,她或许再也不能够这样子抱他。 “喝水吗?” 沈娴勾唇道:“可是我不渴。” “那怎么办,要不,我给你咬两口。” 沈娴没客气,真的拨开他的衣襟,在他身上咬了两口。 苏折没吭声,只搂着她腰的手紧得有些发烫。 她往后退了退,气息有些散,苏折的下巴若有若无地低着她的额头。 他的呼吸落在她额上,似一道道浅浅的吻,令人沉醉。 沈娴低垂着眼帘,手指顺着他的颈项攀沿到了他的脸上去。 她碰到了他的喉结,微微有些凸起,在指腹下有种难言的诱惑。 亦碰到了他的双眉,和狭长双眼。沈娴闭着眼,手指勾勒着他的轮廓,深深地刻进心里。 指腹从眉宇间缓缓滑下,落在了苏折的鼻梁上。他仿佛颤了颤眼帘,睫毛轻轻地往她手边扫过。 很痒。 后来绕过鼻梁,沈娴的手落在了苏折的唇上。 苏折开口说话,她指尖轻颤。 苏折说,“摸清楚我的样子了么。” “摸得比看得清楚。” “那往后,可不要随便忘了。” 这副轮廓刻在她的心上,往后一生都忘不了。 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一步一步往有他的深渊走。 “苏折,我身子僵了。” 抱得太久,她维持着跪坐的姿势,腿脚不听使唤,传来阵阵麻意。 苏折这才舍得放开她。 这时外面已经归于宁静。偶尔巡逻的声音忽远忽近,已经没有了那股紧张感,应当是已经处理妥当了。 沈娴一手攀着苏折的肩,一手把自己曲久发麻的双腿扳回来,一下没控制得住,没等缓缓躺下,整个人就直接倒了下去。 这一倒,她顺便把苏折也扒了下来,压在她身上。 沈娴自个先愣住了。 第258章 反反复复,如此温柔 第258章反反复复,如此温柔 苏折撑手在她身体两侧,微微起了身,看着她呆滞的样子,喉结略动,道:“我不一定还能像以前那样控制得住的。” 沈娴仰了仰下巴,随着外面熹微的火光而撞进了他的眼眸里。 他一点点沉了下来,字字绕耳,低沉缠绵,“我心里住着的魔鬼,一天天长大,并且叫嚣着,要把你霸占。” 那时她竟也觉得他的话绕着心间,极为辗转动人。 苏折微凉的发丝滑落在了她的脸颊上,她颤了颤眼神,看着苏折缓缓俯下头来。 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唇上,然后轻轻吻住。 沈娴感觉到,心里狂跳着,悸动到有些疼痛,说不出是舒服还是难受。 大约那就是心动。 他的呼吸这么近,他就离得这么近。 不如上次那样蜻蜓点水,也没有一发不可收拾。而是知进退地浅尝辄止,略略撤离,不知餍足,然后又吻了上去。 反反复复,如此温柔。 沈娴睁着眼,依稀看见帘帐的缝隙间,有穿着盔甲的士兵整整齐齐地从营帐前路过。 时间悠悠在她眼前放慢了脚步。 那清晰的触碰被她敏感的感官放大无数倍,交缠的呼吸在耳边响起,她所沉浸着的,满满都是他的气息。 她正被苏折亲吻着。 原来这样的吻,可以让她的每一寸骨头,都在他的温柔里酥掉。 后来,她声若蚊吟地低喃,“苏折……不要这样了……这里是夜梁的军营……” 不能再这样了……她感觉自己就像那斑驳的城墙,正一段一段地坍塌、崩溃。而后露出她毫不能抵抗苏折这柔情的本来模样。 这样的她,是毫无防御的、真心挚诚的。导致她内心的柔软,毫无保留地全部呈现在苏折的面前。 可是苏折在这夜里吻她,他们俩都冒着极大的风险。 如若突然有人发现了看见了,那将无法估量。 苏折松了松她,不经意间呼吸有些乱,深深浅浅,嗓音诱人低哑:“不好意思,我没克制住。” 沈娴胸口起伏,亦是有些凌乱,有些窒息。 随着苏折起身,她脸边微凉的发丝也跟着抬了抬,与她鬓边的长发拉开了距离。 她张了张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流光水润地把他看着。 苏折忽而抬手,覆在了她的眼上,轻轻道:“阿娴,不要这样看我。” 她好像看见,苏折动情了。 不看也好,她索性闭着眼。有他的手挡在眼前,这样苏折便也看不见她。 看不见她寸寸败退的沉陷和情难自抑。 两人都在极力地平息,安静的空间里都是隐隐错乱缠绵的呼吸。 沈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或许是在夜露悄然铺陈下来的时候,亦或是在黎明的天色微微亮的时候。 安静的军营里开始慢慢地苏醒,排兵布阵、烧火做饭。 约摸这营帐离火头军那边不远,因而有一股淡淡的柴火烟味在清晨里钻进了营帐里。 沈娴醒来时,还恍惚有种山外人家的错觉。 有人在烧火做饭,朝阳从山坳里缓缓爬起,崭新的一天开始。 沈娴从床上坐起来时,苏折也醒了。 想起昨天晚上的事,一时相顾无言。沈娴眼神有些漂浮不定,耳朵莫名其妙地呈出淡淡的粉红。 不等苏折说上一句话,她飞快地下床,捞了衣架子上的马甲穿在身上,径直就出了营帐,道:“我先出去了,你,你自己先收拾一下。” 沈娴走后,苏折独自在帐里曲腿坐着,他睡了一晚醒来,衣裳整齐,发髻也不怎么凌乱,好像没有什么要收拾的。 苏折手撑着额头,大概唯一需要收拾的就是遏制不住汹涌出来的心情。 他眉目惺忪,闭着眼沉吟了一会儿。嘴角隐隐上扬了起来。 等到苏折出去时,沈娴已经着士兵打来清水洗漱一番,整个人神清气爽。 苏折掬水洗脸醒神时,沈娴便在旁边舒展一下手脚,抬头望着天边的万丈霞光,双眼被淬得绯艳如琉璃。 她深呼吸,已然调整好情绪淡定道:“昨晚睡糊涂了,你呢?” 苏折侧头看了看她,挑唇笑了笑,“嗯,我也睡糊涂了。” 沈娴面瘫地抽了抽眼皮:“你最好不要用这种意味深长的表情和语气说话,会让人感觉有歧义。” 苏折淡淡捋了捋袖摆,看似心情不错的样子,轻声细语道:“好,那我严肃点。” 后来夜梁大将军请他俩去将军营帐里一同用早饭。 大将军知道昨天晚上火头军送去的饭菜苏折和沈娴是一口没动,今早要是再送一次,他们也不一定能放心地吃。 好歹也是大楚来的使臣和公主,总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去面见夜梁皇上吧。 于是大将军叫上两人一起用早饭,大家吃的喝的都一样,也能让两人放心地食用。 苏折知道沈娴昨夜里就已经饿了,他现在再想起昨夜里她伏在他耳边说饿时,声音里带着温软和两分可怜,心里怎么舍得,还是让她吃饱了比较有精神。 早饭是清淡白粥加馒头,再配两碟咸菜,对于沈娴来说已经足够了。 早饭过后,夜梁大将军布置好了军中事务,随后亲自护送苏折和沈娴启程。 柳千鹤行凶未遂,做为罪臣,当然也要押解回城。 听说昨天晚上他被抓起来以后试图逃跑,于是今日大将军便用结实稳固的木牢把他关起来。 在启程时,沈娴勘勘从木牢旁经过,多看了柳千鹤两眼。 在她尚且模糊的印象里,对这张脸还有些陌生。 沈娴道:“原来你就是柳千鹤。” 柳千鹤眼神阴冷,看看沈娴,又看看苏折,忽而狠笑道:“但愿有一天,你们别落到像我这样的下场。亡国贼狗,有什么资格看别人热闹!” 沈娴勾唇笑了笑,道:“谁有空看你热闹,在这之前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不过眉妩倒是想念你得紧。” 柳千鹤表情一变,眼神剜着沈娴道:“你敢动她,我绝不会放过你!” “你放心,她暂时除了疯疯癫癫的,其余一切都好。我还等着看你们兄妹团聚呢。” 第259章 真是会享受 第259章真是会享受 柳千鹤双手用力打在木牢的柱子上,却始终无力破牢而出。 随后沈娴和苏折就骑上了马,由夜梁大将军走在前面,一行人朝夜梁的边城进发。 夜梁的边城叫烨城。 早前烨城里的军民就已得了消息,说是今日大楚的使臣将抵达烨城,与夜梁皇帝谈判。 谈判要是成功,夜梁和大楚近年内都将不再会有战乱,秉着和平友好的原则,夜梁的百姓总算能够修生养息,还是十分高兴,纷纷夹道欢迎。 只没想到,到了烨城以后,发现夜梁皇帝不在烨城里,又转移了。 烨城以南相距数十里的地方有一座烨山,是这方圆百里最高的一座山。山顶终年积雪不化,皑皑白头。 行宫夏日里十分凉爽,是一个避暑绝佳之地。登至峰顶,还可六月赏雪,一览众山。 不得不说,夜梁皇帝确实是一个会享受之人。 烨城是座小城,不足以容纳夜梁皇帝和一批朝中官员在此和大楚谈判。 行宫里的地方宽敞,还更容易心平气和些。关键是这里地势险要,上来容易下去难。 到了烨山山脚下,已经是半下午的时候了。 一行人还需得弃马弃车,换为步行上山。 在山脚下时,守卫森严,还需得经过重重关卡。不过有大将军在前开路,一路行来均是畅通无阻。 要抵达半山腰上的行宫时,还需得经过一道天堑。 横在天堑上面的,是一条悬空的走道,走道下面则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走道出入口都有夜梁的士兵把守,听大将军自豪地说,遇到紧急情况时可斩断走道,断了通往行宫唯一的路,以保证行宫的绝对安全。 沈娴不由得佩服,啧啧道:“没想到你们皇上的安全意识这么强。” 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在斩断这条走道以后,不仅外面的人进不去,行宫里的人也一样一个都出不来。 要是再遇到点狠角色的,在山脚下埋了足够的炸药,轰隆几下,行宫还能不能屹立不倒。 这就是不死一个都不死,要死就死全家的节奏啊。 到了天堑边,大将军出示令牌,把守的大内侍卫便一个个放行。 大将军第一个把被捆绑得结实的柳千鹤推上了由粗壮绳索扎得结实的木制走道上去,身后又没有退路,他只能往前门走。 大将军走在柳千鹤后面。 随后才是沈娴和苏折相继走上那走道。 脚踩上去的时候木道和绳索咯吱作响,木道微微摇晃。脚下凌空,着实令人心惊胆战。 她十分汗颜,道:“这家伙真的够结实么?” 摇摇晃晃中,她感觉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掉下去。这一掉下去,只怕得摔个粉身碎骨吧。 宽大的袖摆下,衣袂相连间,苏折悄然地伸手来,牵住了沈娴的手。 两人身形一人挡前一人挡后,没人看得见。 只是沈娴还是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心里悸得慌。 她无言地下意识抽手,苏折手指绕转,却与她十指相扣,容不得她抽开去。 夜梁大将军道:“别说就这区区几个人,就是一百个人站在这上面,也受得住。” 一直到快要走完这条让人很不安的木道,苏折才悄然松开了她的手。 那头,早有宫人闻讯前来迎接。领着众人入行宫。 行宫下面有座地牢,大将军先把柳千鹤押往地牢。而宫人则带沈娴和苏折先去住处休息。 这里的天气果然凉爽。一抬头就能看见雪山山顶就在不远。 一到了傍晚,便有薄薄的雾气笼罩在四周,仿若世外仙境。 这里的一花一草、一砖一木,都浸着一股自然旷野的气息。 在这里和谈,条件确实比在烨城好太多。只不过这里全是夜梁的人,沈娴和苏折若是谈不好,能不能顺利下山,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沈娴不知道苏折被安排到哪里去,给她准备的这个别苑里,就只住她一个人,还配了两名宫女。 进门以后,寝房里布置摆设无不华美。就连沈娴换洗的衣物也准备得妥帖,均按照大楚的公主服饰准备的。 沈娴勾了勾唇,真是要先礼后兵么。 她进房推开窗户,窗外是青山屏障,真真是美如一幅画。 沐浴用的水是清澈的泉水,十分温热舒坦。宫女往水面上撒了花瓣,要侍奉沈娴沐浴。 沈娴只让她们在屏风外守着,等有需要再叫她们进来。 随后自个便褪了衣,钻进了水里。 虽然不想承认,但真的很舒服。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好好沐浴过了。 等沐浴过后,宫女帮她整理湿湿的长发,用放了熏香的炉子烘干。重新梳了发髻过后,沈娴觉得一身轻松。 后有宫人来报,道是皇帝在行宫安排了酒宴,要宴请大楚来的公主和使臣。 这样的宴会,沈娴当然得去。 遂宫人施施然在前带路,沈娴跟着一同去了大殿。 到了殿前,恰恰与苏折在门口会和。苏折亦是清洗了一番,身上隐约泛着清润的气息。 两人便一同入大殿。殿内响起渺渺丝竹声。 夜梁皇帝高坐龙椅,旁边是一批夜梁的臣子,均在等着两人前来。 沈娴和苏折不卑不亢地站在殿上,与夜梁皇帝见礼。 皇帝道:“两位贵客远道而来,不必拘礼,请入座。既然来了,就歇息一晚,今天晚上不谈政事。公主和使臣可尽兴。” 沈娴和苏折临近落座。 很快歌舞就上来,宫女们一一送上银器陈列着的菜肴。 整个场面其乐融融。只是夜梁的官员时不时投来打量的目光。 同样是接风洗尘宴,这一次和上一次在玄城赵天启做东时,不可同日而语。 那些夜梁的地方菜,被精心烹饪,色香味俱全,丝毫不逊色于山珍海味。 皇帝道:“这些是朕夜梁的特色菜,静娴公主不嫌弃的话,可品尝看看。” 实际上沈娴已经动筷,道:“早前有幸吃过一两回,但我想怎么也不如这本土的来得有滋有味。光是看着就胃口大开了,静娴谢过陛下盛情款待,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第260章 爱臣如此,臣真是受用 第260章爱臣如此,臣真是受用 沈娴吃得大方,又不失礼数。丝毫没有女儿家顾及形象只小口小口吃的扭扭捏捏。 仿佛看见她吃得这么香,感觉这些夜梁常见的菜肴都变得格外美味了起来。 皇帝笑道:“朕就喜欢公主这般明朗爽快之人。” 这夜梁皇帝是个中年男子,看起来也算器宇轩昂。只是就算笑起来,也藏不住身为帝王的深沉算计。 后来皇帝邀苏折共饮。 苏折桌上只有酒盏,没有茶杯。 苏折不喜这些无法避免的应酬,在这种场合下多数时候他都只会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得很低。 况且,两国的谈判,也不是在这酒桌上就能谈好的。 他虽素来不饮酒,可现在到了别人的地方,皇帝主动提起要与他饮酒,他定然是应客随主便。 开宴时宫人给他满上的酒,皇帝注意到苏折一直不曾动过,故而主动提起。 那些夜梁臣子们见皇上要和苏折饮酒,连忙都很有眼色地让宫女纷纷给自己满上酒。 只怕等苏折与夜梁皇帝一喝完,这些家伙就要一一来跟苏折喝了。 这样下去还没完没了了。 她知道平日里苏折都不沾酒。 于是当苏折去执酒盏,正欲回敬皇帝,不想这时沈娴忽然伸手过来压住了他的酒盏。 她可不想给这些人灌醉苏折的机会。 沈娴不卑不亢对皇帝道:“我国的使臣不会饮酒,这一杯我代他敬陛下。谢陛下如此美意。” 说着,沈娴端起他的酒盏,便一口饮尽,还赞道:“原以为在玄城时喝的凤梨酒已经很正宗,却没想到陛下这里的御酒更是香醇细腻。” 皇帝皮笑肉不笑道:“静娴公主果然豪爽,如若喜欢,可多饮几杯。” 沈娴笑笑道:“美酒虽好,不能贪杯的道理静娴还是懂得。” 皇帝目光一转,落在苏折身上,又意味不明道:“让一国公主为使臣挡酒,这朕还是头一回遇见。” 此话一出,对面的夜梁朝臣纷纷开始应和。 憋了这许久,总算憋不住要开始找茬儿了。 苏折微抬眼梢,露出温和无害的神情,道:“苏某确实不胜酒力,还请陛下见谅。” 即使面上一本正经,那狭长的眼梢却是略愉快地微微上扬。 有朝臣看向苏折,露出轻视的神情,道:“吾皇主动敬使臣以美酒,使臣却连滴酒都不沾,还要让静娴公主为你挡酒。公主是君,你是臣,这样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吧。” 沈娴挑了挑眉,道:“既然有君臣之分,君尚且爱民如子,为何君就不能爱臣如此。你们觉得这是于理不合,可能夜梁与我大楚的君臣之道确有区别。况且使臣今次出使夜梁,身兼重任,正事不可耽误,为大局着想,我代他饮区区一杯酒怎么了。” 沈娴帮苏折代饮,这些夜梁大臣们没法上前来灌酒,当然不满意了。 今夜要是灌醉了苏折,明日谈判时苏折定然精神不好,只要他不好,那么夜梁的大家就都好了啊。 亦有朝臣沉着脸道:“既然连酒都不会喝,还做什么使臣?大楚不会连个像样的人都找不到吧,所以找个中看不中用的人来?” 众臣笑和。 沈娴从容道:“苏大人是我朝大学士,两袖清风,是文臣中的清流表率。听大人这么说的话,我就觉得好笑了。中用的人就一定要会饮酒吗?如若是此次和谈,能喝酒完事,那我静娴一定奉陪到底、一醉方休啊,是不是只要喝得高兴了,什么条件都免了?” 对面的朝臣讥讽道:“公主真是伶牙俐齿、巧舌如簧啊。只是两国政事,应该还用不着一个女人来插手吧。” 沈娴勾唇笑笑,道:“何时谈到两国政事了?皇上不是说了么,今晚不谈政事。” “方才说到两国和谈,不是政事又是什么?” 沈娴道:“大人先提及君臣,我也只是由君臣延伸而谈。不过几句闲话,大人非要这么当真吗?” 皇帝及时朗声笑道:“静娴公主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即使与我夜梁朝臣,亦能有条有理地侃侃而谈。不会饮酒,确不是什么丑事,倒是静娴公主的胸襟气度,让朕大开眼界。” 只可惜身为前朝公主,又是女子。若是换做男儿,也不一定能有她这样的从容和坦然。 沈娴礼道:“让陛下见笑了,陛下不怪罪我莽撞才是心胸如海,能纳百川。” 皇帝道:“来人,给使臣上茶。” 随后苏折以茶代酒,宴会上大家倒也客客气气。 到酒足饭饱之际,时辰已不早,便先行离开。后不多时,大臣们也相继散了。 出得大殿时,外面清风拂来,顿时让沈娴清醒了不少。这山上,比山下冷了不少。 殿中灯火嫣然,殿外却是夜色空寂渺渺,颇有些冷清安静。 苏折道:“我送你回住处去。” “你住哪里,离得远吗?”沈娴有些熏熏然地问。 夜梁的凤梨酒,真的是很好喝啊。 “不远。” 习惯果然是件很可怕的事。 从京城到这里一路走来,每日与苏折朝夕相处,现在和他分开,各自在一处,她竟觉得很不能适应。 到了行宫,她不能还和在玄城时一样,更加不能像在夜梁军营里那样两人共处一室。 走到岔路口,沈娴的住处在这边,苏折的住处在另一边,总得分开,各走各的。 沈娴让两名宫里先回别苑去准备,她自己和苏折在岔路口的廊下站了一会儿。 沈娴借着酒劲先开口问:“你的住处,有没有宫人服侍你?” 苏折低低看着她,嘴角依稀带笑,“不知道太监算不算?” 沈娴抿着唇道:“今晚有些醉了,你当我什么都没问。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睡。” 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见苏折依然站在原地。 她道:“苏折,往后尽量少勉强自己,不喜欢的事就直接拒绝。我知道有些时候身不由己,我只是想你尽量。” 苏折道:“被人护着的感觉也很不错。” 沈娴瞥道:“你很得意哦?” “尤其是在听你扯出一番冠冕堂皇的言辞时,我当然得意。”他低低笑了两声,“还爱臣如此,臣真是受用。” 第261章 谈条件 第261章谈条件 沈娴整个脸都在冒热气,道:“那是我与别人争论,这你也要当真?总不能让他们觉得你我二人好欺负。” 苏折走过来两步,站在她面前。 她身子向后靠着廊柱上。 苏折抬起手来,舒展开分明的手指,手心里躺着的竹笛,让沈娴端地一愣。 想起上次归还这竹笛时的光景,她心上微痛,好似又回到了当初那个夜晚。每一幕她都还记得清晰。 苏折轻声细语地道:“最初做这笛子时,是打算送给你,如若有什么事,便吹响它,我可以安排人来保护你。 可后面想来,即使遇到什么事,以你的性子,也会想办法自己解决,而不是盲目地求助于别人。我便只希望,若是能常听见你吹响它,这样我也能常常来你身边。” 沈娴愣愣地听着,没想到苏折最初还有这样的用意。 只可惜沈娴甚少吹它,而是把它随身携带,寸步不离。 她一直很喜欢这支竹笛。 不仅仅是因为它工艺精美,还因为它独一无二,是苏折做来送给她的。 定是喝了酒的缘故,沈娴轻易便被勾起情绪,蓦地有些鼻子发酸。 苏折道:“这支你要是真的不喜欢了,那下一次我重新再做支新的给你。” 沈娴生怕他会把这支旧的给丢了,不由分说地抓过来,紧紧道:“我恋旧,不喜欢新的。” 苏折笑了一下,道:“那以后就不能再还给我了。” “不还就不还。”就算将来苏折要求她还,她也不会还了。 她好像越发深刻地体会和领悟到,在乎一个人的分量和意义。 即便将来人没在身边,她还可以留下他的东西,可以想念。 苏折道:“回去睡吧。若是有什么事,就吹响它,我离得不远,能够听见的。” 苏折站在廊下,一直看着她走远。 她没有回头,却是上扬着嘴角,有丝丝难以言喻的甜蜜。 她可能像是个坠入爱河的傻子,那是因为她愿意停下脚步来,感受这份感情的美好。 这份感情,本就是该可遇不可求的。所以窃喜一下又有什么呢。 可是等回去以后躺在床上,把苏折送她的玉簪和竹笛放在枕下后,沈娴一个人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突然又从爱河里挣扎着爬上了岸—— 苏折尚未明确地跟她说要跟她谈个恋爱、要追求她什么的,更没有说过和她有过什么感情,虽然是做过一些亲密的举动,可是他从没正式地表达过,她一个人甜蜜窃喜个屁啊! 什么感受感情的美好,智商降低就是智商降低,还给自己找这么多借口! 沈娴在床上失眠纠结了半晚上,但后来突然灵光一现就淡定了。 她和苏折都还前途未卜,现在就来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确实太早了。等回朝以后是何光景谁也不知道,况且眼下还横着两国和谈的大事。 还是先解决了眼前的困难再去想其他吧。 于是眼睛一闭,成功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沈娴醒来就询问谈判的地方。 本来两国政事与她无关,但夜梁和大楚两军对阵时有她在场,那大战也是因为她的身份而没能打起来。 如果没有她,那大楚就只有苏折一个人,等将来载入史册以后,难免让后人笑话他们以多欺少。 虽然沈娴昨晚表现得不卑不亢,夜梁皇帝也不惧多她一个,便让她来参加和谈。 一张桌上,上座坐着夜梁皇帝,对面坐着一排夜梁大臣。沈娴去时,苏折单独坐在另一排,一人对这么多人,也是气定神闲。 夜梁那边开出了条件,原本是要大楚割让五座城池作为和谈条件,并且换回大楚将军秦如凉的命。 但是后来,大楚先行发动偷袭,对夜梁不利。好在夜梁又俘虏了大楚的一位镇南将军,现在又以镇南将军为筹码,把五座城池增加到七座。 夜梁大臣们摆开阵势,大有“谈得来就谈、谈不来就开打”的架势。 要是真谈崩了,大楚和夜梁彻底爆发战争,那苏折和沈娴约莫也不能活着回去了。 夜梁态度强硬,苏折不置可否,只淡淡道:“静娴公主奉命来接大将军回京,现在可否让我们见一见大将军是否安好。” 夜梁大臣道:“只要你签下契约书,自会让你见。” 苏折道:“做买卖也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先验货怎么交钱?” 夜梁大臣毫不退让,就先交钱还是先交货一事,竟也能博古论今,展开一番理解的讨论。 沈娴实在很不能理解,这么通俗易懂的一件事,非得要搞得如此深奥晦涩吗? 这样讨论下去,三天三夜都辩不完。 这帮大臣到底是来和谈的还是来捣乱的? 苏折思路清晰,条件明确,要先见到俘虏,再谈其他。 这俘虏现在有两个,既然赵天启的命也被当做了筹码,理应检查一下赵天启是否还活着。 沈娴道:“只是见一见俘虏,这个要求应该还不过分吧。本来俘虏就是作为和谈的其中一样条件,现在夜梁却不肯让我们见,不是我们没诚心,而是夜梁无诚意。” “我们说他们还活着就还活着。” “那我不亲眼看见,要是签了契约才发现他们奄奄一息只剩最后一口气救不回来了怎么办?” 夜梁皇帝揉了揉眉心,显然也被那通博古论今搞得有点不耐烦,问:“静娴公主是想在这里见,还是去地牢里见?” 沈娴淡淡道:“把人提到这里多麻烦,不如我往牢里走一趟。” 牢里的情况怎样,她要是不亲眼看见,还不知道这帮大臣怎么粉饰。 真要是情况太糟糕,也可作为讨价还价的说辞。 大楚只愿归还当初从夜梁那里拿走的三座城,现在倒好,不仅五座城夜梁不干了,还狮子大开口要七座。 沈娴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待会儿怎么讨价还价。 她只想让苏折摆脱这两难的局面,最好能用三座城池谈下来。 虽然希望十分渺茫,但还是要尽力一试。 夜梁皇帝道:“那暂且就先到这里,来人,带静娴公主和使臣往地牢里走一趟。” 沈娴礼道:“谢陛下。” 第262章 秦如凉,我是沈娴 第262章秦如凉,我是沈娴 苏折捋了捋袖摆,从椅上起身,与夜梁大臣礼过,随后同沈娴一道去了地牢。 地牢里温度骤降,又湿又冷。才一进去,迎面便感觉到浸骨的寒意。 这里一间间地牢都是空置着的,当初修建时只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专门关惩惹怒龙颜之人。 再者这下面阴冷潮湿,就算不用做地牢也根本不适合居住。 现在非常时期,用来关押几个犯人俘虏倒也十分方便。 大楚俘虏被关在最里面。 走过过道时,沈娴看见柳千鹤也还被关在牢里。只不过她没做停留,只是淡淡从他牢前走过。 越是到里,湿润的空气里悬浮着的血腥味就越是浓重。 直到沈娴看见牢里锁着的人,一身鞭痕血迹,蓬头垢面地躺在角落里。 和他紧挨着的牢里也关了一个,身上鞭痕还很新。沈娴一眼就分辨得出,谁是秦如凉,谁是赵天启。 自从那日城门一别,再见时,就已是这番光景。 她到底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看见曾经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如今沦为别国阶下囚,心里有起伏,也有感慨。 “要进去看看他么?”苏折问。 沈娴道:“我进去看看。” “那好,我在外面等你。” 沈娴让牢卫打开牢门,铁锁哐当的声音想起,极为刺耳。 他甚至都没有动一下。 沈娴不急着进去,转头问牢卫:“为什么要把他打成这样?” 牢卫道:“上面有令,每日例行公事而已。” 牢卫大概知道来的这两个人是大楚的人,大楚是做为战败国来谈判的,因而也没有必要对他们太客气。 “例行公事,就可以对俘虏用酷刑吗?” 牢卫道:“他杀了夜梁多少将士,吃这点苦算什么。大将军命我等每日行鞭刑,他若是肯说一点大楚城防要地的行军布阵,可免当日鞭刑。可这么久以来,一句都不曾说过。” 牢卫虽有些愤恨,却也不得不佩服,“他是具硬骨头。他不吃不喝自寻死路,为了吊着这命,还得每日给他灌食,才勉强活到今天。” 负责看管秦如凉的牢卫觉得每天鞭打他也打不出结果来,早就厌烦了。 要是把他交换给大楚还能换回城池,牢卫巴不得快点交差。 沈娴当然知道,秦如凉不仅硬骨头,他还偏执至极。 他认定一个人,认定一件事,是很难再悔悟的。 可到今天,他爱的人,他的忠君职守能为他带来一点慰藉吗? 一点点都没有。 沈娴抬脚走了进去,一步步踩在枯草上,站在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了他半晌,而后缓缓蹲下身去。 她伸手拂开挡在他面前凌乱的头发,露出一张依稀沾着血污、难以辨认本来模样的脸。 尽管如此,沈娴还是能认出来,这就是秦如凉。 他的嘴唇干燥开裂,双眼紧闭。 沈娴唤道:“秦如凉,我是沈娴。” 秦如凉似睡着了,没有反应。 可就在沈娴抽手时,他像是突然感应到沈娴手上的温度似的,有种曾经熟悉的感觉,于是那血污遍布的手突然抓住了沈娴的。 他眼睛都没睁开,却固执地拿着沈娴的手贴到自己冷冰冰的脸上,粗嘎地呢喃:“沈娴……” 沈娴眉头皱了皱。 她一直不太喜欢秦如凉这样的亲近。眼下秦如凉重伤,她分不清他究竟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 沈娴梳淡道:“你还有力气抓着我,看来你的情况还不错。” 秦如凉手一顿,后来缓缓睁开眼,视线缓缓凝聚在沈娴的身上,在他黯淡的瞳孔里倒映出光与影。 面前的女子,与他印象里那日为他披上披风、送他远征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后来他时常想起,无法忘记。 她的眉眼间总是带着清晰的疏离。 仿佛只要他多想一下,她就会离自己远一分。 为此,他常常克制自己不去想。 等他战后归去,见她依然安然在家,就算一天见不上几面,总归也是在同个屋檐下,那就足够了。 哪想这一仗,耽搁了这么久都还没结束。 到现在,他都还没能回得去。 秦如凉想,要是知道他打了败仗,那个女人一定很幸灾乐祸吧。 毕竟她如此厌恶他。 秦如凉回了回神,抛去了脑海里突然间就涌上来的诸多念头,真切地多看了沈娴两眼,手上蓦地就松了,他又闭上了眼,道: “真的是你。” 沈娴点了点头,平淡道:“确实是我,奉命来接将军尸骨回京的,哪想走到半路上才得知,将军不仅没死,还做了夜梁的俘虏。” “那你一定很失望吧。” 沈娴起身道:“谈不上失望,毕竟我也没抱期望。我只是奉命来办事,等和谈完后,接将军回大楚。” 说完,沈娴没多逗留,转身走出了牢房。 只要还活着就好。没白来这一趟。 将将走出牢门,便见其他牢卫端着饭菜来。 旁边的牢卫捞了捞袖子,约摸又是要给秦如凉灌食,好维持他的性命。 牢卫端着饭菜从沈娴身边走过时,没有丝毫热气,反而一股冰冷的馊味冷不防地钻进了沈娴的鼻子里。 吃馊饭馊菜的体验,以前沈娴也有过。只是没想到如今轮到秦如凉体验。 牢卫正要开始往他嘴里灌,沈娴皱着眉忽然出声道:“你们就打算给他吃这个?” 牢卫道:“他是俘虏,能有他一口饭吃就不错了,难不成还要大鱼大肉地伺候着吗?” “可他是大楚的将军。” “大楚的将军又如何,现在还不是被关在牢房里。” 沈娴终是愠怒道:“即便现在被关在牢房里,那也是两国和谈的条件和筹码。我大楚拒不接受你们如此侮辱俘虏,你这是要破坏两国的和谈吗?” 牢卫还是害怕自己担不起这个责任,于是动作停了下来,道:“那也总不能不吃不喝,要是饿死了他,我们一样逃脱不了罪责。” 沈娴道:“把这馊饭送到隔壁牢间,让隔壁的镇南大将军吃顿饱的。另外再重新送饭来,要热的,新鲜的。” 第263章 也让镇南将军尝尝这滋味 第263章也让镇南将军尝尝这滋味 牢卫面面相觑,随后送饭来的牢卫还是又转头出地牢去准备第二次饭菜。 而另一个牢卫则把馊饭馊菜端去了隔壁赵天启的牢中。 赵天启才吃了顿鞭子,虽然精神比秦如凉好太多,但浑身鞭痕也不好受。 牢卫才一进来,他便颐指气使道:“都滚出去!本将才不吃这等连畜生都不吃的东西!本将是大楚的镇南大将军,你们敢对本将不敬?!” 两个牢卫朝赵天启一步步走去,赵天启抬头就看见沈娴和苏折淡淡然地站在牢门外面。 赵天启愤愤道:“你们不是大楚和谈的使臣吗,还愣着干什么,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区区两个狱卒如此侮辱大楚吗?!” 苏折道:“镇南大将军不是用不着和谈的使臣么。他们喂你饭吃,与侮辱大楚有何干,将军还请不要危言耸听。” 听闻此言,两个牢卫便无所顾忌,赵天启不肯吃,一人掰开他的嘴,一人强行往里面灌。 赵天启何曾受过这等屈辱,馊饭馊菜的气味让他闻到就想吐。于是很大一部分都被他吐到了地上。 沈娴道:“把地上的捡起来,继续灌。直到他肯全部吃下为止。” “你这个贱人!”赵天启囫囵骂道,“你这是公报私仇!” 沈娴低头拂了拂裙角,若无其事地笑笑道:“我只是个前朝公主,人微言轻,哪能与将军有仇。” 不多久,牢卫送了新鲜的饭菜来,余温尚在。 沈娴主动端了饭菜就又进了秦如凉的牢房。 她面无表情地用调羹舀了饭菜,伸到秦如凉的嘴边,不管怎么往他嘴里送,他就是紧咬牙关不肯张口。 沈娴淡淡道:“你可以不吃,也可以活活饿死。大楚以割让城池为代价,要换你回去,我也不介意最后换一具尸体回去。” 秦如凉顿了顿,睁着浑浊的眼把她看着。 她低着眉眼,重新舀了一勺,在碗沿上搁了搁,又道:“等回去以后,我便把柳眉妩杀了,来与你合葬。将军府上下那么多口人,也都树倒猢狲散。这样你就高兴了,是不是?” 良久,秦如凉动了动干裂的唇。 沈娴再喂他的时候,他终是张了口。一口一口把所有的饭菜都吃下。 沈娴让牢卫送了水来,他像是渴了很久,狼吞虎咽地喝起来,一时被呛到,发出闷沉的咳嗽声。 后来他恢复了几分体力,自己努力从地上爬起来,靠着墙壁而坐,喘息片刻才趋于平稳。 沈娴把空碗交给牢卫,敛裙起身,不曾多看他一眼,便转头离开。 秦如凉忽然哑声说道:“我以为我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你。” 沈娴淡凉道:“将军说笑了,我还不足以让将军这般挂念。将军更挂念的是柳眉妩,不过不用担心,是生是死,我都会让你这辈子见到她的。” 这时牢卫已经把馊饭全部灌进了赵天启的肚子里,赵天启还在骂个不停。 沈娴和苏折站在牢间外的过道里,她听着那些不堪的言语,勾着唇与苏折道:“看过了秦如凉,现在就该轮到他了。” 苏折低语道:“这次换你在外面等着?” 幸好夜梁没有把赵天启的人头也割下来,否则哪有现在这么有趣。 沈娴道:“这件事一开始就是由我来做的吧,现在理应也由我善后。” “好像你说得也有道理。” 随后沈娴便朝他身边走过,径直进了赵天启的牢房。 赵天启被铁链锁着双手双脚,那铁链是从墙壁上延伸出来的,他根本逃不了。 一见沈娴若无其事地进来,赵天启便恨得牙痒痒,铁锁的声音哗啦啦响起,他便第一时间扑了上去。 只可惜还没近得沈娴的身,沈娴抬起一脚踢在他的胸膛上。 那力道大得超乎了赵天启的想象,根本不像是一个女人该有的脚力。 赵天启的身体顿时狠狠砸在墙上,他依稀似听见了自己肋骨被踢断的声音。 由此也断定了一件事。 赵天启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娴,震惊道:“你这贱人,原来居然会武功……” 沈娴若无其事道:“怎么,这令你感到很不安吗?” 她笑了笑,又道:“原本我还在玄城等你凯旋归来的,没想到最后却在这里见面。赵将军,做敌国俘虏的滋味如何?” 她问,“你不是说你比秦如凉强吗,你不会被夜梁抓住,更不会成为夜梁的俘虏。” 赵天启恨道:“本将要不是中了夜梁的埋伏,岂会如此!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回头本将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沈娴挑眉道:“你的那些副将都被割了头颅,悬挂在城墙上。我从下面路过的时候数了数,一个不多,也一个不少。” 赵天启双目充血。 沈娴又道:“不过夜梁留下你一命,你也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夜梁抓了大楚的两位将军,致使和谈的时候更加有底气,因为有了你这个筹码,现在他们要大楚割让七座城。” “简直是异想天开!” 沈娴问:“那依赵将军看,这事应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赵天启颐指气使道,“你们才是和谈的使臣,不管什么条件,那都是你们该做的事!我是镇南大将军,难道还值不起两座城吗?!” 当下之急,是要把他换回去,他不管夜梁开的是什么条件。 等他回去以后,必定率大军踏平夜梁,以报他今日屈辱之仇! 沈娴幽幽道:“可早前赵将军说,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是用来保家卫国的。但凡赵将军要是有身为军人的觉悟,就该自行了断,而不是让大楚为了区区一个将军而割让城池。” 赵天启凸起眼珠子,死死瞪着沈娴,“我可是大楚的镇南将军!” 沈娴云淡风轻道:“大楚从不缺将军。” 赵天启没想到,当初他说的那些话这么快就在自己身上应验了。 赵天启口不择言道:“臭娘儿们,你是在故意激我吧,那天晚上你也是故意这般激我!” 第264章 亲手杀了他 第264章亲手杀了他 赵天启又冷笑道,“我是看不起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和平使者,可是既然来都来了,又不可能空手而回。” 说着就看了一眼隔壁牢房里的秦如凉,又道:“你们总得想办法把我和他都换回去。我不着急,这笔账留着以后慢慢算。” 只要等他出去了,他一定会让这个女人吃不了兜着走。 沈娴勾唇笑了两声,清淡道:“这么自信?” 说着沈娴就走到牢房门口,朝就近一个守在过道里的牢卫招招手。 牢卫走了过来,她二话没说就抽手飞快地拔出他腰间佩剑。 先前负责开门和灌饭的牢卫是没有带刀的,以免让牢里的犯人钻了空子。 可守卫整个地牢的侍卫都有配戴刀剑。 沈娴提着剑走回到牢门边,两个开门的牢卫挡在门口,大惊道:“你想干什么?” 沈娴拿剑指着他,利落干脆道:“滚开。” 牢卫被逼得后退两步,沈娴提着剑就大步迈了进去。 地牢侍卫见状不对,连忙就要涌上前来阻止,奈何一直不为所动的苏折这时堪堪挡在了过道上。 苏折面色平淡道:“这是大楚的事,希望诸位不要插手。” 他是大楚来的使臣,带刀侍卫又不能对他用武,一时僵持下来,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赵天启见状,显然没有了方才的自信,道:“你要干什么?” 沈娴似笑非笑地用手指拨弄着剑刃,道:“或许此时我应该像个反派一样,把所有事都一五一十地道来,然后再欣赏你的反应。” “你要是敢杀我,皇上一定不会放过你!” 一直闭目养神的秦如凉这时睁开了眼,看向这边。 他一时也有些不敢相信,沈娴真的会杀了赵天启。 赵天启虽狂妄可恨,可怎么说也是镇南将军,沈娴杀了他,是要闯大祸的。 可当是时,沈娴一脚挽住束缚着赵天启的铁链,使得他无处可逃,她手里的剑顿时就毫不犹豫地朝赵天启的身体里穿过去。 噗嗤一声。 伴随着她轻浅的话语,“你凭什么就觉得我不敢呢。反正也没人知道,挂在城墙上的那些头颅里,有没有你赵天启。” 说着沈娴挑了挑眉梢,不经意间溢出丝丝邪侫,“在你不可一世、谁也不放在眼里的时候,应该也没想过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吧。” 这一剑不至于立刻毙命,却能狠狠折磨赵天启,让他在痛苦中慢慢死去。 沈娴把剑狠狠往他身体里送了送,又用力地翻绞着剑柄,致使剑身在他体内跟着搅动。 温热的鲜血染红了沈娴的手。 赵天启痛苦地佝偻着身体,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你……好大的胆子……” “赵将军过奖。你胆子也不小。” 秦如凉瞠着双眼,眼睁睁看着赵天启在沈娴剑下奄奄一息。 沈娴缓缓把剑拔出来,每拔出一寸对于赵天启来说都是极致的痛苦。 牢里鲜血染地。 牢卫都傻掉了。几乎都不能相信,这个大楚来的女人竟然亲手杀掉了大楚的镇南将军! 直到沈娴把剑全部拔出来,赵天启控制不住缓缓滑倒在了地上。 他瞪着沈娴,瞳孔渐渐焕然,最后道了一句:“你这个……贱人……” 沈娴手里握着剑,逆着光,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梢。 剑刃上还滴着血。 沈娴的身影投映在昏暗的墙上,像地狱来的鬼影。 她冷不防转头盯着秦如凉,幽幽道:“大楚不可能用七座城来换你们两人的命,所以只能有一个回去。我做了选择,他死,你活。” 她平寂得没有起伏的眼神,让秦如凉感到她骨子里都泛着冷意。 地上,赵天启死了。 从他敢一巴掌毫无顾忌地把沈娴扇趴在桌上起,他就注定是个死人了。 鲜血还汨汨从他身体里淌出来,很快就凝固冷却。 沈娴从牢里出来时,苏折闲话家常般与牢卫道:“去打些水来。” 刑讯室里有水,用来泼醒受刑之人的。 那水十分冰冷。 沈娴把双手泡进去清洗指上的血迹时,头脑尤为清醒。 苏折说,“阿娴,不必非要让自己的双手沾满血。” 沈娴搓洗了很久,换了几盆水,直到水里再也没有血的颜色。 她道:“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重新回到谈判桌之前,牢卫早已第一时间把牢里的情况上禀。 夜梁皇帝和一干大臣无不震惊。 他们辛苦活捉赵天启,还使得赵天启杀了不少夜梁士兵,就是为了留下他一命好和大楚交换更多的利益。 没想到让大楚使臣往牢里走一趟,居然他们自己人杀了自己人。 这就好像到嘴的肥肉又问不翼而飞了。 夜梁大臣在见到沈娴和苏折回来时,拍案怒斥道:“让你们去牢里看俘虏,不是为了杀俘虏的!你们竟敢在夜梁牢里动刀,丝毫不把夜梁放在眼里!” 牢里的详细情况,皇帝已经很清楚了。 想不到这位静娴公主不仅有条有理,还亲手操剑,杀大楚的镇南将军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个女人,绝不是一般的女人。 沈娴气定神闲地过来坐下,与苏折道:“现在,苏大人再与他们好好谈谈。” 苏折便淡淡道:“镇南将军偷袭夜梁,意图破坏和平谈判,本应该军法处置。加上他定然杀了不少夜梁士兵,现在以他一命,解了双方仇怨,不是很应该的一件事么。” 夜梁大臣怒道:“那现在还怎么谈?!” 苏折问:“现在夜梁还想让大楚割让七座城池?” 夜梁大臣理所当然道:“当年我夜梁战败于大楚,割让三城。而今除了把那三城拿回来,还加上大楚两位将军的命,才换四城,这要求一点也不过分!” 苏折道:“最初夜梁提出的条件是五座城,现在临时反悔变成了七座。夜梁想用镇南将军多换两座城,可能不太现实。莫说镇南将军的命还值不起两座城,现如今还只剩下一具尸体,就更加不值钱了。” “人是你们杀的!” “可也是死在了夜梁的牢中不是么。” 第265章 进局子了 第265章进局子了 夜梁大臣争得面红耳赤,道:“蓄意破坏和谈的恐怕不是镇南将军,而是你们!堂堂一国公主和使臣,竟在牢里动刀行凶,现在还妄想赖在我们夜梁头上,门儿都没有!” 其他大臣均是意见坚定道:“七座城池,一座都不能少!否则,就在战场上见吧!” 苏折缓缓扬了扬眉梢,道:“其实我是没什么意见的。苏某只是大楚之臣,一切也需得听君令行事,若是和谈失败,也便只剩下兵戎相见了。” “你们这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么!” 苏折道:“夜梁若是有足够的兵力和财力扫平大楚,何须又要一起坐在这张谈判桌上,只求区区七座城。大楚一共有四十二座城。” 上次战败后,夜梁一直对大楚心怀愤恨。虽不能吞并大楚,但扰乱大楚边境,夺回当初割让的城池也势在必得。 眼下大家都心知肚明,大楚后力不足,夜梁又何尝不是军乏民怠。战争彻底爆发,对谁都没有好处,兴许反倒让近年来正富国强民的北夏捡了漏。 夜梁皇帝冷笑了两声,道:“远的且不说,真要打起来,静娴公主和使臣能活着离开这里吗?” 苏折道:“那就要看陛下会不会冒这个险。” 夜梁皇帝的眼神锐利地落在沈娴身上,道:“使臣说的是静娴公主的身世?当年大楚内乱,皇帝皇后被逼死宫中,北夏真要是在意皇后,却为何没有及时伸以援手?” 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而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大楚早已换了政权,也不见北夏有任何动作。北夏又岂会为了区区一个亡国公主而大动干戈?使臣未免是太看得起这位静娴公主了吧。” 沈娴不得不承认,夜梁皇帝说得有两分道理。 北夏真要是管,又怎会这么多年不闻不问呢? 苏折却温声道:“陛下应该知道,当年北夏动乱十余载,大楚政权内乱时北夏已自顾不暇。而今却是不一样,北夏四海升平、日益强盛,抽出点余力照顾一下静娴公主不在话下。况且,这还是一件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夜梁皇帝的脸色变了变。 这个时候北夏若是插手,和大楚联盟的话,必定能灭了夜梁。到时候分疆划土,确实好处无穷。 只是夜梁皇帝尚不能肯定的是,北夏究竟会不会插手。 夜梁皇帝丧失了耐心,开门见山道:“大楚的条件?” 苏折依旧淡然道:“实际上,吾皇只愿让出当初从夜梁割去的三座城池。” 此话一出,就连夜梁皇帝都忍不住勃然大怒:“你大楚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吗?别忘了,大楚才是战败国。” 夜梁旁听的将军早已按捺不住,道:“皇上,先把这两人抓起来,待搜出盖有玺印的和谈书,别说七座城,就是十座、半个大楚,也照样往和谈书上写!” 这时在皇帝的示意下,从外面冲进来一队侍卫,顿时就把苏折和沈娴押了起来。 将军上前来搜,果真从苏折怀里搜出了盖有大楚玺印的契约书。 只不过展开一看,又是当场一顿气。 契约书早已拟好,白字黑字写明了,大楚只割让三座城池给夜梁。 苏折笑笑,道:“让将军失望了,若是往这上面更改一个字,那这契约书便只好作废。” 沈娴道:“实际上,大楚并没有彻底战败。只不过是因为我大楚的大将军一时失利,落到了你们手里,才造成这样的局面。 大将军在你夜梁的地牢里,遭受怎样的酷刑折磨,你们应当比我们更清楚。将来他还能不能战场作战,还是一个未知数,那么我大楚用三座城池的代价换取大将军一条形同废人的命,你们还觉得吃亏?” 夜梁皇帝道:“把他们押下去,给朕关起来!区区三座城,何须大楚割让,朕便一座一座拿回来!开战之日,朕便拿你二人的鲜血鼓舞三军!” 很显然,和谈失败了。 沈娴和苏折还下了狱。 明明她才从这地牢里出去不久,眼下就又要进来了。 这回不仅仅是逛逛,还得在里面过夜。 路过赵天启的牢房时,尸体已经被处理了,但地上的血迹还在。 牢卫便把两人关在挨着秦如凉的另一边牢房里。 进去时,牢卫还不客气道:“哼,大楚来的使臣和公主又怎么样,惹怒了皇上,照样被关起来!” 沈娴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他想起先前沈娴杀赵天启时的光景,还有些心有余悸,立刻就闭嘴不言了。 沈娴眯了眯眼,悠悠道:“继续说啊,怎的不说了。” 牢卫强自镇定道:“你还是老实进去待着吧!” 沈娴唬道:“你要是敢送馊饭馊菜来,我保证会让你记忆很深刻。” 她和苏折进去后,牢卫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把牢门锁了起来。 秦如凉靠墙坐着,幽幽睁开眼,往旁边看了一眼,像招呼客人一样道:“来了。” 两人捡了墙边干燥的地方坐下。 沈娴瞥他一眼,道:“你好像巴不得我们来?” 秦如凉摇了摇头,低声道:“你杀了赵天启,难免要惹怒夜梁皇;大楚又不可能全盘接受夜梁提出的条件。现在还能活着被关进来,已经很不错了。” 过了一会儿,又道:“静娴,你太冲动了。” 沈娴道:“赵天启有他非死不可的理由。” “他一死,玄城那边怎么办?” 沈娴道:“这些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还是多操心一下你自己吧。” 在牢里待久了,沈娴觉得身上甚冷。她下意识地抱了抱胳膊,忽而肩上一暖。 沈娴抬头,见苏折将他的外衣解下来,披在她的身上。 秦如凉眼神定定地看着这一幕,不明意味道:“你和他,果然还是走到一起了。” 沈娴若无其事道:“这还得多亏了皇上的成全。皇上若不是派我来接你的尸骨,派苏大人来做为和谈的使臣,我们还不能走到一起。” 秦如凉抿了抿唇,散乱的发丝下面看不清表情,忽道:“皇上绝对不希望看见你们走到一起的,他这么做可能另有安排。” 第266章 她是我的妻子 第266章她是我的妻子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担心皇上怎么想?”沈娴挑眉道,“能先活着走出这里,再想其他吧。” 秦如凉动了动口,不再多言。他担心的又岂止是皇上怎么想。 一直待到入夜,原本就昏暗的地牢更加的阴暗,只剩下过道上的几簇火苗还在孤独地燃烧。 沈娴都饿了。 她不仅没看到新鲜的饭菜送来,就连一颗米的影子都没见到。 牢卫最后来过道上巡视了一眼,见人都还在牢里,锁也上得好好的,便准备回去打盹儿休息了。 沈娴拧眉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饭呢?我都等到天黑了,怎么还没送饭?” 牢卫道:“你们新来的还不懂规矩吧,头一天是没有饭吃的!” 沈娴一听就来气:“这是什么时候立的破规矩!” 秦如凉在隔壁默默道:“我来的时候就是这样。” 沈娴往牢门处一站,牢卫就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她一脚踢在牢门上,铁门哐哐作响,还把牢卫吓了一跳。 牢卫反应过来,见沈娴也没办法出得这牢门,便底气壮了壮道:“你凶什么凶,没有就是没有!别说你还想吃热饭热菜,就是馊饭馊菜都没有!皇上下令了,要多饿你们几天!” 沈娴眼神里带煞气,牢卫说完就迅速走掉了。 她还在后面道:“这么横有种别跑啊,怕我弄你啊!” 苏折无奈地笑了笑,道:“阿娴,省省力气。” 沈娴这才郁闷地走回来坐下,一时三人安静得只剩下火光忽闪忽闪。 沈娴先开口道:“我还以为三座城你当真能谈得下来,就算夜梁不干,你也会有别的办法。” 说着就瞅了瞅苏折,“你口才这么好,怼得这么欢,就不知道讨价还价一下?” “只来得及说出条件,不是还没机会讨价还价就被抓了么。”苏折闲适道,“不过怼人我还是在行的。” 沈娴翻了翻白眼,“就算你把他们全都怼哭,也不能改变我们的现状。” 她又问苏折,“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 外面的夜色渐深,地牢里越来越冷。 沈娴身上多裹了一件苏折的衣,也仍是抵御不住那凛冽寒意。 这种环境秦如凉早就已经习惯了,苏折是武力深厚之人能相当御寒,便只有沈娴裹紧衣服仍止不住瑟瑟发抖。 沈娴以前也是不畏寒的,只要能走能跳她就会感到暖和。 奈何晚上没吃饭,她走起来浪费力气,跳也跳不动。 这阴冷的地牢里不给饭吃,才真真是折磨人! 苏折细声与她道:“靠过来些,紧挨着我兴许就觉得暖和些。” 沈娴身子靠过来,缓缓歪头枕在苏折的肩上。 苏折从腰后伸手过来,把沈娴紧紧搂住,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沈娴低垂着眼,好似靠在苏折的身上,已经没有那么冷得厉害了。 秦如凉道:“你不应该靠她这么近。” 苏折只微微抬高尾音:“难道要冷死她吗。” 沈娴闭着眼,等了一会儿也没有等到秦如凉的回答。 她确实很冷,除了和苏折依偎取暖,没有其他的办法。 以前的时候,苏折不能让秦如凉知道他们早就有来往,可是现在早已时过境迁了。 后来谁也没有说话,沈娴想着白天里发生的许多事,渐渐陷入了梦乡。 当她今天来牢里第一眼看见惨不忍睹的秦如凉时,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似悲悯,又似愤怒。 她不知道这份悲悯和愤怒中,有多少是属于以前喜欢秦如凉的那个傻沈娴的。 但于她自己而言,即便她对秦如凉没有半分夫妻之情,其实也不想看他毫无斗志地继续落魄下去。 她依稀有了些印象,在杏子黄时,阳光从树叶间漏下来,浓眉大眼的少年一脸高兴地爬到最高的那棵树上,摘了最大最甜的杏子来给她。 阳光落在少年的脸上,没有他眼里的神采闪耀。 他从树上跳下来,拍了拍满身的叶子,把杏子递给她,说:“小娴,给你。” 沈娴脑子里下意识地排斥,那不是她的记忆,那是原来的沈娴的记忆。 所以即便睡着了,她的眉头也慢慢地揪起,越来越深。 苏折低眼看见,手指轻轻抚过沈娴眉间的褶皱,温宁道:“是不是做噩梦了。” 沈娴沉浸在梦中不可自拔。 秦如凉忽而低沉暗哑道:“你别碰她。” 苏折手指顿了顿,继续若无其事地抚平她的眉间褶皱。 秦如凉又道:“她是我的妻子。” 苏折声音极轻,“以前你从没把她当成你的妻子,往后就更加不会有这幸运。倘若她曾被你好好相待,又怎会是现在这样。” 苏折还道,“以前是我把她送来你身边,也应由我把她带走。这世上,最没有资格做她丈夫的人,就是你。” 秦如凉心里发苦。 要是早知道他会深陷进去,还会像当初那样伤害她吗? 他拥有的时候不曾好好珍惜过,等到他发现他原来拥有着这样一个女人时,他却已经失去了。 不知是不是苏折指腹下的魔力在作怪,后来沈娴果真没皱眉了。 转眼间,她发现自己置身在学堂中,和大家一起朗朗读书。 后来,有明媚的小小少女怯怯来到她面前,用稚嫩的礼数给她行礼,又用稚嫩的童声对她说道:“公主安好,我叫柳千雪。” 沈娴的意识半睡半醒。 许是沈娴的情绪有了起伏,梦里突然有了转折。 她和阳光下的少年冷眼相对,声嘶力竭地争吵。 她倔强地转身先走,绝不让他看见自己软弱的一面。 可是当她停下脚步忍不住回头来看时,一直追随在她身边的阳光少年终于没有为她停留,她看见了他远去的背影,身边领着那个叫柳千雪的哭哭啼啼的明媚少女。 少年说她是公主,她身边总有很多人围着,但是柳千雪只是一个人。 少年说她冷血,欺负别人,刁钻蛮横,飞扬跋扈。 其实那些都是他以前惯出来的。 她真要是冷血,为什么会站在原地看着少年的背影,捏着袖子一边哽咽一边擦眼泪呢。 她明明不坏,她只是固执而已。 第267章 她也会有温柔似水的一面 第267章她也会有温柔似水的一面 后来有一道清浅温宁的声音跟她说,她是公主,本就应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只有那些生来卑微的人,才试图要求平等。 与她说话的人,好像是学堂里的老师,有好像是与她朝夕相伴的另一个人。 他说的话就是有一种与生俱来安定的力量,能够让她渐渐放下。 眨眼间,世界仿佛天翻地覆了一遭。 傍晚被血色笼罩得发红。 到处都是哭喊,到处都是一个个倒下的人。她躲在角落里,身上沾满血污,害怕得哆嗦。 手里抱着一个她最喜爱的木偶,上面雕刻的依稀是她年轻的模样。 木偶没抱稳,落在了血泊中,她从血里捡起来,在华贵的宫衣上用力地擦拭。 她又看见了曾经的阳光少年。只可惜少年身上已经没有那么干净的阳光了。 他长高了,浴血归来,满身杀伐。 有人从后面把她推向他,依然在她耳边安定而低沉地说道:“阿娴,去他身边,只有他能让你活着。你必须要,好好活着。” 他是良将功臣,而她是亡国公主。 身后人人道她该杀,以永绝后患。可是他那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狼狈的样子,手里的剑终是没有落下去。 他说,“不过是个公主,留她一命可显皇上仁慈,令天下人心悦诚服。” 沈娴猛地睁开了双眼。 眼里仿佛还残留着那个傍晚里如雾一样永散不开的血光。 心里一阵一阵地锐跳着。 她意识有些混乱,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忘了身边有些什么人。 她只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用力地抱着苏折的腰。 她确实做噩梦了。 以前梦到的都是些朦朦胧胧的血腥,而这一次是清清楚楚。 她知道,那些都是曾经发生在沈娴身上真实的事。 她那时还小,她无法全部承受。所以后来变得疯癫痴傻。 梦里站在她背后的人,有一道和苏折这样安定又好听的声音。 “是你吗?”沈娴魂不守舍地喃喃道。 “什么?” “一直站在我身后的人,是你吗?”她抬起头,迷茫地看着苏折,“是不是那时也像现在这样,只要我抬头或者是回头,就能把你看得清清楚楚?” 她眼眶发红。 苏折神色深晦,手指拂过她额上的细汗,道:“果然是做噩梦了。” 沈娴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点点头,“对,做了个噩梦。” 她梦到了秦如凉,梦到了柳千雪,却唯独没有梦到苏折。 她只能听见那极似他的声音,永远都那么镇定,没有一丝慌乱。 沈娴忘了秦如凉就在隔壁,她只想用力地抱紧苏折。 许久以后才平静下来,沈娴低低呢喃:“苏折,好饿。” 秦如凉头发下的双眼发怔。 他第一次看见沈娴如此依恋地抱着一个人。 她的说话声,带着温柔和撒娇的意味,那是秦如凉以前从未听见过的。 在这之前,他几乎不能想象,沈娴也终将会依靠在一个男人怀中,说着轻声软语的话。 只是那个男人永远都不可能是他。 在他面前,沈娴永远都是勇敢坚强的。 并不是因为她不需要保护,而是她单单不需要秦如凉的保护。 在很早以前他就丧失了保护她的资格,他甚至都没有发现,再坚强的女人,也会做噩梦,需要人安慰,也有温柔似水的一面。 苏折道:“可我也没有东西给你吃,要不你再咬我两口,会不会好点。” 沈娴缓过劲,失笑,不客气地捞起苏折的衣袖,便在他手上咬了两口。 等她彻底平静,才反应过来,他们现在还在牢里,而秦如凉就在隔壁。 不到两天,夜梁皇帝就收到了北夏来的信。待他打开信件看后,神色变得有种微妙的严肃。 夜梁与北夏相去甚远,也不是友好国,不会无缘无故来信。 眼下与北夏唯一扯得上关系的,就只有静娴公主。 沈娴还没等夜梁皇帝一怒之下逮着她和苏折去洒血振奋三军呢,行宫里的宫人便亲自来接沈娴出去。 沈娴顿时就明白苏折话里那个“等”字的含义所在。 见宫人恭恭敬敬,又得知宫人只是来接沈娴一个人出牢的,沈娴反而不着急了。 她气定神闲地坐在苏折身边,道:“我这一出去,我的使臣什么时候能出去?” 宫人道:“皇上只命奴才接静娴公主一人出去,其余的还要等皇上安排。” 沈娴道:“我与使臣是共荣辱的,要出去我们便一起出去,他不出去我便也不出去。” 宫人为难了,几次来接沈娴,都无终而返。 最终只有上报给夜梁皇帝,皇帝一阵生气,道:“还登鼻子上眼了!” 无奈,一直挨到了晚上,见沈娴始终坚持,夜梁皇帝才勉强同意把苏折也一并带出来。 两人在牢里饿了两天,出来以后当然要先沐浴更衣,再吃饭,然后才去面见皇帝。 皇帝直接了当道:“静娴公主远来是客,这次和谈本不应该把公主牵扯其中。明日朕就送公主回大楚的边境去。” “这么着急?”沈娴悠悠道,“那使臣呢?” 夜梁皇帝冷冷看了苏折一眼,道:“大楚压根没诚心和谈,竟拿三座城池就妄想敷衍朕。朕当然要在两军对阵时让这大楚的使臣血洒阵前。” 沈娴道:“哦,那他不走,我也不走了。” 皇帝眯了眯眼,“你说什么?朕给你一条活路,你要拒绝?” 沈娴笑了笑,道:“对,我拒绝。陛下要让他血洒阵前,静娴也当和他共进退,不然回到大楚以后,还让人误以为静娴是贪生怕死之人。” 皇帝气得够呛,“到了我夜梁,是死是活这可由不得你!” 明日就是强行把她押也要押回大楚去。 沈娴不慌不忙道:“陛下要是对我用强,那我便当场自尽,死也要死在夜梁的土地上。” 夜梁皇帝一时噎住,发现他现在完全处于被动局面。 沈娴是料准了他不敢拿她怎样。 不然也不会几次三番派人去牢中接她,更不会应允她把苏折一并放出来。 皇帝对她这般特殊,很有可能是来自于她的身世。 如若北夏真的肯插手此事,那她和苏折就胜券在握了。 第268章 他早就算计得分毫不差 第268章他早就算计得分毫不差 苏折适时道:“陛下收到北夏的来信了?” 皇帝一愣:“你怎么知道?” “早前苏某给北夏皇致过信,算算时间,北夏若是有来信,也正是在近几日。” 皇帝才发现他低估了苏折,道:“看样子你是早有所准备。” 苏折道:“当年北夏自顾不暇,管不了静娴公主,可如今不一样了。北夏皇是个重情重义之人,静娴如何说也是北夏皇的义外孙女。” 沈娴看着苏折。 温润的光落在他身上,斐然无暇。她感觉,苏折和夜梁的谈判,到此时此刻方才开始。 “静娴若是在夜梁出了事,促使大楚和北夏结为联盟的话,夜梁则岌岌可危。” 夜梁皇帝何尝不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打算明日把沈娴送回大楚。 现在苏折和沈娴弄清了他的意图,他反而更加受限制。 皇帝道:“既然静娴公主与北夏有关系,何不说服北夏与我夜梁结盟,如此可南北夹击,灭掉大楚。” 他露出身为帝王的野心,“大楚现在的君王反正也是静娴公主的亡国亡父亡母之仇人,如此还能帮公主复仇。” 沈娴不是柳千鹤,可以为了报仇而不择手段。 她勾唇笑了笑,问:“那到时候,大楚还是大楚吗?” 到时候就不再有大楚了,那大片疆土都是夜梁的。她曾经的家国就彻底不再了。 夜梁皇帝知道这个女人不好忽悠,还是沉了沉脸。 苏折又道:“天下荡乱,民不聊生,陛下仁德,相信也不愿看见那样的局面。我们是为了和平而来。” “为了和平而来,”皇帝冷笑,“为了和平,大楚会只想拿三座城就把朕打发了?” 苏折道:“那是楚皇之命,苏某不得不遵。若是苏某,定是愿意允诺陛下五城的。那就看陛下是相信楚皇还是相信苏某。” 皇帝震了震,重新打量起苏折。这个人永远都是一副平淡的口吻和神色。 皇帝道:“你有什么本事,让朕不去相信楚皇,而要来相信你一个楚臣。” 苏折抬起眸,眼里一派温然,“苏某唯有静娴公主在侧,陛下信苏某就是信静娴公主。” 皇帝仔细思量苏折的话,脸上的表情变了变。 “眼下大楚割让三座城与夜梁,”苏折声音说得幽缓,“来日大楚平定,再让两城与夜梁。夜梁可作壁上观,亦可得到两座城池,实为好事一件。” “如若不然,此次要么陛下接受大楚仅仅三座城池的条件,要么两国开战;战时陛下若不放静娴公主回去,使得北夏与大楚联盟,对夜梁大为不利。” 皇帝道:“不是朕不放人,是她不肯回去。” 苏折笑了笑,道:“那是当然,除非陛下放苏某一起回去。可苏某一旦回到大楚,必定战不留情,到时是胜是败,那就各凭本事了。” 无论哪条路,对于夜梁皇帝来说都不是明智之举。好像只有相信苏折和沈娴,他可高高挂起,白白获利。 皇帝僵持沉默了一阵,幽幽盯着苏折道:“你就这么有自信,一定能帮静娴公主平定大楚?” 苏折道:“说来还要多谢陛下,帮忙处理了镇南将军和他的副将们。” 皇帝吸了一口凉气,顿时感觉夜梁反倒被人给牵着鼻子走了。 夜梁杀了镇南将军,夜梁的边境大军就更加容易被控制。 难怪,即使他夜梁活捉了镇南将军,到了牢里,静娴公主仍是要把他杀掉! 他们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 “苏某只愿夜梁和大楚十年内不再起战乱,苏某必定竭尽全力兑现承诺。” “五座城池,先割让三座,剩下两座存在大楚。”皇帝笑了两声,道,“如此朕还得希望静娴公主平定大楚,才有希望拿回剩下两座城。你们算得比朕还精。” 沈娴恍然大悟。 原来苏折早就打算好了,先割让三座,再许诺两座。 如此一来,苏折不会获罪于大楚朝廷,成为天下罪人,更能与夜梁皇帝达成共识,提前避免了在大楚将来内忧之时再产生外患。 因为静娴公主有北夏撑腰,夜梁不能与大楚开战。而夜梁为了得到两座城,还需得帮助静娴公主赢,必要时候能伸一伸援助之手。 夜梁皇帝觉得这条路似乎是最好的路,可又觉得一旦答应了下来,他会感到非常的憋屈。 就好像用了自己的针线,到头来给他人做了嫁衣。 皇帝沉吟,随后道:“时候已不早,来人,送静娴公主回去休息。” 沈娴也知道皇帝需要时间考虑,况且她今天晚上也接收到太多的讯息,彼此都需要消化一下。 沈娴离开殿上时,皇帝又道:“使臣留下,朕有几句话想问得清楚些。” 沈娴回头时,见苏折在光火中温然而立。他虽微垂着头,却始终没有弯下脊梁骨,身影分外修长优美,隐隐流露出高贵。 他的高贵,好像同是与生俱来的,只有在不经意间才流露了出来,闪烁着不容忽视的光芒。 沈娴步履一顿,还是离开了大殿。 皇帝一步步走到苏折面前,定定地看着苏折喜怒无形的脸,道:“朕想知道,你是在帮静娴公主还是在帮你自己。难道大楚的将来,真要由一个女人做主吗?” 苏折道:“静娴公主是真命天女,为何就不能。” 皇帝笑了两声,道:“诚然,大楚由女人做主总比由男人做主的好,就算给她十年,十年之后她也不一定是我夜梁的对手。” 局势当前,他可以等十年。 说不定十年以后,大楚在一个女人的统治下越来越弱,到时候夜梁再去灭了大楚,也不迟。 千秋霸业,不在乎多这几年。 皇帝道:“今日之诺,朕要你立下契约。” 苏折应道:“那便算是静娴公主与陛下达成新的盟约了。” “退下吧,朕明日便准备契约书。” 苏折行了一礼,而后款款而退。只是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淡然道: “陛下志向鸿鹄远大,虽不知十年后是何光景,但陛下想收服大楚,苏某倒有一法子,可不费一兵一卒。” 第269章 你也会讨公主欢心? 第269章你也会讨公主欢心? 夜梁皇帝微诧,随后感到好笑,“你会真心出主意帮我夜梁?” 今夜一谈,夜梁皇帝对苏折不得不佩服。 此人平时不显山露水,可他心里装的不是花雪风月,而是山河天下。 夜梁朝臣当初都瞧不起苏折,连酒都不会喝,认为大楚根本就是派了个无用之人来。 然而不是。 他一人可比那些朝臣们厉害多了。 不慌不忙、静待时机,他早已布置好一切、看清一切,所以能在最恰当的时机挽回局势,使局势偏向于对他有利的一方。 想必他已经掌握了大楚的南境大军。 和如此心思缜密的人对战,未必是一件好事。还是像赵天启那样勇猛冲动之人,更加好对付一些。 苏折,就像是躲在暗处计划一切的头狼。 然而这样的人,只是为了一位前朝公主谋划,而他自己没有丝毫的野心,说来夜梁皇帝都不太能相信。 苏折笑了一下,“自然不是免费出主意。” “你说,你想要什么条件。” “柳千鹤。” 皇帝了然,道:“朕听朕的将军说,他是大楚的逃犯,在军营里的时候一门心思想杀了你跟静娴公主。” 苏折若无其事道:“正是,苏某与他有点过节。” “可他现在却是夜梁的武将。此人将才不凡,为我夜梁立下不少军功。要朕把他交给你,一时朕还有些不舍。” 正因为夜梁皇帝看中了柳千鹤的将才,虽一直把他关在牢里,却始终没有下令处罚他。 看样子更没打算把柳千鹤交给大楚处置。 皇帝惜才,大楚不要的人,他夜梁不会容不下。所以他原本打算等苏折和沈娴一离开夜梁,便放了柳千鹤出来。 苏折意味深长道:“陛下是说他能未卜先知,算到大楚的下一步动静么?这世上能未卜先知的人又有几个。” 皇帝动了动眉,道:“你是说他在大楚有奸细?那也是朕手下得力的人才,就算他无法未卜先知,但在行军布阵途中屡出奇策,就值得朕欣赏。” 苏折唇角不置可否地扬了扬,“屡出奇策,玄城内确实有他的一条眼线,只不过据我所知,他的那些计策都不是他出的,而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那高人是谁?” “这个苏某无从得知。” 皇帝半信半疑,冷笑道:“既然他没什么用,你为何又要换他回去?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是大楚的逃犯?你是做大事的人,还不至于为逃犯斤斤计较。” 苏折道:“有过节是其次,主要还是公主高兴。” 皇帝诧异道:“你也会讨静娴公主欢心?” 苏折只道:“陛下若是愿意交换,苏某便说说这法子,不愿意就算了。但愿柳千鹤的分量能抵得上十年之后夜梁的千秋大计。” 区区一个人,和国家大计相比起来,当然无足轻重。 见苏折正要告退,即便夜梁皇帝知道他是以退为进,还是不得不懊恼道:“你不如先说一说,真要是好计策,朕就将柳千鹤交给你也无妨。” 苏折无害地笑了一下,道:“待大楚平定后,陛下可将得力皇子送往大楚做皇夫。” 夜梁皇帝听后一怒:“你这是在侮辱朕吗,让朕的皇子去做皇夫,这与女人为妻为妾有何区别!” 苏折悠悠道:“诚然,大楚不可能一直由女人做主,在静娴公主之后,将来是谁执掌大楚政权,还未可定。” 夜梁皇帝顿时就冷静下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苏折道:“若是静娴公主将来与皇夫诞下龙子,便能继承大统。皇夫之子执掌大楚,不就是不费一兵一卒便归为夜梁的血脉么。” 夜梁皇帝如醍醐灌顶,但嘴上仍是道:“算计如你,聪明如静娴公主,会让来自夜梁的皇夫之子继承大楚?” “能成为大楚继承人的,必然不是寻常百姓出身的皇夫的孩子。这不仅是血统上的讲究,更需要父族支持和依傍。” 苏折的话亦有道理,直接点明不是不可能,凡事有利有弊,就看怎么取舍。 取舍得好,弊可以变成利;取舍不好,则利也可以变成弊。 如若夜梁皇帝从现在开始就打定了主意,那么他就更得要帮静娴公主了。 等静娴公主大业一成,夜梁再派遣皇子进大楚做皇夫,只要肯下功夫,那么将来的孩子就是他夜梁的子孙! 果真不费任何功夫算计,只需要一条血脉就能够做到! 静娴始终是个女人,她也是要生孩子的。 就算皇夫这个称谓算不上光彩,可只要忍得了一时,一旦有了孩子,将来皇夫就是大楚新帝的父亲。 天下也始终还是以男人为尊的! 不得不说,苏折给夜梁皇帝出了一个极好的主意。 皇帝接受了苏折的这主意,道:“柳千鹤随你处置。” 要谋就谋将来,而不是被眼前一时之利所掣肘。 “谢陛下。” 从大殿出来时,山里风起,吹得廊下的灯破碎迷离。 夜风扬起了苏折的衣摆。 他抬头时看见沈娴就在不远处等着,便走下台阶,朝她走去。 “怎么不早点回去休息?” “我怕那皇帝为难你。” 苏折低着眉眼牵起沈娴的手,缓缓裹进手心里,“冷不冷?” 沈娴笑笑,想抽手没能抽回去,道:“原本是大热天的,问我冷不冷会不会有些奇怪,不过这外面风确实挺大的。这是皇帝殿前,你快放手。” 苏折不仅没放,还风清月白地牵着她往前走,衣袂浮动,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扣着她的,轻声道:“无碍,这会儿,大家都睡了。” 前面的夜色如泼墨。 沈娴被苏折牵引着,只能跟着他往前行。她无需看清楚脚下的路,因为眼下的苏折就像是她坚实的依靠。 有人依靠着的感觉……就是无论如何都不再害怕跌倒。 沈娴曲了曲手指,有些耳热地想要反手握着他,问:“你在里面待了那么久,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苏折道:“我开导了一下他。” “你开导他?”沈娴眯着眼笑了起来,“都开导了些什么?” 第270章 以后都是一家人 第270章以后都是一家人 “开导他怎么用最小的代价谋取最大的国家利益。”苏折若有若无地笑道,“不要总是想着打仗、侵占疆土,明明还有许多其他的和平的方式。” “他居然听?” “怎么不听,毕竟是于国有利的事。” 沈娴没再多问,她已经不再执着于把事事都弄得很清楚。 苏折该告诉她的时候自然会告诉她。 只不过等她后来知道的时候,也不清楚到时是番什么样的光景。 苏折把她送到房间门前,看着她进房后,方才转身离开。 在牢房里没有休息好,眼下又回到了给沈娴准备的房间,沈娴倒头下去没多久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大天亮。 以至于苏折与夜梁皇帝签订盟约的时候,沈娴也还在睡梦中。 大楚与夜梁正式签订和平契约,大楚割让三座城池给夜梁。 不知道其中原委的夜梁大臣们,无不摆着张臭脸,对大楚和夜梁签订的契约十分不待见。 原本夜梁是坚决不同意大楚的条件的,可不知道怎么了,他们的皇上突然间转性,又同意了。 签订两国契约后,苏折再与夜梁皇帝签订盟约。 这一项盟约自是背着夜梁大臣们签的,以免走漏风声对彼此都不利。 皇帝往盟约上印下玺印,又见苏折往盟约上落下手印,皇帝道:“来日你若是不遵守此盟约,朕一定会将它昭告天下,让你在大楚再无立足之地。” 苏折淡然自若道:“如有违背,到时任凭陛下处置便是。” 沈娴睡得惺忪,总感觉床边有人。 她辗转翻身过来,幽幽睁开眼,眼神扩散地略略看了一眼,又幽幽闭上。 嗯,床边确实有一道黑影……不对,她房里怎会有人! 她居然没有发现! 有了这个意识后,原本混沌的大脑立刻就清醒了过来,她突然又睁开眼,猛地朝床边看去。 结果发现床边果然趴着一个人,正睁着黑油油发亮的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眼不眨地把她瞧着。 那双眼睛里好奇中带着一丝天真的打量,不像是有什么恶意。 对视片刻后,沈娴猝不及防大叫一声,结果对方也受到了惊吓,跟着“啊”地大叫起来。 沈娴突然朝他欺近,他一吓,身体往后一仰,就跌坐在了地上。 沈娴若无其事地捋了捋有两分凌乱的发丝,曲腿坐在床上,眉间带着惺忪,斜眼睥睨着跌坐在地上的人,拧眉道:“你是谁?到我房间来作甚?” 这是个年轻的男子,大概比贺悠年纪还小一点。一身华贵的服饰,剑眉漆目,五官精致,倒是个看得养眼的男子。 只不过一声不吭就出现在沈娴房间里,这一点让她感到不喜。 因而她语气不善,表情里就写了三个字——起床气。 瞧他这细皮嫩肉的,定是没吃过苦头,也没什么经历。 这男子对于沈娴突然吓他,还把他吓倒在地,感到十分不满意,觉得这有损于他的气度和面子。 男子起身,拍拍衣服,道:“我是夜梁的六皇子!父皇命我来带你去行宫各处好玩的地方玩一玩,你怎么这样凶!” “你一声不吭到我房间里来,还怪我凶?我难道不该凶你哦?”沈娴瞥他道,“你父皇让你来带我去玩,你父皇脑子抽掉了?” 这位六皇子道:“我父皇说,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叫你不要见外!” “呸,谁跟你一家人。” “啊呀,你这个公主怎么这样子粗鲁!”六皇子气得脸红红的,瞪着一双润润的大眼睛,天真无害得想让人蹂躏一把。 沈娴叉着腰,似笑非笑道:“粗鲁?你还没见过更粗鲁的呢,你再不出去,信不信我弄你?” 起初六皇子还不信,可当沈娴光着脚丫下床,就要来对付他时,他莫名地就怂了,转头就往外面跑,嘴上还道,“真是个母夜叉,走就走,你不见外我还见外呢!” 苏折来时,沈娴已经更衣洗漱完毕。 她问:“那什么六皇子,是怎么一回事?一大早就摸进我房里来。” 苏折眼神略深,道:“他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说是要带我往行宫各处游玩。” 苏折道:“可能是陛下想尽地主之谊,只是这似乎尽得过头了。” 沈娴没怎么在意,道:“事情都办妥了?” 见苏折点头,沈娴就问:“秦如凉呢,放出来了么?” “放出来了,行宫里的太医正在处理他的伤势。” “那一会儿过去看看。” 苏折道:“阿娴,你好像特别关心他。” 沈娴悠悠道:“其实我是无所谓的,大概是以前的沈娴还想救他,他也救过以前的沈娴一命,便算是相互抵消吧。” 她侧过头来看苏折,似笑非笑,“苏折,这令你很不舒服?” 苏折叹了叹,“是有一点。” 沈娴的神色便淡了淡,声音放轻,“可从这里离开回到大楚以后,我们都不能再像这样朝夕相对。” 这一段时间的亲近相处,就快要结束了。 虽然有遇到过困难,她却每一天都很珍惜,恍惚间觉得时间过得也真快。 去到安置秦如凉的地方时,甫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 秦如凉光着上半身,身上的伤势都已经被处理过,浑身缠满了绷带。 他尚且醒着,也不再像牢里时那么狼狈和不修边幅,头发脸颊都清理过了,只是形容看起来不如当初出征时那般精壮结实。 几个月的牢狱生活,又加上酷刑鞭策,使得他身体孱弱消瘦,脸上颧骨凸出,眼廓凹陷,与以往的精神饱满大相径庭。 这样一个人回到大楚,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如前,又要多久才能再驰骋沙场。 夜梁虽然留了秦如凉一命,但是却磨去了他身为大楚第一大将军的棱角与锋芒。 如此,即便留他一命遣回大楚,又有多大的用处? 沈娴名义上还是秦如凉的妻子,如今秦如凉无法自理,对她来说,端汤送药,也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她一边用调羹亲手喂他汤药,一边云淡风轻道:“大楚和夜梁的和谈,苏大人已经圆满完成了。只要你养好身体,能够下地走路了,我们便一起回去。” 第271章 你不要和他在一起 第271章你不要和他在一起 秦如凉的视线一直紧盯着她,道:“和谈都谈了些什么条件?” “大楚割让三座城池给夜梁,两国休战,共享和平。” 秦如凉觉得不可思议,“夜梁皇怎么可能会同意,别说我不信,等回京以后,皇上也不会相信。” 沈娴看了看他,若无其事道:“夜梁要五座城,大楚只愿给三座城,于是乎把这个难题丢给了苏大人来解决。现如今苏大人以三座城拿下了两国和谈,还是不会令人满意吗?” 秦如凉道:“皇上永远都不可能对他满意。” 一碗药见底,沈娴放下药碗正欲起身,秦如凉倏而伸手扼住她的手腕。 沈娴垂下眼,冷淡地看着他,“怎么。” 秦如凉一字一顿道:“你不要跟他在一起。” 沈娴没答,视线落在了握着自己手腕并没有几分力道的那只瘦削如柴的手上,眉头皱了皱,忽而轻佻道:“我不和他在一起,难道要和你在一起么?你会保护我?” 秦如凉沉默后,认真道:“往后,我会竭尽我全力,来保护你。” 沈娴像听到了一个笑话,勾唇道:“秦如凉,如果柳眉妩和我一样处于危险之中,而你只能救一个,你确定你是保护她还是保护我?” 秦如凉一顿,终是犹豫了。 或许正因为他会犹豫,他才是秦如凉。 沈娴不觉得他的犹豫有什么不该,如若他毫不犹豫地说他会保护她,兴许她还会觉得有点失望。 沈娴道:“不用听到你的回答,我也知道你的答案。况且以你现在双手被废的状态,谈何保护别人?你能先保护好你自己就不错了。” 她的话刺痛了秦如凉。 使得秦如凉意识到暴露了,第一时间松开了沈娴,抽回了自己的右手。 他的右手手腕上亦有一道疤,而且还是新鲜的疤痕。 沈娴道:“他们挑断了你的右手手筋。” 秦如凉苦笑,“在发现我左右手筋早被挑断以后,他们索性就挑断了的我右手。” 秦如凉在牢里时之所以自暴自弃,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已是废人一个,就算活着出去了又能怎么样,不仅给大楚蒙羞,还有可能往后一辈子都再也拿不起剑。 现在行宫里的太医给秦如凉治疗外伤,可被挑断的手筋却很难再接回来。 秦如凉说,“一报还一报,这不关你的事,都是我该受的。” 沈娴淡淡道:“我并没有自责。如若让你重选一次,当初柳眉妩中毒时,你依然选择不顾我腹中孩儿的性命,也要拿我的胎衣去救她,那我也依然会选择废掉你的左手。” “我知道,”秦如凉点点头,“我为此自责过。” 沈娴笑笑,道:“等回京以后,我总会让你知道,想要制出锁千喉的解药,到底需不需要用到紫河车。” 秦如凉愣了愣。 沈娴起身,转头往外走,“你好好休息。” 秦如凉抬起视线,看见苏折始终等在门外。 在沈娴出去以后,苏折不咸不淡地往屋里看了一眼,黑白分明的眼底里的深意耐人寻味,只在秦如凉身上停顿片刻。 夜梁皇帝处罚六皇子时,特邀了沈娴和苏折到场。 当时六皇子跪在地上,像是哭过了一般,眼里湿漉漉的,十分无辜可怜。 夜梁皇帝还怒道:“朕让你带着静娴公主往各处逛一逛,静娴公主还没起身,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直入公主的房间!现在公主在场,朕就要当面责罚你,不然叫朕夜梁失了礼数!” 皇帝继而令道:“来人,先把六皇子重责二十大板!” “父皇,儿臣知错了!” 正好,从秦如凉那里出来以后,沈娴心情不好。既然这夜梁皇帝要叫她来观戏,那她便好好地看。 夜梁皇帝是希望她及时出声制止的,只可惜从头到尾沈娴都无动于衷,更没有出声喊停。 硬是让这天真无辜的六皇子生生挨了二十大板。 宫人有没有手下留情,沈娴无心去探究,但这六皇子若真是不讨夜梁皇帝的喜欢,也不至于会随行被带来行宫,夜梁皇帝更不可能支使这六皇子带她去游玩。 所以这种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夜梁皇帝离开后,六皇子捂着屁股艰难地爬起来,所有的表情都挂在了脸上,相当精彩,痛得流出了眼泪,又生气又难过,道:“你为什么不帮我?” “那是你的家事,我为什么要帮你?” “你要是肯帮我,父皇就不会下手这么狠了。现在我被打了,还怎么带你去玩?” 沈娴眯了眯眼,道:“下次再让我看见你进我房间,你还该被打。下次不仅是打你屁股,还要打你这漂亮的脸蛋。” 六皇子瞪眼道:“你这个凶婆娘!” 沈娴好笑地看着他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虽然没有了六皇子做向导,夜梁皇帝还是下令,在沈娴和苏折离开之前,除了行宫里皇帝所在的地方,其他地方都可以随处赏玩。 到傍晚的时候,苏折带着沈娴走过那横在天堑上的索桥,摇摇晃晃地抵达对面。 在对面往山顶上走,可直达雪峰颠上,欣赏脚下绵延至远的风景。 越往山顶上登,就越觉得寒冷了两分。 在这座烨山上,能够清晰分明地体现出一年四季的变化。 山巅积雪未融,在这夏秋日里赏雪,又是另一番体验。 沈娴和苏折终于站在山顶时,恰逢傍晚日暮,夕阳缓缓沉沦,把山顶的皑皑白雪都洒照成金红色,绯艳绝伦。 沈娴深吸一口气。 空气很凉。 她问,“苏折,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看风景。”他清浅道,“阿娴,秦如凉让你有了心事?你担心他?” 沈娴问,“我不应该担心他么?或许是不应该吧。” 她在冰冷的山石上坐下,眯着眼望着遥远的夕阳。 夕阳的光彩迷人,但余晖落在脸上却少了温度。 沈娴一看见秦如凉,她近来就会想起,那个阳光下的浓眉大眼的少年,脸上洋溢着笑,摘下杏子给她吃的光景。 第272章 原来这也是一种煎熬 第272章原来这也是一种煎熬 少年最后却牵着明媚的少女离开,记忆里她倔强地哭过。 还有宫里血流成河之时,他化身成高大威猛的样子,低头看她的那一眼里,带着不忍和悲悯。 那原本是属于原来沈娴的记忆。以前的沈娴是真心喜欢过秦如凉的。 如今的沈娴却也被那年少的过往所影响着,有种绵绵软软的感慨。 苏折在沈娴身边缓缓落座,道:“你太担心他,我会吃醋的。” 沈娴支着下巴,似笑非笑道:“现在就吃醋了,那往后回了大楚怎么办?我们是夫妻,一路上我还要照顾他的起居,人前要表现出恩爱不疑的一面,甚至到了晚上,我们还有可能歇一间……” 话没说完,苏折冷不防扯沈娴入怀,将她狠狠抱着。 沈娴伏在苏折怀中,手抵着他的衣襟,皱着眉头,嘴上依然道:“我不能再像现在这样,肆意和你看风景,也不能再由着你抱我;以前从没觉得过,原来这也会是一种煎熬。” “阿娴,不光是你一人觉得煎熬。” 沈娴轻声道:“以前的沈娴深爱着秦如凉,但她却不知道,身后总有一个人陪着她、守着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几天后,秦如凉的伤势虽然还没有痊愈,但启程上路应当没有问题。 他们在这山上行宫里耽搁得太久了,早应该上路返回大楚。 好在两国边境还算安稳,两国签订和平条约的消息传了出去,夜梁百姓都为能拿回以前的城池感到高兴。 而大楚虽然丢失城池,但好歹也免受了战争之苦,因此同是松了口气。 现在霍将军执掌玄城大军,就等着苏折和沈娴带着秦如凉回来。 见大事已了,夜梁皇帝知道他们接下来还有事要做,也就不再强留。 皇帝一面着人准备几人下山事宜,一面又让宫人送上不少夜梁的地方特产。 其中凤梨酒就有好几坛。 沈娴喜爱这夜梁本土的凤梨酒,遂欣然接受。 另外,夜梁皇帝还命人去地牢里把柳千鹤提出来,关锁在比木牢还要结实的铁牢中。 铁牢外落下一把厚重的锁,由苏折亲手锁上。 在柳千鹤愤恨的眼神下,苏折把钥匙交到沈娴手上。 沈娴手指勾着钥匙,冲柳千鹤挑唇笑笑,“不服气啊?路上先憋着,等回京以后再慢慢让你服气。” 秦如凉有些虚弱地出来时,看见了牢笼里的柳千鹤,神色顿了顿。 沈娴对秦如凉挑眉道:“柳千雪的哥哥,就不用我介绍了吧,你们应该认识。好了,时候不早了,上路吧。” 柳千鹤的铁牢被放在一个板车上,由几名侍卫负责把他运送到山下去。 沈娴和苏折、秦如凉紧随其后。后面跟了数名侍卫。 等到了山下,夜梁大将军会负责接济,亲自把他们几个送回大楚的边境。 这山里安静得只剩下脚下的足步声,以及偶尔林间树叶晃动的声音。 空气里漂浮着薄薄的雾气,视野里的景象都是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只是还没等到山脚,大约只走了一小半的路,就见一队夜梁士兵正上山来。 夜梁士兵到了近前,道是由大将军派遣上山,专门来接应大楚公主和使臣下山去的。 沈娴心存疑惑,不是说在山下等么? 况且夜梁大将军的为人处事沈娴见过,小心谨慎,前些日还是他亲自把沈娴和苏折送上山中行宫的,眼下怎么会只派一些面生的士兵上山来接应? 即便大将军没空,也应该有一个说得上话的将领带头才是。 这么一想,沈娴心里掠过一丝警觉。 这烨山这么大,尽管守卫森严,也难免有破绽,会被有心之人趁虚而入。 这种可能性虽然小之又小,可不得不防。 苏折的警惕性比沈娴更强,他若有若无地把沈娴拂到了身后护着。 秦如凉虽然有伤在身,可这时他也隐隐提高了警惕。 那队士兵正好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只是随行护送的侍卫却没有轻易交接,而是尽职尽责道:“皇上有令,我等需得把大楚公主、将军和使臣亲手交到大将军手上。尔等便同我们一起下山,面见大将军吧。” 那队士兵闻言,暗自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缓慢地让开到一边。 然而,就在前面的侍卫勘勘从旁边经过之时,突然光影一现,伴随着极快的刀剑出鞘的声音,在侍卫还来不及反应之际,直接一举刺穿侍卫的身体,当场而亡。 后面的侍卫见状,当即冲上前来,纷纷拔出佩剑,厉声喝道:“保护公主!” 这些士兵露出凶狠的神色,下手飞快地迎面就和侍卫厮杀了起来。 这种时候,沈娴当然成了最重要的保护对象。 她是大楚的公主,更和北夏皇有渊源,不能出事,尤其不能在夜梁的境内出事。 杀敌的侍卫不是一般的侍卫,而是夜梁皇帝行宫里的大内侍卫,个个都武功不错。 然而却不是这些士兵的对手。 他们一个个招式狠辣,武功高强,让沈娴第一时间就想起之前路上所遇到过的杀手。 若真要是夜梁士兵,岂会有这样的身手。他们恐怕多半是乔装成夜梁士兵的杀手。 秦如凉挡在沈娴和苏折的前面,沉声道:“苏大人,快带静娴离开这里!” 话音儿一落,那些个杀手已然突破一干侍卫,径直汹涌地朝这边冲来。 不由秦如凉多说,苏折自当拉着沈娴转头就退。 沈娴跟着苏折飞快地跑时,只感觉道路两边的风景在不停地往后溜走; 当她回头看时,却发现秦如凉没有跟着她和苏折一起,而是留了下来,挡在那些杀手面前。 秦如凉双手被废,根本无法运剑,凭他现在的状态,也根本挡不住这些杀手。 他把装有柳千鹤的铁笼狠狠往杀手那边踢去,能挡住一二,亦有杀手冲上前来,和他纠缠。 秦如凉赤手空拳,不是他们的对手,他的双手也不如以前那样可以灵活自如地挥拳反击,他所凭借的只有以前培养起来的快速反应。 第273章 不想让他孤军奋战 第273章不想让他孤军奋战 可是秦如凉坚持不了太久,更多的杀手趁着他被同伴缠住时,径直越过他,朝沈娴和苏折追来。 这些杀手就是冲着沈娴和苏折来的。 这与秦如凉没有关系,他原本可以不用留下,也不用去抵挡的。 沈娴冲他大喊:“秦如凉!” “快跑!” 那时秦如凉握住杀手刺来的剑,手上鲜血淋漓,那利剑的剑锋,刺入了他的身体。 沈娴最后一次回头时,在那迂回的山里道路上,看见秦如凉越来越渺小,随后被杀手一脚给踢了出去,身体一直往山下滚落。 谁也没想到事情突然变成这样。更没想到杀手会乔装成夜梁人,在这夜梁的行宫附近行凶! 一旦沈娴和苏折今日死在这里了,那夜梁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沈娴不知道这是谁出的阴谋诡计,她也不需要秦如凉的保护。 那个前两日才口口声声说要好好保护她的人,其实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凭什么要来保护她? 凭什么他要往敌人的刀口上撞? 从这山上滚下去,他连自己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如若秦如凉还像以前那样,认为她不需要人保护,兴许,沈娴还是心安理得一些。 沈娴心里一团乱,只是很快,她就顾不上其他了。 身后那些杀手把距离越拉越近,一直紧追不舍。看来全是追踪的高手。 她和苏折两个人,身陷囹圄,跑的又是上山的路,十分费力。 在这等条件下,苏折提气带上沈娴,定是不如那些杀手单枪匹马地往前追来得快。 沈娴已经拼尽了自己体能的最大极限,可还是在给拖苏折后腿。 她不会轻功,如果是苏折一个人,肯定能够轻松摆脱的。 沈娴气喘吁吁地提议道:“要不你放下我自己跑?” 苏折凝着修眉,斜飞入鬓,浑身都充满了张力,轻轻飘飘道:“要我放下你,有何意义?”他半眯着眼,眼里一派幽沉,“比起要杀我,他们多半是来杀你的。” 沈娴精神一振,加把力道:“那我们再跑快一点!” 苏折气息不乱,拖着沈娴在山里飞跑时,低声与她道:“先把他们引去空旷的地方,再着手解决。” 眼下对方人多势众,在这到处是障碍的山林里,苏折和沈娴会很受限制。 大抵秦如凉和这些杀手均没有想到,苏折本身是会功夫的。 不然他岂会带着沈娴跑这么久,还没被追上。 之前沈娴还暗自嘲笑过夜梁行宫的安全问题,眼下看来真是糟糕透了。 不知道跑了多久,沈娴依稀感觉杀手都快要追到脚后跟了,她和苏折对这烨山上的情况也丝毫不知,这时头顶的树叶相较稀疏,前方的光线和视野隐隐有逐渐开阔的趋势。 苏折没有选择带沈娴往行宫的方向跑,而是另择方向往山顶跑。 通往行宫的路狭窄迂长不说,那天堑索桥在这种时候不仅不能保障安全,还更添了两分凶险。 下面是万丈深渊,冒不得那个险。 眼下两人一鼓作气,飞快地掠过林间,直往那视野开阔的地方冲出去。 突然明亮的光线刺进眼里,一时还很不能适应,让沈娴有种晕眩的感觉,仿佛天地都跟着旋转了起来。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大约是在接近山顶的山腰上,是片杂草丛生的空地,杂草下乱石成林,脚下、山腰上全是日久风华的石头,凹凸不平。 相对于树林里来说,这里已经是宽敞许多了。 反正前面已经无路可走,沈娴反倒可以停下来喘一口气。 她佝偻着腰,双手扶着膝盖,发丝垂下,可见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如此剧烈的长跑运动,几乎快让她的心跳给跳停了。 苏折与她后背相抵,面向片刻便追到这乱石空地来的杀手,声音轻得似羽毛:“怎么样,还好吗?” 沈娴振作起来,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水,道:“还行。” “那一会儿,尽量躲到我身后。” 苏折话音儿一落,那些杀手齐齐冲了上来。 刀光剑影飞舞,招式快得让人眼花缭乱。苏折夺过一把剑,手里的剑势若雷霆,横扫千钧。 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当然要速战速决。 越拖下去,只会对他二人越发不利。 那些杀手见突破不了苏折,便试图绕到苏折后方去直接对付沈娴。 杀手原以为,这位静娴公主也只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想要解决她只是轻松一剑的事。 却没想到,沈娴和苏折配合得极为默契,苏折适时地递了一把剑给她,她转手便将两个对她毫无防备的杀手杀于剑下。 热血洒在了杂草和乱石上,更能激起人的斗志。 苏折和沈娴不可能全方位防御,身上多少添了一些剑伤。可两人却是杀红了眼,丝毫不知道疼痛。 沈娴忘记了疼痛,她越挫越勇,只知道如果她稍有懈怠,她和苏折两个人都有可能会死。 而这一次,她再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苏折一个人受伤,她会拼尽自己的最后一分努力,也要和他并肩作战。 这种感觉,远比让苏折为了保护她而孤军奋战欣慰得多。 若是能少让他受一点伤,哪怕自己多流点血,那也是值得的。 沈娴的手都麻木了,鲜血染在她手上,已经掀不起丝毫的波澜。 她只想让这些人死,只有这些人死了,她和苏折才能活。 那黑白分明的双眼里,倒也溢出清寒的杀戾之气。 眼看着杀手一个一个地倒下,苏折和沈娴却还屹立不倒。杀手始终无法突破。 这样下去,杀手完不成任务。 遂趁着杀手与沈娴和苏折纠缠之际,其中一个杀手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撤退了出来。 他看了看苏折和沈娴的位置,又抬头看了看山腰上风化的乱石嶙峋,打定主意便运起轻功,往那山腰上飞去。 正当苏折和沈娴分身无暇之际,那杀手把山腰上风化的乱石用力地一脚踢下。 顿时,尘土飞扬。 那里的乱石林随着日久天长的风吹日晒,几乎形成一个整体,牵一发而动全身。 第274章 为她撑起一角安隅 第274章为她撑起一角安隅 山腰上的一块石头松动剥落,随之大大小小的石头跟着一起剥落。 风沙渐起,石头碎裂的声音不断放大,轰隆隆像打雷一样。 当沈娴回头看时,但见山腰上沙尘如雾,大大小小的石头正滚落下来。 而她和苏折所在的这个地方,恰好在乱石滚落的正下方,若是再不及时撤开,会被这么多石头砸下来碾成肉泥的! 沈娴这一分神,给了杀手可趁之机,苏折及时替她挡了一剑。 苏折当然知道形势急迫,再慢片刻,石头就落下来了。这个时候杀手拼尽全力把他俩狠狠压制住,往死里逼。 杀手只需要再坚持片刻,让这两人再无逃离之机,便大功告成了。 那时苏折几乎也用尽了全力,疯狂反击,他像极了一个嗜杀的魔鬼,展现出他嗜血成性的一面,令人见之胆寒。 眼看着乱石就要到头顶了,苏折终于在最后一刻杀光压制他们的所有杀手,极短的一刹那,他已来不及躲开,便把沈娴往缝隙边上用力推开。 沈娴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喉咙声嘶力竭地叫着苏折的名字,又仿佛被淹没在滚滚轰鸣里什么都没听见。 她的所有感官都是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后眼里留下的那一抹黑衣身影,在乱石间飞跃。 她依稀觉得,那好像是她的全部意义。 头顶的石头滚落在地上,砸在那些血淋淋的尸体上,很快便将这片地方铺了一遍。 苏折还没有倒下,他在飞溅的乱石中左躲右闪。 有飞石砸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踉跄了一下。 “苏折……” 不能够,不能够到最后还是要她眼睁睁看着,苏折为了救她,在生死的边缘徘徊。 沈娴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 可是苏折低沉喘息的声音传来,第一次这般郑重地对她说:“沈娴,不要过来。不要让我白费力气。” 沈娴瞠了瞠眼,像是被定住了脚步,灰扑扑的脸上,没有意识地眼泪滴落,她问:“那我怎么办?” 她冲他叫道:“你要是有事,那我怎么办!” 苏折身影顿了顿,低低笃定道:“我不会有事。我说过,就是一只脚踏上了黄泉,我也会收回来。” 他像是恢复了精力,有了无上的毅力和坚持。 旁边的女人还等着他,他怎么可能就此被掩埋在乱石堆里。 他不舍得,也不甘心。 手里的剑断了,苏折身体的反应尽管迟钝,可他终究还是躲开了绝大部分的石头,少数几块碎石砸在他身上,也没有伤到要害,无关紧要。 乱石滚落的趋势终于停了下来。 沙尘淡去,渐渐风清。 苏折浑身都铺满了厚厚的尘,回转头来时,恍惚让沈娴想起,她第一次学刻的那个木偶。 这世上,只有苏折能让她感受到痛彻心扉、深入骨髓的滋味。 沈娴张了张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泪痕冲刷着脸上的灰,留下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痕迹。 苏折冲她扯了扯唇角,温柔唤道:“阿娴,别哭,哭得我心痛。” 沈娴深吸一口气,低哑道:“好,好,我不哭,苏折,你快过来。” 然而,因为半山腰上的乱石滚滚而落,轰隆之声一度不绝于耳,眼下也只是片刻的消停跟清静。 旁边有一块斑驳的巨大的石面,因这一系列强烈的震动而受到影响,就像被果实压弯了的树枝,正一点点地偏离重心。 而那巨石,恰恰就处在沈娴的头顶上方。 脱落的石屑如下雨一般簌簌抖落,伴随着轻微的石裂的脱落声。 苏折的身体机能几乎都开启到了极致,他耳力非凡,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能听得见。 当他循声抬头看去时,脸色苍白。 巨石彻底脱离山腰,顷刻间势不可挡地坠了下来。锋利的棱角划破山腰,激起碎石无数。 头顶像一团黑云笼罩。 一道黑影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眨眼一瞬间便至沈娴身后。 就在巨石压下的同一时刻,用肉身替她撑起一角安隅。 碎石哗啦啦再次落下,像堆成了一个坟墓。 “苏、苏折?” 当她转过身时,所见到的那一幕,或许这一辈子都无法忘。 他以一人只身,支撑着巨大的石面,正因为他卡在巨石和地面之间,使得巨石以倾斜的角度,为沈娴腾出了空间。 巨石没有砸到她,而是全部都负载在了苏折的身上。 苏折没吭声,在张口说话之前,嘴里先包不住,溢出了血迹。 四周都是石头堆砌,透过石头缝隙间熹微的光线,沈娴看见那血殷红得刺眼。 “苏折……” 那时沈娴犹感觉仿若一下坠入了寒天腊月,让她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去。 沈娴万分狼狈地爬到苏折面前,她双手撑着石面,用尽所有力气试图站起身,以减轻苏折的负担。 可是无论她怎么用力,咬紧牙关低吼出声,整个身体绷紧到了极致,也无法起身半分,上面的巨石依旧岿然不动。 她一不小心溢出了哭声,一边撑着石面一边颤声道:“苏折,你动一下好不好?我撑得住的……我撑得住的……你往外面挪一下!” 苏折声音轻道:“哪能够挪,我若挪一下,它就能压下来把我们俩都压死。” “还有我,我一定能撑得住的……”沈娴声音里带着祈求,“苏折,不要小瞧我,我力气很大的……” 苏折幽弱道:“可是我快没力气了,冒不起这个险。阿娴,不要管我,你先想办法出去。” 对,对,她应该立刻想办法出去,只有出去了才能想办法帮他。 沈娴痛苦而煎熬地低吼,像是濒临绝望的母兽,她低哑道:“苏折,你等等我……你再坚持一下下,我这就想办法,我们都能够出去的……” 四周堆砌起来的石头,卡得十分紧,沈娴一块石头都取不下来,手指被磨破,沙粒钻进皮肉里,都及不上心里的疼痛半分。 她陷入了无望的挣扎,跌坐在地上,伸腿狠狠用力地踢着堆砌的石头。 第275章 有你在,我觉得活着真好 第275章有你在,我觉得活着真好 苏折低低道:“阿娴,不要这样踢,不然上面的石头散落下来,容易轧伤你的腿。” “我不管,我也管不了那么多!” 沈娴深吸一口气,腿都踢得麻木了,最后那一脚,总算把垒起来的其中一块石头踢得松动。 紧接着上方又有石头哗啦啦滚下来,把好不容易松动的那一块又堵得死死的。 沈娴精疲力竭地仰在地上,连呼吸都觉得是多余。 她突然像个无助的孩子,低声哭道:“我第一次觉得原来我这么没用。” 苏折轻声道:“是这件事太艰难了,你不要哭。出不去就算了,阿娴,你过来陪我说说话。我醒着的时候,会支撑得久一点。” 沈娴擦了一把眼泪,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跪坐在苏折面前,颤抖的手指碰到他唇边的血迹,依稀还带着几许温热。 血滴顺着他的下巴,一滴一滴往下淌。他黑色的衣襟上一片濡湿。 沈娴流着泪问:“苏折,你能不能少流点血啊?” 苏折扯了扯嘴角,说:“我也不想的。” 她捧着他的脸,亲手拭掉了他唇边的血迹。而后低着他温凉的额头上,湿润的眼泪悄然滴在他的脸上。 苏折狭长的眼帘颤了颤,忽然也有些悲从中来的意味。 沈娴双手从苏折的颈边穿过,从他肩后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和他一起撑着巨大厚重的石面。 能帮他减轻哪怕半分的重量,也是好的。 她不停地流泪,好似要把这半生的眼泪一次都淌个够。 苏折很想帮她拭泪,可是他腾不出双手,他便俯了俯头,一点点吻掉了她脸上的泪痕,道:“以前没发现,原来你这么能哭。” “是不是像我这样的女人,不应该哭?”沈娴絮絮地道,“可我偏要哭,是不是这样就能让你放心不下,舍不得丢下我了?” 苏折无声地笑说:“像你这样的女人不常哭,可哭起来的时候才最让人招架不住。阿娴,别人不能把你弄哭,我想让你的眼泪,也是独属于我的。” “好,好,我就只哭给你看。”沈娴埋头在他怀里,低低啜泣道,“苏折你不能有事……” “我尽量。”他垂了垂眼,声音轻得就似一缕空气,“阿娴,能不能说点好听的给我听……” “苏折……”沈娴清了清嗓音,压下喉间滚动的呜咽,“我若说我爱上你了,往后都不能没有你,不知道这算不算好听的?” 苏折瞠了瞠眼,还是禁不住又垂下,依稀听他笑了两下,带着玩笑道:“你是爱我,还是爱上我?” 沈娴道:“等你好了,我们再来仔细讨论这个问题。”她抬头去蹭他的眼,“你不能睡,你也要说好听的给我听……” 她说,“我还从来没听你说过,你想和我在一起,没听你说过你也爱着我,苏折,你说给我听。” 苏折道:“我好像是不曾说过,可是我做的所有事,哪一件不是在证明着我爱你这件事呢。” 他的话清清浅浅,有种让人窒息的温柔和动听。 沈娴哆嗦着,道:“可你爱的究竟是沈娴还是我呢?我早已不再是以前的沈娴,以前的沈娴,才是你口中说的、心里想的那个孤女吧……” 她泪流满面,从齿缝间溢出哭声,“你亲手为她筹谋一切,亲手送她出嫁,亲眼看着她和别人拜堂成亲。可我不是那个沈娴啊,怎么办呢……” 正因为她知道,苏折心里的那个人本不应是现在的她。 即使她可以全部接受他的好,可以毫无保留地去爱他。 可是她却不想成为别人的影子,更不想帮别人活,去代替别人得到苏折的爱。 原来她已经这么爱他,爱到也想自私地得到他的全部回应。如若苏折所爱的,依然是从前的那个沈娴,那样对彼此都很不公平。 过了一会儿,苏折才道:“怎么办呢,从在山贼窝里,看见你站在烈火中抽刀杀人开始,你就是我心中最期待的模样。” 沈娴的眼里愣愣地挂在脸上。 “因为有你,我好像更能理解活着是个什么滋味。我尝到了甜头,我更害怕孤独,更害怕死去。”苏折无声地笑道, “阿娴,有你在,我觉得活着真好,活着可以和你一起去做坏事,再也不是我独自一个人;活着可以看见你在人前护我短,被人护着的感觉也真好;活着,还有机会陪伴你到老。” “以前的这些,对于我来说,都只是奢望。” “所以我希望活着,我害怕死去。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总是会回来的。”苏折说。 沈娴泣不成声,“你不要再说了……” 苏折轻声道:“你让我感受到了爱一个人的甜蜜美好,你让我从无所在乎活成了小心翼翼,是不是以前的沈娴,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已经这么爱你了。” 苏折闷闷地低咳,那股温热似乎落进了沈娴的颈窝里,烫得她哆嗦得更加厉害。 她和他交颈相拥,胡乱应道:“别说了,我都知道了……苏折,你不要再说话了,我不想在我心里的结彻底解开的这一天,就要和你诀别!” 她满是呜咽:“往后还有许多时间,我们可以慢慢说……一定有机会,可以相伴到老的……” 苏折阖了阖眼,睫毛依稀从沈娴的侧脸扫过,她顿时打起精神,道:“苏折,不可以闭眼睛,绝对不可以。你答应我你会回来的……” 沈娴像发了疯一样,像头蛮牛,不顾一切地推他身后的巨石。她能感觉,苏折的身体正一点点被压下去,重到他所不能承受的程度。 沈娴大哭大叫,一拳一拳砸在石头上,弄得自己鲜血模糊。 “苏折!你答应我,不可以闭眼睛!”沈娴咬牙切齿地贴着他的耳朵道,“我爱你,我爱你呀,你不能离开我的……我求求你好不好?” “苏羡……” 沈娴侧耳倾听,听到他说,“往后小腿跟我姓苏好不好?” 沈娴胡乱捣头,哭道:“好,好,就跟你姓苏,这辈子他只姓苏!” “叫苏羡,”苏折说,“将来他也有爹疼,有娘爱,是让人艳羡的一个孩子。” 第276章 能不能不要丢下我? 第276章能不能不要丢下我? “好……好,都听你的,往后小腿就叫苏羡。”沈娴囫囵道,“你得回来,他才能让人艳羡啊……” 苏折垂着的眼帘只剩下一条缝,微微有些流光湿意,带着惋惜的语气轻轻一叹:“最后若我不在,无人护得了你的时候,阿娴你记着,先保全你自己。” “我不要。”沈娴执拗地摇头,“你不可能不在,不能不在……” “小腿的存在,能帮你分散部分注意力,”苏折眼角湿润,落下一滴泪,“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阿娴你要舍弃他。” “苏折,你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沈娴感觉自己整个空了,空空的身体,空空的心,只剩下一句空空的话。 只是苏折倚头在她肩上,没再回答她。 沈娴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能及早地对他敞开心扉。最遗憾的事,就是未来还有好多事没来得及和他一起做。 以前她总惋惜,还没真正遇到过一段感情,就已经为人母了。 可是如今,她好不容易真真正正地爱上了一个人,就已经没有机会在一起了吗? 这对她何其残忍!对苏折何其残忍! 沈娴轻轻道:“苏折,你敢死,往后我就养数不清的面首,让你做鬼也只能做个妒死鬼。” 她原以为苏折再也不会回答她了,他却忽然息弱道:“你敢这么做,我便夜夜都爬上来纠缠你。” 沈娴哭着哭着就破涕笑了,笑着笑着又失声哭了。 夜梁大将军在知道他们半路遇袭后,第一时间带人冲上山来。 当他们寻到这个乱石杂草成堆的地方上时,但见到处都是山上滚落下来的石头,石头下面碾压着杀手的尸体和满地的血迹,怎么也掩盖不住激烈打斗的痕迹。 夜梁大将军到处不见苏折和沈娴的身影,便下令把地上的石头全部清理开。 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巨石压下来,无数碎石堆砌在周围,形成了一个石堆。 夜梁士兵一个个把石头搬下来,透过缝隙看见石堆里恍惚有人影,便大叫道:“这里面还有人!” 于是所有士兵和大将军都一并来帮忙扒开那些堆砌的石头。 终于紧紧卡住的石头一块一块松动,明亮的光线一寸寸从剥落的石头上方照射进来。 当所有人把堆砌的石头都搬开时,对所看见的景象大为吃惊。 两个灰蒙蒙的人在巨石下面紧紧相拥着,一个用身体顶着巨石,为她求得一隅安宁;一个依偎在他怀里,双手往后撑着石面,想减轻他的负担。 不知他们支撑了有多久。即使有人来救援,也不见他们有所反应。 夜梁大将军认了出来,这一男一女,正是大楚的公主和使臣。 大将军不敢耽搁,连忙召集人来,大家合力一起把巨石移开。 随着一声令下,大家一齐发力,憋足了一口气勉强把巨石一点点抬了起来。 顶在下面的苏折终于得以松动,静悄悄地朝沈娴倒了去。 沈娴抱了个满怀,麻木僵硬的她渐渐回过了神,看见怀里沉甸甸的是苏折,他一身血污狼狈,沈娴双手都是他身上的血,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袭遍全身。 她噙着泪道:“苏折,你一定要记得,把踏上黄泉的那只脚,给我收回来!” 她和苏折之间,笼罩着一种无形的情真意切和悲绝。 只是来不及诧异,大将军第一时间把苏折背了起来,平稳而快速地下山,穿过天堑索桥,送回行宫中去。 行宫里有太医,定能对他进行全力救治。 沈娴重新回到早上才离开的行宫,人还有些恍惚。 她受的都是轻伤,手臂上、指骨上擦伤明显,还有几道剑伤,待清洗过后,宫人近前来给她上药。 她一把拂开宫人,跌跌撞撞地出门去,随手抓着一个人便问:“苏折在哪里?” 恰好她抓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两天才见过面的六皇子。 面对沈娴快吃人的眼神,六皇子暗暗惊诧,讷讷地抬手指向一边。 随后沈娴就放了他,失魂落魄地往那边跑去。 六皇子转头看着她的背影,与之前那般天真无邪大相径庭,反倒是露出有些有趣的表情。 这位静娴公主,似乎对她大楚同来的使臣,关心着急得过头了些。 苏折还在住在之前那个院里,此时太医正围着他转。 沈娴站在房门口,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当她看见人影攒动间,床上躺着的那个脸色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男子时,几乎没有勇气迈进去。 他双眼紧阖,肤色快白到透明。侧脸有细小的擦伤,呈现出红色的血痕,那仿佛是他身上唯一的一抹色彩。 苏折后背的伤势尤其严重,毕竟负荷了那么久,说是血肉模糊那都是轻的。后背负载过重,导致他胸前的肋骨也断了两根。 在那样险峻的情况下,苏折硬是咬牙死撑,动用浑身气力,淌出了血也要往肚子里咽。 他的伤势不仅仅是皮肉伤,多半还有可能伤及了肺腑。 可就他目前的情况而言,光是这般重的皮肉伤,就已经有可能让他丢了性命。 太医一边处理伤势,一边摇头叹息,说着这些。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让我来。” 太医们转身时,便被沈娴拨开了去。她蹲在苏折床边,握着他冰凉的手,手指搭在了他的脉象上。 他的脉象轻浮得若有若无。 太医认出了她,道:“静娴公主还是先回去歇息吧,我等一定会竭尽全力救治使臣的。” “我说了让我来。” 沈娴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极力从难过痛苦中平静下来,伸手向苏折的胸口下方,手指寸寸摸过,摸到苏折肋骨断裂的地方。 她很感激教给她这一身医术的人,能够让她在遇到情况后能够游刃有余地处理。 教给她医术的人,好像有教过她,骨折后的处理方式。 沈娴庆幸,幸好,幸好以前的沈娴有学过。 她把苏折的肋骨归正,随后用绷带固定起来。 把苏折翻转身来,亲眼见到他后背伤势时,她红了眼。咽下哽咽,沈娴问太医:“有没有纸笔?” 第277章 我就要守着他,怎样。 第277章我就要守着他,怎样。 太医取来纸笔,沈娴手有些颤抖地往纸上写下药材的名字,内服和外敷都罗列得清清楚楚。 太医大致一看,便清楚沈娴是懂得这些药理的。 于是太医便拿了方子去准备药材。 沈娴又道,“我需要一副银针。” 银针在边上一字排开,沈娴自己双手的伤势都还没处理,手指又红又肿。她手臂因长时间撑力,到现在还在微微颤抖。 沈娴瞪大了眼睛,一手找到苏折后背上的穴位,吸一口气准备片刻,才能把银针精准地捻进去。 她的额头上冒起了汗,可是她倔强地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直到用针灸刺激苏折的穴位,让他的身体慢慢放松,激起他身体机能的运转。 苏折一直到现在都还紧绷着身体,只怕他到死都不允许自己虚软半分。 可是现在,真的不用再这么辛苦了,一切都过去了。 沈娴一边捻着银针,一边轻声耳语道:“没事了,我们都安全了。” 太医对沈娴银针的手法感到惊奇,与他们太医不一样,但是效果却十分显著。 等内服外敷的药送来,太医们对外伤的包扎也比较上手,见沈娴实在是勉力硬撑,便道:“静娴公主先歇一歇吧,剩下的我们来就是。” “我没事,不用管我。药留下,人出去。” 沈娴十分坚持,太医们也不好勉强,遂一一出了房间,又去向夜梁皇帝禀报情况。 沈娴一点点给苏折清洗伤口、然后上药,他身上的每一道伤,都是为她而留下的。 她要看得清楚,刻在心里。 她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可是再看到这一幕时,还是忍不住,泪水浸湿了眼眶。 等包扎完以后,已经天色渐晚了。 沈娴就留在苏折房里,哪里也不去。 她把送来的药材细细碾磨,炉子上还煎煮着汤药,时不时要去看一下。 宫人送来的晚饭放在桌上,沈娴都没有时间动。 夜梁皇帝听说沈娴从白天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苏折到现在,难免也有些惊讶。 为了表示慰问,夜梁皇帝还是亲自往这院里走了一趟。 这次行刺事件,也有一部分夜梁的责任,是他们守卫出了漏洞,才让那些杀手有机可乘。 只不过这件事还是先等受伤的人醒过来再说。 看得出来,沈娴十分疲惫。 “苏使臣怎么样了?”夜梁皇帝看了一眼床上的人,问。 她都顾不上和夜梁皇帝见礼,只道:“还没醒,也不知何时能醒,这里地方乱,陛下请自便。” “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谢陛下。” 夜梁皇帝道:“朕行宫里的太医医术也不差,静娴公主把使臣放心交给太医也能省下不少的心。朕看静娴公主太累了,不如回去好好休息。” 他也是今日才得知,沈娴会医术。 而且据大将军禀报今日情形,乱石堆下的那些杀手尸体,在被石头碾压之前,就已经先被杀死了。身上刀痕明显,手法有种残忍的血腥利落。 可当时那个地方就只有苏折和沈娴两人。 满地都是杀手尸体,而他二人却还活着,可见这两人平日里便深藏不露。 尤其是这苏折,夜梁皇帝是一次又一次地低估了他。 看见沈娴如此紧张到寸步不离,夜梁皇帝似乎明白了什么。 沈娴不会回去,她就要在这里守着。她生怕她一走,苏折就醒不过来。 皇帝道:“公主也应当注意自己的身体,莫等使臣没醒来,静娴公主却先倒下了。” “有劳陛下关心,我不会倒下的。” 夜梁皇帝道:“一会儿朕重新让人送饭菜来,届时静娴公主无论如何得进食一些。” 他走到门口,脚步顿了顿,回头看着沈娴的背影,略带玩味道:“静娴公主,今日大将军在山下发现了你大楚的秦将军。朕要是没记错的话,秦将军才是静娴公主的夫婿。” 沈娴身影微微一怔。 “秦将军受了伤,好在性命暂无大碍。”夜梁皇帝又道,“现下人就躺在对门,静娴公主没去守着夫婿,却要亲力亲为地守着这个使臣,真是奇怪。” 沈娴缓缓抬起头,回头看着夜梁皇帝。 黑白分明的眼神里,充斥着浓浓的疲倦和幽冷的意味,她道:“尽管我们与你们签订了盟约,但,这是我的私事。我就要守着他,怎样。” 夜梁皇帝以为,他这么说沈娴多少会感到一点难堪,亦或是会稍加掩饰一下。 他还没想到沈娴会如此理直气壮地承认。 夜梁皇帝也没什么好说的,随后就离开了。 起码他确认了一点,这位使臣对于静娴公主来说,非同一般。 才签订了盟约,苏折暂时还不能死。 遂秉着和平友好的原则,夜梁皇帝让宫人把沈娴的住处也搬到这一个院里来,更方便沈娴照顾他。 进出院里的明眼人都心知肚明,只不点破。 横竖这确实是人家的私事,与旁人以及两国间的国家大事没有关系。 后来宫人重新再往院里送了一次晚饭。 这次沈娴趁热吃了。 她需要补充体力,不然真怕自己坚持不了多久。 汤药熬好了,沈娴一点点细致耐心地喂进苏折口里。虽然他人未醒,却没有咬紧牙关不肯松口。 沈娴喂得缓慢,但好歹苏折也是喝下了。 半夜里苏折发起了烧,沈娴不敢合眼,一刻不停地给他降烧。 原来苏折可以在她面前虚弱成这个样子。 他好像病来如山倒,要把以前没有受过的伤和痛,都在这一次全部爆发出来。 沈娴浑浑噩噩,不知道这两天是怎么过来的。 她疲惫至极,却不肯离开苏折的房间,趴在他床边睡了一会儿,忽然又睁开眼睛,下意识地去探苏折的呼吸。 她总怕自己一不小心睡过头会耽误事。 可是苏折一直是深度昏迷的状态,不曾醒来过。 沈娴想,或许她再多等几天,苏折就会醒了。 又一天天亮了。 沈娴推了推窗,手脚发麻、精神恍惚地出门,她准备去打凉水来洗把脸就精神了。 不想才一踏出门口,迎面便撞上一个人。 第278章 她眼里只有苏折 第278章她眼里只有苏折 对方先一步伸手扶了扶她。 沈娴抬头看,见是秦如凉。她这才想了起来,好似隐约听人提起过,秦如凉也在这院里养伤,就住在对门。 秦如凉之前本就有伤,这次又伤得不轻,昏睡了几日,总算清醒了过来。 只不过他脸色还很不好,手臂上、腰上都还缠着绷带,随意披了件外衣就勉强下床出门来。 眼下他一只胳膊还挂在固定绷带上。 他听说沈娴一直在苏折的房里守了许多天。那股执着劲儿,谁都劝她不住。 她亲自照顾苏折的病情,可以衣不解带、寸步不离。 可沈娴到底不是铁打的。这样下去她会吃不消的。 秦如凉先前也只是听治疗他伤势的太医说,等他能够下床的时候,就第一时间过来看。 当他看见沈娴心力交瘁的形容时,才知道太医说的一点都没有夸张。 秦如凉从没见过沈娴憔悴成这样子。 苏折在她这里,终究还是与众不同的,她可以为了救他,不眠不休到这个份儿上。 秦如凉很不是滋味。 他还记得,他在被杀手踢下山的时候,听见沈娴有大声叫过他的名字。 他以为只要他肯为她付出,总能得到回报。 可是现在和苏折比起来,他根本无足轻重。 这个女人,还是他的妻子,至少名义上是。 但是她却为了别的男人如此执着,对他不闻不问。 秦如凉甚至有些羡慕嫉妒苏折,大抵无论他再做任何事,都无法挽回眼前这个女人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像烈火一样扑倒别人身上。 以前这样的感觉还不是很强烈,那是因为以前没人跟他争没人跟他抢,他没有紧迫感,总以为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他还可以慢慢弥补。 现在看来,似乎不可能了。 沈娴抽回了手,见了面总算想起来问一句:“你的伤怎样?” 秦如凉道:“还好,太医说没伤到要害。” 沈娴点了点头,简单道:“那就好。你还是回去卧床休息比较好。” 没有过多的话语,说完沈娴便绕开秦如凉欲离开。 秦如凉问:“你干什么去?” “洗把脸,回来煎药。” 秦如凉没拦她。 很快沈娴就回来了,她洗过冷水脸以后,人确实显得清醒许多。随行的宫人送来新鲜的山泉水和炭炉,沈娴又着手去生炉子煎药。 宫人本想来搭把手,可是见沈娴动作如此娴熟,她们竟插不上手。 房间里摆放着各种药材,她用手掂量着配备剂量,而后放进水里,让宫人退下。 秦如凉一直没有离开,他站在房门口看着沈娴孜孜不倦地忙碌着,即使她已经这么累了,她神情依然很专注。 等她忙碌完以后,朝阳细碎的光已经从窗户间流泻进来,照亮了一地碎金。 沈娴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秦如凉还在,愣道:“怎么还没回去休息?” 秦如凉道:“我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到现在你才发现我没回吗?是不是在你的眼里,只能看见苏折,就再也容不下别的人了。” 沈娴不予理会。 秦如凉道:“沈娴,你回去歇着吧。你要是不放心,我来帮你看着他。” “不用。” 炉子里偶尔飘出几缕烟,沈娴怕这烟呛到苏折,便把药炉一并拎了出来,放在门口煎煮。 她在门前的台阶上敛裙而坐,静静地守着朝阳和苏折的药。 日复一日地等着里面的人醒,是她最大的寄托。 因为心里装着这么个人,其他的一切她都装不下了。 原来这种感觉,既可以是酥入骨髓的甜蜜,也可以是天翻地覆的痛苦。 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她就会忍不住想起,苏折用自己的血肉为她撑着一方天地,一边淌着血一边嘴角低笑地与她说着世间最甜蜜的情话。 如果她注定会爱上这个人,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勇敢一些?为什么不去热情地回应他? 她怕这一生,会留下太多的遗憾。而苏折这个名字,只要一提起,就会剜血扯肉般疼痛。 沈娴手扶着额头,神情怔忪。 朝霞淬亮了她的侧脸,尽是悲凉。 秦如凉身体不便,还是一点点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若要是换做以前,看她为了别的男人而如此失魂落魄,他可能会怒火中烧。 而今,经历了这一场生死变故以后,现实却像是一盆兜头泼下的冷水。 秦如凉问:“沈娴,我们还有可能从头来过吗?” 离京这么久以来,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他牵念着家里的人,发现总在脑海里蹦出来的却不是与他朝夕相处、善解人意的柳眉妩,而是身边这个桀骜不逊、勇敢坚强的女人。 他总是想起,离京那天,她站在风里,神色清淡地扬手把披风披在他的身上。 大抵那是她对他唯一的一次温柔,疏远的,清冷的。 可是那道身影,却从此烙在了他的心间,被岁月婆娑,渐渐凝结成了一颗朱砂痣。 他以前总是在伤害沈娴,没有一次是真正对她好过。 他说他想保护她,可是有谁需要一个彻底伤害过自己的人的保护? 秦如凉道:“如果有可能,我会重新正视我们的关系,尽我所有努力,对你好,补偿你。” 他也可以像从前呵护疼爱柳眉妩那样,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爱。 秦如凉蓦然想起了小时候,在沈娴还是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的时候,他便是那样处处护着她宠着她。 那时的他都不敢想象,终有一天沈娴会成为他的妻子。 他应该是欣喜若狂的。 可到底是什么,让他们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呢? 沈娴很平静,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我们没有可能重新开始,或者说,根本不曾开始过。” “以前的沈娴喜欢你,甚至很爱你。”她说,“我前几日在牢里做梦的时候,梦到了她小时候的事,你与她吵架,牵着柳千雪离开,不曾回头看过,她回头看你时哭得像条可怜虫。” 秦如凉神色一震。 “你一定以为,她那么倔强要强,是不会哭的吧。” 第279章 他是你的启智老师 第279章他是你的启智老师 沈娴的声音平淡而沙哑,没有起伏,“你说她是公主,身边围着许多人,那为何她会那么可怜?因为曾经那个愿意爬到树上给她摘杏子的少年,后来只愿意给别人摘杏子。” 秦如凉滑动着喉结,不发一言。 沈娴缥缈地说:“只可惜,那个沈娴已经死了。在你把她娶回家门以后,不管不顾,任她挨饿受冻,任她被人欺凌,甚至于她喜爱的人亲自动手打她,她的心就已经被一点点碾死了。” 现在想起原主留给她仅存的三个月将军府的记忆时,她还是记得这么清晰。 每一道,都是深深的伤痕。 沈娴说:“你不信她被柳眉妩划破了脸,你也不信她被柳眉妩赶出家门,但是,在那个雪地里她求救无门的时候,她就已经彻底死了。那个时候你又在哪里,又何曾关心过她的生死。” 她平静地看着秦如凉,“现在你说你想重新开始,你想尽努力对她好,可是爱你的那个沈娴都已经不在了,你想怎么对她好?” 沈娴的话,终于句句犹如锐利的刀子,在他的心口上添上一道道口子。 “我不是她,我不爱你,连喜欢都说不上。现在不喜欢,将来更加不可能会喜欢。” 沈娴疲惫地闭了闭眼,依稀道:“要是以前,知道你有这么一天可能会回心转意,我可能会非常高兴,因为总算我也可以用你所谓的爱来伤害你。 狠狠把你踩在脚底,这话当初是我说的,但是现在我却觉得,连伤害你都只是在跟你浪费时间。 我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你的身上,为什么不去爱我想爱的人?” 良久,秦如凉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所以你不爱我,你却爱上了屋里那个你最不该爱上的人?” 沈娴抬起头,侧头看着他。 眼里浸着朝阳金绯的光,坚定如斯。 她道:“是,我爱他。就算他是世上我最不该爱上的人,我也爱他。” “是不是除了他,其他人的命你都可以不在乎?”秦如凉苦笑道,“同样是为你挡了危险而受伤,你可以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却连来看我一眼都不曾。” 这样的光景不就等同于以前沈娴刚嫁入将军府,秦如凉处处呵护柳眉妩,对她也生死不理的时候差不多吗? 唯一的差别就是,以前是秦如凉为了他爱的女人,现如今是沈娴为了她爱的男人。 沈娴道:“除了他,别人我都不在乎,也包括你。” “可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只知道他是苏折。” 良久,秦如凉抿着唇,定定道:“他是你从小到大的启智老师,你可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沈娴,你不能够爱他。” 憔悴的沈娴有些愣愣发怔。 恰逢此时,药炉上的汤药沸腾了起来,热气把瓷盖冲得呯砰作响。 沈娴一下子回过神来,起身便朝药炉走去,她心神不定,伸手就去拿那瓷盖。 秦如凉见状惊道:“沈娴,烫!” 只是话慢了一步,沈娴赤手碰到瓷盖后才感觉到一股刺骨的灼痛。她手指松了松,瓷盖便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秦如凉拿过她的手指看了看,见被烫得通红,担心道:“你怎么样?需得用冰水泡一泡。” 沈娴撇开他,道:“我没事。” 她没工夫去泡冰水,她拿了翻搅了一下里面的药材,又添了一些水,反复熬煮。 恰逢太医来给秦如凉换药,他问太医要了烫伤的药膏,递给沈娴道:“擦擦吧,擦了好得快些。” 沈娴视线落在他手腕上的伤疤上,顿了顿,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她依然坐在台阶上,埋头在双膝间,依稀听见太医在对秦如凉说:“将军伤势未愈,实在不宜出门走动啊……” 大概是唠唠叨叨说了半天。 后来的沈娴也听不见了,她闭上眼睛就能睡过去。 秦如凉站在对门门口,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守着药炉,埋头小睡的形容,让秦如凉心头一痛。 沈娴的回答已经很清楚明白,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这辈子沈娴都不会为了他秦如凉,而这样小心翼翼地守着,连回房间睡个觉都舍不得。 秦如凉终是不忍,对她道:“累了就回房去睡,这里有太医会替你守着。” 沈娴没应。 她固执,自己要做的事,谁都无法改变。 秦如凉不见她抬头,自己还是转身进了屋。 秦如凉坐在屋里,透过窗户,还能看见对面的沈娴。 太医见他脸色不好,担心他因为心情影响病情,便好言相劝道:“将军勿要过于忧虑,否则不利于伤势恢复啊。静娴公主这般照顾使臣,兴许只是因为使臣是为了她而受伤,公主心里过意不去,等使臣醒来就好了……” 秦如凉冷眼看了那太医一眼,道:“公主的事,何时轮到你们来置喙?” 不说还好,听太医一说,秦如凉更郁闷了。 别说苏折现在没醒沈娴是这样,等苏折醒了以后,沈娴只怕更加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虽然知道了沈娴的答案,可他心里就是不舒服,难受,嫉妒。 药炉里的汤药反复煎煮两三次以后,浓缩成精华。 沈娴把汤汁盛出来,一滴都不浪费,再放了少量的米进去,熬成了药粥。 这样既有助于苏折的伤势,也能维持他的身体机能。 这一碗药粥,闻起来味道就不怎么样。但是沈娴想,他应该不怕苦的,能够喝得下的。 他若是怕苦,就是皱一皱眉头,让沈娴看见他的反应,那也是好的。 沈娴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小心翼翼喂下去。 苏折仿佛知道他正在喝药似的,很是配合。沈娴不费多少力,也一滴都没洒。 隔两天,沈娴就要给苏折换药一次,再针灸一次。 苏折的脸色依然呈现出病态的苍白,可沈娴有时间坐下来,握着他的手时,能感觉到微微的温意,再不是先前那么冰凉,这对沈娴来说就已是最大的安慰。 只是时间问题,他总会醒过来的。 要是知道她一直在等他,他一定舍不得睡这么久。 第280章 让你久等了 第280章让你久等了 夜里烛火在轻轻闪烁。 沈娴照例趴在苏折的床边睡了过去。 他平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洁白无瑕,似上好的温润的玉石。修长的手指微曲,弧度优美。 沈娴肩上的发丝忽而落了下来,丝丝缕缕落在了苏折的指上,绕指温柔。 苏折的手指极轻地颤了一下。 又是一夜相伴安然。 沈娴只顾着照顾苏折,一直没去理会,大楚和夜梁目前的形势。 原本早该回到大楚边境的,而今一拖又是这么多天。 大楚起初以为是夜梁拒不让静娴公主和使臣、将军返还大楚。后来经过交涉才得以确定,他们是在回来的半路上遇袭了。 如此,还得等伤养好以后再返回大楚。 他们是在夜梁境内遇袭的,这让大楚很有话说。 但那乔装成夜梁士兵的杀手究竟是何来历,还有待细细追查。如若不分青红皂白,就大动干戈的话,反而中了有心人的挑拨离间之计。 因而大楚那边暂且按兵不动,等着夜梁给一个交代。 这天傍晚,沈娴照例给苏折喂完了药,又用了些清水润口后,便开窗换了换空气。 斜阳挂在山前,阳光把屋子镀得金亮。 已入秋了,在这山上的阳光越发明媚而失去两分暖意。 屋子里的空气有些清凉,片刻就将浓浓的药味给卷散了干净。 平日里这院里没几个宫人伺候,避免人多眼杂。一有需要的时候,又不能及时传达。 是以沈娴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都去院外有专门的宫人传达。 半夜里还要熬一次药,沈娴便把熬药用的药煲、药碗等用具拿出院外去,由宫人拿去清洗干净,半个时辰之后送回。 她回到院中来,房门半敞,便走进了房间去。 只是刚一站在门口,沈关注微信公众号每晚七点阅读,更多精彩免费小说娴甫一抬头看,顿时脸色变了变,人就定在了门口。 方才她出去的时候还一切如常,苏折安安静静地睡在那床上。可是眼下她不过才离开片刻,再回来一看,房间的床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苏折的影子! 他人呢? 苏折不见了。 沈娴心里一沉,转头就要出去找人。 却在这时,冷不防一只手从半敞的房门后的死角伸来,冷不防精准地捉住了沈娴的手腕。 沈娴惊了惊,来不及反应,下一刻她的身体便轻飘飘地被拽了进去。 后背贴在了门边的墙上。 药香伴随着幽幽沉香的气息袭来,让沈娴的呼吸一下就窒了去。 她胸口有些起伏,微微抬眼,在看清面前逼近她的人时,冷不防眼眶就红了,眼底里流溢着湿润的光泽。 他发丝有两分凌乱地垂落在肩上,肩上随意披了件外衣,那眉目温浅,额头上还缠着白色的护额,五官仍旧苍白清瘦。 可是这番模样,却是沈娴做梦都想见到的。 她似清晰似模糊地看见他半低着双眼,眼里深邃得似能装下整个苍穹。她看见自己倒映在他眸中的模样。 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便有排山倒海的酸涩袭来,堵住了她的喉咙。 她想说, 苏折,你总算是醒了。 苏折身体还很虚弱,使不上力。他双手撑在沈娴头侧的两边墙上,缓缓俯下头靠近,先动人心弦地出声道:“阿娴,让你久等了。” 眼角的泪还不及掉出,就被苏折吃进了嘴里。 他幽幽地问:“现在,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吻你了吗?” 早在乱石堆下,苏折看见沈娴泪流满面的时候,便想将她狠狠揉进怀里亲吻。 只可惜他力不从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因为自己而不停地掉眼泪。那是一种充满了苦楚的甜蜜。 所以他一直拖到了现在。 吻她,是他醒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对于他来说刻不容缓。 当苏折倾轧上沈娴的唇时,分明感受到了她的颤抖。 这些天每一刻都是煎熬,他何尝不是和她一样感同身受。 这是沈娴第一次主动,在苏折吻上她的时候,她伸手勾上了他的颈项,指缝间流泻的是他柔软的发。 他像是要把自己仅剩的力气都用来吻她,顺利通过齿关,探入她的口中。 沈娴仰着下巴,生涩而极尽热烈地回应着。 没有任何事能比此刻更重要了,没有任何时候能比她现在更满足了。 只要这个男人还在,她还能闻到他的气息,还能感受到他缠绵的呼吸,能碰到他,能亲近他,就够了。 苏折吻得有些霸道和疯狂。 沈娴终于还是避无可避地碰到了他的舌头,那一瞬间她像是被他抽干了力气,一直酥到了骨子里。 可苏折还不放过她,在她这里攻城略地,每一寸的甜蜜和幽芳都要霸占殆尽。他噙着她的舌辗转反侧地极尽深吻,恨不能把她整个拆了吞入腹中。 沈娴连站也站不稳,喉间不可抑制地溢出两声低喃。 那是独属于一个女人最娇媚动情的声音,在苏折听来,比世间一切声音都要美妙动心。 他亦有些站不稳,索性身体整个朝沈娴压了过来,将她紧紧抵在墙上。 他半俯着身,想从她这里攫取更多的甜蜜。 她是他的良药,这一刻夙愿终于得偿,他从来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样欢喜,愉悦。 苏折恨不能把沈娴榨干。 沈娴恍然间感觉自己化作了一滩水,任苏折捧在了手心里。 原来爱情这么美妙,男女之间的吻也是这么美妙。 它仿佛是世上最厉害的武器,能够轻易让一个人缴械投降。 斜阳一半沉沦在了山渊里,一半悬浮在天边上。 那余晖一半把天边的云霞铺染成金绯色,一半从窗前投射进来,将两人深吻的身影交织在一起,倒映在墙上,形成一幅温暖动人的画。 沈娴紧紧搂着苏折,吻到舌头发麻,他口中那苦涩的药味渐渐淡开,变成了甜味。 她舍不得放开。 不知道吻了多久。 天边最后一丝霞光也慢慢沉下去了。绚烂的天空褪成了素淡的青灰色。 房里的光线也依稀暗淡了下来。 沈娴意识恍惚之际,依稀听见苏折乱了呼吸,有些微喘。 第281章 我回来了 第281章我回来了 后来,沈娴双脚像踩在棉花上,绵绵无力,囫囵飘忽道:“苏折,我快要不能呼吸了……” 那呢喃缠绕在耳际,温柔缱绻。 苏折辗转反侧地渐渐撤了出来。 两人呼吸都错乱交缠,响起在静谧安宁的屋子里。 苏折低垂的眉眼,看见沈娴胸口起伏得厉害,她耳根上的红晕蔓延到了白皙莹润的脖子和双颊,眼里流光滟潋,嫣然迷人至极。 苏折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她下巴被磨红了,双唇醴丽红肿着。 沈娴张了张口,沙哑得不成样子,轻唤他:“苏折。” 那时苏折觉得她把他撩到了极致,只需要轻轻一句话,一道声音,和一个神态。 苏折手臂拦腰把她抱进怀,用力地箍着。 他埋头在她肩窝里摩挲着,道:“我回来了。” 沈娴眯着眼,被他抱在怀里的感觉,温暖而又安定。她抬起手亦是毫无保留地回抱他。 这个怀抱依然熟悉得让她忍不住热泪盈眶。 然而,他肩背上触手便是一片黏稠湿润。 沈娴身体一顿。 苏折却是若无其事温声道:“别动,我伤口绷开了,让我再抱一会儿。” 沈娴心痛道:“明知道伤口绷开了,还这么用力。” “克制不住。” “疼吗?” 苏折说:“注意力被你吸去了,就不太疼。” 沈娴依在他怀里深吸一口气,眼眶湿润地笑道:“可是我疼。” 苏折低低地问:“哪里疼,我亲一下就不疼了。” “心里。” 后来苏折才肯松开她,乖乖地躺回床上去。 沈娴掀开他的衣裳一看,见绷带都快被血染红透了,不由又气又急。 看他这情况,定是早早就伤口绷开了,偏偏他还不管不顾。 沈娴换下绷带,重新给他上药。下针的时候,浑身还有些绵软无力,需得像第一次给他针灸时一般,摸准了位置准备了一下才扎下去。 苏折的身体不好,睡了这些天精神却还不错,道:“入针这么迟疑,是怕扎错了?” 沈娴随口道:“我只是有些提不起力气,怎会是怕扎错了。” 苏折眯了眯眼,意会过来,道:“都是我害的,才让你这般为难。” 沈娴一针扎了下去,道:“才从黄泉路回来,话就这么多。” 苏折苍白地笑了笑,道:“我不取笑你了。” 尽管沈娴手上忙碌着,嘴角却似笑非笑地扬了起来。 焦躁低沉了这么些天,她眉间终于折射出淡淡的神采。 只要能听到苏折的声音,就是取笑她也无妨。 苏折道:“没想到我这般重的伤,也能叫你一点点治好。” “你是在夸我的医术好吗,”沈娴若无其事道,“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我会医术,就像你一点也不意外我会武功一样。” 她早该想到的,苏折对她的过去何其熟悉,在她意识到以前的沈娴就可能是苏折口中的孤女的时候,她就应该明白,这副身体的一切身家本领,都是苏折教的。 是苏折教她蹒跚学步,亦是苏折教她牙牙学语。苏折伴随着她整个童年的成长,想把他会的一切都教给她。 沈娴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道:“怎么说话了,心虚啊?” 苏折道:“突然是有点。” 沈娴挑了挑眉,“不论是在武功还是在医术上,我都和你差了一大截。是我以前学得不够用功么,老师?” “……”苏折沉默了一下,问,“秦如凉告诉你的?” 这里除了他知道那些事以外,就没有别人了。所以苏折几乎是想也不想就知道是他。 沈娴反问,“要是别人不告诉我,你是不是也一直不打算告诉我?” 苏折想了想,道:“知道我是你的老师,万一你先入为主了怎么办?你只会一直把我当老师。其实一开始我也并不是想当你的老师。” 沈娴有条不紊地收了银针,而后冷不防凑近苏折,与他鼻尖抵鼻尖。 她看着苏折的眼睛,问他道:“你怕我一开始知道你是我老师以后,就不会爱上你么?” “我没自信。” 以前苏折说这样的话时,沈娴总会觉得他故作无辜。 可是现在听来,她听得辛酸。 沈娴道:“我不是以前的沈娴,我更不在乎你是我的谁。 我总是在克制不去喜欢你,不能对你认真,可到后来不一样是失败了么。 这和你是我的谁没有关系,即便知道你是我的老师,该爱着的也一样会爱着。” 秦如凉的话只是让她知道了这一事实,而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知道和不知道,对于她来说都一样。 沈娴只记得,她和苏折的相遇,是从山贼窝里的那天晚上开始的。 苏折深深看着她,轻声细语道:“你不在乎,可世人在乎。为师为父,你要光明正大地与我在一起,是不会被世人接受的。” “这是我的事,我为什么要让别人来接受?”沈娴回应道,“只要事情还没狗血到最后你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兄弟,我就要爱着。世人能把我怎么着。” “我肯定不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兄弟。”苏折清清浅浅地笑了,“这是我听过的最动人的告白。” “反正也就只有我一个与你告白。”她亦低眉浅笑,“往后若是再有别人,可能那时候你就不会再觉得动人了。” 他笑说,“那时候你就要直接动人了。” 笑过之后,沈娴认真地道:“苏折,我再也不会退缩了。” 她承受不起失去他的代价。光是这些日的煎熬,对于沈娴来说,已经够了。 宫人早就把煎药的用具送来了,只是当时房门紧闭,苏折和沈娴正纠缠在墙角,宫人敲了一会儿门,谁也没应。 那宫人以为沈娴定然是在屋里睡着了,所以便将用具放在门外的药炉旁,悄然离开。 沈娴要起身出门去,夜里苏折还有一次药得喝。 苏折拉住她,她回头说:“我去煎药,要不了多久的。” “今晚不喝了,你躺下来陪我一会儿。”沈娴刚想拒绝,苏折就又补充道,“这比什么药都管用。” 第282章 有他在,是一件极好的事 第282章有他在,是一件极好的事 他知道这些天沈娴很累,她早就需要好好地休息了。 最后苏折侧卧着,沈娴还是在他身边缓缓躺下,亦是侧卧着,与他面对面。 沈娴可以张着眼仔仔细细地看着他,他再也不是前些日她怎么叫也叫不醒的样子了。 沈娴手指去触碰到他的脸,细细抚摸着他的眉眼轮廓,低声道:“还好你是我的老师,教会我医术,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治好你。” 她说,“以前我一定是不爱学习,不明白你的心意,所以不管是武功还是医术,一开始这副身体都本能性地带有排斥。” 苏折道,“是很排斥,那时宫里有太医,身边有侍卫,阿娴用不着辛苦学这些。但那时局势已经慢慢紧张,我必须得防范于未然。” “学武可以保护自己,学医可以在受伤时自己帮自己,苏折你想得可真周到。” “你不喜欢学,我便让你一遍又一遍地学,直到你记住为止。脑子记不住,身体也要记住。” 难怪一开始沈娴发现她具备这样的技能时,几乎是源于身体的本能。 她勾了勾嘴角,道:“原来如此,你真是位严厉的老师。” “我很严厉,所以后来你越来越不喜欢我。”苏折声音很轻,“甚至于后来,开始记恨我。” 沈娴的手指摩挲着苏折的眼廓,他狭长的双眼轮廓修美到无可挑剔。 她闭上了眼,指腹滑下他的鼻梁,在心里细细镌刻着他的模样,轻声笑,“可现在的我很庆幸,拥有这样一位老师。连青舟也是你的学生吧,我想起以前他说过,小时候与我同窗过。” “嗯。” “所以连青舟一开始就是你派到我身边来帮我的吗?” “我让他尽可能地帮你,你人在将军府,很多事还是要靠自己去努力。” “苏折。”她想说,有他在,真是一件极好的事。 苏折轻轻应她,心里一动,揽着她的肩,又开始想念她的甜蜜,低头便想靠近她的唇。 咫尺时,沈娴手指忽然挡在他的唇上,蓦然睁开眼来。 她好笑道:“还来?” “不可以?” “你觉得呢?一会儿又绷开了伤口怎么办?处理起来很麻烦的,这样你也不能快些好起来。” 苏折对她好像着魔了一般,第一次感受到她的主动和热烈的回应,就好像一把火,足以点燃他,把他烧成灰烬。 那种愉悦感,似刻在了他的骨子里,黯然销魂。 “那等我好以后,还可以吗?”苏折认真地问。 沈娴耳朵红了红,道:“到时候再说。” 她主动凑到他唇上,温柔地轻吻了他。他的呼吸和自己的交织在一起,让她蓦地有些发软,又很快地退了出来。 苏折犹在怔愣,她埋头窝进苏折怀里,唇边带笑,隐隐带着鼻音道:“睡吧。” 躺在他身边,沈娴觉得无比安心。 才短短的片刻,她就安然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沉,不管苏折怎么拨弄她,都没有反应。 苏折很清醒,他可以有一整晚的时间来看她,把这些天缺失掉的都补上。 他亦抚过她的脸,手指轻柔地顺过她的长发,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天亮了,这一觉足够让沈娴恢复精神与活力。 沈娴起来,神清气爽,心情奇好。 她洗漱过后,又关注微信公众号每晚七点阅读,更多精彩免费小说打水来给苏折洗,而后便到门外去煎药,给苏折煮药粥。 霞光破了天际,今日隐隐又是一个晴天。 秦如凉从对门出来时,看见沈娴坐在门前煎药,一大早院子里就笼罩着一股药气。 他步入到庭中,看了沈娴两眼,忽道:“他醒了?” 沈娴手里的动作顿了顿,道:“你怎么知道?” 苏折醒来这件事,还没通知任何人,而且他一直躺在床上,也没出得房间,除了沈娴以外,应该没人会知道。 秦如凉身上的伤也一日日地好转,但脸色没有太大的起色,只道:“全都写在你脸上。” 沈娴板了板脸,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看别人脸色了?” 秦如凉道:“既然他已经醒了,我想你就不用再这么紧张他了。你应该回到对门来。” 沈娴不置可否道:“上次是我话说得不够清楚吗?” “我知道你喜欢他,但现在你仍是我名义上的妻子。” 等回到京以后,若是叫皇上看见沈娴和苏折这么相互紧张的话,对她而言绝不是一件好事。 沈娴置若罔闻,自顾自地继续给苏折煎药。 秦如凉有些急,道:“沈娴,不要执迷不悟,他可是你的老师。” 沈娴悠悠道:“只要与我没有血缘关系,我管他是谁。” 她认定了一件事,认定就一个人,就不会轻易再改变了。 秦如凉见说不通她,索性直接从沈娴身边走过,登门入室。 他抬眼就看见,苏折确实醒了,人却还很虚弱,脸上没有血色,黑发如墨染在肩上,风清月白而又与世无争。 秦如凉看了一眼苏折,道:“原来你会武功。” 他知道光凭沈娴,不可能杀死那些杀手,而且巨石落下,真要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不可能撑得起来,更不可能在受了这么重的伤以后还能醒过来。 苏折毫无疑问是暴露了。 苏折神色闲淡,闲话家常般道:“只是略懂皮毛,让将军笑话了,不然也不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秦将军坐。” 两个病号在房里心平气和地坐了下来。 秦如凉声音冷冷的:“只是略懂皮毛?我听夜梁大将军说,那些杀手身上的剑伤可怖,你可不知只略懂皮毛这么简单。” 苏折笑了一下,依然没什么起伏:“当时情急,可能就有些超常发挥。若是慢了一步,公主会有危险的。” 沈娴在门外,没有进去,半开着的房门不阻碍两人说话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里。 她眯着眼,悠悠看着满院子的晨光琐碎。 秦如凉沉默了一会儿,道:“中秋那天晚上,和她在一起的人也是你对不对?” 苏折只略扬了扬眉梢,神态自若,不予回答。 第283章 除了阿娴,我不喜欢女人 第283章除了阿娴,我不喜欢女人 秦如凉几乎可以肯定,道:“我很感激你,危难之时救了她。但既然一开始你就不想拖累她,那么如今你就更不该和她纠缠在一起。” 苏折细想了一下,而后一本正经道:“你的话我会认真做为参考。” 沈娴在外面,仅仅是听他的话语声,便依稀能想到苏折是个什么表情,不禁觉得好笑。 秦如凉是行动派,在说话这门功夫上是怼不过他的。 苏折的话好像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态度也不温不火,让秦如凉感到恼火,却又无可奈何。 秦如凉道:“你最好想清楚,我不希望你牵连到她。” “将军对公主这般用心,让人欣慰。” 秦如凉想,真要是他回心转意,沈娴还在原地等候,就好了。 苏折的话让他听来觉得十分讽刺。 出门时,秦如凉在沈娴身边顿了顿,道:“这行宫里不缺下人,往后这些事由下人来做就是,不用你再亲力亲为。” 沈娴淡定道:“我乐意,关你屁事。” 秦如凉有些生气,待一会儿太医过来给他换药时,他便对太医道是苏折已经醒了。 一上午,整个行宫都知道苏折醒了。 于是上午这院里就没清静过,一群太医给苏折诊断过后,才离开不多时,夜梁皇帝就又带来一群人前来慰问。 苏折才醒来不久,一上午的时间让他疲于应付。 夜梁皇帝让他好好休养,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就是,随后才带着宫人离开。 沈娴端着药进门来时,见他勉强枕在床头,眉宇间浮着疲惫。 沈娴有些揣着气,道:“先把药喝了,回头我去好好教训秦如凉。” 秦如凉,他就是见不得苏折好。 现在秦如凉肯定不是沈娴的对手,沈娴已经感觉拳头在痒了,非得往他身上揍几拳不可。 苏折却分毫没有不悦,道:“算了,阿娴,毕竟我准备横刀夺爱,要抢走他的妻子。他不舒服也是应该的。” 沈娴怔愣,苏折又道:“他心有不甘,你若去找他,只怕他为了让你多去找他几次,还会整出更多的事来。” 沈娴诧异道:“会吗?这应该是小孩子才又的赌气和较量吧,外面那人再怎么不济,也是大楚的大将军。” 苏折低着眼帘笑了一下,道:“阿娴,男人有时候也是很幼稚的。” 沈娴亦笑了笑,后来认真道:“苏折,等回京以后,我就和他和离。” 她说,“我不想顶着将军夫人的名头,与你在一起。这辈子若是能光明正大和你在一起,我也就无憾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笑着,语气里有着对现实的些许退让,“不过我知道那一定很难,我不强求,你也不要为难。” 苏折道:“是很难,但是我会努力。阿娴,你要有所准备,就算回京以后你们和离了,我们暂时也可能不会在一起。” “我知道。我会等,我也会忍。”不管前面有多大的困难,她都不会放弃。 苏折,是她这一生,唯一认定的男子。 “只是像我这样的女人,生过一个孩子,身边带着一个拖油瓶,应该不太好展开自己的第二春。”沈娴轻倚他怀,手指拨弄着他的衣襟,“苏折,你还有时间想清楚的。” 苏折道,“往后阿羡跟着我姓苏,便是我的儿子。你与我儿子都有了,你还想与谁展开第二春?” 沈娴抿唇低笑。 苏折又轻声细语道:“阿娴,我嫉妒心强,从始至终,你都只能有我一个男人。” 沈娴问,“那你要是有了别的女人怎么办?” 苏折说,“除了阿娴,我不喜欢女人。” 自从苏折醒来以后,沈娴就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守在苏折房中寸步不离了。 这行宫里的人只当没看见不说什么,但对门住着的秦如凉不依不饶起来,真是相当的烦人。 苏折说得对,男人有时候幼稚起来,就跟个三岁小孩似的,简直刷新沈娴的眼界。 秦如凉不想看到沈娴和苏折独处,过一会儿不见沈娴从苏折房中出来,他便会来到庭中,就站在窗外,冷冷地说道,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传出去了不好听。沈娴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沈娴没空搭理他,只隔窗道:“可我没话跟你说。” “你就是对我没感情,但我们现在也还是夫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你出来。” 回应秦如凉的直接是一只碗飞出来,在地上摔个粉碎。 秦如凉见沈娴这里说不通,便开始说苏折:“苏折,你若是真为她着想,就应该顾及她的名声。她一个公主,在臣子房里过夜,成何体统。” 沈娴给苏折换好了药,道:“你好好休息,今夜我若是不出去,估计他得站在窗外说一夜。” 况且沈娴原也没打算在苏折房中过夜,他需要安心静养,不然不利于伤情恢复。 苏折道:“不要总是顾着我,你也应该好好休息。你的房间在隔壁?” “嗯。” 苏折眯眼道:“那直接回房睡吧。” 沈娴见他面上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怕心里却计较得巴不得她一句话也不要跟秦如凉说,就让秦如凉在外站一个晚上。 她不由好笑地勾了勾唇,弯下身来给他掖了掖被角,轻柔道,“夜里凉,当心睡,别着凉了。” 苏折一侧头过来便顺势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很惬意慵懒地应道:“我知道。” 沈娴耳根红了红,不去看他,径直转头就出去了。 苏折隐隐低笑。他发现沈娴害羞也越来越美丽。 沈娴打开房门,不咸不淡地看了秦如凉一眼,随后就一言不发地回自己房间。 秦如凉也没有再继续站在庭中,亦回了自己的房。 房中灯火亮着,他一直守着窗边,看着对面沈娴的房间。 沈娴的房里窗户没关,依稀可看得见她在房里走动的身影。 等沈娴意识到对面的秦如凉一直看时,便走到窗边关上了窗扉。 秦如凉知道,他越是这样,只会让沈娴越加讨厌。 但除了这样,他好像找不到别的理由和方式,来与她多说几句话,多见几次面。 他到现在依旧想挽回,不甘就这么放弃。 第284章 秦如凉,你醒醒吧 第284章秦如凉,你醒醒吧 第二天沈娴一出房间,秦如凉必然也跟着出房间。 院子就这么大点儿,抬头不见低头见,沈娴用能看见秦如凉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 一旦她给苏折煎药换药时,总能收到一双冷飕飕的眼神。 她在照顾苏折的病情时,秦如凉强烈要求不能关门,道是光天化日之下又不是干见不得人的事,干嘛要关门! 沈娴冷笑两声,挑眉道:“我真要跟他干见不得人的事,又岂会让你撞见。” 秦如凉气得不轻。 适时苏折闲适的声音从里端传来,“开着门也无妨,秦将军要看就看吧,反正我与秦将军都是男子。” 于是乎秦如凉围观了一下沈娴给苏折换药时的场景。 沈娴也只有在对苏折时才会流露出这般温柔的神情。 到了喝药的时候,沈娴更是一口口地喂苏折,一番嘘寒问暖,苏折也表示得十分受用。 如若不是秦如凉在场,沈娴还不会表现得格外夸张。 秦如凉不由想起在将军府的时候,他伤病初醒,遇到皇上来探望的那一次。 沈娴亦是和他这般在皇上面前恩爱得如胶似漆。 只不过那时候纯是装出来的,而今她却是发自内心的。 等喂完了药,沈娴回过头来的时候,才发现秦如凉已经不在了。 苏折悠悠道:“方才你问我苦不苦的时候他就走了。” 随后秦如凉就向夜梁皇帝要求,给苏折换一个院子疗养。 一个院里多出一个男人来,这十分影响他和沈娴的夫妻感情。 这本不是什么难事,反正行宫里院子多的是。可关键是看沈娴愿不愿意和他培养夫妻感情。 夜梁皇帝是看出来了,沈娴最在意的人是苏折,而不是她的夫婿秦如凉。 于是夜梁皇帝让宫人来询问沈娴的意见。 沈娴只淡定道:“使臣去哪个院里,我便去哪里。至于谁想来与秦将军培养感情,我欢迎之至。” 看来这段三角关系,颇为复杂啊。 秦如凉见沈娴态度如此坚决,当然不想她跟苏折去一个院而自己单独留一个院,遂只好作罢。 宫人都走后,院里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沈娴看了一眼秦如凉,平心静气道:“我不喜欢你,我们好聚好散不可以?你打算一直纠缠到什么时候?” 秦如凉动了动喉,低沉道:“沈娴,你还是我的妻子。我不和离,你也得不到自由。” 沈娴云淡风轻道:“那我就休了你。” 她侧身面对他,道:“近来我时常听到你把‘妻子’二字挂在嘴边,可在这之前,我记得你都是宠妾灭妻的。” “以后不会了。” 沈娴笑了笑,道:“我若做你的妻子,你打算将柳眉妩怎么办?我眼里都容不得一点沙子的,将来我的男人这一生都只能有我一个女人。你呢,你做得到吗?” 他做不到。这一辈子都做不到。 沈娴不等他回答,便缓缓转身,“我喜欢我的男人心胸狭隘一点,不会那么博爱。除了我,他就不喜欢女人,甚至连丁点的同情和怜悯都不能有。” “难不成你还妄想着带我回去和柳眉妩共享一个男人么。她想要的人,她碰过的东西,我觉得脏,白送给她。” “秦如凉,醒醒吧。从当初你愿意牵着柳千雪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起,你和沈娴,就不可能回到当初了。” 沈娴回了屋,秦如凉独自站在院里。 头顶冷不防响起两声闷雷。 天阴沉了下来,带着两分清冷。秦如凉独自想了许久。 秦如凉说,“沈娴,我只是想弥补。” 沈娴紧闭着房门没应。 后来,他就不再来纠缠了。 这一个夏天都没落一滴雨,眼下又阴沉了两天,不知道这雨能不能落下来。 这两天天空像是笼罩着一层灰色的幕布,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兜头罩下来的感觉。 苏折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见好,虽然只能卧床休息,他已经能靠着床头,看看闲书。 这对于计算习惯了的他来说,也是难得的几天清闲日子。 书是沈娴去找夜梁皇帝借来的。 她也不知道苏折对哪些感兴趣,但行宫里藏书阁有的,她都搬来,苏折看完以后又还回去另外换新的。 沈娴空闲的时候会坐下来和苏折一起看书。 苏折淡淡翻着泛黄的书页,问:“大楚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沈娴随口应道:“知道我们遇刺的事,也知道我们暂无性命之虞,所以还按兵不动。” 苏折手指叩在书页上,想了想道:“边境路途迢远,消息闭塞,若是大楚假传你的死讯给北夏,主动要求与北夏联盟对付夜梁,那就比较麻烦了。” 沈娴抬眼看他,“你就这么确定这事儿是大楚干的?” 苏折清浅道:“夜梁才与我们结盟,不可能在自己的地方动手。唯有大楚,一箭三雕,可除去你我,了却帝王心头事,还能借你和北夏的渊源寻求与北夏联盟的机会。” 他身着白衣,半倚床头,肩上墨发袭扰,整个人柔和而安宁。 苏折说出来的话亦是如他人一般柔和,嗓音淡淡,轻声细语,一言拨开云雾、挑明局势,好似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沈娴问,“现在你怕大楚向北夏假传我已死的消息?” 苏折思量片刻,抬起眼来看她,悠闲慵懒道:“阿娴,是时候给你的义外公去一封信报平安了。” 之前苏折没醒,沈娴哪有心情写信。 可是现在苏折醒着,沈娴还是没心情写信。 她坐在桌前,备好笔墨,看着空白的纸,脑子里也一片空白,提笔根本不知道该写什么。 沈娴又不认识什么义外公,跟他丝毫没有交集,要像亲人一样打招呼报平安,对方不嫌唐突她都觉得唐突。 正挠头不知该如何下笔时,身后淡淡的光影倏尔压了上来,笼罩在沈娴的上方。 沈娴愣了愣,苏折从她身后伸手来,握住她执笔的手,轻缓从容地蘸了蘸墨。 他就站在沈娴身后,身上披着一件黑衣,修长的身躯微弯,若有若无地把沈娴镶嵌进他怀里。 第285章 心慌意乱的样子 第285章心慌意乱的样子 苏折温煦的声音轻轻拂过她的耳,“不知道怎么写?我来教你。” 苏折呼吸在侧,总让沈娴感到耳热。 他每写一句话之前,便在她耳畔轻轻地念出来。 沈娴自认为毛笔字不怎么样,可在苏折的带动下,居然也字字耐看。 桌边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闪烁而交叠地投映在墙上。 给北夏写好一封信以后,苏折思虑周全,又给边境的霍将军写了一封信,好让他们放心。 待写完最后一个字,沈娴暗暗吁了一口气。 “等墨迹干后就可以装入信封了。”苏折道,“怎么,我让你很紧张?” “你靠得太近,我有点不自在。” 他的声音像羽毛轻轻挠在心上,“阿娴,你又想逃避了?” “谁说的,我只是还不太习惯。”沈娴冷不防转头,与苏折四目相对,咫尺之间。 她看见了苏折眼里的隐隐笑意,有些恼道:“你就这么喜欢看我笑话?” 苏折眯着的眼略弯起,蛊惑人心:“我只是喜欢看你为我心慌意乱的样子。” 这般近距离相对,不禁又让沈娴想起之前苏折刚醒来时,将她拖到墙角与她狠狠耳鬓厮磨的光景。 她发现苏折这人总是能把她吃得死死的。 明知不能被他诱惑,沈娴还是感到阵阵的脸红心跳。 她确实还很不能适应。可是这又像是一颗禁果,当尝到了它的滋味以后,便忍不住往更深层次去探索。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苏折都是她喜欢的第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的亲近,有种难以抵抗的魔力。 苏折俯了俯头,越来越近。 他眸里的神色深沉如夜。 沈娴张了张口,有些喉咙发干,强迫自己要保持理智和清醒,抬手就抵在苏折的肩膀上。 身后抵着书桌,她退无可退,微微往后仰着身子。 苏折及时止住,两人唇沿几乎碰在了一起。 沈娴有些软声道:“你不是应该在床上休息么,下床来干什么。” “我不是来教你写信么。” “信写完了,那你是不是应该回去躺着了?” 苏折有些遗憾地叹口气。 沈娴瞪他一眼,道:“说好了等你伤好以后,万一不小心又把伤口绷开了怎么办。” 苏折不动,只深沉地把沈娴看着。 他恨不能用眼神把沈娴吸进身体里去。 后来苏折对她笑,满室流辉,清然无暇得无与伦比。 苏折道:“无妨,以后慢慢来。现在这样的速度,已经超出我的预想了。” 沈娴冷不防就沉迷在他美色中,竟有些无法自拔。 以前从没如此强烈地觉得,苏折迷惑起人来的时候,根本与妖孽无异啊。 笃笃笃。 适时,房门被敲响了,及时把沈娴震回了神。 外面有人道:“静娴公主和使臣在房里吗?” 是夜梁皇帝的声音。 沈娴神色莫名一慌,眼神有些闪烁,躲开苏折的视线,推了推他小声道:“快起开,去床上躺着。” 真要命,明明什么都没做,她为什么会有种被捉奸的感觉! 苏折分得清场合,没多逗留,便回到床上去靠着。 随后沈娴就去开门。 随行的宫人在外驻足,夜梁皇帝进来一看,见苏折和沈娴都是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便意味深长道:“朕这时候过来没打扰到公主和使臣吧?” 沈娴面瘫道:“陛下有何要事?” “是这样,朕来看看使臣的伤情,有没有好转。” 苏折本欲下床,被夜梁皇帝止住,只好靠在床上礼道:“谢陛下关心,苏某已经好许多了。” 夜梁皇帝在房中落座,道:“有好转就好,不枉静娴公主如此尽心竭力地照顾使臣。这次静娴公主与使臣死里逃生,也是于国于民之幸事一件。” 顿了顿,他又道:“这是行刺发生在朕夜梁境内,是朕的疏忽,朕答应大楚边境军民,会给出一个交代。好在这次杀手虽死于乱石堆下,可还有一活口在试图逃下山时被大将军给活捉了去。” 沈娴道:“陛下为何到现在才说?” 夜梁皇帝看了看沈娴和苏折,道:“早前使臣重伤未醒,静娴公主焦急成狂,怕是朕说了公主也不会理会。大将军奉命审理那刺客,刺客嘴硬,几度想咬舌自尽,到现在也没招出什么来。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刺客并非夜梁人,而是大楚人。” 这一点,苏折早就说清楚了,是以他和沈娴分毫不感到意外。 只有大楚人杀了大楚的使臣和公主,好像才是最得利的一方。 沈娴抿唇,道:“我可以去牢中见见那刺客么?” 皇帝欣然道:“当然可以,若是公主去能让他招供,那便是好事一件了。其实朕此次来,还有一事。” “陛下请讲。” “静娴公主和使臣这次化险为夷,可朕还是需向大楚说明一下,以免有人拿这件事蓄意作乱,破坏两国和平。是以朕想让静娴公主亦或是使臣往大楚边境修书一封,以平两国军民之心。” 苏折点头道:“确实应当如此。” 夜梁皇帝还道:“如若方便,朕还希望你二人往北夏修书一封,告知北夏皇静娴公主一切平安,以免大楚拿这件事兴风作浪。” 沈娴看向苏折,心想他准备得可真周到。她前脚才把信写好,后脚夜梁皇帝就来要信了。 苏折对沈娴道:“公主,那墨迹应是风干了,公主请装入信封吧。” 夜梁皇帝微怔,便看见沈娴移到桌边去,将两封信各自装进了信封里,上了蜡封,写下收信人。 皇帝道:“原来公主和使臣已经写好信了,朕深感欣慰。” 沈娴把信递给他,道:“还请陛下代为送出。” 夜梁皇帝道:“静娴公主放心,北夏的这封信朕必会八百里加急送出去。”他看了一眼苏折,有两分真挚感慨道,“使臣心思细腻,忧天下人之忧,真是天下人之福。” 只可惜这不是他夜梁臣。若是他夜梁臣,那便是他夜梁之大幸。 夜梁皇帝对苏折,由最初的轻视,到后来的几分佩服,而今却又生出了惜才之心来。 第286章 裙下之臣 第286章裙下之臣 苏折淡淡笑了笑,道:“陛下谬赞,苏某只不过是忠君之事而已。” 夜梁皇看了沈娴一眼,道:“好一个忠君之事。你好好休息吧,朕就不打扰你和公主了。” 沈娴眼皮一抽,这话是不是说得有点过于意味不明了? 夜梁皇帝亲手接过书信,又道:“静娴公主得空,可以去地牢转转,也可以去亲自审审那刺客,大将军是欢迎之至的。” 说罢,皇帝便带着宫人离去了。 沈娴关好门,回头来坐到苏折床边,道:“你知道他会来要信?” 苏折道:“他来不来,这信都要写。只不过这两日,你去藏书阁给我搬书来,陛下应是知道,我有闲情逸致看书,自是有精力考虑其他的正事。” 沈娴抬手,轻轻揉着苏折的太阳穴,苏折瞠了瞠眼。 “不舒服?”沈娴指上轻缓。 “不,很舒服。” “往后清闲度日的时候,少想些行不行?” 苏折低低含笑,“好。” 只是不知道离开这里以后,又剩下多少个清闲度日。 沈娴不去想那些,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你说你忠君之事,可你做的这些都是在坏君之事,你哪里忠了?” 苏折静静看着她,道:“你才是我的君。” 沈娴手里的动作一顿,对上他的眼,又移开,遵循自己的心声,道:“其实我并不希望你做我的臣。” 君臣君臣,一个在上,一个在下,总是会被拉开一段距离。 她希望能和苏折并肩,往后一直相携着走下去。 可是一想到,有一天苏折终将拱手把她送上高位,而他依旧站在原地俯首称臣,那不是她想要的。 她爱的苏折,风清月白、顶天立地,不应对任何人低头,也包括她。 苏折修长洁白的手指拈起沈娴的发丝,在指尖缠绕。 他笑了一下,道:“裙下之臣,也不让我做?” 一股热气直窜头顶,沈娴郑重其事地对他道:“苏折,不要撩我。” 今日天色已晚,等明日沈娴再打算去地牢里走一趟。 第二日天气仍是阴沉沉的。 沈娴给苏折煎药,看他服下以后,便出门去地牢。回头还不忘叮嘱他:“不要下床,你看会儿书,我很快就会回来了。” “好。” 一走到院中,对面的房门也开了。 沈娴侧头看去,见秦如凉也出得房门。只不过他换了常服,不再是之前养病时候的样子。 沈娴一言不发,若无其事地往外走,秦如凉亦是往外走。 走了一会儿发现两人走的是同一条路,沈娴不由道:“你上哪儿去?” 秦如凉答道:“地牢,你呢?” 沈娴默了默:“我也是去地牢。”过了一会儿,补充道,“我觉得你伤病初愈,还是仔细在房里休养,不要到处乱跑的好。” “我没有那么娇贵,好差不多就行了。” 可是秦如凉旧伤添新伤,就是复原能力再强,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恢复得差不多了。 她知道秦如凉就是这么个人,说再多也无用,还可能让他有更多的误会和错觉。 她索性就不说了。 两人一路行到地牢口,在这里出入过几次以后,也就比较熟悉了。 秦如凉脚步顿了顿,忽而道:“沈娴,这几日给你带来不少困惑,我很抱歉。” 沈娴愣了愣,抬头看着秦如凉。 秦如凉抬脚走在了前面,给她留下一抹高大的背影,他道:“走吧,先进去看看那名刺客。” 沈娴有些诧异,是她听错了?秦如凉终于想通了,知道他给她带来了不少困惑? 在她的意识里,秦如凉也是少有的执迷不悟的人。 只不过这两日秦如凉没再来缠着她,确实让她感觉轻松不少。对秦如凉也没有先前那种烦不胜烦的厌恶感。 进了地牢,感觉那股寒意比以往更甚了一些。 入秋以后,这山上也一日比一日清寒了起来。 在从过道走过时,路过转角,在那熟悉的牢间外沈娴顿了顿足,看见牢里关着一人。 沈娴定睛一看,眉头就挑了起来,心情跟着有些明朗,似笑非笑道:“柳千鹤?上次机会千载难逢,怎么你还没逃跑啊?” 柳千鹤用一种非常怨毒而又郁卒的眼神直直盯着沈娴。 秦如凉从旁沉沉道:“上次他被锁铁牢,一直滚下了山去,铁牢异常结实,没有钥匙他也打不开,所以只好由夜梁的士兵又把他抬了回来,关进这牢里。” 眼下柳千鹤还蹲在那铁牢中,铁牢又至于这地牢里。坐牢中牢,也已经算是特殊待遇了。 沈娴摸了摸自个身上,笑眯眯道:“哦,你不提我还忘了这一茬了,我现在才发现钥匙不见了,慌乱之际不知道掉到什么地方去了。” 柳千鹤不淡定了,咬牙切齿道:“你这该死的女人,是故意的吧?” 沈娴悠悠道:“看样子,只能等你被这样送回大楚京城以后,再想办法喽。” 沈娴从柳千鹤牢前走过,柳千鹤气得直晃牢门,道:“沈娴,我与你势不两立!” 沈娴掏了掏耳朵,回头不咸不淡地看柳千鹤一眼,勾唇道:“以前我也常听柳千雪这般说,你们不愧是亲兄妹,连说话都这般有默契。” 说罢,沈娴径直朝地牢深处行去,没再停留半步。 夜梁大将军此刻正在刑讯室中,审问那个独活的刺客。 甫一进去,便有一股湿润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刑讯室中光火跳跃,却将那绑在十字桩上的人照得清清楚楚。 他身上全是血红的鞭痕,几乎把一身白衣都染成了红色。 见人昏过去了,牢卫便一瓢冷水朝他面目泼去。水是盐水,顺着他的脸往衣服里的伤口淌时,他骨头就是再硬,也禁不住闷哼出声。 但无论大将军怎么问他,他就是不开口说话。 沈娴冷眼看进眼里,蓦然想起在遇刺那一天,她和苏折被逼至绝路。有一杀手趁他们不备,窜到了上方山腰上,把那些乱石引下,才使得她和苏折九死一生。 沈娴想起那日苏折在乱石中飞跃时,那些石头砸在他的身上,又想起头顶巨石垮下来的一瞬间,他毫不犹豫地以自己的肉身替她挡下,她的心犹还翻来覆去地痛。 眼前的血色把沈娴的眼眶映得通红。 都是因为他。 第287章 只是单纯地想折磨你 第287章只是单纯地想折磨你 沈娴面无表情地走上前,站在十字桩上那杀手的面前,不吝伸手揪住他的头发,把他的脸拉起来。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但那脸上的一双眼睛在看见沈娴时,却闪过不可思议的神色,转瞬即逝。 沈娴幽幽道:“看见我还活着,你很惋惜么?不仅我活着,苏折也活着,我们所有人都活着,但是你们所有人,眼下就只剩下你一个了。” 那杀手仍是不说话。 沈娴声音轻佻道:“听说你不肯招?” 杀手低喘了两下,而后沉默。 她便松开了他黏腻的头发,转头随口问夜梁大将军:“将军如何断定他是大楚的人?” 昨日听夜梁皇帝说起,总要有点证据才行。 大将军便着人把证据呈上,道:“此人身着我夜梁士兵的军服,可军服之下着的却是大楚的服饰,不是大楚人又是何人。我夜梁人纵使有激进者,眼下两国和谈已成,也万不会在自己的地方上动手。” 沈娴不置可否。秦如凉亦不置一词。 大将军又道:“静娴公主,秦将军,不是我夜梁推卸责任,不然皇上也不会请两位过来。你们若是不信,大可自行审问。” 沈娴道:“大将军都审不出什么来,我们来就更审不出什么了。” 话虽这样说,沈娴还是盯着杀手,又道:“不过我还是要问你一句,是谁派你来的?我只问一次,你若回答,我便留你一命。” 良久,杀手简短道:“那你还是杀了我吧。” 沈娴蓦地勾唇笑了,邪佞地挑起眉端,眼神幽冷道:“既然你不肯说,我便让你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她转头看向夜梁大将军,道:“大将军,你们夜梁审问刑犯,就只会动鞭刑,没有其他的刑具了么?” 大将军道:“有是有,就怕一拿出来把人给弄死了。只有这鞭刑最是简单直接。” 沈娴道:“全部给我拿来。” 她看着这不动声色地杀手,幽幽又道:“你们要杀的人一个没死,任务失败了,其实你招不招又有什么关系?你以为你不招,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么?” 刑具一样一样被拿上来,沈娴云淡风轻又道:“其实我也是很不在乎是谁派你来的。” 旁边的炭炉上,炭火把里面的烙铁烧得红滚滚,使得整个湿冷的刑讯室里也有了几分暖意。 沈娴伸手拿起那烙铁,道:“我只是单纯地想折磨你。不能让你死得太快,但一定要让你死得印象深刻,等你做了鬼直到下辈子投胎也还记忆犹新。” 她的话语声很平静,平静中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冷酷和残忍。 说着,她像是做家常便饭一样,把烙铁放到了杀手的胸膛上,听着那滋滋灼烧着皮肉的声音,伴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焦糊味道,还有杀手抑制不住的低吼声。 但沈娴神色没有半分起伏。 她道:“那日就是你把那些乱石给引下来的吧。” 杀手只顾着低吼和大口大口地呼吸喘气,连说上一句话的精力都没有。 要不是他,苏折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沈娴觉得,就是把所有酷刑都用在这杀手的身上,也远远不够。 沈娴把烙铁丢在了火里,她拿了两根锥子便钉在了杀手的两边肩胛骨上。 随着她每用力一分,鲜血便汨汨淌出,让那杀手仿佛能听见自己的骨头与铁锥摩擦的声音。 “还好你活着,不然我上哪儿找你算账去。” 她要把苏折受过的伤、承受过的痛,十倍百倍地加诸在这杀手身上去。 不管动用什么酷刑,她眼睛都不眨一下。 铁锥哗啦撕开杀手身上血淋淋的衣衫,露出他伤痕遍布的上半身躯。 秦如凉看见光线下杀手胳膊上有一枚铜钱大小的烙印,脸色变了变。 紧接着沈娴选了一把铁梳,递给旁边行刑的牢卫,道:“给我连皮带肉地刷,把他一点点凌迟,直到剩下最后一口气为止。” 大将军不是没见过这等酷刑,他依然咋舌于沈娴的狠劲儿。 行刑时,不论这杀手叫得多么凄惨,她都无动于衷、面不改色。 到后来,可见森森白骨,行刑的牢卫都有些下不去手。 刑讯室里血腥浓重,场面极度惨不忍睹。 大将军道:“我怕会引起公主和将军不适,两位还是先行回避吧。公主放心,我一定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以解公主心头之恨。” 不等沈娴说话,秦如凉就先把沈娴拉出了刑讯室,道:“先出去再说。” 出了刑讯室,那股沉重感和压抑感才稍稍淡了去。 秦如凉抿着唇,一路走出了地牢。 沈娴低着眼帘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上面沾了点点斑驳的血迹,像是染红指端的丹蔻。 她若无其事地问:“怎么,觉得我心狠手辣吗?” 秦如凉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样。你是恨他差点害得苏折丧命么。” 沈娴云淡风轻道:“苏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还会把他碎尸万段。” 秦如凉侧目看她,她眼神里坚定如斯,有些震惊,也有些无法言说的落寞。 怕是再也无人,能及苏折在她心里的分量了吧。 他不曾注意过,等他注意到的时候,他就已经败得个彻彻底底,再无反转的余地。 两人站在地牢外,地牢的出口往外延伸出一块,可以遮风挡雨,也不至于每逢下雨时节,雨水就一个劲地往地牢里灌。 眼下外头的天色沉沉如坠,忽远忽近的雷鸣声在云层里蔓延,雄浑而低沉。 秦如凉终还是开口道:“地牢里的那个杀手,是大楚的大内高手。” 秦如凉身为大楚将军,有时负责宫中布防,当然清楚这些。 皇帝身边通常都有培养出这样一批死士,在保护皇帝安危的同时,还去帮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秦如凉道:“大内高手是由皇上直接掌管,不由任何人插手。方才我在他的胳膊上,看见了大内高手特有的图腾烙印。” 他的话,直接有力地证实了,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就是大楚的皇帝。 第288章 善妒与善解人意不冲突 第288章善妒与善解人意不冲突 那个亡她国、诛她亲的堂兄。现在他也要拿她的命去换取最大化的国家利益。 沈娴知道,那位皇帝不可能安心让她返回大楚。而她一开始也根本没对那皇帝抱有任何亲人血脉之间的期望。 她所能看到的,就只有利用和牺牲。 沈娴眼里一派平静,道:“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你不是一向站在他那边的么。” “我说出杀手的身份,这与立场无关。大楚与夜梁和平是大势所趋,我也只是随大流而已。”他抬脚走了出去,“走吧,我们回去。” 沈娴走在他身后,没心没肺道:“随大流而已,秦如凉,你早就已经习惯这样做了是吗?诚然,随波逐流确实是最好的自保的方式。” 当年他也是这么做的,成为大楚皇帝身边的主帅,为大楚皇帝披荆斩棘。 尽管如此,他那时却还是力排众议救下了她。 秦如凉随口一说,沈娴当然也是随口一说。 只是不想秦如凉猝不及防地转过身,沈娴来不及刹脚,险些一头撞了上去。 秦如凉道:“如果现在我告诉你,我只是不想再看见你有危险,你可能也不会再信我。所以,何必与你解释那么多。你就当我是个贪生怕死之辈罢了。” 话音儿一落,头顶冷不防巨雷轰轰。 悬沉沉的天上,湿冷的意味铺散开来,紧接着哗地一下,大雨倾盆而至。 这场雨终于还是落下来了。 豆大的雨点儿砸在脸上,还有些凉得泛疼。 只眨眼的片刻间,雨水就把整个地面打湿了。 沈娴还有些怔愣,不知是怔愣这说来就来的雨,还是怔愣他所出口的话,道:“谁说你是贪生怕死之辈了?” 秦如凉却已经冷着脸回头,飞快地把自己的外衣脱下,张开撑在沈娴的头顶上方,道:“还不快跑,你要在雨里淋成落汤鸡吗?” 沈娴回了回神,赶紧撒开脚朝前跑起来。 秦如凉身体整个暴露在茫茫雨天下,手里撑着的衣裳寸步不离地跟着沈娴,给她挡下绝大多数汹涌灌下来的雨水。 这场雨虽来得迟,却也来得异常凶猛。 那雨丝又粗又沉,像一根根均匀的水晶珠帘一般挡在眼前,把视野也遮挡成白茫茫一片,依稀只看得见个大概轮廓。 一口气跑回了院里,秦如凉道:“快进屋去。” 沈娴没耽搁,跑进屋檐下,站到苏折门前。 房门还是她走时一般虚掩着,只要轻轻一推就推开了。 她在推门进去之前,低头抖了抖衣裙上的雨珠,发现自己身上湿的地方很少,只夹杂着少许的雨水湿气。 沈娴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秦如凉在把她送到屋檐下以后,一刻也没有停留,转头就回去了正对门。 他高大的背影在雨里露天淋着,浑身都湿透,衣角淌着水,整个人依稀被一层水光所笼罩。 秦如凉都给她撑衣遮雨去了,丝毫顾不上自己。 沈娴看着秦如凉进了屋门。她想,他应是换过一身干衣服就无碍了。 方才只顾着往前跑,沈娴没想到秦如凉只给她撑着衣,而自己淋在外面。不然她也不会没怎么湿,秦如凉却已经湿透了。 沈娴还很不习惯秦如凉对她这样。倒不如还像以前一样漠不关心来得让她心安理得。 “阿娴,你回来了?” 苏折听见秦如凉简短的说话声,却迟迟不见沈娴进来,便出声问。 沈娴回过神,转身推门进来。 苏折见她形容,道:“突然下起了雨,我原以为你会等雨停以后再回来。” 沈娴没有第一时间靠近他床边,而是先走到洗手盆前,用胰子慢条斯理地洗净了手。 她边洗边道:“走到半路上才下起了雨的。” 苏折神色略深,仿佛知道她为什么要洗手,视线从她的手上移到了她的身上。 他问:“秦如凉给你挡了雨?” 沈娴随口道,“你怎么什么都能猜到。是啊,是他。” 她拿巾子拭干了手上的水迹,方才走到苏折面前,看着苏折若有若无地扬了扬眉梢,不由心情好转,“你心里又在算什么小九九?” 苏折抬头对她笑了笑,无害道:“他确实是有心,还知道帮你挡雨,我应当感激他。不然此刻被淋湿的就得是阿娴了,还有可能着凉。” 沈娴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打量他,“你这话是真心的?我不信。” “自然是真心的。”苏折说着便欲起身下床。 沈娴着急,连忙来扶他,“好端端地你下床作甚?” 苏折牵了牵嘴角道:“躺久了也不好,可以适当在屋子里走一走,无碍的。” 这屋里还有多余的药材,是先前沈娴给他治伤时要用的,未免用的时候再去取麻烦,便一次性存放得多一些。 苏折站在柜台前,瘦削素白的手指轻轻掂量着药材,微垂着狭长的眼,专注着手上的动作。 沈娴道:“要配药让我来就好了。” 苏折配好了药,交给沈娴,清浅道:“这副驱寒药,得麻烦阿娴煎了,一会儿送到对门去给他喝下。” 沈娴有些怔忪,听他的声音温煦拂耳,“他要是真着凉了,我知道阿娴心里会过意不去。” “苏折,你不是善妒么,为什么要这么善解人意。” “我妒是妒别人,解是解阿娴的意,所以,善妒和善解人意好像不冲突。”苏折手指捋了捋沈娴耳边的发,低声道, “要是让你与我在一起心里有负担,我也会过意不去的。” 沈娴蹭着他的手心,挑唇笑了,笑似有她独到的温柔。 这世上,恐怕唯有苏折才这么知她、懂她,和她感同身受。 沈娴道:“那我一会儿给你煎药的时候,给他也煎了。” 驱寒药煎好了,雨还在不停地下。仿佛要把兜了数月的雨水全部都浇下来。 见对门一直房门紧闭没有动静,沈娴只好把刚煎出来的汤药装入碗里,回头又先把苏折的药送进房里叮嘱他要记得喝。 随后沈娴冒着雨便快跑到对面去,站在门前叩了叩门,不见有响应,便道:“秦如凉,你在里面吗?” 一连敲了几次,都没有回应。 第289章 你没有不高兴吧? 第289章你没有不高兴吧? 沈娴心里沉了沉,她亲眼看见秦如凉进这屋门的,中途不曾见他出来过。 可他若是在这屋里,怎会不答应。 沈娴再不耽搁,当即用力推开了房门。 门口有水迹一直蔓延到了屋子里,她循着看去,脸色变了变。 秦如凉整个人倒躺在地上,还是那身湿衣没来得及换,身下沁出水迹打湿了地板,隐隐染着红色。 沈娴顺手把药放在桌上就跑过去扶他,他又湿又重毫无反应,沈娴把他抱起来十分吃力,不由沉了气道:“秦如凉你醒醒!” 好不容易把秦如凉拖去床上躺着了,一摸他的额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发起了烧。 沈娴见雨水里有血迹,一把扒开他的湿衣,看见他腰腹上的绷带早已被血浸透,更不知是什么时候裂开的。 沈娴有些生气,道:“都已经这个样子了还逞什么能!你以为你为我倒下了我就会感激你吗?!” 她知道秦如凉听不见。 当务之急是把他的湿衣服扒下来,重新处理他的伤口。 沈娴一个人一时半会儿弄不完,秦如凉只怕是旧伤复发加上伤寒,越拖下去则越严重。 她来不及多想就冒雨冲出院外去,叫了两个宫人进来给秦如凉换衣服,另外再叫人去请太医来。 原本空寂冷清的雨院,一下子热闹了许多。陆陆续续有太医和宫人撑伞往院里经过。 苏折出门来看究竟,刚到门口便迎面差点与沈娴撞个满怀。 苏折扶了扶她,语声温润清和:“慢点跑。” 沈娴抬头看见他,皱眉道:“你怎么出来了?” “我出来看看发生了何事。” 沈娴不由分说就把他挤了进去,道:“你还没好,不要乱跑,万一也像秦如凉那样得了伤寒怎么办?” “他得了伤寒?” “伤疾复发,高烧不止,不是伤寒是什么。”沈娴道,“我回来拿药。” 之前她给苏折配的伤药还有剩的,眼下就在这房里。用这药应该比太医用药疗效好。 沈娴拿了药就准备走,又回头瞅了苏折两眼,见他神色平平,问:“你没有不高兴吧?” 苏折眯着眼笑得十分无害:“怎么会,还是秦将军的伤要紧。” “那我去对面了哦?” “嗯,你去吧。” 沈娴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一时又说不上来。她甩甩头,没再多想,匆匆朝对门跑去。 后来她灵光一现,突然就顿悟出究竟哪里不对——苏折的笑,是不是过于和煦了些? 眼下秦如凉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裳,太医正给他诊脉开药。 见得沈娴进来时,太医便询问她的意见:“是静娴公主亲自来,还是我等给将军上药包扎了?” 沈娴道:“我来吧。” 她比太医周到些,苏折在她的调理下都比秦如凉恢复得更好。眼下再让这些太医来,还不知道秦如凉什么时候才能好。 听到沈娴的回答,太医暗自松了一口气。 秦如凉身上的伤很重,若要是反反复复治不好,太医压力也很大。还不如交给沈娴去照料,这样治得好治不好,也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于是秦如凉用药用的是沈娴配制的药,包扎也是沈娴亲手给他包扎。 事后这事儿传到夜梁皇帝耳朵里去了,皇帝难免窝火,将行宫里的太医都训了一顿。 夜梁皇帝道:“亏你们一个个还是朕行宫里的太医,到头来医术却连一个女人都不如!” 太医唯唯诺诺:“启禀皇上,那、那是大楚的公主……” 一说夜梁皇帝就更加来气:“医术好不好与她是不是大楚公主有何干系!你们还真是会给自己找借口!朕平日里养你们来是干什么吃的,医术不精也就罢了,还晓得推脱责任,传出去也是给朕丢脸!” 太医们也是感到很窝囊很冤枉。 原本秦如凉的伤愈合得好好的,谁叫他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到处乱跑。这下好了,不仅伤口裂了,还浇了冷雨。 最后太医个个领罚去了。 沈娴细致地把秦如凉的伤口处理好以后,又着手给他降烧。 他脸色灰白,躺在床上死气沉沉。 沈娴一阵忙活,用银针给他扎了几针,又给他擦拭了几遍身体,烧热才总算降下来了。 秦如凉紧蹙着眉,张了张口似在说什么。 沈娴侧耳倾听,听他低哑道:“冷……” 这人素来逞强,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眼下也会这般虚弱地喊冷么。 沈娴替他拉过衾被,仔细掖好,把他双手都放进了被中。又拿了护额来护住他的额头,以免寒气持续从头侵入。 窗外帘雨潺潺,秦如凉还是喊冷。 沈娴没办法了,只好把药炉拎来房中,尽快煎药来给他灌下。 只是秦如凉没有苏折那么自觉,昏迷不醒的时候他都是牙口紧闭,汤药送到嘴边来他也不会松动一下牙关。 沈娴喂不进去药,只好用灌的。 她把药摊凉一些后,一手用力地捏着秦如凉的下颚,他似感到有所不适,还试图挣扎着闭上嘴。 沈娴端起药碗把碗沿了塞了进去,磕在他的牙齿中间,汤药便顺着他的齿缝往下淌。 秦如凉蒙头大睡了一觉,又灌了两副药以后,待第二天早上,雨稍稍歇停的时候才慢慢有了好转。 沈娴摸了摸他额头,烧退了,有些发凉。 沈娴忙着照顾秦如凉,苏折十分善解人意地没来打扰她。 只不过到了要喝药的时候,沈娴却是一次没落下。她现在煎药都是一次煎两副,一副送到苏折房里,一副送到对门秦如凉的房里。 秦如凉比较让她操心一些,自己不会喝,每每都要沈娴硬灌。 院子里青碧如洗,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瓦槽里的积水,滴滴答答地从屋檐上摔落下来,晶晶亮。 地面积洼的地方,水光也亮堂堂的。 这场雨没停歇多久,到下午就又陆陆续续地下了起来,淅淅沥沥,到傍晚都没停。 天色渐暗,房里点着烛火。 沈娴端了药进来,秦如凉依然还在昏睡中。 第290章 你自由了 第290章你自由了 他比之前睡得安稳,不再口里喊着冷。他脸色苍白,刀削般的轮廓也格外的消瘦。 这次沈娴正准备给他灌药,他忽而幽幽睁开了眼,眼里闪烁着烛光,却是许久凝聚不了光彩,只迷茫地看了沈娴一眼,复又缓缓合上。 沈娴手上顿了顿,最后还是采取了比较温和的方式,用调羹一勺一勺地舀来喂他。 这次秦如凉有了意识,不再死咬牙关抗拒,他动了动口,喉咙滑动,开始主动喝药。 直到最后一口药喝完,沈娴问:“要喝水吗?” 秦如凉点了点头,沈娴便拿了些清水来喂他。 秦如凉睁开眼看着沈娴,看她难得对自己如此平和,渐渐看得久了就舍不得移开视线。 他粗哑地开口道:“你照顾苏折的时候,也是这般体贴细心吗?” 沈娴缓缓道:“照顾他我是尽心,照顾你我是尽力。” 秦如凉嘴里的苦涩一直蔓延到了心里。 沈娴又道:“自己都糟蹋自己的身体,还妄想别人来珍惜你么。” 秦如凉平静地问:“那你觉得我这与废人无异的身体,拿来有何用?我连保护你都不行,连给你挡一次雨都会病倒下,我实在不知我还能有什么用。” 沈娴拧了拧眉,定定地看着他道:“你活着,就一定有你活着的理由。世上无用之人千千万,是不是他们都不应该珍惜自己的身体,都应该去死?” 秦如凉苦笑了一下,道:“我做不了大楚的大将军了,我也不能再驰骋沙场了,我甚至连剑都握不紧。可能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只有活着,尽我最大的努力,护你一二。” 他说:“功名利禄,不过浮云,转瞬即逝。” 沈娴道:“你能这样想,最好不过。只是我不需要你护,我更希望你能护着你自己。” 沈娴起身去放碗,秦如凉倏而捉住了沈娴的手腕。 他动作很轻,没什么力气,沈娴只要稍稍用力一挣,便能挣脱开去。 但是她听秦如凉道:“沈娴,近来我想了许多,我想通了。” “那应该是一件好事,你想通了就好。” 秦如凉沉哑道:“即使到现在,我也仍是希望能挽回你。可是我知道,我越是这样,你只会离我越来越远。 沈娴,往后我不再缠着你了,也不会再拿名义上的夫妻来要求束缚于你。你我是夫妻一事,最开始我有多没当真,现在你就有多没当真。仔细想来,并不是你错了,而是我错了。” 秦如凉顿了顿,又道:“所以从现在到回大楚京城的这段时间,我们就连名义上的夫妻都不是。你是自由的,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也可以去做我想做的事。 我想重新开始对你好,你不用觉得有心里负担,因为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等到了京城,如果你仍旧身不由己,不得不做回我名义上的妻子,我也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你。 如果最后,你仍是选择要离开,我也不勉强。” 沈娴有些发愣。 她实在难以想象,这番话会是从冥顽不灵的秦如凉嘴里说出来的。 是不是人随着时间,都是会慢慢变化的。 由最初的伤人伤己的棱角分明和固执,慢慢趋于柔和。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不去伤害别人,同时也放过自己。 以前沈娴何尝不是如此。 她与秦如凉争锋相对的那一阵子,恨不能有一天秦如凉会在她面前哭着跪着求饶,可是如今真当他落魄的时候,她却觉得没再有那个心情去计较。 可能是因为他们都变了。 沈娴心中有了所爱,她明白深爱一个人是个什么滋味,所以秦如凉爱着柳眉妩,让她觉得既可怜又可悲。 除此以外,她并不恨秦如凉。 现在,她亲耳听到秦如凉说,要放她自由。尽管这样的自由很有限,很短暂,却是他已经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秦如凉还问她,“沈娴,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沈娴回了回神,道:“你觉得可以就行。” 秦如凉道:“我希望你高兴,而不是因我而心烦。即便是我强求得来的,我也不可能真正地得到。如若你能不把我当仇人,不把我当陌生人,那样便很好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希望终有一天,能够打动沈娴,让她重新回到他身边来。 沈娴放下药碗,给他掖了被角,道:“你好生睡吧,明日我再来看你。” “好。”即使是片刻的关心和照顾,也让秦如凉贪恋、回味。 这样子的沈娴,比先前冷眼冷脸,要让他感到安定和宁静得多。 秦如凉发现,这些话说出来以后,自己也感到有几分轻松。 沈娴走时,还回头看他,问:“要给你留灯吗?” 秦如凉道:“就让它燃着吧,燃尽了自己就熄了。” 沈娴点点头,道:“那好,夜里有事你叫我便是。” 她走到门口,打开房门,湿冷的空气冷不防钻了进来,让她整个人无比清醒。 沈娴在门框里站了一会儿,而后缓缓勾起唇角,抬头看了看屋檐外的绵绵雨夜,没回头,却道:“秦如凉,谢谢你。” 谢谢你能理解我。 秦如凉故作沉沉地应了一声,“嗯,不用客气。” 随后沈娴便出得房门来,转手关上房门。她裹了裹裙衫,就步伐轻快地冲进雨里,快速跑到对面去。 苏折房中的灯还亮着,这会儿还没睡。 这两日忙着照顾秦如凉的伤势,好像是对他有所疏忽。 现在秦如凉病情好转了,她便也多出一点空闲,不用时时刻刻留意着了。 外面风雨清冷,沈娴人还很精神,一点睡意都没有。 她一推苏折的房门,发现推不动。 咦,他从里面上闩了? 沈娴便站在门外问:“苏折,你睡了?” 苏折浅浅淡淡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正要睡,怎么了?” 沈娴抽了抽眼角。 她之前就觉得苏折对她那温和无害的一笑,有点过于和煦了吧……看来还真不假。 以前苏折的门从不上闩的。 第291章 苏折,我想你。 第291章苏折,我想你。 现在他居然上闩了,防谁呢,摆明了是不想让沈娴进去啊。 沈娴摸摸鼻子,莫名其妙地有种被媳妇赶出卧室只能睡地板的曼妙凄凉感。 回头一想又不对,她现在又没跟苏折睡一间房,哪儿来的凄凉感,根本就不应该好么! 沈娴清了清嗓,道:“我只是打算进来看看你的情况,既然要睡了,就睡吧,我明日再来看。” 里面苏折没应。 沈娴挪了挪脚步,发现她要是就这么回房去睡了,铁定会睡不着。还抓心挠肺地有种难受。 她叹了一口气,又挪回来,敲了敲门,道:“苏折,你能不能开一下门,我进来与你说几句话就走。” 沈娴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苏折还是没应。 唉,算了吧,时候也不早了,还是回去洗洗睡吧。 这回刚转身走了两步,身后门就应声而开了。 沈娴回头就看见苏折披着衣,发散在肩上,有些惺忪倦怠地斜倚在门边,眸若星火般看着她。 沈娴下意识地问:“你生气啦?” 苏折道:“我是真准备睡了,以为你今晚不打算过来,便锁了门。” 沈娴拧眉道:“怎么会,睡前若是不来看你一眼,我会睡不着的。” 苏折眼里有些狭促,沈娴的话确实有些顺耳,他听得有两分慵懒,道:“不是有几句话说么。” 看样子苏折是没打算请她进屋去。 要是在屋里,沈娴没话也要找几句话来说,可是眼下在屋外,外面下着雨呢,她生怕苏折在门口站久了会受凉,便只好道:“晚安,你好好休息。” 苏折眯了眯眼,“就这样?” 能睡前看看他,沈娴已经很知足了,她道:“我原也是想劝你早点休息,不要熬夜,当心对身子不好。现在你确实应该睡了,快把门关上。” 苏折道:“我不给你开门的时候,你想要我开门,现在我给你开门了,你却要我把门关上?” “我这不是怕你着凉么。”沈娴瞅了瞅他,“你真生气了?” 她一边踱过来帮苏折把房门关上,只留下一条门缝,看着门缝里他神色莫测的脸,她低眉浅笑,神态间有种难掩的甜蜜, “苏折,我哄哄你,别生气。我发现仅仅和你相隔两扇门,我就已经这么想你了。” 话音儿一落,苏折冷不防就从门缝里伸手出来,一把抓住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时把她拖进了房门内。 房门应声而关,她的后背抵在门扉上。 抬头见,看见苏折逆着光,靠近来的轮廓深深浅浅,狭长的眼底里灯火细碎幽然。 先前只觉得甜蜜,可眼下苏折逼近沈娴时,呼吸间满满都是他的气息,她又觉得有些窒息。 她不知道她要多久才能适应,这种抑制不住的悸动,还有狂乱的心跳。 苏折眉间的慵懒倦怠散了去,他精神得像一头才睡醒的狼。 苏折低声道:“不是要哄哄我么,这样就行了?” 沈娴讷讷道:“那要怎样。” “再说一遍,方才的话。” “我哄哄你,你别生气。” “不是这一句。” 沈娴张了张口,有些耳热地低喃:“我想你那句?” 他的眼神深得似要把她吸进去。 沈娴贴着门,深深浅浅地呼吸,而后低低道:“苏折,我想你。明明就在一个院子里,看不见你我还是很想你。” “那为什么一去去那么久。”苏折轻声细语地问,“你那么紧张他?” “他只是与我说了一些话,所以耽搁了一会儿。” “说了什么。” 沈娴看着苏折一点点俯下头,一点点贴近她。 她与他咫尺相隔,声音里占尽柔情,“他说我自由了,不用再占着和他的夫妻名分,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爱我想爱的人……”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沙哑了去。 苏折低头吻她的时候,她双手推着苏折的肩膀,微微有些气喘道:“苏折,你的伤还没好。” 她发现,和他亲近真是一件上瘾的事情。可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她还是应该克制。 苏折低低回应她:“这次不会再绷坏伤口了。” 说罢,鼻尖相错,苏折便欺压而上,彻底贴上她的唇。 沈娴呼吸一窒,感到苏折唇上的温度和触觉,她心里酥得仿佛要炸开。 她颤了颤眼帘,依稀看见苏折低垂的睫毛在她眼角扫过。 她轻推苏折双肩的手松了松,缓缓闭上了眼,然后回应他。 苏折越吻越深,沈娴不经意间流露出轻喃,微微气喘。 她没有力气,身子顺着门扉缓缓往下滑。 苏折一把将她搂入怀里,她红唇湿润醴丽,一张一噏动人非凡。 她呢喃着他的名字,眼里流光滟潋,“苏折。” 那时苏折恨不能把她吞了。 苏折一手扣住她的腰,一手扶着沈娴的后脑,便再度深深吻了来。 沈娴天旋地转,顺手勾住了他的颈项,不知今夕何夕。 苏折身体的重量朝她倾倒,她扶持不住,连连往后踉跄。 不知踉跄到了什么地方,最后后膝被什么东西一绊,沈娴再支撑不住,人便往后仰倒了去。 等她意识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倒在了苏折的床上,枕在他的枕上。 苏折撑身在她身体上方,她微仰着下巴,唇口微张。 一股热意涌遍她全身,最后直往她头上冒。 苏折幽幽盯着她,抬起手指轻抚她的侧脸,嗓音低哑而撩动心弦,“阿娴,你脸好红。” 沈娴连瞪他的底气都没有,抿唇道:“你放开我,我要回去睡觉了。” “我怎会放你回去。” 他俯头亲吻了她的眉眼和侧脸,终又落回了她的唇上。 沈娴混混沌沌地被他扣着双手,十指交握。 她恍惚又回到了那天夜里的夜梁军中,苏折这般压着她,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地亲吻她。 只是和那一次的浅尝辄止又不同,这一次深沉热烈,一发不可收拾。 沈娴无法避免地碰到他舌头时,没有退却,而是主动地轻轻舔舐,喉间溢出几声轻吟。 苏折彻底被她给撩乱了。 第292章 让他有些疯狂 第292章让他有些疯狂 他不再克制,压着她狠狠吻,越沉迷越离乱。 “苏折……” 沈娴快要窒息了,可是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停下。 只是唤着他的名字,她便觉得心动酥软的感觉传递到了四肢百骸。 苏折的吻从唇边溢了出来,她仰着头,张了张口,一句话都说不出。 苏折亲吻她被磨得发红的下巴,沈娴目色绯然迷离。他的发丝落在她颈上,温凉如绸缎,丝丝入扣。 苏折最终还是没将吻蔓延到沈娴的颈项上去。 他埋头在她颈窝里,低低喘气,渐渐消停。 沈娴很久很久都找不回自己。她抬了抬手,从苏折的腰际穿过,手臂攀上了苏折的后背,拥紧他,依然呢喃着他的名字, “苏折,苏折。” 苏折的唇就在她耳边,气息温热,“你再这般叫我,我便踏入雷池了。” 沈娴轻轻道:“我怕我不唤你的名字,会叫出其他奇怪的声音。” 苏折张口就含住了沈娴的耳垂。 那一刹那,沈娴身子一绷,仿若有电流激过,一声鼻音猝不及防就化作娇媚轻哼。 她最敏感的地方在耳朵那里。 她下意识想攀紧苏折的肩背,却又害怕用力碰到了他的伤口而连忙松开了手,只手里紧攥着他的衣裳。 她低喘道:“苏折,不能这样了,你身上有伤……” “我也知道,不能这样了。”苏折的一字一话,在她颈边都能激起她的微微颤栗, “近来我越发现,你让我有些疯狂,让我心胸狭隘。男女之情,真是世上最磨人的东西。” 他抬了抬头,对着她的双眼,眼角同是染着迷离的情动。 沈娴望着他,她手指捋过苏折的头发,将他头压进自己怀里,“那我给你多抱一下。” 时光悠然,听着窗外的雨声,两人静静相拥着。 直到苏折轻声道:“你很担心秦如凉?” 沈娴应道:“只是觉得他有些可惜。” “你若觉得可惜,我便把他双手治好,让他恢复得像从前一样。” 沈娴愣了愣,“真的?” 她知道,秦如凉的双手被废,想要恢复如前谈何容易。她是做不到,一般的太医大夫也做不到,但如果是苏折的话,她相信他可以。 只是之前沈娴不曾往这方面想过。 沈娴话一问出口,苏折又不回答了。 沈娴眯着眼笑了起来,双手抱着他后背,“苏折,你知道这世上除了你,再也不会有第二个男人让我为他心慌意乱了。” 苏折才惬意道:“真的。” 随后的日子,苏折和秦如凉两人依旧住对门各自养伤,沈娴一人煎两个人的药,也不怎么费事,只是多耗费一点时间罢了。 秦如凉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很没用,若是不及早养好伤病,将来还会更没用。所以他安心养伤,也不再在沈娴面前事事逞能,这住在小院里的三人一度十分平和。 但就是这绵绵阴雨,下起来没个消停。 每日雨稍停歇一会儿,天色还来不及敞亮开来,天空中便又飘起了雨。 这样下去,还不知何时是个头。 下山回大楚的归期,也迟迟没定下来。 苏折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只要身体不使力,行走基本不是问题。 只不过下雨天能活动的范围很有限,不是在房里看书听雨,便是坐在屋檐下和沈娴一起,一边守着药炉,一边品茶。 秦如凉偶尔透过窗户,看见两人紧挨着坐着,言语之间流露出丝丝情意,他强制自己不去在意,也克制自己不出门去打扰。 沈娴只有与苏折在一起的时候,神情里带着柔软。 她从苏折手里拿过茶杯,道:“你一会儿还要喝药,当少饮茶。” 苏折只笑了一下,由着她去了。他抬头看了看天,道:“不知道这雨还会下多久。” “我们什么时候回大楚呢?”沈娴问。 “再等几天吧,”苏折朝对门看了一眼,“等他行走无碍后,再定行程。” 好在秦如凉的伤有沈娴帮忙调理,恢复得比之前要快。 秦如凉也不想在这夜梁行宫里多待,几天后,勉强坚持也要下山回程。于是趁着这天雨小,三人便辞行夜梁皇帝,当日下山返回大楚去。 夜梁皇帝也不强留,况且秋寒瑟瑟,这山上行宫已不宜久留,送走了大楚来使,夜梁皇帝不久也会折返回夜梁京中。 这次夜梁皇帝派大将军亲自护送,并且护卫比上次多加派了一倍,直到亲自把三人护送到大楚边境。 当然这一启程,也没忘记带上柳千鹤。 有柳千鹤的铁笼子在前面开路,沈娴也就觉得这下山的路没那么淅沥难走了。 到了山脚下,两辆马车已经备好。 柳千鹤径直被拖上板车,板车上没有可遮风避雨的,他还得冒着风雨往前行。 秦如凉和苏折、沈娴三人都站在细雨里,雨丝像蛛丝一样网下来,将身上衣物浸得半湿。 秦如凉询问沈娴的意见:“你与谁一车?” 不等沈娴回答,苏折却先道:“还是公主一车,我与秦将军一车吧。” 秦如凉显然没料到,苏折居然会主动要求和他坐一辆马车。 沈娴当即想起之前苏折曾答应她要给秦如凉治手一事,便欣然应道:“如此甚好。” 沈娴先钻了一辆马车,留下秦如凉和苏折面面相觑。 他和这个人素来不和,秦如凉觉得还不如让苏折去跟沈娴坐一起呢。 两人杵了一会儿,苏折先抬手礼让,不温不火道:“秦将军先请。” 队伍陆陆续续上了路,一路都是汐洼泥泞。 马车摇摇晃晃,雨水顺着车篷盖滴落,车身里面依旧是干燥整洁的。 秦如凉和苏折两个人坐在一辆马车里,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秦如凉双手搭在膝盖上,大刀阔斧地坐着,看起来有些僵硬;而苏折就比较随意了,他闲适地坐在另一边闭目养神。 路面够宽敞的时候,沈娴的马车就和他俩的并排走着。 她捞了捞窗帘往对面瞅去,道:“干坐着不无聊啊,你俩还可以聊聊天的嘛。” 秦如凉看了一眼沈娴,嫌弃道:“我与他有什么好聊的。” 第293章 我要你为她出生入死 第293章我要你为她出生入死 沈娴趴在车窗上,支着下巴道:“看你们这么无聊,我也挺无聊的。” 为了不让沈娴那么无聊,于是苏折便主动地和秦如凉聊了起来,从今天的天气到地方都风土人情,在秦如凉听来全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偏偏苏折还颇有闲情逸致说得悠悠然,沈娴听得也认真。 旁边的秦如凉就一脸不耐了,甚至有些崩溃。 到十分不耐烦的时候,秦如凉才会敷衍地插上一两句话。 这一段并排而行的路走完了,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行驶。 对面不再有沈娴趴在车窗上看,秦如凉便冷冷瞥苏折道:“别装了,你也不见得很想和我说话。” 苏折淡淡笑了笑,“但是公主想听我与秦将军聊天。” 像聊天这种事,就算苏折不喜欢,他也能和秦如凉说得淡然自若。 因为秦如凉知道,苏折本就是一个不形于色的人。 遥想起先帝在时,由于苏折早慧,会偶尔去太学院里授课。 他那时年纪轻轻,只不过年长几岁,学识就已经超出了太学院里教学的大学士。 苏折是先帝身边的人,沈娴幼时的一切都有他打点。 到现在秦如凉都还清楚地记得,当苏折在太学院里发现他和沈娴要好得形影不离时,看他的那深沉如墨的眼神。 秦如凉被震慑,那种眼神就好像暗夜里潜伏着的一头狼,发现了外来入侵者在觊觎他的猎物一样。 后来政权更迭,朝堂清洗,秦如凉身为新帝的左膀右臂,当然知道苏折为帮皇上铲除眼中钉,闹出好几家满门血案。 在铲除皇上眼中钉的同时,他也是在清洗旧臣、排除异己。 当朝臣们风云色变、人人自危时,他却依然两袖清风、无动于衷。 那些前朝旧臣依旧是楚臣,大楚的皇姓依旧姓沈,他们把持着大楚朝政,新帝不能让朝政就这么垮掉,因而需得继续任用。 那时皇上需得留着苏折,因为他是前朝旧臣们的表率。 但是皇上不能留给苏折任何实权,苏折若想长久下去,只能当个安分守己的大学士。 这么些年,苏折始终是大楚皇帝的一根心头刺,而今这根刺非但没有拔出,还依然活得好好的。 这次从夜梁回去以后,恐怕不能再一帆风顺了。 前尘旧事渐渐浮出水面,而苏折这个沉底多年的人,也终会慢慢浮出水面。 大楚的局势秦如凉已不能控制,但是苏折能。 他不仅能,他还运筹帷幄。 苏折对秦如凉道:“秦将军请伸出手来。” 秦如凉皱眉排斥道:“干什么?” 苏折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难道秦将军往后想一直这样废下去?” 秦如凉一震。 苏折神色温沉中又带着几分炎凉,丝毫没有波澜起伏。 他拿捏住秦如凉的手腕,诊了诊他的脉,温润的手指顺势摸了摸他手腕上的伤疤和筋脉,淡淡道:“还不是无药可救。” 苏折说着便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扎入秦如凉的腕中。 秦如凉虽感觉不到疼痛,手指却受到了刺激,开始抽搐起来。 苏折道:“看这样子,至少能恢复八成。” 秦如凉惊疑不定道:“你也会医术?” 苏折看他一眼,闲话家常道:“我是阿娴的老师,她会的我有什么理由不会。” 秦如凉恍然。 对,这个人是沈娴的老师,沈娴所具备的一切都是他教的。 他在京里的时候果然隐藏至深!怕是没有任何人能发现他的真面目! 秦如凉道:“你会治我吗?” “以阿娴目前的医术,恐怕还不能给你搭筋接脉,所以她希望我治你。” “可我若是对你们不利,你宁愿杀了我也不会平白无故地救我。” 苏折道:“秦将军是聪明人。我自是有条件的。” 秦如凉沉声一字一顿道:“你想让我帮你?” 苏折双眼如墨地看着他,风清月白道:“我若治你,是应了阿娴的要求,便相当于是她救了你。从今往后你的这双手就是她的,往后也只能听她差遣,你若答应,我便治。” 秦如凉冷笑道:“说得轻松容易,你这是要让我抛去立场,认她为主!” 苏折道:“当然,秦将军还有时间考虑。” “我要是不答应呢,你就不怕我回京以后,把你们的事一五一十地禀报给皇上?” “那样能为秦将军换来功名利禄,还是香车美人?”苏折淡淡道, “不仅换不来,秦将军还会继续做个废人,从大楚的第一大将军变成默默无闻的无名之辈。” 秦如凉冷声道:“你以为我在乎那些?” “秦将军当然不在乎,那阿娴的命呢,你也不在乎吗?”苏折抬起眼来看着秦如凉,早已洞穿一切,“秦将军对公主的爱,不可能这么轻率。” 秦如凉深吸一口气。 如今他还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沈娴死。 他感觉他仿佛掉进了一个局里,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陷阱。 秦如凉胸口有些发凉,道:“你一开始把沈娴嫁给我,不仅仅是希望我保护她,你还一开始就希望我能爱上她吗?” 苏折回答:“我当然希望。而且我希望最好的状态便应是现在这样,你爱着她,而她却已经不再爱你。” 要想伸以援手救赎他,必须要先毁了他。 只有他爱上了沈娴,才肯为她去出生入死。 家国天下算什么,当年秦如凉跟着新帝颠覆过大楚一次,而今亦有可能再颠覆第二次。 秦如凉怒极反笑:“还真是如你所愿!沈娴,怎么会爱上你这样可怕之人!” 苏折喜怒无形道:“秦将军过奖。” 因着下雨天,行程被拖慢,待到午后队伍才抵达烨城。 大家只在烨城里买了些干粮将就食用,稍作停歇以后,以免再出事故,队伍又加紧时间赶往大楚的边境。 消息已经事先传达到了大楚这边。 玄城的城门外,烟雨蒙蒙,秋风凄凄,迎面可见大楚的士兵伫立在风雨中,岿然不动。身上的黑色盔甲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水光。 为首的当是霍将军。 第294章 没有什么能难到他 第294章没有什么能难到他 双方越走越近,直至彼此能看见对面那一张张整齐肃穆的脸。 夜梁大将军于一丈开外停了下来,与大楚霍将军抱拳寒暄了一两句。 两位将军都久驰沙场、见惯烽火狼烟的杀伐果决之人,说话开门见山,不喜欢拐弯抹角。 打过招呼以后,马车捞起帘子,让霍将军亲眼确认沈娴他们三人都安全返回,再把柳千鹤交到霍将军手上。 另两国签订了和平契约书,按照契约书上的约定,大楚将三座城池留下给夜梁。 霍将军办事也干脆利落,这段时日已经着手撤退三座城池里的军民。 眼下大楚百姓撤得已经差不多了,大楚的军队也回撤了一大半。霍将军就等着沈娴他们回来以后,一并启程后撤。 夜梁大将军朗声笑道:“与霍将军这样爽快的人打交道就是不费事,比赵天启那等弯弯绕绕、阴谋诡计的宵小之辈痛快!” 说起赵天启,早在两国签订和平契约之后,夜梁便把赵天启的尸首送回了大楚,也包括当初头颅被悬挂在城墙上的那些武将。 大楚损失了这么多武将、将军,虽然让大楚将士们感到愤恨、惋惜,但战争已然结束,在战争期间损兵折将也是无可厚非的事,谁也怪不着谁。 因为要举城搬迁,条件有限,一时准备不了那么多冰棺,后来霍将军便把那些武将一一下葬。 交接完以后,夜梁大将军就带着人离开了。 与霍将军并排冒着雨骑着马的当然还有贺悠。 只不过一段时间不见,他仿佛沉淀了不少,不会随口乱说话,即使看见沈娴他们安全返回,心里再高兴也能按捺住。 霍将军与苏折和秦如凉打过招呼,又与沈娴见过礼,随后一行人掉头徐徐往玄城行去。 雨下得湿湿黏黏的。 沈娴把车窗帘子挽起来,这山下比烨山上要暖和许多,空气温湿,让人感觉像被蜘蛛网给网起来似的,有些发闷。 贺悠驱着马走在在沈娴的马车旁。 沈娴看了看他,感觉短短时间不见贺悠变化挺大的。 他不再像以前那个面如冠玉的娇贵公子哥了,五官棱角分明了一些,话也没之前那么聒噪。 朋友重逢,沈娴心里当然高兴,似笑非笑道:“长结实了哦?人也越来越有型了。” 贺悠脸上流露出笑意,道:“那是肯定的,你们一走就是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来我每天天不亮就跟着师父去点兵操练,师父还亲自教我打拳。” “你师父?” 贺悠得意道:“就是霍将军,你们走后我已经拜将军为师了。现在别说两个士兵,多来几个我也打得赢。” 沈娴笑眯眯道:“如此甚好。” 贺悠始终心存芥蒂,在沈娴和苏折去夜梁阵营的那一天,他被夜梁嫌弃,由两个夜梁士兵给逼回来了。 当时贺悠心里十分着急又无可奈何,他后来就发誓要学本事,不能叫人小看。 他只有学到本事了,才不会叫人瞧不起,别人认识他的时候才不会只认识他是贺相家的公子。遇到危险的时候他才能保护好自己,不给大家拖后腿。 这一路走来,经历危险磨难,也算是有了生死之交。贺悠也想尽一份力做点什么。 如若是要他保护沈娴,他是绝对义不容辞的。 这段时间迟迟等不到沈娴回来,又听闻他们在途中遇了行刺。贺悠一天也放心不下。 好在现在大家都安全返回了,贺悠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贺悠问:“沈娴你呢?你们都还好吗?” 沈娴道:“我还好,只是那辆马车里载着两个伤患。” 贺悠道:“伤势严重吗?” “在夜梁行宫里养了些时日,还没有彻底痊愈,还需得将养些时日。” 贺悠朝另一辆马车看去,看了一眼堪堪坐在窗边容色淡淡的苏折,道: “我原以为,大楚拿三座城池去与夜梁和谈,是万万不可能成功的。没想到最后竟真的被他给做到了。” 沈娴懒懒笑,“是啊,这世上是没有什么事能够难得住他的。” 贺悠压低声音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沈娴正了正声儿,一本正经道:“嗯,他口才好,舌战群雄,夜梁那么多朝臣无一人是他的对手,最后都被他给说得哑口无言,不得不心悦诚服。于是最后就用三座城谈下来了。” 贺悠显然不太好忽悠了,道:“沈娴,我怎么听你说得这么不靠谱儿啊?别说我不太信,等回去禀报皇上,皇上肯定也不会信啊。” 沈娴神色淡了淡,道:“皇上信不信,且等以后再说吧。” 大家回到玄城,舟车劳顿了一天,先在玄城里安顿下来,等明后日再赶路。 进城以后,玄城里空荡荡的,入夜后除了军中营火,连一家百姓灯火都没有。 城里仅剩的百姓都已经转移了,眼下除了他们和一些大楚士兵,这里就只剩下一座空城。 几人还是安顿在原来的院子。 院子里有几间房,多住进来一个秦如凉也不会觉得拥挤。 厨房里剩下的食物不多,伙夫做了简单的饭菜来,给几人将就着吃下。 大家都是奔波在外习惯了的,也不挑三拣四。就连从小养尊处优的贺悠,也能过惯这种苦日子。 贺悠身体结实了,饭量也比以前大。 沈娴想起走的时候夜梁重新塞了两坛子凤梨酒,此刻去拿了出来助兴。 贺悠一看见那酒就两眼冒光,连喝两碗,咂嘴道:“以前在京城的时候什么美酒没喝过,但是到了这边关以后才觉得这凤梨酒是最好喝的。” 沈娴笑道:“你与我口味相当。” 苏折不饮酒,就秦如凉尝了一些,道:“这酒太温存,在边关要饮烈酒才畅快。” 这一点,倒是和霍将军志同道合。 屋门外的雨打芭蕉,秋风湿润。 玄城的夜里显得无比的空旷和寂寥。 这里做为前线战场,不知埋葬了多少尸骨,而今一场雨就将那些残酷杀伐和血腥焦灼冲刷得干干净净。 除了一个个的万人坑坟墓和断剑残垣,什么都没剩下。 空气里再也没有一丝令人作呕的腐气。 第295章 厚颜无耻 第295章厚颜无耻 贺悠太高兴,喝着喝着就醉倒了,后来还是霍将军把他扛回了房里。 秦如凉说这酒温存,不知不觉也多饮了几杯。若不是沈娴见他身上有伤及时拿走他的酒杯,只怕他还没有个节制。 秦如凉也回去睡了。 桌上杯盘狼藉,只剩下沈娴和苏折面对面坐着。 苏折自始至终都是很有节制和分寸的一个人,别人喝酒时他都饮茶,所以到最后酒席散时,他依旧很清醒。 淡淡的沉香气息里,不带一丝酒气。 沈娴也喜欢饮那凤梨酒,此刻似醉非醉,单手支着下巴,眯着眼欣赏着他。 苏折手指转了转茶杯,抬眼看着她,道:“要喝点茶醒醒酒吗?” 沈娴拿过他的茶杯,就着他方才喝过的地方喝了两口,道:“其实我没喝多。” 苏折扬了扬眉,身体往后慵懒地靠着椅背,对沈娴挑唇笑了一下,眼神深邃,“那你今夜倒有胆一直这样看我。” 沈娴亦轻轻笑,“可能是酒壮怂人胆吧,我有些好奇,那种众人皆醉你独醒,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苏折想了一下,形容道:“约莫是一种能够掌控的感觉。” 沈娴问:“孤独吗?” “比身不由己要好。”苏折道,“下次你也滴酒不沾,把大家全灌醉,这样就能有所体会了。” “恐怕不行,”沈娴摇头笑,“你都滴酒不沾,我灌不醉你。” “不一定只有酒能把人灌醉的。”苏折在灯火下思忖着,若有若无地笑说,“这世上唯有一种身不由己,我无法抗拒也不想抗拒。” “什么?”沈娴被他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地心动。 “你。” 沈娴想,幸好她喝了酒,就是当着他的面红一红脸也没有什么。 她有些迷离地伸手拿过苏折的手,缓缓伏下侧脸,贴蹭在他的掌心上。 许久,她道:“苏折,现在我们回到大楚了。” 回到大楚,就意味着有更多的人认识他们,有更多的眼睛看着他们。 他们不能再像在夜梁行宫里那样亲近。那样的几时安宁,回想起来,也是回味无穷的。 如若可以,她永远都不想放开这只手,这个人。 就算人前她不能多看他多碰到他,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能够有这样片刻的温存,也是好的。 沈娴闭着眼道:“苏折,我想你。越对你认真至深,那种想与你厮守在一起的感觉就越紧迫,好煎熬啊。” 话一说完,沈娴便听到座椅挪开的声音。 是苏折起身,过来顺手就把沈娴拦腰抱起。 沈娴瞠了瞠眼,手勾着他的颈项,任他抱着自己闲庭信步地走了出去。 外面夜雨缠绵,冷气拂面。 沈娴歪头靠在苏折的肩膀上。 苏折径直抱着她回了房。 他把她压在床上的时候,在她耳边气息温热,叹道:“幸好你是喝了酒,如若你清醒地跟我说你想我,今夜你怕是就要有麻烦了。” 沈娴搂着他,还不明所以地惺忪地道:“可我没醉啊,我清醒着呢。” “没醉,到了明早,也有可能记不太清楚了。什么你都可以忘,唯独我,我想让你记得清楚。” 她在他怀里低低地笑。 过了一阵,原以为沈娴睡着了,她却忽然半清醒地问:“苏折,今日你跟秦如凉说了要治他手的事了吗?” “说了,但他对我有成见,还有点排斥。” “再排斥,会拿自己的双手做儿戏吗?” 苏折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细语道:“别多想了,睡吧。他迟早会想清楚的。” 第二天苏折从沈娴的房里出来时,正巧被早起练拳的贺悠给撞个正着。 此时贺悠站在廊上,瞪着一双眼珠子,活生生看着苏折悠然闲适地走出来时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苏折还若无其事地很贴心地转头把房门轻掩上。 贺悠一再确认,他没看错!嗯!这就是沈娴的房间! 苏折旁若无人地要离开。 贺悠脱口就叫住他:“你!” 苏折身量顿了顿,淡淡道:“我怎么。” “你为什么会从沈娴的房间里出来!”贺悠质问,“你莫不是趁着沈娴喝醉了对她有所企图?” 苏折若有若无地扬了扬眉梢,“碍着你了?” 贺悠义正言辞道:“不是碍不碍着我,而是你这种行为相当的不合适!现在秦将军已经回来了,我觉得你应该适当地和沈娴保持一下距离。” 虽然他对秦如凉也没有特别的好感吧,但是像苏折这种不端的行为就应该受到严厉的谴责! 恰逢此时,院里的秦如凉也起身,开门走了出来。 苏折和秦如凉都是练武之人,而贺悠是正要练武之人,因而在这个点儿早起也不奇怪。 一时三人在院里面面相顾,气氛很有些尴尬。 贺悠说的那些话,定是毫无保留地全部被秦如凉给听到了。 秦如凉冷着脸,看着苏折。 贺悠想,沈娴现在还是将军夫人,以前他管不住苏折,现在总有秦如凉站出来严厉谴责了吧。 一个是大楚的大将军,一个是大学士,两人对抗起来应该没贺悠什么事儿了。 于是贺悠摸摸鼻子,从尴尬的气氛中抽身出来,道:“那个,你们聊啊,我师父还等着我去打拳呢。” 说罢,贺悠就一溜烟儿地跑掉了。 秦如凉在屋檐下站定片刻,冷俊的眉眼间卷着沉沉怒意,出声道:“苏折,我是不限制沈娴的自由,但这不代表你可以对她为所欲为。” 苏折不置可否,淡淡的语气道:“我如何对她为所欲为。” “你若真的在乎她珍视她,就不要随便碰她。”秦如凉低低沉沉道,“你现在自身难保,难道你还想给她没名没分的许诺吗?回京以后就算我与她和离,以你们各自的身份,你也不可能名正言顺地娶到她!” 苏折认真地思忖道:“她若在乎名分,还会和你像现在这样吗?谁说我一定要娶她,我还可以做她的面首。” 秦如凉气噎,居然无法反驳。 苏折拂了拂衣,风清月白地从廊下走过。 秦如凉凛声道:“厚颜无耻!” 苏折侧目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彼此彼此。” 第296章 欢迎你来睡我 第296章欢迎你来睡我 沈娴醒来后还有些头重脚轻。 她洗了把脸,喝了苏折端给她的醒酒茶,后在屋檐下坐着看了一阵雨,脑子里一片空明。 旁边的药炉里煎着药,正散发出浓郁的药香。 苏折问:“昨晚的事还记得多少吗?” 沈娴想了想,道:“模模糊糊,我什么时候睡去的?” “果然记不清楚了。”苏折一本正经道,“昨晚你喝多后想霸王我,幸好我把持得住,不然让你得逞后你又没什么印象,我岂不是亏得惨。” 沈娴头一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苏折:“不会吧?我喝酒后这么禽兽?” 苏折悠悠道:“是啊,你才知道。” 沈娴一声嗟叹:“这夜梁的本土凤梨酒,果真害人不浅!”她瞅了瞅苏折,“我没让你有什么噩梦般的体验吧?” 苏折隐隐笑道:“什么叫噩梦般的体验?” “就是让你羞愤欲死而又无法阻挡……”话说到一半,沈娴蓦然顿悟,她虽然印象模模糊糊,可她酒品有这么差吗?!况且她不信苏折一个清醒的就制不住她一个喝醉的。 沈娴侧头看向苏折,见他唇边笑意渐深,顿时就明白是被他忽悠了。 苏折清了清嗓,继续收敛笑意、一本正经:“不好意思啊,方才有点不认真,你说的那噩梦般的体验,唔,我暂时还没有。” 沈娴板着脸,眯着眼幽幽道:“你听过狼来了的故事么。” 苏折认真地回答:“没有。” 沈娴道:“你再这样忽悠我,兴许哪天我兽性大发起来就真把你睡了。” 苏折默了默,然后诚挚看着沈娴,邀请道:“欢迎你来睡我。” 沈娴一个呼吸不畅,热血一直上涌到了头脑。 后来沈娴手忙脚乱地把汤药盛出来,塞到苏折手里,道:“你还是先喝药把身体养好再说吧。” 苏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好,我一定尽快养好。” 沈娴抽了抽嘴角,她当然希望苏折尽快养好身体所以那么随口一说,可是苏折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她张了张口想解释,感觉又是越描越黑的节奏,索性从这件事上跳过,道:“今天早上我看你和秦如凉之间,氛围不太愉快,怎么的,有隔夜仇不成?” 苏折若无其事道:“男子有时候看不惯男子很正常,尤其是他们眼里都有同一个女子的时候。” 沈娴:“……” 等贺悠练拳回来,第一时间来找沈娴唠嗑。 沈娴感觉昨天贺悠所表现出来的成熟稳重,立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贺悠好奇地问:“怎么样,今早秦将军和苏折有没有打起来啊?” “你好像唯恐天下不乱啊,”沈娴好笑地斜睨他,“昨日装高冷大气装得很辛苦吧?” “瞧你说的,人前我当然还是高冷大气的,这怎么能是装呢,你我是好朋友,我干嘛要跟你高冷?”贺悠道, “今早我看见苏折从你的房间里出来,恰好秦将军也醒了从房里出来,结果正好撞一堆了。我瞅着秦将军脸上青筋直跳,脸色暴怒,恨不能立刻就逮住苏折给胖揍一顿。” 沈娴毫不担心,“他不是苏折的对手,苏折也不会恃强凌弱。” 贺悠有点遗憾,半晌才“哦”了一声,道:“看样子这架是没打起来了。” 他转头又问,“苏折为什么会从你房里出来,他昨晚在你房里睡的吗?” 沈娴面容一瘫,“不记得了。但据我所知没发生什么。” “唉,以后还是得少喝酒啊,你看你睡得不省人事,万一他对你起了歹念怎么办呢。现在秦将军回来了,你应该和他在一起才对啊。” 沈娴啼笑皆非,后道:“贺悠,你为什么对苏折这么有意见,是因为他以前害你被打么。” 贺悠撇撇嘴,道:“以前的事我早忘了,我也不是对他有意见。”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喜欢他,可是目前的形势看来,我怕他不能保护你,还是秦将军更能保护你。” 贺悠有些担忧道:“等回到京城里了,你就不能再喜欢他了,不然要让人知道,这不仅仅是名声的问题。听我师父说,你俩的处境都有危险,既然有危险干嘛还要凑在一堆,沈娴你还是要找靠山才好。苏折他不是你的靠山。” 沈娴笑道:“要是秦如凉也不能保护我,你会保护我吗?” 贺悠想也不想就回答:“我当然会!我会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将来你要找我做靠山,我就给你靠!” “贺悠,谢谢你。” “听我的,你离他远点,安全一点。” “感情的事,等你以后有了喜欢的人,你可能就懂了。” 贺悠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里带着些伤痛,他道:“算了,你这么执着,我懒得劝你了。” 后来贺悠才知道,原来秦如凉不仅被夜梁折磨成重伤,还双手手筋被挑,几乎成了一个废人。 秦如凉不提左手手筋早就已经废了的事实,更不提那是沈娴动的手。 如今两手被废,只说都是夜梁干的,倒也让人深信不疑。 因他左手的伤疤早就愈合,一看便能看出是旧伤。为了不让大家怀疑,秦如凉早做准备,往左手腕上重新添了一道新伤,掩盖住过去的旧疤。 沈娴一直没注意,竟不知秦如凉是何时这么做的。 贺悠听说柳千鹤在夜梁军营里就想对沈娴和苏折下毒手,只可惜没得逞,反倒被抓起来了。 他得空就去关押柳千鹤的铁笼外晃悠。 柳千鹤见贺悠年少无知,便神色隐晦地与他道:“贺公子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想要方便,可以帮我打开这门么?我手上有锁链,逃不了的。” 贺悠道:“我也很想帮你,可是钥匙在沈娴那里,据说已经被她给搞丢了。” “没关系,只要贺公子去帮我找一根针来,亦或是别的尖锐之物。”柳千鹤怂恿道。 贺悠便道:“那我就去帮你找一找,不然憋坏了你可亏大了。” 柳千鹤心里暗喜,以为贺悠好忽悠,只要他找来了可以插进锁眼里的利物,柳千鹤就有机会开锁逃跑。 第297章 气个半死 第297章气个半死 只是等了一阵,贺悠针没找到,却找到了一个盆,在柳千鹤变化精彩的脸色下,把盆塞在了柳千鹤的铁笼下。 柳千鹤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贺悠道:“我就只找到了这个,你在这盆里方便也是可以的吧,可要对准了盆啊,不要洒出来了,不然臭臭的。” 柳千鹤大怒:“你是要我光天化日之下解裤方便?!” “你也可以不解裤啊,具体还是看你自己怎么方便怎么来。” “你!” 贺悠这般举动,与对待牲口有什么区别。柳千鹤感到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贺悠蹲在一旁,悠悠道:“听说你是柳千雪的哥哥哦,那柳千雪化名成柳眉妩,后来成了秦将军家的小妾。” 柳千鹤阴狠道:“你也知道千雪是秦如凉的人,整个大楚都知道秦如凉宠爱千雪,我是千雪的哥哥,如此你也敢得罪我!” 贺悠道:“那他怎么没把你放出来?” 柳千鹤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不过贺悠的话却是点醒了他,沈娴不可能放了他,如果是秦如凉看在千雪的面子上,会不会放他一命呢? 贺悠又道:“我跟秦将军家的小妾不熟,不过却也有幸见过一回。” 他支着下巴,开始回忆了起来,“还是在去年将军府给小公子办百日宴的时候,可热闹了。当时好像是柳小妾失踪了,到处找都找不到,秦将军可着急了,于是在场的同僚家眷们都跟着帮忙寻找,最后可算是找到了。” 贺悠见柳千鹤听得认真,便戏谑地笑了起来,“当时柳小妾正在后院里与人偷欢呢,两人赤身裸体的,叫那么多双眼睛给瞧了个正着。” 柳千鹤脸色变了变。 “这事儿秦将军也是亲眼所见,当场就把那奸夫给弄死了。后来秦将军就出征了,等回去以后柳小妾还会不会和从前一样受宠我就不得而知了。你说自己的鞋被别人给穿破了,你还会再穿吗,反正小爷我是不会,又不是没钱买新的。” 柳千鹤素来疼爱他这个妹妹,可如今听到这些,柳千鹤心里焉能好受。 他用力晃着铁笼,大叫道:“秦如凉你给我出来!出来!” 看着柳千鹤这般剧烈的反应,贺悠也就心满意足地离去了。虽暂时得留着他一命,贺悠怎么样也要把他先气个半死。 等回京以后,事情还会更精彩的。 一行人在玄城停留了两日,便启程撤离了玄城。 沈娴他们跟随着将士们一起,要往北连撤三座城。 这三座城已经是夜梁的城池了。 只不过一路荒凉,城里了无人迹,尽现萧条破败之景,不知又要多久才能恢复到以前繁华安乐的景象。 雨下了停,停了又下,路上泥泞滂沱,行路缓慢而艰难。 由于将士们冒雨前行受了凉,很快便有伤寒之症在士兵当中流传开。 这伤害是会传染的,若是不及时控制和遏止,还会有更多的士兵感染。 路是行不得了,于是霍将军令将士们先在往北三座城里的最后一座暂时进驻停留,立即想办法给将士们驱病。 这三座城相聚数百里,路途遥远,途中还稀稀疏疏有往北撤的灾民。 灾民们居无定所、颠沛流离,天气又渐冷,连日阴雨不得消停过。贺悠便主动将灾民们全都招揽了来,安顿在城里。 只是城里大部分粮食衣物都被搬空了,也不是一个久留之地。 城里药物有限,沈娴就披着蓑衣带着士兵去附近郊外挖治疗伤寒的草药。也有地里到了秋收时节,百姓们却奔波于战乱,使得地里的粮食来不及收割。 然而今年遇到久旱,收成十分不好,有时沈娴和士兵们能找到一片还未挖开的红薯地时,就已经相当高兴知足了。 她又带着大家一起挖红薯,泥巴粘在蓑衣和裙子上,又湿又重。 不管是挖药还是挖红薯,沈娴都亲力亲为,既没有公主的架子,也不喊苦不说累。 苏折的伤还没全好,他留在城里和仅有的一两个军医一起照顾感染伤寒的士兵和灾民。 而秦如凉先前旧伤复发,好得比苏折还慢。尽管他很想和沈娴一起出去找药,自身的条件却只能允许他留在城中休养,既干不得体力活,又禁不得风吹雨淋,他一度觉得连贺悠都比他有用。 苏折不放心沈娴,可除了要照顾病人的军医和行动不便的他以外,基本就只有沈娴识得该挖什么药了。 好在多数时候有霍将军从旁协助保护,沈娴每日都裹着一身泥巴回来,也一直安然无恙。 沈娴回来以后,来不及去休息,也来不及去换一身干净衣服,径直解了蓑衣,便整理清洗药材,然后入锅熬煮来分给大家。 随后又把新挖来的红薯煮好了一一分配。 渐渐静娴公主的名号,在这些将士和灾民们心里越来越响。 入夜以后,白天里的忙碌才停歇了下来,大部分军民在流离和不安中渐渐入睡。 城里又陷入了空城般的平静,只余下绵延不绝的秋雨。 谁也不知道这场雨还会持续多久,雨再下下去,只怕会带来更多的灾难和麻烦。 河水上涨,泥土被冲走,还会引起洪涝。 到如今,城里因着连日的下雨,已经无法很好地排水,街上路面都积了厚厚的一层水。 大楚才刚刚结束了和夜梁的战乱,此时只怕经不起这样的洪涝天灾。 大家都睡下以后,锅里烧了一锅热水,沈娴就着这热水拿回房洗漱。 这时沈娴才终于有空闲,把自己从头到脚都清洗一遍。 苏折站在门外轻叩她的房门。 沈娴洗完后打开房门,身上还带着湿漉漉的气息。见苏折站在廊下暗淡的灯火下,神色清和,便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苏折道:“见你白天里忙碌时没怎么吃东西,给你送点吃的来。” 沈娴看他带来的食物,除了白天里大家都吃的红薯,竟还有几样菜。 沈娴道:“这个哪儿来的,不是城里没食物了么。” “这是贺悠今天挖来的野菜,数量不多,无法均分给大家吃,便拿来给你做夜宵。” 第298章 人心 第298章人心 沈娴似笑非笑道:“我这待遇也太特殊了吧。” 苏折将食物拿去沈娴房里,道:“你是公主,本该养在奢华富贵之中,而今却和军民同心、吃苦耐劳,吃点野菜也不算特殊。” 沈娴在桌边坐下来,白天她确实顾不上吃东西,到眼下看见食物还真有点饿。 苏折把筷子递给她,她便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挑眉道:“这野菜谁做的?” “菜是贺悠洗的,火是秦将军烧的,至于烧菜,”苏折轻声问,“我烧得不好吃?” 沈娴倍感诧异,“你是说他们帮你打下手,这菜是你烧的?” 苏折笑了笑,“第一次烧,没什么经验,若是不好吃,还请见谅。” 这是苏折第一次给她做菜? 沈娴看了看盘中的野菜,点头道:“好吃,很好吃。” 别说是苏折第一次烧菜,想来贺悠也是第一次去挖野菜洗野菜吧,秦如凉应该更是第一次坐在灶前烧火吧。 她怎么舍得浪费这份心意。 沈娴吃得津津有味,她抬头时见苏折正看着他,讷讷道:“我光顾着自己吃了,你要不要尝一口?” 苏折道:“我烧得很好吃?” 沈娴点头,“好吃啊。” 苏折不太信,从她手里拿过筷子便尝了一口,微蹙眉道:“没有味道,原来我少放了盐。” 沈娴眯着眼笑起来,道:“清淡一点也很好,可以尝到原本的鲜味。我只是没想到,你们还可以分工这么明确地做出一道菜。” “这些日你很辛苦,他们都看在眼里。”苏折抬起手指,轻轻捋过她耳边的发。 他的神色轻柔,让沈娴跌进去就很难再爬起来。 沈娴道:“大家都很辛苦。” “可你不一样,你是女子,你是公主。本应该是大家来保护你。”苏折道,“可是有些事,我们不能替你代劳,要你自己放手去做。如今你做得极好,在那些将士和难民们心中,你的威望一日高过一日。” 苏折道:“这世上除了军队,还有一样厉害的武器便是人心。你收拢的人心越多越广,将来你才越厉害。” 沈娴起初没有想这么多。这些都由苏折去帮她想了。 她只知道留在城里的军民中间,伤寒爆发,懂药理的总共就只有几个人,她不出去找药谁去。 再加上阴雨湿冷,她还要尽可能地去找吃的,总不能让大家都在这空城里被饿死。 她身为静娴公主,而霍将军留下的这些士兵一直留守玄城,就是为了等他们从夜梁安全返回以后再撤退。 这种时候她怎还能奢求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必须要以身作则才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那些感染伤寒的士兵们,好不容易捱过了战乱、从生死无常的战场上捡回了一命,倘若到头来却捱不过病痛而客死他乡,说来悲凉。 沈娴不允许那样的事发生。所以她会尽可能地救治每一个感染伤寒的士兵。还有那些难民一个也不会丢下。 吃过夜宵后,苏折坐在沈娴身边,他取出药膏来细细擦拭她的双手。 药膏还是熟悉的药香,是他在夜梁行宫里清闲的时候配制的。 这药膏疗效极好,即使沈娴不小心伤了手,涂抹药膏以后也不会留下疤痕或者是茧子。 沈娴由着他温凉的指腹在自己手上抹动,她听苏折道:“这次的雨确实下得太久了,恐怕一时半会儿还回不了京城。” 提起京城,沈娴就一天比一天抗拒。 若不是小腿还在京里,她甚至都不想再回去,她还可以和苏折远走高飞。尽管这样的念想是个奢望。 沈娴低声道:“我也不是很归心似箭。” “真要是秋涝无法避免,从这里到京城路途遥远,路上可能还会遇到更多的难民、灾民,天灾人祸,苦的是百姓,阿娴往后一路,都需得收拢这人心。” 沈娴细细听着,没有说话。 苏折又道:“原本南境有霍将军,又与夜梁达成了一致,北夏不会阻挠你复辟,这个时候若是挥师北上,也无不可。” 他说得风清月白,好像政权颠覆也不过是平常事一件。 沈娴皱眉道:“真要是洪涝成灾,百姓流离失所,这个时候怎兴大动干戈。即便血流成河得来失去的一切,那也只剩下满目疮痍。” 这一路走来,大楚士兵死伤无数,她亲眼见过士兵们的虚弱疲惫,也亲眼见过逃难百姓的家破人亡。 如若最后要让这些来为她的所得做嫁衣,她要如何心安理得? 沈娴不是什么心怀天下的圣贤之辈,但她也不会丧心病狂到不计这无数生命换来的代价。 “阿娴说得对,现在的大楚经不得动乱兵戈了,否则就算得到了,也只不过是个烂摊子。”苏折抬眼看了看她,笑了一下又道, “挥师北上,让子民再饱受战乱之苦,确为下下之策。不战而胜才是上上策。 是以我才要阿娴从南境北上到京都,沿途收拢人心,就算到时南境大军北上,也有百姓愿意为公主开城迎军、使公主不战而胜。” 沈娴吃惊道:“那得是多高的威望才能够做到。” 苏折说,“现在连老天都在帮公主。只要公主能救百姓于灾荒洪涝,又怎会没有威望。” 沈娴十指都抹好了药,她躺在床上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全无睡意。 苏折已经收拾碗筷出去了。 彼时他站在门外,廊下黯淡的灯火在风里飘摇,把他的身影轮廓衬得阴凉晦暗。 他顺着屋檐淌下的水帘,抬起漆黑的眼看着同样漆黑的夜。 下吧,这连天的雨要下得越久才越好。但愿这场天灾能成就她的千秋之名。 等城里的军民情况都好一些了,不宜耽搁过久,霍将军又带着军民前往下一座城里与将士们会和。 下一座城便是云城,在大楚割让三座城池以后,云城往后就是大楚与夜梁新的边界。 眼下大楚军队就驻扎在云城,对云城进行了紧密的布防。 原以为和大部队会和以后,就不用再担心了。 可随着附近难民越来越多,这秋涝有积累成灾之势,谁也不敢疏忽大意。 第299章 来日割舍不下 第299章来日割舍不下 云城附近,因着大量降雨导致土壤疏松,已经发生了好几处滑坡。 甚至还有一个地方,坡面背靠村庄,半夜里突然滑坡,泥土铺天盖地压下来,村子里的人都处于睡梦中,便已全部被活埋。 附近的河流水域,水面暴涨,水流湍急而浑浊。 沈娴应该好好留在云城,被滑坡掩埋住的村庄,极少能有活口。 但是她却要带人去村庄看一看,别说是一个人,就是一条狗还活着,也不应该弃之不顾。 霍将军劝她不住,苏折看了一眼正披蓑衣的沈娴,道:“公主要去,便随她去吧。” 沈娴这一去,霍将军当然要派人随同前往。苏折会陪着她,贺悠也不会独留在城里。 一行人要出发时,马匹都已经备好,士兵整装待发。 秦如凉亦跟在后面,对沈娴沉沉道:“我和你一起去。” 沈娴回头间,隐约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尊贵傲气,看着秦如凉拧眉道:“伤没好,你要到哪里去?好生待着,哪里也不许去。” 秦如凉抿唇,看了苏折一眼,道:“那他为什么就能去?” 苏折秋雨下容色淡淡道:“苏某不才,这些日努力养伤,因而比秦将军恢复得快一些。” 话虽这样说,可秦如凉何尝不明白。 不带上他,是因为带上他也没用,他去了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反倒会添麻烦。 他习惯性地握了握拳头,双手却根本收不紧。 若是他不愿意治好双手,他就只能一直这样碌碌无为下去! 最后秦如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这个骑上马,打马出城,前往滑坡崩塌的地方。 那个被掩埋的村庄外横着一条河。要想进去,必须得先趟河过去。 尽管河水涨得高,泥水混杂,依然很湍急。 霍将军率先骑马趟河。 他的马是匹老马,和他一起征战杀敌的,默契十足且步伐稳重,可一下就河,河水便没过了马腿的一半,即便再稳重,在河水强劲的冲力下也晃了几下。 到达对岸以后,霍将军回过头来等着其他人。 贺悠镇定道:“我先来,沈娴你走在我后面,我给你开路。” 贺悠的马还算温顺,于是他勒着马缰就驱马下了河。 沈娴见他摇摇晃晃,真替他捏一把冷汗,道:“贺悠,你小心点。” 贺悠绷紧身体,丝毫不敢放松,道:“放心吧。” 见贺悠趟过了一半,沈娴便也驱马下河。 哪想贺悠话才说完片刻,还不及到达对岸去,突然他的马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马腿往下一折,贺悠猝不及防,顿时就给掀下了马来,摔进了河里。 “贺悠!” 河水淌得这么急,贺悠当即就被泥水往前冲。 霍将军伸手去拉,可是晚了一步,贺悠离对岸越来越远,反倒向河中心靠拢。 沈娴才将将下河,看见他在河里挣扎,毫不犹豫,当下就从马背上跳了下去。 身后苏折似乎在凝声叫她,但是她已经顾不上了。 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贺悠被泥水冲走,然后淹死! 沈娴落水以后也不挣扎,尽量让自己的身体被快速往前冲,然后追上贺悠。 她一点点靠近贺悠,两人满身都是泥。 她把手伸出去,试图抓住他,叫道:“贺悠!抓住我!” 贺悠回头看见她,又惊又惧,“你下来干什么!” 他虽被冲着走,可也不是好对付的。 自己苦练了一个月,身体结实有力,遇事早不是以前那个只会不知所措的贺悠了。 他已经基本适应了河里水流的速度,再过不久就能稳定下来。 这时候沈娴已经抓住了他,她丝毫没有慌乱,另一只手正寻找一切可以抓住稳固的东西。 直到一只手从容不迫地塞进了她的手里,把她的手指紧紧扣住。 沈娴一震,回头去看,见苏折亦是下了河,正定定地站在河中间。 泥水溅在了他的脸上,衬得他脸色白净无暇。 他神色安定,道:“抓紧了。” 随后苏折便带着沈娴和贺悠,一步一步扎实地往河对面趟去。 河水只蔓延到腰际,若是沉下身来稳稳前行,河水根本冲不走。 只是这样一来,三人的衣物就全部被打湿了。 看见三人到对岸来,已经下水的霍将军和随行的士兵不由都虚惊一场。 随后霍将军组织士兵一个抓紧一个,安全趟河。 沈娴抬头便看见苏折的背影风雨不动地挡在她前面。 他的黑衣上沾满了泥浆,依然无法掩盖这背影的风华。 那时她觉得她和贺悠,都像是被苏折所保护的小孩,被他指引着逆流而上,在困境里踽踽前行。 贺悠和她一样,愣愣地一言不发。 上岸以后,苏折把沈娴拉去一边,在外人看来若无其事的平淡的神色里却掩藏不住关切,微皱着好看的眉,“有没有受伤?” 沈娴摇了摇头,觉得苏折皱眉的样子也似一道风景。 苏折道:“阿娴,下次不可这么冲动。” “可贺悠掉河里了,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等着为你冲锋陷阵的大有人在,何须要你亲自动手。” 贺悠和霍将军站在一起,一边拧着衣服上的泥水,一边往这边瞧着,却听不清两人在细说什么。 “那不一样,”沈娴看着他道,“即使知道有人会为我冲锋陷阵,我也想尽努力救我的朋友。” 苏折不语,只是讳莫如深地看着她。 后来大家都休整准备继续前行了,苏折才轻声道:“有时候我不想你做一个太过重情重义的人,付出的感情越多,来日就越割舍不下。” 沈娴愣道:“有什么感情是我必须要割舍的吗?” 苏折深深看着她,“来日他们所有人都是你的臣子,也包括我。只有臣为君死,没有君为臣死。” 沈娴心里沉了沉。 这时贺悠走过来,问:“沈娴,你没事吧?” 沈娴心不在焉地摇摇头,“我没事。” “方才是我不小心,差点连累了你。”贺悠看了苏折一眼,虽然平时他对苏折颇有成见,可场合上却拎得清,遂郑重其事又道, “刚才多谢大学士及时拉一把。” 第300章 他顶多只能做个贤内助 第300章他顶多只能做个贤内助 苏折从他身边走开,面上淡得几乎没有表情,道:“贺公子客气。” 贺悠看着苏折的背影,问沈娴:“你惹他生气了么?” 沈娴随口道:“可能吧。” 贺悠道:“方才你不管不顾跳下来时,别说他,就是我见了也生气。” 他诚挚道:“不过还是很谢谢你,肯为了救我而跳下河里。” 如若是沈娴遇到了危险,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救她。 后来的路上,都没有什么交流。 沈娴把裙角的水拧掉,继续骑马前行。 到了村庄前,可见半个山坡都塌陷滑落下来,几乎将村庄全部掩埋,露出新鲜的泥土。 泥土下面,隐约是倒塌的屋檐瓦角,依稀可见在这之前的静谧与祥和。 可是现在摆在眼前的,就像是噩梦一场。 霍将军当即分配人手,挨家挨户地搜寻,看看房子下面还有没有活口。 沈娴与苏折、贺悠也加入到其中,扒开那些泥土和碎瓦横梁,试图找到生命的气息。 然而她眼睁睁地看着那被掩埋在下面的尸体一具具掏了出来,在雨天里泛出几分晃眼的惨白,有的带着刺目的血,沈娴的脸色也跟着一点点白了起来。 这样的一个小村子,几十口人命,大家翻来覆去地找了许久,能找出来的只有尸体,没有一个活着的人。 沈娴脚下有些虚软。 前些日苏折还跟她说,只要她尽心竭力地救助秋涝里的百姓,帮他们安顿下来的同时,也能收拢人心、助长声望。 可是当沈娴看着眼前这一幕的时候,也只能感到阵阵的力不从心。 别说那么多在洪涝中流离失所的灾民,就连眼前这个小小的村庄她都无能为力。 到下午时分,雨停了。 霍将军也不忍见这一个个村民曝尸荒野,便道:“公主,老臣命人将他们埋了吧。” 沈娴应了一声:“好。” 随后士兵们便找了个旁边的空地,挖了坑,把村民全都埋进去。 苏折道:“阿娴,生死有命。” 贺悠亦道:“对,你别难过。” 沈娴不语,过了一会儿神色一震道:“你们听,那地下是不是有声音?” 贺悠不明所以,凝神细听;苏折已经听到了,顺着声音就朝那边走去。 沈娴和他用力地扒开所有阻挡物,这个地方方才已经找过了,没有任何发现。可是现在,那声音就是从下面传来的。 沈娴用手去挖泥地,挖了几尺的样子,发现下面竟还有一个狭小的空间,勉强被一截横梁给撑住了重量。 三人齐心协力,把那空间给刨了出来,沈娴一把掀开横梁,看见下面躺着一个小孩,还有一条奄奄一息的黄狗。 那微弱的声音正是狗发出来的,它身体被压得变了形,连站起来都不能。在看见沈娴他们来时,它双眼里泛出湿漉漉的光泽。 黄狗用嘴费力地叼了叼小孩,沈娴当即把那小孩给抱起,移到平地上,探了一下他的呼吸叫道:“苏折,快,快救他,他还没死!” 两人齐心救治这个孩子,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孩子救了回来。 贺悠默默地下坑里把那条狗抱出来,捧到沈娴面前,问:“沈娴,你能够救救它么?” 黄狗没再叫唤,张着的眼也没再闭上,眼角隐约有泪痕。 沈娴伸手去摸了摸它的头,手往它眼上抚过,黄狗安静地闭上了眼。 沈娴张了张口,有些喘着气,沮丧地坐在泥地里,轻声道:“我忽然还真有点难过。” 贺悠说,“我也有点。”他抱着那条黄狗起身,朝霍将军走去,“我去叫师父连它也一并埋了。” 在天黑之前,一行人返回了城里。 城里的军民翘首期盼,希望他们能够救回一些人,只是没想到最后却只救回了一个小娃娃。 大家在灾难困苦中同病相怜,无不感到惋惜。 回来以后,沈娴灌下了几碗驱寒汤,仍是感觉到今天的雨冷到了她的骨子里。 她和苏折、贺悠三人围着火光而坐,一身泥污,锅里正烧着水,等水烧热以后拎回房里去清洗身体。 谁都没多说话。 直到锅里有热气冒出来了,苏折才道:“贺公子,你先拿回房洗吧。” 这种事本来应该是沈娴先的,但贺悠知道苏折是想把他支走。 他便起身舀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他把热水舀了出来,又注了冷水在锅里。 沈娴往临时搭建的灶膛里放了些柴火,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贺悠走后,苏折才轻声道:“虽说只救回了一个孩子,阿娴坚持要去的这一趟没有白去,人心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积累而来的。” 火光闪烁在他的眼里,苏折又道:“之所以感到难过,是因为阿娴渐渐有了爱民怜悯之心,这是未来大楚之福。天灾人祸,并非只有这一个地方,这里尚且如此,其他地方可见一斑。 唯一能解决的办法,就是国富民强,来日只有国富民强,才能应对这样的灾害,才能最大限度地转移民众,给他们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沈娴侧头看着他,他说得很平静,却有一种无形的坚定。 沈娴问:“我能够做到吗?” “为何不能,”苏折道,“当今皇上执着于党派纷争,各地方贪官污吏只手遮天,百姓过得并不富足。想要做得比他好,不是一定要经天纬地之才,而是要有一颗爱民之心。” 沈娴道:“光是有爱民之心就够了吗?那先帝仁德,有爱民之心,为何大楚还要易主呢?” “逢在乱世,当然不止要爱民之心,更要有争权夺利的野心。”苏折风清月白道,“阿娴,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我来帮你夺。” 苏折的话总能碰到沈娴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沈娴莞尔道:“其实你比我更适合统领四方、玩弄权术,你干嘛要推我上来?” 苏折扬了扬眉梢,清浅道:“大楚的天下还是姓沈的,我顶多只能做个贤内助。” “苏折,有朝一日,难道无上的权力和天下摆在你面前,都对你没有任何吸引力吗?” 第301章 他的私欲 第301章他的私欲 苏折轻声细语道:“自古以来为帝王者,权力和至高的地位,一半用来治理国家,一半用来满足私欲。我的私欲不在天下,只要能守护好你就行。因而天下于我,又有何用。” 沈娴怔了怔,在火光下颤了颤眼帘,她轻轻垂了眼,勾唇浅笑。 苏折说,“将来你若登上那高位,我便再不用担心有人欺负你们母子了。阿娴,你有私欲吗?” 她蓦地笑得有些眼角发酸。 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心疼。 沈娴长吁一口气,仰头看屋檐外的天,道:“我怎会没有私欲,我唯一的私欲就是与你长厮守啊。” 苏折轻轻地笑,声音动人至极,“还好,这样的私欲还不至于动用帝王的权力和地位,你可以把这两样东西全部用来造福大楚,国富民强总有一天能够实现。阿娴,水热了。” 不等沈娴回答,苏折便把热水舀进了桶里,再重新注入冷水,沈娴添了柴火继续烧着。 苏折拎着水,道:“走吧,我帮你把热水拎回房间。” 沈娴自己要来提,道:“还是让我自己来吧,你伤才刚好,还不能提重的。” “已经基本无碍了。” 苏折不给她自己提水的机会,转身便走在前面,沈娴只好跟在他后面。 进房以后,苏折问:“水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再烧一桶来。” 沈娴道:“已经够了。我省着点洗就可以了。” 给沈娴提完水,苏折这才回去舀水给自己回房洗。 这夜已经很深了。 今夜难得没再下雨,云城里万家灯火渐熄,是个平静的夜晚。 说起来,苏折和贺悠离京时,随行的仪仗队,虽然一直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可后来总算也安全地抵达了边关。 仪仗队是皇帝派来的随从,霍将军不敢怠慢,便一直优待安顿着。 眼下他们从玄城赶到云城,总算是和仪仗队打了照面。眼下仪仗队也纷纷被安排在这府邸里。 仪仗队里难免有皇帝的眼线,霍将军把他们进这府邸里,也有方便看管的意思。 外头民慌兵乱,未免引起麻烦,霍将军下令仪仗队里的所有人都不得随意出府邸。 恰逢今夜雨停,便有仪仗队的头目偷偷摸出了院子,来到无人的院墙下。 墙上停靠着一只鸽子,正发出咕咕咕的声音。 那头目招了招手,鸽子便飞停到了他的手腕上。 他取出怀中的信便准备塞进那信筒里。 正在这时,身侧冷不防响起一道平淡无波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头目一吓,扭过头去,见是苏折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喉咙有些发紧道:“原、原来是苏大人。” 他一直很警觉,可是苏折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竟浑然不知。 苏折着一身黑衣,衣上无半分泥渍,气息有些清润。那双狭长的眼,不辨喜怒地落在仪仗队头目身上时,让头目感觉森冷如鬼。 苏折看了看他手上的信鸽和没来得及塞进去的信,道:“你要送信,何须这般躲躲藏藏,明日找信使给你送去驿站,再一路送回上京即可。” 头目干干应道:“苏大人说得是,属下只是见今夜雨停,不然明日又下雨,还得劳烦人家。还请苏大人莫要见怪,属下也只是履行职责。” “信上写的什么?”苏折若无其事地问。 头目凛了凛,道:“请恕属下无可奉告。” 贺悠洗过澡以后,清清爽爽,可是他却饿得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阵,他便出门来找点吃的。 没想到将将路过回廊,便看见院墙脚下有人。 贺悠定睛一看,发现是苏折,和一个仪仗队里的人。他下意识地就想出声问,他们在这个地方鬼鬼祟祟地干嘛。 然而贺悠和来不及出声,苏折冷不防就抬眼朝他平直看过来,顿时就发现了他。 苏折的眼神深沉如墨,依旧平淡无波。 这时苏折略诧异的口吻开口道:“静娴公主怎么来了?” 沈娴?贺悠四下看了看,这里除了他没有别人啊。 那仪仗队头目见苏折看向他侧身后,以后真的是静娴公主也来了,便连忙回头去看。 可正是这一刹那,贺悠心惊胆战地看见,苏折抬手便从后捏住那头目的脖子,随之咔嚓一声,头目的脑袋就在苏折的手上被扭歪了去。 头目都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苏折手一松,他便软哒哒地倒在了地上。 信鸽受惊想要飞,苏折抬手便轻而易举地捏住了信鸽的脚,使得它再怎么扑腾着翅膀,也无力飞脱出手。 苏折从头目手上把信抽出来,若无其事地单手展开看了一眼。 眼前这个看似温和无害的人,就这样当着他的面,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便轻易地结束了一个人的性命。 尽管贺悠知道苏折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前也见过他杀人不眨眼的样子,而今再亲眼看见,还是觉得毛骨悚然。 因而贺悠呆在原地,久久没反应。 苏折一边眼风扫过信,一边淡淡问:“这么晚了,你出来干什么?” 贺悠觉得自己脖子也凉凉的,生怕苏折一个不高兴,把他也杀人灭口了。 贺悠听见自己找回了声音,道:“饿了,出来找点吃的。方才,我什么都没看见。” “嗯。”苏折随意应了一声。 贺悠默了默,又问:“信上写什么?” 苏折把信纸收起来,道:“无非就是阿娴今日去村子里救灾了,得全城百姓和驻守边疆将士们的爱戴。” 贺悠道:“真要让皇上看到这信,是不会放过沈娴的。” “说来你是不是好久没往上京递信了。”苏折道,“明日你可递信给驿站的信差,让他们送信入京。” 贺悠摸了摸鼻子,道:“自从你们去了夜梁,玄城里也无事可禀,是许久没写信。可是现在要我写,该写些什么?” “发生些什么就写些什么,皇上最关心的莫过于两国和谈。” 贺悠道:“好,我明日就写。”他看了看地上的人,又问,“那他怎么办?” “去叫你师父来,他知道怎么处理。” 第302章 他一大将军,去钻研厨艺? 第302章他一大将军,去钻研厨艺? 苏折拂衣走上回廊,把手里的信鸽递给贺悠,道:“小心些,别放跑了。” 贺悠抱着信鸽,瞅着苏折从他身边走过,不由问:“那这信鸽我又怎么处理啊?” “暂且留着,明日杀了给阿娴炖汤喝。” “哦。” 苏折离去以后,贺悠才走下台阶,去到那仪仗队头目面前,抬脚踢了踢他。 他没反应,定然是死透了。凭苏折的手腕,怎么可能留给他一口喘气的机会。 贺悠见惯了死人,眼下他从苏折的杀人手段中回过神来,也就不那么感到心惊胆战了。 贺悠把仪仗队头目的尸体往草木花丛里踢了踢,尽量掩盖住,不然容易被发现。 随后他才去找了他师父霍将军来。 霍将军一言不发地善后,一看便是深知个中缘由的。 贺悠道:“师父,你与苏折,早就是一伙的吗?” 霍将军讳莫如深地看着贺悠,眼神老沉,道:“今日白天他肯让静娴公主拉你一把,眼下又让你看见了这些,便没把你当做外人。今晚的事,你绝对不要对任何人说。” “沈娴我也不能说吗?”贺悠问。 霍将军道:“你说了除了只能让静娴公主白担心以外,还能有什么用?” 贺悠想想,觉得也是。 第二天,贺悠正在给鸽子剐毛,被秦如凉路过看到了,便蹙眉问:“哪里来的信鸽?” 贺悠诧异道:“你怎么一眼能看出这是只信鸽?” “脚上有被信筒打磨的痕迹。” 贺悠随口道:“你眼里见儿还挺好的。这鸽子昨个夜里,不知从哪里飞到墙头的,正好被我给逮着了。约摸是最近一直下雨,下得它脑子进了水,连方向都辨不清了吧。” 拔了一阵毛,贺悠觉得忒费劲,又道:“大学士说这鸽子正好可以拿来给沈娴炖汤喝,唉妈呀,剐毛怎的这般麻烦!” 秦如凉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不知道先用滚水烫过以后再拔毛吗?” “还有这一步?” “以前你家杀鸡都是活生生拔毛的?” “我只吃鸡,没见过杀鸡。” 秦如凉过来拿过鸽子,道:“交给我来吧。” 随后他烧了一锅水,就把鸽子放滚水里烫了一遍。贺悠啧啧道:“没想到大将军也会做这些。” “并不是人人一开始都会的,不会的可以学。” 云城的条件要好一点,暂时还有粮食,秦如凉在别的方便帮不上什么忙,却见得下厨的伙夫做过饭菜。 他虽是个废人,但做个一汤半菜的还不是问题。 下午时,沈娴就喝到了鲜美的肉汤。 还是秦如凉亲手把汤交到贺悠手上,让贺悠送来给沈娴喝的。 贺悠当时嘟囔道:“好歹你也费了半天的工夫,才熬了这汤出来,你干嘛不自己去送?” 秦如凉没回答,只道:“送不送随你,我还有其他的事。” 说罢秦如凉就先一步走了。 贺悠冲他的背影随口道:“你能有什么事,所有人当中最闲的就属你了。” 秦如凉身影顿了顿,贺悠顿时觉得好像是口不择言说错了话,但秦如凉也没搭理,大步流星就离开了。 沈娴坐在廊上,细细品尝,也不知有多久她都没喝到过这种肉汤了,眯着眼道:“哪儿来的鸟?你不会闲到还专门去打鸟吧?” 贺悠道:“那哪儿能啊,这鸟儿瞎,自己撞上来的呗。” 沈娴似笑非笑道:“那汤是你炖的?滋味还不错。” “不是我炖的,是秦将军炖的。”贺悠道,“好像他最近在钻研厨艺,想做饭菜给你吃。” 沈娴脸上的笑意淡了淡,“他一大将军,去钻研厨艺?” 好像秦如凉是让贺悠把汤送来,但是好像没要求不让他告诉沈娴实话。 贺悠心想,不能总让苏折一个人对沈娴好,偶尔秦如凉也应该要表示表示才行。 不然沈娴就真的彻底被苏折给抢走了。 贺悠也不是偏心秦如凉排斥苏折,他只是觉得像苏折那样的人,极是不好对付,虽然苏折也是几次三番救过他的命,他不知不觉间也心服口服。 可为人处世是一回事,谈感情又是另外一回事。 如若将来苏折把他为人处世的方法用来谈感情,那一定会伤害到沈娴的。 遂贺悠实话实说道:“这汤确实是他炖的,从上午一直煨到现在呢,滋味当然不错了。” 沈娴幽幽道:“谁让他干这些的。” 秦如凉试图重新去握起剑。 院里摆着一排兵器架,架子上放着各种各样的兵器。 他抽出一把剑来,却不管怎么使力都握不紧。 秦如凉拼尽全力,举着剑去砍一旁的木桩,结果刀剑与木桩一碰撞,木桩还未落下刀痕,他的双手便先控制不住,剑应声落地。 要是以往,他不费什么力气就能轻易把木桩削成两半。 秦如凉不甘心,又去捡起来,再砍。 苏折适时经过,道:“你这样用蛮力,只会让自己伤得更深。” 秦如凉冷冷看了他一眼,低沉道:“那也不关你的事。” 后来沈娴他们忙碌起来,前往云城附近各地救灾。 但凡有百姓被困雨水洪涝之中,沈娴定是第一个义不容辞地前往救人。 她不想再看见像那日一样,从泥巴里挖出一具具尸首出来。只要是她能够做到的,她便会尽最大的努力。 沈娴亲力亲为带着贺悠和士兵们出去救人时,苏折便着手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雨水不停,云城需得加紧时间拓宽并疏通河道,以便排水。不然还会有更多的灾害和意外。 可是连接着云城和以北荆城的,有一条襄河,襄河河道在云城开始迂回,流经荆城,而在这一段流域上云城正处于上游。 如若是上游河道疏通了,河水势必全部往下游荆城灌去,只怕荆城的形势会更严峻。 苏折站在沙盘前,沙盘内画着河道的地形图。 他若有所思道:“给襄河分流,把河水引到附近被淹的无人区。” 霍将军即刻带人着手去办。 云城里也会相继有士兵和灾民感染风寒,沈娴不仅要维持城中秩序,还要兼顾控制病情。 如若让病情扩大蔓延,最后发展成了瘟疫,那才是最严重的。 有时候沈娴顾不上吃饭,到傍晚的时候,秦如凉给她送了饭菜来。 饭菜都是温热的。 沈娴愣道:“你什么时候去做起了伙夫?” 第303章 他比你想象的要复杂 第303章他比你想象的要复杂 秦如凉道:“你不让我跟你一起去救助灾民,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反正也无事可做,做点饭菜还行。你尝尝。” 沈娴吃着那些饭菜,秦如凉问:“味道还行吗?” 她心里不是滋味,她不曾想过,以前叱咤大楚的大将军,而今会出入厨房,身上的杀伐之气渐渐被油烟味所替代。 沈娴艰难地咽下,说:“你不适合做菜。做菜需要心思细腻的人,你做咸了。” “是么,那下次我注意。” “秦如凉,”沈娴问,“你为什么不愿让苏折给你治好双手。” “有所得必有所权衡,我不想被他所左右。”秦如凉抿唇道,“那个人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狂妄自大,以为能控制得了所有人。沈娴,那种人是最可怕的。” 沈娴了然道:“难怪,他说要你自己想清楚,谁也不能强求。”她看向秦如凉,又问,“他左右和控制你什么了?” 秦如凉道:“他以为我理所当然地要答应,我只是不想屈服。” 或许秦如凉是真的觉得苏折这种人可怕,别说是他,就连沈娴曾经有那么一瞬间也觉得苏折深沉可怕。 他设了一个又一个的局,想得深远是别人所不能企及的。他一步一步地计划好,只等着局外的人往里跳。 沈娴能够理解秦如凉,但是她深爱着苏折,如今觉得即使他做事有什么计较和考虑也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不然他如何能在悬崖边上一直走到今天。 沈娴道:“苏折说得对,你需要时间考虑。我还是希望,有一天你能够变回以前的秦如凉。” 秦如凉想,苏折那日在马车里与他说的那些话,沈娴可能并不知道。 苏折这般深沉的一个人,定不会把他那么阴暗的一面展现在沈娴面前。 秦如凉也不想说太多,只道:“等时间久了,你总是会看清他的。他远比你想象中的,要复杂多了。” 秦如凉走后,沈娴独自一人坐在回廊上想了一会儿。 苏折这个人确实如他所说,深沉复杂。 可是这个人现在却不舍昼夜地与霍将军一起排涝泄流,拯救灾民。 只要他们是一条心的,不就足够了么。 第二天在排涝泄流的时候,沈娴也去看了他们的成果。 彼时细雨霏霏,霍将军指挥将士们凿河开流,着黑靴的双脚在泥泞里踩得泥水飞溅,黑色盔甲水光连连。 他们在地势低洼的无人区辟了一个蓄水池,可以将一部分襄河河水引到那蓄水池中去。 待这阵秋雨过去以后,蓄水池附近还可以重新开垦农田,借池中水以灌溉。 加上流入蓄水池里的水泥沙含量重,待水慢慢蒸发掉以后,不仅填平了地势,还衍生出一片肥沃的土壤。 沈娴去时,苏折站在边上的草地上。 绿茵的草地亦是被雨水洗得油油发亮,只是草叶尖上沾满了斑驳的泥巴。 苏折一身黑衣,他身后远天与山峦一色,站在细雨中衣角湿润。雨丝将他的面容衬得越发清润和深浅有致,他眉目修长且安静,像是一幅画。 沈娴无言地站在他身边,手里撑着一把青伞,为他挡雨。 苏折看了一眼头顶的伞,便回头来看见沈娴,道:“怎的到这里来了?” 此时天色渐晚。 沈娴道:“迟迟等不到你回来,我便过来看一看。”她问,“你为什么不撑伞?” 这雨即便是霏霏细雨,在边上站得久了,湿气也会浸润身体。 苏折微窄眼帘,看向前方在艰难中前行的将士们,道:“他们尚且不畏惧风雨,我又如何能退却。要想上下齐心,就应该把自己放到和他们同等重要的位置。” 他侧头对沈娴笑了一下,又道:“只可惜在他们眼里我是个不能提不能挑的读书人,不然我也得去前面凿河疏通了。” “可是你的伤还没全好。” “阿娴,我没有那么弱不禁风。” 后来沈娴便将伞收了,道:“那我陪你一起。” 雨丝如蛛丝一般绵绵软软地铺下来,笼罩在两人的身上。 沈娴的头发上不一会儿便凝结起十分细小的水珠,一粒一粒晶莹剔透,连带着她整个人也仿佛有两分晶莹剔透。 她眯着眼,远处的山和脚下的水在她眼里都浓淡相宜。 苏折开口道:“自古以来,每一个朝代都是以军压民,很难做到上下一心。而这次秋涝,霍将军动用的是南境边防军,逆流而上,解救百姓于水火,军民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融洽和谐。阿娴,这些都有你的功劳。” 有时候身在高位的人,仅仅是做了一件有利于军民的事,就能温暖到他们的心中去,让他们铭记和感恩。 不管是这些从生死场上下来的南境军,还是在灾荒中颠沛流离的百姓,受苦受难久了,总会需要慰藉。 他们若不是亲眼见过沈娴亲自和将士们出去挖药、找食物,又亲力亲为地照顾每一个感染伤寒的士兵,沈娴的声望也不会在军中传得这么快,这些将士们更不会因此而受到鼓舞、重振旗鼓。 眼看着快要天黑了,沈娴去帮霍将军的时候,苏折依然是站在边上看着。 这些事他不能帮沈娴做,需得她自己去走这路。这些声望,也是要她自己一步一步积攒而来的。 和沈娴相比起来,苏折不需要声望,他把自己的位置放在最不起眼的地方。有沈娴在时他只是沈娴的陪衬;沈娴不在时,他在别人眼里就只是个什么都不能做的读书人。 沈娴这一去,把自己也弄得满身泥,浑不在乎,很快就融入了那些士兵们当中。 天黑以后,大家返回云城。 沈娴便又着手熬煮驱寒汤,每人一碗给灌下。 等厨房里送上饭菜时,沈娴与苏折对桌而食。 苏折道:“我听说秦如凉最近进了厨房,学习烧菜了。先前那鸽子汤也是他给你炖的?” “你怎么知道是鸽子?不是鸟吗?”沈娴睨他一眼。 苏折一本正经道:“哦,原来是鸽子么,贺悠没说清楚,鸽子也是鸟的一种。汤好喝么?” 第304章 口干舌燥 第304章口干舌燥 “汤好喝,就是烧的菜不怎么样。”沈娴道,“他没那烧菜的天赋,却偏要强求。” 苏折笑了一下,道:“只要他愿意学,总会熟能生巧。若是以后他喜欢下厨,能有一个人给你做热饭热菜吃,也不是一件坏事。” 沈娴道:“那估计我还得吃好长一段时间的重口味。我不习惯让秦如凉做饭给我吃,他那双手适合拿剑,不适合拿勺。” “是他自己不肯,谁也不能帮他做主。” “苏折,你就不能强行给他治一治手吗?” 苏折坐在对面,抬起眼深深地看了沈娴片刻,道:“假如我治好了他的双手,让他变回原来的大将军,却是要把他推到另一边来日变成你我的敌人,你想要那样吗?” 沈娴思忖道:“原来你等他想清楚是要想清楚这个,难怪他说你复杂呢。” “我不会修补好利剑上的裂痕以后,再把利剑交回到别人手里。”苏折道,“与其来日他与你为敌,倒不如让他一直像现在这个样子。” 往事如风,一吹就散了。 这段时间的秦如凉,让她感觉到他近在身边、温暖真切的一面。 沈娴对秦如凉没有爱与恨,也不想真的有一天和他兵戎相见、变成敌人。 她不能说苏折做错了,毕竟以前秦如凉可是皇帝倚重的大将军。而今立场不同,当然要为长远做打算。 遂沈娴点点头,道:“让他想清楚了也好。不说让他彻底站在我们这边,起码将来不要与我们做敌人。这次与夜梁的战事趁他不备好算计,下一次必定会提高警惕,兴许就没那么好算计了。” 苏折道:“我不要求他站在我们这一边,他只要站在阿娴这一边就够了。”顿了顿,眼神略深,又道,“如今见他曾经的威武大将军,如今肯为了你下庖厨,离他想通也不远了。” 沈娴手肘撑着桌面,支着侧脸,微微歪着头好笑地睨着苏折,道:“你知不知道,秦如凉最看不惯你这种理所当然了。” “我说的是事实,这好像没什么不妥。”苏折淡淡扬了扬眉梢,沉吟道,“除了复杂和理所当然,他还与你说什么了?” “怎么,你怕他挑拨离间啊?” “我看他有没有乱说。” 沈娴故作认真地想了想,眯着眼道:“他说你城府深,套路多,又心机又小气,还试图想控制他,为人十分可怕。他就是不想屈服在你的淫威之下,叫我不要跟你狼狈为奸。” 苏折眼底里隐隐含笑,“这是他说的还是你说的?” 沈娴挑眉道,“反正大概是这么个意思,我只是表达得更通俗易懂而已。” “那你有被他说动吗?” “那有什么好值得大惊小怪的,他说的那些我又不是不知道。”沈娴看着他道,“可我就是喜爱,别人也碍不着。” “那他没说我还心胸狭隘么,你喜爱我一个就好。他可以对你好,但你要是想对他好还是得慎重一下。” 沈娴笑意盎然,“要是我一不小心没慎重,你是不是又闩着门让我进不了房?” 苏折道:“不,下次是让你出不了房。” 沈娴:“……” 烛芯忽而发出轻微的哔啵声响,烛火轻轻闪烁了一下。 沈娴眼里有流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些日都忙着排涝救灾,人前人后又到处都是眼睛看着,不能表现得过于亲近。 可是她心里是喜欢着和他的亲近。能坐在一起吃顿饭,说一会儿话,对于她来说就已经格外好了。 这两日苏折都是跟霍将军他们一起忙碌,哪有时间和她打情骂俏。 话题一旦偏离了正题,就有种微妙的让人心悸的暧昧。 沈娴忘记要把视线从苏折那里移开,一时被他吸走了所有注意力。 就连苏折抬手洁白的手指略略松了松衣襟,她都觉得举手投足优雅迷人。 苏折低了低声音,道:“阿娴,你这样子看我,我有些口干舌燥。” 沈娴心里一紧,当下也有点那样的感觉。 她眼神闪了闪,道:“可能是你有些上火。” 苏折莞尔笑了一下,道:“可能吧。” 为了保证公主安全,夜里巡逻的士兵还是时不时从附近经过,负责守夜巡逻,总在眼皮子底下晃。 沈娴和苏折草草吃完了饭,便要各自回房去休息。 将将走过转角时,迎面便是一队巡夜的士兵照着火把走过。 沈娴正要抬脚走出去,不想身边的苏折突然扯住她,一把将她拉到两座石砌院子的墙缝中。 墙缝很窄,刚好只能容纳两人身躯毫无间隙地紧紧相贴。 苏折身体冷不防压上来,呼吸熏热她的耳,让沈娴有些喘不过气。 但沈娴还是尽量保持着理智,睁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苏折,张了张口严肃道:“那巡逻队伍有什么问题吗?” 有了上一次杀手假扮成夜梁士兵的经历,再遇到这种事沈娴不敢掉以轻心。 真要是这些士兵们中间混进了其他眼线,一定要第一时间处理干净。 结果苏折在她耳边幽幽道:“我不知道,暂时还没有发现。” 沈娴噎了噎道:“那你不知道还拉我进这里躲起来?” 随着那铁靴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半整齐一半凌乱,光与影渐渐在墙面上依稀闪烁。 苏折扣紧了沈娴的腰,与她交颈相拥,呢喃道:“我只是单纯想吻你。” 就在一个一个的士兵从墙缝边走过时,苏折把沈娴抵在墙上,扶着她的后脑便吻了上去。 沈娴起初怕被巡逻的士兵给发现,这样她和苏折两个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也知道,只要拿着火把的士兵稍稍往里一照,定然能够发现的。 “这样会被看见的……” 苏折将她的呢喃全都吃了下去。 理智告诉沈娴不能这样,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沦陷,不由自主地伸手勾住了苏折的颈项,任苏折将她辗转反侧地品尝。 巡逻的士兵早已经远去了,两人一直深深浅浅地拥吻,缠缠绵绵舍不得分开。 越深入沈娴便越发现,原来男子也可以用美好来形容。 她尝到了苏折的美好,这个人是独属于她的。 良久后,沈娴在他唇上流连,哑声道:“苏折,你好香。” 他的气息和味道,都令人着迷。 第305章 一个忽悠一个 第305章一个忽悠一个 苏折亲吻她的耳朵,声音有种撩人的轻佻,“只是闻起来香,还是销魂蚀骨的香?” 沈娴埋头在他怀中深吸一口气,道:“细闻起来没那么香。” 他愉悦地低笑,“那便是销魂蚀骨的香了,我让你很有胃口么,想吃我?” 明明是深秋了,可沈娴却觉得浑身都冒着热意。 她沉默了一阵,道:“确实很有胃口,有种想把你整个吞下去的冲动。” 只是现在还不能光明正大的,连亲吻也要偷偷摸摸,难免有种地下情的感觉。 这只会更加煎熬。 每每和苏折耳鬓厮磨,都让沈娴越发想和他相守一世。 从墙缝里钻出来时,沈娴摸了摸火辣的唇,约莫又是一番红肿。 再回头看苏折时,他亦施施然抬脚走出来,只不过一副风清月白的模样,与方才把她摁墙上狠吻的样子大不相同。 沈娴抿唇道:“我真应该往你唇上也用力咬几下,看你还能不能这般淡定。” 苏折笑了笑道:“你来啊,趁我还没走远,你还可以把我拖进去再来一次。” 要把苏折拖进去用强,沈娴还真干不出来。 第二天沈娴起床后感觉嘴唇还有点发麻,便照了照镜子,发现还有两分红肿。 要是这样叫贺悠瞧去了的话,那还得了。他定是追本溯源,非刨根问底不可。 于是沈娴就找来辣椒,开始吃辣。 这要临时炒盘辣椒出来还费工夫,索性就用新鲜辣椒意思意思,把辣椒汁往嘴唇上抹一抹就是了。 果然,贺悠来时,看见她吃得嘴巴通红、额上沁汗时,吓了一跳。 贺悠咋舌道:“沈娴你没事吧,吃这么多辣椒,你受刺激啦?” 沈娴白了白他,故作淡定:“谁说一定要受刺激才能吃辣?现在天气这么潮湿,我排湿不可以哦?” 沈娴顺手递了两把辣椒给贺悠,又道:“你尝尝,味道还不错。” 贺悠直摇头:“我还没这么想不开。” “这么好吃你居然不吃,一点都不辣,不信你试试。” “不辣你还流这么多汗。” “我这不是排湿么,湿气重当然要流汗了。”沈娴若无其事道,“我懂医术,你信不信我,男人湿气太重也不好。” “咋不好了?” 沈娴一本正经胡诹道:“轻的会腰酸背痛容易累,还四肢冰凉容易冷,严重的更会洞房不举。” 贺悠一听,唉妈呀,这可是件大事。 贺悠半信半疑,坐下来道:“难怪我最近总感觉动不动就浑身无力,原来是湿气重。” 沈娴抽了抽嘴角,心想估计他是吃饭没吃饱吧。 沈娴再把辣椒递出去,“来,兄弟,吃两根辣椒,保证你生龙活虎,这个祛湿气最有用了。” 贺悠有点被说动了,但还是不敢下口,“到底辣不辣啊?我看起来蛮辣的样子。” 沈娴道:“真的不辣!不信我吃一根给你看!”说着就豪气地拿着一根辣椒蘸了酱油便嚼了一口,“真不辣,你试试。” 贺悠见沈娴吃得如此面不改色,于是就信了,也拿了一根塞进嘴里就嚼。 才嚼两下,顿时他脸色就变了:“我日!” 沈娴一口吐了辣椒,一阵狂喝水,一边往嘴里扇着风,“卧槽,好辣!” 贺悠辣得眼泪直冒,咬牙切齿道:“沈娴!你居然骗我!” 贺悠连忙跑去漱口喝水,嘴里不停吸着气,回来就要找沈娴算账。 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沈娴连忙指着他身后道:“快看,秦如凉过来了。” 贺悠回头一瞅,秦如凉果真朝这边走来了。 于是贺悠瞪了沈娴一眼,脸色又变了变,端庄且镇定地坐了下来,和沈娴一起享受辣椒蘸酱油的吃法。 待秦如凉走近后,贺悠面不改色地朝他招手,“哟,秦将军,快过来坐。这几天阴雨绵绵,一看你身上湿气就很重。” 秦如凉本不欲搭理贺悠的,但是见沈娴也在,便走了过来。 秦如凉看了看桌上的辣椒和酱油,蹙眉道:“你们在干什么?” 贺悠道:“吃辣椒啊,这是沈娴新想出来的法子,可以祛除身上的湿气,秦将军要不要试一试?” 秦如凉直接拒绝:“我不试。” 他正要转身走,沈娴冷不防出声道:“我看你湿气是挺重的。” 秦如凉回头,莫名地看着她,问:“那又怎样?” 贺悠道:“阴雨天太久了,长时间的湿冷之气进入体内,会得病的。沈娴通医术,她说了,有湿气的轻者腰酸背痛、四肢发寒,” 他着重强调了一句,“重者还会房事不举,非常地不尽兴。” 秦如凉暼他一眼,“你在公主面前如此口不择言,恐怕不合适。” “这就是沈娴告诉我的啊。” “嗯,是我告诉他的。”沈娴道。 贺悠又道:“秦将军,要不要试试这辣椒,祛湿之良药,不辣还很可口。” 秦如凉很嫌弃地看了一眼。 沈娴道:“确实不辣,你可以试试。” 说着她和贺悠都一人吃了一口,相当好吃的样子。 沈娴拿了一根辣椒蘸了酱油塞给秦如凉,“来,吃吃看。” 鉴于辣椒是沈娴递上来的,又见贺悠和沈娴两人吃得面无异色,于是秦如凉也信了。 可能是不辣吧,况且他也不讨厌吃辣椒。 秦如凉拿着辣椒吃了一口,嚼了几下以后面色一顿。 贺悠不厚道地笑了,幸灾乐祸得都想拍桌庆贺。 他终于明白方才沈娴诓他时是个什么心情。为了诓秦如凉,那一口辣椒没白吃! 沈娴似笑非笑道:“良药苦口,好椒辣嘴。” 贺悠问:“秦将军,好吃吗?” 秦如凉冷冷道:“信不信我把这辣椒从你鼻子里塞进去?” 这时正好苏折也过来了。 贺悠连忙道:“大学士来了。” 秦如凉颜色稍缓,不紧不慢地在桌边坐了下来。 等到苏折走近后,看了看三人,语气平和:“都在啊。” 贺悠招呼道:“大学士过来坐。” 秦如凉亦沉沉开口道:“最近一直下雨,湿气重,据说沈娴想出了一个祛湿气的好办法。” 第306章 苏折是那么好忽悠的么 第306章苏折是那么好忽悠的么 苏折往桌上看了一眼,眼梢微抬,笑了一下道:“吃辣椒么。” 沈娴扶额,最初她也只是想掩盖一下嘴唇,后来见贺悠来了就想忽悠一下他,再后来没想到贺悠把秦如凉也忽悠了,到现在苏折来了,他俩还想忽悠苏折。 可苏折是那么好忽悠的么。且看他的神情和一个眼神,沈娴便知道他已经看穿了一切。 贺悠道:“别小看辣椒,辣椒祛湿最直接有效了。大学士这些日冒着雨没少往外跑吧,湿气重容易得病。” 苏折扬了扬眉,“得什么病?” 贺悠神神秘秘道:“轻者腰酸背痛四肢发寒,重者那方面不行,你懂的吧?” 苏折一脸正经地问:“哪方面?” “就是那方面,大学士还没成亲,要是以后洞房有困难,会被埋怨的。” 苏折眼神意味深长地朝沈娴看来,沈娴见他眼底里有丝丝狭促的笑意,听他道:“就算我不行,我相信她是能够谅解的。” 沈娴面瘫,脸上的热意挥之不去。 贺悠和秦如凉都注意到了他的视线。 贺悠道:“大学士你好好说话就说话,看沈娴做什么!” 秦如凉亦是面色难看道:“苏大人对着公主说这样的话,未免太轻浮,与表里不一的伪君子有何差别!” 苏折过来施施然坐下,风清月白道:“不看她,难道看你们两个男子,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好像是有点奇怪。 话题跑远了,贺悠又及时拉回来,道:“大学士,来,吃根辣椒。你不吃会得病的。” 见苏折玩味地拿着辣椒,却迟迟不动口,秦如凉冷冷道:“你要吃就吃,不吃就给贺悠吃,磨磨蹭蹭地不像个男人。” 贺悠道:“喂,秦将军,请你做人有点底线!不要老是替别人着想,你应该为你自己多想想!” 沈娴眼角狂抽,道:“苏折,不吃就算了。” 顿时贺悠和秦如凉凉飕飕的眼神齐刷刷地看过来,带着幽怨与谴责。 方才忽悠他俩的时候,沈娴可是身体力行,没说不吃就算了。 苏折悠悠道:“腰酸背痛,四肢发寒,还有那方面不行,是谁说的?” 贺悠道:“沈娴说的,她通医术你知道的吧?” 沈娴摁了摁抽搐的眼角,桌子底下扯了扯贺悠的衣角,道:“别说了。” 苏折看了看沈娴,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他把辣椒推给贺悠和秦如凉,眯了眯眼又道:“你们吃,我不怕得病,我也通医术,病了自己会医自己。” 贺悠和秦如凉对视一眼,明显忽悠失败。 这时苏折把沈娴手边的辣椒也推了开,温声细语道:“别吃了,吃多了上火。”他略有深意地笑了一下,“你看你,嘴唇都红肿了。” 沈娴:“……” 苏折没有拆穿她,可凭贺悠和秦如凉的智商,怎么也应该明白沈娴是信口胡诹了的吧。 后来沈娴找了个借口遁开了,贺悠还在身后拍桌大叫:“沈娴!你这个满口谎言的大骗子!洞房不举也是骗我的是不是!” 沈娴暗自庆幸,幸好她跑得快。 一整天沈娴都觉得鼻孔里冒着热气。她没打算真吃辣椒的,结果也吃了几口。 苏折给她煮了温茶,沈娴喝了以后才觉得没那么燥了。 苏折在她身边拂衣坐下,悠悠道:“祛湿怎的去吃辣椒,你还可以配祛湿药茶。” 沈娴抿了抿唇。 他侧头看她,目色落在她的唇上,蓦地笑了,又道:“是想掩盖证据?” 沈娴软绵绵地瞪他一眼,又猛灌了两口茶,心头燥热驱散两分,“明知故问很有趣吗?” 苏折认真地沉吟道:“那下次,我轻点,尽量不留下痕迹,这样你也不用吃辣椒来掩盖了。” 沈娴一阵心悸,“还有下次?下次就该是你吃辣椒了!” 雨停了一天。 院子里依然是湿润润的,空气里的清寒不见阳光,久久不散。 想必谁都想念那秋高气爽、艳阳高照的节气。 是夜,大家都睡下了。 贺悠平日里和霍将军在军中吃喝,军营里的伙食没什么油水,因而一到晚上就饿得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总得去后厨找点东西吃才能安然睡下。这已经成了这段时间来新养成的习惯。 贺悠在厨房里找到几个馒头,一边啃着一边回到院里来。 没想到又遇到苏折也没睡。 苏折手里拎着个笼子,堪堪从灯火昏暗的回廊下走过。 他脚下无声,黑衣斐然,半融入在夜色中,衣袂飘飘仿若不沾人间烟火。 贺悠下意识地出声道:“大学士。” 苏折顿了顿脚,循声看来。 那深沉如墨、不悲不喜的眼神,让贺悠心里一咯噔,感觉好像不该出声叫他一般。 待走近以后,见苏折面色平和,眼神里也没有方才那种深沉,贺悠还以为是他看花了眼。 贺悠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你不也没睡么。”苏折淡淡回道。 “我是饿了,去找东西吃。”贺悠看向他手里的笼子,“你提的什么呀?” 苏折把笼子往贺悠眼前提了提,顿时一种嘶哑的鸣叫声响起。 贺悠忙往后退了一步,定睛一看,发现笼子里关的居然是几只老鼠,害他方才还有点被吓到了。 贺悠问:“这老鼠哪里来的?” 苏折道:“阿娴惧怕老鼠,它们又张扬乱窜,夜里吵得阿娴睡不着觉,所以被我捉了来。” 没想到沈娴天不怕地不怕居然怕老鼠!不过这也不奇怪,每个人都有几样害怕的东西嘛。 遂贺悠不疑有他,道:“那你拿到哪儿去处理它们?可别一时心软给活放了,不然又会跑回来的。” 对此贺悠有点经验,又道:“老鼠都是成群结队一大窝一大窝的,今天你捉住了几只,肯定明天还会有。” 苏折道:“我会想办法把它们全捉住的。贺公子早点休息。” 于是两人错开,贺悠回房去睡了,苏折便拎着老鼠去处理。 后来忙碌起来,贺悠也没有拿沈娴害怕老鼠的这件事去打趣她,便揭过不提。 第307章 踩到他尾巴了 第307章踩到他尾巴了 随着雨停,虽不见阳光,但天色好歹慢慢地敞亮起来。 看样子这场雨总算是要停歇了。 霍将军那边疏通河道的事也进行得相当顺利。只要不再下雨,引到地势低洼的蓄水池里的水,就不再会满溢出来,也少了两分崩溃的风险。 襄河里的水被分流出一部分以后,河水虽依然携带泥沙,但已趋于平稳。待泥沙沿途沉淀,流到下游的荆城的时候,河水应当要变得清澈起来。 见这场绵延阴雨总算要过去,云城里的百姓和士兵们都非常高兴。 而苏折他们在云城已经停留很久了,在京里仪仗队的几番催促下,是时候该启程回京了。 云城里的事都安排妥当以后,几人和京里的仪仗队便踏上了回京的路。 出行的这一天,天色灰蒙蒙的,马蹄踏在地上,溅起褐色的泥浆。 城里的百姓们知道静娴公主要走,纷纷涌到城门口来相送。 城门外将士齐立,整齐划一,也在为他们送行。 这段时间他们为云城做了许多事,解救了不少灾民。往后即便再有洪涝,城外河道已经分流疏通完毕,云城的百姓也不用担心水涝会冲到城里来。 虽然大家齐心协力都苦些累些,但将士们和百姓们互帮互助,如此契合依赖和信任,也是极为难得的。 霍将军拨了一队士兵随行护送去荆城。 彼时苏折坐在马车里,霍将军便骑马走在他马车旁。 前前后后虽有仪仗队,但霍将军的亲兵挡在其中,霍将军与苏折说话时也不怕被听到。 霍将军抬头看着前方蜿蜒的路,道:“此去山高路远,苏大人万事要小心,定要保护好公主啊。” 苏折道:“将军请安心,这是苏某的职责。” “我对苏大人一直是放心的。苏大人回京这一路,号召前朝旧臣,打开各城关卡,到时南境大军才能挥师北伐,不费吹灰之力,也可免去一场恶战,免去百姓生灵涂炭。但这一路势必也危险重重。” 当年不少前朝旧臣像霍将军一样被贬地方。而今却成了一个契机,只要联络起旧臣,各地方城池不必非要强攻硬取,也自打开城门欢迎。 只是不知那些旧臣之心,如今还剩下多少。苏折需要一步步去试探,更需要随时警惕京里的暗箭。 沈娴需要在这次行程里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威望和号召力,不然无法让地方官民信服。 而苏折一直以来的努力,正是在塑造她的威望。 她最终会变成一个有担当有能力,受大楚百姓拥戴的静娴公主。 苏折会让大楚百姓明白,只有静娴公主才能救他们于水火,才能让大楚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这条路注定是道阻且长的。 苏折道:“等一切准备妥当,我会通知将军的。” 霍将军沉吟了一阵,道:“公主最后不能回京,苏大人一定要劝公主以大局为重。待我大军北上以后,再行回京。” 苏折神色莫名,道:“这个恐怕有点难,不过苏某会尽量。” 京里还有一个小腿,皇帝此刻必定是捏得紧紧的,沈娴会放弃他吗? 当初他离京时一心担心沈娴有危险,走得急,关于小腿他没法做万全的准备。 如若听了沈娴的安排,崔氏见势不对,要带着小腿去找连青舟,请连青舟把小腿转移的话,将军府到处是眼线,连青舟势必就会暴露。 时机不对,连青舟还不能在这时被暴露。 谁都知道京城对于沈娴来说无疑是个牢笼,她不应该再回去,回去只能险上加险。 霍将军也不再多说,个中利害相信苏折看得比他还要清楚。 后来走了一阵,霍将军又压低声音问:“这些随行的仪仗队怎么处理,要不要……” 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意思却已经很明了。 苏折淡淡然道:“不急,等到了荆城再说。” 从云城到荆城,路途算不得遥远,但天湿路滑,随行的人也多,因而行程十分缓慢。 到天黑时,队伍也赶不到荆城。 于是只好寻了个地势较高的地方安营扎寨,郊外宿夜。 营火在空旷的山野里亮了起来,使得这夜也跟着温暖了两分。 草木湿润,叶尖上缓缓凝聚起水珠,黯然滴落,像夜里凝聚起来的凉露一般。 夜里凝神细听,也再听不见虫鸣蛙叫的声音了,外面十分安静。 因为同行的一共只有两辆马车,白天贺悠和秦如凉骑马,沈娴和苏折各自坐一辆马车,倒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 秦如凉和苏折的性子恰恰相反。 秦如凉眼下不适合骑马前行,却偏偏要逞能骑马,不想叫人觉得他很弱;可苏折不一样,别人觉得他弱,他正好可以弱一下。 坐在马车里比骑在马上要舒服。 到了晚上,士兵们围着篝火簇团露宿是条件有限,秦如凉和贺悠完全可以回到马车里去睡。 但是三个男人睡在一辆马车里显得十分拥挤。 沈娴的马车里还可以容纳一人。沈娴是不介意的,她与那三人关系都还不算差,不过就是腾个地方将就睡一下。 但是不论是苏折还是贺悠,挪到沈娴马车里都不合适。 只有秦如凉,和沈娴睡在一辆马车里才是天经地义的。 苏折道:“今夜先就这样睡吧。” 秦如凉道:“三个人睡不下,我可以去沈娴那里挤一挤。” 苏折抬头看他,微眯着修长的眼,眼里依稀有寒意,道:“她那里不欢迎你。” 秦如凉莫名有种终于踩到苏折尾巴的快感,这些天一直是苏折让他很憋屈,现在他终于也可以让苏折憋屈一下了。 只不过他面上却没有流露,只挑衅道:“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她不欢迎我。” 苏折道:“你最好不要去打扰她。” 贺悠瞅瞅秦如凉,又瞅瞅苏折,感觉一股争风吃醋的气息迅速在马车里蔓延。 贺悠咂咂嘴心想,要是秦如凉功夫恢复了,他还真想看看大打出手的戏码,到底是苏折比较厉害还是秦如凉比较厉害,他还真有点期待。 于是贺悠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道:“可沈娴现在还是秦将军名义上的妻子啊,秦将军过去不是应该的么。” 第308章 这种感觉非常棒 第308章这种感觉非常棒 秦如凉道:“他说得对,所有人都知道沈娴是我妻子,我相信你也应该知道。怎么,我不能去打扰她吗?” 苏折整个寒了下来,不似平时温和近人的样子,而是充斥着鬼畜勿近的气息。 贺悠靠在角落里,顿时就改变立场,对秦如凉道:“就一晚上而已,我们三个挤在一起也不是不能睡,要不秦将军就不要去找沈娴了吧。” 他可不想被殃及,但又实在幸灾乐祸。可万一秦如凉去找沈娴后苏折来找他麻烦,那就不应该了。于是贺悠还得假意又帮衬苏折说两句。 秦如凉却觉得心里痛快,苏折越是不想,他便越是要做。 秦如凉道:“苏折,我今晚还真就去找沈娴,有本事你也去找她啊,可惜你不能。” 秦如凉笃定苏折不会在这里跟他动手,一旦他动手就全暴露了。就算是阻止秦如凉进沈娴的马车,苏折也丝毫不在理。 所以秦如凉要去,苏折也拦不住他。 况且他也不是被吓大的,或许曾经他被苏折震慑过,但今时不同往日。 没想到秦如凉真是说走就走,苏折也当真没起身拦他。 苏折靠在车身壁上,轻声幽幽道:“你要去,我自不拦你。诚然,我也没有理由去找她。但如若你敢碰她分毫,不等治好你双手,我便会先彻底废了你。” 秦如凉置若罔闻。 苏折又眯着眼若无其事道:“我会让你永远到不了荆城。” 贺悠心里沉了沉,他感觉苏折不是在开玩笑的。 贺悠干干道:“不会的,秦将军不会乱来的,况且还有这么多人守着呢,马车又不远……” 苏折冷不防抬眼看向贺悠。 黑白分明的眼神平淡无波,但就是让人莫名地觉得胆寒。 贺悠顿时眼儿一闭,头一倒,躺在马车里打起了鼾。 两辆马车相隔确实不远,苏折轻捞了帘子,看见外面篝火下,秦如凉抬脚跨进了沈娴的马车里。 他面上毫无波澜,眼里却一片晦涩。 就算他相信秦如凉做不了什么,他也会很不爽。 秦如凉的到来,还是让沈娴愣了愣;即便她知道如若有人过来,最可能的人只有秦如凉。 马车里的空间一下子就有些狭窄。 沈娴指着另一边道:“你睡这里,我睡这里,互不相扰。” 秦如凉坐了一会儿,见沈娴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便道:“其实我不一定要过来。” 沈娴挑了挑眉,“可你不是已经坐在这里了么。” 秦如凉道:“你定然觉得我卑鄙,不遵守承诺,仍以夫妻的名义给自己行方便。” 沈娴笑笑,道:“我没有这么想,这段时间你变了许多。” “我之所以过来,”秦如凉道,“就是想气气苏折。他肯定不想我来,而自己又来不了,今晚估计要担心得睡不着觉。” 沈娴:“……” 她抽了抽眼皮看见秦如凉嘴角隐约的笑意。 秦如凉又道:“他最近着实嚣张,出入你房间的账我都没跟他算。只有关于你的事才能让他这么生气,今晚就让他兜着气,这种感觉非常棒。” 沈娴蓦然有种秦如凉和苏折相爱相杀而她完全是多余的感悟。 沈娴无语了一阵,见秦如凉在另一边躺下。 他闭上眼睛,道:“你且放心睡吧,我只是借个地方,不会打扰你。” 对于感情上的事,约莫此时此地是个绝好的倾诉的时机,可是秦如凉却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说。 大概他知道沈娴不会喜欢听到那些,只能给她带来烦恼。 只要知道沈娴在边上就好,秦如凉所求并不多。这样的相处相伴,只要有一次就会少一次。 秦如凉早就明白,沈娴和柳眉妩不一样。 柳眉妩是缠在他身边需要他保护的女人,而沈娴就只想要飞。 越是爱她,就越要让她飞得更高,而不是把她从天空中硬拽下来。 这个女人,生来就应该是在高处的。 后来秦如凉忽然出声问:“沈娴,你还需要我保护吗?” 半晌,沈娴才回答:“我若说需要,你是不是就一定会保护我,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 “你要是需要,我就一定会保护你,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 沈娴无声地笑,道:“那我真要说需要,会不会就太卑鄙了。我只能如实地告诉你,我既不想要你保护,也不想你变成敌人。” 秦如凉苦笑,“明明你只需要说一声需要,一切就可以解决了。” “秦如凉,你可以去保护真正需要你保护的人,一定有人值得你这么做。但那个人绝对不是柳眉妩,因为她不值得。” “以前我要是不牵着她离开,我们是不是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可能吧,你后悔吗?” 秦如凉说,“我不知道。” 沈娴觉得有些凄凉。 她既希望秦如凉说后悔,又不希望他后悔,约莫他说不知道,就是最好的答案。 否则,他这么多年保护柳眉妩的坚持,又是为了什么呢? 谁也没再多说。 当夜两人相安无事地在马车里度过了一夜。 第二天早起,沈娴下马车来透透气。 山野里的空气新鲜透着凉,深吸几口便精神了。 苏折和贺悠正坐在火堆旁,火上架着粥,贺悠烤着干粮。 霍将军知道一天绝对到不了荆城,所以带了些米粮。 贺悠看见沈娴出来,连忙冲沈娴招手。 沈娴眯眼看见了苏折的背影,抬脚走了过去。 她在苏折旁边坐下,看了看他,见他半低着眼帘,下眼睑却覆着淡淡的青影,愣了愣道:“昨夜没睡好?” 贺悠嘴快道:“昨夜秦将军去你那儿了,大学士哪儿能睡好啊,基本是一夜没睡。” 苏折极淡地看他一眼,“是你鼾声太大了,才吵得我一夜没睡。” 很快秦如凉也过来了,看了苏折一眼,道:“见你这副状态,我就很满意了。” 苏折手里拿着一截腕粗的木枝,啪地折成了两半。 贺悠见状不对,立马起身拖着秦如凉去霍将军那处了。 苏折淡淡起身,沈娴袖摆下的手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衣角。 第309章 你这样我心疼 第309章你这样我心疼 他轻声道:“我去拿碗盛粥给你喝。” 沈娴这才松手。 不一会儿苏折便拿了空碗回来,舀了一碗热腾腾的粥,递给沈娴。 沈娴捧在手心里,时不时吹两口气。 热气氤氲,像雾一样,有些迷蒙了沈娴的视线。 她抬头看苏折时,觉得他飘飘渺渺、眉眼清然如画,好看得有些不真实。 许久苏折都不说一句话。 沈娴先开口道:“你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苏折回答:“盘算着怎么杀人。” “杀谁?秦如凉?” “嗯。” 沈娴清了清嗓,唇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道:“这粥放醋了么,我怎么吃起来是酸的。” “因为我往粥里加了点醋。” 沈娴:“……你真加了啊?” “真加了。” 于是沈娴认真尝了两口,发现不是幻觉,而是这粥还真有点酸。 沈娴哭笑不得,“你好端端地加醋作甚?” 苏折道:“让你尝尝这酸味。” 沈娴道:“那你也得尝尝。” “不用尝了,我本来就很酸。” 沈娴嘴里虽然是酸的,可心里却蓦地觉得发甜。她囫囵把碗里的粥喝完了,把空碗递给苏折,“那就再给我来一碗,我要仔细品尝这酸。” 苏折顿了顿,依言给沈娴再舀了一碗。 见沈娴品尝得十分认真,苏折神色缓和,淡淡流淌着两分惬意。 沈娴连喝了两碗粥,苏折问:“吃饱了吗?” 沈娴点头,睨向他,“你还是吃点儿,一会儿路上会饿。”她往他身边靠了一下,低低道了一句,“你这样我心疼。” 随后又飞快地拉开了距离。 苏折受用地眯了眯眼,道:“昨天晚上他有没有对你不规矩?” “没有,他睡那边,我睡这边,井水不犯河水。秦如凉也不再是以前的秦如凉了,他不会强迫我,”沈娴低低笑, “实际上,听他说他只是为了气你。你要真被他气得睡不着觉吃不下饭,那不就如他的意了么。” 苏折慢条斯理地吃着粥,道:“如此我还真不能被他气到。” 沈娴欣赏了一会儿苏折的吃相,目光落在他眼睑的青影上,有些心疼道:“昨晚真一宿没睡啊?” 苏折道:“没有,只是睡不好而已。” “就算秦如凉不规矩,他现在也打不过我,所以你不要这么不放心。” 苏折喉结滑动了一下,侧头看她道:“阿娴,你只能让我碰。” 沈娴移开了眼,心里有些发悸,勾着唇角道:“好,不让别人碰,只能你碰。现在还酸吗?” 苏折动了动眉头,道:“这粥里,醋是放得有点多。” 等吃过早饭后,队伍就要继续启程赶往荆城了。 今日若是加紧时间赶路的话,约莫能在天黑之际赶着进城。 路上依然泥泞不好前行,但天光一日比一日亮开,只偶尔飘一点雨丝。 沿途的庄稼大都被雨水给冲毁了,路上偶尔可见有滑坡,新鲜的泥土被翻了出来,泛着若有若无的土腥气。 霍将军先行派士兵往前去探路,最好赶到荆城通知城守一声,让城守晚一些关城门,以方便迎静娴公主进城。 探路的士兵独自一人,快马加鞭跑得快,在官道上踩着泥浆飞驰,一会儿就没有了踪影。 只是到半下午的时候,不想那探路士兵又快马匆匆地跑回来了。 快马一到近前,士兵就娴熟地翻身下马,跪膝在霍将军面前。 霍将军道:“前方可是有什么阻碍?” 要是遇到山体滑坡挡住了去路,约莫又得耽搁行程。 那士兵却道:“回将军,属下已经骑马抵达荆城,只是荆城城门紧闭,不适合今日进城。”顿了顿,又道,“听守城的人说,近来一段时间,都不适合进城。” 霍将军看了看天色,道:“时辰尚早,怎会城门紧闭?你说不适合进城,是什么意思?” “荆城里的百姓……好像染了瘟疫。” 霍将军面容一肃。 一旦遇到灾荒大害,最害怕的就是灾情蔓延,最后导致瘟疫横生。 没想到这次秋涝,瘟疫最终还是不可避免。 瘟疫传染性强,又不容易被治愈,这种情况下只能锁城,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更进不来。 若真到了无法遏制的时候,只能烧城灭瘟,以彻底杜绝疫情蔓延。 霍将军沉吟,身边亲兵便问:“将军,现在应该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先返回云城,再另做打算?” 再怎么,也不能这个时候进城冒险。 于是霍将军权衡了一下,随即传令下去,命队伍调头,先返回云城。 此时路程已经走完一大半了。 沈娴见状便下了马车来,询问道:“霍将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霍将军道:“恐怕荆城去不得了,那里染了瘟疫,城门紧闭,静娴公主还是先回云城,等瘟疫过了再说吧。” 仪仗队本是着急返京的,现在听闻了这个消息,谁也急不起来了。 万一这个时候贸然进城染了瘟疫就得不偿失。 沈娴皱眉道:“那里面的百姓怎么办?” “瘟疫一旦爆发就很难遏制,”霍将军道,“暂且不知荆城染上的是何种疫病,如若是不好治的,到最后也只有弃城了。” “也就是说,如若治不好,里面的所有百姓都会被放弃吗?” 霍将军沉重点点了点头,道:“公主先行回云城,再看看这边动向吧。” 只是沈娴站在马车前,抬头望向荆城的方向,迟迟不上车。 她回头看见苏折亦出了马车,他亦是安静地站在车前,便问他:“你觉得呢?我们要调头吗?” 苏折平淡而温煦道:“公主心系民生,一切但凭公主吩咐。” “哦,”沈娴勾了勾唇,若无其事道,“那咱们就继续前行去荆城吧。” 霍将军劝道:“公主,荆城里爆发的是瘟疫,而不是普通伤寒那么简单,公主还请三思。” 沈娴道,“我知道,正好我知晓一些医理,希望能帮得上忙。霍将军,你带着弟兄们回去吧,接下来我们自行入城便可。” 第310章 致命的巧合 第310章致命的巧合 听她这么说,一时间仪仗队里的人就没了主意,难免有些犹豫。 沈娴又道:“诸位不愿意同行的,可以随霍将军一起回去,待荆城的瘟疫祛除以后再行返回。” 可是沈娴执意如此,霍将军也万不会离去,他的亲兵们一个都没犹豫,那些仪仗队里的人就算萌生退缩之意,也不会有人护送回云城。 于是最后大家只得一个个跟上,仍是坚持前往荆城。 天黑之前队伍到达荆城城外。 城外一片清寒萧索。 斑驳古旧的城门一直紧闭,城外的人在下面喊了许久都没人应。 后来还是一个守城的城卫从城墙上的齿栏间探出头,潦草回应了一句:“城门不开,你们还是哪里来哪里去吧!” “大胆!这里是霍将军护送静娴公主亲自前来,尔等还不速速开启城门!” 城卫在黯淡下来的天光下定睛一看,果然队伍都是身着军甲的军人。 城卫也做不了主,便速速去禀报城守。 再等了一阵,直到天色渐渐染上了一笔一笔的浓墨,荆城的城门才缓缓应声而开。 里面火光闪烁,走在最前面的便是荆城的城守。 这城守约莫以前与霍将军打过照面,对静娴公主的身份也不怀疑,因为他知道静娴公主和大楚使臣就在南方,现在两国和谈已经结束,他们也是时候返回了。 但就这样让这些人贸然入城,若是染上了瘟疫,城守无论如何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遂在进城之前,城守是再三说明情况,外加苦苦劝退,沈娴都不为所动,执意要进城。 最后城守也没有办法,只好迎他们进城。 荆城才经过秋涝的洗礼,这次灾害十分严重,粮食短缺,又在这关口爆发了瘟疫,城里大夫有限,就是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有效地遏制这场瘟疫。 清冷阴湿的大街上空无一人。 街头转角,偶尔飘着几个白灯笼,约莫是被夜里的风给刮下来的。 白色的灯笼纸很快便被地上浑浊的积水给黏住湿透,伴随着不知哪家溢出来的悲恸哭声,显得格外的凄凉。 城守说自从瘟疫爆发以后,每天都相继有人死去。 城守也没有办法,病死的人不能下葬掩埋,只好第一时间把尸体拿去焚化了。 当晚城守临时安排了住处,原是让沈娴他们在城里暂宿一夜,等明日再离开。 哪想待第二天后,沈娴起身没有打算要离开的样子,而是束起宽大的袖摆,准备大干一场。 城守战战兢兢地问:“公主这是何意呀?” 沈娴挑眉道:“知道荆城里瘟疫横行我还来,你以为我只是来过夜的吗?这城里的瘟疫要是一日不除,百姓就得受苦一日,这个时候走了岂不是太不负责任了。” “公主不可呀,这瘟疫来得凶猛,要是被感染上了……不容易治愈的呀!” “那就更不能走了。” 城守十分着急,又去找苏折,道:“苏大人还是劝劝公主吧,这万一要是有个什么差池……” 苏折道:“这是公主的意思,苏某也无可奈何。” 他神色莫名,又道,“大人且放心,静娴公主一定会帮荆城的百姓度过这次危机。” 随后一上午,衙门门前摆好了几口大锅,城守只好从旁协助,把城里仅剩的药材都集中起来,沈娴配药、熬药,不得停歇过。 药熬好以后,秦如凉和贺悠负责将汤药一一派发给百姓。 沈娴又让初步有瘟疫之症的百姓近前来,由她细细诊断,而后特殊治理。 霍将军不能在这里多逗留,云城还有军队等着他回去重新编排统治。 苏折将他送至城门口。 霍将军难免忧心道:“公主有爱民之心固然好,可也要当心自己的身体。苏大人还是多劝劝她尽早离开,切莫因小失大。” 苏折点点头,道:“南境这边就交给将军了。” “放心吧,我一定不辱使命。”霍将军郑重其事道。 苏折顿了顿又道:“赵天启一死,朝廷迟早会收到消息,可能很快就有新的镇南大将军走马上任。这大军的兵权……” 他没把话说完。 霍将军当然领悟,道:“我知道该怎么做。”随后他把自己一半的亲兵留下,用来保护沈娴和苏折。 苏折没有推脱。霍将军又低声道:“有什么差遣,你让他们去做即可,他们都是多年跟在我身边信得过的兵。那些仪仗队的人,能处理就尽快处理了。” 苏折平淡道:“总归也活不了多久。” 这批仪仗队和当初沈娴的那批不同。 当初沈娴的仪仗队里多是护卫队,沿途保护沈娴的安危。而被苏折和贺悠甩在后面的仪仗队里,多是皇帝的眼线。皇帝最是放心不下苏折。 他们想方设法地往上京传递消息,只可惜都被拦截了下来。 后来霍将军一直派人监视他们,并限制他们的行动,才一直拖到了今天。 目送着霍将军带着一半亲兵回程走远以后,苏折才带着剩下的亲兵转身进城。 荆城城门缓缓又合上。 城里连续熬了几天的药分发给大家以后,能起到一点作用,但是效果并不明显。 每天仍是有人在发病。 就在那些仪仗队住进来以后没两天,就陆续有了发烧发热、感染瘟疫的症状。 因为仪仗队吃住都是一起的,因而传染得非常快,甚至都还来不及隔离。 不管吃多少副药,症状都得不到缓解,反而一日比一日加重。 沈娴亲眼看着病死之人被火化。 有的死状十分可怖,全身皮肤发紫发黑、流血溃烂,有的则是咳血咳到精衰力竭而亡。 因人而异,疫情症状也各有不同。始终找不到症结源头在哪里。 苏折也没有闲着,每天都尝试各种用药,经过多番努力之后,总算能稍稍预防病发,但是已感染瘟疫的却没法治愈。 这时城里感染瘟疫之症的已有相当的数量。 就连仪仗队的人也一个一个地死去。 沈娴不可能丢下这些患病的百姓不管,他们只是患病,还没有死,不能一把火把他们全烧了。 如若不治好他们,下一步他们还是会传染给其他人。 沈娴平静地看着仪仗队的人连同染病而死的百姓,最后被焚化了去。 好似这样的结局对于他们来说出乎意料,却又顺理成章。 整个仪仗队全部感染了瘟疫,一个不多一个不少的,总让沈娴感到有点莫名的蹊跷。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他们时时刻刻都紧盯着她和苏折。 回去的路上,沈娴看了一眼神色闲淡的苏折,道:“仪仗队里的人全都得了瘟疫死掉了,看起来很巧合哦?” 苏折不解地问:“哪里巧合?” “不巧合怎的我们没事,他们全挂了呢。” 苏折悠悠道:“约摸是天意吧。老天要收人,到了该死的时候我们怎留得住。” 他说得清浅宁淡,让沈娴一时找不到理由反驳。 第311章 没有谁比苏折重要 第311章没有谁比苏折重要 瘟疫又不是人为能够控制的,不然哪还有这么多人染病。所以谁得病谁不得病,除了自身情况,也有几分天意。 沈娴仍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苏折道:“要想治好他们的病,需得知道根源。只有找到了瘟疫的源头,才能彻底控制疫情。” “可是要怎么才能找到源头?” 苏折也没细说。 回到衙门门前,秦如凉刚好把汤药都派发完毕,进到院中,道:“每日这般熬药下去,很快城里的药材就会耗光了。眼下已经所剩不……” 然,秦如凉话还没说完,这么高大的一个人,说倒下就倒下了。 “秦如凉!” 几人连忙过去把他扶起,沈娴摸了摸他的额头,对贺悠道:“他都发烧了你怎么没有早发现?” 贺悠道:“我忙着派药,没注意。” 忙起来的时候,贺悠哪有时间去在意秦如凉的状况,况且两人每天都有喝预防的汤药,以为不会染病才是。 哪想秦如凉突然就倒下了,贺悠也觉得十分突然。 把秦如凉扶回房间以后,沈娴赶紧给秦如凉施针灌药,好不容易把他的烧降下来了,可不一会儿他又反反复复发起了烧。 秦如凉清醒时忍不住咳嗽,咳得厉害了甚至停不下来,有少许的血症。 沈娴心里一沉,秦如凉的症状与其他感染瘟疫的病患症状一样。 他是染上瘟疫了。 尽管他还是在病发的初步阶段,但这瘟疫来势汹汹,很快他的病情就会加重的。 秦如凉的所有日常用具都与其他人隔离开,他一人单独住一个院子,其他任何人都不得出入。 要去照顾秦如凉,是沈娴主动提出来的。 因为不管是谁来照顾他,都有可能被传染,这是一件有风险的事。 起初贺悠强烈反对。 可要是秦如凉身边没有一个会医术的人照顾的话,他的病情还会恶化得更严重。 贺悠反对的时候,苏折不置一词。 贺悠急了,道:“大学士你倒是说句话啊!平时你不是很介意沈娴跟秦将军好么,现在她要到秦将军身边去,你快阻止啊!” 彼时沈娴张了张口,道:“苏折,我去照料秦如凉的病,你去找瘟疫源头,怎么样?” 她知道她需得说服苏折,才能放心去做这件事。 “我觉得不怎么样。” 沈娴扯了扯嘴角,道:“其实照顾秦如凉还要轻松一些,去找瘟疫源头责任更大一些,你就当我是偷懒也不行?我会很小心,不会让自己感染的。” 苏折道:“我伤好不久,还是大病初愈的时候,不适合担当大责任,好像应该偷懒的是我才对。” 沈娴抬头看他,他正好也低垂着眼深深地看着她,他道:“我来治秦将军,你去照顾城中百姓。” 贺悠万分赞成:“我看这样再好不过了!” 沈娴却道:“不行,秦如凉之所以会倒下,可能就是因为他的伤才复原,抵抗力还很弱。你也伤好不久,不能冒这个险。” “阿娴,荆城里的许多百姓等你去救,你是他们的希望。”苏折道, “至于我和秦将军,只有你尽快找到办法,他才能够好起来,而我也不至于被感染。” 沈娴摇头,“你医术比我高,你去找源头……” 苏折低声细语道:“你知道,我是万不会给机会让你和秦如凉独处的,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说罢,苏折看了贺悠一眼,又道:“贺悠,把公主带走。” 贺悠拉着沈娴就走,道:“就按他说的这样来吧,你是静娴公主,荆城里的百姓更加需要你。只有你去解救他们才更合适。” 贺悠一边走一边又道:“大学士是个明白人,他医术又很好,你不用担心,秦将军在他手上也不会有事的。” 沈娴回头就看见苏折若无其事地进了秦如凉的房间。 “苏折。”她叫他。 苏折站在门框里,风清月白地回转身,唇角微微笑,“嗯?” 沈娴道:“为免被传染,你还是要离他远一点。” 在沈娴眼里,没有谁比苏折重要。她永远很清楚自己会怎么取舍。 “我知道。” 沈娴定定道:“我一定会尽快找到源头的。” 后来沈娴与贺悠一步一步去排查,从日常接触到的事物到吃的食物。 沈娴从其中发现了一个微妙的巧合。 那些没有得病的百姓家中,都有一口井。平日里饮用的水都是从井里取来。 而沈娴他们住的院子里也有一口井,用水都用井水。 那些染病的百姓,除去被传染的人以外,其余家中都没有井,他们是从流经荆城的襄河里取水来用的。 若不是遇到洪涝时期,襄河的河水是非常清澈的。 云城处在荆城的上游,两城一直以来都是依靠襄河水为主要的水源。 在云城的时候,襄河经过分流疏通,流到荆城时河水中的泥沙已经基本沉淀,再加上已无大雨侵袭,因而河水也相当清澈澄净。 荆城的百姓从那河里打水来直接引用,极有可能是因为水源不干净,所以导致人生病,这才是瘟疫的由来。 这样一想过后,沈娴当即派人去询问,那些得了瘟疫的人家是怎么个用水。 结果得出的结论是他们大多从河里打了清水,有直接饮用过生水,亦或是吃过用生水清洗过的果蔬。 时间过去了两天。 这两天里秦如凉高烧不断,昏沉中也闷闷咳嗽。 苏折用银针强行替他降烧,为维持不了多久。 沈娴来时,苏折出了房门,站在屋檐下,却不让她上前一步。 苏折脸上有淡淡的疲倦与苍白,道:“阿娴,别过来,屋子里病气重,若是过给你就坏了。” 沈娴止步,拧着眉问:“那你呢?” 苏折道:“我还好啊。” “我找到了瘟疫的源头,是城里用水不干净。你千万不要用生水,或许井里打来的水要干净一些,但也一定要烧煮以后才能喝。” 苏折笑了笑,道:“我知道阿娴可以做到的。你不必担心,我一直是取后院井中的水用的。” 第312章 我可以抱抱你吗 第312章我可以抱抱你吗 “等我找到到底是什么污染了水源,就能对症下药了。”沈娴望着他,“苏折,你再等等。” “好,我等你。”苏折轻声道,“阿娴,快去吧,去做你应该做的事。” 沈娴抿了抿唇,黑白分明的眼里深深嵌着他的身影,她问:“苏折,我可以过来抱抱你么。” 很想他。明明他就在眼前,仍是心心念念地想他。 苏折唇角若有若无地上扬道:“可以,只是不是现在。等瘟疫散去以后,我再给你抱,好吗?” 沈娴咬一咬牙,扭头就走了。 她才到衙门门前和贺悠一起例行派药,几名亲兵就匆匆返回来,道:“启禀公主,属下已顺着襄河流域沿途查看,果然发现了问题。” 沈娴眉头一动:“什么问题?” “属下看见被河水冲到岸边的,偶有几只死老鼠。” 连日降雨,鼠窝被雨水冲灌,有老鼠淹死在河中不足为奇。但有这个发现就不能疏忽大意。 沈娴皱眉道:“可襄河不是区区小河沟,水量可观,自我净化能力很强,若只是几只死老鼠,还造不成这般严重的疫情。” 亲兵道:“属下也只是揣测,不敢妄下定论这次瘟疫就一定与死老鼠有关。所以属下带人一直搜寻到了襄河流进荆城的闸门外。” 为了控制襄河河水,在荆城外还有一道闸门。闸门那里,河道被拓宽拓深,以便储存河水。 在雨量充沛的时节就把闸门关起来,在储水的同时,又不至于淹到荆城;而雨量稀缺的时节,则可以适当打开闸门,让城里的百姓有水可用。 只是这场秋涝灾害一来,闸门一直处于关闭状态,只有一部分河水从闸门下面流淌进城,能有效地阻拦泥沙和控制水位。 “发现了什么?” 亲兵顿了顿,面色有异道:“属下发现,被拦截在闸门以外,有成群结队的死老鼠。” 想必那画面十分恶心人,才能让见惯了生死的亲兵流露出这种表情。 沈娴当即道:“立刻通知城守,我们去看看。” 很快城守就闻讯赶来。 要是能驱散这场瘟疫,城守是相当愿意配合的。 于是一行人立刻赶去荆城外的襄河闸门那里。 又宽又深的河道在这里几乎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完全足够城里百姓的用水,以及农田灌溉的用水。 城守说,自从大楚割让城池以来,荆城一下子就有好多南边的百姓涌入。 再加上入秋下雨,荆城附近各处也频繁发生滑坡垮塌事件,庄稼良田被毁,百姓在灾荒中流离奔走。 城中秩序一度非常混乱,城守一度管理不暇,襄河水位一上涨,城守就下令把闸门关下来,只留下闸门下面的齿状空隙,让河水往空隙里淌过,以控制水位。 后来又听说上游云城在疏通河道,城守就更加不用操心,因而这里就再没来管过。 城里瘟疫爆发以后,城守焦头烂额,根本没想到问题是出在这个节骨眼上。 站在河水积累而成的湖泊边,沈娴一抬头便看见堆积在闸门那边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层黑乎乎的东西。 因着河水是从闸门下面流进城的,因而那黑乎乎的东西只能漂浮在水面上,无法穿过闸门。 越靠近,便能闻到空气里一股恶心的异味。 等走到足够近了,城守看清了那水面上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先捂嘴跑到边上吐了起来。 随行的其他人都强忍着作呕的恶心。 贺悠反胃道:“沈娴,别看了,太恶心了……” 沈娴脸色变了变,不置可否。 她沉静地看着水面,那成群结队的黑乎乎的东西,先前的亲兵没有说谎,尽是死老鼠,而且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那些死老鼠在水里泡胀了,肚子胀鼓鼓地鼓了起来,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 只是因为天气湿冷的原因,水里的温度也不高,恶臭的气味并不十分浓郁,也没有散发到很远,又逢雨季根本无人到这个危险的地方来,所以一直没有人发现。 就算这些死老鼠没能流进城,可下面流进城的水也是被死老鼠污染的水。 很难想象,城里百姓还一直取这河里的水来饮用! 难怪先前瘟疫怎么都抑制不下来,是因为百姓总得要喝水,只要一喝了这河里的水,就又增加的得病的风险。 沈娴强忍着恶心,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死老鼠?” 雨天有死老鼠她能够理解,但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城守也无法理解,只好道:“正值雨季,难免有被雨水淹死的动物被冲进河道里。” 随后沈娴就派人划着小船去把那些死老鼠全部打捞上来。 自始至终沈娴都站在岸边,紧抿着唇无言地看着,直到水面上一只死老鼠都不剩。 贺悠有劝她,道:“你不是害怕老鼠么,还是别看了,这里留给他们来处理就行了,我们还是先回城吧。” 沈娴摇了摇头。 见她如此坚持,贺悠也不强求。 他和沈娴以及城守还只是站在岸边看,那些划船下水去的亲兵就真的是辛苦又难熬了。 捞上来的死老鼠后来被泼了油,一把火烧了。 那烧焦的伴随着腐臭的气味更是令人作呕。 回去的半路上,沈娴心思一动,看向贺悠,道:“谁告诉你我怕老鼠的?” 她不记得她有怕过这东西,更不记得她有在贺悠面前表现出她害怕过。 贺悠随口道:“是苏折说的啊。” 不知怎的,沈娴心跳冷不防漏了一下,约莫是今次一下子见到了这么多死老鼠,所以对老鼠尤其敏感吧。 良久,沈娴才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地问道:“他怎么说的?” 贺悠道:“上回在云城的时候,晚上我看见他在抓老鼠。他便说是你害怕,让那老鼠吵得睡不着觉。” 沈娴脸色有些发白。 贺悠说到这里,也察觉出了什么不对劲,扭头看沈娴,动了动口讷讷道:“难道你……不害怕老鼠吗?” 第313章 不愿去多想 第313章不愿去多想 沈娴手指收紧成拳头,指尖用力掐着掌心。她深吸两口气,若无其事道:“不,我挺害怕老鼠的。” 贺悠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上回苏折也只是抓了几只老鼠,而眼下被淹死的是这么多老鼠,贺悠心想,这两件事应该不太可能会相关的。 后来死老鼠的事被瞒了下来,不得往外透露,以免引起百姓恐慌。 随后便是着手清理水源,在这期间,城守下令所有百姓都不能直接饮用襄河里的河水。 襄河有自净能力,没几天那股异味就散了。沈娴又让城守往上开了开闸门,让河水匆匆流走。 只要水是前赴后继鲜活的,很快就能被净化。 同时城守也带人随时沿河查看襄河的状况,看看还有没有死老鼠被冲到了下游来。 索性后来都没再有。 城里的瘟疫是鼠疫,这个已经基本确定了。 沈娴又忙着召集城里所有大夫,配制治疗鼠疫的药。 这药也需要多次配试才能找到最好的疗效。 令人欣慰的是,后来城里因瘟疫而死的人已经大大减少。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沈娴忙得不可开交,不愿意去休息。她面无表情,琉璃般的眼神里看似没有任何情绪,却仿佛蕴含着万般情绪。 沈娴没忘记给秦如凉端药来,这是新熬制的药,比之前的效果要好,却又不能彻底地治疗瘟疫。 苏折道:“交给我来吧。” 遂沈娴在门口止步,安静地看着苏折把药端进去给秦如凉喝。 等给秦如凉吃下药后,沈娴声音有些发哑道:“苏折,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好。” 沈娴在廊上站了一会儿,回头便看见苏折从屋里走了出来。 看得出他也很累,他在尽力保住秦如凉的命,不让他在这段时间里疫情恶化,不然即便是找到了药,也可能救不回来。 沈娴动了动喉,有些话没法在这个时候问出口,只道:“我找到了原因,城外河里漂浮着大量的被淹死的老鼠,城里蔓延的瘟疫,是鼠疫。” 她定定看着苏折的脸,留意着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她想从中发现点什么,却又害怕发现什么。 只是苏折的反应和她预想中的一样,没有太大的波澜起伏。 约莫这世上极少有一件事能在他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这就是苏折。 他窄了窄眼帘,略一沉吟道:“原来如此,恐怕因为下雨太猛淹了哪个鼠洞。既然清楚了原因,就好对症下药了。” 沈娴向来相信苏折的话。 从他的话里听不出此事与他有任何关系。 沈娴当然也希望,这和他没有关系。既然现在苏折都这么说了,她强迫自己不去过多地深想。 只是不知她这样控制不去胡思乱想又能控制得了多久。 沈娴点点头,随口道:“所以我便想就药方与你探讨一下。” 苏折问:“可找到了良药?” 沈娴便把她和城里大夫配制的药方说了一遍,因为不能彻底根除疫病,定然还有所改善的地方。 她也想知道苏折的意见。 毕竟苏折医术高明,这是不争的试试。 后来苏折琢磨了一下,往原有的药方里又多添加了几味药,让沈娴拿去试一试。 沈娴得了意见,就匆忙要走。 苏折在她身后问:“阿娴,要不要我帮忙,我可以和你一起尝试和配制出最好的药方。” 沈娴顿了顿脚步,没有回头,道:“不用了,你帮我看着点秦如凉就是。他的病情若好转,得空你也回房休息一下,这两日辛苦你了。” “真正辛苦的,是阿娴。”他的嗓音依然温煦去春风,带着淡淡的倦意,更添两分动听, “我相信你,能够把他们都治好的。若是熬出了新的药,不妨先拿来给秦将军试,这药方已经趋于成熟,总归是对他有益无害的。” 沈娴应下,就匆匆离去了。 苏折站在廊下,如墨的眼深深浅浅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许久。 风吹起他的衣角,他收回视线,淡淡转身,黑衣修长而肃然。 徒留廊下的一抹风清月白,转瞬就淡了。 药方在苏折加进了几位药以后,药效比之前更甚。 秦如凉正一天天好起来,城里的百姓也渐渐从瘟疫病魔中挣扎摆脱而出。 秦如凉多数时间是清醒着的,便也用不着苏折再照看了。 他还有些虚弱,沈娴按时把药端进来给他喝,看了一眼他靠在床头脸色苍白的样子,道:“自己被传染了瘟疫都不知道,你总该知道自己发烧了,需要找大夫看一看。” 秦如凉道:“当时没注意。”他也没想到,他比自己想象中的更没用。 喝完了药,沈娴收拾了药碗便要走,秦如凉问:“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沈娴压了压眼里神色,若无其事道:“这个就不用你担心了,瘟疫已经控制下来了,病人们都和你一样,正在慢慢康复。” “那就好。”秦如凉道,“你出去的时候,能不能帮我叫一下他进来?” 沈娴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应道:“可以。” 出门见了苏折,苏折只深深地看着她,眼神里无端有些寂寥,沈娴也没有多余的话说,只道:“秦如凉找你。” 苏折点了点头。 两人都是十分敏感的人,各自都揣着心事。 看似什么都没有发生,却又彼此都心知肚明。 沈娴这次找到了祛除瘟疫的办法,她帮助百姓,亲自看诊,赢来了全城百姓的感激和爱戴。 甚至有从瘟疫中捡回性命的百姓,齐齐跪在衙门门前磕着响头感谢她。 不管沈娴如何叫他们,他们都不起来。 她心里不是滋味,十分复杂,甚至觉得有点讽刺。 民心可贵,她一直都知道。她也希望能在这一路上靠自己的努力得到百姓的拥戴。 可如若这一切的苦难与感激,都是有人精心策划和经营得来的,他们还会像这样像感激活菩萨一样地感激她吗? 只怕是恨她都来不及吧。 正当大家都感激涕零时,有城卫带着一个百姓急匆匆地往这里赶来。 还没到跟前,百姓就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道:“求公主菩萨救救我们村子吧!我们村里的人就快要死了!” 第314章 想逃离 第314章想逃离 城守正要责怪那城卫善作主张把人带来,被沈娴止住。 沈娴细问之下才得知,原来荆城外有一个村子,全村都感染了瘟疫,正是走投无路的时候,村民几次想进城求助都被拦在城外。 而今城里的瘟疫被驱散,守城的城卫才把村民带了过来。 沈娴一边往药箱里装药材,一边与城守道:“一会儿你去告诉贺公子和苏大人,让他们帮忙照顾这些百姓,我先随村民去一趟他们的村子。” 城守快跪了,道:“公主,城外天湿路滑,十分不好走。如今也找到了治疗瘟疫的药,下官恳求公主还是别去了,下官这就派城里的大夫过去看看。” “大夫应付城里的情况还行,若是那村子里的瘟疫实在厉害,他们去了也是手忙脚乱。况且城里这么多人需要照看,他们也忙不过来。”沈娴背着药箱,淡然道,“无妨,我去看看再说。若是我一人处理不过来,再找大人增派人手。” 沈娴语气虽淡,却暗含着不容辩驳的威严。 村民也是愣愣的,他只是想来求助,只要城守肯派一个大夫去救村子里的村民,他就感激不尽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公主要亲自跟他回去。 随后沈娴带了两个亲兵,就叫上那傻愣着的村民一同离去。 城守呆呆地站在衙门门前,半晌反应不过来。 等他回神时,发现这是一件相当严肃的事情。这要是公主在城外遇到了什么危险,他怎么担待得起。 于是城守连忙又派了几个城卫去追上,自己则匆匆回苏折他们所住的院子,将情况禀告。 只是路上因事耽搁了一阵,等他把情况告知时,沈娴约摸已经出城走出一截路了。 贺悠知道这消息后,当场就急了,道:“你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去呢?” “她、她带了两个兵,下官也派了两个追上去……” “我是说你咋不把她拦下!” 城守苦哈哈道:“下官拦不住啊……” 随后贺悠就要追着出城去。 苏折适时道:“还是我去吧。你留下来和城守大人看着城里。”苏折回头看了秦如凉的房间一眼,“还有秦将军。” 屋子里秦如凉也听到了说话声,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从屋里走出来,面上带着两分病态站在门口,道:“就让苏大人去。” 贺悠心里尽管着急,却也知道,苏折会武功、会医术,比他去更稳妥。 贺悠道:“那你一定要把沈娴安全带回来啊。” 苏折没多逗留,便出了院子。他背影虽从容,却快得眨眼就消失在了院外。 秦如凉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每当这个时候就暗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变强一点。他现在这副样子,根本不能做什么,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去做他最想做的事情。 这雨虽停歇了,可天却一直没有放晴。灰沉的天空时不时会撒下薄薄的雨网,空气里湿润的气息久久不散。 沈娴跟着村民出城以后,城外的路确实泥泞难行。不一会儿裙角上就糊满了泥巴。 因为出城以后走的是田间小路,小路两旁都是积洼泥田,不能够骑马,就是稍不注意一只脚滑进田里了,还会泥足深陷。 两个亲兵和两个城卫跟在身后,亲兵出声道:“公主,还是属下背你过去吧?” 沈娴身体平衡很好,脚下打滑也不至于摔倒,道:“我这样还能走过这条小路,若是让你背着我,两个人只怕更加寸步难行。” 眼下情况也确实如此,亲兵便不再多说。 前头带路的村民摇摇晃晃,下雨天里是走惯了这样的路的,因而这条小路走到底,一行几人都还算平顺。 走过这条田间小路后,眼前又是一个田湾。 亲兵就问:“你们村子在哪儿?” 村民指着那边湾头的山坡后面,道:“绕过那个坡就快到了。”看得出他十分忐忑,又道,“劳公主和官爷亲自去村子,小人实在……”他挠挠头,半晌又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 沈娴道:“这次瘟疫本就要彻底根除,若是放着你们村子不管,疫情还是会传染,那先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所以你不用过意不去。” 若不是下雨,村子离城也不算远。 她跟着村民出城来也好,进了那村子便只管安心给村民治病,不用去想其他。也暂时不用回到院里……见到苏折。 有些话问不出口,却一天一天累积堆压在她心里,那种感觉一点也不轻松。甚至让她有点喘不上气。 顿了顿沈娴又问:“平时村子里用水是在哪里取水?” 村民道:“湾头那边,有一条从襄河分离出来的小河,是绕着这个坡流进村子里的。平日里村民都用那河里的水。” 果然如此。 几人慢吞吞地走过田湾,沈娴双脚全是泥,只觉双脚像被钳进水泥中一样,每一抬脚就又沉又重。 湾头有一个坡,只有一条小路绕着坡脚蜿蜒过去。 站在坡这头,隐约可听见小河淌水的声音。 这条小河从襄河主河道分离出来,没有经过城外漂浮着大量死老鼠的闸门,河水污染得没有那么严重,却也无法彻底消除对人体的损害。 村民绕着坡走在前面带路,沈娴又详细了解了一下村子里的疫情。 村民的情况还不是非常严重,暂没有出现全身青紫溃烂的情况,也没有吐血不止,多是高烧、咳喘,因病疫而死的是村子里年老体衰的一些村民。 村民一边走一边描述,丝毫没注意到山坡上湿黏的泥土因承受不住水分饱和的重量,而渐渐裂开了一条缝。 缝隙越开越大,仅有的细微的声音都被旁边小河的流水声给淹没。 随着越来越靠近小河,水声渐响,村民说话的声音也抬高了几个调。 正当几人还没走完坡脚的这条泥泞小路,突然头顶有淡淡的阴影笼罩下来。 沈娴抬头去看,见那灰褐色的泥土正如浪潮一般,铺天盖地从上往下兜头席卷而来。 身后亲兵惊惶叫道:“公主小心!” 第315章 你怎么来了 第315章你怎么来了 沈娴极快地反应过来,见前面的村民犹还愣愣的,根本不知道该往何处躲。 她当即拽着那村民就往前飞跑,刚跑了没几步,却又滑倒在泥路上,一起往前滑,勘勘避过了要害。 上方的滑坡泥浆簌簌落下来,有一部分砸在沈娴的身上。 两人在泥路上滑出许远。 后面的亲兵和城卫想冲过去已经来不及了,大量的泥土滑坡下来,他们只有连连往后退。 最后整个山坡滑塌了将近一半。新鲜的泥土把坡脚下的小路淹没得彻彻底底。 沈娴和村民成功地抵达这边,但是亲兵和城卫却被拦在了那一边,无法顺利通过。 村民脸色煞白,蓦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久久回不过神。 沈娴从地上起来,拂了拂身上的泥,后背上的泥比较多,前面都是村民直接垫在了她下面。 沈娴问:“你没事吧?” 村民囫囵从地上爬起来,滑了两下,木然地摇头,像个泥人一般。 沈娴道:“没事就好。” 村民抬头看了看面前的景象,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方才他反应慢,若不是沈娴及时拽他一把,兴许他就会直接被这滑坡给活埋了。 村民后知后觉,说话都带着颤抖,“小人……谢、谢……公主。” 沈娴冲着对面的亲兵问:“你们怎么样?都没事吗?” 对面的四个人都没有大碍,顶多只是满身泥。可是道路被淹没,他们就无法过来了。 沈娴道:“村里情况紧急,我先进村去,你们就原路返回吧。” 亲兵道:“公主先等等,待把这路开了,属下再陪同公主一起进村。”说这话时,两名城卫已经匆匆忙忙地折路返回,去找援手来。 沈娴看了看天色,道:“等开了路,说不定已经天黑了,不是白白浪费时间么。” 随后沈娴就让村民带路,继续往前进村,后面的两个亲兵过不来,也只有眼睁睁看着干着急。 走过了这坡湾,再沿着小河走不远,就依稀可见村子的轮廓。 村子被雨洗得十分静谧。 进村口时,忽闻两声犬吠。 村民把大黄狗驱走,高声吆喝道:“有人来救我们了!” 于是原本安静的村子就一点点苏醒了过来,陆陆续续有村民急切地出来观望。 村民即使满身泥也掩盖不住兴奋和希望,走到村民们群中去,道:“跪下,快都跪下!” 村民带头在沈娴面前跪下,尊称她一声“静娴公主”,这些村民始才得知,原来那村民竟带了一位公主回来。 村民们没见过世面,纷纷跪地磕头。 沈娴见状道:“快都起来吧,先带我去看看病人。” 几乎有一大半的村民都感染了瘟疫。年老体弱的村民在先,渐渐也会传染到身强体壮的村民身上。 沈娴告诉他们,襄河的河水暂时不能喝,等多等一些时日,待河水净化以后才能饮用,而且都不能再饮用生水。 村民们始才知道,原来这瘟疫是从水源开始的。 随后村民就去田里打水来沉淀,又把大铁锅搬出来,用石头临时堆砌一个灶,把药材放到锅里去熬。 有病重者,都集中到一个地方,由沈娴一个个施针稳定病情。 村里一时活泛了起来,袅袅炊烟,人声犬吠不绝。 天色渐晚,铁锅里热气腾腾,沈娴正把熬好的药一碗一碗地舀起来分发下去。 这时身后有村民道:“静娴公主,有人来找你了!” 沈娴以为是那几个亲兵和城卫把路给重新开了,他们后脚来村里也不足为奇。 沈娴正要叫他们一起来帮忙,她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可回头看见来人时,动作顿住了去。 来的不是亲兵也不是城卫,不是任何人,只是苏折。 只有他一个人。 黑色的衣角泥渍斑驳,他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沈娴,四周暮色渐合,边上临时的灶膛里火光闪烁。 一时无言。 沈娴下意识地皱眉,她不想在这个时候看见苏折,可为什么他总是要在自己眼前出现。 她暂时不愿意去深想,就让她在这村子里安心救人也不行么。 村民们并不知道苏折是谁,和沈娴是什么关系。但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村里的妇人们是过来人的,也都看得出一些苗头,遂不多说话。 那给苏折带路来的村民,见两人也不开口,就虎头虎脑地问:“静娴公主,你不认识他吗?” 沈娴道:“不,我识得。” 随后村妇们就把那带路的村民给支走了,又借口去送药,纷纷都走开了。 沈娴回过头来,不再看他,若无其事道:“你怎么来了。” 苏折道:“知道路上出了点意外,所以我过来看看。” “其他人呢?” “还在疏通路,滑坡较严重,可能得等两天才能把路清出来。” “哦,我险些忘了,你是会轻功的。” 两人的话变得出奇的少,有苏折在,沈娴能轻松不少。他负责帮村民看病,根据他们的病情随时调配药物。 天黑时,村子里要开始准备晚饭了。 因着沈娴这位公主的到来,让村里的夜晚也热闹了两分。 村民热情招待,家家户户都将家里的好食物送过来,一起做出一桌香喷喷的晚饭。 得病的村民服下药后,情况都稳定了下来。 后沈娴才有空闲用烧热的水把满身的泥清洗一下。 眼下沈娴和苏折在村长的家中,面对一桌晚饭,面对面坐着。 今晚天色已晚,路又不通,估计是回不去了。 沈娴原本没打算回去,先留在这里观察两三日,等瘟疫彻底解决以后再返回。但是现在多了一个苏折。 村长家的房屋够宽敞,有多余的房间给沈娴和苏折借宿。 女主人备好了房,又拿了一坛子酒,道:“不知道静娴公主和这位公子喝不喝酒,这是自家酿造的浊酒。家里暂时没有清水煮茶,就以这酒代茶吧。” 沈娴道:“多谢。” 苏折不饮酒,但是她是饮酒的。 第316章 他都精打细算好了 第316章他都精打细算好了 女主人又指了一会儿他们要睡的房间,房里的被褥都换了崭新的。村里条件有限,他们只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 女主人安排好以后,就退下了。 沈娴默默拿了空碗,倒了一碗酒,尝了一口。 这浊酒虽然平常,却也醇甜可口。 她道:“吃吧,我很有些饿了。” 苏折吃得少,很多时候都是在看沈娴吃。 沈娴很想忽略那道目光,可是却始终在她心头绕转,挥之不去。 苏折轻声细语道:“阿娴,你讨厌我么。” 沈娴筷子一顿,觉得有些渴,便喝了一碗酒,嗤笑道:“我如何能讨厌你?就是讨厌你,也需要一个理由不是?” 她笑不下去,无法装作若无其事。 眼里的神色寂了下来,沈娴抬起视线,平静地落在苏折脸上,道:“苏折,你不打算向我解释什么吗?” 苏折道:“你尚且什么都没问,我又该如何解释。” “好,那我问你,”沈娴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先前那些一个个感染瘟疫而死的仪仗队,到底与你有没有关系。” 苏折思忖着回答:“他们这次不死,下次也一样会死。” 沈娴好像已经知道了答案。可是她不甘心。 可能是她问的方式不对,那些人本就该死,死了她也不会惋惜的。她去问那些无关紧要的生死干什么呢? 沈娴低低道:“那荆城的百姓呢,他们也都该死么。这里的村民呢,他们全都活该么。” 她眼里冷若琉璃,直直地看着他,嘴角却勾着嘲讽的笑,“要是让他们知道真相,他们还会这样好酒好菜地供着我们吗?” 苏折道:“什么是真相。” 沈娴道:“我根本就不想知道,什么是真相。” “既然不想知道,那就不要知道,为什么又要问?” 沈娴一字一字咬牙道:“因为你是苏折。” 苏折冷不防抬眼看她。 她却已不再看他。 她觉得口渴,碗里的酒越喝越渴。苏折来拿她的碗时,被她冷眼瞪了回去,“你什么事都要替我管,如今就连我吃饭喝酒,你也要替我管吗?” “阿娴,你喝醉了。” 沈娴幽幽道:“醉没醉,我难道不比你更清楚,我倒是想醉,可我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清醒。” 她喉咙干,心里也干,直到酒坛子里再也倒不出一点酒,沈娴才发现酒都被她喝光了。 她轻轻地放下坛子,撑着桌面站起来,转身往房里走,轻声道:“我倦了,你慢慢吃。” 沈娴努力抑制自己不去看他,在转身的时候,颤了颤眼帘,眼眶却是绯红。 苏折面色消瘦苍白,连日来的疲惫让他的神色也显得清寂孤独。 沈娴有些站不稳,扶着墙一步一步往房间走,终于站在房门前,她推开门,房里的油灯一直点着。 她脚还来不及踩进去,身体就先一步朝门框里倒了进去。 苏折终究比她快了一步,在她倒下去之前,从后面捞了她的腰身,将她搂了回来。 他跨过门口,径直把沈娴抱了进去。 沈娴双脚一沾地,就把他推开。 苏折怀里空空的,却始终没再碰她,道:“你好生休息,等明早,就忘了吧。” 沈娴撑着桌角,发丝丝丝缕缕地从侧脸垂下来,依稀挡住了她的表情。 她问:“等明早就忘了,你要我忘了什么?” “忘记你想要忘记的一切。” 苏折抬脚走到门边,刚要出去,沈娴在身后闷声道:“苏折,我都问出口了,你为什么还不解释?” 苏折在门边定住了脚步。 她深吸一口气,压抑道:“都被我猜对了是吗?只要你肯解释一句,只要一句就好,你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你做的,我不信真相,我就信你。” 沈娴抬了抬头,万般复杂晦涩地看着苏折的背影,道:“苏折,你告诉我!” 苏折手握着门扉,而后轻轻关上房门,轻叹一声道:“你是几时发现的,是看见死老鼠的那日吗?” 沈娴扯了扯嘴角,凉笑道:“你是没看见,那日水上的死老鼠不计其数,腐烂在水里,脏水直接被城里的百姓饮用,想想都想吐。” 她顺着桌脚缓缓滑坐在地上,头微仰,靠着桌柱子,对着苏折的背影又道: “打捞那些死老鼠的时候,贺悠说我怕老鼠,让我回避。我就觉得奇怪,我害怕老鼠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贺悠说,在云城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他看见你正好在捉老鼠,是你告诉他的。可我不曾被老鼠吵到过,也不曾害怕到要你去帮我捉老鼠。” 苏折低声细语道:“原来是这样,我千算万算,还是放漏了贺悠。当时便知道,他有可能是个麻烦。” 他也知道沈娴聪明,只要贺悠说错了一句话,就能引起她的怀疑。 “你有想过杀了他吗?” 苏折回答道:“没想过,不然你会比现在更加恨我吧。” “你能不能看着我回答,云城里的老鼠,和荆城外的死老鼠,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苏折转回身来看她时,见她眼神灼亮,定定地看着自己。 他说,“你觉得呢?” 沈娴觉得精疲力竭,“你知不知道,我多想听你说没有。” “可那样,也不一定能骗得过你自己。” 沈娴捧着额头,“是,关于你的事,我总是太敏感。 我很难不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刚入荆城时,你便挑了一个有井的院子。 那是因为你一开始就知道,襄河里的水吃不得。一开始你明明知道,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和我一起找药,让我自己去发现水源有问题。 仪仗队的的所有人都病死了,这真的是巧合吗? 甚至于在最开始的时候,知道荆城染上了瘟疫,你也笃定我一定会去的吧。 你把每一件事都精打细算好了,所有人都可以被你算在其中,也包括我。” 她红着眼,嗤笑,眼里溢满了水光,“苏折,你真是把我逗得团团转啊。” 第317章 我从不奢望我是一个好人 第317章我从不奢望我是一个好人 沈娴咬着牙,视线紧逼着苏折,又道:“就是不知道,在这么多天里,你眼睁睁地看着每天陆续有人死去,心里会是个什么样的感受。 你明明可以救他们,可是你却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们去死。苏折,你的心里,难道就不会有丁点的愧疚吗?他们全都是因为你,才死去的。” 良久,苏折道:“荆城的瘟疫只爆发了短短几日,死伤都在可控范围内。若我说我不在乎他们的生死,你定是会对我很失望,会觉得我狼心狗肺。可我本就是这么一个人。” “你为什么一定非要这么做!” “因为我需要你去救他们啊。”苏折回应她,“我需要你在他们的心里高高在上,我希望你成为他们的希望,我希望你的仁义担当得到整个南境百姓的拥护爱戴。” 他一步一步朝沈娴走来,目色深沉如墨,道:“其实只要能成就你,赔上多少人的性命,我都不在乎。” 沈娴含泪道:“一直以来我知道你的目的,我也希望能和你并肩走在一起,不管付出多大的努力我都愿意!我知道你想让我收拢民心,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心甘情愿地去做! 可是我要的是凭借我自己的努力得来的成果,而不是你用这样的方式!你把用人命换来的民心捧到我面前,我不稀罕!” 苏折站在她面前,弯下身去,伸手想把她拉起来。 沈娴躲开了。 苏折低着眼,看着自己空空的手,眼里有些悲凉,道:“我从没奢望过,我是一个好人。阿娴,对不起,让你也失望了。” 沈娴努力压下喉间翻滚着的哽咽,低声沙哑地道:“苏折,你这样做,染上满身杀孽,比染上瘟疫更可怕。” “我知道,这迟早是会遭报应的。”苏折若有若无地孤寂地笑了笑,“我至今也不知丢在我手上的性命究竟有多少,我自己也数不过来。阿娴,我会杀人,不代表我爱好杀人。” 他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依然是那么清润干净,“只是我回不了头了,我有非达成不可的目的。只要能拿回你曾经失去的东西,就是再血流成河一次,我也在所不惜。眼前这和两军对战、血流成河相比起来,已是最小的代价。” 沈娴抬着头,朦胧地看着灯火打照在他脸上的模样,道:“可我不想让你这么做。你有没有想过我,我不想要你用这种阴暗的手段。 我原以为你说的那些要帮我争夺的不干不净的东西,不过是权力的勾心斗角,我却万没有想到,不仅仅是权力,还有视天下苍生为蝼蚁的心狠手辣!” 苏折温凉的手指拭掉她眼角的泪,轻声温柔道:“阿娴,天下苍生永远是要装在你心里的,而不是装在我心里。你和我不一样,在不远的将来,你的千秋之名会光芒万丈,而我,只能够行走在黑暗之中。” 苏折的话,让沈娴心里蓦地辗转着痛楚。 一个常年在黑暗中行走的人,沈娴自以为看得清他的深沉与阴暗,只可惜现在才明白,她远远看不清。 她不知道,苏折独自一人在黑暗中前行的时候,有多么孤寂。 “你下得去手,可是我做不到……要让那些无辜的人,要为了你成全我,而付出生命!” 苏折牵了牵嘴角,道:“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坏人,可我是。没有陷入地狱般的处境,又怎么能有绝境里的救赎。我就是那个把所有人拖下地狱的人,让他们都等着你来救赎。” 为了成全她的大义,他可以把自己变得穷凶极恶。毫无愧疚,也毫无怨悔。 苏折说,“其实你跟着我,不用做坏事。坏事我来做,你只做好事。” 那一刻沈娴泪流汹涌。 她一直都知道,苏折苦心经营策划的这一切,全都是为了她。 她曾说,就算他是一个全天下最坏的人,在她眼里也不是一个纯粹的坏人,因为她害怕不起来。 比起他的可怕,她更多的是心痛。 是她把苏折变成这个样子的吧。 如果不是她,苏折又怎会这样苦心谋划,又怎会这样费尽心机! 没有任何一个人一开始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坏人的。 究其根源,她沈娴,才是罪魁祸首!就是她,一步一步把苏折变成这个样子的。 沈娴蜷缩在角落里,难过地哭了起来。 除了上次石堆里的那一次,她从没这样放肆地哭过。 苏折有些慌,想要抱她,想要安慰她,可是却害怕她的拒绝。 苏折道:“阿娴,别哭。” 沈娴望着他道:“我不知道到最后,我是应该怪你还是应该怪我自己。好像我才是最坏的那一个。” 苏折温柔道:“你明明什么都没做,你哪里坏。” “可是所有的事,却都是因我而起。” 她哽咽道:“我一直想,有朝一日你还可以变回那个两袖清风的大学士。那个我在梧桐树下回头看你,你站在窗明几净的学堂里时的模样。” 苏折摇头极淡地笑了一下,“原来你忘不了的是那样的我,可能以后……”他幽邃的眼里闪过一丝挣扎,“我都不会再回到那个样子。地上凉,我抱你去床上可好?” 在沈娴躲开他的时候,他也有过某种恐慌。看着空空的双手时,他也会害怕总有一天眼前这个女子不再属于他。 沈娴没有回答。 苏折一点点倾身过来,将她堵在桌脚,她逃不掉也不想逃地被苏折收紧在怀,而后起身往床边走去。 苏折道:“阿娴,好好睡一觉,明早起来就好了。你可以忘记那些不愉快的和丑恶的,”顿了一会儿,低哑道,“也可以忘了让你这么难过的我,只要你高兴。” 沈娴浑身僵硬地坐在床上。 他道:“两个人并肩而行,相守相伴,那样的日子是细水流长,可我还没有那个福气。若以后我还是一个人独行,还和原来一样,没有你,顶多是不见阳光,再黑暗一点。” 第318章 苏折,我想睡你 第318章苏折,我想睡你 沈娴睁着通红的双眼,哑声问:“你要我忘了你?” “你我若仅仅是为君臣,兴许你就不会这么心痛了。”苏折一边轻声地说着,一边替她揩掉了眼泪。 只是他抽手时,却冷不防被沈娴给捉住了去。 沈娴紧紧抓着苏折的手,有些轻颤地呜咽道:“你竟叫我忘了你。苏折,你以为你是那么好忘记的吗?” 苏折顿了顿。 “你以为在做了这些之后,一句让我忘了你,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苏折我告诉你,这辈子你都休想。” 苏折轻声心疼道:“你以为我想,我只是见不得你难过。” 她终是忍不住,闭着眼蹭着他的手心,细细哭道:“我到现在还记得,你和我被埋在石堆里的时候,我所感受到的绝望,这辈子我都不想再感受第二次了。” “我为什么心痛难道你不知道吗?我痛恨你瞒我骗我,痛恨你草菅人命、麻木不仁,可是这些……都没有比失去你更痛苦……别人的命也是命,可说到底却没有谁的命有你重要。” 她现在回忆起,当初那种快要失去他的感觉,她根本没有勇气去承受。 不管他是什么样的,就算他阴险狡诈至极,那他也是苏折。 沈娴望着他的眼,道:“你知道我怕什么吗,我怕你在黑暗中行走得太久,双手沾了太多的杀孽,将来你都来不及陪我走到最后。可你明明答应了我,往后都不再是你一个人,你给小腿起了名字,以后我们会是一家人……倘若你做这些是为了成全我,那么谁来成全你呢?” 苏折道:“不是还有你么,我做了坏事,可还有你在帮我善后,帮我弥补。如此我想就算将来有报应,老天爷也会酌情考量的。” “不能够,”沈娴簌簌摇头,“要报应也是报应在我的头上,因为你总是在为了我做这些,冤有头债有主,我最不希望的就是看见你有事。” “若真有那么一天,”苏折低低地说,“我也定不会让你看见的。” “苏折,我头疼。”沈娴深吸一口气,道,“过来抱我。” 苏折怔然,看见她流泪的模样,缓缓伸手过来,将她狠狠地搂入怀中,紧紧拥着。 “阿娴,你不跟我算账了么。” “要算的,只是我暂时一团乱,一时半会儿算不清……我要留着以后慢慢算。”她思绪确实十分凌乱,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连因为什么而悲伤难过到最后渐渐都变成了模糊。 她埋头在他衣襟里,深深浅浅地呼吸, “以前我觉得我爱上的男人,是世上最完美的男人。他有他两袖清风的一面,也有他雷霆万钧的一面。并不是我忘不了他两袖清风的时候,而是我愿他往后一生都能够像那样安宁长乐。” “可是我渐渐发现,他身上那股幽然的沉香气慢慢变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血腥杀伐。现在我觉得,大概我爱上的,不是世上最完美的男人,而是一个完美的不完美男人。” 苏折在她耳边道:“我很高兴,能听到你说这些。只可惜,今晚你喝了酒。” “与喝酒无关的,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若是没喝酒,约摸我也听不到你说这些。阿娴,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苏折把身上携带的药膏塞到沈娴的手上, “之前一直没有机会,现在我后背上的伤结疤了,只是我自己难以碰到,你能不能帮我抹掉。” 他塞给她的是祛疤的药膏。 这个药膏很管用,是苏折亲手调配,沈娴用过了,只需要一个月就能让疤痕消失于无形。 沈娴低着头默然地看着手里的药膏,问:“为什么一定要抹掉。” 苏折缓缓解了衣带,道:“留着将来让人发现也是麻烦。” 一直以来他都身上无疤、手上无茧,在别人眼中是一个彻底的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沈娴抬手,指端碰到了苏折的胸膛,比想象中的还要结实。她从他腰际穿过,碰到了苏折的后背。 当沈娴手指抚摸上他的肩背时,那些斑驳的疤痕在她指下游走,即使不去看,沈娴也清楚地记得上面的每一道疤。 都是苏折为她留下的。她心里痛到煎熬。 她手指有些颤抖,哑然问:“可不可以不弄,就让它为我留着。” 苏折温柔道:“留着又有何用,让你难受内疚吗?这些疤痕因你而起,也可以被你抚平。往后都不会再痛的。” “我不要,”沈娴固执道,“你是我的,就连这伤痕也是我的,我就要它留着。” “阿娴不会觉得我卑鄙吗,”苏折低声道,“明明我很有可能是试图用这些伤疤来软化你,让你舍不得离开我。” 沈娴又哭又笑道:“明明你自己都亲口说出来了,又怎么算是卑鄙呢。你不用任何手段和方式,我也不会舍得离开你……” 说着她抱着他的腰,用力往自己这边带过来。 沈娴就势躺在了床上,苏折瞠了瞠眼,压在了她身上。 她眼里的光美得让人沉醉。清莹的残泪顺着眼角安然淌下,一下没入了鬓边的发丝里。 沈娴说,“苏折,来日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要随你一起。不管是地狱还是天堂,你都休想丢下我。 我想和你一起细数着,细水长流的日子。 就算没有那样的日子也不要紧,总归是不能让你一个人,在黑暗中行走。 是不是只要我有了光芒万丈的千秋之名,就可以照亮你脚下的路。 如果是这样,我一定会如你所愿。” 沈娴双手抚摸着苏折的后背,一遍一遍描摹着他的伤疤。 她主动抬起下巴,吻了他。用尽自己一切的热情和力气。 她从后面紧紧攀着苏折的肩背,气息微喘,热泪盈眶,张了张口,看着他深沉修长的眼,和明暗有致的轮廓,湿润沙哑道:“苏折,我想睡你。今晚就想,现在就想。你给不给我睡。” 苏折身体有些绷紧,手指穿插进她的发丝里,捧着她的头,俯身便噙住了她的唇,与她激烈拥吻。 第319章 做了一些出格的事 第319章做了一些出格的事 谁都舍不得松开,仿佛有种抵死缠绵的决绝。 沈娴呢喃着,手指像是能点火一般,顺着苏折的背脊骨轻抚,细数着他的骨节。 那时她混沌间仿若听到了苏折的低喘,在滑动的喉结间翻滚。 他像一头狼一样,吻溢出了唇畔,游离到沈娴的耳廓,亲吻着她的耳朵,一路往下,在白皙的颈项上留下道道吻痕。 可到最后,苏折还是没踩进雷池。他得有多强的意志力,才能勉强在这边缘停下来。 “苏折……” 苏折埋在她颈窝里,气息凌乱,深深喘息,极力平静,嗓音极其沉哑,道:“使不得。” 沈娴与他耳鬓厮磨,迷离道:“为什么使不得?你不敢?” 苏折咬着她的耳朵,道:“我若没算错日子,你信期已过半月,如此极是容易受孕。” 沈娴听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小鹿乱撞,好像快要跳出胸膛一般。 苏折道:“我们,有一个小腿就够了。” 原来苏折竟留意她到这种地步,连她月信什么时候来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身体一直还算健康,所以每个月基本那几天都是固定的。 沈娴眼巴巴地看着苏折,湿漉漉道:“那苏折,你能不能多吻吻我。” 苏折恨不能把她吻到天亮。 只是沈娴终于熬不住疲惫,加上又喝了酒,什么时候睡去的都不知道。 等苏折终于舍得离了她的唇时,发现她已经安稳地闭上眼睡着了。 苏折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道:“真是累到连自己发烧了都不知道,阿娴,好好睡吧。但愿明早起来,你可以忘记那些不好的,只记得好的。” 第二日沈娴是在鸡鸣犬吠中醒来的。 昨夜苏折给她降了烧,只是喝多酒的缘故,她还有些头重脚轻。 沈娴坐在床上捧着额头缓了缓,感觉脑子里一团浆糊,喉咙很干。 床边放着一碗醒酒汤。 沈娴看之愣了一愣,皱着眉努力回想着些什么,最后还是端起醒酒汤一饮而尽。 她用沉淀来的田水洗了把脸,随后就去了村子里煎药的地方。 原以为村里的人都等着她去煮药。 结果去了才发现,村民们各自分配着任务,井井有条。 铁锅前自有人在打理药材,将汤药熬煮出来。 沈娴看见苏折的背影,还有些恍惚。脚步在原地顿了一阵。 若不是眼下清楚地看见他,沈娴还以为昨天傍晚时他的出现只是一场幻觉。 他很平易近人,村民有哪里不舒服的就来找他,他便细细诊治。 沈娴隐约记得昨天傍晚他进村时,生人勿进,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眼下却能与村民们相处得如此融洽。 村民一口一个“苏大夫”,唤得热情而勤快。 这样的一个人,可以是魔鬼,去而又能一瞬间变成佛陀。 苏折旁边帮忙煎药的,还有两三个村妇。不然苏折一人还忙不过来。 村妇定然是觉得他长得极为好看,人又没什么架子,很快就熟络了起来。 村妇还问他:“苏大夫,静娴公主呢,怎么没见她?” 苏折应道:“昨日太累,她还在休息。” “啊,现在有苏大夫在,静娴公主是应该好好休息。” 另一村妇又八卦地问道:“苏大夫,你与静娴公主是什么关系呀?” 其余两个村妇都挺想知道的,但面上还是要笑骂那村妇一句:“你怎的这么长舌多嘴!” 苏折思忖道:“我大概,是思慕她。” 苏折的回答已足够满足村妇们的好奇和八卦之心。 又有村妇问:“那昨天看见苏大夫与公主,怎的话也不多一句,是不是闹矛盾啦?” “嗯,她近来在生我气。”苏折温煦如清风道。 “苏大夫这么好,静娴公主一定舍不得真生苏大夫的气的。苏大夫一定要多哄哄公主,做点让公主开心的事,那公主很快就会气消了。” 随后几名村妇七嘴八舌地传授苏折一些哄女人的经验。 苏折似有心似无心地听了一些,连连点头:“苏某受教。” 结果其中一名村妇不经意间一抬头,就看见了沈娴,连忙扯了扯身边的同伴,道:“快别说了,静娴公主来了。” 铁锅下的灶膛里的柴火,因着天湿而泛着潮气,不太好烧,一阵阵青烟从灶膛里钻了出来,有些呛人。 苏折在那青烟缭绕下回头看,他那寡于喜怒哀乐的眼神,都只集中在沈娴一个人的身上。 沈娴不由想起,醒来时放在床头的那碗温温的醒酒汤,应是他准备的。 他一向是可以无微不至到无孔不入。 才一走近,还来不及说上两句话,村妇们相互使了一个眼色,就借口走开了。 只留下苏折和沈娴两个人。 沈娴在灶膛边坐下,随手捡了地上的柴火,放进灶膛里。 一会儿,一只温润的手夹杂着淡淡药香,忽而伸了过来,摸了一下沈娴的额头。 听苏折道:“还好只是疲劳引起的发烧,已经退烧了。” 沈娴怔忪,她什么时候发烧的,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昨夜的事……”苏折欲言又止,后轻轻一叹,“算了,反正你也不记得了。” “昨夜怎么了?”沈娴僵硬地问。 苏折的声音轻细地钻进她的耳中,道:“昨夜你喝多了,对我做了一些出格的事。” “不可能。”沈娴斩钉截铁地道,“我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对你做什么出格的事。” 她自认为她和苏折还有矛盾横在眼前没解决,不会像之前那么亲近他。 “可你昨晚喝了酒,喝酒以后不清醒,很多行为是自己无法控制的。”苏折轻声道,“大多是遵从自己的心声。你若往后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的心声,最好就不要喝太多的酒。” 沈娴不以为意地嗤笑:“我能有什么心声。” 苏折看了她一眼:“这个只有你自己知道。” 后来沈娴坐在板凳上发了一会儿呆,努力细想昨天晚上的事。 脑子里残存的画面一闪一闪的,她还来不及抓住那些画面,转瞬就又溜走了。 她想了很久都想不完全。她甚至都不知道自个昨夜喝醉了。以及昨夜女主人送来的浊酒是个什么滋味她也一概不知。 沈娴捧着额头,有些相当的懊恼。 突然间不知灵光一现还是怎的,她仿若听到了苏折在她耳边喘息,还有他身上传来的体温。手指上依稀残留着触碰到他皮肤的触感,从他灼热的胸膛到后背斑驳的伤痕。 沈娴冷不防头皮一麻。 第320章 脖子还是遮一下比较好 第320章脖子还是遮一下比较好 她对自己的酒品有点信心,应该不至于会酒后乱性才对。 只不过从来没有哪个时候能有昨晚喝得那么多。沈娴越想,心里就越是没底。 苏折道:“想不起来就算了。” 沈娴嘴硬道:“我根本没去想。” 苏折侧头看她,半晌眼帘微垂,落在沈娴的颈项上,神色略深,道:“你的脖子,我私以为,还是遮一遮比较好。” 沈娴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起身去水缸边对着里面的水照了照。 结果隐约可见她脖子上有些痕迹。 沈娴心里一沉,当即回了昨夜住宿的房间,房间了摆着一面模糊的铜镜。 她坐在铜镜前,撩开发丝和衣襟,仔细一看,见自己的颈子上竟然留下有几分绯艳的红痕! 似吻痕。 沈娴心乱如麻地在铜镜前坐了许久。 尽管她觉得不能够、不应该,可她心里还是无法抑制地溢出该死的心动。 那样的心动涌遍她四肢百骸,从每个毛孔里散发出来,带着绵绵酥意。 后来沈娴又检查了一下自身,除了脖子上的吻痕,其他地方并没有异样的感觉。应当是没有突破底线。 她静静地坐着发呆,听着苏折的声音又毫无预警地在她脑海里响起。 “在不远的将来,你的千秋之名会光芒万丈,而我,只能够行走在黑暗之中。” “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坏人,可我是。” “我就是那个把所有人拖下地狱的人,让他们都等着你来救赎。” “其实你跟着我,不用做坏事。坏事我来做,你只做好事。” …… 沈娴低垂着眼,手指紧紧掐着铜镜边缘。 她尽量不去看镜子里的自己,害怕看见自己眼里的哀痛和软弱。 若不是她弱,苏折又怎会去做这些。 她早就猜到了真相,却一直不敢揭穿他,她害怕真相下面是残酷的事实。 可是如今揭穿了,昨晚的事或许她记得混乱,但苏折一定记得清清楚楚。 苏折打算要放弃自己,来成全她。 俗话说心不动则不痛。 然现在的沈娴是既心动又心痛。 出门时,沈娴已经收拾好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她裁下一截裙角,做成一个简易的围巾,将脖子遮掩起来。 村妇们见了,觉得新鲜美观,便问:“静娴公主这是什么打扮啊?” 沈娴道:“我只是觉得脖子冷,所以围了个围巾。” “原来这个叫围巾。” 村妇们纷纷效仿,还选各种各样的花样,以至于后来传开了,围巾成为女子秋冬必备的一样装扮。 沈娴重新坐在灶膛前烧火煮药时,苏折看了她一眼,道:“这样挺好看。” 沈娴淡淡应道:“是么,我只是随手一弄。” 村民们都安顿好了,药也喝了,但是剩下的药材也不够用了。 约摸那坡脚的小路还没有清出来,这一天也不见有亲兵和城卫进村。 药材不够总得出去找药,索性药方里绝大多数药材都不难找。 于是沈娴和苏折背着篓去附近的山里找药。 谁也没再提昨晚的事和这次瘟疫的事。 她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去补救。 山里的路不好走,容易打滑。 沈娴脚下不慎,快要滑倒时,苏折总能在她身边及时拉她一把。 他若有若无地把她拉进怀里,四周静谧得只剩下时间恍然地流走。 苏折身上的气息微润清浅,手捉在沈娴的胳膊上。沈娴靠近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拥抱他。 只是在她在忍不住想抱他之前,便已先开口道:“放手吧,我还不至于这么容易就跌倒。就算跌倒了,自己也会爬起来的。” 苏折松了她,道:“总归是要小心些。” 两人采了药,在天黑之前返回村子。当天晚上还是在村长家平静地度过的。 晚间摆上桌的是几样农家小菜,沈娴特地嘱咐过不必铺张,简单就好。 只是这回女主人要再送上酒时,沈娴拒绝了。 那种喝酒后失控到记忆混乱的体验确实不怎么好。 她和苏折话很少,也尽量回避着他。自己草草吃过以后,就回房了。 她躺在床上的时候,睡不着,注意力下意识地放在了外面,听见苏折的脚步声从她门前经过,顿了顿,还是走到了隔壁。 听见隔壁房门打开的声音,他应是也回房睡了去。 沈娴有些空洞地想,明明这个人就在自己面前,可以和他说话,可以听他的声音,可以去拥抱他。 可是她现如今做不到。 因为这场瘟疫,她没有办法和苏折敞开心扉。 但她又明明知道,自己最不能失去的就是苏折。 往后余生,仍是都只想和他共度。 好像没有了苏折,就会失去绝大部分的意义。 沈娴和苏折一共在村里待了两天。待第三天,荆城里的人才顺利地进村来。 彼时村子里的瘟疫已经慢慢被祛除了,沈娴留下多余的药材,叮嘱村子里的村民按时煎服,若还有不适的,便去城里找城守。 这瘟疫病情不可忽视。城守也亲口应承,定然会把这件事管到底。 她和苏折离开时,全村的人都出来相送,感激不已。 回去的路已经没有那么难走了。 天放晴了,隐约从厚重的云层里漏出几缕阳光。洒在流淌的小河上,河水泛着莹莹光亮。 田间小路也重新被修整,铺了一块块石头,走在上面不至于双脚沾满了泥巴。 回到荆城,荆城的百姓从病魔中走了出来,流露出崭新的面貌与活力。 这场秋涝持续得太久,接下来他们要为下半年的生计做打算。颓废的城里总算有了几分热闹。 秦如凉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沈娴回来时,他正站在门口等着她。 她抬头看见秦如凉,淡然的脸上总算漾开丝丝笑意,道:“身体好了?” 秦如凉抿唇,点点头。 “往后有不舒服的就及时说,不要硬扛着。” 回院子以后,贺悠是一刻都闲不住,看见沈娴脖子上的围巾,便好奇道:“你咋在脖子上缠一块布啊?” 沈娴默了默,感觉跟他忽悠再多也是白搭,便随口道:“这是时下最新的潮流,你不懂。” 第321章 戏精上身 第321章戏精上身 “我确实不懂。”贺悠走过来好奇地打量,“就算是为了好看还是咋的,也用不着从裙子上撕下一块布来裹脖子啊。” 沈娴:“……” 这家伙,什么时候观察力这么强了。 从裙子上撕一块布绕在脖子上,再怎么好看也……确实有点不正常。 果真,贺悠继而察觉到了这种不正常,道:“沈娴,你受伤了啊?” 原本没怎么在意的秦如凉,也闻声看了过来。 沈娴眼角抽了抽,“没有。” 贺悠问:“没受伤你遮脖子干嘛?给我看看,到底是不是受伤了,怎么弄的?” 沈娴越是不给贺悠看,贺悠就越是笃定沈娴定然是受伤了。 沈娴内心很草泥马,这要是给贺悠看见了,不就等于知道了她和苏折怎么怎么滴吗,况且她也不知道她和苏折到底是怎么滴的! 沈娴捂着脖子上的围巾,见贺悠不依不挠要来揭,没好气道:“贺悠你很闲是吧,城里的百姓都照看好了么,药都煎了么!” 贺悠鼓着眼道:“我这是关心你!你要是受伤了却不想让我们知道,这样捂着怎么能好起来!” “我谢谢你啊!你别捣乱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贺悠趁她说话的空当,一招擒拿,沈娴堪堪躲开,有些气急败坏道:“卧槽贺悠你是戏精上身啊哪来这么多戏!我警告你,再动手动脚的,我就要反击了!” 沈娴动作快,贺悠努力好一阵,也没能得逞。 苏折随后进院来,见此情形便出声道:“城守大人刚刚在找你,说是有要紧事请你帮忙。” 苏折一本正经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 贺悠只好停下来,对沈娴好言相劝道:“有伤得赶快治,我待会儿再来。” 沈娴哭笑不得,道:“你还是赶紧滚蛋吧!” “嘁,好心没好报。” 贺悠这一走,院里三人气氛莫名的微妙。 秦如凉盯着沈娴的脖子深看了两眼,只不过他的视线穿不透挡在外面的布料围巾。 秦如凉开口道:“你真受了伤?” 沈娴知道苏折就在院里,有种别样的窘迫,道:“没有的事。” 秦如凉便沉沉地看向苏折。眼神里的意味不言而喻。 苏折若无其事道:“这两天辛苦了,先回房去休息吧。” 不消他说,沈娴也会回房间。 只不过她和苏折的交流少之又少,在刚回来时秦如凉就已经发现了。 沈娴回房后,秦如凉低低沉沉对苏折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苏折瞳孔如墨,没有悲喜,平淡而深邃,道:“真要做了什么,秦将军眼下想阻止还来得及么?” 秦如凉一针见血道:“你要不是做了什么,她怎会这般冷待你。” “这横竖也是我与她的事,和秦将军无关。” 沈娴回房后解下围巾,又照了照镜子,发现颈子上的吻痕还是十分明显。 看这样子没几天是消不掉的。迟早得被贺悠那事儿精给发现。 沈娴不由暗恼自己,在村里的时候没事喝什么酒,还是和苏折单独在一起的时候。 明明还和他有矛盾没解决,为什么会让他吻自己,还在这样明显的地方留下痕迹! 或许在苏折眼里,这根本算不上什么矛盾。他认定了的事,想要达到的目的,就一定会去做。 尽管沈娴有可能会厌恨他。 所以说苏折目的性很强,他一点也不矛盾。现在只是她一个人在矛盾挣扎,难以接受罢了。 可是,沈娴哪厌恨得起来呢,哪怕苏折是世上最坏的人。 可他偏偏却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这时房门响了。 沈娴重新把脖子遮住,起身去开门。 不想来的却是苏折。 沈娴低着头没看他,道:“有什么事吗?” 苏折道:“秦将军就在隔壁看着,你要不要先请我进去再说。” 沈娴顿了顿,还是让开了,道:“进来吧。” 苏折进门时,还抬眼看了那边站在门口的秦如凉一眼,而后似挑衅一般,缓缓把门合上。 苏折在沈娴面前站了一会儿,伸手想去拂开她颈上的布料,只可惜被沈娴先一步躲开。 苏折道:“对不起,那晚是我没个轻重,有点冲动。所以让你有些难为情。” 沈娴耳朵有些发烫,道:“过都过去了才来说这个,有用吗?” “我送了药来,估计这个有用。”苏折从袖中取出了药,递给她,“今日涂抹两次,夜里再涂抹一两次,约莫明日可尽消。” 沈娴瞅了瞅他手上的药,不客气地接了过来。 方才她还在苦恼红痕消不掉,苏折却把她摸得清清楚楚的,知道她最想要什么就送来什么。 苏折在房中踟蹰了两步,道:“要不要我帮你抹?” 沈娴拒绝道:“不必了,一会儿我对着镜子自己会抹。” “也好,”他抬脚欲走,可在开房门前又停了下来,问她,“你知道该用什么指法,才能让药效最快地渗透么?” 沈娴看着他,抿唇不语。 苏折道:“若是寻常指法,便好得慢些,需得两三天。方才我说的一天可尽消,是要用特殊指法,使你的肌肤在最快的时间里把药效全部吸收。” 沈娴显然不知道什么狗屁指法。 她抬眼看他,冷笑道:“苏折,这样把我玩得团团转,看我尴尬,看我窘迫,你很开心是不是?” 苏折道:“我若喜欢看你笑话,何须给你送药来。” 他眼神深沉得似要把她吸进去,“你颈上的吻痕,也是淤痕,抹药的时候运上真气,会事半功倍。” 沈娴眼神闪了闪,撇开了视线。 苏折还是走了回来,道:“还是我替你抹吧,你坐下,只要一会儿便能抹好。” 后沈娴在桌边坐了下来,苏折指腹粘上药膏,伸到沈娴的颈上,轻轻地涂抹来。 她把头偏向另一边,却始终无法忽视苏折的气息落在她的颈项上。 轻轻浅浅,似羽毛拂过,挠到了她的心上。 随着他指腹下的动作,一股暖热的感觉从他的指端渗入到皮肤里去,很舒服。 他的手指仿佛带着万般魔力,触摸到那吻痕时,让沈娴有种极浅淡的酸麻之意,大抵是他用真气在催散那痕迹的缘故。 第322章 关于用紫河车做药引的事 第322章关于用紫河车做药引的事 苏折道:“你不想抹去我身上因你而起的痕迹,我又何尝想抹去你身上因我而起的痕迹。” 沈娴轻轻震了震。 苏折若无其事又道:“只不过你这个,始终是要消退的,不可能永久保存。这样对你也不方便。” 过了一会儿,他道:“好了。下午到晚上都不用担心,我会让贺悠忙到没有时间来询问你这件事的。” 苏折把药留下,没多逗留,便出去了。 没想到秦如凉还真是执着,依然在那边门前停留。直到他看见苏折出来了,才肯罢休。 下半天贺悠果然很忙,被城守拉着去城外清襄河蓄水湖泊的淤泥去了,一直到晚上才回来。 晚间苏折又帮她抹了一次药,等第二日起来,发现效果果真显著,那痕迹几乎淡得若有若无,不细心看还难以发现。 沈娴特意换了一条比较好看的围巾,等着贺悠来掀。 结果贺悠掀开一看,见她皮肤白皙莹润,啥伤也没有。 太阳出来了,沈娴让亲兵把柳千鹤搬出来晒太阳。 先前大家都忙着驱散瘟疫,当然没人有空来理会他。 只不过熬好的预防瘟疫的药,还是照例给他送过来一份。 柳千鹤待在铁笼里,整个人乱糟糟的。 在这期间,他已经使出浑身解数,想从这铁笼里逃脱,可是都失败了。 竟没想到,夜梁的铁笼子质量这样好! 柳千鹤没法洗漱,又不修边幅,浑身都痒。要再不搬出来晒晒太阳,约莫还得长虱子。 秦如凉从让经过时,完全把柳千鹤当成了透明人。 柳千鹤乱发下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秦如凉,叫他道:“秦如凉,我有话跟你说。” 柳千鹤虽是柳眉妩的亲哥哥,可这么多年来秦如凉和他没什么交集。 但秦如凉还是停下来了。 柳千鹤感慨道:“我没想到,千雪最后会嫁给了你。不过我还是得感谢你,把她接回京中,免受边关贫寒之苦。千雪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柳千鹤神色真挚。 秦如凉淡漠道:“你放心,她过得很好。” “千雪从小就善良柔弱,需要人保护。上次听那贺悠说千雪与人偷情……也定是被人陷害的。希望你能善待她。” 秦如凉道:“我自是会善待她,即使亲眼看见她做出那样的事,我也不曾亏待过她,把她赶出家门去。” 那件事对于秦如凉来说,是一段耻辱。 在那之前,他把柳眉妩当成心头肉来疼爱。亲眼见到那一幕,没人能形容他心里的痛苦。 只是如今事情过去了那么久,秦如凉再提起时,也没再有那么难堪。 时间和经历已经能让他坦然面对过往种种。 他甚至能够心境平和地提起,问心无愧。 他对柳眉妩,确实好得没有话说。终归是柳眉妩先对不起他,先背叛他,他又有什么错呢? 柳千鹤叹道:“她这一辈子能找到一个你这样的依靠,也足够了。” “以前你可能不这么想。” “以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柳千鹤道,“只可惜我是柳家人,柳家的满门仇恨我不能忘,你我立场不同,不然兴许还能成为好兄弟。” 顿了顿,柳千鹤又道,“千雪也是柳家人,你能冒着极大的风险护她至今,看来,你是真的爱千雪。你定舍不得见她难过是不是?” 秦如凉不置可否。 以前确实如此。 可是有很多东西渐渐都回不去以前了。 柳千鹤趁热打铁又道:“千雪只有我一个亲哥哥,她也是万不想看见我有事的,难道你真的忍心让她眼睁睁看着与我生离死别吗?” 秦如凉道:“说了这么多,总算说到了正题上。” 柳千鹤压低声音道:“我不求你放了我,只希望你给我一根针即可。打得开打不开这笼子,是我的造化。我保证,这次过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京城,也再也不会与你为敌。秦如凉,就当是为了千雪,你放过我这一次行不行?” 秦如凉面色沉冷如秋水。 他道:“你去过京城?” 柳千鹤神色一顿,道:“我是说以后不会去。” “你投靠夜梁,做了叛国之贼,无数大楚将士因为你的阴谋诡计而丧命,我如何能放过你?” 柳千鹤变了变脸色,道:“秦如凉,你都这样了,大楚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到现在你还要为它效命!你以为你现在这副样子回去还能和以前一样风光吗!” 秦如凉冷冷道:“退一万步说,你在夜梁建功立业,几次欲使阴险狠招置我于死地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千雪?” “我那是迫不得已!” “而今你身为朝廷命犯,我若私下放了你,我也会获罪。你也完全可以当我是迫不得已。” 说罢,秦如凉从容不迫地自柳千鹤面前经过,柳千鹤彻底翻了脸,不由得破口大骂。 他的骂声引来了沈娴,彼时沈娴慢悠悠地走到太阳底下,眯着眼瞅着柳千鹤,道:“求救不成,恼羞成怒了?” 柳千鹤阴狠愤恨地盯着沈娴。若是他的眼神可以变成刀的话,只怕已经把沈娴千刀万剐了。 沈娴坐在他牢笼旁边的台阶上,又道:“秦将军就是死性子,别说你是柳眉妩的哥哥,就算是她亲爹,他也不一定会徇私放了你。” 柳千鹤冷嘲热讽道:“哼,你倒是了解他!只可惜他心里千雪始终排第一,你充其量不过是个弃妇。” 沈娴眯了眯眼,“你和柳眉妩不愧是亲兄妹,都这么急着找死。” 她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瓷瓶,在手上把玩,挑眉道:“眼熟么?这锁千喉是门厉害的毒,无色无味,中毒浅能多撑一些时候,中毒深的话能立刻七窍流血而亡,是不是?” 柳千鹤怎能不熟悉,那是他之前携带在身的毒。 沈娴道:“正巧,临走的时候我问夜梁的大将军把这毒讨了来。” 柳千鹤沉声问道:“你想干什么?” 沈娴勾唇笑笑,道:“除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外,你猜我还能干什么。” 说着她便起身拂了拂衣角,站在柳千鹤的铁笼外。 柳千鹤往里侧靠了靠,浑身戒备。 沈娴回忆道:“我记得不错的话,上回好像柳眉妩也中过这毒。只不过她中毒比较浅,撑了好几天。” “那时秦如凉发了疯一样地到处给她找解药。大夫说,要解这锁千喉的毒,必须要一味药引,那就是紫河车。” 沈娴问他,“你知道这回事吗?锁千喉的解药必须要用紫河车入药吗?” 柳千鹤迟迟不答。 第323章 你都听清楚了? 第323章你都听清楚了? 柳千鹤知道这女人十分狡猾,而且当初应柳眉妩的要求给柳眉妩酌量下毒以后他就离开京城了,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沈娴这么问,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他若回答得不小心,反倒让柳眉妩露馅儿了。 沈娴又取出另一个瓷瓶,道:“正好,我按照当初的药方,找来了紫河车做药引,重新调配出这副解药,现在终于可以在你身上试一试,看看到底有没有效果。” 柳千鹤心里一沉,当即要逃。 可是铁笼就只有这么大一点儿,他再怎么逃也逃不出这个笼子。 沈娴抬脚踩住套在他脚腕上的镣铐,他就再挣脱不得。 沈娴一把揪住他乱蓬蓬的头发,狠狠往笼子外一扯。 柳千鹤吃痛,头紧紧挤压在铁笼的缝隙里。 柳千鹤骂道:“你这个恶毒狠心的女人!不是要把我押回京吗,怎么,现在就忍不住想杀了我!” 沈娴笑了两声道:“我只是让你试试这药效,怎会是要杀了你。” “你放开我!” 沈娴不大意地打开瓷瓶的塞子,揪着柳千鹤的头发迫使他仰着头,幽幽道:“你以为你紧闭牙关不肯张嘴就没事了么,我照样可以从你的鼻孔里灌进去。” 柳千鹤不顾头皮被扯痛,开始左右摇头。 沈娴将将把那液体倾倒出时,柳千鹤低吼道:“你住手!” 沈娴顿了顿,道:“你别慌,我还有解药,等你中毒以后我会再给你解毒的。” 就在那两滴液体滴在柳千鹤鼻子边的脸上时,他终于忍不住道: “锁千喉的毒是用毒虫炼制而成的,它的解药同样是用毒虫炼的,只不过毒虫的排列顺序不同才能以毒攻毒! 我虽不知道紫河车是什么东西,却知道毒虫里根本没有这一样!沈娴你个毒妇,你就是想杀了我!” 沈娴停下了动作。满院寂静。 她似笑非笑道:“怎么会呢,当初柳眉妩中了这毒,可是吃的这副解药才好的。” 柳千鹤道:“你以为这剧毒的解药是那么好配的么,随便哪个大夫就能知道方子?” “那柳眉妩是怎么好的?” 柳千鹤闭口不答。 沈娴邪侫道:“今日这解药若是解不了你的毒也罢了,等回京以后就说你在半路上得了瘟疫死掉了,也没人会怀疑什么。” 说罢她仍是坚持给柳千鹤灌毒。 柳千鹤咬牙切齿道:“我事先给了千雪解药!” “这么说毒也是你给她的喽。” “是又怎么样!” 沈娴勾唇道:“柳千鹤,你与柳眉妩还真是一个尿性。对付你们这样贪生怕死之人,都不用费多大的力气。” 她手上一松,放开了柳千鹤。 柳千鹤手忙脚乱地擦掉脸上的两滴液体,张口就要开骂,却在不经意抬眼间,发现秦如凉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那屋檐下的台阶上。 阳光照亮了几截台阶。 他的身影处在阴凉与光亮的分界处。 背后是阴淡的,眼前是耀眼的,衬得他的脸色微微苍白。 柳千鹤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忘了要骂什么。 方才他的话,秦如凉是字字听在耳里。 按照柳千鹤的话不难推断,如若当初柳眉妩中的毒,是柳千鹤给她的,那当初给柳眉妩下毒的那个黑衣人就是柳千鹤无疑了。 夜闯皇宫行刺、大街上对秦如凉狠下杀手,也全都是柳千鹤干的。 而那天晚上,柳眉妩根本不是被黑衣人挟持,而是她和柳千鹤联合起来演的一出苦肉计。 一来顺利放跑了柳千鹤,二来柳眉妩中毒也博得了秦如凉的同情。 这么久以来,秦如凉从没怀疑过。 锁千喉的毒,根本不是紫河车做药引就能够解开的。原来一开始柳眉妩手上就有解药。 可她偏偏还要做出一副中毒的样子,让秦如凉苦心竭虑地为她找解药。 她大概不能体会,秦如凉心里着急得发狂的感觉。 那药方里做为药引的东西,偏偏是紫河车。 为什么? 因为那个时候沈娴已经身怀六甲,她肚子里就有一副现成的! 柳眉妩的真正目的不是要他给她找解药,而是要他去对沈娴肚子里的孩子下手。 她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只躺在床上装作奄奄一息的样子,就能让他差点成为杀死那个孩子的凶手!让他差点害沈娴有性命之危,往后永远都无法弥补! 那时他是真的很爱柳眉妩,舍不得她受一点伤害。他宁愿去害什么错都没有的沈娴。 为了可以救她,多么沉重的代价他都可以背负。 可是这些线索到如今全部连成一线,真真让秦如凉措手不及。 原来他努力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被人主导的一场精心策划和笑话。 他一直以为柳眉妩善解人意、楚楚可怜,她没有心计和城府。 他今天才知道,其实不是这样。 沈娴收好瓷瓶,若无其事地从秦如凉身边走过,只顿了顿脚,道:“方才的话你都听清楚了?” 不等秦如凉回答,柳千鹤便一口咬定道:“你不要听这个贱女人瞎说!她只是为了陷害给千雪!” 秦如凉万分平静地看着柳千鹤,眼神里冰寒三尺,“我没听到她有说什么,反而都是听你说的。” “方才我也是被她逼迫的!你也亲眼看见了,是她要毒害我!” 秦如凉面无表情道:“不说她是为了试药,光说她要毒害你你就把什么都招了,是我太高看你了。今日你不死,来日押你回京以后,我也定亲自把你行刑处死。” “秦如凉,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秦如凉转身即走,道:“对,我就是狼心狗肺。你早就该死了。” 沈娴回到院里,正逢苏折也在。苏折道:“收拾一下,近两日打算启程了。” 沈娴道:“没什么可收拾的,明日就能走。” 后来秦如凉回来了。三人在院子里一度显得气氛凝滞。 秦如凉看向苏折,终于道:“你能不能回避一下,我想和她单独说两句。” 苏折彼时坐在廊上,悠悠道:“原来是嫌我碍事。” 第324章 因为我就是个混账 第324章因为我就是个混账 话虽这么说,苏折还是起身暂避了一阵。 沈娴大抵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先道:“若是在以前,你定又是会以为我处心积虑,坏了柳眉妩在你心里的形象。不过我却无所谓,我说过总会撕下她的真面目来的。” 她挑挑眉,看着秦如凉,“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相信那对兄妹,不必相信我。” “是因为你只做你认为该做的事,早已经不在乎我信或是不信了对吗?”秦如凉眼里有些悲痛,吁了一口气道, “我记得以前,在你最需要我相信的时候,我都是信柳眉妩的,一次也不曾真的信过你。” 沈娴云淡风轻地笑笑,道:“总归是早已经过了那个时候。我之所以仍旧选择这么做,不是为了报复,而是要让你看清。柳眉妩根本就不值得。” 可是他曾犯下的错误,永远都不可能再挽回和弥补了。 沈娴不会回头,也不会再给他这个机会。 以前秦如凉总以为,是沈娴不需要他的保护。 忽然间他又有些明白,其实不是谁保护谁的问题,而是一开始,他们之间就没有丝毫的信任。 他没信过她。 他把他所有的信任都给了另外一个女人。而那女人却一直哄骗他至今。 秦如凉觉得可笑,又觉得悲凉。 他红了红眼,眼眶湿润地看着她,极其认真而低沉道:“沈娴,是我对不起你。你不选择我,不喜欢我,是正确的。因为我就是个混账。” 沈娴怔了怔,想起往事,谁不感慨。 她也有些眼眶发热,移开眼神看了看院里的秋阳,道:“你这道歉来得不迟,我接受了。” “往后,若我还有机会弥补一二,我一定会不留余力。” 第二日,亲兵肃装修整,大家准备启程离开荆城了。 原本是打算低调离开的,可不知怎的这消息被城里百姓给知道了。 城守带着举城百姓们依依不舍地相送。 百姓家中粮食本就短缺,却还将家里最好的食物做成干粮送来,希望他们能路上带着吃。 沈娴怎么忍心拿走他们的口粮,他们还有接下来一个隆冬要度过。 最后沈娴什么也没带走,那些干粮一概没收下。马车走出城门时,她只回头朝城中百姓挥手告别。 结果那回头一眼,却真真看见举城的百姓朝她离开的方向纷纷下跪,恳切磕头,谢送公主。 启程的所有人看着这一幕,都默默无言。 民众的力量也可以这般振奋和鼓舞人心。 秦如凉在战场上见过三军将士们同仇敌忾,但是却没见过黎民百姓如此团结一心。 百姓永远是生活在最底层的。 可正是这些普通平凡的人,供养了军队,支撑了国家。 以前贺悠在京城的时候,从未感受过这种震撼。 因为京城里繁华,百姓看似都安居乐业,实则也是一盘散沙,他没有机会见到百姓团结。 看见那些百姓朝拜沈娴,比上次衙门门前跪地感激的人多得多,贺悠觉得,能凭一己之力造福百姓,也是相当有成就感的事。 沈娴含着热泪,扭头坐进了马车里,道:“走吧。” 苏折是个政客,也擅长掌控人心。她知道,这是苏折给她赢来的民心。 沈娴心里很复杂。 要想得到这些,必须要有牺牲和代价。 苏折用了最快也最有效的方式,而不是单凭她一朝一夕的努力就能够做到的。 沈娴也知道,为了挥师北上的时候不两相残杀,弄得大楚哀鸿遍野,这已经是最好的权衡和取舍了。 时机不会给她时间来慢慢成长,也不会等到她一步一步、一点一滴地去收拢自己想要的。 一路上,她和苏折的话都少得可怜。 但是沈娴已经试图站在苏折的角度上去想事情,她试图去理解他,去明白他。 贺悠和秦如凉也不多问,有的事敏感,问得越多反而越沉重。 只不过,在路途休息时,气氛实在太沉闷,贺悠去气了一会儿柳千鹤,便坐到沈娴身边来。 亲兵随行带着一口锅,眼下锅正架在火上,里面煮着附近摘来的野菜。 这个比干粮更容易咽口。 贺悠瞅了瞅她,道:“你和大学士闹矛盾了啊?” 沈娴睨他一眼,道:“往常你不是见不得我和他好么,现在我和他真不好了,你应该开心啊。” 贺悠反驳道:“我是那种幸灾乐祸的人吗。我是见你不开心,我应该来关心一下!” 沈娴道:“那我真是谢谢你啊。” “喂,沈娴,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这么阴阳怪气,很容易失去朋友的!” 沈娴总算笑了起来。 看见她笑了,贺悠也染上两分笑意,道:“笑了就好嘛,你笑起来可比板着个脸好看多了。” 沈娴拿勺搅了搅锅里的野菜羹,听贺悠又道:“沈娴,从京城到这里,我们见到的死人还少么。” 沈娴沉默。 一路上他们见到的死人,自然不少。 他道:“不管是战争还是灾荒,总要有人死去的。要想四海升平、百姓安乐,只有让大楚国富民强,如此别国不敢随意发动战争,大楚也能扛过任何灾荒,让百姓无忧。” 沈娴道:“这番话谁教你的?” 贺悠道:“这是我这一路走来的领悟。想起玄城外的万人坑,想起荆城里的火烧骨,每一件大事背后,都有人淌先河。” 锅里的野菜羹正咕噜噜冒着泡。 沈娴莞尔道:“你都能想明白的事,可我却迟迟想不明白。” “那是因为关系到大学士。”贺悠道,“一旦关系到自己在乎的人,人就容易钻牛角尖出不来,会拿比要求别人更严苛的条件来要求他。 但其实,若要是换做别人,却不一定能比他做得更好。 沈娴,你是希望他坏点好,还是希望他善良点好?” 沈娴道:“我没想到这番话会由你来安慰我。贺悠,你成熟了。” 贺悠道:“我只知道,若是一个人善良一点,不一定活得长久。就像青杏,我就宁愿她坏一点,也就不至于那么快就离开。” 第325章 他也有心力交瘁的时候 第325章他也有心力交瘁的时候 沈娴侧头看他,见他脸上有那么明显的悲伤。 “而大学士若是不坏一点,你希望他像青杏一样吗?” 沈娴心里一紧。 “他若是不坏一点,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估计我们也到不了玄城,早就被杀死在不知名的山野里了。他若是不坏点,”贺悠亦抬头看她,“成就不了你现在的盛名。” 许久,沈娴轻飘飘道:“你何时想起要帮他说好话了。” 贺悠道:“到如今我依然觉得你和他不可能在一起,但如果有一个人像他那样为你鞍前马后,舍生忘死地保护你,我也没话说。” 那些事他不问,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贺悠走后,直到秦如凉过来提醒,野菜快糊了,沈娴才回了回神。 她手忙脚乱地舀了一碗,想请秦如凉帮她送去给苏折吃。 不想秦如凉对苏折仍抱有很大的成见,明言拒绝道:“我是绝对不会给他送吃的,你可以让贺公子去。” 那边贺悠听见了,还不等沈娴说话,便道:“别叫我啊,我忙得很不得空,要送你自己送。” 秦如凉高冷地走开了,去和霍将军留下的亲兵们坐在一起。 而贺悠所谓的很忙不得空,就是指他又蹲在铁笼外把柳千鹤逗得气个半死。 沈娴看了看碗里的野菜羹,又看了看苏折所在的那辆马车。 马车里十分安静,他大概是在车里休息,不曾出来过。 可是总得吃点东西。 沈娴抿了抿唇,还是起身,只得自己去送。 沈娴走到马车前,马儿栓在树脚下,正吃着草,时不时粗哼一两声。 她抬手轻轻撩起车帘一角,朝里面看去。 苏折微微斜身靠在车身壁上,寂静地阖着双眼。睫毛在下眼睑覆上极淡的青影,仿若蝶羽在他眼角短暂停留过。 沈娴看着他,一时忘记了要出声叫醒他。 她才感觉似乎很久都没有仔细看过苏折的脸了。如今瞧来,却有种让她恍若隔世的疼痛。 她总是在意和计较着苏折做过的事情,却忽略和忘记了他本身。 苏折比以前消瘦,修长如山水无痕的眉目间含着淡淡的倦怠,即使他睡着也无法全部消除。 他脸色有些苍白。 这番形容与世无争,而又温柔无害。 以前苏折说,他的心胸很狭窄,只能装得下一个人和两三件事。 可现在看来,这两三件事里恐怕已囊括了天下事吧。他每天心里都装着,盘算着,计划着,会有心力交瘁的时候么。 沈娴想,应该会有的。 不然他何至于像现在这么累。累到对周围的人和事物全无防备,以至于她在他的马车前站了这一会儿,他都没有察觉。 沈娴不打算叫醒他,还是等他多睡一会儿再吃点东西比较好。 遂她端着野菜羹,转身便要离开。 只是不想这时有风从车帘外吹进了马车里,让苏折突然惊醒。 沈娴将将转身的时候,苏折睁开眼,惺忪而沙哑地唤道:“阿娴?” 沈娴顿了顿脚步,回转身来,看见苏折抬起白润的手指捏了捏鼻梁,听他醒神轻缓道:“你来了怎么不叫醒我。” 沈娴垂下眼,眼底涩然,道:“见你睡得正好,便没有打搅你。” 苏折道:“你若叫我,我随时都可以醒的。” 他随时都等着沈娴。 只是他想,大概沈娴也不会想要来找他,也不会想看见他。 沈娴顿了顿,还是道:“以往你要警醒些,若是有人来,你定是第一时间就能察觉。” 如今她在这里站了一会儿,也不见苏折醒,想必是累极了。她虽没说出口,但是又怎么忍心叫醒他呢。 苏折声音里还夹杂着淡淡的疏懒,道:“以往是要警醒些,现在外面有霍将军留下的亲兵和秦将军在,我便适当地偷懒放松一点。” 沈娴没再多说什么,将手里的野菜羹递给他,道:“野外没什么吃的,这个比干粮好入口。你吃了再休息吧。” 苏折道了谢,沈娴说不用客气。两人之间像糊了一层窗户纸一样,有两分生疏。 而后苏折看了看她,接过来一口一口地吃下。 等他吃完了,沈娴又接过碗,道了一句“你好好休息”,随后就转头离开。 苏折斜倚着身,漆黑如墨的眼顺着车窗的帘子缝隙看出去,勘勘看见沈娴从他的车窗外经过。 他没叫住沈娴,沈娴也没停下来看他一眼。 等大家都进完食,再休息了一阵过后,就要继续上路了。 这场秋涝所带来的影响和损害,并没有因为雨过天晴而停止,反而在继续扩大。 在云城和荆城的所见所闻,只不过是整个大楚的一个小小的角落。 大楚的其他城池,遭受暴雨侵袭,山洪暴发,远比云城荆城要厉害得多。 往北的一路上,可见难民无数,游走在这片萧条疮痍的土地上,无依无靠。 而静娴公主的名声,从云城传到荆城,又往其他地方扩散。 但凡是受苦受难的百姓们都知道,朝廷有一位静娴公主到了民间,救苦救难、救死扶伤,从不懈怠。 百姓们提起静娴公主,无不憧憬向往。 在听说静娴公主往北去了之后,无数难民更是纷纷往北边的城池聚拢。 流经云城和荆城的那条襄河算不上是一条流域宽广的大河,在洪涝期间还有机会疏通治理。可是在大楚的疆域内,还有几条贯穿南北、流域宽广的大江大河。 江南一带的江河,在洪涝期间河水暴涨,河床又宽又深,根本不可能下河去治理,只能尽可能地关上闸门,控制水量。 然而,洪水如猛兽,冲垮了水坝,那千里之堤竟如一块一块的豆腐渣一样,经不起一点摧残。 洪水越过水坝,肆虐百姓。 无数人家园庄稼被毁,百姓流离失所,又不知有多少人因此而丧命。 沈娴他们到达江南时,却和那些难民一起,被关在了城门外,不得进城。 因为城守不肯放这些难民进城,一旦城门打开,难民群情愤慨,势必蜂拥而上。 第326章 不可告人的感情关系 第326章不可告人的感情关系 静娴公主的名号在难民当中响起,这些难民大部分是在洪涝中煎熬存活下来的,还有一部分是因战争而离乡背井来到这个地方的。 江南乃丰饶富庶之地,可容纳性强,他们有的想在这个地方安身立命,有的想打江南经过,去别的地方。 只是现在城守让城门紧闭,大家都进不去,每天都有人饿死冻死。 沈娴便让亲兵架上仅有的铁锅,去附近找所有能吃的野菜,熬了羹汤来给难民充饥。 可难民人数太多,僧多粥少,野菜羹刚熬出来的时候变发生了哄抢,以至于有的难民被烫到伤到。 沈娴十分生气,把那些个带头哄抢的难民拎出来当众责罚处置,道:“大家都想活下来,都想进城,就必须要遵守规矩。当下时期,若还有扰乱秩序者,决不轻饶!” 这种时候,难民们需要一个人来指挥他们。况且这个人还是静娴公主,是他们眼下能够进城的唯一希望。 城守不放他们进去,总不能把静娴公主也关在城门外不让进去。 于是原本混乱嘈杂的难民全都安分了下来,由沈娴分派,各就各位。 在城门没开之前,他们总不能在这里活活饿死冷死,总要有充饥取暖的才行。 后来一部分难民去找野菜,一部分难民去捡柴火,还有一部分难民区找水源。然后大家再相互分享劳动成果。 只要不哄抢,人人都有份。 到了晚上,天气寒冷,大家围着篝火相互依偎着取暖,不用再紧裹着褴褛单薄的衣衫,依旧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了。 秦如凉和贺悠都没有闲着,尽量把难民分配安顿好。 苏折也从马车里下来,一旦有感染伤寒者,都到他这里就诊。 他一身黑衣,干净无暇,凝神细诊时的样子,宛若一道风景。 沈娴渐渐发现,去苏折那里就诊的都是女难民居多。 她看着后面就诊的女难民慢慢排起了长队,还开始注重起自己的外形仪表,擦擦脸捋捋头发的,一双双眼睛都明里暗里地往苏折身上瞅,炯炯有神,恨不能黏上去似的。 真是连灾荒都阻挡不住她们花痴病犯! 女难民阵营里也渐渐流传起一句话——每天多瞧苏大夫两眼,都能包治百病! 沈娴再回头看看苏折,见他黑衣斐然,面色清淡,正询问难民的病情。 贺悠出现在沈娴的身旁,掇了掇她的肩膀,道:“这些女的,我看她们都挺精神的,看不出身体有什么病,估计都是脑子有病。” 沈娴深以为然。 贺悠又道:“是不是你们女的都喜欢大学士那样子的?” 沈娴没好气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我一个女的怎么去代表普罗大众的女的。” “那你觉得他长得好看不?” “很一般。” 贺悠瞅了瞅沈娴,道:“我只是与你聊聊天,你用得着这么生气吗?” 沈娴极度不爽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他妈生气了?” “可能……是我看错了。”贺悠深刻地觉得,他要是还坚持说她生气了,估计她得跳起来掐自己吧。 于是很识时务地改了口。 贺悠又好心提议道:“我看大学士一天要诊这么多个病人,也挺辛苦的,你不是会医术么,要不你去帮帮他?” 沈娴捞了捞袖子,坐在一块石头边上,道:“你帮我传话过去,让那些个女的都到我这里来,有什么病我亲自来治。” 贺悠道:“那不成啊,你是公主,就算我话传到了,她们也不敢让公主给她们治病啊。” 沈娴草草看了一眼那边正安顿难民的秦如凉,道:“你就说男女授受不亲,她们继续这样下去,会影响苏大夫与秦将军谈感情!” 贺悠反应了一下,顿时领悟了过来,对沈娴竖起大拇指:“沈娴,你这招,够狠。” 反正贺悠喜欢看热闹,当即就去帮沈娴传话了。 这话一传开去,后面排着长队等着苏折给看病的女难民们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感到无比遗憾和失望,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向苏折。 这大夫好看是好看,就是可惜了。 他竟喜欢男人。 苏折在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倒没特别大的反应,只微微愣了一下,视线便越过难民朝沈娴看来。 沈娴偏开头不去看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女难民们道:“还有身体不舒服的就到我这里来,我负责帮大家瞧瞧。” 苏折看着排成的长队慢慢散了,陆陆续续有真的身体不舒服的去沈娴那里。 他窄了窄眼帘,清淡的眼底里依稀有暖意。 起初难民有些胆怯,但见沈娴认真地给她们诊治,渐渐胆子就大了起来。 倒是秦如凉,在知道他和苏折被以一种不可告人的感情关系捆绑在一起时,气得脸都绿了。 总有意味不明的眼光在他和苏折之间来回穿梭。 苏折欣然接受,秦如凉却是每每都冷冷回瞪过去。 看得贺悠在旁边幸灾乐祸,捧腹大笑了好一阵。 城外的条件十分艰苦,难民们虽然没有完全填饱肚子,也没有暖和的棉衣穿,但总算有吃的垫肚、有篝火取暖,不至于像先前那样饥寒交迫难以忍受。 哪里有人堆哪里就有八卦,这也算苦中作乐的一种方式啊。 女性难民们一提起苏折和秦如凉,就摇头叹息,难免要交头接耳一番,窃窃私语道:“苏大夫长得那般好看,那位秦将军也是一表人才、英姿勃勃,怎的这两人却闹到一处去了,你说可惜不可惜!” “哎,大楚什么时候也兴这个了,好男人都和好男人在一起了,我们女人可咋办?” “可我听说这大将军,原本是静娴公主的夫婿……这下子和别的男人搞在了一起……” “难怪,以前就听茶楼里说书的说他和静娴公主的感情不怎么样,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在里面。” 大家又替静娴公主惋惜了一阵,忽然感觉到有冷飕飕的目光往这边看来。 女难民们正襟危坐,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道:“秦将军正往这边看,快都别说了……以免让他觉得伤了自尊……” 第327章 她仍把他设想成一个坏人 第327章她仍把他设想成一个坏人 沈娴有听到过一两次女难民们的八卦,听到她们三句不离秦如凉和苏折,原本郁闷不爽的心情,顿时拨开云雾见月明。 后来,极少有女难民去找苏折给看病,基本都是来找沈娴。 如此在城外过了几天以后,城守当然已经知道静娴公主人就在城外了,城外的难民也暂时被安置得妥当。 城守害怕难民强行冲进城,所以迟迟不敢把城门打开。 但他确实不能一直把静娴公主关在城外。 况且京中还八百里加急送来了圣旨,要求静娴公主即刻返京。 见城外的秩序总算安定了下来,这日肥头大耳、油光满面的城守便现身在城楼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的难民,还有沈娴他们。 难民一看见城守,顿时又恨又无奈,情绪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一波一波地声讨,让城守立刻打开城门。 城守道:“我知道大家处境艰难,可我城里也有不少百姓,这要是放你们进去了,城里的百姓怎么办?” 难民愤慨叫嚣道:“就是你这个贪官狗官,中饱私囊,把水坝修得像豆腐渣,才让洪涝冲垮了水坝,让大家无家可归!” “放肆!天灾洪涝,岂是人为可以抵挡得了的?!你们休要在这里妖言惑众!” 那城守怒骂了两句,立刻又调转话题,道:“请问静娴公主何在?” 沈娴站在难民之首,道:“城守大人有何指教?” 城守往下面细看了一看,发现了那个皮肤白皙、身材窈窕的女子,便语气缓和了两分,道:“我可以开城门,迎静娴公主进城,但是其他人不可以。” 沈娴好笑地道:“其他人是指哪些人?” 她指引向自己身边的人,又道,“这位是大楚的大将军,这位是朝廷钦派的使臣,还有这位是副使,这些是随行的亲兵,大人的意思是,连他们都不能进?” 城守听着沈娴报了头衔,就算事先与朝廷的这些人没有什么交集,除去那些亲兵,随便哪一个他明面上都惹不起。 城守道:“其他人当然是指这些难民,与公主同行的所有人都可以顺利进城。” 此话一出,难民当然不肯。 他们不可能只眼睁睁看着静娴公主进城,只要静娴公主一走,那城守就更加不会让他们进城了。 到时候他们还是得活活冻死饿死。 难民在城下群情激昂地骂道:“你这个草菅人命的狗官!你迟早会遭天谴的!” 哪想城守早有准备,就在难民们骂个不停时,城楼上出现了一排又一排的弓箭手,箭在弦上,准备就绪,随时都可射箭。 城守道:“谁再敢颠倒是非污蔑本官的,就别怪本官下令放箭了!” 顿时难民们惶恐,骂声也消停了下来。 沈娴眯了眯眼,仰头看着城楼上志满意得的城守,道:“大人好威风啊。” 城守道:“静娴公主有所不知,穷山恶水出刁民,非常时期只有用非常手段才能整治他们。” 城下难民们敢怒不敢言。 沈娴眼里幽沉,道:“大人不管他们,难道要放任他们在城外自生自灭吗?” 城守道:“城里能容纳的百姓有限,眼下正峰灾荒时候,城里百姓尚且自顾不暇,又怎能再多添人口,还请静娴公主谅解。下官这也是无可奈何。” “好一个无可奈何。”沈娴道,“可我在京中便知,江南乃繁华富饶之地,商旅游人交织无数,城里客栈多如雨后春笋。既然现在是灾荒时期,想必客栈也没什么客人,空着也是空着,不妨用来安顿这些难民,给他们一个遮风避雨之所,也是功德一件。” 城守变了变脸色,道:“说没有多余的地儿就是没有,静娴公主要不信,自己进城来看看便是。现在有这么多弓箭手在,静娴公主和将军使臣进城,量这些难民也不敢轻举妄动。否则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儿了。” 难民拿城守没办法,纷纷跪地求沈娴,哭诉道:“静娴公主,求求你,千万不要扔下我们呀!你进城以后,这狗官就更加不会管我们,会让我们全部死在这里的!求公主带我们一起进城吧!” 城守道:“你们要是敢乱来,本官随时都能放箭。静娴公主,不必要为了这些刁民而把自己置身险境,公主还是仔细考虑一下吧。城楼上有城卫值守,公主什么时候想通了,就让城卫通知下官,到时下官再来迎接公主。” 说罢城守是片刻都不耽搁,就匆匆下了城楼,离开了。 城楼上的弓箭手也慢慢地撤了下去。 贺悠愤愤道:“看样子这个城守来真的,是一个难民也不会放进去的。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秦如凉开口道:“可以假装答应进城,等城门打开之时,想办法制住城楼上的弓箭手,如此就能带着难民们一举冲进城去。” 沈娴看向他,问:“那进城以后呢?还要继续与城里的官民对抗吗?这又不是打仗,不能一举占领,只能徐徐图之。只有让城里的官民真的接纳他们,才不至于在我们走后,这些难民又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一直没说话的苏折道:“阿娴说得有理。” 贺悠便看着苏折问:“那大学士有好的办法没有?” 苏折思忖道:“明日准备进城吧。” 大家都愣了愣。 沈娴率先转头离开,头也不回道:“要进城你自己进,你可以丢下他们不管,但我不能。” 夜里,沈娴早早就进了马车,但是辗转难眠。 她明知苏折不可能贪生怕死到自己进城,可她仍是把他设想成为一个坏人。 她不仅在伤害着他,也让自己不好过。 她不允许别人折辱他、贬低他,可是她自己却在这么做。 心里一直别扭着、纠结着,反复琢磨着,一边心疼着,一边冷淡着。沈娴不知道自己怎么现在就变成了这样。 后来沈娴察觉到马车窗外有人。 她机警地坐起身,正要掀开窗帘看个究竟,冷不防窗外就响起那道令她魂牵梦萦般清然浅淡的声音:“阿娴,睡了么。” 是苏折在外面。 第328章 将自己独爱的东西割舍出去 第328章将自己独爱的东西割舍出去 沈娴坐在角落里,双手抱着膝盖,抿着唇固执地没有答应。 苏折等了一会儿,才又隔着帘子轻声与她道:“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怎会让你抛下百姓不管。你应该知道我的。” 沈娴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只是还是说了那样的话。 沈娴咬着手背没吭声。 “当下之急,是要把百姓引进城里去安顿。既然不能强行从外面破城,就只能从里面打开城门。明日你且对难民们说清楚,让他们等候几日,这城门必向他们打开。” “明日你带着贺悠和秦将军他们进城,我留守在城外,可以安抚难民。” 沈娴震了震,顾不上纠结别扭了,问:“你要留下?” 苏折声音轻得似叹息,“是啊,我要留下。这次江南的水坝一溃千里,可能水利这一块确实有缺陷,城守存在中饱私囊的嫌疑。进城以后,你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他又详细说道:“城里有一位郑仁厚郑大人,是位正直的好官,负责督促江南水利的,他那里应当是有一些见不得人账簿。 以免发生意外,可将城守先行处理了,再将账簿公之于众,随后可公主之名打开城门,安顿难民。” “据我所知,这江南城守委实是个贪官,阿娴,你知道该怎么处理吗?”苏折问。 沈娴当然知道。 就冲那城守敢当着她的面,用弓箭手威胁难民,她就知道那不是什么好官。 对付这种贪官恶吏,她通常不会心软。 半晌,沈娴才道:“那你呢,要等我把城门打开以后再进城么?” “唯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 她听见自己飘忽地问:“那要是我没有做到,迟迟没打开城门,城外的难民走投无路,要拿你开刀怎么办?” 苏折道:“我相信你,不会抛下他们,也不会失信于他们。” 他所相信的,也只是沈娴对待黎民百姓的那一份心。 明明她的爱民之心,是他一步一步培养和塑造起来的,可到底,他还是会有一种失落。 那种感觉,就好像把一样自己非常心爱、一心想要独占和独享的东西硬生生割舍一半给别人。 还有可能是一大半。 从此以后,她就有一半的理由不再是为了他。 这对于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只不过这样的残忍,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加诸在自己身上的。 “不会抛下他们,不会失信于他们,”沈娴轻声呓念着,“可要是有一天,我不会再相信你了,要怎么办?” 苏折风清月白道:“不怎么办,我依然会相信你。” 沈娴靠着车身,微仰着头,望着黑暗狭窄的这方空间。 苏折良久等不到她再说话,便动了动脚,道:“时辰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便不打扰了。” “苏折。” 苏折定了定身影。 沈娴道:“也请你偶尔为你自己打算一下,好不好?” 苏折回应道:“好,我尽量。” 第二日天亮以后,沈娴依照苏折昨夜说的,打算进城,并落下话给难民,让他们在这城外耐心等待三天。 她一定会尽快想办法打开城门,让大家都能够进去。 让苏折留守在城外,秦如凉和贺悠一起随她进城去,这样大家都觉得安心。 只是秦如凉和贺悠难免觉得很诧异,但见苏折神色如常,想必是早就计划好了的。 昨天夜里苏折站在沈娴的马车外说话,秦如凉和贺悠可都有看见。 但是这样的安排,在秦如凉和贺悠觉得,显然不是最好的。 如果沈娴非要进城,让苏折跟她一同进去,才是最妥当的。苏折算是几人里最有主意最能耐的人了。 想必是因为近来苏折和沈娴的关系比较僵,所以这两人才要分开行事。最后沈娴才打算要把最应该带上的苏折给留在城外。 秦如凉第一个不同意,蹙眉看了一眼苏折,道:“他留下也无用武之地,不如我留下,让他和你一起进城。” 贺悠道:“我也觉得大学士还是和你一起进城比较好,不如我和秦将军留下来和他交换吧。这里难民多,一个人也不一定照应得过来。” 沈娴没想到,让苏折留守会遭到秦如凉和贺悠的联合反对。 这两人不是一向很看不惯苏折的么。 不等沈娴答应或者拒绝,秦如凉和贺悠就强行留了下来,苏折则被强行推去了沈娴身边。 秦如凉还冷冷道:“若你没保护好她,你就等着谢罪吧。” “这样也好”,苏折面容宁淡道,“阿娴,你要是介意……” 沈娴虎着脸一本正经道:“我知道,我还可以适当地忍耐一下。正事当前,我还不至于这么拎不清!” 苏折若有若无地扯了扯嘴角,“我也正是这个意思。” 等通知城楼上值守的城卫以后,城守又亲自到了城楼上来,笑呵呵对沈娴道:“静娴公主果然想得开,这样就对了嘛。” 城守不管沈娴要把谁留在城门外,只要她人进了城就行。 反正那圣旨上也只是催促静娴公主速速回京。 沈娴和苏折辞别了城外的难民,亲兵也留给了秦如凉支配,她和苏折便单枪匹马地进城去。 现在有大将军和副使和难民一起留在了城外,难民们相信静娴公主一定会回来的。 城守以防万一,仍旧在城楼上架好了弓箭手,只是这一次难民没再像先前那样冲动。 他们目送着沈娴和苏折进城,随后城门缓缓紧闭。 城内屋舍俨然,街道宽阔整齐,眼下虽然萧条,可也掩盖不了曾经繁华的事实。 没有了商旅在城里来往,这样空的一座城,为何不能容纳难民暂时安顿? 城守从城楼上下来,捋了捋官袍便走上前。 那大腹便便、满脸堆笑的模样,实在让人舒服不起来。 城守笑眯着一双眼,若有若无地把沈娴上下打量,而后随手揖道:“这就是静娴公主了吧,这一路辛苦了。眼下总算进城了,下官这里有礼。” 沈娴勾了勾唇,道:“我早就到了城门外,大人又不是不知道,眼下何须说这些客套话。” 第329章 暴露的着装被他看了去 第329章暴露的着装被他看了去 城守又看了一眼苏折,问:“这位便是前往夜梁和谈的钦差使臣了吧。” 苏折与他淡淡揖道:“城守大人有礼。” 城守意有所指道:“现在秦将军还在城门外吧,公主是不是带错人进来了?” 他要没记错的话,这公主和那秦将军才是一对儿的。 沈娴面不改色道:“若是没有秦将军在外安抚难民,难不成大人还希望城外难民暴乱吗?秦将军熟悉战场上的那一套,因而交由他来安抚,最合适不过。” “是,是,”城守道,“那下官先带公主去落脚之处吧。” 苏折和沈娴走在城守的后面。后来又有衙门的师爷以及另外几名城里官员相继赶来相迎。 沈娴疲于应付这些逢场作戏,只道一句累了,让城守带她和苏折去歇脚即可。 城守给沈娴和苏折准备的是一座别苑,里面环境清静,丫头小厮一应俱全。 这完全不像是灾荒时候该有的落魄样子。 好像进了这里以后,外面所发生的事完全与之无关,完全像是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一般。 连这别苑都丝毫不受流离灾荒的影响,就更别说城守以及走得近的那些官员们家中了。 城守临走前道:“公主先休息一会儿,晚上下官设宴,给公主接风洗尘,请公主一定要赏脸啊。” 沈娴不置可否。 城守又谄笑道:“正好,前两日京里来了圣旨,请公主在晚宴的时候务必接旨。” 沈娴挑了挑眉,琉璃般的眼神看着城守,似笑非笑道:“这可是件大事,如此我还非去不可了。” 城守笑呵呵道:“下官静候静娴公主佳音。” 说罢他抬了抬眼梢,飞快地瞟了沈娴一眼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沈娴身穿布衣,长发束腰,衣着一点也不华贵,反而这段时间置身黎民百姓之中,穿着打扮一切都很普通。 她头上只戴了一支束发的白玉簪,腰间只配一枚竹笛配饰,但白皙的皮肤和浓淡相宜且干净的眉眼,却给人一种耐人寻味的美丽。 她和苏折一样,经历得越多,在人前便隐藏得越好,眼底里的神色也越平淡,只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难以捉摸。 只是她由内而外流露出的贵气和傲气,与那股子耐人寻味的美丽完美地融洽在一起,在一举一动中就具有了十分的吸引人力。 城守走了没一会儿,便有丫鬟送了衣裳和首饰进院里来,福礼道:“奴婢参见静娴公主,这是城守大人特地为公主准备的晚宴上的衣裙发饰,请公主笑纳。” 沈娴若有若无地拧了拧眉,见那丫鬟手里捧着的大红色衣裳,道:“大人真是有心了,我现在这般形容委实是登不得大雅之堂。” 随后丫鬟就把衣裳首饰送进了房中去,又有丫鬟进院里来准备香汤沐浴。 苏折虽是和沈娴一起的,却不是城守款待的主要对象。城守对他并不熟悉,只认为他是个别无所长的随行文臣。 因而对待他并没有像对待沈娴那么精细。 沈娴那边围绕着一堆丫鬟,而苏折这边只派遣了一个丫鬟。 只是这一个丫鬟苏折都用不上,在进房之时便遣了其退下。 沈娴自然也不会让这么多丫鬟服侍她一个人入浴,也纷纷遣了她们退下,并特意嘱咐让院里所有的丫鬟全部退下,当然也包括服侍苏折的那一个。 沐浴过后,着上那身大红色的衣裙,沈娴的脸色一度很不好看。 这不是她以往常穿的高襟立领衣裳,而是一件抹胸裙子,裙子外罩着一件广袖宽襟外裳,裙角逶地,衣上绣着精美华丽的金色绣纹。 沈娴站在铜镜前,锁骨和优美的颈项在外暴露无遗,刚刚出浴使得她身上还带着微微的香润气息。 这身衣裙暴露得十分不合规矩。 这城守根本不是敬待她,而是要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以这样的形容出席晚宴,有几分羞辱意味地轻视她。 很快沈娴地眉头就平了下去。 这样的抹胸裙子,以前她走秀的时候又不是没穿过,比这个更性感的都有。 只不过保守得久了,眼下一时这样还有些不习惯而已。 既然都已经进城来了,穿件红裙子她还是穿得起。 就看那城守有没有福气消受了。 沈娴整理了一下裙子和宽松的外衣衣襟,随后将青丝用白玉簪挽起来。她微微倾身,对着镜子描了远山黛眉,指腹沾了口脂,抹得一口丹红。 腰后长发从肩上滑落几缕至胸前,恰如其分地衬了两分风光。 沈娴站直身体,窈窕高挑,那一勾唇一挑眉的神情,让窗户外的几寸暖阳都有些暗淡了去。 沈娴打开房门时,不想苏折正等在院子里。 院里的银杏树已经黄透了,薄薄的风轻轻一吹,便能拂落一些来。 那细小的扇形的叶子,轻柔地擦过苏折的衣角,款款落在地上。 有两片幸运的,落在了他黑色的衣上。 苏折听到了开门声,缓缓转过身来。 沈娴压根没想到一开门就能看见他,因而毫无防备。 她也算是在秀场见惯了大风大浪、一路摸爬滚打来的,万人瞩目于她来说就是家常便饭,属于无数眼球吸引在她身上她也依然面不改色的那种。 可沈娴还是第一次穿这样的着装站在苏折的面前,心里一沉,居然破天荒地有点局促。 大红的颜色衬得她沈娴肤白如雪,胸前和腰肢的曲线被完全地勾勒出来,裙摆下沉,使得身姿看起来更为修长有韵味。 她站在门口,有种浑身都不太对劲的莫名其妙的感觉。 苏折眼神霎时幽了去,细长的眸子将她淡淡一扫,落在她朱红的唇上,沉吟着开口道:“你,就穿这样去?” 沈娴敛了敛心乱如麻的思绪,故作平静地低眼不去看他,几步走了出来,道:“这样确实欠妥,但暂时没有别的衣服可穿了。” 苏折站在她面前,金黄色的银杏叶落在了沈娴的发间。 半晌,他抬起微曲的洁白手指,替沈娴拈去了银杏叶,浅浅淡淡低声道:“这样子给城守看,他死也死得值了。” 第330章 还是会耳红,真好 第330章还是会耳红,真好 沈娴心里一悸,低垂的眼帘里,流溢着比金黄的银杏叶和秋冬时节的阳光还要温柔明丽的神采。 只是她固执地不愿意抬头,让苏折看见。 苏折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拂过沈娴肩边的发丝,温润的指端靠近她的耳边,似想把她鬓角的碎发拢到耳后。 沈娴偏了偏头,有些隐忍道:“适可而止吧,有人来了。” 进院里来的是先前的两个丫鬟,她们估摸着时间,这会儿沈娴应该已经沐完浴了,所以来看一看,打算给沈娴梳妆打扮。 沐浴不要她们服侍,打扮总得要的吧。 只是她们一进院子,便看见沈娴和苏折站在院子里。 沈娴一头青丝用白玉簪挽着,清净明致,反倒显得城守送来的那些金簪银钗的有些俗气。 苏折没碰沈娴的耳朵,也没拢她鬓边的碎发,这样看起来未免太亲近,不合礼数。 可是丫鬟却吃惊地看见,苏折素手捻着沈娴宽松的衣襟,往中间拉了拉,试图遮住沈娴更多的风景。 这样更加不合礼数。 在众人眼里,苏折是臣子,怎么能随随便便牵公主的衣襟。 只不过苏折却与愣神的丫鬟道:“公主这衣襟破了,你们可有针线?” 丫鬟回过神来,暗忖,原来是衣襟破了。那这位苏大人捻住公主的衣襟虽不合礼数,却也情有可原。 于是丫鬟收敛心神,应道:“有的,奴婢这就去取。” 丫鬟不敢怠慢,若是耽误了晚上的晚宴,城守大人会不高兴的。 丫鬟很快就拿了针线来。 自己的衣襟到底破没破,沈娴当然清楚。 苏折说破了,要是让丫鬟近前来缝补,却发现没有破,不就拆穿了么。 遂沈娴从丫鬟手里接过针线,道:“你们下去吧,我自己来。” “可是这……”丫鬟道,“哪有让公主自己补衣服的道理,还是让奴婢来吧。” 沈娴不怒而威道:“我不习惯让人伺候,这些事我自己会做。下去。” 两个丫鬟被震慑,只好应了声“是”,便规规矩矩地退下,到院外去等候。两人相互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便悄然先行离去。 丫鬟走后,却迟迟不见苏折放手,沈娴不由低低道:“现在可以把手松开了。” 苏折轻声细语道:“会缝衣服么?” 沈娴道:“拿了针线来也只不过是做做样子,没破我怎么缝?” 苏折抬起眼帘,深深看她一眼。她心头一滞,像被什么东西充斥着一样,呼吸也跟着一顿。 听他认真细致道:“还是要缝的,把这两边衣襟缝起来,能遮得多一些。我心眼小,半分都不想让别人看见。” 沈娴怔了怔。 苏折从她手上拿了穿着红线的针,又道:“我来。” 沈娴哑然道:“你会吗?” 苏折微低着头,手里针线已然穿插在她的衣襟间,道:“我应是比你顺手。” 苏折是熟稔地拿过银针的,只是这绣花针又不是银针。男人根本做不来这些,要么就是不够细腻,要么就是不够耐心。 可苏折一直以来都足够的细腻有耐心。 沈娴从没想过,哪天苏折会站在自己面前,给自己缝衣衫,只为了怕别人多看一眼,他就要把她双襟缝合起来,以更多地遮挡住里面的抹胸和盈盈可握的腰段。 沈娴愣愣地看着他专注的模样,心口发烫。 他缝合得极好,红线隐藏在衣襟里面,看不出任何痕迹。 “好了。” 这样一来,这件红衣就显得规矩多了。只要沈娴没有太大的动作,衣襟就不会滑开。 沈娴深深出了一口气。 苏折慢条斯理地收了针线,抬头看她时,目色顿了顿,窄了窄眼帘,眸色深邃,声音似耳语般极低道:“还是会耳红,真好。” 说明她还是会因为他害羞,会因为他情绪波动、心情起伏。 苏折应该高兴,沈娴别扭着,可心里还是爱着他。在他靠近时,才会流露出爱着一个人时该有的反应。 沈娴背过身去,说出的话也添了几分柔意,抿唇道:“少自以为是。” 阳光渐渐淡去,暮色合拢了来。 银杏叶在院子里铺了一地碎金。 到了晚宴的时候,别苑外停靠了两顶轿子。 沈娴和苏折分别坐进一顶轿子里,前往城守的府邸。 府邸并不远,一进那大门,才感觉这府邸阔气,丝毫不逊于京城里的将军府。 江南的园林水景,在这里被体现得淋漓尽致。来往的丫头,身着青色纱衣,个个玲珑剔透、标致水灵。 若是没有丰厚的钱财做底,怎会有这样的家宅。 而且家宅里守卫还十分森严,几乎每十步就会有一个守卫值守,如此阵仗几乎堪比大内皇宫了。 这要是没做多少亏心事,又怎会夸张到这个地步。 这晚宴设在梨院,梨院地方大,厅堂宽敞,是专门用力款待客人的。 沈娴和苏折还没进梨院,便听见里面传来靡靡之音,还有城守与同僚谈笑风生的声音。 原本还热闹喧哗、推杯换盏的场面,等沈娴抬脚踏进大堂时,整个就都安静了下来。 那黑白分明的眼神闪烁着明亮的烛火,淡淡扫视大堂,绯红的裙角柔软地从门槛滑过,沈娴挺直背脊,优雅而贵气地走了进来。 城守命人送去给她穿的这身裙裳,本是万种风情的,城守也想看看,要是静娴公主穿这样露骨的衣裳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会是番什么样的光景。 只没想到,硬是给她穿出了雍贵的气度来。 别看白天迎沈娴进城时,城守表面上是点头哈腰笑呵呵的,实则他根本没把这什么静娴公主放在眼里。 谁都知道静娴公主是前朝的公主,压根就不得皇上重视。眼下约摸是在江南以南这一带用力过猛,得了民心,皇上才一道圣旨催促她回京。 估计回京以后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所以这城守才如此有恃无恐。 就连请沈娴和苏折到他府上来,他也不曾避讳过什么。 好歹眼下也是灾荒时期,城外难民成堆,可是这府里照样奢靡度日。 第331章 不怀好意 第331章不怀好意 在别苑时沈娴已然觉得和外界的水深火热差别很大了,结果到这府上来一看,简直是天差地别。 城守不管城外有多少难民,也不管每天会有多少难民死去。甚至连江南水坝被洪水冲垮了,他只需要稍加打点一下同僚官员,便不必操太多的心。 城守在江南为官这么多年,要是能垮台早就垮台了。他在朝廷里有人,没少往上送银子。 因而就算水坝冲垮了,他也一点不担心,说不定往上报一句“水坝因年久失修抵不住洪水冲灌”,来年朝廷还会再拨一批银子,到时就又有油水捞了。 眼下,不管沈娴是穿得风情万种还是雍容华贵,坐在堂上的城守看见她进来,一时眼睛都捋直了。 沈娴站在堂上,堂上的歌舞因她都不太好施展,舞姬的水袖在她周围飘飘洒洒。 她若无其事道:“大人都不请我坐吗?” 城守回神,起身相迎,道:“静娴公主总算来了啊,让下官好等。按照规矩,静娴公主理应上坐,公主请。” 厅堂上首,只有城守一个人的位置。 沈娴看了一眼城守臃肿肥腻的身材,要让她去坐他方才坐过的位置,只怕沈娴会膈应得吃不下饭。 沈娴笑笑,拒绝道:“上坐就不必了,那是大人的位置,我怎好霸占。我还是坐旁边比较好。” 说着便和苏折一同在旁边的空座上坐下。 城守讪讪道:“公主真是客气。” “这毕竟是大人的家里,我来者是客,怎能不客气一些。”沈娴看了一眼对面在座的官员,又道,“只是没想到,外面萧索冷清、风声鹤唳的,大人家中却一派歌舞升平、好生热闹。” 城守道:“洪涝灾害是不假,可这日子还是得过的嘛。只要我城中百姓安然无恙,不就行了。来人,给公主和苏大人上酒。” 自从上次在村子里喝得人事不知以后,沈娴对这酒就避淡了两分。更何况在这样的场合上,她也是不会沾酒的。 城守只把对沈娴的轻浮装在心里,面上多少还是得收敛几分,不像在玄城的时候赵天启那般不可一世。 因而沈娴和苏折不饮酒,他也不勉强。 席上和和气气,看似氛围融洽。 这些官员以城守为首,多少都喝了酒,渐渐就露出了本来面目。 沈娴正襟危坐,时不时也能感觉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酒过三巡之后,城守越看座上的沈娴,越觉得可心,她坐在那里安静淡然,比堂上轻歌曼舞的这些舞姬动人多了。 尤其是那一身绯色,似成为整个堂上唯一点亮人眼球的一抹色彩。 城守满身酒气,醉醺醺地端着酒杯走过来,站在沈娴的桌前,笑呵呵道:“静娴公主,我敬你一杯?” 沈娴道:“大人请随意,我不会饮酒。” 城守也不恼,慢吞吞地把酒杯放在沈娴的桌上,笑容有几分迷醉狡猾,道:“那跪接圣旨静娴公主总会吧?” 说罢他就伸手往袖中,掏出一卷明黄的圣旨来。 城守这时嫌歌舞吵闹,便挥挥手,哆道:“去,都退一边去。静娴公主要下跪接旨了。” 见到圣旨,堂上的官员流露出一种玩味看好戏的表情,没有一个是肃穆起敬的。 他们好似都等着沈娴朝城守下跪领旨。 沈娴不紧不慢地从椅上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城守面前,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面色从容,不见丝毫难堪,随后敛裙缓缓跪了下去,道:“静娴接旨。” 城守以为让沈娴向他一个地方城守下跪,多少是有点被羞辱的难堪的,却没想到她不仅没被羞辱到,反而淡然下跪,让城守手里的这卷圣旨显得有了两分威严。 沈娴不是跪他,而是跪他手里的圣旨。 城守顿时觉得索然无味,看了一眼沈娴微垂的头,露出一截纤细白嫩的脖颈。 她虽低头而跪,却丝毫没有弯下脊梁骨。 城守打开圣旨,开始念了起来。 圣旨的主旨十分简洁明了,让沈娴速速回京。 城守念完以后收拢圣旨,道:“这上面的内容想必静娴公主听得十分明白,皇上有令,让静娴公主即刻返京,不得延误。至于这路途中的灾民洪荒,就不劳公主费心了。” 他把圣旨递给沈娴,又道:“公主接旨吧。” 沈娴伸双手来接。 城守又见她双手白皙光滑,又有点不甘心就这么放过这双手,于是动了点歪心思,在把圣旨放到沈娴手上时,肥手顺势就往沈娴的手上摸去。 沈娴拿到圣旨,便游刃有余地转了转手腕,以圣旨挡开城守的手。 城守还没看清,就感觉手上一空,不仅美人的手没摸到,圣旨也被她拿走了。 顿时城守就有点火从心头来。 就算是公主又怎么样,到了这江南,还没人敢这样子拒绝他。况且她还是个麻烦即将上身的公主。 城守皮笑肉不笑道:“公主真是好手法,这手晃得我眼花缭乱的。” 沈娴若无其事地起身,道:“是大人本就老眼昏花吧。” 城守脸上不太好看,道:“难道静娴公主这一走,就不管城外的秦将军和那个什么副使了吗?” 沈娴挑眉道:“自然是要管的,我还等着大人打开城门把他们接进城里来呢。” “既然公主清楚,”城守道,“就应该识时务一些。否则我就一直把他们关在城外,和那些难民一起自生自灭。” 沈娴眯了眯眼,看着城守道:“城外的可是大楚的大将军,贺副使还是当朝丞相之子,你也敢让他们自生自灭?” 城守呵呵笑道:“大将军又没带兵,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大将军,还有那贺副使,他身上写着他是丞相之子吗?一旦扎身进难民堆里,我只好把他们也当成难民来处理了。” 俗话说猛虎压不过地头蛇,大抵就是如此。 第332章 看你有没有诚意 第332章看你有没有诚意 江南城不是小城,不仅城池广阔富饶,围绕城池的还有许许多多的小城小镇,连成一座商路畅通发达的江南城。 这城守是江南一带的老大,明面上他惹不起京城来的高官显贵,可暗地里动点手脚、使些手段,也不是第一次。 城守壮着酒胆,用赤裸裸的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沈娴,道:“要我开城门也可以,甚至我可以如静娴公主的愿,放一部分难民进城来,这就要看静娴公主有没有诚意了。” 沈娴淡凉道:“大人想要什么诚意?” 城守酒气熏熏地涎笑道:“静娴公主真要有诚意,等想清楚了,有时间的话就和我单独谈谈。” 沈娴怎会不懂,只不置可否地勾唇笑笑。 不论是官场、商场还是娱乐场,真是自古以来都少不了潜规则。 沈娴道:“那我还真的回去好好想想。我看这席也吃得差不多了,时候也不早了,大人请自便,我就先告辞了。” 城守也不拦她,在背后道:“公主回去一定要好好想想,我随时恭候。” 苏折淡淡然拂衣,起身随沈娴一起走。在这样的场合下,他就像是一道安静的影子,不多言不多语。 两人都不动声色地走出大堂。身后城守又让停下来的歌舞再继续,丝毫不为两人的离开而受影响。 在抬脚跨出门框之际,沈娴清澈的瞳孔在夜色里一片阴鸷。 回到别苑,房中有灯,廊下有光。 沈娴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房中灯火匀了些许出来,像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落在地上端地发凉。 苏折道:“外面凉,回房去吧。” 沈娴应道:“你也早点休息。” 苏折看着她进了屋,才转身往另一间房走去。 沈娴坐在镜前,有丫鬟上前来给她更衣解发。 只是丫鬟的手还不等碰到她发间的白玉簪,她便眼里透着寒意,道:“退下。” 丫鬟连连退后两步,低头鼓起勇气道:“是不是奴婢有伺候不周的地方,还请公主明示。不然公主……怎会不让奴婢们伺候呢?” 沈娴道:“我现在还不需要更衣洗漱,等有需要的时候自然会叫你们。” “是。”丫鬟只得应下,默默退了出去。 刚走到门口时,沈娴的声音就再度传来:“去通知城守一声,待他那边笙歌结束以后,我还要再过去一趟。” “奴婢知道了。” 丫鬟出了院子,便匆匆去传话了。 沈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朱红的唇,淡然的眉眼,今夜不用卸下这妆容。 她又沾了一些口脂,将自己的红唇补得更明艳醴丽一些。 大抵是跟着苏折久了,她如今也心无波澜。不再感觉到屈辱和难堪,也不再因为那些下流肮脏的目光和话语而恶心愤怒。 其实她慢慢也变成了和苏折一样的人,她有要达成的目的,所以其他的一切都不足挂齿。 哪怕让她给那肥腻的城守下跪,她也跪得从容坦然。 某种程度上来说,苏折城府太深,可她心思也不单纯。 沈娴觉得镜子里这样的自己是陌生的。不知道苏折可有像她这样,在照镜子的时候觉得他自己陌生过。 沈娴想,一定有过。 这样的他们,高兴的时候不能想笑就笑,愤怒的时候不能想骂就骂,悲伤难过的时候不能想哭就哭。 所有的情绪都得忍着。 忍到心疼还得忍。 妆台上就放着那卷圣旨,是她一路捏着回来的。 在拿到这卷圣旨时,她恨不得当场撕碎,或者当场一把火烧了。 但是她依然得如视珍宝地捧着回来,不能撕也不能烧。 后来夜渐深的时候,丫鬟披着夜色回来,站在房门口对沈娴道:“回静娴公主,城守大人府中的宴席已经散了,大人正等着公主过去。” 沈娴眼里平静,淡淡道:“我知道了,去门口备轿吧。” 丫鬟先去着人备轿了,沈娴才起身,开门施施然走了出去。 只是将一开门,院里的另一扇门也应声而开。 沈娴循声看去,见廊下幽暗的光若有若无地照着苏折的轮廓,却照不亮他一双深沉的眼。 她不知道,她在苏折的眼里,明艳不可方物。 苏折道:“你要这个样子去?” 沈娴抬头看了看天,道:“月黑风高,今晚约摸是个单独谈谈的好时机。” 苏折没有阻止她,只道:“小心点,别让他碰到你。” “我知道。” 出了别苑,坐上轿子,沈娴就又折返到了城守的府邸中。 夜里的守卫和白天相比更严格一些。 府邸里的管事知道有人要来,待确认轿子里沈娴的身份以及就只有她一个人之后,管事直接让人把轿子抬到了城守的主院里去。 这也是顾及城守和沈娴双方的名声。 这城守酒色均沾,以前也少不了直接把人抬进他主院的,因而这府邸里的人就算撞见有轿子入主院,也屡见不鲜,更不会知道轿子里的人就是静娴公主。 到了主院,沈娴下了轿子,看见主院里的守卫更是有增无减。 城守身着便衣,臃肿地走出房门口来迎接。他看沈娴的眼神都在冒着光,仿佛沈娴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城守请沈娴进门,道:“公主先进门说话。” 沈娴不大意地走了进去,道:“大人这院里的守卫不少。” “以防万一么。”城守说着就给沈娴倒了一杯茶,“公主喝杯茶润润嗓子。” 沈娴看了一眼那茶,却没有伸手去接。 城守皮笑肉不笑道:“怎的,公主都深夜前来了,却连一杯茶都不肯喝?既然来了,何须再端矜持呢。” 沈娴接过,佯装喝下一口,却是全部撒在了衣襟上。 城守亲眼见她喝了,大喜。 这房间很大,卧房与书房是一体的,只是城守却一味地把沈娴往卧房里引。 城守道:“既然你已经来了,那就说明你想通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只要今晚你陪我一晚,城外的难民一切都好说。” 沈娴笑意不达眼底,放下茶杯道:“先前大人说什么都不肯开城门放他们进来,如今只要我陪大人一夜,就什么事都解决了吗?” 第333章 我这奸夫只好杀人灭口了 第333章我这奸夫只好杀人灭口了 城守越看沈娴越觉得美丽动人,她越是高贵雍容,城守就越涌起一股征服欲。 城守急不可耐道:“公主里面请吧。” 沈娴道:“万一我陪了你,你却失信怎么办?” 城守见她人反正已经进了这房间,只要他不开口放她走,外面有那么多人,只怕她插翅也难飞。 于是城守便不再客气,道:“别说我现在答应了你,就是我言而无信,眼下你人已经到了这里,你以为你想走还能走吗?倒不如想想怎么让我高兴。” 沈娴勾唇道:“我当然会让你高兴,而且我还会让我自己高兴。只是外面那么多人,一会儿传出什么声音让他们听了去,会不会不太好?要不大人先把他们撤下了?” 城守一步步朝沈娴紧逼,淫笑道:“一会儿你都欲生欲死了,还关心他们会不会听到?你放心,他们都是我的亲信,就算听到了什么,也不会传出去的。” 忽而一阵清风从窗户漏了进来,吹得房内暖帐飘拂。 城守身后光影一闪,他自己却全无察觉。 沈娴眼里闪过一瞬间的错愕,继而颤了颤眼,面对城守的步步紧逼,她往后退了两步,讷讷道:“要不你还是把人撤走吧,我会害羞。” 城守嘴上不客气道:“是吗,你以为我会信你。明明是个会发骚的,偏偏还要装纯洁!今个下午我可是听说了,你身边那个使臣给你拉衣襟、缝衣服,你们俩要是干干净净的,会这样?” 沈娴吸了一口气,看着肥头大耳的城守身后的人,胸口一阵发窒,整个人似要被他吸进眼里去,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外人一眼就能看穿的地步了么。 城守又啧啧道:“你和城外那大将军才是夫妻吧,大将军没发现你跟奸夫不清不楚,也是够冤的。反正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也就不多我这一个。” 说罢再按捺不住,当即一把朝沈娴扑去。 只可惜,美人近在眼前,他几乎都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诱人的幽香,却偏偏连手指头都没碰上,突然不知怎么的,就浑身麻痹失去了知觉,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地上。 城守惊愕地瞪大眼珠子,这时才发现自己背后竟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苏折一身黑衣,斐然安静,似一道光影,又似一道清风,无声无息得若有若无。 若不是他出现在城守的身后,与沈娴正面相对,沈娴也不一定能够发现他。 外面重重守卫,竟不知他是怎么混进来的。 如若苏折今夜不来,沈娴也会处理了这个城守,只不过她可能无法躲过外面的守卫,还需得想办法脱身。 现在想来,沈娴不觉恍然。 苏折怎么可能放任她一个人来冒险。 烛光下他的轮廓深深浅浅,眸中神色阴冷似修罗,可手上的动作却温和似佛陀。 城守浑身动弹不得,脊椎上还插着苏折精准刺入的银针。 但是他舌头还在,第一眼看见苏折过后,第一时间便惊恐地张口欲大叫。 苏折早有准备,微微弯身下去,随手揭过凳子上的锦布,一团便塞进了城守的嘴里,口中轻幽幽道:“大人知道得太多,看来我这个奸夫也只有杀人灭口这一途了。” 沈娴听到“奸夫”二字从他口中说出来,不仅不觉得粗俗鄙陋,那清清浅浅的语气反而让她心头一悸。 城守心急如焚,一边摇头一边发出唔唔声。 苏折没多耽搁,手里擒着两枚银针,一枚捻入了城守的喉结中,一枚捻入了他的后颈里。 很快城守的挣扎就渐渐消停了下来。 苏折再取开他嘴里布团时,他已经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了,只剩下眼珠子还能动,鼻孔还能出气。 苏折轻声地问旁边讷讷的沈娴,“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沈娴垂眼看着城守,道:“我会拧断他的脖子。” 城守又惊又恐地瞪着沈娴。 他还以为今晚沈娴是送上门给他寻欢的,没想到她却是来要自己的命的。 苏折不置可否,他把城守拎起来,看似云淡风轻,可城守这般身宽体胖,手上若是没有力道,又怎能轻巧地把他拎起。 自始至终,他只用了一只手来动这城守。 苏折把城守放在了床上。 苏折随手挽了挽床边的暖帐,道:“阿娴,去把桌上的水壶拿来。” 水壶里装满了水,沈娴递给苏折,苏折漫不经心地将床边暖帐铺在城守的脸上,把水壶里的水倾出来,浸湿暖帐。 顿时城守长大了口,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胸口开始起伏。 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让他恐惧极了,明知道自己的人就守在院里,可他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他绷直了身体,腿上肌肉有些扭曲,挪动一下都十分艰难,可他还是试图挪着脚尖去碰床铺里侧。 这像是在死亡里挣扎而做出的无意识举动。 当时沈娴没有在意。 紧接着苏折淡然无事地把多出来的暖帐铺了第二层上去,掩盖住城守的整张脸,再度用水浸湿。 城守胸口起伏得剧烈了一些,但是他所能够获取的新鲜空气只会越来越少。 还差一点点,他就能碰到床铺里侧的开关了。 苏折又铺了第三张,第四张。 眼看着城守的胸口起伏得越来越剧烈,他的生命力正因为这缓慢的窒息而一点点流逝。 这或许是个残忍的手法。 可是沈娴冷静得生不出半分怜悯。 苏折在处理这些事时,总是滴水不漏的。 沈娴知道,她要是干脆利落地一举拧掉城守的脖子,第二天东窗事发以后,沈娴又在今晚夜里来过,就算得以脱身,也绝脱不了干系。 所以苏折选择用这样温和的方式,让城守慢慢死。 等明早,他身上无伤,谁也不会发现他是怎么死的。 眼看着城守就要挣扎不动了,他的脚蹬了两蹬,怎想那最后一下,终于触动了床榻里侧不起眼的地方的机关。 没想到竟有一根隐藏着的线连接到床板下面。 下面还悬挂着一个铃铛。 第334章 配合我,叫几声 第334章配合我,叫几声 平时那铃铛前后左右晃动压根不会响,只有触动机关过后,使得铃铛本身剧烈抖动起来,就会发出清脆响耳的铃铛声音。 外面的守卫一旦听到这铃铛声音,就会过来查看究竟,以防城守遭遇不测。 眼下这铃铛声一响起时,沈娴和苏折都猝不及防,顿了顿。 紧接着就听见外面杂乱的脚步声正朝房门处冲来。 有守卫在门口喊道:“大人!大人你没事吧!” 房中没有答应。 苏折当即起身,一把拽过沈娴,一手把她抵在墙上,一手撑着旁边的床柱子。 突如其来这般靠近,沈娴瞳孔一扩,里面满是苏折的影子。 苏折微微垂头,手上稍稍用力,床铺就摇晃了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与沈娴交颈,贴着她的耳朵道:“阿娴,配合一下。” 沈娴整个傻了,脑子里闪现出一个念头,可是又不太确定,问:“你要我怎么配合?” 苏折的声音缠绵入耳,带着温煦的气息,“配合我,叫几声。当是在演戏。” 这也确实是在演戏。 苏折把床摇得凶狠了些。她知道苏折是要她配合,发出欢爱的声音,让门外的守卫认为是在激烈之时不慎触到了机关。 苏折反应极快,这个办法委实也无可挑剔。 演戏么,沈娴最在行了。 可是她悲催地发现,要当着苏折的面,发出那种羞人的声音时,她是憋红了脸都叫不出来。 什么时候她的演技已经拙劣到了这种地步! 沈娴深吸两口气,快哭了,低低道:“怎么办,我叫不出来……” 外面的守卫估计已经听到了床榻咯吱摇晃的声音,大概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怕撞了城守的好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冲进来。 可是守卫又不太确定,并没有离开,而是再问道:“大人在里面吗?” 只怕要是再不吭声,这些守卫为了城守的安全,也会不管不顾地冲进来。 苏折道:“你不叫,我们就暴露了。” 沈娴豁出去了,张了张口,发出一声呻吟。 苏折道:“声音太小。” 她扯了扯嗓子,叫得大了一些。 只不过这毕竟是情急之下,她叫得婉转而青涩。 苏折却听得心头一动。 “阿娴,你……自然一些。” 苏折话音儿一落,冷不防一口吸在了沈娴的颈子上。 沈娴瞠了瞠眼,倒抽一口凉气,毫无防备,那一刻仿佛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跟着被他给吸走了去。 她没来得及闭口咬紧牙关,顿时从喉间溢出一声千娇百媚的轻吟。 屋外的守卫按捺不动,仍旧是没有离开。 苏折低沉暗哑地与她道:“声音还是太小了,阿娴你是要我以身效法么。” 苏折落在她颈边和锁骨上的吻,热烈深沉。 伴随着床榻摇晃的声音,一股前所未有的、无法言喻的羞耻感袭上沈娴的脸,她双颊嫣红绯然。 口里的声音细细碎碎。 她伸手就抱住苏折的头,手捂住他的耳朵,气息凌乱道:“你不要听。” 苏折绷紧了身,低低应允道:“好,我不听。” 随后沈娴一直抱着苏折的头,口中溢出破碎沙哑不堪的吟哦。 她声音越来越大,和木床的声音夹杂在一起,愈演愈烈。 这时门外的守卫已基本信了。 屋子里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而是男女进行得太激烈,所以无意中碰到了铃铛。 苏折沉着嗓音,变了变声线,像是急躁又快活,习着城守的语声喘息起伏地吼道:“没见我现在很忙吗,滚!” 尽管他是刻意变了嗓音,可沈娴知道再怎么变,这个人也是苏折。 他说出的话,足够让她脸红心跳。 苏折将城守的语气拿捏得非常到位。 像城守那样的男人,白天里越是笑呵呵的,到了晚上便越有可能暴跳如雷。 因而外面的那些守卫丝毫听不出端倪,匆匆地来,又匆匆地退下。 随着那脚步声渐远,苏折摇晃床榻的力道慢慢小了下来,沈娴吟哦的声音也跟着小了下来。 到最后一室安静,只剩下两人微喘的呼吸。 他垂着眼帘,看着沈娴脸颊绯红,眼底里流光氤氲的模样,久久不言。 下午他亲手缝的衣襟,不知道什么时候扯开了,大红金绣的襟边从沈娴的肩头散开,露出了她一边肩膀。 红色的抹胸与金色的刺绣,衬得她的肌肤如冰肌玉骨一般。 只是那颈项和锁骨上,都依稀有苏折留下的红痕。 这副形容,真真是酥骨般诱人。 沈娴的眼神里,有她所不知道的妩媚勾人,她背靠着墙,微仰着下巴,怔怔地把苏折望着。 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有些精疲力竭,久久都回不过神来。 苏折一只手捻着她的衣襟,往肩上拉了拉,幽沉地看着她朱红的唇,没有放开她,却终是一点点俯下头,一点点欺压而上。 他带着小心翼翼地想吻她。 她亦控制不顾地想抱他。 可是就在苏折的唇将将落在沈娴的唇上时,他的气息浓烈,沈娴还是鬼使神差地用尽仅有的一点力气抵了抵他的胸膛,自己也往一边偏开了头。 唇上的丹红口脂,被擦出了唇角,有些狼狈地染在了她白皙的下巴上。 沈娴低着头,手在推开苏折时不慎碰到了他的喉结,又飞快地缩了回来。 她一边拢了拢自己的衣襟,一边不停地深呼吸,张了张口,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声道:“他们已经走了。你放开我吧。” 苏折没再强求,只拿方才没动过城守的这只手,温柔地碰了碰沈娴的颈项,隔着衣襟摩挲了一下她的锁骨,道:“方才下口重了些,看来回去以后又得抹药了。” 沈娴抿着唇没吭声。 到现在她还觉得方才被苏折碰过的地方,有种勾魂摄魄的酸痛。 两人再回过头来看城守时,城守僵挺挺地躺在床上,脸上覆盖着层层叠叠地湿润暖帐,把他的口鼻阻塞得严严实实。 城守早已经死透了。 苏折寡于悲喜的眼神淡淡看着城守,问沈娴:“今夜知道你是静娴公主、入他房里来的人有哪些?” 第335章 魂不守舍 第335章魂不守舍 沈娴心里紧了紧,她知道苏折的,这种情况下一定是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 沈娴不知道是试图说服他还是试图说服自己,道:“反正他已经死了,只要留下证据证明他不是他杀的而是自己死亡的,不就可以了。” 苏折看着她,道:“那你的名声呢?” “我不在乎那些。” “可我在乎。”苏折风清月白道,“我不想,将来世人谈论、史书留存,有任何一丝相关的污迹。” 沈娴袖中的手指紧紧掐着,道:“苏折,够了,真的。你真的不必为我考虑得那么长远。” 苏折道:“我只尽量做到我力所能及的事。” “可是你力所能及的分量,是我远远无法偿还的。” “阿娴,我不要你偿还什么,是我心甘情愿。” 沈娴心口又开始作怪,痛得煎熬,痛得想流泪。 苏折又道:“你不肯说,那我只好猜了。” 苏折说出那些人给沈娴听,有这府邸里的管事,门外的守卫,还有别苑里的丫鬟,以及抬轿的小厮。 他猜也猜得容易,而且一个不差。 沈娴竟无力辩驳。 苏折眯了眯眼,略有深意地抬手抹了抹沈娴唇角外的口脂,再细细拈了拈沈娴发髻上整齐的发丝,弄得有些微凌乱。 如此看来才像是方才激烈过的样子,出门时被守卫看见了才更容易蒙混过关。 苏折道:“你先走,坐着轿子回去。剩下的交给我来善后。” 沈娴冷不防抬眼,撞进他的眼眸里。 他细声道:“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沈娴不想留下他一个人,可偏生这又是最好的法子。只有她坐着轿子离开,苏折一个人才好脱身,无后顾之忧。 不然带着她,反倒是个牵绊。 最终沈娴道:“苏折,早点回来,我会一直等你回来。” 苏折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好。知道你在等我,我会尽早的。” 最后,沈娴开门走了出去,留下了苏折一个人。 沈娴对外面的守卫道是,城守累极,这个时候已经睡下了。 苏折一人在房中,站在床前看了看死去多时的人,随手把他脸上紧贴的暖帐拂开到床边去,窗户外漏进来的风吹一吹,不多时就把上面的水迹吹干了。 沈娴是一个人坐轿子回到院子里来的。 空落落的院子里,等真的不见苏折的时候,沈娴才觉得萧索冷清极了。 沈娴满下巴都是丹红的唇脂,她又是从城守的房间里出来的,丫鬟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什么也不问,默默地打水来给沈娴沐浴。 沈娴道了一句:“都出去。” 随后丫鬟关上房门就退了出去。 沈娴一个人钻在热水里,捧着水洗脸,只要她一闭上眼睛,满脑子想的全都是苏折。 即使他云淡风轻地杀人,她也控制不住依旧想他,疯狂地想他。 那些破碎凌乱的呼吸,还有他接触到自己皮肤的热烈缠绵的吻,一幅幅旖旎的画面一旦钻进她的脑海里,就再也赶不出来。 她不知道苏折在城守那里怎么样了,也不知他会不会有事,何时会回来。 沈娴浑浑噩噩地沐浴,穿上轻薄的寝衣,再魂不守舍地躺在床上。 觉得有些冷,床上半天也没有什么温度。 时间一点点流走。 外面的夜静悄悄。 苏折一直没回来。沈娴凝神细听,听不到院子里的任何人有任何动静。 她反而仿若听见了霜降的声音,密密麻麻往地上铺了一层。 有些像露水被冻结成霜花的声音。 不知还有多久,就会天亮了。明明苏折告诉她,会尽早回来的。 就在沈娴等得快要浑身僵硬的时候,她终于听到了细细的脚步声,从院子外面走来,每一步都轻得似风掠过。 沈娴浑身一震,她什么都来不及想,也不知道外面进来的人到底是不是苏折,当即就慌乱地跑下床,鞋也来不及穿,打开房门便飞奔了出去。 苏折披着秋霜回来,不想没走几步,房门应声而开,他抬头就看见沈娴跑了出来,不由愣了一愣。 继而看见沈娴穿着雪色寝衣,苏折淡淡皱了皱眉,声音疲倦沙哑道:“穿这样单薄怎的跑出来了。” 沈娴置若罔闻,走下台阶,踩着地上冰凉的银杏叶,站到苏折面前。 苏折注意到了她的脚,眯了眯眼低沉道:“还不穿鞋。” 沈娴就着廊下昏暗的光,仰头看着他许久。 她有些轻颤地伸手,去抚摸苏折的脸。 苏折顿了顿,听她带着鼻音道:“回来了?” 他卸下满身沉晦,到最后只剩下柔情,应道:“嗯,回来了。” 那时沈娴看清他的脸,听清他的声音,才恍惚觉得三魂七魄重新归了位。 苏折身上带着极淡的一丝血腥气,沈娴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只要他回来就好。 她无言地踮着脚,下巴抵在他肩膀,双手从他腰上环过,如无数次心里所渴望的那样,抱了他。 苏折僵在原地,道:“阿娴,我身上不干净。” “那也无所谓了。” 苏折神色讳莫如深,下一刻把沈娴狠狠收进怀里,揉着她单薄的肩膀,揉着她一头的青丝。 他才发现沈娴的身子比他想象的还要柔软却冰凉。 这渐渐入冬的寒天夜里,沈娴只穿了一身丝薄的寝衣,怎么能不冷。 苏折不再耽搁,拦腰把她抱起,就朝她房中进去。 苏折把她裹进棉被里,撩衣在她床边落座,深深地看了她许久。 沈娴整个缩在棉被中,沉默了一阵,开口道:“你定是很累了,要不先回去睡吧。” “见你这样,我怎能睡得着。” “你回来了就好,回来了我就放心了。” 苏折轻声细语道:“有什么不放心的,等你睡醒了,我自然就回来了。” 她有多怕,这一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时,苏折依然没回来。 苏折又看了她一会儿,道:“你能把脖子伸出来一下吗?我看看你颈上的痕迹有没有淡。” 沈娴极为配合,便把棉被往下压了压,抻出纤细优美的脖子。 第336章 我早就没怪你了 第336章我早就没怪你了 苏折手指掂着沈娴的下巴,轻轻偏开她的头,让他能看见她的侧颈。 侧颈上的吻痕一直往下蔓延,延伸到了棉被遮住的锁骨。 苏折见那吻痕很深,不由轻声问道:“疼不疼?” 沈娴垂了垂眼帘,悄然红了耳根,道:“不太记得。” 当时苏折这般吻她的时候,她哪顾得上疼不疼。只觉得身在云里雾里,一切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有随身携带的药,拿来给沈娴在颈子上抹开,像上次一样,运真气融入其中,如此消散得快一些。 苏折的手指一路往下,到沈娴的衣襟边缘才停下,道:“颈子下面还有一些,也要抹吗,如若你不愿,我便不抹。” 可是沈娴想,要是明天还穿类似今天衣裙的款式的话,不抹药明早一定遮掩不住。 遂她松了松棉被,露出棉被下的肩膀。她抬手解了解衣襟,柔软的衣襟缓缓下滑,露出了锁骨和肩胛。 那是苏折今晚流连过的地方,如今呈现在他眼前,即使留着他的吻痕,那也万分美丽诱人。 他一边给她抹药,一边道:“这些日你不愿让我靠近,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愿与我说。如今还怨我憎我么。” 沈娴没回答,只是不由自主地往他手边倾了倾脖子。 苏折道:“其实我不愿你知道那些,我也想在你心里,我一直留下美好的一面。若早知如此,我应该再做得隐蔽一些,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让你可寻。” “我不贪恋权势,也不热衷阴谋,可偏偏这是能走到今天必须要用的手段。到今时今日我还活着,就注定我手上不会很干净。” 沈娴知道,苏折能从前朝的漩涡里挣扎出来,不可能靠的是纯良。不然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堂上,恐怕他早就已经尸骨无存了。 只有手段和城府才能伪装他,保护他。 “在你看不见的时候,我还做过许多坏事。我若不说,你不会知道,可是不代表那就没发生过。因为我总是这样一个人。” 沈娴看他说得平静淡然,他道:“自认为无可救药、无可救赎的一个人。” 沈娴心里一酸,涩了眼眶。 是,一直以来她记得最深的,总是他风清月白的一面。 可是若没有他的阴暗伪装他保护他,他又如何能够风清月白。 人都是复杂的。这世上没有一个彻彻底底的好人,也没有一个彻彻底底的坏人。 他上山剿匪救过她,他帮过她无数次,他救过她和贺悠的命,他也在城外摆上破旧的诊桌治过难民的病。 他又怎会是一个纯粹的坏人呢。 “阿娴,苏折若是不坏,无法守着你一天天长大;若是不坏,无法在朝中铲除异己;若是不坏,不能在四面为敌的局面里自处自立;若是不坏,更不能帮你匡扶大楚。” “你还有时间和机会来反悔,你还可以想清楚,大概我这样的人是往后是不能够和你并肩而行的,也不能够和你相守到老。你若是想清楚了,你我一世为君臣也无不可。” 他寡于悲喜,“你不愿再和我扯上感情上的关系的话,不必自寻烦恼,只消告诉我一下,我会把它剪断。” 他对别人的所有坏,甚至对他自己也坏,都是为了对她一个人好。 沈娴心里锥痛。 她怎么舍得剪断他们之间的关系。 苏折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深浅,大概都是已经定好了的。我不强求,但能拥有一天就会珍惜一天。 所以于我而言,总感觉每跟你说一句话就会少一句,每拥抱一下就会少一下,每吻你一下也会少一下。” 沈娴眼角有泪,道:“我想的是一辈子,你想的却是一天天。” “在这一天天里,你也有疏远我的时候,也有生我气的时候,还有我要克制着尽量不给你带来麻烦和困惑的时候,所以能够剩下了,已经很少很少了。” 沈娴道:“原来我浪费了你这么多时间。” 她从他的话里听到的是没有安全感,是对她满满的患得患失。 只是这些,她从来都忽略了。 她深吸一口气,问,“为什么还要让我想清楚,我若与你剪断关系,你不是连一天天都没有了吗?” “可那样能让你感到轻松。” 沈娴抬头看他,眼里湿润,“你又不是我,你怎知我会觉得轻松。若是不能有你奢望的一辈子,那就是一辈子与你这样纠缠不清,也挺好的。” 她哽了哽喉,哑了声,“我早就没怪你,我只是怪我自己。若不是我,就不会把你变成这个样子,我恨我自己太没用。” “苏折,就是因为我太没用,你才这样不顾一切。” “我一直都是这样,没有变过,不是因为你。”苏折手指拂过她的脸,沾上湿润的泪,轻柔道,“近来我总是将你弄哭,阿娴,都是我不好。” 沈娴道,“对,就是你不好,我也没用。明知道你不好,却偏偏只好你一个。” 苏折瞠了瞠眼,后道:“还能听你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 苏折一直看着她,目色幽邃如苍穹。 等沈娴反应过来时,说出的话也已经收不回了。她仍旧有些别扭,撇开眼不去看他,闷声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苏折给她抹好了药,起身要走时,沈娴忽而又道:“有些事给我些时间我自己能想清楚,就是想不清楚也不要紧,因为从始至终我都不会改变心意。” 苏折身影顿了顿。 “我能够做的,就是努力加快脚步,如此才能跟上你。黑暗也好,光明也罢,我都会与你纠缠。” 苏折回头看她时,见她躺了下去,侧身背对着他。 她轻声又道:“以后别再说我离了你就会轻松这样的话了,永远都不会。离了你,我只会更痛苦。” 窗外的黎明,微微亮。 沈娴听到身后门扉轻轻合上的声音,她安然地闭了眼。 苏折回来了,她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第337章 你就不知道轻点儿? 第337章你就不知道轻点儿? 苏折回到自己的房门前,打开了门,略一思忖,又关上了门。 但他自己却没有进到房中去,而是转头便往院外走。 和回来时不一样,他刻意收敛声息,脚步声轻到若有若无,到沈娴无法听见的程度。 在天亮之前的黎明,这段时间最是清冷。 苏折一身黑衣,翩然行走在越来越薄的夜色中。那两袖清风,仿若不沾尘世污秽,不惹凡间烟火,与夜色融合在了一起。 街上寂寥而冷清,街边草木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霜花,这个时候还无人来打破这份宁静。 苏折去到最为繁华的那条街,在秋涝洪荒到来之前,这里丝绸买卖也最是兴盛。 整个一条街上,绸缎庄、成衣铺,多如牛毛。 只不过现如今大多凋零了去,又无生意上门,只好都关门歇业。 苏折站在整条街最大的成衣铺子前,敲响了门。 这个时辰,就算这店铺的后院里还住着主人家,也约摸还在睡梦中吧。 所以苏折敲了许久都没人应。 他便只好微挑了眉梢,随手撑在门扉上,略略一使力,便震开了里面的锁闩。 苏折推门施施然走了进去。 店铺里还有挂着不少的新衣做展示,苏折淡淡扫了一眼,面上神情很寡淡。 待那后院的主人家听到响动,端着烛台迟迟出来时,看见苏折站在他的店铺里,吓得差点把烛台抖到了地上去。 男主人惶恐地问:“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苏折道:“我敲了许久的门,无人应,只好自作主张进来了。” 男主人一瞅门上的锁,门栓断成了两半截,锁也坏了,不由越发?然。 这人不动声色,就能轻巧弄坏他门上的两道锁,而且还这般若无其事的样子,多半是个厉害人物。 可既然这么厉害,不去抢钱庄,来他这个成衣店做什么呀! 男主人惊惧道:“虽、虽然现在生意差,但、但但我告诉你,私闯民宅官府也是要管的!你你你速速离去,我权且不咎,可你要是乱来,我就要报官了!” 说罢男主人赶紧跑去抓了一根木棍抱在手上,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又喝道:“你快走听到没有!” 苏折看着他一系列举动,默然片刻,道:“我是来买衣服的。” 男主人显然不信:“来买衣服你还撞坏我店里的门!” “我见没人应,不确定里面是否有人。” 男主人还是不信:“可现在是什么时辰,天还没亮呢,你来买衣服?!” 苏折回答得理所当然:“嗯。” 男主人一噎,上下打量他,见他确实不是那么凶神恶煞的样子,回头一想,这成衣店除了无人问津的衣服,也没什么好抢的。 于是他耐着性子道:“那你想买什么衣服?” 苏折袖摆往柜台上拂过,一锭银子便落在了柜台上。 男主人一见那银子,眼神儿亮了亮,心想看来他真是来买衣服的。 遂他放下了棍子,赔了赔笑脸,道:“看来还真是个误会,眼下虽然不景气,但我们店里的衣服可都是样式最齐的,客官看看可有哪件入眼的?” 说着男主人还殷勤地带着苏折往男子成衣区看了看,眼神量着苏折的身量尺寸,给他推荐样式。 不想苏折却看也不多看一眼,道:“我是来买女子穿的。” 虽然一个男人天不亮就来买衣服,还是买女子衣服,会很奇怪。可是他已经付了钱,反正店里还压着这么多新衣,能卖一件也是一件。 但女子穿的衣服男主人可不懂,于是便去叫了内院的老板娘出来。 老板娘睡眼惺忪的,可一看见苏折,顿时就精神了,熟络地上前迎客道:“公子是要买衣给谁穿呐?” 苏折想了想,道:“给我夫人穿。” 老板娘掩唇笑道:“那夫人还真是好福气。正巧,我这店里女子裙裳多得是,容公子慢慢挑。不知公子可有什么中意的款式?” 苏折说了他的要求,“高襟立领,素一点的即可。” “那不知夫人的身量尺寸多少?” 苏折将尺寸一一报了出来,由老板娘照着条件给他挑新衣。 待苏折出店铺时,灰白色的天光将街道照得渐亮。 今日,城守一死的消息传出来,城里必然会大乱一番。 沈娴不敢久睡,晨时起身,揉了揉还有些发沉的脑袋,回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第一时间下床去端了铜镜来,抻长了脖子照照自己。 这一次的吻痕比上一次还深,光后半夜里抹了一次药,眼下根本没彻底消除。只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沈娴一大早,心跳就有些不正常,长长吁了一口气,有点郁闷自己这样的反应。 她现在应该沮丧一下,吻痕没消出门会让人看笑话,而不是一大早就抑制不住地想起苏折。 沈娴放下镜子,又回头看了看昨夜脱下来散落在屏风旁的红色抹胸长裙,若要是这别苑里的衣裳全是这般抹胸的样式,那她是无论如何也遮不住了。 沈娴坐在妆台前,瞅着妆台上摆放的胭脂水粉,这古代的化妆产品可不比现代,没有一样是可以完美遮瑕的。 这时苏折在门外轻叩两下房门,问:“阿娴,起了?” 沈娴随口就道:“没起。” “应是起了,我听见你房里的动静了。” 沈娴把胭脂水粉一推,便起身去开门。 她一身单薄寝衣站在门框里,看着门外的苏折,抿唇道:“你既知道我起身了还问,不是多此一举么。” 苏折垂着眼帘,视线往她颈项上看了一下。 沈娴又道:“你看甚,明知昨晚是演戏,你就不晓得轻点儿?” 一时脑热,话一脱口而出,不待苏折回应,她自己反应过来,就先红了耳根。 苏折眼里有缱绻,道:“是我一时入戏太深。昨天我回来得晚,药也抹得晚,想来今早也无法全消。” 他把一身杏色长裙捧到沈娴眼前,那绣着缠枝花纹的高襟立领也叠得整整齐齐,让沈娴见之一愣。 第338章 处理后事 第338章处理后事 苏折温柔道:“这颜色你应是喜欢,也能遮颈子。昨天那样的裙子,往后不要穿了。天冷,快进去换上。” 沈娴接过衣服,转头回屏风后换上。 她发现衣裙的尺寸大小都刚刚合身,没有太凸显身子,也一点不臃肿。 以前沈娴还在将军府时,便喜穿这样的杏色长裙。料子柔软舒适,让她很是自在。 她踱到房门口,苏折看了看她,道:“这样挺好。” 沈娴问:“你哪儿弄的?” “买的。” “我记得街上没有铺子开门。” 苏折道:“正好有一家。” 沈娴自然不知道,苏折给她买衣服,还是强买强卖,给人店里的锁都弄坏了。他自己也一夜没睡。 沈娴没亲眼看见昨夜知道她以静娴公主的身份进城守府邸的那些人最后怎么样了,但也可想而知。 昨夜苏折过了后半夜很久才回来。天亮以后沈娴也再没见过昨天服侍她的那两个丫鬟。 城守府里一派平静。 只是今日有些不同寻常。 过了往常城守起床的时间,今日城守却迟迟没起床。候在院外伺候洗漱的丫鬟已经换了两批。 后来丫鬟见情况不太对,便善作主张地进了房里去。 结果看见城守安静地躺在床上,唤了两声不见他答应,便上前细细一看,发现城守早已四肢冰凉,面容安宁地死去了。 丫鬟打翻了铜盆,惊恐尖叫,声音响彻了整个院子。 城守大人死了,消息一经传出,整个府邸里惶惶不安。 待要去找管事的出来主持,发现管事的也不知所踪了。 府里有一群妻妾,在知道城守不知什么时候死了之后,感觉天都要塌了,传出阵阵嚎啕哭声。 城守就是她们的天。只要城守活着一天,才有她们一天的好日子。 不然外面会有无数人因为痛恨城守,而恨不得把她们生吞活剥了。 谁也不敢相信,才一夜之间,城守就死了。昨天夜里和城守一起入宴喝酒的那些官员,闻讯匆匆赶来,结果也是于事无补。 问起城守究竟是什么时候死的,谁也不知。 昨个夜里没有任何人发现有异样。 据知情的丫鬟所述,昨天晚宴后城守回了主院,后来又要了一个女子抬进主院来。 半路上被那丫鬟给撞见。 可问起那女子的身份,丫鬟却是一无所知。 官员们以为那女子就是杀害城守的凶手时,又听丫鬟道,那女子在离开以后,城守还相安无事,并且要了一壶茶送到房中来。 送茶的丫鬟进房后没细看,只隐约看见城守坐在帐中。 再看这城守死后的形容,面色安详平静,房里也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根本不像是被人谋杀的样子。 因而有人揣测,大概城守是操劳过度、精尽人亡而死。 城里因为城守一死,顿时乱了章法。 就在城守府里办丧事期间,苏折和沈娴却没有闲着,接见了先前苏折提到过的郑仁厚郑大人。 郑大人手里确实握着账簿等证据,城守中饱私囊、联合江南地方其他官员私吞修建水坝的银两,数目惊人。 在知道沈娴要彻查城守贪污一事后,郑大人总算出了一口恶气,并积极予以配合。 沈娴翻阅着那些账簿,问:“郑大人既然手里握着这么重要的证据,为什么不早早向上面举报?” 郑大人道:“下官职位卑微,城守又与上面官官相护,下官的声音很难上达圣听。下官一直在等,等有钦差下江南,才好将这些证据一并上呈。” 沈娴花了一天时间,和苏折、郑大人把账簿清算整理出来以后,一核算发现这城守居然贪污有十几万两修建江南水利的白银。 除此以外,苏折还拿出城守与那些官员的同流合污的私信,以及受贿的单据,加起来数额也巨大。 沈娴一封封读着那些私信,道:“你怎么会有这些?” 苏折道:“昨日在书房里找了一下,发现一些机关暗格。” “那你还发现了什么?” 苏折弯下身,从沈娴肩后扫了一眼她手里书信的内容,语气温煦清和,气息从她耳边扫过,“还有一箱箱真金白银。” 随后沈娴就决定亲自开堂审理城守贪污受贿一案。 城守家里尚在办丧,那些官员每天往来于城守家中,穿梭在书房内外,就是试图找回自己曾与城守互通的信件。 却没想到,那些信件早已做为呈堂公证,被捏在了沈娴的手里。 那些官员当然不会纵容沈娴开堂,于是派衙役城卫千方百计地阻挠。 然而,沈娴将那些账簿和书信往来等证据一经公之于众,早就积累起来的民怨顿时沸腾、势不可挡。 要不是城守贪污,水坝不会被冲垮。这江南之地原本是可以捱过洪涝灾害的,可现在却让城外那么多百姓无家可归,让下流流域的庄稼颗粒无收,全都是城守害的。 现在公主要开堂审理贪官污吏,百姓怎能不支持。 城外的难民听说了此事,更是拍手称快。 衙门里的衙役终究不敢拿沈娴怎么样,城守一死他们也是一盘散沙。 沈娴一步步走上公堂之时,最后无人敢阻拦。那些同流合污的官员也是强弩之末,正要趁机逃走时,却别百姓们个个抓住给捆了起来,送到公堂上去。 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这些官员们一个都逃不掉,最后以大楚的律法,全部押解入狱。 而那些往年被以城守为首狠狠打压的地方清廉之官,眼下正值城中无人管理,沈娴便把他们全部提携上来,以郑仁厚为首,暂管这江南城。 郑仁厚责无旁贷,带着衙役亲自前往城守家中,抄家办案。 一箱箱的金银被抬了出来,令百姓无不震惊。 郑仁厚用这些金银向城里屯粮之商购买粮食,又适当地补偿城中大大小小的客栈老板,随后在第三天下午,正式开门迎难民入城。 彼时郑仁厚喊话城外难民,进城以后必须要遵守秩序和规矩,不得扰乱城中原有百姓,若有寻衅滋事者,即刻赶出城门,再不许进城。 第339章 我已经收敛很多了 第339章我已经收敛很多了 百姓对城守是恨之入骨。以至于城守在家中停丧十余日,都拦路不得下葬。 还是后来郑仁厚命人用草席裹尸,抬去城外潦草埋了。至此这件事也算告了一段落。 只不过那时,沈娴他们早已经离开江南。这都是后话。 原本还萧索冷清的城里,在难民们进来,安顿在客栈以后,突然添了许多人气。 每家客栈都住满了难民,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他们就已十分满足,因而个个守规矩,不曾有动乱发生。 客栈外,每天按时有官府的人接济粥粮,难民可前往排队领粥粮吃。 沈娴也有亲自去难民区看过。 那些难民远远见到沈娴过来,都兴高采烈地高呼:“静娴公主来了!” 难民们对沈娴感恩戴德,就连城中百姓也对她钦佩爱戴有加。 城中百姓自发组织,将家中穿不完的旧衣送到难民区来,也好让这些难民能有衣服御寒过冬。 百姓本是同枝相连,患难相助才显真情。 京里八百里加急,送来第二道圣旨。同是命令沈娴立刻返京。 现在江南城主事的是郑仁厚,圣旨便交到了郑仁厚手上,让他代为宣旨。 郑仁厚不敢怠慢,手捧着圣旨,匆匆来觐见。 只是他没能见到沈娴,却在廊下见到了苏折。 苏折道:“公主跟贺副使和秦将军一起去看望难民了,你找公主?” 郑仁厚道:“那下官找苏大人也是一样。刚刚京中又快马加鞭送来了圣旨。” 苏折朝他伸了伸手,他便恭敬上前,双手托着圣旨交到苏折的手上。 原本这圣旨是要沈娴亲自接的,郑仁厚也应当像之前城守做的那样,当众宣读圣旨。 只是眼下圣旨到了苏折手上,那些规矩就免了。 苏折打开圣旨淡淡看了一眼,又合上,道:“稍后我会把这圣旨转交给公主。” 郑仁厚道:“可要下官派人护送公主回京?” “这些事不用郑大人操心,郑大人只需要管理好这江南城便可。”苏折道,“这里的难民住在客栈里也不是一个长久之计,等洪涝过去以后,江南还得发展经济才能恢复如初的繁华,到时候难民不能继续留在城里。” “下官洗耳恭听苏大人的指教。” 苏折道:“郑大人可以分配安排他们开荒拓城,愿意留下的便在城外定居,不愿意留下的就放其出城、另谋生路。” 郑仁厚道:“不愿意留下的难民,估计寥寥数几吧。” “具体随你怎么安排,只要莫坏了静娴公主的名望,莫积起民怨。”苏折看了看郑仁厚,淡然道,“朝廷若派人来接管江南,郑大人可知该如何应对?” “苏大人放心,下官忍耐数年,才换来如今这样的局面,是万不会允许朝廷的蛀虫再来蛀害江南这片地方的。下官一定拼尽全力守好江南城和这里的百姓,绝不辜负苏大人的期望。” 苏折点了点头,道:“如此,也不枉你这数年的隐忍。” 沈娴回来时,郑仁厚已经走了。她看见苏折,问:“听说郑大人来找我?” 苏折把圣旨拢在袖中,道:“他来询问后期难民的安顿事宜,我已经帮你答复他了。” “你怎么说的?” “等洪涝过后,让他组织难民开荒拓城,也好有个固定居所。若是不愿留下的,可以自由放出城去。” 沈娴也知道,难民一直住在客栈里也是不行的。暂时城里的秩序还能控制,可毕竟这么多人,久而久之只会越来越乱。 所以等最艰难的时候过去后,还得重新安置他们。 苏折说的也是最妥当的办法。 沈娴不知道第二道圣旨送来的事,甚至第三道圣旨也被苏折拦截下,丝毫没有告知沈娴。 他们经过江南以后,回京的路就已经走了一大半。 在抵达下一座城之前,往往还没来得及进城门,城守便能事先知道消息,并在城门口等候。 这让沈娴有一种被监视和被人掌握行踪的感觉。 不仅她感觉如此,秦如凉和贺悠同样感觉如此。就好像一路上被人设防,只等着他们到达京城。 路上沈娴除了正事的时候会与苏折说话以外,其余时候基本不会去打搅他。他便也没来打搅沈娴。 所有的深爱和想念,都被沈娴装进了心里。 明知这个人就在身边,就在不远的地方,她还是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后来苏折建议大家乔装而行,几人都换上普通百姓的衣服,分开进城。 如此城守就算事先得了消息,早早在城门口迎接,一行人乔装打扮后从城门经过,城守也没能发现。 剩下的亲兵负责押解柳千鹤,随后进城。 等城守好不容易等来了队伍,却发现静娴公主根本没在里面。亲兵只道他们只是负责把罪犯押解回京的,具体并不知静娴公主的行踪。 进城以后,大家在客栈入住,只要没有大事发生,都不必表明身份。 江南以北的灾情不再有南边那么严重,虽一定程度地受到了损害,但也没有成群结队的难民集结在城外。 并且江南城守的事传开了以后,江南城守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也对各地方城郡起到了一定的警示作用。 入住客栈以后,沈娴见客栈楼下大堂里摆上一个简易的说书台,有说书的先生说着静娴公主治理洪水、拯救灾民的事。 下面听书的人围坐在一起,一大堆。 苏折负责去与城里为官的旧识接洽,沈娴他们留在客栈里等候。 她便斜倚在二楼栏杆上,偶尔听那说书人说上几句,眼神时不时往大堂门口瞟两下。 秦如凉出门来,站在沈娴身边,顺着她视线往楼下看了看,道:“在等他回来?” 沈娴一本正经道:“没,我在听楼下说书。” 秦如凉道:“下次再撒谎时,记得把眼神收一收。” 沈娴沉默了一阵,听着下面的惊堂木拍打桌面的声音,像对一个朋友倾诉一样地道:“我已经收敛许多了,还是看得出来?” 第340章 今年冬天来得格外早 第340章今年冬天来得格外早 “你这个样子,连我都骗不过,等回京以后,如何能骗过所有人。”秦如凉顿了顿,又问,“沈娴,你真的还要回京?” “要回的,小腿还在京里,我不可能丢下他不管。” 这一走就快要半年了。小腿已经一岁多了吧,沈娴时常在脑海里想象着他一岁多的模样。 越是靠近京城,她的心境就越是复杂,还带着一点急迫。 若不是小腿还在将军府里,沈娴再也不想回到京城去。可是她又不能不回,要是她不回去,皇帝一定会第一时间拿小腿做把柄的。 小腿身边就只有玉砚和二娘,她们很有可能应付不过来。 关于小腿的身世,秦如凉一直心存疑虑。 起初他以为小腿和连青舟的孩子。可是如今看来,苏折筹谋策划到如斯地步,他自己爱着沈娴,又怎可能让别人来染指她。 因为在秦如凉觉得,苏折一直是一个独占性极度强烈的人。 现在提起小腿,秦如凉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什么也没问。 秦如凉只道:“你应该很清楚,他应该也很清楚,这个时候你不适合回去。若是硬要在你和小腿之间选一个,我也很想知道,他会选哪一个。” 沈娴没多想秦如凉话里的意思,因为这时正好苏折回来了。 沈娴的视线和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楼下大堂的客栈门口那里去。 苏折一身黑衣,翩然从大门走了进来。他似注意到了沈娴的视线,才走两步便冷不防抬起头来,眉目修长深邃如墨,与沈娴撞个正着。 苏折上楼时道:“今夜且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城门打开时,我们便直接出城。” “这么急?” 苏折看了看沈娴,眼神略深,“京里来了人,恐怕来者不善。” 皇帝坐不住了,他比沈娴还着急。 沈娴若是执意不肯回京,皇帝必然让她再也回不了京。 既然无法把沈娴死死掌控在手里,大楚皇帝就是与北夏闹僵,也绝不允许沈娴逍遥在外。 况且现在沈娴还在外,虽然之前没能杀死她成功地嫁祸给夜梁,可如今若是她半途出了什么意外,皇帝也完全可以推脱责任。 所以苏折说来者不善时,就丝毫不能放松大意。 沈娴道:“反正也是要回京的,不如光明正大地回,他们反而不能动手脚。” 苏折却拒绝道:“这样一来,也就让皇上彻底掌握了你的行踪,更加是冒险。” 秦如凉什么也没说,却似乎从苏折的话里听出了他早已做好的决定。 眼下才入冬,没想到夜里奇寒。 等第二天天不亮起来,一推开门,冷空气直往房里钻。北方的天比南方是要更寒冷一些,而且冬季也更漫长一些。 出了客栈沈娴才发现,天空里竟飘起了细碎的雪。 点点斑驳的雪花落在了地上,转瞬即逝。 苏折备好了几匹马,马儿粗哼着呵出白色水汽,马蹄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他手里挽着缰绳,抬头看了看天,意味深长道:“今年冬天来得格外早。上马吧,该走了。” 这个时候,这座城都还没来得及苏醒。 城门开启的时间比较早,也有稀稀疏疏的行人赶着出城。 城门悠悠沉沉地打开时,城外同样有行人赶着进城。 只是没想到,这个时辰赶着进城的人还不少。 除了普通百姓,后面还有一支马队,粗略数过去大概有十余人之多。 马队上人个个也是着平凡布衣,可是看那骑马的姿势,还有面上平肃内敛的神情,眼神不经意透着股锐利劲儿,绝非普通的马队商旅之人。 苏折骑马走在前面,沈娴和秦如凉、贺悠三人紧随其后。 他们也都是经过乔装打扮的,换了衣着发型,还往脸上贴了胡子,目不斜视、从容不迫地与那支马队错身而过。 任谁看见四个胡子拉茬的男人,也不会和静娴公主联系起来。 就快要完全错开时,那马队为首的男子突然回过头看了几人的背影一眼,约莫是没发现什么端倪,于是又调头带着自己的人进城了。 四人不紧不慢地骑着马走出了老远,路上气氛压抑得慌。 雪还在稀稀疏疏地下,道路两旁渐渐被染上了一抹白,是雪还来不及化。 还是贺悠先憋不住开口道:“现在可以说话了么?我这胡子真的很扎人!扎得我嘴巴疼!” 不等几人答应,他就一把撕了胡子,揭了帽子,长出一口气,“真是憋死我了。一下子穿这么厚,还觉得有些热。” 沈娴何尝不是扎得慌。她还是第一次接触这古代的胡子,不知是用黑猪毛还是什么做的,硬得不行。 秦如凉看了看沈娴道:“你也撕了吧,他尚且觉得扎,就更别说你了。” 沈娴的皮肤是几人里最嫩的了,胡子黏得紧,撕下来时跟连皮扯下似的,痛得她呲了呲嘴。 苏折回头看她时,见她整个下巴都被胡子扎红了。 只不过沈娴不像贺悠那样觉得热,这布衣是随便套在她裙子外面的,眼下正值下雪,刚好可以给她遮挡风雪。 秦如凉道:“方才那群人不简单。” 苏折眯了眯眼,看向茫茫前方,道:“我们抓紧赶路吧。” 于是四人不耽搁,快马加鞭地在官道上飞驰而过。 等那批人进城以后,并没有发现沈娴他们的踪迹。 后来为首的又带着手下策马奔出城,在城外的路边发现了贺悠随手丢下的胡子。 他抬起鹰利的眸子,沉声令道:“追!” 这一快马跑起来,路上就没有停歇过。唯恐耽搁一点时间,就会被那些人给追上来。 眼看到了傍晚时候了,要尽快找个地方落脚。 苏折带着他们偏离了官道,下马步行,在山间小道行走了起来。 如若继续走官道,那些人迟早会追上来。 苏折没打算在这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条路走到黑。 他必须要与对方迂回,最好让对方一路追回京城才发现他们根本没回京。 只不过如果对方擅长追踪的话,可能还没到京就会发现他们没在官道上。 天黑之前,四人来到山脚下落脚。 第341章 他年少时的模样 第341章他年少时的模样 这不知是个什么山,隐蔽的山脚里有一座小木屋。看样子已经十分老旧了。 苏折像是对这里有几分熟悉,把马栓到木屋背后的树林里,随后推开破旧的门走了进去。 他道:“主人家估计已经搬走了,今晚就在此处落脚吧。” 沈娴看着他轻车熟路地生火,火光把他的侧脸照得闪耀,有些愕然地问:“这里以前你来过?” 苏折深邃的眼里有些光火跳跃,道:“和木匠师傅家一样,以前在这里养过伤,照顾我的是这里的猎户。” “到底是因何而受伤,还会一路从南边跑到京城?”沈娴问了一个在木匠师傅家时她问过、但苏折却始终没详细回答过的问题。 苏折拨着火,没有回答。 秦如凉想起了什么,忽然道:“怀南王南征之际被奸人所害横死沙场,后来是怀南王世子力挽狂澜。那个时候有刺客潜入军营里刺杀世子,后来被其侥幸逃脱。” 顿了顿,秦如凉沉声问道:“当时的世子就是当今皇上,而你就是当初刺杀未遂的杀手?” 苏折微曲的修长的手指拈着木枝,抬头看了秦如凉一眼,道:“陈年旧事,亏秦将军还记得。” “果然是你。”秦如凉情绪起伏道,“当时皇上受伤不轻,若不是伤口偏离了心口半寸,又浅了半寸,只怕无法撑过来。” 苏折风清月白道:“这大概就是天意。” 当年他失败了,大楚王朝才被当今皇上给掀翻更替。如若当时他没有失手,也不会是如今这番光景。 秦如凉冷冷暼他一眼,道:“大学士真是善于隐藏,又好能耐。当时世子的人一路追杀,你竟也活了下来。” 苏折若有若无地挑了挑唇,道:“这大概也是天意。” 沈娴听得错愕,即使火光烤在手边,她也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当时苏折是如何九死一生逃出来的呢?他定然受了很重的伤,不知道那个时候他都是凭着怎样一股求生的意志熬过来的。 那时大楚动乱,他在乱世中奔波流离,又是怎样的孤苦无助,沈娴不敢想。 忽然间指尖一痛。 沈娴蓦然回了回神,下意识地缩手,苏折却快一步把她的手从火边拿开,紧握在手心里。 苏折摩挲着她的手指,道:“可有烫到?” 沈娴木然摇了摇头。 “烤火时不宜发呆走神。”苏折温煦地提醒道。 原来是沈娴有些走神,被火苗舔到了手指。 秦如凉几乎同时伸手来拿沈娴的手,只是他坐在沈娴的这一边,没有苏折那么有优势,因而还是慢了一步。 秦如凉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掌,沉默地收了回去。 贺悠和秦如凉的视线都紧盯着苏折抓着沈娴的那只手。 沈娴抽了抽手,道:“我没事。” “没事就好。”苏折便也若无其事地松了去。 秦如凉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 前尘往事一旦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他就和苏折对峙了起来,细数从前朝中发生的事,死过的人。 贺悠听得一愣一愣的。即使他现在知道苏折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也想象不出以前清高到与世无争的大学士会做出那些事。 沈娴抱着膝盖,一直细细聆听着。 发丝从肩后散落在鬓边,遮挡住了她的侧脸,和脸上的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她把他看得更清楚透彻,苏折对秦如凉质问的事,他若是做过的都轻巧地承认,没有一丝反驳和狡辩。 他把自己呈现得阴险和不堪。 秦如凉十分生气,生气中又带着一丝揭人伤疤的快慰,对沈娴道:“你都知道了吗,他的真面目。” 许久,沈娴才应道:“啊,然后呢。” 秦如凉一噎,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她就是执迷不悟。 不管苏折做过了什么,她都在无法控制地一天天接受,接受他全部的好,也接受他所有的坏。 甚至会有一天,连他的坏她都会无可救药地爱上。 时间不早了,后来大家都在木屋里将就着睡下。 苏折捡了个还算干净的角落,把布衣铺在地上,让沈娴睡。 他们三个男子,随便靠着墙坐着就睡了。 沈娴侧身卧着,白天骑了一天的马,感觉很累,闭上眼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火光把她的脸映照得油黄发亮,似上好的温润细腻的玉脂。 她仿若听到了雪渐渐铺在破落屋檐上的声音,除此以外,外面静极了。 后来她好像做起了梦。 梦里宫门高大广阔,无论是打开还是关上,都会发出沉闷的响声。 黑衣少年在阳光下十分明朗,眉眼如画,幽邃的眸子里似总也化不开的点墨。 但是他笑起来的时候极其温暖。 沈娴潜意识里把他认了出来,他是年少的苏折,大概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 可是那时他已经生得英朗不凡。太阳初升时,染得他眉宇间只有朝气,在沈娴面前没有丝毫深沉和算计。 少女时候的沈娴,没有发现他回来时肤色苍白,只被他眉间唇上的温煦笑意而晃花了眼。 她说:“苏老师,你总算回来了,我真高兴。” 苏折眼底里的笑意被风吹淡了些许,他抬手揉了揉沈娴的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工艺并不出奇却雕刻得极其认真的木偶。 少女沈娴拿到木偶以后更高兴,仔细地把玩了好一阵子,忽略了苏折。 后来她才抬起头,对苏折道:“老师,你每次外出若是都能给我带新鲜玩意儿,那就好了。” 苏折隐去了途中的心酸和艰难,云淡风轻道:“只可是老师出远门的机会也很少。” 或许少女沈娴一直都不会知道,苏折在满怀思念雕刻着那木偶时,正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处境。 沈娴半睡半醒。 有些难过。 她听他说起过,在城外木匠师傅家养伤的日子。 那应该正是他从南境逃回来的时候,大概刚从重伤中苏醒,大概刚从鬼门关走回来。 沈娴闭着眼睛,甚至都能想象出,苏折披着衣,肩上流着墨发,重伤初醒,跟着木匠师傅学习雕刻,他神情专注一刀一刀刻着手中木偶的样子。 那木偶上的模样是他记忆中最想念的人。 第342章 等我 第342章等我 她的声音轻得若有若无,有些哀凉地呢喃:“苏折……” 轻阖着眼帘养神的苏折极淡地顿了顿,睁开眼,静静地看着沈娴。 秦如凉也听到了,亦是睁着眼看着,有些伤感。 约莫沈娴觉得冷,身子蜷缩了起来。 苏折把自己的外衣解了下来,试图拿去披在沈娴身上。 秦如凉冷不防出声道:“这些事好像轮不到你来做。” 苏折把火拨了拨,道:“那让你来做,我也会很不舒服。方才她叫的是我的名字。” 秦如凉抿唇气道:“你很得意忘形是吗?” “你说是就是。” 反正秦如凉说什么都不让苏折去给沈娴披衣服,苏折自然也不会允许秦如凉去。 可沈娴总不能一直冷着。 于是两人把目光看向了睡得正酣的贺悠。 贺悠被拎起来时还一脸茫然。苏折和秦如凉都将自己的外衣塞给贺悠,指使贺悠去给沈娴披上。 只不过是披件衣服而已,贺悠当是举手之劳。浑浑噩噩地去给沈娴披上后,又回来浑浑噩噩地继续睡。 这一闭上眼,贺悠才后知后觉地有些清醒,道:“欸?为什么要叫我去,你俩是没有手还是没有脚啊?” 秦如凉道:“你做都做了废话这么多。” 贺悠憋屈道:“最讨厌别人趁我不清醒指使我做这做那了。” 只是将将话音儿一落,外面静悄悄的夜突然响起极其细微的不合时宜的动静来。 那动静由远及近,似乎正在朝这边靠近。 苏折和秦如凉均是一顿,神色一肃。 苏折窄了窄修长的眼帘,温和的气息顿时变得清冷,竖起手指在唇边,在贺悠还想抱怨两句的时候提醒他不要说话。 贺悠的敏锐度虽不及秦如凉和苏折,但也察觉到气氛不同寻常。 他及时打住,心里沉了沉。 几人沉静了片刻,秦如凉低低道:“来了。” 说这话时,苏折已然将火堆熄灭,道:“往后山分开走。” “沈娴呢?”秦如凉抿唇道。 苏折道:“沈娴跟着我。” 秦如凉心有不甘,可是如同先前一样,又无可奈何。 贺悠道:“沈娴就跟着大学士吧,这样她安全一点。” 在火堆熄灭的时候,沈娴就已经醒了,她坐在角落里,双眼借着外面的雪光,清醒得有丝丝发亮。 她没有多说什么。 她跟着苏折一起,不仅她和苏折能安全一点,秦如凉和贺悠也能安全一点。 大楚皇帝最想要做掉的人是她和苏折。如若秦如凉和贺悠分开行动,反而不会成为目标。 于是在那些人到来之前,很快秦如凉和贺悠一起往后山跑,苏折紧牵着沈娴的手也往后山跑。 分路时,沈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紧声道:“贺悠,若是与他们正面相对,一定要记得迂回,不能硬碰硬,保命要紧!” 贺悠和现在的秦如凉可能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只能能躲则躲。 贺悠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秦如凉回头深深看了沈娴一眼,抿唇道:“沈娴,万事小心!” 沈娴道:“大家都无事的话,还在这山下小木屋汇合。” 说罢,秦如凉和贺悠往一个方向跑,沈娴和苏折往另一个方向跑。 待那群人来到小木屋,发现屋中熄灭的火堆还留有温度,当即就往山上追。 能追踪到这个地方的,都不是一般人。 沈娴不由想起上次在夜梁遇袭的时候,如若这次来的还跟上次一样全是大内高手,她和苏折对付起来会很吃力。 上山的路不好走,林间稀稀疏疏有白天积累的落雪。 一钻进林子后,四周又是两眼一抹黑,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她只有跟着苏折,丝毫没有方向感地往前跑。 沈娴秉神细听,也能隐隐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正从后面追来。 不知到了什么地方,苏折忽然停了下来。 沈娴一头撞在了他的后背上。 苏折转头便对她说:“阿娴,你先藏起来,我去引开他们。” 苏折突然停下来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山洞,洞口被枯枝和草叶所遮掩,枯枝上残留着点点积雪,并不容易被发现。 但是他好似对这山上也有两分熟悉。 从前约莫在这山上也是这样为了摆脱敌人而兜转过。现在过去了这么久,这山洞依然还在。 不等沈娴有所反应,苏折拉起沈娴就往那洞口去。 山洞里面虽然冷,但四周都是石头壁,还很干燥干净。 苏折道:“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处理完他们,就回来找你。阿娴,别乱跑,我很快就回来。” 山洞里很黑,沈娴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但是他的话语声,在山洞里被放大,充斥着温柔和安定。 他顿了顿,忽而俯下头来,寻到了沈娴的唇,轻轻地吻了她一下,像蜻蜓点水一般,很快就放开,又道:“等我。” 说罢,他转身就走。 衣角却是一沉。 苏折回过头,发现沈娴正捉着他的衣角。 她轻声道:“就这样,你便想把我丢开?” “我始终会回来。” “万一你不回来怎么办?”沈娴问。 苏折道:“只要知道你是安全的,我才能无所顾忌。我不会死的,一天天的日子我还没过够。” 沈娴深吸一口气,终是一点点松开了手,道:“我知道了。你要我等你,那我便等你;我跟着你一起,反而会给你碍手碍脚。苏折,你去吧,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那些人追到了附近,再耽搁下去就来不及了。于是苏折头也不回便钻出了洞外。 他挪着枯木重新把洞口遮住,到了外面纵身提气,双足踩在林间的树干上,把树上积蓄的落雪簌簌震了下来,将这个地方的足迹掩盖。 苏折朝洞口看了一眼,转头便往另一个方向掠去。 他刻意放缓脚步,引着那些人来追他。 沈娴浑身冰冷地站在山洞里,袖中的双拳紧握,清晰地听着杂乱的足步声越来越近,然后调转了方向又越来越远。 苏折不想她有危险,可她又何尝想苏折有危险。 第343章 动人的情话 第343章动人的情话 从开始到现在,他都总是奋不顾身地在保护她,哪怕自己遍体鳞伤。哪怕他自己才从阎王殿回来,第一个想着的总是她。 沈娴不知心里多怕,苏折来不及道别,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 那么留下她一个人,等着一个根本不会回来的人,有什么意义? 他可以为了她的安危独自把她留下,可是沈娴不能。 她不想丢下苏折。不想再像上次在夜梁那样让他用自己的命给她撑起一方天地。 她想和他一起,就算是死,也应该死在一起。 沈娴在山洞里对自己自言自语细细地说:“若是没有你,我自己活着,反正也是无趣。” 她把山洞门口枯枝全部拂开,这回没有听苏折的,她自己跑了出来。 黑暗中辩不清方向,她只有靠一路走一路听。 感官被打开,沈娴凝着心神,前所未有的清晰敏锐。 她循着打斗的声音往前走,像浑身戒备的猫,脚步放得极其轻稳。 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 黑影在树林间飞快地晃动。 脚下的路被挡了去,沈娴踢了踢,应是一具尸体。鲜血淌出来,很快就被雪给凝固。 沈娴蹲下身,摸到了尸体手上的剑,捡了起来,紧握在自己手中。 她虽看不清苏折的模样,可是这么多杀手围攻一个人,她便知道苏折在哪里。 刀剑无眼,苏折腹背受敌。 血腥味很浓重,沈娴不知道苏折有没有受伤。但是她却看见,在苏折顾及不暇的空当,有杀手往他背后狠狠划下一剑。 沈娴什么都忘了,她只知道凭着身体本能飞奔上前,在那杀手的剑来不及落在苏折身上之前,一剑透穿杀手的身体。 那致命一击直穿心脏,手段利落而狠辣。 苏折回头时,看见沈娴把剑抽出来,迎面就发疯地往围攻苏折的杀手攻去。 顾不上说话,两人后背相贴,奋勇杀敌,配合得天衣无缝。 她剑法凌乱而又变幻莫测,她的武功是苏折交给她的,希望她能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保护自己。 可不仅仅是保护自己,她也想,她能够在苏折需要的时候也保护一下苏折。 看见杀手对付苏折一个人的时候,沈娴心里被愤怒所填满,她恨不得把这些想要伤害他的人千刀万剐。 在愤怒之下,杀戮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的。可以让沈娴越战越勇,忘记了流血和疼痛。 十余个杀手,一个一个地倒下。 到最后,杀气四溢的林间慢慢消停了下来,沉沉连一丝风都没有。 只剩下最后一个杀手,沈娴和苏折同时出手,一人一剑封喉,一人一剑穿腹。 苏折剑气扫过,直接掀了杀手的脑袋。而沈娴横剑把杀手拦腰斩断。 不可谓不残忍。 苏折侧身看着气息起伏的沈娴,低低地问:“不是说好了,在山洞里等我,为什么又出来了。” 沈娴道:“你有你想保护的人,我也有我想保护的,我不阻止你,你也别阻止我。” 顿了顿,她嗓音有些哑,又道:“你若回不来,是想让我等你到天荒地老吗。倒不如,我随你下黄泉,去寻你。” 苏折怔愣。 树林里到处都是激烈打斗的痕迹。剑痕斑驳地落在常青松柏的树干上。 然而,就在苏折愣神时,他背后有一棵松树,因受到剑气的重创,猝不及防地朝苏折倒来。 沈娴也没看清怎么回事,只见张牙舞爪的黑影如鬼影似的,顷刻从头顶压了下来。 她当即扑了过去,一下子把苏折扑倒在地。与此同时,黑影一股脑全压了下来,伴随着积雪四溅,全压在沈娴的身上。 片刻的沉默,静得仿佛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阿娴……” 沈娴反应过来,顿抽一口凉气。 原来是树倒下来了。 这松针够尖的,扎在她后背上感觉似扎穿了她身上的厚衣服。 这树干压在她的肩头上,也不是很重,还能承受。 沈娴有些脑热,和他紧贴的心口也是滚烫的,她埋头在苏折的颈窝里,喃喃道:“没事,就是有雪突然钻进我脖子里的,凉得我打了个寒战。” 她抱着他的头,“苏折,你还好吗?” “我还好。” “那就好,幸好我来了。方才我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有人在你背后举刀想要杀你,我吓坏了。” 沈娴轻声道:“苏折,以后你若是再留下我一个人,没有意义。” “我不奢求我有能力像你保护我一样来保护你,我只想我能努力一点,也可以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护你一二。” 她细细地对他说,“为什么我要希望你是一个好人呢?好人不长命的。还是坏点好,坏一点能活得更久。 以后不用担心我会怪你,会讨厌你,你尽管坏,就算是世上最大奸大恶之人,你苏折也依然是我沈娴心中所爱。” 苏折抬手,握着满是尖细叶子的松树树干,从沈娴的肩上移开。 他后来有些怔忪道:“阿娴,你何时学会了说这般动人的情话。” 沈娴抬了抬头,看着他有些发亮的双眼,又靠近去吻了吻,涩然笑道:“动人么,其实我早在心里演练很久了。只是一直较真着别扭着,不愿说出来给你听。” 她从地上爬起来,见苏折还躺在地上没动,便朝他伸手过去。 苏折握着她的手起身,顺势将她擒入怀中,“被人保护的感觉,真的很好。” 沈娴拍了拍他后背上的雪渍,道:“我也可以保护你的感觉,同样也很好。” 天还没亮,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下山比上山更困难,也不知后面还有没有追兵,苏折和沈娴便回到先前的那个石洞中。 苏折靠坐在洞壁上,沈娴把枯枝又搬来遮住洞口。 她坐回到苏折身边,道:“天亮之前我们先在这里将就一下吧,等到了明天再下山去找他们。” 沈娴等了一会儿,见苏折没应,便轻声问:“苏折,你睡着了吗?” 话音儿一落,沈娴才察觉不对。 到了洞里,血腥味比先前更浓烈了。 沈娴声音有些抖:“苏折……你受伤了?” 第344章 宽衣 第344章宽衣 她抓着苏折的衣角,上上下下地摸索。苏折幽幽醒来,夹杂着笑意道:“阿娴,你趁我不备,是要占我便宜?” 沈娴急道:“到底哪里受伤了!你为什么不说!” “只是一点皮外伤。” 沈娴摸到苏折的袖子时,发现他整个袖子都是濡湿的。她放到鼻尖闻了闻,沉道:“流了这么多血,你告诉我只是一点皮外伤?” 她顺着苏折的袖摆摸到了他的手臂上,上面的伤口血肉不平。 沈娴浑身一紧,道:“苏折,先别睡,等我把你的伤处理好以后再睡,听到没有。” “好,我不睡。” 她撕下里衣衣角,去到洞口捧来干净的雪,包在布料里,用手里的温度捂化了来抹黑清洗苏折的伤口。 沈娴生怕苏折睡了去,因为不论她怎么弄,苏折总不吭声也不喊痛。 她一边与他说着话,道:“身上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吗?” “有也伤口不深,自己就止血了。” 沈娴手指都在颤抖,极力抑制着心疼,“痛不痛,怎没见你喊痛。” 苏折无声地笑了笑,道:“你何时听我喊过?只不过眼下是有点痛的,约莫是被你保护的缘故,让我自己变得矫情。” 沈娴道:“人都是这样,我一直被你保护着,不也一样矫情么。” 她手忙脚乱地用干净布料把他的伤口包扎起来,苏折冰凉的手指冷不防触到了她的脸,发现她眼角微湿。 沈娴若无其事地笑笑,道:“方才不小心把雪弄到脸上了,你还以为是我在掉眼泪不成?” “是啊,我以为你哭了。” 沈娴咬牙道:“我才没有,你要给我好好的。” 苏折手指摩挲着那湿意,慢慢放进口中品尝,道:“这雪,有点咸。” 沈娴道:“一定是你的味觉出现了问题。苏折,夜里别睡太沉,我叫你的时候你要答应我,好不好?” 沈娴把套在裙子外面的布衣解下来,想披在苏折身上。 只是被苏折拒绝:“你自己穿吧,我不冷的。” 沈娴安静下来,轻轻地钻进苏折怀里,道:“那我抱着你,会不会更暖和一点。” “嗯。” 她不知道苏折到底有没有睡着,但是夜里越来越寒,即使她裹得厚厚的,依然觉得很冷。 洞口的枯枝也抵挡不住寒风往洞里钻。 这一晚的夜尤其漫长。 沈娴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下意识地碰了碰苏折,发现苏折浑身冰冷,像是一块冰雕一样。 沈娴心里一慌,伸手就抚上苏折的脸,他无所察觉,眼睑下的睫毛仿佛也被冰冻住了,动也没动一下。 他的脸十分冰凉,鼻息轻缓。 “苏折……苏折,你醒醒……” 沈娴听着他胸膛里的心跳,同样跳得轻缓。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停下来一般。 “苏折,你答应我的,不可以睡太沉,我叫你的时候你一定要醒的……” 沈娴知道,他不是铁打的,他总是会累的,也总是会心力交瘁的。她没有忽视他比以前消瘦的模样,更无法忽视他不如以往的那么警醒。 她很怕,苏折最终会一点点这样虚弱下去…… 她竟真的信了他的话,以为他不会畏惧寒冷。 或许他真的是不畏寒,以前的他即便是在寒冬腊月天里也依旧是暖和的,可是现在他的身体却在寒冷里慢慢被僵化。 沈娴冷的时候,他可以将自己的衣解下来裹在沈娴身上,但是他却不允许沈娴将衣解下来裹在他身上。 他宁愿自己被冻着,也不会让她冷着。 “苏折,你给我醒醒……”沈娴抚摸过他的脸,又去用力地抱他的腰,可他就是安静地靠在石壁上,以一种最无辜也最无害的姿势。 一种铺天盖地的恐惧袭上心头,沈娴怕得狠了,抓着苏折冰凉的手,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背上,囫囵道:“苏折,我不能失去你的,我会难过死的……” “阿娴,轻点,疼。” 苏折轻柔倦怠的声音忽然钻进沈娴的耳朵里,险些让她泪崩。 她抬起悲伤的眼,望着苏折,喃喃嘶哑道:“苏折,你醒了?我没有听错是吗?” 苏折揽过沈娴的肩,将她的头缓缓摁在心口上。 沈娴分明听见他的心跳加强了两分。可是不知为何,她仍旧感觉莫名的悲凉。 她贴着他的胸口,寂然道:“苏折,你不能离开我的。你知道我最讨厌你骗我,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就不要骗我。” “我没骗你,方才我只是有些累,所以睡得沉了。” 沈娴问:“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苏折低低笑了一下,道:“感觉甚好,我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你不要这么担心。” “冷么?” “没有什么感觉。” 沈娴吸了一口气,闷声道:“那是因为你已经冻僵了,感受不到任何知觉了。没有温暖,就不知道什么是寒冷。” 她扣着苏折的手,摸上自己的脸,顺着往下摸到自己的脖子上,哑声问:“现在呢,感受到了么。” 她能感觉到苏折手上的凉,苏折也应该能感觉到她的暖。 苏折曲了曲手指,极力忍住想要碰她的样子,将手往外收了收。 只是沈娴却紧紧抓住不肯放。 苏折道:“阿娴,放手,这样会冷到你。” 沈娴咬着牙低低道:“你现在都已经这个样子了,却偏偏只关心我冷不冷。你浑身上下,有哪里又是暖和的?” 说着她便松开了苏折的手,跪坐在他面前,把严实的外衣脱了去,随手铺在旁边的地上。 沈娴微低着头,手指抚上自己的领口,指端轻挑,解了盘扣。 她将衣裙宽下。 洞外静谧如初。 苏折讶异道:“阿娴,你在干什么?” 沈娴轻声应道:“你看不见么,脱衣服。” 衣裙如花,层层叠叠地绽开。 苏折及时止住她褪下裙子的手,良久低道:“阿娴,用不着这样。” “用不着怎样。”沈娴愣着没动,道:“我也冷,听说两个人最有效的驱寒办法是肌肤相贴,不知道有没有用。” 第345章 拥抱幸福 第345章拥抱幸福 她往苏折的怀里靠了靠,手摸上了苏折的腰际,正一点点解了他的衣带,一件件褪了他身上的衣。 最后一层时,苏折冷不防握住沈娴的手。他轻叹一声,道:“我身上冰得很,这样会冷坏你的。” 沈娴没有别的心思,她细细道:“那也比眼睁睁看着你冻僵的好。苏折,我只是想温暖你。我不能看着你被冻僵,要僵我们一起僵。” 手腕上紧箍着的是他的手,她垂眼看着,又道:“你若不放手,我俩就这么僵持着,看谁熬得过谁。” 苏折静默片刻,无奈道:“以往我碰一下你你都会红了耳根,今夜怎的胆子这般大。” 沈娴道:“以往是风花雪月,而今是攸关生死。” 后来苏折终究是松开了阻止她的手。 她解了苏折的里衣,亦解了自己最后一层衣襟,缓缓靠上来,贴上苏折的胸膛。 一个僵硬,一个温软。 沈娴双手环着他的腰,触摸到了他的肌理。 苏折深吸一口气,一旦得到了温暖了源泉,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双手迟疑了一下后,扣住沈娴圆润细腻的双肩,将她狠狠往怀里揉。 沈娴怀里仿佛抱着一个冰块,冷得她禁不住细细颤抖。 可越是冷,她像上瘾一样,越是抱得紧,一丝一毫都舍不得松开。 苏折俯下头,下巴抵在她的肩窝里,心疼道:“阿娴,是不是特别冷?” 沈娴摇了摇头,细细碎碎道:“我觉得幸福,大抵也是如此。只要我肯伸出双手,就能紧紧拥抱得到。” 那时苏折也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也拥抱着幸福。 任洞外如何再寒风肆虐,都无法撼动彼此分毫。 沈娴渐渐适应了苏折的冷,她勾着苏折的颈项,自己仰身在严实的布衣外套上躺下,引着苏折缓缓压了下来。 苏折肩背上的衣裳,能恰到好处地将两人笼罩起来。 苏折的身体正慢慢苏醒,两人的体温随着身体紧贴而越来越接近。 两人许久无言。 苏折唇若有若无地贴着她的颈窝,绵绵气息从她颈边擦过。 沈娴微微往另一边偏了偏头,现在两个人都暖和了,山洞里两人的呼吸交缠格外醒耳。 先前沈娴一心想温暖苏折,不觉有什么,现在两人都渐渐暖和起来了,心头漫上一股奇异的感觉。 就好似心头装了一汪春水,满到就快要荡出来了。 苏折从压在她身上伊始,就没再多动。 隔了一阵,沈娴问:“苏折,你睡着了么?” “还没有。”苏折有些紧绷道。 沈娴突然不知道该找些什么话来说,没头没脑道:“这个办法效果果然很好……” 说出口后又觉得哪里不对,于是又道:“现在你可以安心睡一觉了。只是我再叫你的时候,你要应我。” 苏折默了默,道:“我这样压着你……你会难受吗?要不要我撑起来一些?” 说着他便动了动双手,欲撑身离了离沈娴。 可沈娴生怕他手臂一动力,又会崩坏伤口,当时就急了,想也没想就一把勾着苏折的肩背,把他往自己身上压。 这一举动,让两人都同时震了震。 沈娴感觉整张脸都热得在冒烟似的,闷声道:“我没事,我身子软,承载能力强……你不要乱动,当心弄坏了伤口。” 苏折冷不防在她耳边隐忍低笑。 沈娴整个人都不好了,道:“你笑甚?” 苏折道:“没有,我只是觉得女子身子软,男子身子硬,如此才有了阴阳互补这一说。阿娴,谢谢你,肯为了我付出这么多。” 沈娴手里穿插着他肩上的发,道:“和你付出的相比起来,这才哪儿跟哪儿。方才不是就很累了么,快睡吧,睡不了多久估计就得天亮了。” 熬了大半宿,沈娴也很累了。 刚开始她根本睡不着,满脑子想的都是苏折,明明他就在自己怀中。 苏折同样也睡不着,只不过互相都不再说话,假装睡了而已。 这漫长的夜,终于不再寒冷难熬。 第二天天色被外面的雪光映得大亮,从枯枝败叶的缝隙里漏进来。 沈娴迷迷糊糊,总觉得有一道目光正看着自己。 她惺忪地睁开眼时,猝不及防就撞进了一双慵懒深沉的修长眼眸里。 一大早就心头一阵狂跳。 沈娴这才意识了过来,她和苏折还保持着昨夜相拥的姿势,肌肤相贴,外衣笼罩下的身躯不着一物。 沈娴睡着了也丝毫不觉得冷,反而感觉像抱着一个大暖炉一样。 彼此的体温相互熨帖,融合得天衣无缝。 沈娴张了张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仿佛被苏折给摄去了心神。 苏折先道:“阿娴,早。” 他看起来显然精神好了许多。 “早……”沈娴囫囵应了一下,“你,你有没有感觉好些?” “嗯,好多了。” 被苏折压了这么久,难免有些僵硬。遂沈娴扭了扭身子,刚动了两下,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抵着她时,顿时僵住,连动也不敢再多动。 苏折注意到她的反应,有些尴尬道:“男子是这样的,每天晨时会……” 沈娴胡乱地点头,试图化解尴尬:“这个我知道,晨勃嘛……” 可话一出口,好像更尴尬了。她都不知道当着苏折的面,自己在胡说八道什么。 苏折挑了挑眉梢,“你知道?” “我是说……以前在书上看到过,男女的身体各不一样……” 苏折隐隐笑道:“嗯,是不一样。” 沈娴眼神飘忽,昨夜还紧紧搂着苏折的双手,眼下竟不知该往哪里放,放哪里都觉得无所适从。 她便把双手平放在身侧,手指紧拽着苏折身上铺落下来的衣角。 过了一会儿,沈娴也丝毫不敢放松,反而渐渐绷直到了脚尖。 她垂着眼帘不去看苏折,道:“它……还要挺多久?” 苏折在她的颈窝里轻轻叹气,“这次持续得比较久……你这个样子,恐怕我无法消停。” 那熏热的气息染红了沈娴的耳根,一股温热酥痒的感觉从颈子往后蔓延,酥到了脊骨上。 第346章 那我便不客气了 第346章那我便不客气了 苏折眯了眯眼,那么清晰地看见她的耳朵晕染的美丽的红晕。 他道:“昨夜是攸关生死,那现在算是风花雪月吗?” 不等沈娴作答,他的唇贴在了她的耳朵上,轻轻吮了一下。 苏折的吻很轻,落在她莹白的颈上,流连辗转。 沈娴咬了咬牙关,却还是有些忍不住,轻颤。 苏折低哑道:“我以为你自己想清楚还需要多花点时间,我仍旧要忍着你每天的若即若离。” 沈娴偏回头,这般近地把苏折看着,鼻尖相抵。 她望着他漆黑的眉眼,张了张口喃喃道:“因为我做了个梦。” 苏折温声细语:“做了什么梦。” 她伸出手来,轻抚苏折的眉目和脸,道:“可能是昨晚听了那些事,我梦到了宫门外你匆匆赶回京,把木偶送到沈娴手上的时候。” 她细细地回忆了起来,“那时的你,也是这样一身黑色的衣,我看见漆红色宫门打开的时候,你背后初升的太阳,淬亮了你的衣和发。那形容,真真好看极了。” “只可惜,在以前的沈娴眼里,她总是看不到这些。” “以前的沈娴,真是活得没心没肺啊,我突然有点讨厌这样的她。” 沈娴若无其事地笑笑,说,“有时候我觉得我是沈娴,可是在遇到你的事情时,我又觉得我不是沈娴。” “说来是讨厌,其实大概是因为我嫉妒,嫉妒以前的她,嫉妒她明明能够拥有你,却总是在忽略你。” 苏折静静地听着她说。 沈娴说,“我怕我会浪费你太多的时间,失去的时间永远是无法弥补的。” “我也怕我再浪费下去,会变成连我自己都讨厌的样子。” “这样的我,和以前的沈娴,有什么差别。可我不是她,我没把你当老师,苏折,我现在很爱很爱你。” 她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唇,“我发觉我心眼也很小,已经小到容不下过去的事和过去的沈娴。” 苏折道:“别人吃醋都是吃其他人的醋,也就只有你,吃过去的醋,吃自己的醋。” “我不是沈娴。” 苏折眸色深邃如苍穹,“你是,我说你是,你便是。” 沈娴心口突然涌上来的悸动像潮水一般涌向四肢百骸。 他缓缓俯下头,唇轻轻擦过她的,移到她耳边细细地说:“而且我发现,你远比我想象中还要令我心动。” 沈娴怔怔地望着他,瞳孔里的倒影越来越近,直至吻在她的唇上,反反复复。 她的唇色醴丽,比那日抹了丹红口脂还要诱人。 她所能回应的,便是起伏凌乱的呼吸,眼底里渐渐升起滟潋绯色。 苏折叩开她的齿关,探入到她口中去。 他的舌纠缠着自己的,沈娴很想闭紧喉咙,却依然忍不住发出细细碎碎的轻吟。 这和上次在城守府中的配合演戏不一样,那次一半真一半假,而这一次完完全全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叫嚣。 多久没有这般亲吻过了,他的气息仍旧让她沉醉到心碎。 她青丝散地,苏折越吻越深,她只能仰着下巴极尽所能地回应。 苏折拿着她的手,落在了自己的腰上。 他略有些坚硬的肌理,烫得她下意识地想缩手,可是却又舍不得。 苏折离了离她的唇,亲吻她的耳朵,沙哑低沉道:“穿了高领的裙子,应该没关系了。” 沈娴听得茫然,下一刻苏折的吻吮吸在了她的脖子上,一路往下。 沈娴猝不及防,刹那间双手不再无处安放,本能地抱紧苏折,在他耳边喃出了声。 苏折在她颈肩,在她锁骨上,都留下了细细密密的吻痕。 她浑浑噩噩,始才明白过来,苏折那话里的意思。 他的手掌在沈娴腰上,沈娴的身子不再像之前那样从头紧绷到脚,而是渐渐在他的掌心下,仿若融化成了一滩水。 沈娴张口说不出话,前所未有的敏感,感觉到他的手在自己腰间游走。 那双洁白温润的手,可以握剑可以执笔,可是沈娴脑子里一片空白,却始终想象不出他握着自己腰时的光景。 他的手指描摹着她的肚脐,慢慢往上…… “苏折……” 苏折的手顿了顿,深吻过她,隐忍道:“你若是说不要,我便不再继续了。” 那时沈娴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眼底里的情动,眼角染着一丝极淡的绯红。 深沉如墨的眼波不再是往日那一派风平浪静,而是波涛暗涌,恨不能顷刻把她吞噬。 可即使这样了,他也还是在忍耐。 沈娴怎么忍心,带着丝微不可查的卑微沙哑道:“我生过孩子了,你也想要么?” 苏折道:“当然想啊。小腿都跟我姓苏了,迟早是我儿子。” 沈娴嫣然浅笑,她抬了抬头,亲了一下苏折的喉结,万分诱人道:“那你若总是憋着,迟早憋出毛病来,到时吃亏的也是我。” 这一撩人的举动,纵使是淡然如苏折,也终究不淡定了。 他眯了眯眼,再度俯头而下,噙住她时依稀道:“那我便不客气了。” 苏折的手,终是一点点攀上,一手盈盈握住了她。 沈娴以为自己有所准备,可是当他的手真的碰上的那一刻,她缴械投降、全盘崩溃。 她双手从苏折的腰上缠绕,紧紧攀着他的后背,指腹下情难自禁地摩挲着他肩背上的伤痕,一道又一道。 苏折很有力道,但是他却很温柔。 沈娴喉间溢出轻吟,随着他的动作,手指若有若无地按压在他的后背上,一段一段地掠过他的背脊骨骨节。 那时她恍惚觉得,苏折的存在,是上天最完美的杰作。 沈娴有些眼眶发热,一遍一遍断断续续地呢喃着苏折的名字。 苏折有些狂乱道:“阿娴,你叫得,我快要疯了。” 他们如此相互吸引,只要有一点火星,便能干柴烈火燃成燎原之势。 沈娴嗓音里酥骨的妩媚,破碎道:“我也很想……不发出任何声音……” “我喜欢。”他揉着她,“喜欢听你这样。” 腿心里,苏折已然兵临城下。 第347章 他动情的样子 第347章他动情的样子 沈娴心跳得发紧发烫,若有若无地碰到,下意识想闭拢双腿时,却又被他抵在中间退无可退。 他只是流连,不急于攻入城池。 沈娴控制不住地战栗,感觉心头的滚烫淌进了血液之中,最后汇聚成热流,缓缓从腹下淌出…… 苏折缠绵悱恻道:“阿娴,你湿了……” 时至今日,这话他说得证据确凿。 沈娴勾下他的脖子,沉迷热烈地吻他。 暖流一波又一波。 然而就在苏折将将要抵入时,沈娴腰身一紧,顿了去。 苏折极其艰难晦涩地停下,意味不明地问:“信期是这几日吗?” 沈娴快哭了,半晌才讷讷道:“我想是,要是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现在……” 别说苏折感官敏觉,就是沈娴也闻到渐渐散开的那股血腥味了。 沈娴想干脆撞死算了,要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今日!偏偏在这个时候! 她脸通红,“要不……” 苏折吸了一口气极力平静下来,对沈娴安慰地笑了一下,终是抽身退了退,“下次吧。既然吃不到,我可以多吻吻你。” 他反反复复吻了她许多遍,在她身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印记。 这是独属于苏折的。 沈娴抱着他的头,心满意足地喃喃道:“反正是你的,我跑不掉的,也不会跑。” 她一边说着,一只手一边缓缓往苏折的腹下探去,被苏折及时拦住。 苏折叹道:“别乱摸,一会儿就消停了。” 沈娴埋头进他发丝里,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窘迫,道:“我见它迟迟不肯妥协,要不我用手帮你解决……” 苏折:“……” “我听说,憋太久不好。” “你听谁说的?” “听书上说的。”沈娴道,“我不想你不好。” 苏折无奈地玩笑道:“怕以后吃亏的还是你么?” 沈娴的手还往他腹下钻,他顿了顿,正色道:“别碰,一会儿会弄脏你的手。” “不脏。”沈娴水色迷离地看着他,绯彻嫣然道:“苏折,你摸了我,该我摸你了。” 她固执地往下游离,不想苏折再忍耐。若能解决,她也会不留余力地帮他解决。 在男女生理方面,沈娴虽不精通,可也知晓一二。 沈娴碰到他时,她整个人都在发烫,听见苏折呼吸霎时一乱到底,却还强自镇定。 她生涩缓慢地动作,完全毫无经验。 沈娴望着,苏折深深浅浅的轮廓,莫名被他脸上的神色勾得心痒难耐。 苏折的手忽然覆上她的眼,他伏在她耳边微喘,甚至有些狂乱地吻她,霸道温柔地揉弄她。 “为什么不让我看……”沈娴酥哑娇媚道,“我也喜欢你这样。喜欢你因我而情动,喜欢你脸上写满对我的占有欲。” 透过指缝,苏折皱着修长的眉,似痛非痛的模样深深刻进了沈娴的心里,他眼里充斥着张狂的野心,和想要把她扒皮拆骨、吃干抹净的欲望,沈娴知道那是他情动不能自己。 他有些咬着牙,道:“沈娴,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我也是临时磨枪锻炼出来的。你知道我面对你每次都会红脸害羞的……我以为只有我被你吃得死死的份儿……唔……” 后面的话没能说完,苏折便含住了她,让她在他口中艳极盛放。 许久后,沈娴满手黏腻。 原本凄冷的山洞里,温暖如春。 沈娴和苏折都渐渐平息下来,随后是旖旎的沉默。 沈娴很久都没能找回自己的力气,苏折骨节分明的手扣在她腰上,那温润的触感依然无时无刻不在挑逗她的神经。 她感觉她和苏折,又近了一步。 一步一步地亲近,让沈娴深刻且满足。 没有什么时候,能比像现在这样静静拥抱他来得幸福。 苏折温存细腻地将她身上他留下的吻痕轻轻吻了一遍。 沈娴惺忪地问:“累不累?” “这话应是我问你。” 沈娴抿了抿唇,有些窘迫道:“你又没真的把我怎样,顶多是点举手之劳。倒是你,受了伤,方才又那样了……嗯,应当会感觉到疲累。” “举手之劳,”苏折慵懒地点评,“嗯,这个词用得十分传神。” 沈娴底气不足地瞪了他一眼,道:“我认真在问你的身体,你却跟我开玩笑。” “那我也认真地回答你,”苏折将沈娴揉在怀,在她耳边深深浅浅地呼吸着, “我觉得身心愉悦,状态极好。阿娴,你情愿与我这般亲近,我很知足。” 沈娴心里又渐渐充斥着那股只有面对苏折才会有的悸动。 天色不早了,两人身上都很温暖,便起身收拾。 苏折将要起身时,沈娴道:“闭着眼睛,不要看。” 苏折笑了一下,果真就闭上了眼,沈娴背过身去,将衣衫裙子一件件穿上。 低头一看,皮肤上到处都是苏折留下的霍乱证据。沈娴耳朵红了红,有些手忙脚乱地把衣裙套上。 只是高襟上的盘扣,还有腰间衣带,她一只手怎么也无法把盘扣扣起来,也无法把衣带系上。 她头大地自己弄了一阵,眼前一暗,抬头便见苏折已衣着整齐地站在她面前。 “我来吧。”苏折手指捻过她的衣襟,指端灵活地把她领间盘扣一只只扣起来,指法淡然优美,转而又理了理她的衣带,慢条斯理地系上。 苏折把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眼里温煦清浅,“这下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要知道她衣服底下,全是苏折留下的吻痕。 沈娴那只黏腻的手始终有些无所适从,后来她去洞外,用捂化了的雪水来清理。 苏折抬脚便跟上,沈娴见状不自在道:“你……不用跟着,我知道怎么清理。” “雪水冷,我捂化再浇到你手上。你信期不适合碰这些冰的冷的。” “真的不用!”沈娴把手拢在袖中,“我自己清理了就是。” 苏折看着她的袖子,若有所思道:“可这是因我而起的,我好像应该负责到底才对。” 沈娴急眼道:“我又没要你负责。” 苏折看了看洞外的天色,道:“若是再耽搁下去,一会儿估计他们就找来了。你想留证据?” 第348章 过门而不入 第348章过门而不入 沈娴无法,只得大步朝洞外走去,苏折悠悠跟着跨出了洞口。 两人蹲在一棵松树下,树脚下积雪成堆,最是丰厚。 沈娴捧了一捧雪,还不及捂起来,就被苏折拿开了去。 她闷闷地看着苏折修长如玉的手指把雪捏成了球,雪水从他被冻得略微有些白里透红的指缝间滴淌出来。 苏折道:“阿娴,接水。” 水有些凉,但是并不冰冷。 晶莹的雪水一点点洗去沈娴手上的黏腻。她很有些尴尬,后知后觉道:“总感觉我好像做了一件不得了的事。” 苏折道:“那是自然,你仅用一只手就占了我。” “……”沈娴反口就道,“说话要点良心,明明是你先占我未遂,我是在给你善后。” 话一出口,又是一阵沉默,只不过两人之间萦绕着的若有若无的甜蜜化解了那份尴尬。 沈娴洗干净手时,苏折手上的冰团也已经化得差不多了。 她拂了拂手上的水珠,听着静谧的林中由远及近地传来脚步声。 那脚步声并不急迫,苏折道:“应是他们寻来了。” “苏折,”沈娴轻声唤他。 他在她身边浅浅应着。 沈娴道:“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哪种关系?” 沈娴抿了抿唇,低着眼帘不去看他,道:“就是在山洞里时的那种关系。可能从这里离开以后,我又得像之前一样疏远你,和你保持距离。” 顿了顿,又道:“现在还没到京城,在我还没彻底打开心里的结时,别苑里的丫鬟,死去的城守,都能一眼把我们看穿。那回到京城以后呢?我不想给我们带来麻烦。” 这一次她心里不再彷徨,也不再茫然,她内心里感到踏实安定,如若是为了她和苏折的以后,这一次一定要把自己对苏折的感情收拾得干干净净,丝毫不让外人察觉。 “回京城啊,”苏折眯了眯眼,道,“我没打算让你回京城。等到了下一座城镇,与那里的旧部联络好以后,你就要一路南下,与霍将军的南境大军汇合了。” 沈娴震了震,抬头便看见秦如凉与贺悠的身影依稀出现在林子那头。 她开口就问:“不回京,那小腿怎么办呢?” “我来想办法。” 沈娴正要问他想什么办法时,那边两人已经发现了他们。 贺悠霎时就扬声道:“沈娴,原来你们在这里!害得我和秦将军好找!” 剩下的话沈娴没来得及问出口,很快贺悠就小跑着过来,又道:“你们没事吧,方才我们在那边发现了杀手的尸体。” 很显然,不用问就知道那必然是苏折的杰作。 沈娴摇了摇头,道:“我们没事。” 秦如凉道:“既然没事,那就赶快下山赶路吧。” 到了下一座城,已经离京城非常近了,只需快马加鞭,三五日便可抵达京城。 可偏偏苏折没打算回京,等他去与旧部接洽好以后,就要一路打马南下。 沈娴心里一直坠坠的,不是很放得下。 眼看着她就已经到京城的边缘了,却要这个时候过门不入。 尽管苏折说他会想办法,沈娴也放心不下小腿。这么久没回去,不知道小腿怎么样了,若要是他一直留在京城里,沈娴无论如何也不会弃之不顾。 好在京里还有连青舟在,若是出了什么事,第一时间还有连青舟照应着。 苏折从外面回来时,刚一进院子,便被沈娴堵在了院子门口。 她问:“你去接洽得怎样了?” 苏折道:“还算顺利。明日我们便启程南下。” 他站在寒天里,黑衣墨发,安静淡然,对沈娴温柔浅笑,温凉的手指捋了捋她耳边的发,又道:“这一路走来,收获了不少民心,阿娴也不算白跑一趟。今日我路过茶楼,听见里面的说书先生说的仍旧是静娴公主的故事。” 沈娴牵了牵嘴角,道:“是么,这不是我能耐,而都是你的功劳。” “我能做的只是给你指路,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只能是阿娴自己。”苏折漆黑如墨的眼看了看灰蒙蒙的天,“阿娴,这寒冬很快就要过去了。” 沈娴道:“今年的寒冬,才刚刚开始呢。” 苏折莞尔一笑,只不语。 沈娴想了想,道:“我们一定要明天就启程南下吗,会不会太早。眼下京城就在不远,我若是……” 她想说,她要是乔装打扮偷偷潜回京城里把小腿带出来,那她就再无后顾之忧。往后天高海阔,任她和苏折去打拼。 苏折自然知道她想说什么,打断道:“虽说是不远,可眼下京城里定然全是眼线,只要你一回京,一进将军府的大门,想必皇上第一时间就能知道。到时候还能走得了么。” 沈娴皱了皱眉,问:“那你打算用什么办法把小腿带出来呢?让连青舟带出来?” 苏折神色莫名,沉吟半晌才道:“你和小腿,总有再见之日。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难道你要带着他走南闯北,奔波吃苦?” 沈娴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地道:“也是,他才一岁,我不能带着他,让他小小年纪就看见这些纷争。可是,也决不能把他继续留在京里,不然我担心,皇帝会拿他做要挟。” 苏折道:“不要担心,小腿现在很安全。” 就算是被大楚皇帝做为要挟,只要沈娴如今还好好活着,那么小腿就会安然无事。 这个时候与沈娴说这些,想来她也听不进去。她护子心切,不会眼睁睁看着小腿落到大楚皇帝手上的。 苏折神色倦怠,沈娴便没追根究底地问下去,只道:“你还是先回房休息吧。” 苏折的黑衣破了,上面又留有血迹,虽然不明显,但穿着也不舒服。 沈娴便去城里买了一身新衣,也是他惯穿的黑色。 沈娴把衣服捧到他面前,道:“我不知道合不合身,你穿上试试。” 苏折笑了一下,顺手接过,道:“阿娴有心。” 反正现在也不急着回京,沈娴私心里想,暂时不用和他保持距离,她想对他好。 但沈娴嘴上却道:“只是路过的时候顺便买的。” 第349章 有古怪 第349章有古怪 苏折在门框里站了一会儿,微微扬眉道:“我要沐浴了,要不,你进来?” 沈娴面瘫地拒绝道:“不用了,你把你身上的脱下来给我,我拿去处理掉就行了。” “现在脱?” 沈娴一脸木然。 下一刻苏折便笑了,用一种暧昧不明的轻声细语道:“那你进来,我一件件脱给你。” 沈娴郑重道:“苏折,你不要勾引我。” 苏折清了清嗓,按捺着声音里的戏谑笑意,低声道:“我真若勾引你,你还吃了我不成?我知道你近来胆子渐长。” 沈娴抿了抿唇,转头就走,笃定道:“苏折你给我等着,老子迟早睡了你。” 苏折倚在门边,看着她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悠悠道:“那我还得随时准备着。只不过眼下这么早就这般贤惠,我一时还有些不习惯,这脏衣我稍后自行处理了便是。” 沈娴背影转过回廊,转眼就不见了。 苏折脸上的笑意便也淡了淡,风一吹就散。 秦如凉出门来,看了一眼门边的苏折,冷冷道:“你不让她回京,小腿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再怎么她也无法原谅你了。” 苏折拂了拂衣角,转身进屋,淡淡道:“那不是正合你意么。” 后来沈娴没再管苏折的旧衣服,既然苏折说他会处理,她再去帮他做这些事,是不是显得太殷勤了? 这要是叫贺悠瞧去了,一定会嘲笑她的。 她连去街上买衣服都是偷偷摸摸买的。 后来贺悠回来了,沈娴就没再主动去敲苏折的房门。 毕竟沈娴对苏折前后的态度太不一样的话,会引起贺悠和秦如凉怀疑的,认为他俩一定在山洞里发生过什么。 好吧,是发生了点什么,但是也不全面。 沈娴摇摇头,懊恼地敲了敲自己脑门,自言自语道:“你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只没想到,夜里沈娴却恰巧遇到贺悠捧着苏折的脏衣出来。 沈娴愣了愣,贺悠抬头看见她,同样也愣了愣。 贺悠道:“你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你在干什么?”沈娴眯了眯眼,问。 贺悠随口道:“大学士让我把他这身脏衣服拿去烧了啊。” 苏折不愿意交给她去,却交给贺悠? 沈娴不是很相信:“是苏折给你的?” 贺悠道:“是我碰巧从他房门前经过,见他脸色不太好,他既然请求我我就顺手帮他一下。” 沈娴一脸的不可思议:“是苏折主动请求你,并且你还帮了?” 这些自身琐事苏折岂会请求贺悠来做,而且贺悠仅仅是从他房门前路过。 贺悠瞅了瞅她,道:“是啊,有什么问题吗?大学士的手臂沁血了,我去时见他手臂上鲜红一片,所以我帮他一下情有可原吧。你要不去看看?” 沈娴一听,自是担心苏折的伤势,便与贺悠错开,匆匆往苏折房间去。 贺悠便捧着苏折的衣,匆匆转过回廊。那边正有一个烹茶用的碳炉,只要他把这身衣服丢进碳炉里烧个干净,就算完成苏折交代的任务了。 沈娴走出一段距离后,想起贺悠的反应,总觉得他反应得太过淡定自然了,有哪里感觉不太对。 她停了下来,回头看了贺悠一眼。 贺悠走得比谁都快,好似后面有人在追一样。 贺悠找到碳炉时,里面星星点点的火还没有熄,他赶紧往风口扇了两下,见火光旺了两分,当即不再耽搁,把苏折的衣利落地丢在了碳炉上面。 见火迟迟没烧起来,贺悠又卖力地往风口扇着。 沈娴来时,正好看见贺悠蹲在炉子前,卖力地弄着。 “贺悠,你在干什么?”沈娴冷不防出声问道。 贺悠闻声,回头就瞅见沈娴静静地站在光线黯淡处,顿时吓地跳起来,“卧槽沈娴你什么时候来的!咋不出声呢!” 沈娴不语,只是眯着眼定定地看着他。 光是这不喜不怒的眼神,就能渐渐把贺悠看得淡定全无,丝毫不如方才廊下那面不改色的模样。 贺悠惊魂未定道:“你,你这样看我作甚?看得我心里怪慌张的。” 沈娴道:“你要是没做亏心事,你慌甚?” 说着她便歪头看向贺悠身后的碳炉,又轻佻道:“烧苏折的衣呢,他交代你一定要烧掉的?” 贺悠结结巴巴道:“那个……衣服上毕竟有血嘛,要是随便丢了吓到别人怎么办?沈娴你,你先回避,有血烧起来不好闻的……欸,那个大学士不是伤口流血了么,你怎么不去看看?” 正说话这空当,碳炉上开始燃气了小火苗,渐渐把那黑衣给舔舐。 贺悠看见沈娴眼底里的火光跳跃,便回过头去看了一眼,不由长松了一口气。 心道,哎妈呀,费老大劲了,总算是烧起来了。 于是贺悠放下心对沈娴道:“燃起来了,你还是去看看大学士的伤吧。” 约莫是贺悠那脸上大松一口气的表情太明显,有点刺到沈娴的眼睛。 眼看着火苗越烧越大,原本站着没动的沈娴突然趁贺悠不备,就飞快地移了过去,伸手就想把苏折的衣从火苗里捞出来。 贺悠见状大惊,连忙去阻拦,道:“沈娴你干什么!燃着火呢,你干嘛!” 沈娴一把撇开贺悠,淡凉道:“躲开!你演技太烂了!” 她基本笃定,这衣服一定有古怪。 是以沈娴挨到炉子边,不再客气,伸手就往火苗里掏。 她被烫了几下,缩了缩手,然后又继续,一点点把苏折的衣给掏了出来。 衣角已然被烧成了灰烬,风一吹便到处飘。 青烟呛鼻,这时忽然一卷明黄色的东西不经意间从衣服底下漏了出来,直接漏进了炉子里。 沈娴神色一凛,顾不上自己被烫伤,在那东西完全烧起来之前终于彻底地弄了出来。 只是明黄色的东西已经被熏成了黑色。 沈娴抬眼看着默默无言的贺悠,问:“这是什么?” 贺悠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这次真没骗你。” 第350章 置她于何地? 第350章置她于何地? 沈娴抿了抿唇,把滚烫发黑的东西捡起来。尽管烫手,她却无法把它扔开。 在看见它颜色的第一瞬间,沈娴大概就知道这是什么了。 圣旨。 苏折背着她,竟有这样的东西。而且现在还要背着她把这东西给处理掉。 沈娴缓缓打开圣旨,尽管外面的明黄绸缎已经被熏黑了,但里面的字迹还能辨认。 沈娴从头看到尾,面色几经变幻,最终变得十分晦涩。 贺悠大概也知道,苏折要背着沈娴销毁的东西,里面的内容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内容。 他还是凑过来瞅了两眼,边问道:“上面写了些什么?” 只可惜只来得及看了个开头,沈娴便霍然把圣旨合了起来,抬脚就离开这里,暗暗咬牙道:“你别管,这事与你无关。” 她这一走,就径直去了苏折的房门前。 他房里的灯火尚且亮着。 沈娴怀揣着满身恼火,根本没有办法平静理智,在她决定要冷静面对之前,她便已伸手用力地推开了苏折的房门。 这个时候苏折还未睡,所以门也没上闩。 苏折约摸将将自行给手臂上的伤换过了药,他一只手不太方便,因而动作缓慢。 沈娴进来时,他一身白色里衣,慢条斯理地把袖子放下来,抬眸看见沈娴手里被烧得漆黑的圣旨,神色深了深。 沈娴深吸一口气,抬脚走了进来,站在桌边,和苏折面对面。 她道:“苏折,你就不打算与我说点什么吗?” 苏折道:“你都看见了,我再说什么,阿娴你可听得进去?” 沈娴抿了抿唇,夹杂着怒气,一把将圣旨狠狠摔在桌上,问:“这圣旨,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是京里传来的密旨,前两日被拦截下,也是今日才到了我的手里。” “那你看过这里面的内容了吗?” 苏折搁在桌边的手顿了顿,轻声道:“自是看过。” 沈娴道:“你既然看过,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既然看过,为什么不回京,还要明日便启程南下?!你为什么还要骗我说小腿会没事,你会想办法救他!” 她凑近苏折,一字一顿道:“圣旨上说,小腿被接进宫里去了,他现在病重,你告诉我,你怎么想办法救他!你是要一直瞒着我,让我丢下我的儿子,弃他的生死于不顾吗?” 她的满身张力和迫力,在苏折面前,就像是一个护犊的母兽。谁若敢打她孩子的主意,她一定会奋勇扑上去,决计不会后退半步。 苏折微微往后仰着身,有些惫懒地靠着桌沿,发丝袭肩,丝丝落在白衣上,似染了丝滑的墨。 他瞳仁漆黑,在深邃无边的底色上,镌刻出沈娴烛火下的身影,和她眼里铺天盖地的焦急。 苏折轻声细语道:“这道圣旨,虽是密旨,只传达到你很有可能会经过的这几座城,可目的就是在你经过这几座城时特意给你看的。” 沈娴道:“我知道,这一招够卑鄙,可是我无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离京的时候,我没有能力带小腿一起走;我也交代过二娘和玉砚,一旦感觉有这样的事发生,就立刻带小腿去找连青舟。但是现在小腿被带进宫里了,我能不管不顾吗?” 她眼神清亮灼然地看着苏折,又道:“上回小腿被送进宫里的时候,就不吃不喝,这回他生病了,没有熟悉的人在身边照顾,会怎么样?” 她后退两步,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又复杂道:“苏折,你有你的考量,但是我无论如何做不到。我若是到最后才知道这件事,可能我会后悔遗憾一辈子。明日,我没法跟你南下。” 说罢,沈娴转身便要出去。 苏折在身后轻轻道:“不南下,那你打算去哪儿。” “我要回京,”沈娴定定道,“今夜就回。” “那不就如皇上所愿了么,他就是要拿此事引你回京。”苏折道,“你可知你此次回去意味着什么,再无法轻易脱身,甚至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死。” 沈娴回头看着他,态度坚决:“那我也要回去!” 苏折神色清淡,“小腿暂时在宫里,不会有事的。他若生病了,皇上也定会尽力医治。只要你在外活着一日,小腿在宫里便会一日无恙。现如今,你更应该保全的是你自己。” “你可以不用管小腿的生死,但他是我的亲儿子。我不知道他一个人怎么在皇宫里生存下去,如果你所谓的想办法就是不闻不问,那就真的不必麻烦你了。你不用和我一起,我自己单独回去。” 苏折若有所思的话,让还没来得及走出房门的沈娴顿在了门口。 他细细道:“你若执意要回去,我也别无他法。” 他一边说着,一边移步站在沈娴的身后。 沈娴以为,他是改变主意了。 尽管刚看到圣旨的时候,沈娴很生气。但是固执的她如今还是凡事都对苏折多了两分理解。 眼下他们的立场不同,所做的决定不同也是理所应当的。 好在这密旨传来不过两日,还不算太晚,一切都还来得及。 沈娴不强求苏折在这件事上和她并肩进退,可如果苏折愿意和她一起去搭救小腿,她也还是私心里感到高兴和感激。 她可以不那么生气,也可以不那么着急,她还可以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和苏折从长计议。 于是沈娴转头看他,问:“你这算是妥协了……”然,话还没说完,苏折冷不防抬手往沈娴的后颈不轻不重地落下去,沈娴立刻感到后颈发麻,眼前一片昏花,口中幽幽吐出剩下的一个字,“吗……” 话音儿一落,她便再站不稳,径直往苏折怀里倒来。 苏折顺势搂了她,声音若有若无地想起在耳边,轻轻浅浅地回答她:“其实并没有。” 第351章 你再这样,我要叫了! 第351章你再这样,我要叫了! 在意识被淹没的那一刻,沈娴无比懊恼自己。 她没有想到,苏折会突然下手打晕她。而她居然天真地以为苏折会妥协。 亏她还有那么一些理解他,结果是她太自以为是,对苏折毫无防备,才会叫这人得逞!这人实在是比自己还要固执和可恶! 若要是沈娴还醒着,还能动还能说话,定然会气得还回去,再把他骂个狗血淋头! 只可惜一切都晚了。 她仅存的意识也只持续了短短片刻,就随同她的身体一起沉睡了。 即使晕倒了,沈娴也十分着急。她眉头紧锁,不曾有半分松懈过。 她浑浑噩噩,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回去救小腿。深沉的潜意识里正催促着自己的大脑快些醒来。 当沈娴睁开眼时,外面的夜又深又静,约摸正是半夜三更的时候。 她脑海还有些晕晕沉沉的,头顶的素色暖帐在眼前轻飘飘地晃。 她闭了闭眼,摇头醒神,再睁开时才感觉那股晕眩感消退了些。 后颈还有些发麻,苏折下手委实够重。沈娴心里几乎快要火冒三丈。 她下意识就要起身而坐,结果动了动身子,又扭了扭,发现她居然动不了! 沈娴定睛一看,才看见她的双手双脚都被柔软的绸带给绑了起来。绸带虽是很柔软,却在她的手臂和脚踝处打上了死结。 任她怎么费尽力气,就是无法挣开。 适时,旁边一道温浅的声音响起:“我以为凭我下手的力道,你会在天亮以后才醒,不想才半夜便醒了。” 沈娴闻声侧头一看,毫无疑问说话的人是苏折。 眼下他正和衣平卧,安静地闭着眼,说出来的话似清醒又似惺忪。 沈娴眼下就躺在里边,和他共卧一张床。 她还是没能出得苏折的房间,反而和他睡在一张床上。 沈娴一边挣扎,一边火急火燎道:“苏折,你什么意思?” 苏折的侧面轮廓深浅有致,鼻梁温润挺拔如峰峦,双眸的睫毛覆在眼睑上,留下淡淡的烛影。 他神色寡淡道:“正是你眼下看见的这个意思。” “你放开我!” “我若能放开你,也就不会把你捆起来了。” 沈娴又扭又弯身去咬手腕上的绸带,可不知苏折究竟打的是什么结,她越咬还越缠得紧,丝毫不如麻绳可以看得清死结的缠绕方式,结果她努力了许久都毫无头绪。 沈娴气得想打架,咬牙切齿道:“苏折,你绑我干什么!我警告你,现在立刻就松开我!” 苏折睁开眼,双眼被幽然烛火淬得有两分金亮,他侧头看向沈娴,道:“我不能让你回去。” 沈娴怒目而视:“回不回去那是我的事,与你有什么干系!” “回去会冒极大的风险,很有可能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会白费。”苏折道,“所以这一次我可能不会放任你胡来。” 沈娴道:“到底是那些努力重要,还是小腿重要!小腿他是我儿子!” 苏折想了想,道:“在我觉得,都没有你的命重要。” 沈娴的心沉到了谷底。 若要是在以前,听到这样的话,她可能会觉得很甜蜜。可眼下却觉得有几分残忍。 她哑声问:“所以,你打算舍弃他?不仅如此,你还要我也舍弃他?” 苏折沉默片刻,道:“这样是不是很过分?” “不仅仅是过分,你还在我的心头肉上动刀子。苏折,你不能这么狠。” “是么,可我不能让别人动我的心头肉。” 一个不肯退,一个不肯让,话说到这里,两人已无话可说。 沈娴继续闷头挣她的绸带,苏折则继续闭目养神。 时间在这样的僵持中一点点流逝。 后来沈娴精疲力竭,不论她使多大的力,就是无法逃脱。身上起了一层薄汗,她依旧挣扎着,气喘吁吁,双腕上留下了一道道红红的勒痕。 沈娴深吸一口气,试图换种说话的方式说服苏折,便轻柔细声道:“苏折,我手腕弄痛了,你帮我解开好不好?这样绑着我极不舒服,无法入睡。” 苏折睁开眼,还真就吃这一套,侧身面对沈娴卧着,拿过沈娴的双腕,看着腕上的红痕,手指轻轻摩挲,一直平静的眼神里尽是心疼。 一时间沈娴心里也跟着软了软。 苏折道:“知道痛,还这么用力?好在这绸带柔软,不似粗绳,稍一用力就会磨破皮。” “那你解开我呗。” “我先给你上药。” 苏折起身去拿了药来,给沈娴的双腕仔细均匀地抹上。不一会儿,清凉感袭来,灼痛感渐消。 沈娴还是按捺着性子,又问道:“那你现在可以解开我了吗?” 苏折收了药,又重新在她身边卧下,道:“这回只要你不再用力挣,就不会再痛了。” “……”沈娴忍了一阵,终究忍无可忍,道,“苏折,你罚酒不吃,敬酒也不吃是吧!” 苏折道:“你知道,我不吃酒的。” 沈娴真是快被气到窒息,当即翻脸道:“信不信我大声叫人来,告你非礼!” 苏折看了看她,道:“这院里,总共就我们四个人。你想叫谁来?” 沈娴蓦然想起,对了,还有秦如凉和贺悠!贺悠被这人收买了就算了,可秦如凉不会被他给收买,要是秦如凉听到她喊非礼,一定会第一时间跑来解救她的! 所以沈娴斩钉截铁道:“我叫秦如凉来!” 苏折极淡地笑了一下,道:“秦将军的心,早就被你伤透了。他管我们之间的事做什么。” 大约是被苏折那淡然自若的一笑给刺激到了,沈娴果真就扬声喊了起来。 她不指望贺悠会来救她,可还是喊了几声贺悠的名字,见贺悠果然叛变地不现身,就开始喊秦如凉的名字。 起初秦如凉也不答应,也不现身。 沈娴便豁出去了,大声道:“苏折,你不要过来!不要以为你现在绑了我的手脚,就能,就能对我霸王硬上弓!我是不会屈从于你的!啊,混蛋,你脱我衣服作甚,不要……” 第352章 该你演的时候你不好好演 第352章该你演的时候你不好好演 沈娴挣扎累了,躺在床上一边喘气,一边把语气里的惊惧和恐慌表演得淋漓尽致。 再加上她的喘息,的确容易惹人误会。就好像苏折真的在霸王她脱她衣服一样。 苏折微曲手指,伤神地捏了捏鼻梁,道:“别喊了。” “不,我就喊。”沈娴一见他这反应,就越发来劲,又惟妙惟肖地大声道:“啊,放肆!苏折你往哪里摸?!不要碰我!” 苏折叹口气,道:“该你好好演的时候演不出来,你现在倒是能说会演。” 结果话音儿一落,一股大力便从门外撞了进来。 秦如凉撞断了门栓,出现在了房间里。 一时三人均沉默不语。 秦如凉本是很着急,他是知道苏折趁沈娴昏迷期间把她绑起来这回事的,为了避免沈娴在自己房里醒来以后找办法逃脱,便安排在了苏折的房间里,由苏折照看的。 秦如凉虽然对苏折相当有意见,可以他对苏折的了解,此人应当还算是个君子。 可方才听到沈娴的叫声,真像有那么一回事似的。 秦如凉便以为苏折总算露出了他衣冠禽兽的一面。他居然强迫沈娴! 秦如凉知道沈娴喜欢苏折,可即便如此,苏折也不能强迫她! 因而秦如凉过来的时候,十分着急。 可抬头一看,沈娴好像并不像她喊的那样急迫…… 秦如凉抿了抿唇,道:“他方才有欺负你吗?” 沈娴道:“在你进来之前有。” 秦如凉看向苏折,苏折慢条斯理地起了起身,靠在床头,双腿平直地交叠着,分外慵懒修长。 他悠悠道:“我若真要欺负你,还会给你机会这样大声叫吗?”他看了沈娴一眼,“我定然会第一时间堵住你的嘴。” 秦如凉亦看向沈娴道:“你不愿和他独处一室是吗?” 沈娴用力点头道:“从来没如此不愿过。” “那你去我的房间吧。”秦如凉道。 “……”沈娴默了默,“可以先帮我松绑,然后让我走着去么?” 秦如凉道:“可能不可以。你若半夜要跑,我现在也打不过你。” 沈娴又是一顿气:“那你还是回去歇着吧!” 秦如凉沉沉看了一眼苏折,道:“那他若是真要欺负你,你便大声喊我。” 说完他还真就走了。 沈娴瞪向苏折,“他什么时候也被你给收买了?” “我如何能收买秦将军,他大概也心知肚明,这样对你才是最好的。” 沈娴所有的耐心都被磨光了,她牙痒痒地在床上滚来滚去,一个劲地朝苏折横冲直撞。 “今晚你不放了我,你也别想睡!” 苏折说得风清月白:“我不睡,你要想折腾,我便陪你。” 不一会儿,床单一派凌乱,沈娴和苏折也衣衫不整。 沈娴道:“不是要与我做君臣吗,我是君,你是臣,我现在命令你放了我!” 苏折不为所动。 沈娴继续道:“苏折,你胆子反了天了,居然敢绑架静娴公主!你不让我去救小腿,就算哪天我登上高位,我也第一个饶不了你!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苏折!” 沈娴不知道这一晚上她究竟说了多少话,好话歹话全都说尽了,也没能说动苏折半分。 到天亮时分,窗户外的浓墨夜色一笔一笔地描淡了,沈娴也蜷缩在里端,青丝铺满肩,真真心灰意冷,不再多说一句话。 外面贺悠和秦如凉已经起身了,备好行囊和马匹,准备上路。 房内桌上烛台上的烛火已经燃尽了,只余下依稀的烛蜡。 苏折先下床,而后弯身过来,把蜷缩着不动的沈娴横抱起来。 沈娴生疏地窝在他怀里。 他道:“这样也好,昨夜耗光了力气,今日可以安分上路。” 苏折足尖勾开房门,抱着沈娴走了出去。 在跨出门口的那一刻,沈娴忽然轻声道:“苏折,小腿若是有个什么差池,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也不会原谅你。” 苏折足步顿了顿,还是把她抱出了院子,放进了马车里。 照着苏折的意思,马车打南而下。 沈娴靠在马车里,看着窗帘缝隙中溜走的街景,这个时候还很早,街上十分安静,离京城越来越远,她的心也跟着飘得越来越远。 贺悠道:“沈娴,你别怪大学士,这也是为了你好。” 沈娴许久没说话,后来忽然开口道:“贺悠,你也不打算回京了么?” “等这些事情了了,我再回去。”贺悠道。 “那你爹怎么办?” “他啊,”再提起那个总是恨铁不成钢地骂他的糟老头,贺悠心里的怨气早已随着时间淡泊了些许,他道,“他总是觉得我一事无成,只会给他惹麻烦。这次,我便做一件我所认为的正事给他看看。” 沈娴道:“你爹是大楚的丞相,我与皇帝为敌,来日你便会与你爹为敌,你想过了吗?你就不怕大楚的皇帝拿你爹来要挟你,拿你贺家的满门性命来要挟你?” 贺悠震了震,不语。 他还没有想过这些。 这还真是一个两难的抉择,如若真到了那一天,他又该怎么选? 他终究舍弃不了他的家人,可他也不想背叛沈娴。 沈娴幽幽道:“相信我,再这么走下去,你迟早有面临这一切的那一天的。” 沈娴抬眼看了一眼秦如凉,又道:“还有你,你也不打算回京了?那将军府那么多口人命怎么办?还有你最心爱的眉妩又该怎么办? 你本来是大楚的大将军,即使被废双手,等回朝以后就算再无法做大将军,皇帝也应当不会为难你以免被天下人诟病。 可是现在你拒绝回朝,本来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却要与皇帝对立,就不怕被说成是叛臣走狗吗?你就不怕将军府被抄,满门被斩吗?你就不怕眉妩,又会重新被发配,为奴为妓吗?” 这些秦如凉怎会没有想到。 可是身处这样两难的局面,想要有所得,相等的就要舍弃些什么。 他一直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可以周全的办法,既能免去将军府满门之灾,又能尽自己的能力保护沈娴。 沈娴的话一说出来,气氛便有些凝滞僵冷。 苏折平淡道:“阿娴真是一针见血,三言两语便能攻心。” 第353章 你是个狠心的后爹 第353章你是个狠心的后爹 随后苏折又道:“秦将军与贺公子若是要回,苏某绝不阻拦。” 沈娴道:“既然大家心志不齐,还南下做什么,倒不如各回各家。” 她极少有这样消极怠慢的态度。 入住郊野民驿的时候,几人住进了一个独院,恰好四间房。 苏折把沈娴安排进房里,还和之前一样,要把她放在床上。 沈娴道:“我不想躺着,只想坐着。” “好。” 于是苏折把她放在一张单独的椅上,把她和椅子一起绑起来。 这样别说沈娴想用椅把磨掉她腕上的绸带了,就是多动一下都费力。 她双腿绑在椅脚上,甚至连站也站不起来。 沈娴感到无比的恼火,道:“你有这么防着我吗?你武功比我好,跑得比我快,我究竟哪点值得你处处提防我!” 苏折道:“我没有提防你,我只是以防万一。” “在这之前我还总提醒我自己,要多考虑你理解你,现在看来你这个人简直比我还冥顽不灵、不可理喻!” 苏折不理会她的怒气,轻声细语道:“你先坐一会儿,我片刻便回来。” 见苏折要走,沈娴神思一动,脱口就道:“天色暗了,我不喜欢黑漆漆的,你把灯点上再走!” 苏折看了看天色,确实渐晚,沈娴一个人在昏暗的屋子里只怕会更郁闷,遂苏折移步到桌边,先点了烛灯再离开。 沈娴的椅子离桌子还有一定的距离,她根本碰不到。 她眼睁睁地看着苏折撇下她,风清月白地出去了。 苏折站在贺悠房门前,敲响了门。 贺悠正为白天沈娴的话而苦恼着,没想到苏折会来找他,一时愣在了门口,出来也不是进去也不是。 苏折淡淡道:“进去说吧。” “哦。”贺悠给他让开了门。 沈娴这厢,苏折不在眼前,她倒能静下心来,不会一味地只顾着生气。 她可以集中精力想办法给自己松绑。 好在苏折离开的时候她要求点了灯,手上的绸带缠得再紧,也是遇火即燃吧。 桌上的烛灯就是解救她的关键之物。 于是苏折前脚一走,沈娴也不闲着。 沈娴极力够着身子想靠近桌边,可是她绷直了身体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后来她一咬牙,指尖好不容易拈住了铺在桌面上的布料,往自己这边扯了扯。 顿时桌上的烛灯就失去了平衡,倒在了桌布上。 眼见着小小的烛火一点点舔舐着桌布,沈娴心里祈祷着,烧吧,要烧过来才好。 这样她便能解开绸带了。 桌布上的火渐渐蔓延开,火星滴落在了桌边的椅凳上。 那一张张凳子也铺着布料。这下子椅凳也燃了起来。 不一会儿房里就火光大亮。 等苏折进来时,看见沈娴独坐在椅上,火光在她周围闪跃。 他神色莫名,当即把着火的布料全部掀到地上来,等烧成了灰烬过后,自然就烧不起来了。 他扶了扶倒掉的烛台,晦涩道:“你把它弄倒的?” 沈娴垂着头,半晌没回答。 苏折又寡淡道:“若是我晚些回来,你是要烧死你自己么。看来我绑得还不够结实。” 他一面说着,一面去抽下挽着暖帐的绸带,作势要把沈娴再绑严实一点。 “怎么不说话,我错怪你了?”苏折矮身在她面前,看她垂着头,终是没忍住,温柔了神色,伸手拢了拢她鬓边的发。 然而,还没来得及收回手,温热的液体滴答在了苏折的手背上。 苏折手一顿。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滴滴答答落个不停。 苏折拂开她的发,抬起她的脸,露出盈盈双目,满是泪水。 沈娴视线模糊,水光滟潋,看不清苏折的脸,只看见一道黑影在她面前。 苏折低道:“别哭,下次不留你一个人在房间里了。方才我也没走远,只是去找了贺悠说几句话。” 他柔和温暖的语气,是在哄她。 沈娴沙哑道:“你心里知道我为什么哭。” 苏折道:“你不如像之前那样骂我,生我的气。” 沈娴深吸一口气,夹杂着鼻音回忆道:“我想起我离京的时候,小腿才半岁,见我要走,他哭得很是凶。我以为我很快就会回去,没想到一走就是半年。” “现在小腿有一岁了。我都不知道他长成什么模样了。”沈娴哽咽道, “是,当初知道怀上他的时候,我十分苦恼,对他也没有任何的感情。可是日积月累,他是在我肚子里一天天长大的。” “当初我生下小腿的时候差点没命,我也花了好一阵子的时间去纠结他爹是谁。可是那些都不重要,我都放下了,我只知道小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苏折,你要我舍弃他,不觉得真的很残忍吗?现在我明知道他有危险,明知道他被握在了别人手里,我却什么都不能做。” 苏折听着沈娴的哽咽,她的眼泪还在不断往下掉,似烫了他有些发凉的手。 苏折道:“阿娴,我说过,只要你好好的,他便能好好的。小腿是用来威胁你的筹码,皇上不会要他的性命。” “你不知道狗急跳墙么,”沈娴道,“要是皇帝真的杀了他呢?” 她含泪看着他,“横竖不是你的儿子,你不知道心疼。你总能这么狠心,谁都能舍弃。” 苏折轻叹一声,“又怎会不是我儿子。” “那你也是个便宜爹,是个后爹。还给小腿起名叫苏羡,我看你只是说得好听。”沈娴又哭了起来,“说到底,你也没真的把他当成是你儿子。” 苏折给她擦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完。 他轻声道:“还记得那一次我是怎么说的么。就算小腿是我亲儿子,那也远没有你重要。关键时候倘若不得不舍的话,你要舍下他。” “小腿与我血脉相连、心心相印,我岂能说舍就能舍得下?” 苏折沉默许久,后眉间浮现出一丝挣扎,道:“是,血脉相连,心心相印,岂是那么简单容易的事。是我一开始就估算错了,以为它可以轻易被斩断。” 第354章 趁其不备 第354章趁其不备 他手指抚过沈娴的眼角,“你以为,我不喜欢小腿?我也抱过他哄过他,他性子安静,不吵不闹,我极是喜欢。” 沈娴低低地呜咽出声。 苏折哀凉道:“可是,如若你和他,我只能选一个,我便不得不舍弃他。” 沈娴泪眼朦胧地望着他,“那你又还记得在玄城的时候你怎么说的吗? 那时我问你,筹谋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你回答我说,是为了让我和小腿往后都不再受欺负。你宁愿我们欺负天下人,也不愿天下人来欺负我们。 如果到最后,达到目的了,却失去小腿了,失去了最初一半的初衷,还有什么意义?” 苏折怔然。 沈娴道,“苏折,并不是我一回京就肯定要死。一切都是未知的,只要我努力,只要我肯想办法,一定能把小腿救出来。 可是现在我什么都还没去努力,就撇下他不管,就注定我已经失败了。 为什么不能把小腿救出来呢,只要救他出来,来日皇帝才没有了威胁我的筹码啊。不然到时候,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沈娴动了动僵硬的手臂,又道:“苏折,我求你,放我回去,可好?” 不等苏折回答,沈娴便主动凑了上来,吻上了他的唇。 她有些激烈地吻他,想要得到他的回应。 苏折无从招架,开始深深浅浅地回应着。 然而,正当情深义重之时,沈娴原本被绑在后面的双手突然松动了,手起手落,极为利落迅速,如法炮制地袭上苏折的后颈。 她被眼泪洗过的双眼,清亮而且清醒。 结果她一记手刀便劈晕了苏折。为了避免一次劈不晕他,沈娴几乎用了十足的力气。 苏折顿时就无声无息地倒在了沈娴的身上。 沈娴抱了抱他,还是不忍他倒到地上去。 尽管这一两天里,苏折这样捆着她束缚她,她也实在觉得他可恶,可心里依然是心疼着。 沈娴解了双脚上的绸带,然后起身,把苏折放在她坐的那张椅上。 她低头看了看苏折手里本是用来加固她的绸带,便抽了出来,习着苏折绑她一样的,也把苏折的双手双脚给绑了去。 沈娴低低道:“你敢这么对我,我便这么对你。” 她绑了一个又紧又死的死结,约摸苏折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挣脱不开。 绑好以后,沈娴站直了身,抬手若无其事地抹去眼角和脸上的泪痕。 不枉她酝酿了这么久,才把苏折带入到情绪中来。 像苏折这般机警的人,若是沈娴直接就动手,多半会被他躲开无法得逞,这样既暴露了自己又浪费了一次绝好的机会。 早在苏折进来之前,沈娴便成功地借着火苗烤断了手腕上的绸带。 所以在苏折进来以后,沈娴还装作被绑的样子,待苏折被她的情绪感染以后,毫无防备之际,她再突然出手。 如此才能一举成功。 事实证明,她干得非常漂亮顺利。 此刻的沈娴平静淡定,与方才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大相径庭。 她又道:“你趁我不备的时候下黑手,那现在也算一报还一报。苏折,我先走了,我没有办法跟你南下。我自己去救小腿。” 说罢,她亦弯了弯身,手指带着些留恋地去轻抚苏折肩上的发。 她不知道她这一回去,什么时候能回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苏折再相见。 沈娴收回手,不再去看他,转身便动静极轻地出了房门。她的身影一下子隐匿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地摸出了客栈。 很庆幸贺悠和秦如凉都没有发现。 沈娴牵了一匹马,骑上马便往回跑。 一出了民驿,外面便是官道。等她马不停蹄地赶回白天离开的那座城时,约摸正好天亮,也正是城门打开的时候。 苏折听到了民驿外面急促的马蹄声,他方才动了动眉,平缓地睁开双眼。 那眼里没有波澜,也没有半分迷惘,同是清醒而沉静。 被绑在椅背后面的双手,只微微一动手腕,那沈娴费尽心机绑了个死结的绸带自动就松了去,他不费什么力气便挣脱出来。 原来方才沈娴绑他的时候,他若有若无地微拱了一下双腕,使得中间留出一定的缝隙。 绸带看似绷紧了,知道他一收拢手腕,绸带自然就松动了。 他并没有被沈娴给打晕。 秦如凉和贺悠进房里来时,看见房间里满地狼藉,桌凳上全是被灼烧的痕迹。 苏折正弯下身,慢条斯理地解开双脚上绑着的绸带。 贺悠瞠了瞠眼,道:“就这么让她走了啊?” 苏折站起身,淡然无事道:“她心不在这里,这回演得又着实卖力。不放她走,还能怎么的。” 秦如凉道:“她这一回去,就很难再有离京之日,你要想清楚。如若现在去拦截,还来得及。” “母子连心,她放心不下小腿。”苏折淡淡扫了一眼凌乱的屋子,若有若无地叹息,“如若最后小腿丢了,那确实失去了很大的意义。这一回差点把屋子烧起来,下一回一不留神,还不知道她能做出什么事。算了,就让她去吧。” 尽管一开始就知道沈娴是在演戏,可苏折也一开始便被她打动。 他见不得她这么伤心地流泪,其实也不想往后余生里,沈娴都心心念念地牵挂着她的小腿。 或许沈娴说得对,这一去京城确实很冒险,可一切还有努力的余地。若是一开始就避而远之,就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了。 真要等皇帝捏着小腿的命,在沈娴面前做要挟的时候,她又该如何抉择? 不如让她去。 沈娴快马加鞭,一路往京城的方向赶。她片刻都不敢放松警惕,就怕苏折醒来以后发现她不见了,会打马来追。 只是沈娴走了两天,一直不见有人来追。 可苏折又怎会放心她一个人上路,只不过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跟着她罢了。 风尘仆仆地赶了几天路,沈娴不知疲惫。 马蹄下的官道越来越宽敞,路上行人也比其他地方要多。 沈娴一点点地靠近,举目可见不远处高大巍峨的城门,她不觉有两分恍惚。 她是从那城门里出来的,出来以后天高海阔。而今她又要从那里进去,里面四四方方,像个牢笼。 可总算也是到了京城。 第355章 回到原来的地方 第355章回到原来的地方 御书房里,皇帝正在批阅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 外面的侍卫匆匆进来报信,道:“启禀皇上,静娴公主回京了,刚刚进得城门。” 彼时皇帝身边的信臣贺放也在。 皇帝手上的折子一顿,问:“现在人呢?” 侍卫道:“她进城以后,就先回大将军府了。” 贺放在旁愠怒道:“既是她一个,为何不在城门截杀,当做朝廷钦犯乱棍打死?” 侍卫惶恐道:“此次静娴公主虽是一个人,可不知谁传的消息,早在她进城之前,城里的百姓就知道了,纷纷到城门口观望。就连大将军府也派了人来接静娴公主回去。” 如此一来,就算城门口的侍卫动了杀心,也无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置静娴公主于死地。 贺放缓了缓,对皇帝揖道:“皇上,要不让微臣派人去将军府……” 皇帝沉着道:“不急,她总算舍得回来了。不等朕去找她,她便会先来找朕的。” 他还不信,在这偌大皇城里,他对付不了一个妇道人家。 这回沈娴南下,沿途收买人心,她的呼声在江南以南那一带甚高。 如若沈娴这一辈子碌碌无为、安分守己,皇帝兴许还能网开一面。但是现在,沈娴触犯到了他的底线。 派出去的杀手几次都有去无回,这一次沈娴自己回来了,皇帝岂还能轻易放过她。 沈娴也没想到,她才一抵达京城的城门,便有数众百姓观望,将军府的管家见了她,还没来得及说上话,便眼眶湿润。 现在满城都知道,静娴公主回来了。 从前在百姓们耳朵里,所听到的都是公主痴傻、无所作为,可而今静娴公主又是平息战事、安顿难民,沿途治理洪涝、惩治贪官,引得无数百姓拍手称快。 同将军府管家随行的,还有一妈子一丫头,还有几个小厮。 沈娴甫一站定,迎面就闯来软软的小丫鬟,不管不顾地撞进她怀里,抱着她大哭。 沈娴一看,边上站着崔二娘,二娘亦是眼眶红润一脸感慨,而怀里抱着她的便是许久不见的丫鬟玉砚。 玉砚哭得凶,像个邻家小妹妹,一边淌泪一边喃喃道:“公主总算是回来了,奴婢等得花儿都谢了……以为公主再也不回来了。” 沈娴心里柔软,给玉砚揩了揩眼泪,瞅着她的小模样,还是一点都没变。 她温柔地笑笑,道:“有你们在城里,我怎么也是要回来的。” “这么久没见,公主瘦了,”玉砚眼泪花花道,“想死奴婢了……” 崔氏在旁道:“公主回来了就好,玉砚快别抱着公主了,让她喘口气。” 管家上前道:“老奴来接公主回府,二娘说得对,回来了就好啊。” 今日玉砚和二娘都来了,独独不见小腿,说明圣旨上说的都是真的了。 沈娴眼下才刚到,尽管她恨不得立刻就奔进皇宫里见小腿,可总得要准备一下,问清事情的始末。 于是沈娴上了轿子,先行打道回府。 一进将军府,府内府外都布满了眼线,想要脱身可就难了。 池春苑还是那个样子。 只不过入冬以后,显得格外的冷清。 沈娴推门进去,见房里还摆着小孩子用的物品器具,不由心底涩然。 沈娴问:“小腿他……学会走路了吗?” 玉砚偷偷抹泪,道:“学会了呢,公主不在的时候,小腿学得可努力了。只不过他身子骨还小,走得歪歪扭扭的,需得扶着东西走。” “他乖不乖?”沈娴哑然道。 “乖,可乖了……” “可我听说他被接进宫里去了。”沈娴回过头时,看见玉砚和崔氏不知何时已双双跪在了她的面前。 玉砚泣不成声道:“公主对不起……是奴婢没能留住小腿……让他们给带走了去……奴婢没用……” 崔氏道:“奴婢也有责任,奴婢没能及时通知连公子……” 沈娴道:“你们自责也无用,都起来吧。稍后我会进宫去看小腿。” 崔氏急道:“公主,进宫一事不可莽撞,还是需得从长计议。如今皇宫对于公主来说可是一个万分凶险之地!” 后来管家来了院里,对沈娴道:“公主,将军他……” 玉砚和崔氏正给沈娴备干净衣物和热汤,准备入浴。 沈娴道:“管家放心,将军性命无碍。” 管家道:“老奴知道,公主这一路辛苦,若不是公主冒险去夜梁,难以救回将军。老奴对公主的救命之恩千恩万谢、没齿难忘。 只是老奴收到将军来信了,今日晚些时候便可抵京,将军嘱咐,让公主先好生歇息,进宫事宜,等他回来了再安排。公主与将军是夫妻,理应共同进宫去面圣谢恩。” 她前脚走,秦如凉还是回来了。 那么贺悠呢?苏折呢? 沈娴眉头跳了跳,问管家:“今日我回城,你们如何得知的?” 管家一丝不苟道:“老奴也是事先收到有人送信。” “谁?” “这个老奴也不得而知,信上只说公主今日会至,让老奴带人去城门口迎接。” “那城中的百姓又如何得知的?” 管家摇了摇头,也是不知道。 沈娴还是第一个会想到苏折。可是苏折被她丢在了后面,他是怎么做到提前往京城里放消息的? 苏折是怕她一个人单独回来会有危险吗? 如若无人识得她就是静娴公主,那么在入城门时,被城门口的士兵给认出,随便找个借口便能把她抓起来。 所以提前把消息传到京城里,避免了这种危险的可能性。 沈娴既然回来了,要想进宫见到小腿,也迟早是要表明身份的。 这样也好,大家都知道静娴公主回京了,那皇帝要想做个什么,反而会有所顾忌。 沈娴心里感激,苏折即使知道她回京了,也终是没有拦她。 现在秦如凉也回京了,有秦如凉带着沈娴进宫去,就多了两分稳妥。皇帝总不能明目张胆地把她怎么样。 都这个当口了,沈娴急也急不来,她便在池春苑里耐心等着秦如凉回来。 反正不是今日也是明日的事。 冬日里的天黑得比以往要早。 在入夜的时候,将军府一盏一盏亮起了灯。 大门外马蹄声由远及近。管家带人出得门口一瞧,欣喜若狂地喊道:“将军回来了!” 第356章 终于又见面了 第356章终于又见面了 顿时这段时间以来消沉清冷的将军府一下子便沸腾了起来。 秦如凉赶在城门关闭之前最后一个入城,他乘着夜色归来。 府里的下人们一个个殷勤地备热水备衣裳,还有后厨忙忙碌碌地准备晚膳。 大家都热情洋溢,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玉砚从外面跑回来,对沈娴道:“公主,秦将军到了。” 沈娴挑了挑眉,随她一道出池春苑去。 正好秦如凉进门第一时间也是要往池春苑来,两人在花园里撞个正着。 才短短几天不见,沈娴也不觉得陌生,随口道:“这是迫不及待地要往芙蓉苑去看望柳眉妩?” 秦如凉站在沈娴面前显得人高马大,道:“我是来找你的。没想到你骑马骑得还挺快。” 沈娴道:“约摸是我比你早走一夜的缘故。贺悠也回来了吗?” “回了,都回了。” 沈娴怔了怔,知道他话里还包括了谁。 沈娴心里莫名的深重,道:“既然回来了,你和贺悠都有一大家子人,以后犯不着为了我冒险。我所求不多,只希望来日不与你为敌就好。” 秦如凉道:“你本不该回来,现在非要回来,以后想走可没那么容易了。不过只要我还在一天,你若愿意,就留在我身边让我庇护你。” 沈娴扯了扯嘴角,莞尔道:“你若一直庇护我,那谁来庇护你?我一回来,摆明了就是个烫手山芋,谁接谁倒霉,就你傻,还敢继续接着。” 秦如凉道:“你现在还是我的妻子,我尽我所能护你,是天经地义。” 秦如凉已经很久没提,她仍是他的妻子。 那段允她自由的旅途,已经结束了。 他们回到上京,就还要受这段关系的约束。 秦如凉见她不说话,便又道:“你先去膳厅,我回院里洗漱一下便来,一起用晚膳。” 说罢,秦如凉便勘勘从沈娴身旁经过。 沈娴侧身回头,看着他高大的背影道:“不打算去看看柳眉妩么?” 秦如凉脚步顿了顿,低沉道:“暂时还不想见。” 待秦如凉走后,玉砚咋舌,半晌才回过神来,道:“公主,奴婢觉得将军……像变了个人似的。” 沈娴带着玉砚往膳厅那边去,随口道:“你说说,他哪里变了?” “对公主变了,对那柳氏更是变了。要是以前的将军,回来铁定第一时间跑去看柳氏啊,那可是他的心头好儿。现在突然对公主善解人意起来,奴婢还有些不习惯。” 沈娴道:“大概是经历了生死过后,有些事就看淡了吧。” 玉砚道:“反正公主千里迢迢去把将军救回来,将军感激公主也是应该的。他现在这样,总比以前那样好。” 沈娴问起这半年来京里的情况,玉砚便把她的所知所闻一一讲给沈娴听。 两国边境的事,由于消息闭塞,传得有些模棱两可。 只不过沈娴带着做为使臣的苏折前往夜梁和谈,以三座城池为代价换得两国和平安定,那是不争的事实。 京里那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听说公主面对敌方千军万马临危不乱,使臣去到夜梁那边更是唇枪舌战,一人挑战夜梁一帮文臣,丝毫不落下风,辩得最后夜梁群臣哑口无言。 公主和使臣不仅是为大楚换来和平的功臣,沿途更是体恤民情、以身作则,很得百姓的爱戴。 玉砚说起这些的时候,一脸的骄傲,还道:“每天奴婢都把这些故事讲给小腿听呢,他听得可认真了。” 沈娴似笑非笑道:“才这般小,他听得懂么?” 玉砚道:“奴婢觉得他能听得懂。每次奴婢说的时候,他都炯炯有神的。” 一提起小腿,难免又有些伤感。 玉砚一时嘴快,忘了顾忌,道:“对不起公主,奴婢不该提这些……” 沈娴道:“无事,我正想多听听小腿的事,你一五一十地说给我听。” 半年她都不在小腿身边,也只有听玉砚多说,她才能多了解小腿一些。 后来秦如凉走进膳厅里来了,在沈娴身边落座。 丫鬟们端着膳食一一入内,摆放在了膳桌上。 只不过旁边几乎用不着玉砚侍奉了。 秦如凉知道沈娴的喜好,将她以前爱吃的菜亲手夹进沈娴的碗里。 他捋着衣袖,不在乎手腕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尽管他手腕使不出多少力,夹菜也夹得力不从心,有些还洒在桌上了,他也还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想对沈娴好。 玉砚在旁看得几次想帮忙,都插不上手。 沈娴道:“你不用光给我夹菜,你自己吃。” 膳厅里的下人们看见秦如凉手腕上的伤,都有种凄凄的怆然。 他流落到了夜梁做俘虏、做人质,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熬过来的。曾经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到而今连筷子都快拿不稳,实在惹人心酸。 秦如凉心平气和道:“我现在能做的事很少,给你夹菜也算是对我手腕的锻炼吧。” 沈娴闻此,不再阻止秦如凉给她夹菜。 往后在将军府,秦如凉总会和她一起吃饭,都是秦如凉替她夹菜。 膳厅里的气氛还算融洽。 只是吃到半途,忽闻外面女子尖细的哭喊声。 外面的人阻拦不及,就让她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了。 沈娴一看,一眼就把人认了出来。 能在这将军府里鬼哭狼嚎成这样的,除了柳眉妩,沈娴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这一别许久,终于又见面了。 沈娴心绪平稳,反正也总是要相见的。 柳眉妩消瘦得厉害,只剩下一副骨架子似的,风吹就要倒。 她一进来看见秦如凉和沈娴坐在一起用晚膳,秦如凉还在帮沈娴夹菜,本来喜极而泣的样子错愕了一下,又爬上失望和难过的神色,一时间交错在她脸上,微微有些扭曲,错综复杂。 柳眉妩声声如泣如诉,婉转哀伤:“将军,你终于回来了……眉妩等你等得好苦啊……” 虽然柳眉妩形容有些凌乱,可她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还是掩盖不住曾经的精致妩媚,再加上哭得梨花带雨,着实我见犹怜。 沈娴侧头看向秦如凉。 第357章 她比谁都会演 第357章她比谁都会演 他坐在位置上没动,只放下了筷子,手搁在桌边,微微收紧。 面色比柳眉妩的要复杂得多。 这个以前他最是宠爱的女人,而今再见到,秦如凉觉得十分的陌生。 柳眉妩见秦如凉不表态,便着急了,道:“将军不想看到眉妩吗?难道过去了这么久,还不肯原谅眉妩吗?眉妩做错了,每日都在忏悔中度过,今生唯愿再见将军一面,就是死也值得了啊……” 既然秦如凉不说话,沈娴便淡然开口道:“来都来了,就坐下一起吃饭吧。” 柳眉妩一心扑在秦如凉身上,这才正眼看沈娴。 是很久没见了,但是柳眉妩对她的恨意没有随着时间而淡去,反而与日俱增。 她一时按捺不住情绪,万分激动道:“你回来干什么?你坐在将军身边干什么!我能有今天,全都是你这个贱人害的!” 秦如凉蹙眉,道:“来人,把她带出去。” 柳眉妩原以为,她总算可以和秦如凉团聚了。只没想到,才来没说几句话,秦如凉就要让人把她带走。 她好不容易从芙蓉苑里跑了出来,眼下又要被送回去。 以前秦如凉总会对她嘘寒问暖,舍不得她受丁点委屈,可是如今,他可以把她放在冰冷的院子里,不管不问。 定是那贱人,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秦如凉没想好怎么面对柳眉妩,如今柳眉妩这么一闹,他更不想去芙蓉苑了。 第二日,圣旨传到了将军府里。 沈娴和秦如凉要准备进宫面圣。 两人都穿得很正式,还和以前一样,坐同一辆马车,到了宫门前,相携着步行入宫门。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一路上沈娴一句话也不说。 秦如凉道:“别担心,等见了皇上以后,我会请求皇上,让你见上小腿一面。有我陪同你一起,皇上不会当面为难你。” “可这样于你不是一件好事。” “反正我已经这样了,也不在乎更坏一点。” 等面圣后,沈娴跪在大殿上,把她的脾性收敛得干干净净,她瑟瑟跪在那大殿上,只是一个劲地哭,看起来孱弱又无助。 沈娴颤声哭诉了沿途所遇的事,包括那些惊心动魄的刺杀,在夜梁困难的处境;以及路上遇到洪涝,她尽心竭力只想要保全自己。 沈娴着实将她一个苦命漂泊的女人的角色演得深入人心。 她无辜的眼神,含泪辩解的神情,仿佛都在彰显着她的无罪。 沈娴哽咽道:“皇上,静娴路过云城的时候,连日大雨,庄稼没有收成,也没有粮食吃。静娴只好和大家一起去地里挖野菜草根来充饥……没想到这些区区小事却被人传来传去,说得那么夸张……” 皇帝威严道:“不仅是洪涝一事,朕还听说你帮助百姓驱赶瘟疫,帮助难民进城,甚至连城守都敢处置,民间传得可比活菩萨还灵验。” 沈娴拭泪道:“当时静娴也有瘟疫之症状,静娴怕死,只有到处找药……还有那城守大人,起初不肯放静娴进城,后来又想趁人之危对静娴不轨。正逢有别的大人告发他贪污受贿,静娴不明就里就被推坐在了那公堂之上。静娴连大楚的律例都不知道,怎么能断案,请皇上明鉴……” 说起这一路的经历来,沈娴依然十分惶恐。 虽然很有些不合时宜,但秦如凉就是听得心里抽搐。 他压根没想到,沈娴哭诉得如此肝肠寸断。他若不是同她一路行来,恐怕也要相信了。 关键时候,她还是挺能演的。 在地方各城的时候,她做事比谁都积极利落,眼下好,一顿好哭就把责任往旁边推得干干净净的。 皇帝面无异色,只问秦如凉:“秦爱卿,静娴说的可是这样?” 秦如凉唏嘘道:“公主确实受了许多苦,是微臣无能,不能替公主承担。” 皇帝信与不信,都分毫没有表现出来。 发生了这么多事,就是消息再闭塞,皇帝也该收到点风声。 但他在此事上没有过多追究,也早知道秦如凉双手被废一事,便着了太医来给他仔细检查一遍。 得出的结论是,秦如凉确实双手受伤严重,可能恢复无望,以后不能再行武了。 皇帝深感惋惜,道:“我大楚,又失一员大将啊。” 至于秦如凉出征时带去的士兵,大多在损失惨重的那场战役中牺牲了。仅剩的士兵被收编进了南境军里。 皇帝赏赐了一些布匹和药物做为安慰,其他的事再做打算。 秦如凉同沈娴一起跪在殿上,沉默了一会儿,俯身以额贴地,恳求道:“求皇上开恩,让微臣和公主见见犬子。” 沈娴亦跟着平直地压下背,若不是强忍着哭声,只怕就要当场嚎啕大哭了,十足像个愚昧无知的妇人,只要一提起儿子就知道伤心掉眼泪。 “静娴这一走就是半年,半年没见到儿子了,就连他生病了也不能在他身边照顾。幸好有皇上体恤,将他接进宫里来好生调养,静娴想儿子了,就想仔细看他一眼就好,求皇上就让静娴看一眼吧……” 皇帝不语,冷眼看着沈娴哭得悲怆感人。 等她快哭背气去的时候,也哭得皇帝脑仁儿疼。皇帝揉了揉额头,微微不耐道:“不要哭了,一会儿让你们夫妻二人去看看便是。” 秦如凉和沈娴连忙谢恩。 随后两人就从殿上退下,由宫人引着去喂养小腿的地方。 皇帝看着两人的背影,耐人寻味道:“出来吧。” 这时从幕布后面缓缓走出一人,锦衣华服,面如冠玉,清秀俊朗。 可不就是贺悠。 贺悠变得不苟言笑、一本正经。 皇帝看了看他,有股很明显的少年老成。 皇帝问:“方才他们说的你都听到了?” 贺悠跪地应道:“听到了。” “那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回皇上,静娴公主夸大其词。静娴公主怕吃苦,几次遇刺下来,胆子都吓没了,途中遇到洪涝灾害,她养尊处优惯了,也没有亲自出来找食物找药材,是苏大人硬把她的名号搬出来,调动百姓积极性的。” 第358章 美好得像个瓷娃娃 第358章美好得像个瓷娃娃 皇帝道:“听说你们途遇几场刺杀,大学士是文臣,静娴是公主,都是怎么躲过来的?” 他两次派了大内高手出去,均是有去无回。而苏折和沈娴就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又怎会到现在还安然无恙。 这是皇帝所无法理解的地方。 贺悠正色道:“我们一共遇到三场刺杀。第一次的时候是在赶往边境的途中,护卫队为了救我们全军覆没,才使得我们逃过一劫。 第二次便是在夜梁行宫附近,当时情况险峻,幸得夜梁的大内侍卫及时赶到,才把那些杀手赶尽杀绝。 第三次则是在回来的途中快要到京城的时候,我们乔装打扮骗过杀手眼线,后来又去大山里躲了两天,才勉强躲过。 静娴公主就是在那个时候走散的,最后她一个人单独先回了京。” 皇帝沉吟良久,听起来好像没毛病,眼里暗含杀机,道:“那大学士,究竟是怎么以三座城池的代价完成与夜梁的谈判的?” 贺悠道:“在大楚与夜梁两军对阵之时,是大学士携静娴公主至阵前,利用静娴公主的身份谋得和谈的机会。后来到了夜梁行宫,大学士同样是利用了静娴公主的身份,正逢北夏看重静娴公主来了书信,夜梁更不敢轻举妄动。再加上夜梁也不宜长久作战,是以最后才勉强同意了这样的条件。” 皇帝曾想在夜梁境内杀了静娴,就是试图用静娴的命换来一箭三雕之效果。却没想到,苏折竟也利用了这一点,来达到和谈的目的。 他真是太小看苏折了。 皇帝看向贺悠道:“你做得很好。” 贺悠当即抱拳道:“能为皇上效犬马之劳,是草民应该做的。现在草民已经获得了静娴公主与大学士的信任,只要皇上吩咐,草民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殿上回响着贺悠掷地有声的言语,颇有两分荡气回肠。 皇帝笑了笑,道:“贺相能有如此两个年轻有为的儿子,真是好福气。朕记得以前,贺公子是吃喝玩乐、不学无术的,怎么现在想起来要报效于朕了?” 贺悠紧紧咬了咬腮帮子,道:“因为草民想要飞黄腾达。正因为贺相看不起草民,草民才越要让他另眼相看,大哥能行的草民也一定能行,总有一天,草民会做得比大哥更好!” 皇帝大笑,道:“好一个想要飞黄腾达,你倒是实诚。一个人心中要是没有野心,也终将难成大事。朕也想看看,到底是你厉害一点,还是你大哥厉害一点。 以后到了朕的面前,你就不用再自称草民了。这次南下与夜梁谈判,你身为副使立有大功,现礼部还空缺着一个位置,明日起你便到礼部去报到,任四品侍郎一职。” 贺悠当即大拜,道:“微臣谢皇上大恩!” “下去吧,诏书今日便会送到丞相府去。” 贺悠恭恭敬敬起身,作揖后退,一直退到大殿门口,方才小心翼翼地转身离去。 皇帝眯了眯眼,如若贺相的两个儿子都能为他所用,也不失为好事一件。 皇帝对身边亲近的公公道:“你说,他说的这些,几分真几分假?” 公公恭敬应道:“这个老奴不敢妄下定论。” 皇帝冷笑一声,道:“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随后皇帝也起身带着宫人离开了大殿。 小腿被安排在一处单独的宫苑里,派若干宫人照顾着。 小腿身体不好,近来汤药不断,他能喝下去的又很少。路上光听宫人说起的时候,沈娴的心就已揪成了一团。 好在让她暗暗松口气的是,小腿身体虽不好,但也没到圣旨上说的那样病重的程度。 只不过她还是把所有的紧张心疼都写在了脸上,一路上都在飙眼泪。 秦如凉安慰性地握了握她的手,道:“你别太担心了,这么多人精心照顾,他会没事的。” 到了宫苑,小腿在房里,这会儿宫女正端来汤药准备给他喂下。 只是他生性倔强,不哭不闹,却也不肯张嘴。每每宫女喂药的时候,都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沈娴站在房门前,止住了脚步,身体亦定在门口。 她抬眼就看见床榻上坐着一个软软糯糯的小孩子,细嫩白皙的小脸上,镶嵌着一双略显细长却分外美丽的黑眼。 他身着锦衣,裹得暖和厚实。小小年纪,脸上的表情倔强得几乎有些清淡高冷。 宫女在旁好言相劝了一阵,他才肯勉为其难地张嘴喝一口药。 汤药有苦味,只要是他自己咽下去的,他也不会哭。 很久不见,她的小腿长开了,也长高了。 沈娴站在门口像被下了定身咒,许久都往前迈不开一步。 她看见小腿时,不禁眼眶通红,一股酸涩从喉间溢了出来。她不如方才在殿上那般哭得肆无忌惮,此刻才真真是隐忍至极。 小腿安静地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也看见了沈娴。 他一动不动,美好得就像个瓷娃娃。 沈娴还记得她走的那天,小腿在她身后哭得凶惨,她硬是没有回头看他一眼。而今半年过去了,这小家伙还记得她是他娘吗? 小腿像是对沈娴毫无反应,可是慢慢他小小的嘴巴抿着,黑白分明的瞳孔里也湿漉漉的。 他依然安静,却别扭着。 后来宫女喂的药,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喝了。 带路进来的宫人及时出声道:“静娴公主来了。” 喂药的宫女放下药起身见礼,然后退居一边。 秦如凉声音不自觉地放轻,道:“不是要来看看他么,现在都到了门口了,怎的却不进去了?” 沈娴这才抬脚走了进去,轻轻地在小腿床边坐下。 她伸手去摸小腿的时候,他有些闪躲。只是没能躲开,被沈娴一把抓住,抱在怀里。 那时她莫名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几乎让她欣喜若狂。 反正沈娴今天哭得已经够多了,她索性放任自己哭出来,搂着怀里小小软软的身子,揉着细柔的头发丝,一直哭。 她哭得小腿有些不安。 约摸以前他娘从来没有这样抱着他哭过。 第359章 随他亲生父亲 第359章随他亲生父亲 秦如凉看着旁边的药已经摊凉了,便让宫人重新去端一碗来,让沈娴亲手喂。 沈娴把小腿摸来摸去,爱不释手,哑声道:“小腿,有没有想娘啊?怎么还是这么轻点儿,都没有长肉……” 小腿从沈娴怀里爬出来,在离她一点距离的地方坐下来。 沈娴又流泪又好笑道:“怎么,还在生娘的气?” 小腿不吭声,埋着头,小手揪着自己的衣角搓来搓去。因长牙的缘故,嘴巴边还挂着一缕口水丝儿。 很快宫女端了热的汤药来,沈娴顺手接过,闻了闻,是治疗普通着凉的病。而且小腿年纪小,用药没那么重,汤汁呈浅褐色。 看来这宫苑里,即使没有沈娴来,太医和宫人也会尽心尽力地照顾好小腿。 沈娴一匙一匙地给小腿喂药,小腿也倔着不喝。 沈娴道:“小腿乖,喝完了药,才能快些好起来,你才能常常和娘玩。” 后来小腿果真就乖乖喝药。 沈娴既欣慰又感慨,不管过去了多久,不管小腿还记得她与否,终究都是母子连心。小腿不会真的把她忘了的,倒更像是在生她的气。 宫女端走了药碗后,沈娴又一把将小腿抱起,一阵又爱又亲。 小腿似受不住她的热情,开始往外爬。 沈娴哪给他这个机会,一时伤感,搂着抱着就又哭了出来。 沈娴边哭还边道:“真是娘的亲儿子欸~娘的心肝宝贝欸~” 秦如凉在旁听得鸡皮疙瘩都浮了一层,只不过也听到了屋门外正走来的脚步声。 沈娴还哭道:“幸亏你没事,不然娘一定会伤心死的……小宝贝你要乖,在这宫里要听话知道吗?也幸亏你皇舅舅对你上心,心疼你,你生病了才把你接到宫里来照顾,不然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哭得六神无主,浑没主意:“宫里吃的好穿的好,什么都好,这里太医又多,只有在这里你才能快快好起来。只要你能好起来,娘就高兴了……以后你要好好感谢皇舅舅,知道了吗?” 小腿开始挣扎,给了沈娴一副“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表情。他试图逃离沈娴的怀抱,结果刚一爬出去又被沈娴给抓了回来,他又坚持不懈地继续努力爬出去。 沈娴像揉面团一样把小腿揉来揉去,他也不哭,只时不时朝外伸了伸小手,仿佛在无声地控诉—— 快来救我,我快要被这个女人搞到窒息了。我娘怎么会是这么个爱哭又胡诌的女人,她不像是我娘!你们谁来把她拉开! 适时,皇帝让宫人免去了通报,从外面走了进来。 沈娴连忙起身谢恩,面色由衷地感谢皇帝把小腿接进宫里来照顾。若不是宫里太医云集,只怕小腿还不能这么快好起来云云。 殊不知,小腿本是在将军府里养得好好的,是到了宫里以后才生病的。 只不过不能去追究这个。 皇帝试图想从沈娴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只可惜他失败了。 皇帝问道:“你就不想把他接回将军府里去?” 沈娴道:“静娴当然想,只是皇上为难便算了。静娴只恳请皇上,可以允静娴时常到宫里来看看小腿。” 皇帝道:“怎么说这孩子也有一半的皇家血脉,现一岁过,接进宫里来仔细培养,也不是件坏事。往后你要来看他,通报一声便是。” “静娴谢皇上。” 皇帝想起一事,与沈娴道:“朕倒忘了,大学士苏折也是昨日回京,可却听说他一到家门便积劳成疾病倒了,到现如今也没法下床。这事你可知道?” 沈娴袖中的手极力抑制着颤抖,面上只做惊讶,“苏大人病了?” “怎么,你要去看看他吗?” 沈娴想了想,怯懦道:“静娴虽与苏大人交情不深,可一路人也受过他颇多照顾,去探望他也是应该的。不过要是于理不合的话,还是罢了。” 皇帝道:“大学士这次和谈换回了秦爱卿,你夫妻二人去探望确在常理之中。有时间叫上贺爱卿,一起去吧。” 沈娴心中狐疑,这皇帝会这么好心? 只怕是不能。 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现在满京城的百姓都知道静娴公主回来了,皇帝不会在宫里动手脚。 这要是一回来便出事,难免会引起世人非议。 这皇帝最怕别人怎么说,在乎世人眼光,不然当年也不会留下沈娴这个前朝公主一命以博个美名了。 所以要处理沈娴,他既想斩草除根,又想做得好看。 还有一点便是,沈娴这静娴公主的名号在江南以南尤为响亮,皇帝若不处理得小心谨慎,只怕要失民心。 今日进宫来的目的沈娴已经达到了,她如愿见到了小腿。 因而这些因素替她赢得了一些时机。 皇帝也相当有自信,只要沈娴回到了京里,小腿现在又在他手上,不怕沈娴不就范。 看得出沈娴很在意这个孩子,不然他连下了几道圣旨都催她不回来,最后那一道圣旨里提及小腿,她便立刻快马加鞭地回来了。 趁说话这空当,秦如凉去床边看着短暂得到自由的小腿,以免他不小心从床上摔下来。 秦如凉仔细打量着小腿的小鼻子小眼,发现他的五官总体上更像沈娴,而那双眼睛…… 秦如凉沉吟,随着小腿一天天长大,想必总有一天会露出端倪,让人一看便知他的这双眼睛究竟像谁。 而且小腿这性子一点也不像同龄的小孩那么好动哭闹。 大多数时候他都十分安静,想必也是随他亲生父亲。 尽管如此,看着小腿七分像沈娴的份儿上,秦如凉还是从心底里对这小孩流露出几分爱怜。 况且他现在和沈娴还是夫妻,夫妻俩来看孩子,他不抱一抱也说不过去。 于是秦如凉伸手过来,努力使力,才勉强把小腿挪到自己膝盖上来。 看得出他十分吃力。沈娴回头看见时,当即过来要搭把手抱起小腿。 秦如凉道:“没事,我就抱抱他。” 第360章 进他家门 第360章进他家门 可小腿好像不太喜欢让秦如凉抱,在他怀里就开始不安分,挥挥手,蹬蹬腿儿。 见秦如凉掐着他的小腰还不肯松手,小腿憋了憋,然后打了一个寒噤。 秦如凉感觉到膝盖上一热。 小腿尿了他一身。 沈娴哭笑不得。秦如凉顿了顿,也不太在意,只道:“若不尿我几次,我不知道当爹难。” 他甚至想,若这个孩子真是他的,便也好了。 两人看完了小腿,从宫苑里出来。 沈娴回头多看了几眼,恋恋不舍。生怕她走了以后,宫人不能好好地照顾他。 小腿亦是一眼不眨地睁着湿漉漉的眼睛一直把沈娴望着,看着她走出房门,走到院子里,越走越远。 小腿瘪了瘪嘴,默默地从床上翻下来。 若不是宫人及时接住,只怕他得摔跟斗。 小腿踉踉跄跄地往前走,走得歪歪扭扭,也不知身上那股固执倔强的劲儿是遗传的谁,他不怕摔着,好似一定要去追沈娴。 宫女哄他道:“静娴公主走远了呢,但她明日还会再来的。” 也不知小腿是否有听懂,他短小地站在门口,手扒着门扉,站着望了一会儿,突然“咿啊”了一声。 似在叫沈娴,在喊娘。 沈娴霎时顿住脚步,回转头去。 她看见他小小的身子还不甚稳当地站在门边,眼巴巴地看着她离开。 沈娴又是一阵眼热,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搂他抱他。 可是她不能那么做,那样只会更加不舍。她眼下还带不走他,不能和他尽情团聚。 她只能尽量让他安全,尽量寻找救他出来的机会。 所有的骨肉分离都只是暂时的。她相信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 遂沈娴不知是在哄小腿,还是在哄自己,声音极其温柔,道:“小腿,外边冷,快进去,要乖,要听话。娘很快就会回来你身边的。” 一向十分安静的小腿又口水横流地“咿啊”了一声。 沈娴狠下心,转头就大步地离开了宫苑。 两人走在出宫的路上,秦如凉道:“你还好吗?” “我没事。” “你这么久没回,小腿还是很舍不得你。” 沈娴涩然笑笑,道:“那我是该感到高兴还是难过。” 出了宫门以后,秦如凉道: “我以为,想让皇上不把他捏得那么紧,你会尽量表现得不那么在意这个孩子,如此皇上才有可能松懈大意。” 沈娴道:“那样对小腿来说才是危险。皇帝一旦发现小腿对他没用了,还会留着他的性命吗?留着小腿对他来说,只会是留下一个祸害吧。” 秦如凉抿了抿唇,道:“你说的也是。” 现在的皇帝都恨不得立马杀了沈娴,怎么可能还会养着沈娴的儿子。 之所以现在养着,是因为有用。 沈娴道:“所以我只能让他觉得,小腿的用处还很大,能彻底完全地牵制我,这样小腿才能过得好些。” 她停顿了一会儿,轻声问:“苏折他……真的生病了?” 秦如凉道:“这个不是很清楚。” 他抿着唇角,又道,“虽然不是很想跟你谈论起他,在赶路时你往前跑得凶,他在后追得也凶。你在途中休息的时候,他还不能休息,需得布置你回京以后的事。” 不然她哪能这般安然无恙地回来。 沈娴垂着眼,一度忍着眼圈发红。 秦如凉佩服道:“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你眼泪这么多,可以一直在殿上哭个不停。你是水做的?” 沈娴吸了吸冰凉的空气,若无其事道:“只能说我演技过硬。” 秦如凉低下眼看了看她,“那提起小腿和苏折,你总不是在演戏。” 小腿和苏折,同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她谁也不想失去。 既然皇帝亲自开了口,让她去探望苏折,她岂有不去的道理。 就算去了他家,不用见到他的面,可以隔门听一听他的声音也极好。 只是没想到,皇帝口中的贺爱卿并不是贺悠,而是贺悠的兄长贺放。 皇帝是派贺放察言观色来了。 见了面,贺放揖道:“见过秦将军,静娴公主。苏大人病了,皇上也十分担心,便派我来随同秦将军和公主一同去看望苏大人。” 苏折家中清静。 在沈娴的记忆中,她还是第一次从他家的正大门进去。 迎客的管家一丝不苟,尽管以前和沈娴接触过几回,也丝毫没表现出半分熟络。一切都是循规蹈矩。 听闻沈娴他们是来看望苏折的,管家进去通报过后,便领着三人进去内院。 庭院幽寂,入冬以后草木荣枯各异,唯有小径让的几株梅,正到了勃勃生机的时节,花蕊枝头,含苞待放。 小池平静,掠不起一丝的风。池水像一面碧玉琢磨而成的镜子。 沈娴自那梅花树下经过,嗅得一缕梅香。 到了院子,贺放环视一周,道:“我记得,早前皇上曾赏赐过两个美妾给苏大人,怎的这一路进来却如此冷清,连个美妾的影子都没看见。” 管家应道:“两位小夫人关心大人身体呢,眼下正在后厨那边备药膳。我家大人喜清静,平日里这内院不需人伺候着。” 贺放道:“苏大人过得也忒清简了些。” 管家道:“一直都是这样的,我家大人都已经习惯了。” 贺放冷笑一声,道:“装什么清高,在之前苏大人出入楚玉馆的事,在满京城可是传得沸沸扬扬的。” 说着他就捋了捋袖子,朝苏折的房门走去,对房中的苏折道:“现在听说苏大人生病了,我奉皇上旨意特地来看看。” 里头传来苏折闷闷的咳嗽声,牵动了沈娴的心弦。 她双手攥紧了袖角,不让自己流露出来。 苏折嗓音里也夹杂着病态,道:“贺大人若不在意我这满屋病气的话,就请进吧。” “苏大人也是为国为民而积劳成疾,我怎敢嫌弃,”贺放回头来看了秦如凉和沈娴一眼,又道,“只不过不仅我来了,秦将军和静娴公主也来了。” 苏折又咳了几下,若有若无地轻叹道:“那苏某真是受宠若惊。” 第361章 能听一听他的声音就知足了 第361章能听一听他的声音就知足了 随后管家上前来开门,贺放和秦如凉欲抬脚进去。 沈娴在后强忍着想见苏折的冲动,道:“苏大人是男子,我贸然进去不合礼数,不如我就留在外面吧,将军和贺大人进去就好。” 她实在怕,进去见了苏折会忍不住,看见他生病的样子会让贺放察觉出端倪。 只要能站在外面听一听他的声音就知足了。 贺放看了看沈娴,道:“来都来了,怎的静娴公主却又不进去了呢?” 沈娴道:“男女有别,我不如贺大人这般豪放,还是在门外侧听比较妥当。请将军代我转达对苏大人的慰问之意。” 男女有别,这又是苏折的卧房,倘若沈娴真的跟着进去了,也确实不合礼数。 苏折靠在床头,身上披着白衣,发丝如墨,面色苍白。 他微垂着眼,把沈娴的话听进耳里,眸色漆黑,深沉无边。 同样,若能侧耳倾听一二,于他来讲,何尝不是一种慰藉。 两人隔着一扇门,明明这么近,却都见不到彼此。 房门一打开,贺放和秦如凉走了进去。沈娴便能闻到从房内溢出来的浓浓的药气,伴随着那熟悉的若有若无的沉香。 他又变回了以前那个风清月白的大学士。 身上整洁干净,不带一丝一毫的杀伐和血腥。有的只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沉香。 沈娴站在门外,听着他的寒暄,心头有些酸涩,又有些温暖。 心里装着一个人的感觉,不使她空洞落寞。 他的一话一语,声调平淡,似闲话家常一般,却能丝丝入扣。嗓音里夹杂着病态,有些淡哑,沈娴却觉得格外的缱绻温柔。 那股子心动,蔓延到了沈娴的四肢百骸,她的每根神经都因他而牵动着。 苏折还是随她一起回来了。 明明在她跑掉以后,他还可以拦住她。可是他没有那么做,而是选择了默默跟在她后面,在她进京之前便为她打点好一切。 沈娴听着苏折的声音,抬头看了看檐外灰蒙蒙的天。 其实他这一次,最后还是默许了放任和迁就她。 后来果真有两个美妾端着药膳从外面进来了。 那药膳的气味,是治疗伤感调养身体的。 只是当初皇帝赐给苏折的那两个姬妾,沈娴可看得清清楚楚,苏折当着她的面亲手给杀了去。 眼下这两个美妾俨然是一副陌生的脸孔,只不过沈娴细想,也不太记得原来的姬妾是个什么模样。 两人只要艳裙一穿,身段婀娜,走起路来妩媚多姿,几乎与之前的那两个神似。 想必过去了这么久,也没人记得这地位低贱的姬妾是个什么模样。 更何况苏折不曾带着俩姬妾到外面抛头露面过,外人根本就没见过这两个姬妾。 苏折再清楚不过,皇帝赐姬妾的时候贺放并不在当场,因而贺放也没正式见过。 沈娴虽不知道苏折是什么时候把这两个女人弄进家门的,但是现在贺放是皇帝身边的人,若是让他见不到这两个女人,还不能打消他心中的疑虑。 不然贺放也不会在一进门的时候就询问起那两个姬妾来。 美妾越走越近,娉婷妖娆地来到沈娴面前,温婉地福了福礼。 沈娴见她们半低头的模样,真真不胜娇羞,露出一截粉颈,衣裙下的身材又十分傲人,沈娴身为一个女人也觉得她俩是十分漂亮的。 以前苏折的起居从不假手于人,现在却有两个这样子的女人给他端药送饭。 尽管沈娴知道都是形势所迫,可她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 她淡淡道:“快给苏大人送药去吧。” 两人进得房门,便把药奉上。苏折素手端了来,缓缓饮下,随手拿过旁边的巾子拭了拭唇角。 贺放没想到,皇帝赐给苏折的女人,会是如此漂亮的女人。 这等姿色,就是放进花楼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花魁人选。 贺放平时不显山露水,但暗地里是好女色的。 只不过他从不在外过夜,为了在皇帝面前维持一个清正廉明的形象,从来都是把女人接到家里过夜,待到第二天又送走。 眼前这两个女人绯衣红裙,亮人眼球,那曲线丰满的身材让贺放禁不住多看了两眼,皮笑肉不笑道: “皇上器重苏大人,竟赐如此美妾,难怪先前外边的人都说,苏大人艳福不浅。” 苏折淡淡笑了笑,道:“只可惜苏某福薄,无福消受,让贺大人见笑了。” 贺放嘲讽道:“也是,我还听说苏大人志不在这些美人,而是其他。如此,还真是可惜。” 苏折神色倦怠,适逢管家进来道:“两位大人实在对不住,大夫吩咐,我家大人服过药以后就要卧床歇息了。前两天大人都是昏睡不醒的,今上午才勉力支撑了这一阵子。” 看苏折的病容就知,这回他确实病得不轻。 一直没有说话的秦如凉,沉沉道:“你好好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 苏折道:“恕苏某无法起身相送。” 贺放道:“你还是先养好身体,皇上还等着你回话呢。” 三人随后离开了苏折家中。 沈娴和秦如凉一辆马车,往将军府回去,而贺放则回他自己的家里。 只没想到,才没走多久,贺放又折回来了。 他甫一进门,在中庭迎面就看见方才那两个美妾。 美妾也看见了他,盈盈过来,福礼道:“大人可是落了东西?” 说着那柔荑便捧着一枚腰佩送到贺放眼前,道:“这个是大人的吧?方才落在苏大人房中了,苏大人发现以后就让妾身赶紧将这腰佩送来,希望能追上大人。却没想到,还没出得大门,大人就返回来了。” 贺放不知道自己这腰佩是什么时候落的。 虽不是价值连城之物,但他与苏折素无往来、立场不同,实在不宜落下东西在他家里,以免日后有了把柄。 贺放伸手来接,两美妾毕竟身份低微,他连道谢也懒得说一句。 结果他不慎碰到美妾的手,更比想象中还要香软。 美妾一番娇羞,欲言又止。 贺放善察言观色,道:“你二人有话要说?” 第362章 苏折的用意 第362章苏折的用意 美妾霎时红了眼眶,含泪欲滴,我见犹怜,道:“还是罢了,妾身若是说出来,会令大人为难的。” “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结果两个美妾顿时就噗通一下跪在了贺放面前。 “你们这是……” 美妾哭道:“求大人带妾身离开这里吧!” “这是为何?难道苏大人待你们不好?你们可是皇上钦赐的人,他要是待你们不好,我与皇上说去。” 美妾道:“苏大人很好,只是……苏大人不好歌舞,也好女色,可妾身会的就只有这些……妾身容颜芳华转瞬即逝,实在不想再在这里虚度光阴浪费一生……” 美妾悬泪望着贺放,“大人,你就带我们离开吧……若有主子可以侍奉,也好过在这里暗无天日……” 贺放道:“你们也是皇上钦赐给苏大人的人,岂能有如此怨言。” 只不过两个如此貌美的女人,耗损在这冷清后院里,确实十分可惜。 贺放知道,皇上把她们赐给苏折,意在让她们监视苏折。 要么是苏折没有有任何马脚,要么就是他隐藏得太深。这么久过去了,竟也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贺放更知道,后来皇帝根本就懒得再提起这两个姬妾了。姬妾偶尔送来的书信,也可看可不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因而这两个美妾找他哭诉时,他当然动了心思。 只不过面上要做做样子。 美妾道:“妾身不敢有怨言,妾身就只想能有人欣赏,能有主子让妾身侍奉,而不是冷冷清清,不闻不问的……” “你们快起来吧,这事我先问问这里的管家。” 美妾不肯起,贺放就伸手扶了一把。 娇滴滴的女人如弱柳扶风,一时站不稳往他怀里倒来,瞬时就让他意志松动。 后来找管家来一问才知,苏折平日里是不碰她们,可也许了她们自由,是去是留也不阻拦。 苏折不想耽搁她们,若是要回宫里继续做舞姬,苏折也同意把她们送还宫中,并亲自向皇帝赔罪。 贺放闻言佯怒道:“苏大人竟敢如此怠慢皇上赏赐下来的人。” 管家应道:“贺大人千万别生气,实在是我家大人……身体不行啊。” “我看他不是身体不行,而是专好男色吧!”贺放道,“这两人我今日且带走向皇上复命,等皇上处置。” 于是最后贺放把两个美妾装进了自己的马车里,先带回家中。 贺放本也没打算今天就带回宫交给皇帝,先在家宅里安顿下来,当晚便入了其中一人的房,醉倒在温柔乡里。 待第二日,又尽情地享用了另一美妾的身子。 两个美妾保养得极好,身子细腻而富有弹性,变着方儿地取悦贺放。 短短三两日,贺放竟舍不得把她俩送还宫里了。 夜里,美妾坐在贺放身上上下扭动,技巧了得,又湿润紧致,快要把贺放送到了巅峰。 她手指在贺放胸膛上画着圈圈,柔媚无骨道:“大人就不要把妾身送走了好不好?让妾身留下来,天天这样侍奉大人……” 贺放哪里捱得住,一把擒住美妾的腰,用力往上顶,喘气道:“你个小妖精,叫我如何舍得!” 当时从苏折家里出来后,走出一段距离,沈娴终于还是没忍住,轻撩起帘子,窗边留出缝隙,她回头去看了看苏折家的门楣。 他家里没有将军府那般高大阔气,却始终是沈娴心之所系。 沈娴问:“他病得严重么?” 什么时候起,秦如凉倒成了他们两个中间的传话筒了,做着以前他最讨厌做的事—— 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心心牵念别的男人,他还要告知那个男人的情况。 可秦如凉更见不得沈娴为苏折牵肠挂肚的。 遂秦如凉道:“放心吧,他暂时看起来是病了,可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就是这样病着,反而能免去许多琐事。” “可我听见他咳嗽了,说话也没什么精神,真的没事?”沈娴还是很不放心。 听他咳嗽的声音时,沈娴心都揪起来了,他不像是装病的样子。 秦如凉道:“你既然那么关心他,不妨趁贺放走远后再回去看看他。” 沈娴道:“还是算了。” 若要是被发现了去,不是多的麻烦都出来了么。 既然要忍,就一定要忍到底。 沈娴正要把窗帘放下,却看见贺放的马车走了又折返回来,不由狐疑:“他回来干什么?” 沈娴让车夫把马车停到巷口转角的地方,她和秦如凉坐在车上静待,看看这贺放究竟想干什么。 沈娴悬着一颗心,生怕贺放还带有皇帝传达的什么对苏折不利的旨意。 秦如凉在旁道:“你放心,他真要是去对付苏折的,那也只能是自寻死路。据我所知,这贺放除了脑子活泛、花花肠子多以外,没什么本事。” 没多久,贺放就出来了,而且还把苏折家里的两个美妾给塞进了马车里。 苏折不可能让他把这俩美妾带回宫里去的,即便甚少人知道原来的姬妾长什么样子,一旦进宫也很容易露馅儿。 所以? 苏折居然让贺放把她们带走,那便是打算用她们来应付贺放的? 难怪那两个美妾妆容精致,衣着光鲜亮丽,一开始就是冲着贺放来的。 等到了贺放手上,她们想来应是有法子在贺放身边安顿下来。 贺放只当这两个女人是宫里的舞姬,因而丝毫不怀疑她们的身份。 殊不知,早已是偷梁换柱过了的。 眼看着贺放的马车悠悠驶远了,沈娴顿时就明白过来,苏折的用意。 后来果真没听说贺放有把什么姬妾送到宫里这回事。 贺悠回京以后,与贺相父子团聚,父子俩也没什么话说。 贺相看着这个曾就知道吃喝玩乐的儿子终于有所建树,是满目沧桑和感慨。 贺悠长大了,可是他也再不会像从前那样与贺相亲近了。 贺相当然也不知道他在外几经生死,吃了多少苦头,才换来今时今日的成长。 贺悠进宫复命回来,下午宫里的诏命便送来了丞相府,任命贺悠为礼部侍郎。 第363章 一定要亲手活撕了他 第363章一定要亲手活撕了他 这个位置一空下来,朝中就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挤上来。现在被贺悠中途给拦截了,又不知有多少人眼巴巴等着挑贺悠的错。 只要他稍有做得不对的,肯定会有官员弹劾。 贺相当然清楚其中利害,道:“贺悠,这不是一个好差,回头我去与皇上说说,你难当此任,求皇上收回成命。” 贺悠道:“你总觉得我不行,当初去与夜梁和谈的时候你也说我不行,那我不是干得好好的么?是不是在你眼里,只有贺放才行啊?” 贺相哑然道:“你这是什么话,我是怕你……” 贺悠眼神沉冷,是贺相极少见到过的,他道: “贺放害死奶奶的时候,你只把他赶出去了了事,他就是害死我,估计你也不会把他怎么样。无妨,奶奶的仇,还有无缘无故被他害死的青杏的仇,我自己来报。” 贺悠骨节发白地捏着圣旨转身便走,道:“他厉害么,这回不亲手把他扯下来活撕了他,我就不是贺悠。” 留下贺相一个人在原地哑口无言。 贺悠第二天便去礼部任职。 尽管那么多眼睛看着,甚至官署同僚明里暗里给他小鞋穿,他也毫无怨言。 他想要飞黄腾达、血仇得报,万事开头难那是必然的。 不仅百官看着,上头的皇帝也看着。看他能在艰难的处境上,到底有多大的决心。 第一天上朝时,贺悠着一身朝服,站在百官之中。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朝廷政事。他不参言,只默默地听。 等到下朝时,百官从朝堂退散,三五成群。而贺悠就只有他独独一人。 贺放刻意放慢了脚步,走在贺悠后面。一脚踩在了贺悠后面的衣角上。 结果贺悠毫无准备,一下子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 周围的官员都停了下来,都看笑话地侧头把贺悠看着。 贺放朝贺悠伸手过去,好心道:“贺大人没事吧?” 贺悠趴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握紧的拳头暗自又松开,艰难地爬起来,嘴都磕肿了。 他握住贺放的手站起来,回道:“我没事,多谢贺大人伸以援手。” 这两位贺大人是兄弟的事不是什么秘密。 眼下贺悠更是表现出一副兄友弟恭。 只不过在贺悠握上贺放的手时,贺放面色微变。 贺放以为贺悠还和以前一样,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却不料他的手劲儿竟如此大,捏得自己的手骨都快要折了一般。 贺悠一边握着他不放,一边道:“我初来乍到,以后还请贺大人多多指教。” 贺放面目微微扭曲,暗自挣扎,道:“那是自然,如有举措失当,你我纵是亲兄弟,为了朝政清明,我也绝不会包庇。” 贺悠笑了笑,笑得眉清目秀,眼神闪亮,道:“如此甚好。” 他一松手,贺放才得以解脱,连忙后退了两步。 待官员陆陆续续都离开了,贺悠与贺放一同走出了朝殿。 贺放眯着眼,冷幽幽地切齿道:“我还以为你会死在外面的,没想到最后又活着回来了。” 贺悠道:“我福大命大,当然死不了,让你失望我也很过意不去。” 贺放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道:“贺悠,你以为皇上是真心提携你?迟早你会落到我的手上,不信走着瞧。” 说罢他就从贺悠身旁大步流星地离去。 秦如凉没有去上朝,只留在将军府里休养。 将军府里因着秦如凉回来而着实高兴了一阵子,但眼下又陷入了低靡。 眼下皇帝尚没有对秦如凉做出处置,只命他安心养伤。只是凭他目前的情况,连剑都拿不起来,又怎还能继续做大将军。 倒是柳眉妩,从芙蓉院跑出来,一天闹一趟。 沈娴没将她当一回事。 玉砚看在眼里,道:“现在将军明显不如以前那么待见她了,她还作,活该现在将军连看都不想看到她。” 若是柳眉妩还和以前一样,起码在秦如凉面前温柔可人,说不定还能激起秦如凉的恻隐之心。 只可惜,她现在只剩下了歇斯底里。 秦如凉不肯因为她受辱的事情原谅她,她便越是天天想秦如凉原谅。 殊不知,秦如凉不肯原谅的,早就不是那件事了。 秦如凉回来以后,柳眉妩就从芙蓉苑里解禁了。 这日秦如凉出了一趟门,不是去公干,而是沿街走到了烟花柳巷,在柳巷中停留。 现在是白天,明月楼里的生意还很冷清。 见得秦如凉朝大门走来,门口的管事便问:“公子可有相好儿的姑娘没有?现在这个时辰……别的姑娘可都在休息呢。” 秦如凉顿了顿,道:“我找香扇。” 不多时,他便被引到一个香氛熏人的房间里。 随后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进来伺候。 秦如凉闻声转过头来,女人看清他的模样的时候,顿时整个人僵住了去。 就是她在这风尘之中摸爬滚打已久,也再维持不住脸上堆砌起来的笑容。干涩的眼眶泛出些许湿意。 很久不见,面前的女人让秦如凉感到陌生,他都快要忍不住这浓妆艳抹的样子就是曾经的香扇。 秦如凉想起,当初是他硬要把她送进这个地方的。 现在忽然觉得,以前的自己确实做了不少的混账事。 香扇像招待客人一样招待了秦如凉,两人坐下来,说了些话。 秦如凉提到要给她赎身的时候,她只笑笑,拒绝道:“我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自己已经熬过去了。现在我过得很好,不劳烦将军挂心。要赎身,也要等到我自己攒够了银子,自己替自己赎。” 在这里她懂得了曲意逢迎、卖弄风情,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少吃一点苦头。任何贞洁烈女到了这里,最终也只能沦落成风尘浪女。 秦如凉不在的时候,香菱没看好柳眉妩,让她从芙蓉苑里跑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把剪子,直接就跑到了池春苑。 当时崔氏挡在前面,任她柳眉妩使出浑身解数也近不得沈娴的身。 只不过玉砚看见柳眉妩手里尖锐的剪子,唯恐她误伤了旁人,又或者演什么苦情戏让将军误会,便道:“柳氏你想干什么!把你手里的剪子放下!” 第364章 自己送上门来,就不客气了 第364章自己送上门来,就不客气了 柳眉妩容颜消瘦,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对沈娴的仇恨。 她闻言尖笑,道:“你们不是很得意吗,现在知道怕了!”她拿着剪子指着沈娴,“贱人,你敢抢走我的男人,我要重新划花你的脸,让你变成个丑八怪!” 沈娴站在檐下,淡淡然看着她,云淡风轻道:“二娘,不要拦她,让她来。” 崔氏迟疑了一下,还是让开了去。 下一刻柳眉妩发疯似的举着剪子朝沈娴扎来。 到了跟前,沈娴却不费什么力气,便一举擒了她纤细的手腕,反剪在后。 沈娴挑了挑眉,面不改色地利落地把剪子插在柳眉妩的手心上,柳眉妩顿时吃痛大叫。 “就这样还想划花我的脸?两年过去了,你就没有丁点儿长进么?” 柳眉妩脸色煞白,死咬着嘴唇,扭曲道:“你这么对我,将军……将军是不会放过你的……” 沈娴脸上染了淡淡的笑意,凉薄道:“你自己送上门来,难道我还跟你客气不成? 眉妩,我两次三番救过秦如凉的命,都没图他报答,你呢?你这么爱他,你都干了些什么? 你不停地让他帮你、救你、庇护你,让他在人前低头,让他没了尊严,甚至你为了救你哥哥置他忠义于不顾,你便是这么爱他的? 你的爱犹如附骨之蛆,恨不能把他啃得个干干净净是不是?你要他堕入万丈深渊再无翻身之地是不是?” 柳眉妩张了张口,哑口无言。 后来她含着泪,愤恨至极道:“都是你,沈娴,都是你把他害成这样的!” “也罢,与你说这些也等于对牛弹琴。”沈娴道,“我本不打算再为难你,但好像你我之间没有一个先倒下,是绝不会罢休的。” 说着,沈娴手一松,把柳眉妩推了出去。 柳眉妩当即柔弱地倒在了地上。她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失声痛哭。 沈娴听着院外的脚步声,若无其事道:“将军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你有什么冤什么苦,可以尽情发挥。” 柳眉妩噙着泪,深吸一口气,她今日来的目的,就是要让秦如凉看清沈娴的真面目! 所以她还不能输,再痛也要忍着! 柳眉妩咬破嘴唇,颤手握着剪子,忍痛从手心里拔了出来。 那场景,玉砚也不忍直视。 随后柳眉妩哆嗦着用剪子剪碎身上的衣裙,又往自己柔嫩的手臂上擦出多处血痕。 玉砚见状大概知道她想干什么了,当即就要上前去阻止。 沈娴拦道:“随她去,谁还不是个演员了。” 同样的手法,这是柳眉妩用的第二次。 第一次见她衣衫褴褛的时候,秦如凉什么也没问,冲到池春苑来就对沈娴下狠手。 而这一次,柳眉妩对自己还要狠。秦如凉见到的时候,又会怎么样呢? 柳眉妩对着沈娴笑得凶狠残忍,有血又有泪,“这一次,我一定会弄死你。” 她对自己有多狠,就足以证明,她对沈娴有多恨。 很快,柳眉妩双手沾满了自己的鲜血,当着沈娴的面儿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地上全是她沾染依稀血迹的破碎衣角,而她身上衣不蔽体,狼狈柔弱。 用这种自残的方式来达到陷害沈娴的目的,玉砚愤怒且不齿,对柳眉妩大叫道:“贱人你不要再弄了!你以为凭这样肮脏的手段,就能让将军相信你吗,你做梦!” 柳眉妩喘着气笑中带泪道:“既然不能,那你怕什么?你还是怕将军相信我不相信她吧,因为将军相信了我,就能把她往死里整!” 玉砚咬牙切齿:“你真是死性不改,最毒妇人心非你莫属!” “哈哈哈,大家彼此彼此!”柳眉妩坚定地看着沈娴,一字一顿道:“就算要死,我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柳眉妩说罢,一把将鲜血淋漓的剪子颤颤地扔在了地上,再次痛苦地哭出声来。 那是沈娴伤害她的罪证! 当秦如凉走进池春苑时,所看见的便是柳眉妩满身伤痕的这一幕。 她匍匐在地上,连站也站不起来,地上散落着她的衣角,还有一把剪子,上面带着刺目的鲜红的血。 秦如凉吸了一口气,胸膛起伏了一下,脸色几经变幻。 到底宠护了柳眉妩这些年,秦如凉养成了一种下意识就想要保护她的习惯。 眼下看她这番模样,他几乎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想跑过去把柳眉妩抱在怀里安慰,然后追究伤害她的罪魁祸首。 只是,秦如凉快走两步过后,忽然脚步凝了下来。 最终他还是忍住了。而且他变得无比的清明和清醒,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被柳眉妩这柔弱的一面而乱了理智。 现在终究不比从前。 柳眉妩看见秦如凉并没有飞跑过来,而是脸色复杂地站在那里,顿时就哭得稀里哗啦,道:“将军救我啊……求你救救眉妩……” 她指着沈娴,字字泣血地控诉:“她,就是她要杀了眉妩……是她把眉妩弄成这个样子的!她还说……要划花眉妩的脸……” 任谁见到此番光景,都会认为柳眉妩是受害者,而檐下站着的冷眼旁观的沈娴和她的丫鬟、妈子才是施暴的那一方吧。 只是不等沈娴辩解,玉砚就气得脸色发白,尖声道:“贱人你血口喷人!明明是你自己!叫嚣着想要划花公主脸的也是你!你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现在反倒诬陷在公主头上!你怎么不出门被雷劈死啊!” 柳眉妩双眼含泪,瑟瑟可怜,她抬起脸,神色如小鹿一般无辜,望着秦如凉道:“将军知道的,眉妩最怕疼了,最怕流血了……眉妩怎么可能去做伤害自己的事……将军,你帮眉妩讨个公道啊!” 秦如凉蹙着双眉,迟迟不置一词。 柳眉妩伤心难过,又冲秦如凉匍匐而去,伸出满是鲜血的手,像是在绝望中挣扎一样,“将军……你要救救眉妩……将军是不是不爱眉妩了,不疼眉妩了,便可以将眉妩丢给这些人糟践……如此、如此眉妩还不如一死了之……” 秦如凉抿着唇,脸上闪过挣扎之色,低沉道:“你好端端的在芙蓉苑,跑到池春苑来做什么?” 第365章 你亲哥哥总不会诬陷你 第365章你亲哥哥总不会诬陷你 柳眉妩压根没料到秦如凉会突然这么问,慌了一下,全推到沈娴的身上去,道:“是……是她叫我来的……” “她叫你来干什么?”秦如凉又问,“你说她要害你,为什么你还要来?” 柳眉妩愣愣地抬起尖小的下巴,眼里有灰白之色,“将军,你不相信我?” 秦如凉闭了闭眼,又睁开,声音压抑沉缓:“你说沈娴要杀你,那把剪刀上沾满了血迹,如若她真动过,手上应该有血才是。” 说着秦如凉面向沈娴,又道:“能请你把双手伸出来我看一看吗?” 沈娴挑眉道:“我是极愿意配合将军调查真相的。” 于是不光她,玉砚和崔氏也一并把双手伸出来,三双手都是白白净净的,不曾有过半分血迹。 秦如凉复看向柳眉妩的双手,低低道:“只有你的手上,沾满了你自己的血。” 柳眉妩颤了颤眼帘,脸色煞白,“将军以为,是我自己对自己下的狠手?” “到底是不是,你心里很清楚不是吗?” 柳眉妩哽了哽喉,到如今才真真的伤心欲绝,她喉间溢出了声,泪眼朦胧地望着秦如凉,“从什么时候起,你已经不愿意再相信我了?明明以前,你都总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柳眉妩绝望地看了看沈娴,质问秦如凉:“是因为她是不是?你爱上了她,便不再爱我了?” 她有些歇斯底里地叫:“可你知不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精心设计的!将军你到底知不知道啊!你不知道她有多狠毒,有多蛇蝎心肠!” 秦如凉眼底有怒色,但更多的是失望透顶。 他道:“到现在,你还把什么都怪在沈娴头上,真正狠毒的,真正蛇蝎心肠的人,到底是她还是你?” 柳眉妩狠狠一震,“将军什么意思?” 秦如凉道:“你说我不再相信你,对,以前一有事我想都不想总是站在你这边,而你总是把我对你的信任肆意挥霍。”他看着柳眉妩,“现在早就被你挥霍殆尽了。” “没有……我没有……” “当初你我成亲之时,是你趁我外出公干,毁了沈娴的容貌,再把她赶出家门的?”秦如凉平静道。 柳眉妩恨恨地剜向沈娴,道:“将军,你不要听她胡说啊!你和她一起回来,难道要将你我往日的情分全都抛掉吗?” 秦如凉看着她的脸,道:“我不是听她说的,我是听明月楼里的香扇,将那些陈年旧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的。” 柳眉妩一颤,扩了扩瞳孔,“你去明月楼见到了香扇?!” 秦如凉道:“还有那一次,你也是这样用剪刀剪碎自己的裙子,留下满身淤痕,是你诬陷给沈娴的。那一次,沈娴腹中胎儿还不稳,我差点铸成大错。” “不……不,香扇骗人的……那些都是她不甘,想要记恨报复我……” “池塘蚂蟥那一次,你和香扇把沈娴引过去,是想要推她下塘,让她被塘里的蚂蟥吸血而亡,是吗?”秦如凉神色莫名,“只不过后来掉下去的人是你,你便反咬了沈娴一口。”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这些便也罢了,好在最后谁都没事。”秦如凉说着,面色忽而阴沉了下来,“眉妩,紫河车的事你可还记得?” 柳眉妩呼吸一哽,重重地挫在地上。 秦如凉沉沉道:“那时你中了锁千喉的毒,奄奄一息,大夫说必须要用紫河车做药引,你才能好起来。我在外找了两天,没有找到合适的,最后不得已把魔爪伸向了沈娴。柳眉妩,这一开始,就是你设计好了的是吗?” “没有,我没有!”柳眉妩辩解道,“是大夫说要紫河车的,关我什么事!当时我毒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可锁千喉是烈性毒药,你中毒了那么几天,为什么一直没毒发身亡?” “兴许是我中毒不深呢……” “在与夜梁交锋的时候,我又接触到了锁千喉这毒。听说它的解药,不是用什么紫河车做药引,而是用毒虫炼制,达到以毒攻毒之效。” “胡说,根本不是这样……” 秦如凉又道:“你之所以会重锁千喉的毒,不是因为真的被刺客挟持,而是你们联起手来,瞒天过海吧。那时你就是利用我对你的心疼和信任,不仅窝藏刺客,最后还放跑了刺客。” 柳眉妩去抓秦如凉的衣角,泣不成声:“我没有……我没有……将军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是被挟持……” “你窝藏的人是你的亲哥哥柳千鹤。也是他给你的毒,你才会中毒,一面可以借机放跑柳千鹤,一面可以害沈娴和她腹中即将出世的孩子。我说得对吗?” 柳眉妩道:“将军,你要相信我,我根本没想过要这么做!你不要听信她的谗言,她就是想害我!我没见过我亲哥哥,我一开始也根本不知道要用紫河车才能解我的毒……” 柳眉妩双眼充血地瞪着沈娴,嘶声道:“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进谗言诬陷我!如此歹毒,你迟早会遭报应,你不得好死!” 话音儿一落,秦如凉一巴掌便不轻不重地落在柳眉妩脸上,霎时把她打懵了。 秦如凉道:“你若一开始便承认错误,可能会好些,可是你到现在都还执迷不悟。你说香扇诬陷你,说沈娴诬陷你,所有人都诬陷你,那你的亲哥哥柳千鹤,总不会诬陷你。” “你……说什么……” “是他亲口承认,锁千喉的毒是他给你的,解药他也给了你,也是他亲口说解药里没有一味紫河车的药引,全都是毒虫炼制。你手里握着解药,却要装作中毒,让大夫用紫河车给你做药引,沈娴即将临盆,可你偏偏就要紫河车。” 柳眉妩簌簌摇头,仍是无法相信:“不可能,你不可能见过我哥哥,他也不可能对你说这些的……” 第366章 死这里扰了别人的清静 第366章死这里扰了别人的清静 “柳千鹤为了给柳家报仇,不惜投靠夜梁,试图发动对大楚的战争。他害死了无数大楚的将士,我数次在战场上与他敌对,为什么不可能见过你哥哥。” “不会的……不会的……” “柳千鹤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只要用锁千喉试一试他,他便什么都招了。” “我不信!” 秦如凉道:“你不信不要紧,他现在已经被抓起来,正在押送回京的路上,约摸也正是这几日便会抵京。等你亲眼看见他,便也会信了。他所犯下的罪行,我会依照大楚的律例,亲自将他处决。” “不要……”柳眉妩死死抓住秦如凉的衣角,崩溃道,“将军,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千错万错都是眉妩的错……” 秦如凉低头看着她,眼里悲凉:“我从来没想到,你会用我对你的爱护和信任,做出这些事,眉妩,这与伤天害理没区别,与蛇蝎心肠也没区别。只是怨我,没有早一点清醒过来。” 柳眉妩失声哭道:“将军……眉妩是真心爱你的!” 秦如凉紧抿着唇,一字一字道:“因为我无怨无悔地信你,遵守承诺保护你,我便成了你的帮凶,差点犯下这辈子也不可能弥补的过错。是我对你的宠溺,助长了你的气焰。但从今往后,再也不会了。” 秦如凉对玉砚吩咐道:“去把香菱找来,把二夫人送回芙蓉苑去,请个大夫去苑里。” 一边看得傻愣愣的玉砚回了回神,看向沈娴和崔氏。 崔氏道:“公主这里有我看着,你快去吧。” 于是玉砚便匆匆出去找香菱了。 香菱正到处找柳眉妩呢,眼下正巧寻到了池春苑附近来。 自始至终,秦如凉都没心疼柳眉妩这满身伤痕。 她企图用自己的伤来增添秦如凉和沈娴之间的仇恨,最终还是失败了。 秦如凉再不如从前,舍不得她受一丝一毫的伤害。秦如凉索性背过身去,不再多看她一眼。 柳眉妩这半年多以来,每天都在盼着,到最后却盼来这样一个结果。 到此时她真真是心如死灰。 柳眉妩疯了一般大哭大笑,口中道:“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是因为你爱上这个贱人了,所以你站在了她那一边去,你扔下我了,不要我了……” “因为我知道你早就爱上她了,所以我才要除掉她!”柳眉妩疯狂地恨道,“你本来就是我的,我不允许她再把你抢走!你心里只能有我一个,所以我嫉妒,我憎恨,憎恨你身边除了我以外的所有女人……” 说到最后,她自己也无力,趴在地上惨哭,“你说过会保护我一辈子的那些话……秦如凉,如今都不算数了吗?” 秦如凉没有回答。 以前秦如凉觉得柳眉妩柔弱,需要人保护。可如今,她做下那些事,她善良的面具下紧裹着一颗狠毒的心,这样的她还需要人保护吗? 是她先害了别人,可是她却反过来寻求保护,真是讽刺至极。 香菱进来,把柳眉妩从地上扶起来,道:“二夫人,先回去看大夫吧,二夫人流了好多的血……” “我不走!就让我流血而亡好了,我死也要死在这里,死在你们面前!看你们良心怎么得安!” 秦如凉回转身,一语不发,然后抬脚走过来,忽然弯身朝柳眉妩伸手。 柳眉妩眼里重新流露出希望的光芒,“将军,眉妩无力,将军能不能抱眉妩起来……” 秦如凉淡薄道:“你无力,我手上同样无力。你还希望我一个废人来抱你吗?” 柳眉妩愣了愣,下一刻还是抓住他的手一起身便死死缠着他抱着他,泪如雨下道:“没关系,只要将军朝眉妩伸手,眉妩就很高兴了……我就知道,将军还是疼眉妩的……” 秦如凉脚步顿了顿,道:“我是怕你死在这里,搅了别人的清静。” 柳眉妩浑身一僵。 秦如凉对沈娴道:“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随后他拉着柳眉妩便阔步走出了池春苑。香菱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池春苑里一下子清静了下来,有一种久违的宁和。 玉砚道:“柳氏总算全完了,她做的那些事,奴婢就知道迟早有兜不住的这一天的。她总算是遭到报应了,真解气。将军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她。” 沈娴回屋去休息了,崔氏把地上的血迹处理了。 随后玉砚送来了热茶,与沈娴道:“奴婢没想到,这一次将军会彻底站在公主这一边。” 沈娴道:“他只是站在了事实的那一边。” “那将军和公主,已经冰释前嫌了吗?” 玉砚回头看了一看外面清理院子的崔氏,神情有两分暗淡,放轻了声音又道,“将军这次回来,对公主明显改了很多。奴婢瞧着,如若他肯痛改前非,也是个不错的人,公主不如……” 沈娴道:“就这样,你便回心转意站他那头儿了?” “奴婢只是觉得,像将军那样的人,肯对一个人好,才是巴心巴意的好,没有目的的好。而不是像有些人,怀揣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沈娴看了她一眼,道:“你是说苏折?他有什么目的,惹你了吗?” 她若没记错的话,苏折一回来就病着在家,根本没在玉砚眼皮子底下晃吧。 况且玉砚又如何得知,这一路上都发生过什么,苏折又为她做过些什么呢。 玉砚总归是对苏折抱有成见。 玉砚还想说什么,见崔氏回来了,便欲言又止,最后索性闭口不言,转头道:“公主先歇着,奴婢去给公主布置午饭。” 几天以后,柳千鹤果然被押解回京了。 他还是被关在那个笼子里。沈娴弄掉了钥匙,谁也打不开那锁。 若是叫京城里的开锁师傅来开锁,还要费点精力,索性就让他关在笼子里接受朝廷审判。 秦如凉是当初出征夜梁的主帅,又与柳千鹤正面交锋了数个回合,对柳千鹤甚是熟悉。 因而他主动请缨想处置柳千鹤时,皇帝便准许了。 第367章 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 第367章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 按照大楚律例,投敌叛国者,本身又是朝廷流放的钦犯,罪加一等,皇帝亲下旨意,处以极刑,择日于菜市口五马分尸。 秦如凉领命执行。 柳眉妩的伤经过几天休养后,有了明显好转。只不过她仍是很虚弱。 在听说自己亲哥哥被朝廷判下五马分尸之刑时,她吓得当场晕厥。香菱侍奉了好一阵,才缓过一口气来。 柳眉妩醒来以后便喃喃道:“哥哥不能死,不能死……我去求将军……” 柳眉妩硬要下床,跑到主院去,只可惜秦如凉闭门不见。 她在外哭喊道:“求将军饶了我哥哥吧……我在这世上就只有他一个亲人了……” 得不到秦如凉的回应,后来天儿下起了薄薄的雪,天气又冷,香菱只好搀着柳眉妩回去,劝道:“夫人莫要再伤身了,先回去再说吧。” 很快,落雪便稀稀疏疏地掩盖在地上,门前的台阶上。 柳眉妩不肯起身,雪落在她的裙上、发间,依稀衬得女人身子骨柔弱。 她在雪天里被冻得瑟瑟发抖。 想起两年前沈娴新嫁进来时,为秦如凉做了新衣,亦是在雪天里冻得发抖。 那时秦如凉和柳眉妩在房里浓情蜜意,对沈娴置若罔闻。 而今也该轮到柳眉妩自个,尝尝这滋味了。 玉砚把这消息带给沈娴时,道:“公主,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去落井下石么,我还没有那个兴趣。” 柳眉妩和秦如凉的感情事,她不想掺和,总归也与她无关。要怎么处理那是秦如凉的事。 最后柳眉妩实在熬不住了,才凄凄艾艾地离开。 香菱这半年来亲眼看着柳眉妩一天比一天枯萎憔悴,见她生不如死的模样也有两分于心不忍。 若是以前她做了太多的孽事,如今也算得到了报应。 香菱道:“将军不肯见夫人,不如夫人去求求公主吧。” 柳眉妩浑身一颤,恶狠狠地看着香菱,“你说什么?你要我去求她?” 香菱道:“若是夫人不愿便罢了,就当奴婢什么都没说。不过现在,夫人与将军的关系很僵,将军难以动摇,可公主与将军走得颇近,如果公主在将军面前说上两句……” 柳眉妩斩钉截铁道:“让我去求她,绝对不可能!” 香菱劝道:“夫人,事到如今,你难道还不肯妥协吗?奴婢认为夫人若要想重新获得将军的谅解,必须先得到公主的谅解……难道夫人想将军一辈子都这样冷落你吗?” 柳眉妩当然不想,她恨恨道:“可是我低不下这个头,咽不下这口气。” “那夫人还想请将军开恩救救夫人的兄长吗?” 柳眉妩愤恨又挣扎。 香菱又道:“奴婢不得不提醒夫人,若是真去求公主,还是真心实意的好。只有这样,将军才有可能原谅夫人啊。” 香菱到底也照顾了柳眉妩这么久,她既不想得罪沈娴,也不想最后柳眉妩落得个凄惨下场。 一家人和和乐乐的有什么不好呢? 良久,柳眉妩深吸几口气,按捺住心中恨意,道:“只怕我愿意低头请她谅解,她也不会接受的。” 香菱道:“夫人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为了救柳千鹤,柳眉妩别无他法,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柳千鹤去死。 最后她竟听了香菱的话,试图去与沈娴和解。 不管她带了几分真心实意,她总归是主动去了。 秦如凉陪着沈娴去宫里又看了一次小腿,他不能让沈娴一个人到宫里去。 这一次沈娴满腹心思都在留意着宫里的路线,有没有什么疏忽漏洞可以钻;要想把小腿救出去需得躲避多少侍卫,逃出几重宫门。 可是等盘算出地形以后,沈娴就发现,那简直难上加难。 秦如凉把沈娴送回池春苑,她就一刻没闲着,把宫里的地形画了出来。 秦如凉当然也就在池春苑里,替她指出宫里的布防和守卫。 喂养小腿的那座宫苑,处于皇宫的中庭地段,不管往各个宫门口出去,都需得经过重重守卫。 况且皇帝看得十分紧,宫苑内外也都是大内侍卫守护着。 秦如凉沉吟道:“你若是想用武力把小腿带出宫,那样万分冒险。皇上就是杀了他,也不会让他活着被带走的。” 沈娴道:“要是买通宫里的人,让他们偷偷把小腿运出来呢?宫里最不缺的就是人多眼杂,可以浑水摸鱼。” 秦如凉道:“眼下这个时候,宫里但凡是个明眼人,都不敢沾这事,又有谁愿意冒着杀头的危险替你去救人?” 沈娴心沉到了谷底,“那怎么办?” 秦如凉抿唇道:“你不如等苏折好了,找机会问问他。” 这时,玉砚进来禀道:“公主,二夫人过来了,她说是来向公主赔罪的。” 沈娴正有些沮丧,眼下听到柳眉妩来了,就变成了恼火。 她不喜不怒道:“眉妩倒喜欢往我院子里跑。” 秦如凉起身便欲出去,道:“你不想见她便不见,我去把她遣走了便是。” 沈娴道:“不用,这次她没达到目的,下次也还是会来。想必是为了柳千鹤的事,在你那里碰了壁,就只好到我这里来碰碰运气了。” 说着沈娴便看了看秦如凉,又道:“如若你和她没有闹僵,她来向你求情,你会对柳千鹤手下留情吗?” 秦如凉坦然道:“柳千鹤的罪,不是感情能够化解得了的。” “既然如此,你不妨留下来听一听她怎么说,”沈娴笑笑,示意秦如凉躲到屏风后面去,“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惊喜。” 秦如凉信了沈娴的邪,竟真的躲到了屏风后面去。 沈娴若有若无地勾了勾唇,对玉砚道:“开门,请眉妩进来。” 玉砚点头,打开房门,寒风凛冽灌入。 柳眉妩在寒风中瑟瑟步入门口,见了沈娴,收敛起绝大多数情绪。 “上次的亏还没吃够?”沈娴道。 柳眉妩手指甲死死嵌着手中绣帕,道:“我不是来与公主争锋相对的,我是来向公主赔罪的。” 第368章 阴沟里翻船 第368章阴沟里翻船 “赔罪?你何罪之有。” 柳眉妩道:“以前我做了许多错事,对公主造成了伤害,是我的不对。我想请公主原谅,往后我一定潜心改正,再不与公主为难。” 沈娴好笑道:“眉妩,这番话从你口中说出来,一定令你非常为难吧。说是赔罪,除了听到你这些干瘪的话,却不见你有丝毫诚意。” “那公主希望我怎么做?”柳眉妩问。 沈娴悠悠道:“你不是很能哭么,之前在将军面前哭得肝肠寸断、情真意切,你不如眼下也哭一哭,也好看起来有点诚意。” “公主这是要侮辱我么?”柳眉妩苍白着脸,眼神里渐渐又不受控制地浮上那股始终无法磨灭的恨意。 “我怎么是侮辱你呢?”沈娴道,“我叫你来的?” 香菱在身后细声劝道:“夫人,别忘了为什么来啊……” 柳眉妩忍了又忍,道:“是我主动来赔罪,这次是真心想与你和解,我都向你低头了,你还想我怎么样?” 沈娴嗤笑一声,道:“你主动向我低头,我就必须得接受?你来向我赔罪,我就必须要配合你?眉妩,到现在你还把自己当回事呢。” 她随手给自己添了一杯茶,又道:“你来赔罪我又讨不了什么好,你不来赔罪我同样也没什么损失。斗不斗随你,只不过我与你却是没什么好和解的。” “沈娴,”柳眉妩咬牙切齿道,“你就这么恨我,恨不得我走投无路么!” 沈娴云淡风轻道:“说恨还谈不上,我只是单纯地想看你阴沟里翻船。” “你!” “要说恨,你才是最恨我的那一个吧,现在还要主动来给我示好,可真是难为你了。” 沈娴笑笑,“你若不是走投无路了,何须到我这里来。与其弯弯绕绕谈和解,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为了柳千鹤来的?” 沈娴一语揭穿了柳眉妩的目的。 沈娴若无其事又道:“柳千鹤犯了重罪,又是逃犯,即将要被五马分尸。你去求将军不成,便到了我这里来,以为我若肯与将军就此事说叨两句的话,说不定将军还能宽恕一二。你说说,我凭什么帮你?你和柳千鹤可都想要了我的命。” 柳眉妩道:“如若这次你能向将军替我哥哥求情,往后我们不会再视你为仇敌了。” 沈娴笑着挑眉道:“这样摆明了我不划算啊。柳千鹤一死,本身不就少了一个敌人么,至于你,捏死你分分钟的事,又何来仇敌一说?” 柳眉妩不知是恨的还是憋屈的,红了眼道:“那你究竟想怎样?只要……不让我离开将军,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也包括毁掉你的容貌,毁了你的身子吗?”沈娴漫不经心地问。 柳眉妩惊抬头,“将军说我歹毒,事实上你比我更歹毒!” 沈娴道:“你别慌张,我只是与你开个玩笑,看看你的诚意罢了。”她神色幽了下来,垂下眼帘,“我只有一件事需要你做。” “什么事?” 沈娴幽幽地盯着她,“你应该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当年我们一起进太学院学习,在你来之前我便与秦如凉交好。我想知道,你究竟是用什么办法,让秦如凉宁愿舍弃与我的情谊,也要坚定不移地护着你的。” 柳眉妩脸色有些发白,张了张口,道:“那是将军怜我无辜,将军要保护我,与我有什么干系?” 沈娴眯了眯眼,走近她,直勾勾地盯着她那张精致的脸,像是能看到她心底里去,道:“真的与你没有关系么?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你心里心知肚明得很。你不愿说便罢了,玉砚,送客。” 柳眉妩是一点也不想提及过往的事。她最怕的就是让秦如凉知道,所以这么多年来,那些事一直都被她烂在了肚子里。 可沈娴也是当事人之一,柳眉妩想,她到底有没有使手段,凭沈娴现在的清醒精明程度,也应该猜得到一二。 柳眉妩救兄心切,不想就这么放弃,也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因而玉砚来请她她也不走。 柳眉妩只道:“到底是你想知道,还是你要拿去给将军知道?只要你答应不去告诉将军,我可以说,但你要发毒誓。” 沈娴斜睨她一眼,道:“柳眉妩,你搞清楚,现在你有求于我,却要我发毒誓?以前的事我只想弄个水落石出,可就算想拿去给将军知道,没有真凭实据,大概将军也不会相信。你要愿说你就说,不愿说就滚蛋。” 不得不说,沈娴说得有道理。 就算柳眉妩今天说了,沈娴转头就去告诉将军,她也没有真凭实据。只要柳眉妩矢口否认,沈娴同样拿她没办法。 殊不知,秦如凉此刻就默默地坐在屏风后面。屏风上挂着的裙子,完完全全遮挡了他的身影。 他一动不动,像座雕塑一般。面色却是沉冷如霜。双手放在膝上,指骨微微泛白。 “好,我说。” 柳眉妩下了决定,深吸一口气,忆起往事道:“当初我刚来京中,不如你们京中的公子小姐,备受嘲讽和冷落。而你当时是最受宠的公主,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我想要改变,只有接近你。” 柳眉妩那时还叫柳千雪。 以前的沈娴或许没有防备,以为柳眉妩是真心想和她交好。所以才被她楚楚可怜的模样所诓骗,对她生出一种保护欲,不仅真心接纳对待她,还让太学院里的所有学生都不能欺负她。 后来柳眉妩常常和沈娴待在一处,沈娴一有好吃的好玩儿的都会第一时间想到她,那段时间她过得极是滋润。 尽管背后总有人说柳眉妩刻意去讨好公主,但对于沈娴来讲,别人都把她当公主不敢太过亲近造次,只有柳眉妩和她亲近,因而她十分珍惜和柳眉妩的这段友谊。 以前的沈娴可能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后来那样。 因为柳眉妩根本不曾真心待过她,之所以接近她、亲近她,都是带着目的的——因为她是公主。 沈娴道:“说下去。” 第369章 年少的事情真相 第369章年少的事情真相 “因为你的缘故,我在太学院里还算顺利。也因为你的缘故,我能常常见到那个时候的将军。” 提起秦如凉时,柳眉妩脸上泛开一抹轻柔到苦涩又羡慕的笑意,“那时他待你可真好啊。每天送你下学,对别人冷冰冰的就只对你一个人笑,还爬上杏子树,摘最顶端的杏子给你吃。” “因为你的缘故,我也得以感受到他的一两分好。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我可真羡慕。”柳眉妩陷入了回忆中,“羡慕而又嫉妒。” “可嫉妒真是可怕的东西,它在我心里生根发芽,一天天膨胀。让我无法忽视,让我有了其他的想法。我也想得到他对你的好。” 柳眉妩看着沈娴,脸上没有半分悔意,道:“你是公主,你张手就可拥有一切。而我不一样,我想要的只是一份简单的温暖和守护。 我想,你只是失去一个对你好的人而已,你还有许许多多对你好的人,而我呢,我只要得到一个人的好,我就满足了。” 秦如凉剑眉下的双眼如寒星,他紧紧抿着唇,连呼吸都仿佛凝了去。 脸上尽是不可置信。 柳眉妩道:“所以我便开始想办法啊,多制造你和将军的误会。有好一阵子,你在宫里被管束得很严的时候,我便时常借你的名义约将军在杏子林相见。” “将军起初看见我,会失落,更对你的无故爽约而失望。后来次数多了,失望着失望着,将军慢慢也就习惯了。” 柳眉妩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情,“将军终于肯上树给我摘杏子吃了,他总算慢慢在淡忘了你。 那段时间,能常常和将军独处,我才越发感觉,我和他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了。” “可将军不来主动找你,你也总想着要去找他,于是我便想办法,找了一次又一次许多个借口,打消了让你去找他的念头。你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疏远你,而他却一天天为你主动约他而又不主动见他而失望着。” 柳眉妩道:“你知道像将军那样的人,表面上什么事都没有,实际上心里始终是自卑的。那个时候他还只是寻常的一个官宦子弟,并不十分优秀出众,而你却是高高在上的最受宠爱的公主。他也会患得患失。” “我每次用你的名义约他出来,结果他每次都看见是我,将军便会以为是你不愿和他一起了,所以用我去打发去敷衍。将军便如了你的意,后来与我一起。” “可你知道,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和努力,才慢慢走进他心里。” 沈娴想起记忆里比较混乱的光景,问:“我和他激烈争吵的那一次,是怎么回事?” “那一次,”柳眉妩道,“是你发现我偷偷给将军写信约他在杏子林玩耍以后,也是你发现我千方百计想要破坏你和将军的情谊以后,你便不再与我来往了。但是那一次你说我偷了你的玉佩,要将我搜身。” 柳眉妩眉眼染笑道:“我很高兴,将军终于挺身而出,要保护我。他也终于见不惯你飞扬跋扈的样子。” “后来没有搜我的身,而是绕着学堂附近找了一遍,结果在一棵柳树下找到了你丢失的玉佩。将军知道你故意污蔑我想嫁祸我之后,便与你大吵了起来。” 后来,他牵着柳眉妩离开了。这个沈娴是知道的。 沈娴还没问,柳眉妩便自己说了,道:“其实那玉佩是我拿的,只不过那是你公主随身佩戴之物,我纵是拿了,也不能在手上留下来,我只是把它留在了柳树下,等着大家去找到它。” 沈娴挑眉道:“你说得倒是挺清楚。” “你性子要强,绝不肯低头。后面的事便不用我多操心了,因为你总想找我算账,认定是我破坏了你们。” “我也乐得受你欺负,因为只有这样,将军才会更加讨厌你。 你是前呼后拥的公主,而我孤孤单单、无依无助,只有将军保护我。因而每次,他都能看见你欺负我、刁难我。” “实际上有时候是我自己要撞上来,故意给你欺负的。再后来你们渐行渐远,可他也仍旧花了许长的时间来彻底把你放下。” 但是从那以后,秦如凉却再没有像年少时候一样眉眼明朗地笑过。 现在真相大白了,就是不知道秦如凉听得是不是很清楚。 任谁也都想不到,那时的大家都不过是少不更事,而单纯无辜的柳眉妩却已经早早开始计划。 那时的柳眉妩就已经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而秦如凉意气用事,也直率莽撞。他一直都只相信自己眼睛所看见的。 他相信着柳眉妩的无辜和柔弱,相信着沈娴的霸道和欺凌。他从来都不肯相信沈娴解释的哪怕一句,她说她没有做过,他不信。 他一直以为,他和柳眉妩才是受到伤害的人。许久以来的冷落和疏离,让他不愿再卑微地去靠近了。 他一直以为,是原来的沈娴先背弃了他们的情谊。 年少时候的事,无非是有的人对,有的人错;有的人遗憾多些,有的人遗憾少些。 有时候这些往事抛在风里就能吹散,却偏偏有人把它放在心间,辗转多年难安。 秦如凉在那时候真的用心过。所以他现在才觉得自己是个被人玩得团团转的傻子。 是他伤害了他曾经最喜欢的人。却一直觉得自己是被背叛着。 后来他远赴边关,磨炼自己。 他顺应形势加入怀南王麾下,与夜梁大战,出生入死换得功名。 在那个王朝崩塌的时候,他没有回去;在沈娴最孤独无助的时候,他没有回去。 相隔多年再见,他终于可以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睥睨着她。眼睁睁看着她从云端跌落到泥泞,看着她家破人亡,看着她在血泊里挣扎。 他们之间剩下的,除了冰冷和陌生,再无其他。 到现在,秦如凉还记得,当年的沈娴眼里倒映着铺天盖地的血色,在看见他时眼里依然闪烁着光。 她唤他,如凉。 秦如凉心口猝不及防,沉钝一痛。 第370章 不会一直走运的 第370章不会一直走运的 多少次她似清醒似痴傻地这般唤过他,如凉。那时她应是用尽了自己全部的认真和感情。 可是他从没有一次回应过。 他以为,不管是小时候还是长大后,她的心里装着的都只有她的老师。 但是突然间,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秦如凉发现其实不然,她心头装的人,有过他。 秦如凉曾后悔救过她,因为救过她,才衬得他在面对柳家被抄、柳眉妩被流放时如此的无能为力。 他因为柳眉妩,恨过她,厌过她。 倘若那时他便没有伸出援手,而是眼睁睁看着她死去,以前有过这样的想法,可是如今再想一次,秦如凉才觉得自己如此可恶。 没有了沈娴,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些,他会自以为幸福地和柳眉妩在一起。 但是现在他什么都知道了。 原来不是沈娴先背弃了他,是他先背弃了沈娴。 一直以来和他情意绵绵的柳眉妩,才是精心设计这一切的人。 那个时候,她才多大点儿。 他要是早一点知道这些该多好,那样他便能少做下些错事,少冷落沈娴、厌恶沈娴。甚至不会离开她身边,会一直守着她。 也就不会有她如今艰难的处境。 沈娴本来也没怎么在意过去究竟发生过什么,她这么做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不为了给以前的沈娴洗清憋屈,也该让秦如凉明明白白地认清楚柳眉妩这个人。 沈娴道:“听了你说了这么多,听起来吃亏的好像是我,你抢走了我的朋友,让我们形同陌路,本应该是我恨你。但好像却是你更恨我,是我欠了你?” 柳眉妩脸上的表情变得尖锐起来,道:“你恨我?你有什么资格恨我!你们的感情真要是那么深,我怎么能抢得走!” 柳眉妩抬了抬下巴,“沈娴,你当然欠我。我没想到,他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来忘记你,可是到最后却偏偏救了你!” “你一个前朝孽种,有什么值得他救!为什么他还要念旧情让你活下来!” 柳眉妩红了眼,“难道我不该恨你吗?我柳家那么多口人,还有我爹的命,全都受你的牵连而家破人亡了!” 沈娴道:“那是你爹设计弄死了皇帝的老子。皇帝登基后难道不报复?时局变迁,这也是受我的牵连?” “因为你是前朝公主!当时你要死了,说不定我柳家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柳眉妩咬牙切齿,又悲伤痛苦,“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将军能救你,却不能救我,不能救柳家!为什么我就该受颠沛流离之苦!你叫我怎能不恨你!” “我原以为,将军把我从边远之地接回来,我的苦日子总算是熬到头了。我终于可以得偿所愿,和将军白头到老了……” “将军说,此生他就只娶我一个,让我名正言顺地做他的将军夫人,他会永远保护我的……”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回京不久,便是一道圣旨下来,犹如晴天霹雳,要你嫁给将军为妻。不是任何人,偏偏是我最讨厌的你!” 柳眉妩表情疯狂,“你知不知道,要是没有你,将军本来是我的,这将军夫人的位置本来也是我的!眼看属于我的一切,到头来却都被你给空手抢了去!” “好不容易我和将军修成正果了,你怎么就是这么阴魂不散啊!我不允许你在将军面前出现,我不允许你在这个家里,我要你永远消失!” 其实她只是怕,秦如凉的心底里,永远锁着一个属于沈娴的位置。 只是那个位置她柳眉妩永远也看不见,也碰不到。 她怕就怕,沈娴回来了,会重新走进秦如凉的心里。 秦如凉会重新喜欢上沈娴。 可最后的事实证明,不管她做多少努力,终究还是避免不了这样的结果。 她的所有苦心经营,到最后都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 柳眉妩道:“沈娴,你抢走了我的一切啊!难道我不该痛恨你吗!” 沈娴嘲讽地勾了勾嘴角,道:“你不安好心,你使尽手段,你将我和秦如凉的情谊搅得支离破碎,到后来,你却怪我抢走了你的一切?” 她云淡风轻道:“眉妩,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你不可能一直这么走运的。” 柳眉妩泪流满面,不甘道:“沈娴,你很得意是不是?别以为现在将军重新接纳你了,我告诉你,你也不会得到的!” “将军现在只是暂时地冷落我,我相信他心里始终还是爱我的。等过一阵子,他就会回到我身边,还和以前一样,恩恩爱爱……” 柳眉妩尖声道:“而你只不过是个横刀夺爱的贱人!你等着,我一定有办法撕开你的真面目,让将军亲眼看一看,你到底有多么丑恶……” 秦如凉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时,柳眉妩抬头看见他,整个人呆若木鸡,嘴里恶毒的话也戛然而止。 柳眉妩浑身颤抖,声音似断了线一般不连贯,慌乱无措:“将、将军,你,你怎么在这里?” 秦如凉一步步走来,不说话,只是用晦暗陌生的眼神看着她。 沈娴在旁若有所思道:“可能不行了,你的这一美好愿望要泡汤了。秦如凉,这些话若我来说,你还有可能不信,现在听她亲口说出来,总该比我有说服力。” “是你。”柳眉妩狠剜着沈娴,“是你设计我,让将军藏在你房里?!” 沈娴道:“并不是我藏的,而是在你来之前,恰巧将军就在我这里。你不是要替你哥哥求情吗,现在将军就在你面前,你倒可以当面求了。” “你这个贱人存心害我,我要杀了你!”柳眉妩当即就朝沈娴扑过来要撕打她。 只可惜,她还没来得及碰到沈娴,便被秦如凉挡身在她前面,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将她无情地丢开在地。 柳眉妩抓着秦如凉的衣角,身子缓缓滑倒在地,跪坐在秦如凉面前,哭道:“将军……那都不是真的,是她想故意陷害眉妩……将军,你一定要相信我……眉妩是真的爱你的……” 第371章 有个了断也好 第371章有个了断也好 秦如凉不为所动,良久道:“她故意害你,我没有听到她说多余的一句话,反而都是在听你说。” “那是她不安好心……” 秦如凉垂眼看着她,冰冷的眼神里犹如山洪卷啸,不再有一丝一毫的怜悯,而他说出的话却尤为平静:“最不安好心的,该是你。我从没没见过有哪个女人,像你这样心机深沉、不择手段。”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秦如凉一字一顿道,“你说别人害你,你说别人恶毒,而最坏最恶毒的,不是别人,就是你。小小年纪便心思邪恶复杂,无人能及。” 秦如凉说,“今日你若自行离开,我便当做你从未出现过。否则,别怪我将你休之撵之。” 香菱在一旁傻愣愣的。 她原本是劝柳眉妩来讲和的,却没想到最后是这么一个结果。 以前柳眉妩做了太多错事,终究还是兜不住。 柳眉妩不可置信地泪眼迷蒙地看着秦如凉:“你要赶我走?” “是。” 柳眉妩摇摇头,“可你不是说……会保护我一辈子,会给我一个安稳的家……” “我是说过,但是现在,都不作数了。” “怎么能不作数呢,怎么能不作数!将军,我陪了你这么久啊……你不能赶眉妩走……你想想我们的曾经,我们的情分……” 秦如凉道:“只要现在一想起,曾和你在一起的朝朝暮暮,我现在便觉得恶心发麻。” 他眼神沉沉的,“我竟和你这样的人,一起度过了这么久的岁月。” 他弯身下去,捉住柳眉妩的手腕,一点点从自己的衣角上拉开,“柳千雪,即使以前知道你有什么做得不对,即使亲眼看见你和别的男人鱼水之欢,即使知道你为了保护你哥哥骗我,甚至,即使知道你设计想取沈娴和她孩子的性命,有我的过错和责任,我也从不曾觉得,你有今时今日之卑鄙龌蹉、下流无耻。” 从一开始,她都在骗他,在设计他。 柳眉妩脸色惨白。 秦如凉道:“现在的你,让我多碰一下,都觉得肮脏无比。” 他的手看似无力,却不知用了多大的决心,把柳眉妩彻彻底底地从自己身边拉开。 秦如凉决绝道:“你走,这辈子我都不想再看到你。” “我不走!我是不会走的!”柳眉妩又来拉秦如凉的衣角,“我死也不会离开将军的!” “我现在不替我哥哥求情了好不好?求求将军……不要赶我走……” 柳眉妩哭得伤心欲绝:“以前的事是我做错了,我改……怎么我都改,只要不让我离开……将军,将军我是眉妩啊,与你相伴了这么久的眉妩啊……你不能这么无情的……” 秦如凉闭了闭眼,复又睁开,道:“你不走,要让我日日看见你都想起你干的那些龌蹉事么?” “将军真的是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会了……”她死死抓着秦如凉的衣角不放,一手颤颤指着沈娴, “以后我不会再害她了,也不会再容不下她了……将军要喜欢她眉妩再也不会拦着,眉妩只求将军不要赶我走……我是真的爱你,离不开你……” “真的爱我,会剥夺我所爱?”秦如凉平静而冰冷道,“从你的每一句话里,我所听到的,都只有你爱你自己。因为你只爱你自己,从来想的都是自己要得到的,并为了满足自己可以不惜代价。” 她要是爱秦如凉,却剥夺他喜欢的人,隐瞒了他这么多年?她爱秦如凉,却只计较着能从他身上获取多少? 明眼人一眼便看得清清楚楚,她爱的只是秦如凉对她的疼爱与保护,她只是想得到秦如凉的爱。 她并不懂得心疼与付出,只知道一味地索取。 这样的爱让今时今日的秦如凉感到疲惫不堪。 秦如凉道:“其实这样也好,你我总算有了一个了断。这些年我从未亏待过你,自认为问心无愧。我劝你,在我还没翻脸之前,就离开。” 柳眉妩问:“我若不肯走呢?” 秦如凉看着她良久,就在柳眉妩以为他还留有一丝心软时,却听他道:“香扇那样的下场,你也想要吗?” 柳眉妩一顿,继而眼神绝望,“将军难道一定要如此无情?” 秦如凉道:“比这更无情的还有,我还可以送你去与柳千鹤团聚,以柳千雪的身份。” 柳眉妩瞪了瞪眼,约莫是始终无法相信这样的话会从秦如凉口中说出来。 她身子无力地瘫倒在地。 秦如凉知道她会怎么选。她除了离开,别无选择。 后来香菱得了秦如凉的命令,把柳眉妩半扶半拖地拉出池春苑时,柳眉妩神情呆滞,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房里顿时一阵沉默。 秦如凉高大的背影有些萧瑟委顿,他一手扶着桌沿,背对着沈娴。 沈娴道:“看来意外之喜变成意外惊吓了。”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她做的这些事情了?” “只是很早以前听到过一两句,但具体的我也是今时今日才知。” 顿了顿,沈娴平和道:“秦如凉,你若心里觉得难受,你可以原谅她。我只是想让你听听,至于你怎么做决定我管不着。” “原谅她,我心里会更加难受。”他从桌沿无力地垂下了自己的手,朝门外走去,“你一定会觉得,我像个傻子。” 秦如凉没等沈娴回答,便大步离开了。 沈娴看着他的背影,其实她没有这么觉得。 崔氏率先反应过来,赶紧去关了房门,阻挡外面的寒风。 玉砚犹还愣愣的,道:“柳氏这就算是彻底完了?永无翻身之日了?” “算是吧。” “这么轻松就玩儿完了?”玉砚道,“完全没有报仇的快感嘛。” 沈娴笑笑,道:“报仇从来都不是一件有快感的事。况且这点事哪算得上是报仇。” “公主,想起柳氏做的那些事,把她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啊!她心狠手辣,精心设计了那么多,倒还来恨公主,这种人还要不要脸!” 第372章 今天可是个大日子 第372章今天可是个大日子 玉砚愤愤又道:“真要说起来,她可比香扇可恶多了。香扇尚且是那样的下场,如今呢,将军却只是把她赶走。 依奴婢看,就是把她卖进明月楼,或者送去和她哥哥作伴,也一点不冤屈了她。” “这大概是秦如凉最后一次对柳眉妩留情了。总归是他们的事,我没所谓。” 这一事过后,秦如凉在将军府里宣布,柳眉妩从今往后都不再是将军府的二夫人。 至于他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亲手丢给柳眉妩一纸休书,已经算是很留情面了。 既然柳眉妩不再是二夫人,就该离开将军府。 只是她对这里的生活还有留恋,对秦如凉也还心存着那么一丝丝幻想,幻想着他后悔了,他会对自己回心转意。 柳眉妩不愿意离开芙蓉苑。却也没像之前那样大哭大闹。 只要管家带人来请柳眉妩离开,她便哆嗦着握着一把匕首抵着自己的脖子,道:“你们要赶我走,我只好死在这里!” 管家也不想闹出人命,于是好几次都无功而返。 管家无法,只好来请示沈娴。 沈娴云淡风轻道:“她要留就让她多留几日,等到柳千鹤行刑的那一天,她总会走的。” 很快就到了柳千鹤行刑的这一天。 菜市口一大早就来了许多声讨的百姓。 说是今天要处决一个投敌叛国的犯人,正是他害得无数大楚的士兵丧命在战场。 百姓提起他时,也是恨得咬牙切齿。那些死去的士兵,都是从百姓中招募挑选而来的。 他们当初送士兵出征,却再也等不到他们回来,怎能不使他们感到悲愤痛苦。 现在有了这个罪犯,百姓们纷纷都把自己的愤怒与痛苦发泄在这个罪犯身上。 因而当柳千鹤一被运上街时,街上百姓都群情愤慨,烂菜叶子、臭鸡蛋等等全部往柳千鹤头上砸来。 他一路被运送着前行,一路便被无数人骂。 若非两边官兵维持秩序,只怕这些百姓就要扑上来把柳千鹤当场撕了。 秦如凉是今日的主审官,他骑着马走在最前面。另外还有两名副审,贺放身为其一。 今晨沈娴很早便起身了。 玉砚和崔氏张罗着洗漱,然后用早饭。 玉砚给沈娴更衣时,问道:“公主今天要出门吗?” “自然,”沈娴微抬了抬下巴,随手把领口的盘扣给扣上,悠悠道,“今天可是个大日子。” 玉砚喜滋滋道:“那等公主用完早膳后奴婢就去准备。可要叫上那柳氏一起?” “叫上她,她还有机会去和她哥哥告个别。” 柳眉妩本来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离开芙蓉苑的,可是她听说今天是她哥哥柳千鹤的行刑之日,如若不去见他一面,这辈子都再也无法相见了。 她最终还是无法救柳千鹤,去给他送送行也好。 玉砚拿了件披风给沈娴披起来,她站在门口等了一阵,回头看见柳眉妩终于肯走出这扇大门了,而将军府里的下人们无不像送走一尊瘟神一样,个个都舒了一口气。 柳眉妩近前来,早已没有力气和沈娴争。 沈娴上下打量着她,勾了勾唇道:“你对柳千鹤还挺情深义重的,即使他曾出卖过你让将军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你对将军,若是能有对他那样的情深义重,倒也好了。” 柳眉妩低着头,形容瑟瑟,不敢说话。 她生怕她一说话,沈娴就会反悔,连柳千鹤最后一面也不让她见。 沈娴也没耽搁,随即上了马车。柳眉妩虽然很遭人嫌弃,但还是被塞进了马车里,一起前往行刑的地方。 到了菜市口附近的街上,哪想人潮涌动,马车被挤在路中间,是寸步难行。 沈娴捞了捞帘子,看到街上百姓均是义愤填膺,口中对柳千鹤有全家的骂全家,没全家的骂祖宗八代。 她看了一眼柳眉妩,道:“听到没,这些家中有儿子、有丈夫充军死在沙场上的百姓,都对柳千鹤恨之入骨。” 柳眉妩窝在角落里,咬着煞白的唇,颤颤不语。 外面那些恨不得柳千鹤死的人,对于她来说就是洪水猛兽,异常可怖。 马车实在走不了了,沈娴带着玉砚和崔氏只好下车步行。 柳眉妩也被崔氏从马车里拉了下来,她似害怕见人,一个劲地往后面缩。若不是崔氏将她拉着,以她这身子骨,只怕早被百姓给挤散了,倒在地上踩成肉饼也有可能。 就在沈娴拉着玉砚奋力往前挤时,沈娴总感觉有几双眼睛就在后面盯着、并且跟着。 待沈娴回过头去,一眼望过去全是人头,就算有人跟着,她也分不出来谁是谁。 沈娴也没多想,不管她要去哪里、要干什么,要是没人盯着才叫不正常。 就连将军府里都有皇帝的眼线,她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那就更别说出了将军府的大门。 柳千鹤所经过的这条街上,满是狼藉。 烂菜叶子、臭鸡蛋,被扔得到处都是。 前面便是菜市口了。 今日格外的与众不同,菜市口官威高扬、刑台高筑。周围全有官兵一丝不苟地把守。 柳千鹤已经被押送在了偌大的刑台上准备就绪。 三位审判官便坐在上面,静候着时辰。 沈娴她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挤不到最前面,眼看午时三刻将至,再耽搁下去可就见不到柳千鹤行刑的。 于是沈娴掏出荷包,往人群里撒下一些碎银子,高喊道:“谁的钱掉了!掉得满地都是欸!” 大家伙一听,也确实看见白花花的银子落在了地方,便纷纷凑过去捡银子。 沈娴她们趁机便挤到了最前面去。 由于人太多,官兵又绕着一圈把刑台周围围起来,以免百姓冲撞了刑台。 面前便是官兵,几把银枪斜挡下来,已经无法再往前走了。 这里离刑台上面还是有点距离。下面人又太多,不知秦如凉可有看见沈娴她们,只不过她们却是一抬头便能看见面无表情的秦如凉。 柳千鹤被关在笼子里,头发散乱,看不清本来面目,只隐隐约约见得个轮廓。 第373章 心口,在发烫 第373章心口,在发烫 可柳眉妩与他是亲兄妹,即使没彻底看清他的模样,柳眉妩也能从熟悉的感觉里知道,那就是她的哥哥。 这时,副审官站出来向百姓宣读柳千鹤的罪状,一条又一条,罗列清晰。 待到午时三刻,日头最盛。 沈娴眯着眼往天空瞧了瞧,仿佛隐隐约约有雪白亮眼的阳光乍泄。 秦如凉起身离座,走到笼子前,谨慎地再一确认笼子里蓬头垢面、满身恶臭的人就是柳千鹤了以后,再回到主审的位置,取出一枚行刑令,转身利落地扔在了地上,道:“行刑。” 台上五匹马已经准备就绪。 分别有五根绳子套在柳千鹤的四肢和头颅上。只等着官兵牵着五匹马各自往前走,让柳千鹤体验这五马分尸的极致痛苦。 柳眉妩站也站不稳,身子簌簌颤抖,双腿一软便要跌倒在地上。 沈娴及时搀扶了她一把,在她耳边温声细语道:“眉妩,你知道将军做事向来谨慎,他确认了柳千鹤的身份,说明笼子里的那个就是柳千鹤不会有假,你虽不能去台上看他,就在这里看一看也好。” 五匹马已经开始往前走动了,柳眉妩想要推开官兵跑上台去,只是凭她这点儿力,撼动不了官兵半分。 台上的绳子渐渐绷紧,起初柳千鹤还能承受,后来他难以忍耐地发出惨叫声。 柳眉妩耳不忍听、目不忍视,便萌生了退缩之意,不住地往后退,哭道:“我不看了……不看了……我要回去……” 只可惜来都来了,沈娴岂会轻易放她回去。 沈娴不费什么力气便擒着柳眉妩的身子,素手捏在她的后颈上,迫使她仰头看着台上。 沈娴在她耳边幽幽道:“眉妩,再不好好看看,以后可就看不到了。” “我不看……我不要看……”柳眉妩惊恐至极道,“我害怕……” 台上柳千鹤犹在大叫。柳眉妩紧闭着双眼,只留下满脸泪痕。 这时后面的百姓都有些不忍直视,有一部分闭着眼,有一部分转了头。 沈娴手里往后扯了扯柳眉妩的发丝,柳眉妩吃痛着睁开眼,听沈娴平静道:“从南境到这京城,路途迢迢,你以为让柳千鹤活着回京受审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你亲眼看一看么。你要是不看,这件事就失去了本来的意义。” “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看……我求求你放了我……” 柳千鹤被五根绳子绷紧,身体已抬至半空中。 柳眉妩话音儿将将一落,五名士兵同时往马背上挥了一道鞭子。 马儿吃痛,顿时不约而同地撒蹄往前跑。 顿时,柳千鹤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刑台上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下面密密麻麻的百姓呈唏嘘一片。 柳眉妩脸上毫无血色,随着沈娴松了松手,她便也跟着一点点地瘫软了下去。 她眼睁睁地看着殷红的血从刑台上流淌下来,仿佛还带着一点儿余温,便跟丢了魂儿似的,毫无生气地呓语:“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这么逼我……” “为什么,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反正柳千鹤早就该死了,今日你若不来也没人逼你来。既然来了,当看个彻彻底底。” 沈娴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随意抬了抬眼帘,看着人潮松动渐退。 行刑完毕后,她们也该回去了。 可就在这不经意间一扫眼,沈娴对上人群里的一双幽深眼眸,那张脸隐藏在了一枚似曾相识的脸谱面具之下。 她浑身一震,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那一袭黑衣,翩然转身,他一下子便隐没在了人群中。 沈娴生怕他走远了,看不见了,慌了慌神顺手就把柳眉妩推给崔氏,道:“你们先回去。” 说罢,不等崔氏和玉砚反应,沈娴一下子也冲进了人群里,玉砚就是想追也追不上。 满街都是百姓,来的时候是怎么拥挤的,回去的时候也一样的拥挤。 沈娴想加快脚步追上他,只可惜自己被挤在人潮中寸步难行,只能随波逐流。 这时沈娴发现,崔氏和玉砚虽然没有跟着来,但从她一出将军府大门起就盯着她的眼线却在后面紧跟不舍。 就这样,她怎能一往无前地去追上他。 沈娴眼看着那抹黑衣修长的背影被越挤越远,心里莫名的恼火,她必须要先把身后的眼线给甩掉以后才能去追他。 于是沈娴咬牙放弃了那抹背影,在人群里左穿又挤,避人耳目。 她一边挤一边飞快地解下身上的披风,看准前面一个和她身材相当的单薄的布衣姑娘,总算挤到她身后去,不由分说便一把将披风扯下来,裹在她的身上。 布衣姑娘感觉肩头一沉一暖,惊了惊,刚想回头,沈娴便自她身边走过,低声与她耳语道:“披风送你。” 布衣姑娘还愣愣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身上这件披风就好像天上掉下来的一般,让她感到十分暖和。再抬头时,方才把披风搭在她肩上的女子已经不知去向了。 布衣姑娘便忐忑地裹着披风继续往前走。 沈娴一直不敢回头,并抬手利落地拔掉发间的发饰,只留下一支白玉簪挽住满头青丝。 在街上左穿右拐许久以后,她才感觉身后方才紧盯着自己的那些视线淡了远了。 前面便是一道巷子口,她靠近巷子口,身形一闪便随着一些百姓转到了巷弄中去。 她贴身在墙壁上,微仰着头,眯着眼睛看着被巷弄墙头割裂成窄窄一条的天空,有熹微晴朗的模样。 心口,在发烫。 怎么也抑制不住心头狂跳,久久无法平息。 她又等了很久,都无人追上来。她想,她应该是已经摆脱那些跟梢盯着她的眼线了。 沈娴挪了挪脚步,直了直身,下一刻转头就在窄小的巷弄里飞跑起来,试图抄近路跑回方才相遇的地方。 那抹黑衣修长的背影。 那枚脸谱面具。 那双深沉细敛的眸子。 还有那转身一瞬深深一看的眼神。 全都钳进了沈娴的心里,让她着了魔似的,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要找到他。 一定要找到他。 苏折。 纵使世人不识,可沈娴还是一眼把他认出来了。 不会错的,一定是他。 第374章 苏折,是你吗? 第374章苏折,是你吗? 他也来到这刑场了,隐身在人群之中。方才,明明就在离她那么近的地方。 她一直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便刻意忽略。却不知苏折的视线也在其中,她差点就错过了。 沈娴知道,就这样在大街上相遇极其冒险。 她也一直告诉自己,要理智,要冷静。 尽管心里很想,每天都在想,也仍是要克制。 她可以克制自己不去找他,不去见他,即使进了他的家门口,也只是隔在门外不去看他,仅仅听一听他的声音就足够自己回味好久。 是她自己要选择回京来的。她就必须要忍受这种相思入骨的煎熬。 可是如今,他的背影惊鸿一瞥,看见他随着人潮离自己越来越远,沈娴才知道,她根本难以克制。 这时,她的心全乱了。 她撇开身后眼线,她在做冒险的事,她控制不住自己,什么都顾不上了,现在心里最疯狂的念头,就是想要见他一面。 哪怕是不说话,再远远看他一眼也好。 只是沈娴从下一个巷口跑出,一头扎进还没来得及彻底消退的人潮里,到处寻找,都再也没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每个路口都要去找一遍,循着方才他渐行渐远的方向。 只是她所见到的所听到的,都只有路上的百姓谈论着今天处决犯人的这件事。 她始终没有找到,他就像是一场幻觉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这条街上已然鼎盛热闹。百姓们回归到自己的地方,逛街的逛街,做生意的高声吆喝。 沈娴转头间,看见街边有一个面具摊。 面具摊的白布上挂着的便是一个个五颜六色的脸谱面具。 她不由想起,那一次苏折和她一起在街边买面具的光景。 那时两人戴着面具,并肩着招摇过市。 他们不用担心会被赌场的那帮人给认出来再追着打,更不用担心会有人发现他和她在一起。 她还记得,在那之前,她被一帮赌坊的人追着满地打,当时苏折便一身黑色常服悠悠然出现在街边,温煦动人地唤她一声“阿娴”。 她不由分说,拽着苏折就往巷子里跑。 结果跑进了一个死胡同里,苏折帮她那那伙人打得个落花流水。 沈娴的回忆被打开,那些过往琐事便毫无预兆地往她脑海里涌。 每一幕她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包括苏折与她交手而握的触觉,他柔软的发丝和衣角,以及他把她逼至墙角时的每一道眼神,每一句话语。 均是恍若昨日。 沈娴忽然间觉得,这座京城也不尽然是坏的,起码还有许多她和苏折在这里留下的回忆。 在她爱上他之前,以及爱上他以后。 沈娴将将转身走了几步,又重新走回巷口里,身后犹听见卖面具的在吆喝道:“客官来买个面具吧?” 沈娴身形顿了顿,蓦然心头一动,而后抬脚大步走进了巷陌去。 她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也不甘心就这样回去。 她还想再试试。 于是沈娴照着从前的回忆,在巷陌里穿梭,跑过一条条在她记忆里拉着苏折一同跑过的后巷。 后巷迂回曲折,像一张网一样,连成一片。 越往深处,行人越少。 此时前街正一片热闹,后巷里寂静冷清。 终于,沈娴看见前面一个路口,她想也不想便一头跑了过去,一转进去便是那条无人问津的死胡同了。 死胡同还和以前一样,只不过有种荒废的生机。 墙头上,青石板的夹缝中,日复一日爬满了青苔。随着冬寒,渐渐枯黄。 沈娴喘着气,抬眼看去,见那荒废萧条的尽头,黑衣背影清清淡淡地立于墙头之下。 清风绕过了墙,撩拨起浅浅的风声。 日光晃眼,衬得他一袭黑衣如墨深邃。 沈娴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站在他身后,张了张口,涩哑地轻声问:“苏折,是你吗?” 他缓缓转过身来,看了沈娴半晌,伸起袖中洁白的手指轻轻抚上脸上的面具,缓缓将脸上五颜六色的脸谱面具取了下来。 露出一张干净无暇的脸来。那双修长眉眼微垂,落在她身上,仿若世间最无价的瑰宝,深沉内敛,吸人心魄。 她没有将他认错。 只需淡淡一眼,她便知道,他就是苏折。 明明他就在眼前,明明那么想他,这一刻,沈娴的身体却觉得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走不到他跟前去。 明明……也那么想要多看他一眼。可是相见了,看见了,她却缓缓垂下了眼帘,掩盖住了满眼的苦涩。 她还在喘息,很久也平息不下来。到最后,死胡同里仿佛就只剩下了她的呼吸。 苏折先开了口,若有若无地笑道:“你不用跑得这么急,大不了我多等一会儿就是了。” 沈娴怔然道:“你就那么确信我一定会找来吗?万一,我找不到呢?” “找不到,就只好等下次了。” 他温润如玉的嗓音,比墙头上绕转的风还要动人。 沈娴听得心动。 她再抬眼时,将苦涩逼退得干干净净,看着苏折,亦是勾唇浅浅地笑。 她不能够太贪心,光是看见他就想是永远,那样只会让自己不好过,让他也不好过。 能相聚眼下片刻,就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沈娴近前两步,又嗅到他身上清清淡淡的沉香气。 看见他站在自己眼前,沈娴突然间别无所求,这就已足够。 沉默了一会儿,沈娴听见自己问:“你,还好吗?” 苏折应道:“挺好。” 她抬眼望着他,又道:“可是先前你生病了,好了么?” 苏折道:“差不多好了。” “那日我在门外,听见你咳得厉害。”沈娴说到这一句时,连呼吸里都泛着悸痛。 苏折轻声细语地与她说:“让你心疼,我也很过意不去。”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疼,好像无法捉摸,直疼到了骨子里。在她四肢百骸游走肆虐,偏生她还要隐忍着。 沈娴明明眼角发酸,她却莞尔笑,道:“你没事就好。” 随后又是一阵沉默。 自从上次她把苏折打晕了半夜逃跑回京以后,沈娴就再也没见过他。 第375章 苏折,我好想你 第375章苏折,我好想你 明明有许多话想要跟他说,明明思之若渴,但是到了眼前,沈娴却浆糊了。 她不知该从何说起,好像任何言语都无法表达。 她心乱如麻,不知自己一直安静不下来的心跳声可有被苏折给听到。 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就是这样和他安静地待片刻,沈娴也觉得极为满足。 苏折伸手拢了拢沈娴耳边的发,还一如从前。 他弯身下来时,神色略深地看见沈娴耳根蹭地就红了。 不管过去了多久,她对他,始终保持着最初心动时候的样子。 只是苏折来不及和她多说只言片语,听到细碎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他身形微顿,在她耳边叹道:“看来来不及叙旧了,有人来了。” 沈娴震了震。 想必是之前跟着她的那些人,好不容易被她给甩掉了,可能他们发现了不对劲,就又找回来了。 沈娴看了看高高的墙头,握了握苏折的手臂,道:“你先走吧,我一个人留下无碍。” 苏折低头看她,问:“你舍得我走?” 沈娴望着他的眼睛,眼里情绪显露无疑,张了张口哑然道:“舍不得,你也必须要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苏折道:“可我也舍不得走。” 说罢,他牵住沈娴的手,带着她便迅速掠出了死胡同。 这时沈娴也听到了,那些脚步声由远及近,正在往这边寻来。 那距离近得好似只隔了一面墙,只要一转过墙角来就能发现他们。 沈娴神经绷紧,挣了挣苏折的手,不想苏折把她捉得更紧。 沈娴急道:“他们还没找来,你却要主动往前凑?” 出这死胡同就只有一条路,要是在半路上与对方来个狭路相逢,那就厉害了。 话音儿甫一落地,苏折冷不防拽着沈娴就动作极快地把她拖进了死胡同外的第一家民宅小院里。 小院的门本是闩着的,他手上微微一震就把门闩给震断了去。 沈娴只感觉眼前一晃,她人就进了小院,后背贴在门扉上,身前有苏折曲着手臂自她脸侧撑着,抵着门。 她屏住呼吸,几乎与此同时,那帮人将将转过墙角,面相死胡同这一边。 若要是苏折的动作再慢一步,只怕要被他们给当场发现了去。 那些人正朝这边走来,一道道身形从院门的缝隙间溜走。 苏折留意着门外的动静,沈娴则这么近地看着他的脸。 尽管人就在外面,沈娴却觉得她在苏折的臂弯里,安全着。 哪想这时,这户小院里的女主人家听到了院子里的响动,出来一看究竟。 没想到却发现有两个陌生人在自己的家门内。 主人家又惊又吓,当即就要出声。 只要她一出声,沈娴和苏折铁定被发现无疑了。 沈娴冲她摆手做嘘声的动作,苏折从善如流地取出一锭银子,亮在女主人的眼前。 女主人甚少见过这么大锭银子,话到了嘴边儿又当即被她咽下去。 她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这小院的门也不隔音,约莫知道这双男女是在躲避什么人。 见两人郎才女貌,不像是坏人,她便小步地挪了过来,苏折把银子递到了她手上,她又小步地挪了回去。 女主人把屋门一关,就不再理会,只留下苏折和沈娴两人在她家小院里,权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沈娴无言地看了看苏折,苏折也低下眼帘看着她,见她松了一口气。 后来沈娴听到外面的人道了一句:“这里没人。” 那些细碎的足步声就又渐渐远去了。 经过这样的插曲过后,沈娴有些怔忪。 方才若是苏折就那样越过墙头离开了,这一刻他俩便也没机会还在一起了。 苏折道:“虽然有些冒险,可能把你往我身边多留一阵,也值得。” 沈娴切身地体会到,往后能像这样相聚的每一刻都如同是偷来的。 而方才,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就像是在浪费得来不易的宝贵的时间。 明明就很想他,为什么不能说出来给他听?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揣在心里反复琢磨? 这种心情……明明就很想让他知道,他们不再像以前在京外那样每一天都可以在一起的,时间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种奢侈,她为什么还要别扭着,掖着藏着? 沈娴整个身子贴在门上,静静地看着苏折,听着心里的那道声音在叫嚣,最终她遵循了自己的心声,听见自己蓦然对苏折道:“我想你。” 苏折微怔。 说给他听了以后,沈娴才觉得说出口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就像被打开了一道缺口,紧接着是源源不断的思念涌出来。 她眯着眼对他笑,呼吸有些颤抖,夹杂着悸动的颤音道:“苏折,我好想你。你定是不知道,我做梦都在想。” 苏折的眼神一下子幽暗了下来。 他俯下头,错开她的鼻尖,气息幽幽袭来,见缝插针一般无孔不入,温凉的唇落在了她的唇上。 沈娴顺手勾住他的肩,轻咬着他的唇角,卷着浓浓的鼻音,与他耳鬓厮磨道:“我告诉自己,只要能多看看你,哪怕多看一眼两眼也好;可是我贪心,在看见你以后又想多听听你的声音,还想抱你,想吻你……” 她自嘲地轻笑,“自己骗自己很知足,可是也只有我自己知道,光是看一看你,永远都不可能知足。 你不知道,那日我站在门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双腿,不走进去看你……听见你说话,听见你咳嗽,我整个人都在煎熬着。 可是现在,好不容易偷来的时间,我可以亲眼看得见你,伸手碰得着你,这样珍贵的时间我浪费不起,我想你就该要告诉你,想抱你,想吻你也该要告诉你。我不想要那该死的矜持了……” 后来的话,被苏折囫囵吃进了嘴里。 他像一头狼,叩开沈娴的齿关,而后不管不顾地探入到她口中去,席卷一切。 他吻得深,恨不能把她整个吞下去。沈娴舌尖被他抵到发麻,她也极尽热烈缠绵地回应着。 第376章 就像你现在这样 第376章就像你现在这样 沈娴碰到苏折的舌头时,节节溃败,直至退无可退之地,被他循循善诱着与他抵死纠缠。 沈娴一不小心咽出了声,力气渐渐被从身体里抽走,双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虚软。 苏折搂过她的腰,狠狠揉进自己怀里。 沈娴如愿以偿地双手环在苏折腰上,从他腰后攀着他的后背,用尽全力地抱紧他。 快要吻到窒息,苏折方才给了你一口喘息的机会,沙哑低沉道:“知足了么?” 沈娴神色迷离地望着他,摇头回应道:“不知足。” 苏折又吻了下来。 他一手扣着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头,将她吻得天昏地暗。 每当她快要难以呼吸时,他便停下来问她,可有觉得知足。 反反复复,深深浅浅地缠绵吻着。 多希望这样就可以天荒地老。 她终于可以尽情地拥抱他,手里捻着他整齐的衣襟,心里被他填得满满当当。 恍惚间,听到有脚步声出现在屋檐下,她也不在乎。 那是女主人家的孩子跑出来了,梳着福娃头,裹着小棉袄,好奇地站在门口观望。 女主人出来就捂住他的眼,把他往房里拖,依稀还道:“小孩家家的看什么看,快点进去!” 孩子还天真地问:“娘,他们在干什么呀?” “在做游戏。” “我也要做。” “这个游戏只有大人才能做!你这个年纪只能做作业!” 渐吻渐停时,苏折松了松她,微微离开一些距离。 沈娴起伏不定地喘息着,嘴唇红肿整个下巴也磨得发红,在冬日里雪白皮肤的映衬下显得尤为绯艳、旖旎。 她听到女主人与她家孩子的对话,还是禁不住抿唇,眼神里湿润清亮,有些哭笑不得。 苏折眼神暗涌如漩涡,快要把沈娴卷进去吞噬。 “方才有小孩和他娘看见了。”沈娴沙哑道。 “不怕,有我挡在你前面。” “你这是掩耳盗铃。” “我还没知足。” 沈娴看了看他,无奈失笑。他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 他也煎熬着,不然不会冒险戴着面具引她到这里来。 沈娴笑意淡了淡,伸手去轻抚他的轮廓眉眼,道:“那天晚上,你是故意放走我的,最后你还是妥协了。” “不放你走,怕你恨我。” 沈娴手绕到苏折颈后,给他揉了揉,道:“真是难为你了,明明躲得过去,还要假装捱我一记,闭着眼睛装晕。” “你下手挺重的,虽没有第一时间晕过去,却也头晕了好一阵子。” 沈娴揉着揉着便顿了下来,轻声道:“其实你不该回来。我和小腿被困在这京里,你在京外还可以继续做未完成的事。” 苏折道:“可来日楚皇若是拿你和小腿威胁于我,我同样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你都回来了,我还能到哪儿去。” 他抚了抚沈娴鬓边微微松散的发,细声问:“进宫见过小腿了,他乖吗?” 沈娴心头暖热,道:“乖,半年不见我,我很高兴他还是记得我。” “小腿会走路了,走起路来歪歪扭扭的,很可爱。” “他身子也好了,还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病重。现在虽被养在宫里不得自由,可只要身体好我就放心了。” 苏折“嗯”了一声,安静地听着沈娴絮絮叨叨地说着,有关小腿的事。 沈娴一提起小腿,就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手里捻着苏折的衣襟,眉目间漾开淡淡的神采,又道: “只不过他走路走不了几步,需得人扶着。” 苏折应道:“那是自然,他还小,骨头都还没长硬。” “还有,他正在长牙,喜欢流口水。”沈娴笑眯眯道,“只不过我觉得流口水的模样也十分可爱。就是他那性子,一天比一天安静,不哭不闹也不活泼好动,别人说什么,他就安静地坐着听什么,也不知道他究竟听懂了多少。” 苏折微窄眼帘,不置可否。 沈娴看他一眼,忽而心间一动,道:“就像你现在这样。” 苏折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 沈娴也没多在意,又讲道:“上上次我跟秦如凉进宫去看小腿,秦如凉要抱他,结果被小腿尿了一身。” 现在在苏折面前讲起这些来,沈娴才觉得很有喜感。 苏折悠悠道:“毕竟不是他的生父,他不愿意亲近也是常事。” 沈娴眼里藏不住兴奋之色,又道:“我走的时候,小腿竟从床上爬下来了,自己走到门口把我张望着,他好像在喊我,‘咿啊’了两声。” 沈娴问他,“你说听起来像不像是他在喊‘娘’?” 苏折看着她,温柔道:“像。” “我当时也恍惚以为他是在喊‘娘’。”沈娴兴奋过后,渐渐袭上一股心酸,眼眶有些湿润道:“总算没白养这个儿子。那日他站在门口扒着门,恋恋不舍的模样可怜巴巴的,我总是忘不了。” 苏折把她揽入怀抱着,低低道:“往后,我总会让他在你膝下一天天长大。” 沈娴回抱着他,脸贴着他的胸膛,迷恋着他身上的气息,呢喃道:“苏折,你教我,我应该怎么救小腿呢?” “别急,先周全了你自己,再徐徐图之。” 沈娴信他的话,只要回来了,不让她舍弃小腿,他说什么她都信。 她手扶在苏折的双肩上,手指边依稀碰到他的头发。苏折低下头来,与她鼻尖对鼻尖。 她感到无比心安,温软浅润地看着他,道:“近来你时常不是伤就是病,往后要仔细些身体,不要再轻易伤到病到,行不行?” “好。” 两人温温存存,总觉得时间很紧迫。若是不抓紧时间彼此亲近,往后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有这样的机会。 沈娴有些明白苏折以前说的,与她亲近一天便会少一天的那种感觉。 女主人家的小孩,趁着他娘不注意,又偷偷开门出来,瞅着恋恋不舍的两人,天真无邪道:“我作业都快做完了,你们游戏还没做完啊?” 沈娴勾着苏折的颈项,温柔勾唇,道:“小子,看多了当心长针眼。” 第377章 你们是私奔出来的吧? 第377章你们是私奔出来的吧? 小孩好奇地问:“我只知道看别人嘘嘘才会长针眼,看你们做游戏也会长针眼吗?” 沈娴分明看见苏折亦是挑唇在笑,与平时的若即若离、若有若无不一样,而是那种让她看得清清楚楚、仿佛一碰即柔醉的令人芳心大乱的慵懒迷人的笑容。 沈娴一时被他笑容所迷惑,忘记了回答。 小孩他娘又从屋里出来,拧了小孩耳朵就进去,道:“叫你不要出来,你作业做完了吗!” 过了一会儿,女主人系着围裙出来,对沈娴和苏折十分友好,约摸收了不少钱的缘故还有些过意不去,道:“看这时辰,你们应是还没有用午饭呢吧,要是两位不嫌弃的话,我再简单做点儿?” 沈娴当然满口答应,道:“那就有劳夫人了。” 只要能和苏折相处,她恨不得在这户人家里多留几天呢。 沈娴看了看苏折,理了理他的衣襟,笑意浅浅:“你呢,忙不忙,要不要留下来吃午饭?” 苏折眼里含着愉悦和惬意,道:“是有些饿了。” 女主人去灶房了,顾不上照看她儿子。听说男主人出去务工了,要到天黑的时候才回来。 屋子里冷,小孩便把桌凳搬到院子里来,端端正正地坐着温习功课。 他把一篇课文读得颠三倒四,女主人在厨房里听着,文化水平不够,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要能听见儿子的读书声她就满意了。 苏折和沈娴在院里等饭,也丝毫不觉得无聊。院子虽小,摆放的东西却很多,墙角里还喂养着一只母鸡,带着几只小鸡,正觅食。 苏折听得小孩的读书声,略动了动眉头。 见小孩读得正带劲,他站在小孩身侧,淡淡扫了一眼他手里的书本,道:“先生教你这般读的?” 小孩点头:“先生说回家来要熟读文章,明日课堂上他要抽查的。” 苏折不置可否地扬一下眉梢,道:“你读得倒是滚瓜烂熟,可上面的字句都读对了吗?” 小孩挠挠头:“我觉得挺对的啊。要是读错了,先生也会纠正的。” 苏折对小娃一向不怎么热衷,大概是因为他喜安静,而小娃一般都十分活泼调皮,不得消停。 眼下这个小孩约摸不使他排斥,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把他看着,而他心情又很好,便恰当地指点这小孩一两句。 小孩听得认真,道:“你说的与先生说的有些不一样,但我还是觉得你说的比较好。” 听到说话声,女主人探出头来,看见苏折正在指点她儿子,是半忧半喜。 喜的是有人教她儿子功课,她当然乐见其成;可忧的是教的和学堂里夫子教的不一样,那要是教错了可怎么办? 沈娴见女主人脸上复杂的表情,好笑道:“夫人可要我帮忙?” 女主人便冲沈娴招了招手,客气道:“这位小姐你能不能先进来一下。” 沈娴进得厨房,一股热气腾腾的米饭香味扑面而来,她道:“真是谢过夫人,还专门为我们下厨做饭。” 女主人道:“哪里,你们没吃饭,眼下到了我这地儿,我理应招待你们。小姐莫见笑,我没读过书,不识得几个字,外面那位公子……方才听我家小子说他教得和夫子教得不一样?” 沈娴回头看了一眼苏折,挑眉似笑非笑道:“他可比学堂里的夫子厉害多了,也不是谁都教,可能实在是听这小孩把一篇课文读得面目全非,他才出言教几句吧。” 沈娴说着作势就出去,道:“夫人若是不放心,我叫他不说了便是。” 还没踏出门口,女主人就赶紧把沈娴拉住,连连点头道:“欸,我放心!我绝对放心!只要那公子不嫌弃教我儿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夫人利索地往灶里添了一把火,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又转头来与沈娴道:“我见那公子与小姐郎才女貌,看起来真真般配。” 女人凑在一起,就是容易八卦。 只不过这话沈娴听了,十分受用。她不自觉地往门外看了一眼院里的苏折,头一遭和他一起被相提并论,感觉甚好。 女主人也是亲眼看见苏折和沈娴在门边拥吻的,看得那是脸红心跳的,自然也知道他俩关系亲密,当是情深义重。 女主人又道:“只不过是不是外面有人在找你们,你们才躲到我这院里来的?” 沈娴道:“多亏了夫人不吝相助,我们莽撞擅闯民宅,惊扰夫人,还请见谅。” 女主人摆摆手,道:“嗳,别跟我客气,举手之劳,应该的。当时我确实惊吓了一番,幸亏反应及时,才不至于叫出声儿来。” 她说着便投以暧昧的眼神,又道:“小姐和那位公子……是私奔出来的吧?” 沈娴抽了抽嘴角。 女主人唏嘘道:“女人家,就应该把握好自己的终身幸福,只有与相爱的人在一起才会幸福。你们私定终身了?” 沈娴有些汗颜,“嗯,算是吧。” “真好,”女主人道,“一看那位公子,长得极好,又举止文雅,定是个不错的人。小姐可千万要好好把握呀,外面的妖艳贱货可多了,你得盯紧些,可别让那些乱七八糟的女的给惦记了去。” 女主人说得真诚且中肯,沈娴受教地含笑着点点头,道:“多谢夫人提醒,我不会让任何女人有机会觊觎他的。” 女主人又问:“那接下来你们可有什么打算呀?今晚要不要出城,说不定我家那口子还能帮得上忙。” 沈娴愣了愣,问:“大哥不是务工的么,能帮忙?况且天黑以后,城门都关了,想出去也出不去了。” 女主人道:“呔,方才没说明白,我家那口子是帮官府修缮城楼的,务的算是官府的工。城楼这缺那补的,可不得用人嘛,这样才能保证城楼坚固啊。” 她颇有些自豪道,“他在那里做了好些年了,与平日里守城的官兵称兄道弟的可熟了。你们要是入夜后想出城,反正都是小老百姓,互帮互助的,让他去与守城的兄弟说一声,给偷偷留道门缝儿,兴许就成了。” 第378章 偷情本就是惊险又刺激的 第378章偷情本就是惊险又刺激的 沈娴眼神很亮,直勾勾地把女主人看着。 女主人道:“咋的,是不是今晚就要出城啊?等他回来我跟他说一声,看他能不能安排。” 沈娴脸上抑制不住喜悦,与女主人道:“实不相瞒,夫人,我们确实要出城的,只不过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 沈娴道:“我还有个儿子,被看起来了。” “啊?你们还有了儿子,我可是一点都没看出来呀。”女主人问,“孩子多大了?” “一岁多点。”沈娴道,“同是做娘的,夫人应该很能明白我的心情,我是万不会丢下我儿子,与他独自私奔的。” “那是那是,怎么说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女主人叹道,“你们连孩子都一岁了,怎的两家还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呢?这不是作孽呢么。” 女主人误以为孩子是沈娴和苏折的,这让沈娴听得心头一悸。 沈娴知道以后苏折是要做小腿的爹的,却从没想过小腿是苏折的亲生儿子。她不去追究小腿的生父到底是谁,说是放下了,可有时候也是怕结果不如人意。 而且不管小腿的父亲是谁,小腿都是她儿子。 只是自己这么想是一回事,眼下从别人口中听又是另外一回事。 沈娴收敛心绪,信口拈来道:“我们两家是世仇。我父母和他父母是怎么都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 女主人同情道:“你们也真是苦命,那孩子也是苦命。那你们是打算等把孩子救出来以后再一起离开吗?” “嗯,”沈娴情真意切道,“夫人,如若等我们救出了孩子,可否请夫人帮这一忙?如若是为难……” 都是做娘的,女主人自然感同身受,热心道:“不为难,到时候等你们接到了孩子,再想出城的话,你们来找我便是。我要是能帮得上,一定帮。” 沈娴感激道:“那我在这里先谢过夫人。” 很快饭好了,女主人又炒了两个小炒菜。女主人拉着小孩回屋了,留下苏折和沈娴在客堂里用饭。 两人夹了菜,都先放进对方的碗里。 沈娴道:“主人家手艺不错的,闻着就很香,快吃吧,多吃一些。” 已经很久没坐下来和苏折一起用饭了,沈娴光是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吃饭,就觉得很幸福。 苏折轻声细语道:“方才在厨房里与主人家说什么了,这么高兴?” 沈娴正了正神色,“我有吗?” 苏折深深看了看她,笑了一下道:“连眉梢都挂着笑。” 沈娴立刻揉了揉自己的眉,“有这么明显?” 苏折轻挑语声,“说我坏话了?” 沈娴抿着嘴笑起来,道:“坏话倒是没怎么说,主人家就是怕你教坏人儿子。” 苏折淡淡扬了扬眉梢,有几分慵懒的样子。 沈娴又道:“还有就是让我多看紧你点儿,别让外面那些狂蜂浪蝶把你采去了。” 苏折的声音总能扣人心弦,道:“撒点驱蜂驱蝶的药,便不来采我了。” “主人家还说,”沈娴声色温柔,“我俩是私奔出来的。你觉得呢,像么?” 苏折缓缓笑了,道:“大抵是太像,才被主人家这般说吧。” 沈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道:“方才与你亲近时,我确实觉得就算是穷途末路也无所畏惧了。” 苏折手里的筷子顿了顿。普普通通的竹筷,在他手里也显得有两分优雅,衬得那手指洁白修长如玉。 沈娴脸上热了热,赶紧又道:“主人家还说了,她男人是负责修缮京城里的城楼的。如若我们要私奔出城,说不定他可以帮得上忙。” 苏折眸色幽深地看她,像是要把她吸进去。 她又道:“只是我说暂时还不能走,得等把孩子接出来了以后再走。虽然这样很有些风险,可总还是一条可以选择的路。苏折,你说呢?” 苏折与她相视而笑,道:“确实如此。” 用完饭以后,不知不觉在这小院里待到了半下午。 沈娴总觉得,和他在一起时,时间过得特别快。再留下去,就快要天黑了。 能相聚一时,可总也是要分离的。 苏折抬起手指,轻轻摩挲着沈娴犹还有几分红肿的唇,道:“你先走,等你走了以后我再走。” 沈娴道:“这一次,你不用再在后面看着我回去了。可能等我走到大街上不久,就会有人重新盯上来。” 苏折沉吟了片刻,道:“你路上小心。” “那,苏折,我走了。”沈娴勾了勾唇,勉强给他一个笑。 他却道:“你不想笑,便不要强颜欢笑给我看。” 沈娴的笑意淡了下来,忽然抬脚,侧头往他唇上亲了一下。见他怔愣,沈娴始才又有了些笑意,低低道:“今日与你幽会,让我有种惊险刺激的感觉。” 苏折道:“偷情本就是惊险又刺激的。” 沈娴默了默:“你还说得挺理直气壮。” “我凭我本事偷的,为何不理直气壮。” “……” 从开始到现在,他们都不能光明正大地爱着,只能这般偷偷摸摸。 沈娴走出小院时,感觉像是回到了现实世界,脚踩在地上是沉重的,迎面的风是清寒的。仿佛方才与苏折在一起的短暂时光,不过只是黄粱一梦。 她很想转身回去,她知道苏折就在那道门后。 可是不管她转身多少次,留恋不舍多少次,最终也还是要离开的。 走出巷陌,重新上了街,街上的光景比巷陌里明亮热闹。她深吸了一口气,始终觉得有些恍然。 上午时街上到处都是烂菜叶子和臭鸡蛋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了。 街边的面具摊还在,老板吆喝着卖面具。 沈娴走到摊前,选了一个脸谱面具戴在脸上,然后往将军府的方向回去。 果真还没到将军府,之前好不容易甩掉的眼线,又重新黏了上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戴了面具的缘故,使得那些眼线不太确定,只飘忽不定地跟着。 沈娴当做没事一样,自己走自己的。 半路上,又稀稀疏疏飘了些雪。 天气奇寒。 上京的冬天,又冷又漫长。 第379章 公主你的唇怎么回事? 第379章公主你的唇怎么回事? 结果还没走到将军府的大门前,便听到有声声凄厉的哭喊声。 待走近一看,大门紧闭,门前匍匐着一个女人,不断地敲门喊人,以往保养得纤细柔嫩的手指抠在门扉上,磨破了皮,也磨翻了指甲,隐隐留下血痕。 沈娴在门前站了一会儿,不由想起,两年前的自己,被赶出这府门时候的光景。 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现在轮到柳眉妩了。 无论她怎么哭喊认错,里面的人也不会答应她半句。 沈娴若无其事道:“你再这样喊,一会儿将附近的人引来了,相信过不了多久,全城的人都会知道你被赶出家门的这件事。” 柳眉妩不想闹到最后自己一无所有还名声尽毁,噤了噤声,仍流泪不止。 沈娴抬脚走上台阶,就着门上的铜环,叩响了门。里面的护卫打开小门,见是沈娴回来了,连忙请她进去。 沈娴勘勘从柳眉妩身边经过,被她抓住了裙角。 柳眉妩仰着头,望着沈娴,道:“求你……” “求我什么?” “求你让我进去……” 沈娴淡淡道:“这好像不是我的分内事。想想当初你把我赶出去的时候,你也就不会这么孤单寂寞了。” 说罢,她欲抬脚进屋。只可惜柳眉妩抓着她的裙角不肯松手。 沈娴眉目冷淡,一脚踩在了柳眉妩的手上。 柳眉妩吃痛,不得不松手。沈娴便云淡风轻地进了府门。 管家在前庭做事,见沈娴回来,便上前来道:“公主总算是安全回来了,将军回来以后见公主许久不回,就出门去找了。” 沈娴愣道:“他出门去找我?什么时候出去的?” 管家道:“有一阵了,骑马出去的。” 一路上沈娴都没与秦如凉碰上。 沈娴道:“那你叫两个人去街上找找看,看见将军就叫他回来。” “好。” 管家正要去准备,沈娴又道:“等等,门外哭喊的人你也叫人弄走。” 管家犯了难,道:“可是……将军只说把她赶出去,却没说要怎么安顿她,老奴也不知该把她弄到哪儿去。” 沈娴道:“外头动静大,引了人来也是看笑话。再又天寒地冻,若是让她冻死在外面了,会更麻烦。你且租个小院,把她安顿过去,后面何去何从,随她自己,将军府不再插手便是。” 管家应道:“好,老奴这就去办。” 沈娴从前庭穿过中院,还没到池春苑,玉砚便闻讯跑了出来,见到了沈娴,又喜又叹,道:“公主到哪儿去了呀,怎么现在才回来!” 今中午看完了柳千鹤行刑以后,沈娴撂下她们就跑了,追都没处追,到现在回来,玉砚都要担心死了。 玉砚掺着沈娴,红着眼圈道:“街上人那么多,要是公主走了出什么事可怎么办,好在是回来了。” 她托着沈娴的手觉得单薄,这才发现了不对,道:“公主,你的披风呢?怎么这样单薄就回来了呀?” 沈娴道:“路遇一姑娘,觉得有缘,便赠给她了。” “可公主也不能冷着回来啊。”玉砚关心道。 沈娴勾了勾唇,道:“放心吧,我还不冷。” “雪下大了,我们快回苑里吧。”玉砚路上道,“公主,你回来的时候可有看见柳氏吗?” “在门口哭着呢。” “今日她若是不跟着去菜市口,兴许管家还赶她不走呢。现在好,我们回来时,直接就没让她进那门。”玉砚感叹道,“如今她总算是自食恶果了。” 说起这些来,玉砚瘪了瘪嘴,又道:“今天公主走后,奴婢说干脆直接把柳氏丢在外面便算了,省得她还回来大哭大闹。二娘不肯,非要把人带回来,好似还同情那柳氏一样。” 沈娴眯着眼道:“二娘这么做是对的。把人带回来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让管家赶走,比直接丢在外面要妥当。如此就算她出了什么事,再怎么也不会落到你们头上来。” 不然真要丢在大街上出事,反倒有理的会变成没理的。 玉砚闷声道:“这个道理奴婢知道。只是今天公主不见了大半天,二娘一点也不着急,还劝奴婢也不要着急。也不知二娘这是真不着急还是漠不关心。” 沈娴挑了挑眉,二娘处事稳当她是知道的。况且她又是苏折身边的人,沈娴当然深信不疑。 今日在街上,她走得匆忙。崔氏眼力见好,可能知道她要去找谁,便不说不问,只做好她交代的事。 这也无什么大错。 沈娴看了玉砚一眼,道:“近来,你好似对二娘有什么误会。是她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前面便是池春苑了,眼下玉砚若是有话说还可以单独跟沈娴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却只道:“奴婢只是介意她是苏大人身边的人。” 沈娴莞尔,雪光下白肤红唇,美不胜收。 玉砚有些急,跺脚道:“公主你不要不当一回事!说不定他们就是有别的想法呢!” 话一出口,玉砚又注意到其他,愣愣地看着沈娴问:“公主你的唇怎么回事?红红肿肿的。” 沈娴抬脚往前走,一本正经道:“是吗,可能有些上火吧。” 玉砚赶紧跟在后面,道:“这样子怎会是上火!今早出门时就不是这样,这分明是……” 玉砚瞧出了端倪,却又羞于启齿。 进院时,玉砚还喋喋不休地问:“公主今个是不是是见过哪个了?” 崔氏在院里迎上来,道:“玉砚,谨言慎行,小心隔墙有耳。” 玉砚连忙住口。 现在将军府里虽然没有了柳氏作妖,但也多添了一些面生的下人。 即使在池春苑,也尽量不要大声说话。这是一直池春苑里心照不宣的事。 沈娴拾级而上,随手拂了拂身上的落雪,背身站在门前,推门时脑海里想着的仍然是他的身形。 她若无其事地笑笑,声音温柔道:“是啊,今日我见到他了。” 玉砚由着沈娴的红唇联想到什么,是又羞又急又无可奈何,道:“公主回来就不该再见他了啊!” 不该见。可情之一事,叫她如何舍得下? 玉砚可能是对崔氏和对苏折有什么误会,但她认定了的男人,往后都不会再改变。 她想,玉砚也迟早会明白这一点的。 第380章 可静娴,是臣的结发妻子 第380章可静娴,是臣的结发妻子 秦如凉出去寻沈娴一直没回来,后来管家派人去街上找找看,也一直没找到人。 沈娴没在回来的路上碰到秦如凉,殊不知秦如凉在街上转了没多久,便遇上贺放来传旨意,说是皇帝请他进宫去。 就算今日贺放不来,明日秦如凉也是要亲自进宫复命的。 只是皇帝连一日都不愿多等,难免让秦如凉心里沉了沉,面上不动声色。 进宫以后,皇帝已等候多时。 秦如凉见礼后,将今日行刑之事上禀。 午时菜市口人满为患,还一切都还顺利。无数百姓观刑,官兵也井然有序,并未造成现场混乱。 而柳千鹤的尸首,也在一再确认以后,扔到了乱葬岗。 皇帝欣慰道:“你办事,朕一向放心。自回京以后,爱卿就没歇着。眼下告一段落,爱卿辛苦了,总算可以歇一歇。” 秦如凉道:“为皇上分忧,是臣的职责。” 皇帝道:“朕打算让你在家好好休养一段时间。秦爱卿手上有伤,还是应当多调理。” “臣的手已然这样,臣认命了。” “大将军的事务,先停一停。反正也只是些繁琐事务,等你身体好了,再行上任。” 秦如凉对此早走准备,即便皇帝不主动停了他的职务,他也不会再霸着这个位置不做事。 不做大将军,秦如凉某种程度上,倒还松了一口气。 他也不想做一个不忠不义的臣子。但更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 于是秦如凉淡然领命。 随后皇帝命人送来一样东西,用锦盒装着,锦盒是打开着的,上面盖着红布。 随着宫人把布揭开,里面是一支人参。 皇帝道:“这是支百年人参,现下正好,你有伤在身,静娴又远途而归,正是用来给你夫妻二人补身的时候。” 皇帝递给贺放一道眼神,贺放走到秦如凉身边来,当着秦如凉的面拿起锦盒里的人参,不想下面还有别的药材。 贺放故意拿给秦如凉看,道:“秦将军可看仔细了,这上面的是人参,下面的是藜芦,将军在给静娴公主炖参汤的时候,请务必加上这藜芦。” 秦如凉抿着唇没有说话,可心里已然料到了什么。 贺放看了看他,了然道:“秦将军是明白人,应该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吧。此事皇上不好出面,便交由将军来做。 若是让静娴公主在将军府病殁,外界只当是公主体虚难以抵挡病邪侵体导致,也不会过多揣测什么。” 秦如凉沉默良久,后面向皇帝,郑重其事地问道:“皇上这是要臣,谋杀了静娴公主?” 皇帝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道:“朕没叫你谋杀公主,朕只是让公主在你府上病殁。生老病死,人人皆不可避免,饶是静娴公主,亦是如此。” 可这分明就是谋杀。 只不过不消皇帝亲自动手,而是让秦如凉来动这个手。 只有秦如凉每日能接近沈娴,而且是住在同个屋檐下。他下手的机会多得是,如若沈娴对秦如凉没有丝毫戒心的话,就不会有任何困难。 皇帝觉得,这件事交给秦如凉来做,再合适不过了。 用最小的代价,换最大的利益,是目的也是手段。 只要沈娴病死,不遭非议、不动干戈,这已是除去心头大患最低调的办法了。 既然皇帝现在向秦如凉提出这个要求来了,他就不在乎秦如凉心里怎么想,只在乎他会怎么做。 这个曾经的大楚的大将军,现在在皇帝眼里,也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废人一个。 不过如若他还有最后一点利用价值,皇帝也会毫不犹豫地在他身上把仅剩的价值榨取干净。 秦如凉跪在殿上,低沉道:“可静娴,是臣的结发妻子。” 皇帝听来有些恼怒,道:“这个时候倒念着她是你结发妻子来了。当初娶她的时候你一千个心不甘情不愿,全大楚都知道你独宠你那小妾!现在小妾被你赶出了家门,怎么,你还打算和静娴一生一世一双人吗?!你可别说,以前你处处嫌弃她都是装的,现在你又假戏真做爱上了她!” 秦如凉伏在地上,以额头贴地。 他的妾室被赶出家门一事,外界不知道,但皇帝却知道得清清楚楚。 在秦如凉和沈娴不在将军府里的这段时日,谁知道他究竟往将军府里安插了多少眼线。 皇帝手里拿着奏折,一把狠掷在面前的案桌上,以宣泄他的怒气。 他震怒地看着跪着的秦如凉,又道:“当年朕听了你的谏言,允许你留下沈娴一命,也让朕相信你对她毫无男女之情。当初朕同意让你娶她,便是意在让你看紧她。你救她、娶她,现在又舍不得杀她,不要让朕觉得,都是苦心经营为了避朕耳目的!” 秦如凉振声道:“请皇上明察,臣万不敢欺瞒皇上!” 皇帝道:“秦如凉,不要忘了,你到底是谁的臣子。你随朕征战敌国,又随朕挥师入京,你曾是朕的左膀右臂!朕能把你捧到云端,亦能把你摔下泥潭!” 殿上回荡着皇帝的话语,震人心脾。 贺放上前一步,揖道:“皇上请息怒,秦将军心存这一念之差,想必也是念在与静娴公主往日的夫妻情分上,有此可见秦将军实为重情重义之人。” 他对着秦如凉,又道:“但忠义重过情意,正是有皇上当年的提携之恩,才有了秦将军的今日之位,秦将军实在不该为了情意而舍忠义。相信秦将军能够顾全大局,即使不舍,也还是得去做,是不是?” 秦如凉没有回答。 皇帝道:“这件事你不去做,朕也会找别人去做。但你若抗旨不遵,别说大将军之位朕不会再给你,还会将你打入大牢让你一无所有!” 秦如凉身形一震,良久以后,他低低道:“臣,遵旨。” 他若不做,皇帝找了别人来做,则更无法掌控局面。 皇帝以为,他果然放不下大将军的位置,也放不下眼前的荣华富贵。 这样就好了,只要一个人对权势和富贵有所贪恋,便能被很好地控制。 第381章 家的温暖 第381章家的温暖 皇帝面上神情缓了缓,道:“爱卿能顾全忠义,朕心甚慰。这样,等事成之后,你依然还是大楚的大将军,即使不能再执战沙场,朕也会让你安享尊荣一生。” 说是大楚的大将军,到时候也只不过是空有一个头衔罢了。 他没有实权,不能带兵打仗,只能在京里享受奢华的生活,这样的大将军之位,要来又有何用? 秦如凉最终领了命,贺放亲手把装有人参和藜芦的锦盒放在秦如凉手上。 秦如凉带着东西退出了大殿。 当他走出宫门时,外面天色渐晚,宫里那一段段锦绣华丽的绿瓦红墙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雪。 回到将军府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檐下的灯笼微微亮,有两分宁淡的嫣然。 家丁进来禀报,道是将军回来了。 后厨便准备着将晚膳送到膳厅里。 秦如凉问起沈娴,才得知沈娴一直在膳厅里等着,他没回来,便也一直没有开饭。 不然饭菜一端出来,很快便凉了。 是以沈娴一直在等着秦如凉回来,一起用晚饭。 秦如凉脚下顿了顿,抬头看着不远的膳厅里,晕开油黄的灯火。他心里蓦地觉得暖和,有种前所未有的温暖感觉。 这是他的家,不论他多晚回来,家里都有个人等着他回来吃晚饭。 从前柳眉妩还在这家里的时候,知道他还在外公干,到了饭点的时候基本不会在膳厅等他回来,而是把晚膳送到芙蓉苑里去吃。等秦如凉回来以后,便第一时间去芙蓉苑里看她。 他曾把他所有的温柔和宠爱都给了柳眉妩。可这份家的温暖,却是沈娴带给他的。 以前他没有好好珍惜,以后却可能没有机会再珍惜。 秦如凉抬脚大步朝膳厅走去。 沈娴也没在膳桌旁坐着,而是蹲在炉子前。 炉子上烧着一盆水,水里放着一壶酒。秦如凉甫一进来,便闻到淡淡的酒香溢出来。 沈娴抬头见他回来了,便招手道:“快进来,今个天冷,我给你温了酒。你喝酒不?不喝酒还有热茶暖身。” 秦如凉道:“我喝。” 沈娴起身,与玉砚道:“去叫后厨上菜。”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饭菜便送到了桌上来。没准备得十分丰盛,足够两人吃的,多了也是浪费。 秦如凉道:“我记得以前你是恨不得花光我的家底的,现在倒是节俭。” 那时沈娴虽败了他几次,可也比不上柳眉妩处处奢华。就比如一顿晚饭,即使她一次只吃几口,后厨也要做个满桌子供她动动筷子。 沈娴若无其事道:“不给你节俭一点,你没有了大将军的俸禄以后,拿什么养家。” 秦如凉放了放筷子,道:“回京以来,皇上不曾拿走我大将军的官衔,你怎知以后我不会再做大将军。” “先别说这只是一个空壳子,我想以你的性子,就是皇帝不提,你也不会在其位不谋其政。今日出去找你的人没找到,我便想你是不是进宫了。” 沈娴给秦如凉倒了一杯酒。她自己饮的是热茶。 秦如凉回道:“是进宫了。” “进宫做什么?柳千鹤案子一结,你是去归还大将军之位的?” 这像是秦如凉做得出来的事。就算皇帝不问他要回这个位置,以他目前的状况,也会主动去归还的。 秦如凉给沈娴夹了菜,道:“皇上暂停了我的职务,让我在家好好养伤。”顿了顿,又道,“还赠送了一盒百年人参。” 沈娴笑了笑,道:“是么,那可是好东西。” 第二日,秦如凉将那百年人参炖了鸡汤,拿到池春苑里来给沈娴补身子。 一揭开盖子,便闻到鸡汤的鲜香味。 玉砚见秦如凉对沈娴如此体贴,当然也是喜滋滋的,当即拿两只碗来,盛了两碗鸡汤,一碗给秦如凉,一碗给沈娴。 沈娴搅着调羹,似笑非笑道:“皇帝给你这百年人参养身子,你却拿来给我炖汤喝。” 秦如凉抿了抿唇,神色莫名。 或许正如皇帝所说,让沈娴喝下这参汤并不难。因为不仅他下手的机会有很多,如今沈娴对他,也真是没了半分戒心。 只要沈娴喝下去,便能成就忠义,成就功名。 一切还和原来一样。 大楚不会因为她而产生动乱,朝政许是错综复杂了一点,但也还没有到难以为继的地步。 就好像当年他没有救过她,大楚早已改朝换代,什么都风平浪静。 以前秦如凉觉得,那样的平静很好,可是如今呢? 到底什么是忠义? 所谓忠义,就是要他泯灭人性,违背本心,去谋害自己的结发妻子? 以前和沈娴形同陌路的那一阵子,尽管他厌过她恨过她,却不曾想过要取她性命。如今呢,心里全部的位置都被这个女人所占据,他还下得去手吗? 就算沈娴现在不爱他,可在秦如凉的心里,也早已认定,她就是自己的结发妻子。 就在沈娴舀了鸡汤准备送进嘴里的那一刻,秦如凉蓦地伸手,握住了沈娴的手腕。 沈娴怔了怔。 倒不是因为惊讶秦如凉会突然伸手来阻止,而是惊讶于秦如凉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比想象中添了几分力道。 她看着秦如凉,讶然道:“你的手……” 秦如凉抿着唇没回答,而是一手取走沈娴手里的调羹,一手拿走了鸡汤碗。 沈娴神色几经变幻,而后没心没肺地笑道:“你专程熬了鸡汤来给我喝,眼下我要喝,你却又不准我喝,是几个意思?” “这鸡汤,你不能喝。”秦如凉斩钉截铁道。 沈娴悠悠道:“好端端的百年人参,极其滋补的药材,我怎的就不能喝?” “不能喝就是不能喝。”他生怕沈娴再动这鸡汤,冷着脸站起身,把鸡汤全又倒回了盅了,拿着盅就转头出门,把一整盅滚热的鸡汤全倒在了树下的花坛中。 等他回来时,盅里只剩下几根没炖化的鸡骨头,汤汁一点都不剩。 秦如凉把盅重重地放在桌上,定定地盯着沈娴,也不知哪里来的气,道:“你为什么对我没戒心?是不是我给你喝什么你便要喝什么?” 第382章 第一次吻她 第382章第一次吻她 沈娴隐隐勾着嘴角,好笑道:“秦如凉,这汤是你送来的,你气个什么劲?” 秦如凉一字一顿道,“我在这汤里加了藜芦。昨日拿回来的不光是人参,人参下面还有藜芦。” 沈娴眼神暗转,挑眉道:“藜芦啊,不也是一味药材么,炖在汤里滋补啊。” “你不是懂医术么,你会不知道藜芦和人参一起炖在汤里,会产生什么样的药效?” “什么药效?”沈娴问。 秦如凉抿了抿唇,低声道:“昨日从宫里回来的时候,我去药铺里问了。人参和藜芦一起,不会大补,只会产生毒性。这毒性虽不至于立刻让人毙命,却能损害人的五脏六腑,直至五脏六腑衰竭,最后不治而亡。” 沈娴听了也不意外,只道:“皇帝要你毒死我?” “不是毒死你,是病死你。”秦如凉道,“只要你病死在将军府,便什么事都解决了!” 沈娴看着秦如凉,手指叩着桌面,道:“那你怎的不照做,你这不是抗旨么?不想当大将军啦?不想要你的锦绣前程啦?” 秦如凉回看着她,深深道:“你知道为什么。这京城里凶险,你明知如此还要硬跑回来,你就应该机警一点,不然别到时候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沈娴挑眉道:“我怎么不机警了?你是在怪我对你没有戒心?我要对你有戒心的话,你是不是就高兴了?” 秦如凉一口气憋在胸口,恁的难受。 他一时竟不知道,是该让沈娴对自己有戒心好还是没有戒心好。好像对他有戒心,也不是一件让人舒心愉快的事。 沈娴略有些玩味,“昨个才把人参拿回来,今日便炖了鸡汤送过来,皇帝送的人参,我敢吃?我本就没打算喝你这鸡汤,就算喝了我也没打算咽下去。不过我想就算不小心喝了一口,应该也不会立即要了我的命,不然我才喝完皇帝给的人参熬的汤,就死掉了,外界传起来岂不是太奇怪了。” 秦如凉又是一顿,先前的气还没消下去,眼下的气又上来了。 果然,沈娴对他有戒心,更令他不爽。 秦如凉道:“所以,你这么做是为了试探我?” “也不尽然是为了试探你,只是顺便给你一个台阶下。” 沈娴道:“如若方才你没有阻止我喝那汤,不用你明说,我也自当清楚你的立场了。你我各自有所坚持,一碗鸡汤便算作是你我往日情分的一场了结。” 秦如凉更加来气,冷不防凑近沈娴,手上揪了她的衣襟。玉砚见状当即要上前来帮忙,被沈娴抬手止住。 秦如凉极近地看着她的脸,道:“你试探了我,还想与我做个了结?你是我的结发妻子,只要我还在一日,这里一日便是你的家!你以为我想毒害你么,一开始我就没想这么做,要不是想着后厨里可能有眼线,我不得已才放了藜芦!” 沈娴怔道:“喂,你这么生气做什么?要喝毒鸡汤的人可是我,现在把话说开了不就没事了么。你给我喂毒鸡汤,我试探一下你,这也很公平啊。” 秦如凉幽幽地盯着她,道:“什么大将军之位,什么锦绣前程,就算是抗旨不遵,我也认了。从前是我眼瞎,是我混账,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可我也想竭尽全力,把我曾在你生命里缺失的那段光阴和遗憾,找回来。” 沈娴瞠了瞠眼,她在秦如凉的咫尺眼里,看到了如斯坚定。 连她自己都有些错愕。 可就在她错愕之时,秦如凉视线稍下移,落在她不点而朱的嘴唇上。 下一刻,秦如凉擒着她的肩膀,俯头便噙住了她的唇。 那是一股横扫千军、要占山为王的架势。猛然将沈娴震回了神。 沈娴才惊觉,秦如凉的双手不知何时竟有了这般力。 平日里这厮居然隐藏得极好,没有露出丝毫的端倪。 现在这厮不把他双手用在正途上,居然用来禁锢她、强吻她! 真是想想都来气! 沈娴紧咬着牙关,不管秦如凉怎么费尽周折,就是攻不进去。但是他也没放弃,退而求其次,一边静待时机,一边反复吻着沈娴的双唇。 他竟难以自制,停不下来。 原来她的嘴唇这般柔软,她的气息这般幽芳动人。 那是秦如凉从来没尝到过的滋味,就好像树上结的果实,路过时尚且不觉得口渴难耐,等到真摘下来品尝,才最是动人心髓。 沈娴给他的就是这种感觉。 她挣得有些钗横鬓散,却不敢开口说话开口骂,对秦如凉瞪眼时他视若无睹。 后来趁秦如凉专注在她唇上,她蓦地抬起膝盖,往他腹下狠顶而去。 让你丫的横,看我不弄得你半身不遂! 结果秦如凉往后退了退,险险避过要害。沈娴得了机会,一把将秦如凉推开,紧接着一巴掌落在了他脸上。 秦如凉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沈娴捏着袖子狠狠擦了一把自己的唇,指着他气急败坏道:“秦如凉,你他妈再敢乱来,老子弄死你!” 秦如凉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他像偷着了糖吃一般,笑得开心得明朗而英俊。 恍然间仿佛又回到从前,那个杏子树下,阳光透过叶子斑驳落在他身上,他依然是那个眼底里含笑的浓眉大眼的少年。 “你特么的还笑!”沈娴操起桌上的空碗就朝秦如凉砸去。 秦如凉闪身一躲,空碗从他身侧直接被摔出了门外,摔碎在门外的台阶上,声音清脆悦耳。 秦如凉舔了舔唇,很是回味,道:“我没记错的话,这应当是我第一次吻你。虽然你不肯配合,但却是我感觉最好的一次。” 沈娴满脸嫌弃愤愤道:“可我感觉像是被猪拱了一道。” 秦如凉道:“沈娴,光是今日这一点甜头,就足够我为你披荆斩棘,无怨无悔。” 说罢,他没再多逗留,转身离开了池春苑。 沈娴有些发愣,继而又很快回过神来,清晰无误地对着秦如凉的背影道:“秦如凉,你听清楚,我不爱你。” 第383章 要不,公主再重新考虑考虑? 第383章要不,公主再重新考虑考虑? 秦如凉脚下顿了顿,没有回头,却回应她道:“我知道,但我还是不想放弃。我想要找回来的,不仅是丢失的曾经和往事,还有丢失的我自己。”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错着。 就算沈娴不爱他,也不要紧。 他知道以前自己,也曾拥有过。 沈娴觉得秦如凉疯了。 要是和她做战略上的伙伴,那她是相当愿意的。可要是牵扯到了感情,就让人无比头大。 在回来的一路上,秦如凉没再阻止沈娴和苏折亲近,她还以为秦如凉是醒悟了,想通了,放手了。 可没想到,竟又这样纠缠不休。 以前的事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况且那也只是以前的沈娴和秦如凉之间的事。 沈娴之所以选择揭开真相,只是想让秦如凉好好看清柳眉妩,也为以前的沈娴洗清冤屈。 现在想想,那些过往真相又重新点燃了秦如凉的斗志,好像还差点把自己也搭进去了的节奏,真是有些亏。 沈娴把自己的嘴擦了又擦,擦得比昨天还要红肿。回过头来看见玉砚还傻傻的,不由板着脸道:“丢魂儿了?” 玉砚回了回神,无辜地望着沈娴:“啊?” “方才看见秦如凉畜性大发,你在边上看着作甚,怎么不拦着他?”沈娴问。 “奴婢……奴婢……”玉砚睁着水汪汪的大眼,满脸通红,“到现在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也是,她一个小丫鬟,平日里就知道照顾主子,感情世界一片空白,哪里经历过男女之事。 就方才那一幕,光是叫她看着就脸红心跳,觉得光天化日有违礼数,心里只念叨着非礼勿视去了,哪里还顾得上上前来阻拦啊。 况且就连玉砚也感觉出来了,现在的将军对公主,没再有半分恶意,他只会对公主好。就连这突如其来的强吻,也只能让她感觉到将军对公主满满的爱意。 玉砚私心里觉得,这总比那个姓苏的要好。 沈娴也没与她计较,只道:“下次反应利索点,别叫这等贱人得逞。” “连公主都没反应及时,就更别说奴婢……”玉砚话还没说完,沈娴一道眼神看过来,叫她及时打住了嘴。 沈娴道:“你还是去打水吧。” “公主,打水做什么呀?” “漱口。” 玉砚嘀咕道:“只是亲了一下而已,奴婢觉得用不着漱口……吧。” 沈娴又不咸不淡地看她一眼,她扭头就往外走,又道:“公主稍等,奴婢这就去给公主打水来!” 沈娴瞅着玉砚的背影,怎么有种自家丫鬟快要被别人家给拐跑了的感觉。 很快玉砚就打来了水,沈娴站在屋檐下,一遍又一遍地漱口。 玉砚在旁道:“公主,够啦,你这都洗了多少遍了……再洗,奴婢担心嘴皮都要被你给洗破了。” 沈娴嘴里包着水,囫囵道:“不行,我还得再洗洗。” 沈娴不厌其烦地洗漱时,玉砚便在旁边碎碎念了起来:“其实,奴婢觉得洗心革面以后的将军,也挺好的。” 沈娴没空理会,她便又道:“不是有句话这么说的么,浪子回头金不换。将军肯回头,那是千金难买的。” “现在柳氏不在了,就只有公主一位将军夫人,将军又如此对公主死心塌地的,奴婢觉着,怎么都比外面某些人强……” 沈娴吐了水,侧头来斜睨着玉砚。玉砚一哽一哽的,停住也不是,继续说下去也不是。 沈娴挑眉道:“秦如凉真有那么好哦?” 一提这茬儿,玉砚就来劲了,道:“那可不是,对公主关心备至,再也没有第二人了。以前将军那是被柳氏骗了迷惑了,但现在将军清醒了,光看他对柳氏的态度坚决,就说明他已经改邪归正了。” 玉砚瞅了瞅沈娴,试探道:“要不,公主再重新考虑考虑?” 沈娴问:“那厮给你什么好处了,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将军没有给奴婢任何好处呀,也没给奴婢灌什么迷魂汤。” “那你还这么卖力地帮他说话。”沈娴道,“你是什么时候叛变到他那头去的?” “奴婢也只是眼见为实,实话实说嘛。” 沈娴眯了眯眼,“你要真觉得那厮这么好,那我把你指他那儿去伺候着?” 玉砚一听,着急了,跺了两脚:“奴婢一心为公主着想,公主还取笑奴婢!奴婢是哪里也不会去的!” 沈娴把杯子递给她,“再舀杯水来。” 方才秦如凉在时,崔氏没在池春苑里。眼下回来池春苑,见气氛有些微妙,道:“公主漱口做什么呢,时辰尚早呀,这是要上床休息了么?” 沈娴还没来得及交代玉砚,今天秦如凉干的混账事最好不要让崔氏知道。 哪想玉砚这回反应却比谁都快,沈娴不及阻止,就听她张口道:“方才将军来过了,眼下公主正漱口洗嘴呢。” 崔氏愣道:“将军过来和公主漱口……有什么关系?” “那个,玉砚你进去……” 沈娴话没说完,玉砚又顺溜溜道:“将军来时亲了公主。” 沈娴扶额:“玉砚你话太多了。” 崔氏大惊:“亲了公主?玉砚你怎的任由将军轻薄公主?!” 玉砚道:“将军和公主现在还是夫妻,这应该算不上轻薄吧?奴婢觉得挺在情在理的。而且将军那般威武高大,公主尚且抗衡不过,奴婢又怎么能阻止得了呢?” 沈娴满脸抽搐。 这个嘴不把门的玉砚哟! 三两句话,底儿全交了。 崔氏最初是苏折派来的人,自然是向着苏折的。她知道了,等于以后苏折也有可能会知道。 不是沈娴心虚,她一点也不想让苏折知道。 她觉得和秦如凉有这样的牵扯,本就是很窝火憋屈的一件事了。 崔氏看着玉砚,叹道:“你……唉,真是糊涂!” 玉砚道:“我没糊涂,我清醒得很。只怕糊涂的人是二娘吧。” 崔氏没理会她,紧张地看着沈娴,关怀道:“将军可有为难公主?都是奴婢的错,早知将军会来,奴婢理应守在院中。” 第384章 后爹会虐待小腿的! 第384章后爹会虐待小腿的! 沈娴面瘫道:“这与你无关。我只当是被狗啃了一下,多洗几遍就好了。” 说着就看看玉砚,又看看崔氏,拿了把椅子在门前坐着,道:“看样子在我不在的这半年里,玉砚和二娘好似发生了点什么。今日我在这里,大家有什么误会就敞开了说出来,省得憋着难受。” 玉砚方才还和崔氏争锋相对,故意拿秦如凉说事,也不知是为了刺激崔氏还是刺激崔氏背后的苏折。 眼下沈娴一问,两人就都不说话了。 沈娴道:“二娘,你可有话说?” 崔氏道:“奴婢自认为和玉砚没有什么误会。公主还是问玉砚吧。” 沈娴看向玉砚:“玉砚你说。有什么就开门见山说什么,我不喜欢弯弯绕绕的。” 玉砚憋了好一会儿,也还是闷声道:“奴婢也没什么可说的。” 沈娴道:“那你对二娘有诸多不满又是怎么一回事?” 玉砚抬头,眼巴巴地把沈娴看着,欲言又止,最终却道:“奴婢没有……” 这丫头,心里定然是有事。可二娘跟了沈娴这么久,她秉性如何沈娴也是十分清楚的。 沈娴不知道两人之间真产生什么隔阂。 “真的没有?” 玉砚道:“公主不在的时候,很多事都是二娘在拿主意,帮了奴婢很多,奴婢也学到了很多。二娘是长辈,奴婢不能有什么不满和意见。” 这话她倒是说得中肯。但就是没有敞开心扉。 “就这些?” 玉砚道:“就这些。” “可我先前还记得,你提及二娘时都是闷闷不乐、有话想说的样子。今日有机会你不说清楚,过后就不许再多说其他。” 沈娴还是想给她机会,让她有什么就说出来。 玉砚咬着唇不吭声。 沈娴有些恼,这性子怎么比她还别扭。让她说的时候又不肯说了。 崔氏出声道:“公主,玉砚本身没错,大概是看奴婢本身也是从别处过来伺候的人,所以始终心存芥蒂吧。还请公主宽恕玉砚一些。” 沈娴道:“既然没什么误会,你们都是我身边的人,以后谁都不得再在我面前论长论短,我听到一次罚一次。这事就此揭过,不许再提了。” 玉砚闷闷不乐地回屋去收拾了。 崔氏在院里站了站,还有些不放心道:“今日将军可有……强行为难公主?” 沈娴木着脸道:“就啃了两下子,别的没有。” 顿了顿,沈娴又道:“这事你知道就行了,不用告诉他。” 崔氏道:“公主不让奴婢说的,奴婢半个字都不会说。” 这样似乎更做贼心虚了。横也不对,竖也不对,这一天沈娴心情都十分不好。 夜里躺在床上,心里还很憋屈。 她只想着苏折,只想把她现有的一切给苏折。 不想被别的任何人碰。 玉砚心情也十分低落,在替沈娴掖好被角后,道:“公主请歇息吧,奴婢先退下了。” “站住。” 玉砚身子定住了去。 沈娴又道:“回来。” 玉砚巴巴儿地走回来,站在沈娴床边。 沈娴叹口气,声音放轻柔了些,道:“我知道你本是敬重二娘的,要有意见也不是对她有意见。” 玉砚瘪了瘪嘴。 沈娴道:“我也知道,你一心为我好。” 玉砚在床边趴了下来,下巴搁在床沿上,可怜地望着她,“公主……” 沈娴伸手,捏了捏她的圆脸,道:“你跟我说说,他怎么就这么不让你待见了?我记得我离京的时候,你还没有这么排斥他。” 玉砚忍了很久,终于道:“他是公主的老师,按照辈分来讲,是公主的长辈。” “我知道。” 玉砚瞪了瞪圆溜溜的眼睛,又道:“在公主国破家亡的时候他率先带着一帮朝臣投诚,算是背叛了公主。” “这个我也知道,当时时势使然,他若不那么做,他和那帮朝臣都不会有好下场。” 玉砚颓然道:“明明以前公主为了这个憎恨了他好久。” 沈娴温柔道:“你只知道这些,可还有许多你不知道的。那个男人为了我,无所畏惧,流过许多血,受过许多伤,身上伤痕累累。 他希望我活在阳光下,不在乎自己行走在黑暗中。他希望我活得有民望,不在乎自己背负满身骂名。 所以我为什么要在乎他以前是谁,他以前做过什么呢?” “这样的男人,世间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会不爱。我也不能免俗。” “我现在所希望的,不是他能为我付出多少,而是希望他不再受伤,不再生病,不再有危险,可以长命无忧,百年安好。” 玉砚咋舌了许久,还在找理由试图说服沈娴,“那小腿怎么办呢?奴婢觉得此人心机深沉、冷酷无情,说不定对公主的好都是表面的,公主看不清他,总要为小腿想想。” 主仆俩像姐妹一样,说着悄悄话,仔细讨论着这件事。 沈娴道:“我怎么不为小腿着想了?名字都取好了,还是他给取的。” 玉砚鼓着嘴道:“那也是为了讨你欢心,迷惑于你!表面上装作对小腿很喜欢的样子,才能让你欣然接受他!” 沈娴好笑道:“你怎知他就不喜欢小腿了?” 玉砚道:“小腿不是他的亲儿子呀,他怎么可能会喜欢,还帮别人养儿子?公主,奴婢知道他铁定不喜欢小腿!” “你从何得知?” “你想呀,将来他真要做了小腿的爹,那可是个后爹!有几个后爹是真心对待别人儿子的?倒是后爹虐待继子的事儿可多了去了!他表面上装做对小腿好,一趁你不在,就使劲虐待他,说不定将来还要抛弃他!这样小腿多可怜!” 沈娴沉吟半晌,道:“那将军就很好了?将军也不是小腿的亲爹。” 玉砚憋闷一阵,道:“奴婢也不是一定非要支持将军,反正要给小腿找后爹,奴婢觉得还是谨慎起见,奴婢不看好苏大人。” 沈娴摩挲着下巴,道:“那照你这么说,后半辈子我想再嫁人还很难了?” 第385章 贱人,你还敢来? 第385章贱人,你还敢来? 玉砚道:“公主不如考虑再找一下小腿的亲爹?要是像连公子那样人不错的话,亲的总比后的强啊。要是找到小腿亲爹了,奴婢准没话说。” 沈娴也不确定,苏折到底喜不喜欢小腿。像他那样做事的人,一般是不喜欢孩子的。 可是沈娴也记得,苏折在小院里指导读书的小孩时候的光景,虽没有过分亲近,却也协调。 沈娴想,小腿性子这么安静,应该和苏折比较合得来。 沈娴道:“小腿亲爹到现在也没来认领儿子,要么就是不知道有儿子,只当一夜风流,这种人渣不要也罢。要么知道有这么个儿子却不敢相认,那就是个怂包了,拿来干啥?” 玉砚竟无言以对。 说了这么多,沈娴不强求玉砚能够理解她,只不希望苏折被自己身边亲近的人曲解。 沈娴问:“对了,连青舟呢?回来以后没有机会去见他,不知道他过得可好?” 玉砚道:“早前收到消息说,连公子早就不在京城了。他离京了。” “离京了?有没有说去哪儿?” “没有,准是去别处做生意了。”玉砚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连公子是个好人,要是当初知道小腿要被宫里人接走,想来他无论如何也会伸出援手的。只是……公主,二娘她……” 话说到这里,被沈娴打住,道:“今日白天才怎么说的,事情过了之后,不得再论长论短。当时没说清楚明白的话,往后就烂肚子里吧。” 有什么话就当面说,过了时候沈娴也不想再听。 玉砚便把话憋回去了,以后都没再说。 第二日起床,沈娴又漱了好几次口。 池春苑里一切恢复了正常。 上午,秦如凉又来,并且又送了一盅鸡汤来。 他跨进门口的时候,沈娴正坐在屋里,抖着腿,见他就骂:“贱人,你还敢来?” 秦如凉见她这炸毛的样子,不由得心情奇好,笑了起来,道:“我又没做亏心事,我为什么不敢来?” 房里玉砚和崔氏在沈娴面前排开,这回秦如凉要是再动手动嘴的,肯定不会再得逞了。 与沈娴斗嘴拉家常,不知算不算是逆境中的苦中作乐。 秦如凉看了看沈娴,又指了指自己的眼角,道:“昨晚睡得不好吧?眼下都有黑眼圈了。” 不说还好,一说沈娴就来气。 秦如凉又笑道:“我昨晚却是睡得正好。” 沈娴眯着眼道:“新近你好像尤为喜欢笑哦,被鸡汤糊了脑子吧。” “好多年我都没开怀笑过,怎么,就只准你笑,不准我笑?”他把鸡汤递给玉砚,道,“拿去倒了。” 玉砚看了看崔氏,崔氏对她淡淡点头,她才捧着汤盅走出去,把鸡汤倒在花坛里。 玉砚出门去了,还有崔氏在,秦如凉再想发畜也难,况且今个沈娴还全副戒备。 沈娴瞅了一眼玉砚手里被炖得油油亮的浓稠汤汁,冷笑道:“这鸡死得可真冤,一天一只鸡,你不嫌浪费,我花坛里的花草还可怜呢。” 秦如凉道:“那我明天改用鸽子炖?” 沈娴白了白他,睨了一眼他的双手,问:“你的爪子好了?” 秦如凉亦看了看自己这双手,道:“没好。” “你诓谁呢,昨日分明很有力气。” 秦如凉道:“昨日是情致浓厚,所以有点超常发挥。” 沈娴又是一脚踢过去,他及时往边上躲了躲。秦如凉道:“好好说话就说话,你动手动脚的干什么。” 沈娴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给你治的?你竟瞒到现在。” 她不难知道,除了苏折,没有第二个人能帮他治好他的双手。 “早前针灸了几回。只恢复了三五成,要想完全恢复,还得养一阵子。” “光是针灸就能弄好你?” 沈娴看她一眼,道:“怎会光是针灸,早前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便用薄刃开了几回口子,只不过伤口细,不易察觉罢了。后续的还得继续针灸才能恢复,只不过回京以后,一直没有机会。” 他的伤是苏折负责治的,当然也只有苏折才知道怎么给他针灸。 从秦如凉回京以来表现的种种,沈娴居然没发现蛛丝马迹,若不是昨日感觉到他手上的力道,还真以为他的双手继续废着。 沈娴道:“你可真能演。”她身边的这些人,个个都是戏精上身么! “还好。” “还好你妹!”要不是崔氏和玉砚拦着,只怕沈娴又要跳起来把秦如凉追着打。 秦如凉不跟她开玩笑了,正了正神色,道:“这汤送来三五日后,你就该病倒在床上了。”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做?”沈娴捺下性子,没好气问。 “我打算让你病下去,如此也是一个金蝉脱壳的法子。” 沈娴沉吟一阵,道:“你是要我病死脱身么?我这回来是为了救小腿的,现在小腿还在宫里,我却要病死完事儿,我一死,小腿还能活几日? 这些都先不说,人参和藜芦都是皇帝给的,我是不是中了这毒,太医会验不出来?你觉得皇帝会留给我一线生机吗,他恨不得我死得透透的,即便我还剩最后一口气,他也会迫不及待地给我补上一刀。如此,我有几成几率在他眼皮子几下死里逃生?” 秦如凉知道,要想瞒天过海,确实难上加难。 他坦然道:“那便只好等三五日以后,我进宫请罪了。” “请那抗旨不尊之罪?”沈娴道,“抗旨是大逆不道,你这一去,何尝不是弃身家性命于不顾。” 不仅他不会再有一天安宁日子,或许整个将军府都会跟着受牵连。 过往的功名利禄转眼皆烟消云散,而他还会成为戴罪之身。 沈娴不想让秦如凉为了她付出这样的代价。 秦如凉淡泊道:“用人的时候,需得有人为他冲锋陷阵在前;等到派不上用场的时候,便是弃之如履、不得善终的时候。所谓过河拆桥,古来如此。” 第386章 毁他名声跟玩儿似的 第386章毁他名声跟玩儿似的 他看了一眼沈娴,又道:“既然装病以金蝉脱壳也不是个上好的法子,那只有我进宫请罪一途。你不用为我担心,大不了是下狱。皇上真若要了我的性命,也得有个能服众的理由。” 以前秦如凉战功赫赫,他回京以后又一直没犯什么事。皇帝要他谋害沈娴,也是秘密进行的,一时皇帝还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要杀他的头。 沈娴想了一阵,道:“府里不是有耳目么,等明日,便把消息放出去。道是你给我喂鸡汤,被我发现了鸡汤里有古怪,便与你反目翻脸。如此这毒汤,我可以光明正大地不喝,而你也不用因此获罪。” 这样一来,沈娴就把事情全往自己身上揽了,秦如凉到了皇帝面前,顶多是因为下毒不成反被发现,而遭皇帝斥责几句。 “不行!”秦如凉当即一口拒绝,“就算这次皇上对付你不行,下次他还会用别的办法别的招数!到时候你防不胜防。” 沈娴神色平静淡然,道:“防不胜防,我尽量防就是,也不至于让你满门都受我牵累。” 秦如凉沉声道:“沈娴,你不要胡来。” 沈娴勾唇笑了笑,道:“秦如凉,你这一大家子人,你仔细想过没有,难道要让他们家破人亡、无个安身立命之所?” 秦如凉皱了皱眉,不等他回答,沈娴忽然变了脸,把鸡汤盅狠狠摔了出去,喝道:“玉砚,二娘,把他给我赶出去!” 这一说翻脸就翻脸,才真真是让秦如凉毫无准备、防不胜防。 秦如凉被赶出池春苑时,看着一脸桀骜的沈娴,咬牙切齿低低道:“不是说好了是明天放消息吗,你现在抽哪门子疯!” 沈娴在他临出门前还踹了他一脚,似笑非笑地挑挑眉道:“就是要像你现在这样措手不及,看起来才逼真啊。” 随后沈娴便在池春苑里嚎啕大哭起来,尽情地骂秦如凉,什么白眼狼啊,狼心狗肺啊,忘恩负义啊,等等,怎么骂得顺口怎么来。 秦如凉在外是听得青筋直跳。 这女人一定骂得很爽吧。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的,让他不得不怀疑,她绝对是在挟私报复。 将军府上下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将军和公主感情日益亲厚,公主晚上还等将军回家吃饭,而将军还亲自给公主送鸡汤,大家明里暗里都很高兴啊。 现在没有了二夫人,下人们是巴不得将军和公主赶紧好起来,甚至私下里还盼着两人尽早搬进一个院里去住呢。 怎么这才过了两天,没想到就吵得不可开交了。 一上午,消息在整个将军府里都传遍了。惹得人心哗然。 哪里想得到,二夫人虽被赶出了将军府,可将军心里依然念着她呢!据说将军因为憎恨公主把二夫人赶出了家门,竟给公主送毒鸡汤!意在想毒死公主! 要不是趁公主不注意时,让不知哪里窜来的野猫把鸡汤给偷喝了去,公主还不知道鸡汤里有毒。 结果那只野猫还没走出池春苑,就已经被毒死了。 谁也没见过那只猫,据说已经被拿出去扔掉了。 下人们无不唏嘘。 难道,将军真的还惦记着二夫人,怪公主把二夫人给赶走了? 当日秦如凉面色铁青地从池春苑里出来,嘴里还依稀说着“撒疯泼辣”、“凶妇悍妒”之类的话。 可见他和公主确实闹得非常不愉快。 沈娴还吵着要报官,要把摔破的盅仅剩的一点鸡汤骨头残渣送去官府检验,看看究竟是不是有毒。 这要是闹出去了,给外人知道多难听。 于是府里的妈子们赶紧过来相劝,约摸是将军鬼迷心窍一时糊涂,才做出这样的事,还请公主手下留情云云。 沈娴发了好一阵子的脾气,后来才慢慢收住了,就开始抹眼泪,细数从前受过的种种委屈。 听者无不动容。 秦如凉心里窝火啊,他现在莫名其妙地成了负心汉。天知道只要沈娴一句话,他是恨不得往后一辈子就把她一个人疼着宠着的。 这个女人,毁起他名声来的时候,是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反正后来,沈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进任何补汤了。就连一日三餐,也要验过再验以后,确定了无毒,才肯进食。 这样一来,那人参和藜芦也就没机会进沈娴的肚子里了。 管家来找秦如凉,细细禀道:“将军上次让老奴清查的府中眼线,老奴已经一个个查到了。厨房里确有一个,中庭洒扫的有两个个,还有前院有两个,均不是府中旧人儿。是在将军和公主不在的半年时间里,先后进得府里来的。” 秦如凉面色沉冷。 “将军,那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老奴把他们赶出去?”管家问。 “不用赶出去,”秦如凉道,“知道是哪些人就行了。先不要打草惊蛇。” 这次秦如凉没能如皇帝的愿,下次又不知皇帝会找谁、会用什么办法。 秦如凉心里烦不胜烦。他本来就不同意沈娴把所有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可是现在事情已经闹成这样了,他也是被赶鸭子上架。 他这个薄情郎、负心汉被沈娴挂在嘴边骂,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管家走时,还劝他几句:“将军,公主是性情中人,老奴恳请将军不要为难公主。若不是公主千里迢迢南下……” 秦如凉冷眼看着管家,问:“你到底是她的管家还是我的管家?” 管家应道:“老奴是觉着,这个家里不论是将军还是公主,少了谁都不行……” 秦如凉有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感。 现在的沈娴心尚且不在这里,就更莫说今后了。 今后将军府迟早是留不住沈娴的。 管家又道:“至于公主骂的那些,将军莫要往心里去,少听几句便是。” 秦如凉负着手,淡淡道:“她喜欢骂,就随她高兴吧。” 据说秦如凉不仅负心,他还好色。 他有这样的秉性他自己怎么不知道,居然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第387章 年轻气盛嘛,血气方刚嘛 第387章年轻气盛嘛,血气方刚嘛 这日他回到院中,发现主院里居然候着两个娇滴滴、楚楚动人的丫鬟。丫鬟是从府里众多丫鬟们当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容貌模样都是佼佼者。 据说,这两个丫鬟是专程来伺候他私生活的。 秦如凉心里很是有气,这破事儿除了沈娴会安排,他根本想不到其他人。 这女人,就巴不得把他往其他女人那里送么?不就是亲了她一下,用得着这么记仇报复! 最后秦如凉还是把两个丫鬟给遣出了院去。 结果这消息一传出去,沈娴就又有话说了,说他一心惦记着从前旧好,别的都入不了他的眼。 待沈娴情绪稍稍平复以后,玉砚搀扶她来花园里走走散心,不巧与秦如凉来个狭路相逢。 花园里洒扫的丫鬟正不远不近地在那忙活着。 两人相见,分外眼红。沈娴还没说上一两句话,就先捻着手帕抽抽搭搭地拭起了眼泪。 秦如凉额角抽了抽,暗自咬牙道:“你装过头了吧?那两个丫鬟是怎么回事?” 沈娴手帕遮掩下的嘴角缓缓勾起,低低道:“这不是给你解空房寂寞的么,怎的,她们伺候得你不尽兴?还是想着眉妩从前的勾人手段啊,要不,我再差管家去把她找回来?” “沈娴!”秦如凉有些暴跳如雷,又不好当场发作,道:“我何时需要女人,解什么空房寂寞!” 沈娴低头间,笑得十分恶劣,道:“年轻气盛嘛,血气方刚嘛,我都懂,你不用掩饰。改明儿我给你挑几个合你心意的。” 秦如凉是看出来了,他越生气,这女人就会越高兴。 他把自己的火气按捺下去,偏不让她得逞,深吸两口气以后,脸色说变就变,也跟着笑了笑,道:“你知道合我心意的就你一个,你不如把你自己送上来,我倒是很乐意的。” 果真,沈娴脸上的笑就褪了下去:“秦如凉,你找死是不是?” 秦如凉微微倾身,高大的身躯衬得沈娴身影有两分窈窕柔和,他若有若无地附在沈娴耳边道:“自从上次吻过你尝到了甜头以后,我做梦都想得到的女人是你。” 沈娴一顿,下一刻也顾不上地方场合,直接就对秦如凉动手开揍。 两人在花园里闹得天翻地覆。 由此花园里洒扫的丫鬟亲眼得见,将军和公主理应是真的反目成仇了。 皇帝等了五日,非但没等来沈娴卧病在床的结果,反而听说秦如凉下毒未遂被发现,现在两人是水火不容。 当然,沈娴也还活蹦乱跳的。 秦如凉进宫来请罪时,皇帝铁青着一张脸,听他叙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皇帝拍案震怒道:“你堂堂大将军,行事小心谨慎,竟会被一个妇道人家所察觉?!” 秦如凉道:“回皇上,家门丑事,实在难以启齿。” “说!” “自从回来以后,她就疑神疑鬼。臣把妾室赶出家门她还不罢休,一心以为臣还会找妾室再续旧情……”秦如凉垂着头,难堪道, “这次臣给公主送去鸡汤,公主就开始怀疑臣别有用心。再加上别苑里死了一只猫,就叫她拿去大做文章,再不吃臣送去的任何东西了。” 女人撒起疯来是不管不顾的,恨不得搅得天下大乱的。 这次秦如凉办事不利,可他也遵从皇命去照做了。据将军府里的眼线说,他在给沈娴的鸡汤里确实放了人参和藜芦两样东西。 现在事情办成这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沈娴身上。 皇帝虽然窝火,表面上也无可奈何。 殿上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谁也不知道皇帝接下来会作何打算。 后皇帝总算开口了,道:“秦如凉,你一直是朕的左膀右臂,这次出征夜梁,朕也对你寄予厚望。可没想到,最后你却败仗而回,还使得朕大楚赔上了三座城池。” 秦如凉面色沉稳郑重,道:“臣出征不利,甘愿领罚。” 皇帝道:“这些暂且不说,你带去的数万将士,到最后大多横死沙场,家有丧夫丧子的百姓悲痛难当,光是杀掉一个柳千鹤不足以平民愤。” “臣但凭皇上处置。” 皇帝道:“你是朕的爱将,朕当然舍不得处置你。但朕也不能置百姓的苦难悲痛于不顾,需得给他们一个交代。” 皇帝说着,睥睨着殿上跪着的秦如凉,眼里没有往日并肩作战的情义,只有轻视如蝼蚁,又道:“朕今日便将你移交给大理寺,和朕收到南境发来的密报一起,关于南境一切与战事有关的事,都由大理寺严加审查。如若你在战场上有半分玩忽职守,朕会按照大楚律法处置,绝不姑息。” 随后皇帝便命人把秦如凉带去了大理寺。 殿上空空如也,皇帝端坐片刻,对宫人道:“宣礼部侍郎贺悠过来。” 说起贺悠,自从任职礼部以后,做事便勤勤恳恳,只可惜收效甚微。 礼部的人不配合他,即便他想做出一点成绩来,也难上加难。 礼部平日里司坛庙、陵寝以及大楚的节日庆典之类的事,还有便是敦促礼仪规矩、更定章制,平日里琐事繁多,真正要做的大事却没有几件。 贺悠在礼部,头上还压着一位尚书。贺放与那尚书是打过招呼的,因而处处压制为难贺悠。 相信过不了多久,贺悠在礼部也只不过是混一份官禄过过日子罢了。 皇帝很快就会忘了他。 却没想到,皇帝又召见了他。 不多时,贺悠便入殿觐见。 皇帝略过问了一下他这段时间以来的官署事务之后,幽幽问:“贺爱卿与静娴公主的关系如何?” 贺悠抬起头来,年轻的脸上掩藏不住野心,道:“微臣与静娴公主的关系甚好,深得她的信任。皇上有何差事,尽管吩咐,微臣定万死不辞!” 皇帝龙颜大悦,笑道,“好,朕就欣赏你这样满腔热血的人。” 皇帝知道,贺悠年轻心性,急于表现和爆发。他想要飞黄腾达,需要一个展示自己能耐的机会。 第388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 第388章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完了事,把贺悠送走以后,皇帝身边亲近的公公道:“皇上,奴才觉得这贺悠,还是太年轻了。” 皇帝高深莫测地笑道:“上次不是说么,他是丁是卯,一试便知。” 这头秦如凉进了大理寺,负责审他的是在大理寺任少卿一职的贺放。 贺放一一整理了战事边境传来的密报,又一一与秦如凉对峙,不仅包括战争失利,还包括赵天启和他的副将们的死。 不论贺放如何威逼利诱,秦如凉都认定是赵天启延误战机,使得他和将士们被敌军所包围。后来赵天启不甘落败,又带着兵偷袭夜梁,才使得自己全军覆没。 可赵天启已死,秦如凉的话死无对证。 贺放命人脱去了秦如凉的官袍,把他带到大理寺的刑讯室内。 刑讯室里光线昏暗,贺放道:“大将军应该知道,皇上把大将军交到大理寺来的用意。” 秦如凉道:“不就是想了解边境战事的详细情况么,我已一五一十全部交代清楚了。” 贺放笑了两声,道:“只是这样而已?秦将军又不是傻子,岂会想不明白?将军吃了败仗,又废了双手,皇上怎还会让一个废人继续做大楚的大将军,这不是让天下人耻笑么。” “我并非占着这个位置不放。大将军之位,理应交给更有能耐的人来担任。” “可这样凸显出将军的仁义大将之风,不就显得皇上不仁不义了么。”贺放不紧不慢地道,“皇上不能有错,也不能先对不起你,这自然也就只能你有错了。” 说着,贺放便拿了一张供纸在秦如凉面前,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秦如凉看了一眼,面色变了变,抿唇道:“这些没有的事,要我如何认?” “大将军,战事都已经过去了,你就是认了也没什么,无非就是在战时出错,多死了点人而已。皇上也会念在往日情分,不为难你的。” 秦如凉沉怒地看着贺放,道:“我若认了,就不仅仅是战时出错,而是大楚的千古罪人!贺大人,你要审查我随时奉陪,但你要把子虚乌有的罪名往我头上扣,想也别想!”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贺放亦变了变脸,给左右使了个眼色,命人用锁链把他双手套起来,道:“你把你的名声看得比皇上还重要是吗?据赵天启生前传来的战报,是你枉顾将士性命、以卵击石,最后落得个惨败下场的。” 秦如凉挣了挣锁链,被贺放拿过旁边的棍杖,一杖敲在他的双膝上,迫使他曲腿跪倒在地。 秦如凉抬眼冷冽凌厉地看着贺放,“你想屈打成招不成?” 贺放照着供纸上写的那样,又说道:“你见将士们溃不成军,便萌生了退意,丢盔弃甲想要逃跑。可没想到最后不仅没能逃脱,还被夜梁给活捉了去。做了夜梁的俘虏以后,你贪生怕死,苟延残喘,才求夜梁把他做战俘的消息传到大楚来,希望大楚能救回你一命,是不是这样!” “不、是。”秦如凉斩钉截铁、咬牙切齿道。 贺放亲手执杖,往秦如凉的胸口狠抡了几下,秦如凉只闷哼两声。倒是贺放,微微气喘道:“你要是招了,还能免受这些皮肉之苦。就算你不招,秦如凉,你以为你还能做大将军吗?你一个废人,你说你能做什么?” “就算我什么都不能做,也轮不到你一个奸佞小人为所欲为。” 贺放看了看秦如凉的双手,又笑了起来,道:“我没想到,还能看见你大将军在我这个奸佞小人面前下跪的这一天。以前在朝堂上时,你不是挺威风的嘛。” 他去墙边端了烛台,走到秦如凉面前,看了看他手腕上赫然醒目的伤疤,才愈合不久,呈现出淡淡的红色。 贺放一倾手,就把烛台里滚烫的蜡油滴到秦如凉的伤痕上。 秦如凉不能用力,不能让贺放看见他的手筋还能动,可蜡油烧灼在伤疤上,那股烧心之痛比当初割腕断筋还要痛。 贺放道:“就算你什么都不招,我手上也有赵天启的指控,无论如何你也洗脱不了罪责。我眼下,不过是白打你一顿罢了。” 后来要不是大理寺卿赶来阻止贺放继续用刑,只怕他还要打下去。 最后贺放放下了刑杖,道:“也罢,要是把你打个半死,百官还真以为我把你屈打成招了。来人,给将军松绑穿衣,送出大理寺。” 秦如凉这一进宫,到晚上都没有回来。 沈娴派人去打听,得来的消息是秦如凉从宫里出来以后,转而又被送去了大理寺。 “去大理寺做什么?”沈娴皱眉问。 这个无人知道。 沈娴以为这次藜芦事件,她主动把事情揽在自己头上,会让皇帝挑不出秦如凉的毛病来。 可她后来想想,觉得自己也真是天真。 皇帝若是铁了心要挑秦如凉的毛病,岂会挑不出?既然这件事不行,还有其他的事,还有之前的许多旧账可以翻。 皇帝一旦觉得秦如凉派不上用场了,就不会再给他安享荣华和太平的机会。 等到快半夜的时候,守门的人急匆匆跑进来大喊道:“将军回来了!” 沈娴还没合眼,人就在前院堂里。玉砚把炉火拨得红彤彤的给她取暖。 她一听到声音,便赶紧穿过前院到门口去看看。 见秦如凉是孤身一人,走在寒冷阴暗的巷弄中。门前的灯火,把他的身影照得暗淡。 他一步步往家门的方向来。 沈娴等在门口,他拾级而上,站在沈娴的面前,终于肯抬了抬双眼,深深地看着她。 沈娴问:“怎么了?今日你去大理寺干什么了?” 秦如凉还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刚一开口,便涌了一口抑制在喉间已久的淤血。 “将军!” 下一刻,秦如凉踉跄朝沈娴倒来,即使陷入昏迷人事不省,也要把她紧紧箍在怀里。 在闭上眼睛之前,他紧抱着她,贴着她耳边,语气腥甜地呢喃:“沈娴。” 第389章 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第389章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沈娴往后踉跄两步,顺手把秦如凉扶稳。 她从怔愣中回过神来,皱着眉头一刻也不敢耽搁,赶紧让管家找人把他抬到主院去。 待扒开衣服一看,虽然没有皮肉伤,但胸膛、腰腹上的青紫淤痕触目惊心。 这得是多无情无眼,才能这般蛮横下手。 秦如凉外伤不重,主要是五脏六腑和胸骨受到了损伤,才会口吐淤血。 沈娴照顾了他半宿,又给他灌了两副药,他才渐渐稳定下来。 待出主院时,天色发白,沈娴一脸疲倦。 可能很快,这将军府就不再是将军府了。 皇帝一心想要搞死她,就绝不会留下这将军府成为她的庇护之所。 贺放比秦如凉先一步离开大理寺,又一路有人护送。因而他到家时,要比秦如凉早,还不到半夜。 今日审了秦如凉,亲手给秦如凉动了刑,让贺放现在都还感觉精神且兴奋。 他也是后来才升做大理寺少卿的。 以前贺放官职在工部,在官场上并无太大的建树,他只能在皇帝跟前出出主意,讨皇帝开心。 而身为皇帝的左膀右臂的秦如凉,才是真正得皇帝的器重和重用。 现在皇帝命他来审理秦如凉,明显有提携重用的意思,贺放就更加不能让皇帝失望了。 况且礼部还有一个贺悠在,他绝不允许贺悠占他上风。 人在官场中,要的不仅仅是才干和能力,还要有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头脑和趋炎附势的心。 贺放在朝做官也算有些年头,虽然没有步步高升,但还算圆滑顺遂,私下官官牵连也广。 一进家门,便有女子迎上来,迫不及待地问:“大人,今日怎么样?那沈娴死了吗?” 贺放抬手捏了捏女子的下巴,道:“沈娴还没死,不过也快了。一个女人,皇上想要对付她的法子多得是。对亏了你道出真相,否则皇上还要受他们蒙蔽了。” 女子忧心忡忡道:“皇上……不会为难将军吧?” 贺放冷笑一声,道:“到现在你还关心他?你放心,他这大将军之位,还有往后的荣华富贵也算是到头了。今日我在牢里给你出了一口气,狠狠打了他一顿,就是不死也要内伤。” 他睨着女子有些发白的脸,笑意有些泛冷,又道:“怎么,他把你赶了出来,让你流落街头,到现在你还对他恋恋不舍?” 眼下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被赶出来的柳眉妩。 柳眉妩模样柔媚,我见犹怜,任谁见了也不由得疼惜三分。 当日管家确是租了个小院安顿着柳眉妩,可她一个孤家寡女,难免要受左邻右舍的一些不怀好意。 将军府不再伸手援助她,而她又不想过贫苦的日子。 柳眉妩一次在街上偶遇了贺放以后,认出他便是那日刑场上的审官之一,于是扑倒在地拦住了贺放的去路。 柳眉妩生得美丽,又妩媚入骨,哭起来梨花带雨。最主要的还是贺放听她说她是被赶出将军府的二夫人,贺放才决定带她回来的。 柳眉妩一心想让贺放帮她做主,也一心想让沈娴遭到报应。 也是从柳眉妩口中。贺放才得知,秦如凉极有可能对沈娴已经用情至深了,沈娴没被药倒,很有可能是他们联合起来演的一出戏。 皇帝只当将计就计,一边断了秦如凉的后路,一边另外找人对付沈娴。 柳眉妩凄凄楚楚地恨道:“怎会,是他先对眉妩不仁,就别怪眉妩对他不义。” 贺放顺势就把柳眉妩搂在了怀里,笑道:“这样才对。等秦如凉眼睁睁看着沈娴死了以后,皇上还要杀了他的儿子,让他最后一无所有,再踏上黄泉。” 柳眉妩又惊又颤:“皇上要杀了将军?” 贺放道:“不然你以为呢,皇上会留着一个背叛他的人吗?他的下场必然是极其凄惨的。” 柳眉妩开始挣扎,落泪道:“你骗我……你说过不会不会动他的……他是大将军……” “呵,大将军?一个废物大将军么?” 贺放把柳眉妩扛着回到房中,顺手就丢在床上。 柳眉妩柔弱无骨,哭着刚想要爬起来,就被贺放轻易地又压了下去。 贺放就着烛光,捏着柳眉妩的小脸,细细地盯着看,后道:“要不是看在你这模样有几分像故人的份儿上,谁稀罕上你。是个女人都喜欢秦如凉是么,我告诉你,喜欢他的女人都没有好下场。” 说罢,他撕烂了柳眉妩的裙子,扯掉她的亵裤,在她柔嫩双腿的踢蹬下,摁住她的腰肢,便没有任何前戏地冲了进去。 柳眉妩颤了颤眼帘,泪水横流。 她身下痛,且包容着。 贺放在她身上留下肆虐的指痕印,没想到她柔软得令人发狂。 贺放一边大动着,一边笑道:“不愧是将军府的二夫人,早前就听闻秦如凉宠妾灭妻,今日一尝,果真销魂蚀骨。” 柳眉妩的哭声更助长了他的兴致。 没想到痛过之后,倒也升腾起丝丝快意。 贺放能感觉到她渐渐细腻湿滑了起来。贺放刻意不动的时候,柳眉妩难耐,叮咛着开始款款扭动起腰肢…… 贺放又道:“不如往后跟了我。将军府落魄了,你难道还想回去过穷苦日子吗?我看你这一身细皮嫩肉,被磨粗了去可就不好看了。” 柳眉妩惊惶又害怕,她就是不想过苦日子,就是不想回到从前颠沛流离的时候,她才鼓起勇气来拦贺放的去路的。 如若要她回去继续吃苦……柳眉妩想,秦如凉都不要她了,把她赶走了,她还回去过苦日子做什么呢? 是秦如凉先不要她的,不怪她。 最后柳眉妩顺从着自己身体的欢愉,不断往前迎凑。 第二日一早,秦如凉才刚一转醒,宫里就来了人。 来的是官兵侍卫,要请秦如凉带着大将军印信进宫。 秦如凉去到朝殿时,满朝文武皆在。 贺放立于百官之首,手里拿着当初赵天启传来的战报,一字一句念给文武百官听,并以此认定秦如凉在战场上存在作战失误、玩忽职守之罪,并请皇帝定夺。 第390章 找她有要紧事 第390章找她有要紧事 皇帝沉吟道:“秦爱卿,你有什么话说?” 秦如凉跪在殿上,掷地有声道:“臣有罪,让大楚蒙受损失,让将士丧命黄泉。臣愧对皇上的后爱,愧对于大将军的职责。” 说着,他高举双手,手上托着的便是大楚大将军之印信。只不过手劲儿勉强,抑制不住颤抖,看起来已是勉力支撑。 满朝文武都沉默。 谁都看得出来,这样的一双手,怎还能继续执掌将军大印。 不管贺放说的是真是假,皇帝总该是要有这么一截台阶下。皇帝不能有错,所以错的只能是秦如凉。 他已无法再为朝廷效力了。 最终皇帝拿走了大将军印,也罢去了秦如凉的大将军之位。却没有再安排新的职务给他,这样等于把他贬为平民无异。 从今往后,他命贱如蝼蚁,随随便便就能把他碾死。 为了祭奠边境的将士亡魂,秦如凉在寒武门下领军棍五十,此事才就此作罢。 将军府上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时候,便有官兵罗列到大门前,把写有“将军府”字样的门匾给摘走了。 昨夜才受了棍杖之刑,今日又受五十军棍。 别说从前他也会被打得血痕累累,如今身体底子早不如从前,秦如凉是被抬着回来的。 他被剥夺了官袍,一身白衣染血。 沈娴拂开众人,上前来看时,见得他英俊的面目异样苍白。而衣上的鲜血红艳逼目。 沈娴进了主院就没再出来过。她给秦如凉处理伤口,又让玉砚在门前煎药,一直不得停歇。 在府中下人看来,前几日两人还闹得见风见雨的,眼下一人倒下了,另一人又衣不解带地照顾。 说到底,公主对将军还是有情的。之前之所以翻脸成那样,也是因为因爱生恨,情有可原。 就算府中眼线见到这一幕,也没什么可禀报的,毕竟从一开始整个京城都知道,静娴公主深爱着将军。 只不过现在秦如凉已经不是将军了。 期间,贺悠派人送了信,邀请沈娴一叙。只不过沈娴照顾秦如凉的伤势一直走不开。 等秦如凉的伤况稳定下来以后,沈娴确是觉得已很久没和贺悠见面了。 听说贺悠去礼部任了职,沈娴还不想给他惹来麻烦,便一直没有去找他。 现在贺悠主动约她,她想贺悠若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应该还不会冒险约她。 因为现在谁跟她扯上关系谁倒霉。 这日沈娴从主院出来,为避人耳目撇下了玉砚和崔氏,自己偷偷从侧门出去了。 她原以为她一出门,还是会被人盯着。 可没想到一直等她上了街,走了好长一段距离,竟也没发现身后有人跟着她。 奇了怪了,那些盯梢她的人,今日都偷懒去了不成? 不过没人跟着也是好事,省得沈娴还要绕圈子甩掉他们。 她很快来到熟悉的酒楼,单刀直入上了二楼,到了一个雅间前推门便利索地溜了进去。 这是以前她和贺悠常在京里吃吃喝喝的相聚之地,只要贺悠一提老地方,她便知道是这么个地儿。 一抬头,就看见贺悠坐在雅间里,旁边的桌上温着茶和酒。 贺悠道:“现在想约你出来一次可真难,快过来坐吧。” 他把一杯酒递过去,想给沈娴暖暖身。沈娴却兀自端了一杯热茶喝了起来。 贺悠把酒喝进自个肚里,瞅她道:“我都忘了,现在没有大学士在,你在外面都不喝酒了。” 沈娴笑了笑,道:“没办法,喝酒吃了两回亏以后,就不敢再多喝了。” 沈娴虽没明说,可坐下来几句话也感觉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贺悠变化挺大。 南下一路若说他成熟了但也本性洒脱,可如今在他身上好像再也找不到以前那股干净明澈的感觉。 他好像把自己蜕变得彻彻底底,没有半分以前的影子。 他们每个人都有所隐藏有所保留,这可能也是贺悠伪装和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沈娴问:“你怎么样,听说你做官了,还顺利吗?” 贺悠说:“一切都挺顺利的。以前我没觉得,原来做官的感觉这样好。虽然现在处处被贺放压着,但只要想着有一天我也会压着别人,心里就不会觉得累。” 他去门口叫了小厮上菜进来。 待他回来落座,沈娴略担忧道:“贺悠,量力而行。” 她知道贺悠回来想报仇,但如果不计代价地去对付敌人,就算达到了目的,到最后又剩下了什么? 贺悠给沈娴添茶,道:“你不用担心我,我一切都好。我也会量力而行的,放心吧,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做傻事了。” 沈娴道:“那你今天找我来干什么?有要紧事?” “我知道秦将军栽了,他现在情况怎么样?”贺悠问。 沈娴苦笑一下,道:“还能怎么样,人还睡着,没有醒。” 她原本以为这次只要她把过错往自己头上揽,皇帝就会放他一马。可没想到,还是无法避免。 一旦皇帝觉得他没有用处了,便让他落得这般下场。最冷帝王心也不过如此。 沈娴还以为,皇帝总会惦念两分秦如凉以往和他一起打江山的交情的。那可是沙场上的生死之交,总该有点分量。 但是她高估了这点分量。和君王讲情分,是最愚蠢的错误。 沈娴始终还觉得,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自己而起。 若不是因为她,秦如凉就算做不了大将军,至少也应该有一个善终。 而他现在,功名利禄,什么都没有了,还重伤未醒。 贺悠道:“你也别想太多,这样的结果总归是比抄家流放好得多。做惯了大将军,偶尔当一下平民也没什么。” 沈娴看了看他,道:“贺悠,你果真与从前不一样了。” 贺悠笑道:“造化弄人啊。回京来以后,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以后可能我们相聚的机会就很少很少了。” 沈娴皱了皱眉,想问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贺悠便从袖中取出药膏来,递给沈娴道:“这个给秦如凉治外伤的,应该很有用。” 第391章 我不信你会变成这样 第391章我不信你会变成这样 沈娴见之一愣,“这是苏折给你的?” 贺悠脸上笑容莫名,道:“拿着吧,这约莫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们转交东西了。” “最后一次,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听到的这个意思。”贺悠顿了顿,又道,“你问我今日找你来是为了何事,便是来和你诀别的。” 沈娴眉头跳了两跳,“诀别?” 各色酒楼里的招牌菜陆续被送了进来,依次放在桌上,色香味俱全。 酒是一样的酒,菜也还是一样的菜。她想起以前和贺悠在这里吃吃喝喝的时候,哪次不是尽兴而归。 只是而今,一眼看去,沈娴全无胃口。 贺悠却自顾自地往她碗里夹菜,道:“你说得对,以前是我想事情太简单了,人怎么可能随性而为,而且还是身在这么个波谲云诡的京城。” 贺悠说,“我还有仇没有报,等我除去了贺放,贺家就只剩我一个儿子,我还有贺家一大家人要照顾。我不能让贺家落得个像秦家那样的凄惨的结局。” 沈娴沉默了一会儿,问:“你都想清楚了吗?” “嗯,我想得很清楚,我不能潇潇洒洒地去和你谋其他事,我觉得我现在这样,有个一官半职,将来还有升迁的机会,能过安稳日子,便极好。” 沈娴自认为很了解贺悠,因为他一直是一个单纯善良到一眼就能看穿的人。 可是现在,她忽然有些看不穿了。 沈娴只笑笑,道:“可怎么到现在我还觉得你是装的?我认识的贺悠,分明不是你所描述的这个样子。” “对不起,我骗了你。”贺悠道,“从京城到南境,这一路上来回,我都骗了你。我是皇上派遣去盯着你和大学士的,而我也确实在这么做,从未违背过我的初衷。那一面才是我装的。” 沈娴脸上的笑意,渐渐就淡了。她盯着贺悠不说话,看了他良久才低低道:“我不信。” 贺悠若无其事地吃着菜,道:“事到如今,你信不信一点都不重要。到现在还最不清醒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 沈娴沉默。 “别忘了,当初是你不顾一切要跑回来的。也是你提醒我让我看清我们家的形势的,现在我如你所愿了,你应该感到高兴了吧。” 贺悠提醒道:“别愣着,吃菜。我记得以前这些都是你爱吃的。等这顿酒菜散了以后,我走我的康庄道,你走你的独木桥。你我互不相干。” 原来请她来吃酒,与她诀别,是这个意思。 沈娴觉得很有些灰心丧气,许久她却云淡风轻地笑道:“这样也好,你我提早划清界限,免得受我牵连。你现在这样,总比变成第二个秦如凉要好。” “你能理解,我自然高兴。”贺悠提起酒杯,要敬她,“好歹你我也是最后一次这样吃饭喝酒,这杯酒你喝是不喝?” 沈娴道:“当然要喝。” 于是贺悠把旁边早就斟满的一杯酒递给了她。她与贺悠碰杯互敬,然后毫不犹豫地仰头而干。 沈娴还道:“既然是诀别的,你我也应该和往昔一样尽兴。如此才不辜负这一顿好酒菜,也不会留下什么遗憾。” 她不太知道这些酒菜的滋味,没有去细品。吃在口里味同嚼蜡,但是她却一刻不停地往肚里咽。 贺悠说,“沈娴,对不起。” 沈娴囫囵道:“说对不起作甚,方才不是说过了吗。我听一次就够了。往后祝愿你能够顺顺利利走下去,替你奶奶和青杏报仇,保护你贺家安然无恙,你身为贺家嫡子,理应光宗耀祖。” 贺悠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沈娴又道:“不想惹火烧身的话,你我往日情分在今日一别两散。往后不论我结局如何,生死都与你无关。” 沈娴又喝下一杯酒,微阖着眼,眼眶还是禁不住有些发红。 贺悠眼神润了润,深吸一口气,推开座椅站起来,转身去面对窗外。 沈娴轻声道:“我只问你最后一句,今日的一切,你都是认真的是不是?” 贺悠咬紧腮帮子,一字一顿地回答她:“不仅我今日是认真的,往后我做的任何事也都是认真的。沈娴,不要再把我当朋友,因为从今往后我只会为我自己着想。你若还心存侥幸我会帮你,那样只会害了你。” 他蓦地回过头,看着她,眼里有泪,却没有夺眶而出。 贺悠寂然道:“当然,这次如果你还能活着的话,也不会再把我当朋友了。如果你不能活着,就更谈不上从今往后了。” 他轻飘飘道:“我说的第二句对不起,都在你饮的那第一杯酒里。” 沈娴觉得心头有些热,喉咙有些痒,无谓地问:“第一杯酒怎么了?” “皇上要我药死你。” “嗯,然后呢?” “然后,”贺悠咬着牙,眼眶通红,“我在酒里下了药。” 话音儿一落,沈娴整个胸膛如火中烧一般,从喉间毫无意识地挤出一缕鲜血。 她双手撑在桌面上,血染红了桌布,像是落下的一簇簇含蕊待放的红梅。 沈娴侧了侧身,微抬起眼帘,双目灼灼地看着贺悠。她伸手一点点拭去了嘴角的血迹,眼里灰凉得没有温度,至此看贺悠像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原来要与我诀别还是好听的,说白了这一顿不过是为了毒杀我。到此时此刻我终于愿意相信,你没有装,你是真的要踩着我更上一步。” 贺悠耸耸肩,把眼泪逼回去,道:“我早对你说了,谁让你还心存侥幸,对我没有丝毫戒心呢。这能怪谁,要怪只能怪你自己。” 沈娴笑了两声,哑然道:“贺悠,我沈娴自认为,从未对你不起过。” 贺悠抿着嘴,绷着声音道:“可你不去害别人,别人就会来害你!我有得选吗?” 他定定地看着沈娴,又咬牙道:“这一次我回来,就绝不会再让贺放骑到我头上!我想要报仇,我想要撕了他,我就要比他更卖力!他不是皇上的宠臣么,呵,很快我也会是皇上的宠臣。” 第392章 是我信错了你 第392章是我信错了你 “贺悠……”沈娴觉得悲凉且无力,“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我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你看不清而已。”贺悠抓着沈娴的肩膀,“我没你想的那么善良无私,我不光是为了要报仇,我也是为了我自己!我要让那些以前瞧不起我的人都看看,到底谁才能笑到最后!沈娴,我想要荣华富贵,我想要飞黄腾达!” 他的面目表情激动到扭曲,让沈娴觉得前所未有的陌生。 她以为她足够了解贺悠,到如今才发现,她好像从未走进过他的内心,从未看清过他到底想要什么。 面前的这个贺悠,终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把什么都写在脸上的贺悠。 贺悠松开了她的肩膀,她往后踉跄两步。整个身体都像是要烧起来一般难受,耳中嗡嗡的,鸣得她耳膜刺痛。 贺悠的声音飘忽地钻进她耳朵里:“这药效发作得慢,要一两个时辰才会慢慢发酵出来。你若现在回去,说不定还能努力走回到将军府去,不然死在这酒楼里,也坏了别人的生意。” 沈娴退到门口,眼神略浑浊地再看贺悠一眼,转头幽幽道:“也罢,生之我幸,死之我命。贺悠,是我信错了你。” 她下了楼,走出酒楼,觉得外面的光线刺眼非凡。她像个见不得光的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贺悠站在二楼的窗前,看着她的身影摇摇晃晃地穿街而过。 还没走多远,沈娴觉得自己鼻子又有些痒。她咬紧牙关,闭紧喉咙,抬手抹了一把鼻子,发现殷红的血从嘴里淌不出,便从她的鼻子流淌了出来。 她抹不干净,越抹还越多。 后来她站在街上,仰头望了望天,突然觉得浑身冰寒。 周围的人见她形容,都惊惶地绕开了她。鼻子里的血顺着下巴滴下,一滴一滴粘稠地沾满她的衣襟。 有好心人在周围问:“姑娘,你要不要紧啊,要不要送你去药铺啊?” 沈娴喃喃道:“今天的天儿,可真冷啊。” 她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浑浑噩噩的,眼睛看不清,耳朵也听不清。大致在她印象里只剩下些许嘈杂,夹杂着人声,和马蹄车辙声。 玉砚和崔氏怎么也没想到,沈娴悄悄出去见了贺悠,竟是横着被抬着回来的。 回来时,沈娴面无血色,双目紧阖,口鼻还没来得及凝固的血迹,把玉砚和崔氏险些吓个魂飞魄散。 她还留有一口气,赶紧送回池春苑,玉砚说话都不利索,哆嗦道:“请大夫……去请全城最好的大夫!” 管家连忙派人去找大夫。 一时间,秦如凉和沈娴两个都倒下了。将军府落魄至此,为外人道来,不由满腹唏嘘。 这两天,京城里说道得最多的,莫过于将军府的潦倒落魄了。 谁也不知道静娴公主究竟是怎么回事,据说走在大街上,突然就淌起了鼻血。后来被人送了回去,说是染了什么重疾,病势汹汹,猝不及防。 府里的大夫是换了一拨又一拨,不知道症结所在,根本束手无策。 只要是城里的大夫,不管有名的还是没名的,管家都去请了个遍。到最后也只能勉强得出一个结论——公主这情况着实怪异得很,似病非病,似毒非毒,绝大多数大夫都没见过这样的情况,也不好胡乱下药。 起先有大夫给沈娴下了一副排毒调理的药,哪知沈娴的身体十分排斥,才喝下不久就起了不良反应,又呕出了鲜血来。 后面不敢再有大夫在没有定论的情况下随便下药了。 外人只道是静娴公主得了怪病,纷纷遗憾惋惜。只有沈娴身边贴身照顾的人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沈娴的身体一向很好,玉砚再清楚不过。玉砚更知道,沈娴是受了贺悠的邀请出去以后才出事的。 这与贺悠绝对脱不了干系。 玉砚气不过,趁着崔氏照顾沈娴时,不管不顾地跑出了府去,跑到贺相的家门前,冲里嚷嚷道:“贺悠!让贺悠出来!我知道,一定是你把公主害成这样的!你到底动了什么手脚!” 玉砚在丞相门前大呼小叫,难免惹来一些围观的人。 守卫不可能放她进去见贺悠,便上前驱赶。 “贺悠呢!让他出来!” 守卫冷嗤道:“少爷岂是你这等人想见就见的!你还是速速走吧,免得挨打!” 玉砚疯了一般,一边挣扎一边叫道:“你这恩将仇报、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知道一定就是你,害得我家公主变成这样子!你忘了当初你成丧家之犬、落坡街头的时候是谁帮你的吗?!你们放开我!” 周围围观的人听得云里雾里。 很快,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就从里面匆匆走了出来,喝道:“哪里来的黄毛丫头,竟敢在丞相府前大放厥词!你再胡说八道,当心抓你去见官!” 玉砚恶狠狠道:“好啊,我巴不得去见官,让大家都看看,你贺家少爷是个怎样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此女信口开河,来人,把她嘴给我堵起来!” 玉砚撇开头,飞快地道:“你敢说不是他把我家公主邀请出去的吗,公主就是去见了他之过后回来就不好了!就是他给我家公主下的毒!” 守卫一把捏着她的下颚,就把布团给塞了进去。 管事的怒道:“一派胡言!我家少爷每日都在官署和家里来回跑,除此以外根本不曾去过任何地方!传少爷命令,要是此女不肯离开,就把她捆起来打一顿,再送回秦家去!” 那日,玉砚也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最后抬回秦家。 就连一向沉稳持重的崔氏都一个劲儿地抹眼泪,一边给玉砚处理伤势,一边道:“你说你这是何必呢?我不过一会儿功夫没看着你,你就跑出去了。贺家那边人多,你只是个小丫鬟,就是他们把你打死了,又能奈他们何呢?” 玉砚颤了颤眼帘,眼里无神,满眶泪水,“我只是气不过……一个公主曾尽心尽力帮的人,现在要置公主于死地……” 第393章 心思缜密至此 第393章心思缜密至此 她紧抓住崔氏的手,问:“二娘,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啊……” 崔氏劝道:“你别急,这个大夫治不好,总会有下个大夫能治好的……照公主这情况,还能拖个几日。不要灰心,一定有人能救公主的。” “一定有人能救……”玉砚喃喃,忽然就艰难地想坐起来,脸色苍白地望着崔氏,“我知道谁能救了……他一定可以的,他医术那么好,以前就帮过公主……二娘,求求你,去找苏大人来看看好不好?” 崔氏沉默,后道:“我何尝不想去找大人来。只是眼下这个时候,越要避讳,否则叫人瞧见了,不仅公主无救,就连大人也会有性命之忧。” “可是……公主快死了啊!” “玉砚,你别急,”崔氏道,“我会想办法的,定能让大人来一趟。你先把身子养好,才能到公主那里去照顾。” 玉砚被强行从贺府门前拖走了以后,门前恢复了平静,围观着看热闹的人觉得没趣以后便也散了。 但玉砚的话被贺相听了去。 贺悠一身锦衣官袍,正要出门时,被贺相给拦了去。 贺相问:“你要去哪儿?” 贺悠答:“宫里。” 贺相脸色变了变,道:“方才那丫头在门前说的那些话是怎么回事?” 贺悠举目淡淡扫了贺相一眼,一边悠闲地整理着袖摆,道:“一个疯丫头说的话你也信?” 贺相有些气急,道:“真要没这回事,那丫头会平白无故跑来这里撒野?还有,你昨日魂不守舍地回来,到底是去哪儿了?!” 贺悠顿了顿,道:“这些事用不着你管。” 说罢贺悠便要走。贺相在后捶胸顿足道:“贺悠,你现在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贺悠背影定住,道:“你不是一直喜欢像贺放那样成器的儿子吗,我只不过是在往他那条路上走罢了。” “我是要你成才!而不是要你变成一个坏蛋!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你也敢做啊!秦将军虽然平日里与我们没什么交情,但好歹也帮助过你,你怎么能这样落井下石!” 贺悠回过头来,用陌生的眼神看着贺相,忽而不屑地笑了笑道:“说我落井下石,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呢?你也算是从前朝走过来的老臣了,食君之禄怎不见你忠君之事?比起左右摇摆,我远不及你,我起码还知道自己忠于谁。你要见不惯我落井下石,怎不见你去对那静娴公主施之援手呢?” “你……你……”贺相被气得够呛,连话都说不利索。 贺悠往家门外扬长而去,道:“想必你也觉得,她一个女人,成不了什么大器。如此我也只不过是彻底让她大势东去罢了。你们一直不敢做的事,现在我来做了,不听你说感谢反倒怨怪起我来了。等静娴一死,你们这帮老骨头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老爷!老爷!” 贺悠这一走,贺相便当场被气晕了过去。 等他幽幽转醒的时候,贺悠此时已经入了宫,见了皇帝。 皇帝当然早就知道沈娴的情况了,眼下她命在旦夕,就等着她咽下那口气。 皇帝对贺悠的表现十分满意,起初他还怀疑贺悠对自己的忠心,现在看来,他敢对静娴公主下毒,他的忠心毋庸置疑了。 皇帝大喜,对贺悠大加赞赏了一番,又问起他给沈娴下的是何种药。 贺悠应道:“微臣怕做得太过明显会遭世人非议、民心浮动,因而用的是慢性毒药。毒药溶于血液中,深入肺腑,不易察觉,而又使得公主内里受创。寻常大夫只认为是内脏受损,若是开服治疗内脏受损的药,大多具有温补的药性,只会与寒凉无比的毒性药效相冲,结果适得其反。听说秦府绞尽脑汁请了许多大夫,也只会让静娴公主死得更快而已。” 皇帝没想到,年轻的贺悠竟会心思缜密至此。 那慢性毒药溶于沈娴的血液中难以察觉,想要知道她重的是何种毒就更难上加难了。无法得知是什么毒药,就无从配制解药,如此一来,沈娴必死无疑。 皇帝忖道:“那依你看,她还有几日的活头?” 贺悠道:“少则三五日,多则不超过十天。” 贺相醒来,躺卧在床,大夫又叮嘱了些注意事宜,见没有大碍,便离开了。 贺相始终无法相信,贺悠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 只不过,让他久久回不过神来的,还是贺悠临走前说的那番话。 一直以来他为了避免惹火烧身,对前朝公主一向是敬而远之。既不干涉,也不出手援助。 他自认为只有顺应局势,才能保全自己,不至于祸及全家满门。 当初前朝灭亡时,朝中大臣有不少招来满门之祸,他是亲眼所见的。并且不光是他,朝中还有其他前朝老臣,最终都选择了顺应局势。 可是就在刚才,贺悠的话忽然点醒了他。 一旦静娴公主一死,皇帝这次一定会对朝堂再进行一次大清洗,以彻底斩草除根。以前朝堂上留着这帮老臣,是因为朝政更迭不稳,他们还派得上用场。 可是现在,皇帝巩固朝政多年,若是他们一帮老臣还把持着朝政不放,被削那是迟早的事。而静娴公主一死,就是个绝好的时机。 有时候也不是他们这些老臣非要把持着朝政,可如若他们放手朝政,只怕老早就被削了。 这些年皇帝也不断地安插自己的人,但朝中之事错综复杂、千头万绪,谁都难理出个所以然来。前朝旧臣,和皇帝的新臣,时间一久了,也都相互渗透,只要有共同的利益。 继而贺相意识到,不能让皇帝对朝政进行大清洗。否则真如贺悠所说,他们这一帮老臣就全完了。 一时间贺相顾不得养身体了,赶紧让身边贴己的管事去请那些私下交好的前朝旧臣,让他们去某个地方相聚,以商议对策。 入夜之后,苏折家中一片冷清,灯火稀疏,连下人人影儿都见不到几个。 书房里的灯还亮着。 第394章 布置好一切 第394章布置好一切 管家脚步轻细地来到书房门前,叩了两声门扉,听到里面苏折在叫他进去以后,他才推门进去。 香炉里的沉香早已冷却,虽开了两扇窗,书房里仍旧余香缭绕,丝丝泛凉。 苏折站在窗边,看了许久窗外的黑色竹林。 管家进来后,他才转身,温黄的灯火下可见神色倦怠,身上随意披着一件衣,衣上流泻的发略有些凌乱。 管家道:“大人,以贺相大人为首,那些老臣们私底下碰了面,细说了朝中动向,彼此留意。相信等到了必要的时候,他们也不会再袖手旁观了,大人总算可以放心了。” 苏折问:“她呢?” 管家神色黯然两分,道:“老奴也悄悄去打听了,静娴公主的情况眼下虽不足以要命,但也昏迷不醒,良药无医。” 苏折回到桌前落座,他的书桌宽大整洁,除了笔墨纸砚,无一杂物。 他铺了纸,素手拿笔点墨,在纸面上书写了起来。那一副字在他笔下如有了灵魂,游刃有余,却又笔锋变化诡异多端。 那是他不想让任何人认出这是属于他的笔迹。 如若不是亲眼看着他写下,他笔迹诡变,也不会有任何人认得出来。 苏折又问:“最多还能撑几天?” 管家应:“五到十天。” 他皱了皱修长的眉,指端一松,便放下了笔,道:“北夏的消息何时到?” “也就是这几天的事。” 苏折起身把墨迹风干的纸叠起来递到管家手上,道:“把这个拿去给药庐里的大夫,请他上门去给阿娴诊治。” 管家接下,转头就要出门去办苏折交代给他的事。站在门口,他回身关门时,见苏折寂静地坐在椅上,形容虽是美如画,可精神却不怎么好。 管家出声道:“大人还是应当注意自己的身体,天冷,早些歇息吧。” 苏折淡淡应道:“我知道。” “不然等静娴公主救了回来,大人却又病倒下了。” 提到沈娴,苏折反应有所不同,语色都柔和了两分,道:“你先去吧,我过会儿自会回房休息。” 可他一人不知不觉间,想事情想得深入了,在书房里枯坐半宿。 秦如凉身上伤疾未愈,昏昏沉沉睡了几日,再加上沈娴也躺在池春苑里人事不省,府上虽然低迷落魄,却也不能懈怠,全都打起精神来,每日熬药、请大夫上门,都不得消停过。 整个府里,似乎都被一股病气和药气所笼罩。 几日后,秦如凉睁开眼睛,仿佛大梦一场,而今才恍然初醒。 不过这已经是一件让全府上下都感到高兴的事情了。 沈娴的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玉砚没有办法,撑着自己伤痛的身子,硬是到了主院,见了秦如凉靠在床头,噗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秦如凉下意识地问:“沈娴怎么了?” 玉砚泣不成声:“公主她……被人害了,一天比一天严重,奴婢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来找将军,求将军救救公主吧……” 秦如凉才刚转醒,本应该卧床休养,却强行起身下床,要去池春苑看看。 主院里奉药的丫鬟阻挡不及,只能去拿了衣裳来披在秦如凉的身上。他自己满身是伤,走路莽莽撞撞,脚步迅速而凌乱,玉砚难以跟上,很快就被落在了后面。 一进池春苑,崔氏见到玉砚,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正逢管家也闻讯赶来,对玉砚是又恼又无奈,道:“将军好不容易才醒来,你去找将军能帮上什么忙呢,这下将军知道公主的情况了,怎么还能安心养伤,是不是要将军再倒下去你才高兴呢!” 崔氏拉着玉砚便要进房去,道:“池春苑已经够乱的了,你还是赶紧回去歇着吧。” 玉砚眼眶里兜着眼泪,咬着唇道:“我知道将军的情况也很不好,可是公主更危在旦夕!” 管家道:“那将军现在这个样子,你觉得他能为公主做什么呢?大夫都不管用,他能让公主好起来吗?” 玉砚倔强道:“公主往日最是嫌弃与将军亲近了。我只是觉得,倘若将军能在公主床前守一阵子,与她说说话,她就算是生气,也能早早气醒过来……” 崔氏与管家均是无言。 在秦如凉的记忆中,他受难的时候明明沈娴还好好的。也不过是短短几日的光景,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秦如凉知道,皇帝一定会另想办法对付沈娴,可是他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在他猝不及防、根本没有能力保护她的时候。 秦如凉在她床边坐了下来,握了握她的手,十分冰凉。 她青丝铺满枕上,面无血色。 “沈娴。” 秦如凉唤她,她也没有反应。他紧握着她的手,抵到自己的额头上,又放到自己的唇上,她均是没有知觉。 秦如凉道:“沈娴,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你还在这家里,家里每天都是欢声笑语。梦到你没有离开,我们可以有好长的日子在一起。我从不敢奢望,但那却是我内心里最真实的渴望。” “我终于可以不做大将军了,我发现这也没什么不好。我心里没有了任何负担,可以去做我想做的任何事,可以去保护我想保护的任何人。但是现在我醒了,却发现你又睡着了。” 他重重地吻着沈娴的手,低沉道:“沈娴,不许睡,无论如何,你也要给我醒来。” 他有些责备的语气,却更多的是心疼,“你不是说你会好好防着的吗,我只不过是几天没看着你,你怎么就让自己变成这样了?当初你就该听我的,将计就计让自己先脱身。” 管家没在池春苑里待多久,便又去府门前迎今天新请来的大夫。 大夫来来去去走了好几批,皆是无功而返。 后来来了一位年轻的姑娘,衣着朴素,站在府门前往里东张西望。见有人出来,她便道:“我是代我爹来出诊的,听说你们家有人生病了,出的诊金还挺高,所以我来试试。” 第395章 说她不想听的 第395章说她不想听的 一听是有大夫来,管家当然要出来接待。可一看居然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梳着圆髻,一双杏眼又黑又大,炯然有神。 这哪里像是医术高明的大夫呢,俨然就是个涉世未深的丫头片子么。 管家觉得不大靠谱,道:“我家夫人得了重病,城里许多有名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姑娘若只是来图个新奇热闹,还是去别处吧。” 年轻的姑娘道:“我知道,是静娴公主病了嘛,现下全京城都知道了。”她退到门前的台阶外又望了望高阔的门楣,“这里以前是大将军府吧?” 管家点了点头。 姑娘道:“那就说明我没找错的地方啊,我就是来给公主出诊的。”说着就拍了拍自己肩上背着的药箱,“你看我都带了家伙呢。” 见管家迟疑,姑娘又道:“大伯,你莫不是嫌我太年轻?行不行,你让我进去试试不就知道了,你们家这么多人,还怕我一个啊?” 反正公主现在已经这样了,还不如让这姑娘进去试试。 遂管家给带路,把姑娘领去了池春苑。 进去以后,秦如凉还守在沈娴床边不愿意离开。他的伤况大意不得,只是自己丝毫不在意,急坏了一干下人。 听说来了大夫,秦如凉回头看了一眼,又上下把那姑娘打量了两眼,才一言不发地起身让了让。 大概他也不太相信,这年轻的姑娘能够治好沈娴吧。但是他又知道,人不可貌相这个道理。因而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姑娘上前来给沈娴诊断了一阵,随后捞起沈娴的衣袖,略拨了拨她的衣襟,几根银针顺着手臂引导下去,到最后她蹲在沈娴床边,看着白皙的手臂上渐渐有青色的血脉凸显,她最后那一阵扎在了沈娴的中指上,道:“快拿个盆来。” 顿时血珠沁了出来,并且速度还挺快,没一会儿便一滴一滴地血从沈娴的指尖淌下。 秦如凉蹙眉道:“你这在干什么?要给她放血?” 姑娘道:“看公主的病情,约摸是积淤在肺腑,导致经脉淤塞、血气不畅,我先给她疏通疏通再看,会不会病情松络一点。” 之前的大夫来看病,也都提及五脏六腑。但是他们都是开药治疗,但是服药过后却越加严重。而这姑娘是第一次要给沈娴放血治疗的。 床前的盆里一滩殷红。 姑娘见差不多了,便一根根收了银针。 沈娴人虽未醒,也依然没什么反应,姑娘再给她诊脉时,道:“脉象明显比方才明显多了。看来这样子是有效的。” 哪想话音儿刚一落,沈娴动了动眉头,面有痛苦之色,她突然就强撑起身来,扭头趴在床边,呕出了一口血。 “沈娴!”秦如凉上前要搀扶她,却见她吐完以后又自己毫无意识地倒了回去。 秦如凉一把揪起姑娘,面目沉冷道:“她如有不测,今日你也别想走出大门。” 姑娘指着盆里,道:“她刚刚吐的血不是鲜红的,是淤毒之血,要吐出来才好呢。” 秦如凉一看,果真如此。遂松开了她。 姑娘道:“先让她休息一下,我先去煎药,等服药过后我再看看反应。” 之前大夫开的药都是在服用之后变严重的,因而这次再用药也丝毫大意不得。 药炉就在院里,管家去把药方上的药材都抓来以后,姑娘一一验过,才下锅熬煮。 崔氏时不时在院里和房间两头跑。 玉砚听说这次来的大夫很有效果,也顾不上在自己房中休息了,硬是跑出来要去照顾沈娴。 崔氏拿她没办法,只好道:“那你进去吧,有什么事就叫我。” 主要秦如凉还在里面,有个人进去看着也好,不然崔氏不放心。 玉砚端了热水进去,秦如凉用毛巾汲水后给沈娴轻轻擦拭唇边血迹。 想他一个纵横沙场的男人,做起这些事来,却极是温柔细致。玉砚在旁边站着,一时竟也插不上手。 药熬到中途,外面响起噗嗤噗嗤沸腾的声音,药瓷亦磕碰作响。 姑娘扬声问:“公主还没有醒来吗?” 玉砚匆匆跑出来回话:“还没醒,将军问如何才能让她快些醒来?” 姑娘道:“按理说,松络以后会转醒的,这样长时间睡着,也不好。得跟她说说话,看看会不会醒。” 也不知沈娴是否能听得见,秦如凉便一直与她说着话。 玉砚又出来,有些着急道:“大夫,公主还是不见醒!” 姑娘道:“光说些你想说的有什么用,你得说些公主想听的或者不想听的,如此才能刺激到她。” 玉砚又回房来对秦如凉言简意赅道:“大夫说要说些公主不想听的刺激她!” 秦如凉还真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单刀直入道: “沈娴,你不是回来救小腿的吗,再这样睡下去命都快没了,你怎么救他?只怕你一死,他很快也就会来陪你了。” “到死你都不能再见他一面,你就不觉得遗憾吗?”秦如凉不温不火地道,“还有更遗憾的,皇上不会放过任何与你有关的人,不仅小腿活不了,苏折也活不了,而你也无法再见到他了。” 沈娴原本轻松下去的面色,又随着秦如凉的话,若有若无地紧张了起来。 秦如凉道:“你还想往后与他长相厮守,往后都再也没可能了。最遗憾的是,一家三口不能重聚,你无法与我和离,至死都是我秦如凉的妻子,将来还要葬入我秦家的墓地。我这么爱你,定然是要与你合骨而眠的,到了阴间,你也还是我秦如凉的女人。” 他看见沈娴平放着的手,忽而轻轻抽了一下。 秦如凉笑了,笑得有些苦涩,道:“是不是想想就觉得很窝火?之前我亲你一下,你就得气好几天,现在你一动不动地躺着,可以给我随便亲,我在想,你是不是死了也得给气活过来?” “我不知道这样有没有效果,现在就试试。” 听得两声低沉的笑,秦如凉俯身去靠近沈娴,越来越近。他眼角的目光没有忽视,沈娴的手轻抽了好几下,想必她正在努力让自己快些醒来。 第396章 这也太巧合了 第396章这也太巧合了 秦如凉这么近地看着沈娴苍白的脸,神色内敛,他在等,等沈娴睁开眼睛。 即使要占她便宜,也要等她醒来,清楚明白地看着他占她便宜。 眼看就要碰上了,秦如凉唇廓微动,又低声低语道:“沈娴,你要是不醒来,可就永远都无法知道,小腿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了。我可能知道,你若醒来,我还可以考虑告诉你。” 沈娴的手蓦地静了下来。 秦如凉却依稀挑起嘴角,刚落下去的那一刻,一直没有反应的沈娴,却往一边稍稍偏了偏。 秦如凉没有亲到她的唇。 再抬起眼梢时,俨然看见沈娴平静地睁开了双眼。那眼神里一半惺忪,一半是警告和嫌弃。 看样子神智还很清醒。 秦如凉起了起身,道:“果然又被我气活过来了。” 沈娴张口,嗓音又干又哑,道:“你知道小腿的父亲?” 秦如凉神色一黯,道:“不知道。” “你方才明明说你知道。” “大夫说了,需得说点什么刺激你,方才也只不过是说来诓诓你的。” 沈娴抿了抿没有血色的唇,道:“你混账。” “往后小腿总会长大,你看看他长得像谁,不就心里有数了。” 思及小腿的模样,儿朝娘,长得不是和沈娴更像么。如此一来,还说个屁。 沈娴绵绵吸了两口气。 秦如凉便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觉得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秦如凉略紧张。 沈娴幽幽地看着他,对他无力地勾了勾手指,“你且过来。” 看沈娴真的挺难受的样子,秦如凉还是俯身靠了过去。他的手撑在床沿,沈娴一搭手就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秦如凉低头一看,愣了愣。 据他所知,沈娴从不会主动握他的手的。 果真,沈娴趁他缩手之前,一使劲儿就拧他,用力拧他,道:“我现在确实非常的窝火。” 其实她没什么力,只是把秦如凉的手背拧红了。 秦如凉也不恼怒,问:“现在你可以说了,到底是受谁的暗算变成这副样子的。” 沈娴闻言,手上便松了去,淡淡道:“我没受谁暗算,只是一时疏忽大意,吃错了点东西。” “那你吃了什么?”秦如凉问。 “吃了贺悠的酒。” 秦如凉脸色变了变。 沈娴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我以为我死定了,但是到现在我都还没死。” 后来药熬好了,姑娘端着药进来给沈娴服用。 沈娴看了她两眼,待喝完了药后又多看了她两眼,靠在床头,伸手任由姑娘替她诊脉,道:“大夫好年轻。” 姑娘笑道:“谢公主夸奖。” 沈娴亦带了些虚弱的笑:“而且还有几分眼熟。” 姑娘道:“亏得公主还认得我。现在你的脸全好了,一点也看不出当初毁容的迹象,我险些也没认出来。” 沈娴眯了眯眼,问:“你怎会到这里来了?” 眼下来给她治病的人,就是两年前救她命的那个丫头,这也太巧合了些。 姑娘道:“我爹说你家给的诊金高,让我来试试。” 沈娴也没再多问,只道:“那一会儿你离去的时候不要忘了问管家要诊金。” 姑娘道:“公主肺腑受损,还是在床休息的好,千万不要下床走动,因为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就又会倒下了。” 沈娴抽了抽嘴角,道:“最不会安慰人的大夫,你还是一点儿都没变。” 秦如凉蹙眉问:“什么意思,她不是醒来了吗?” 姑娘道:“醒来也迟早会晕过去的啊,我又没治好她的病,只是帮她疏通了一下,但很快又会淤住的。” 秦如凉微恼,道:“那你怎么不索性治好她?” “我要是能行,我还提醒她干嘛。往后不要再吃其他大夫开的调内的药了,那样只会加重病情。”姑娘一边说着,一边收拾药箱,背在背上,道: “要想彻底根治,还得先解了她体内的毒再说。照现在这情况,公主约摸还能有大半个月的时间。” 秦如凉一震,见她要走,一把拽住她,道:“你说她中毒,中的是什么毒?” 姑娘有些被他吓到,道:“我也不知道。” 秦如凉执着不休,沈娴闭了闭眼,适时道:“算了,让她走吧。我想她确实不知道。” 秦如凉眼睁睁看着姑娘出去,冷冷道:“她知道你中了毒,也知道怎么减轻你的病症,却不能彻底……” 话说到一半,似想到了什么,秦如凉戛然而止,回头看向沈娴,见她面色淡然,顿时了然,也不再说下去了。 当初沈娴毁容又走投无路之际,是连青舟找地方救她的。 连青舟是谁的人,可想而知。 而今登门来给沈娴看病的不是别人,正巧是两年前救过她的人。 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当初连青舟背后的苏折。 正好苏折又医术高明,别人治不了的病,在他手上定然能治。 这说明他已经知道沈娴的情况了,并且已经有所动作。 眼下只是帮沈娴延长时间,若不能彻底解决问题,就是救回了沈娴,下次皇帝依然会对她下手。 所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非要让人治好她,也没什么好处。 秦如凉在房里待了一阵,她多数时候都是在沉思,一句话也不说。 秦如凉开口道:“你才刚醒来,不要瞎想太多。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总会好起来的。” 沈娴摇了摇头。 秦如凉又道:“贺悠哪里,我会去问问。” 这次贺悠对沈娴下此毒手,实在也难让秦如凉相信。他不知道贺悠到如今是敌还是友,却也知道现在的贺悠正努力向皇帝靠拢,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 贺悠若是当真踩着沈娴往上爬,那么他丧心病狂,秦如凉绝对不会放过他。 沈娴淡淡道:“算了,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这是他想要的结果,就随他去。” 她也不想再计较贺悠是一心要至她于死地还是留有一丝善念,怕计较到最后,结果并不如人所愿。 第397章 无法决定沈娴的生死 第397章无法决定沈娴的生死 那姑娘说得不错,沈娴清醒了一两天以后,又病情加重,昏睡了过去。 她的口鼻又开始出血,一天比一天虚弱。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朝中发生了一件事。 北夏皇来信了,由边境快马加鞭亲自送到皇帝手上。 结果皇帝看后,当着朝臣的面儿,当场勃然大怒。 紧接着又是边境慌慌张张传来急报——北夏突然出兵,靠拢两国边境之地。局势已相当紧张,随时都能进攻大楚,攻打过来。 而大楚这边,才经过战乱,北疆明显兵粮不足。 要是北夏当真开战,北疆定然是守不住。 眼下北夏才只是出兵列阵,大楚边防已然自乱阵脚。 皇帝震怒无比,道:“朕先收到北夏来的信报,才见尔迟迟来报,如此拖延懈怠,朕留你何用!来人!把他拖出去斩了!” 传报之人尚不知怎么回事,无缘无故就在皇帝的怒火下被拖出去斩首,嘶声嚎叫:“皇上饶命!饶命啊!” 只可惜只来得及喊了两声,朝堂外面一刀下去,血溅三尺,百官戚戚。 贺相上前一步,道:“皇上息怒,这些年北夏与我大楚虽断了往来,但也互不相扰。不知这次是因为什么原因,使得他们屯兵边境?” 此事总要叫人知道,才能想办法解决。 于是皇帝扬手,把信报摔在了朝堂地上,道:“自己看吧!” 贺相捡起来快速看了一遍,脸色一变:“这……” 他不知如何是好,又递给身旁的同僚,很快百官传阅下去,朝堂上一片慌躁。 贺相一道眼神,便有官员站出来,义愤填膺道:“真是岂有此理!北夏这样做太过分了!静娴公主是大楚的公主,是生是死,凭什么要北夏来干涉!皇上,趁现在还有时间,不如调兵遣将,不然北夏还以为我们怕了他们,以后会更加猖狂!” 有人第一个站出来唱红脸,让皇帝脸色更加难看,却也不得不第一时间冷静下来,思考利弊。 眼下大楚是开不了战的。在与夜梁的那一次交战,损兵折将,粮草亏空,再打一次,无非是自寻败路。 皇帝知道,朝中总有一帮激进之臣,不考虑后果,也不考虑代价,反正也用不着他们上战场,一说有战事便举双手赞成开打。 当然也有一帮一心求和、息事宁人的臣子。 于是这红脸一唱,就相应有人站出来唱白脸。 另有大臣道:“皇上请三思,我大楚才与夜梁讲和,兵力不足,国库也难以为继,还无将才可用,这个时候与北夏开战绝不是明智之举。” 结果双方吵得不可开交。皇帝头痛欲裂,最后还是一把掀了朝堂,以此结束。 一时间,静娴公主成了这件事的关键人物。 皇帝尚且没有个定论,却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外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静娴公主的母亲原是北夏的和亲义公主。当年北夏义公主亡时,北夏自顾不暇,一直没有追究此事。 而如今,在得知义公主之女静娴公主命在旦夕,北夏皇一怒之下,点兵千里,以备交战一时。 北夏传话来大楚,道是大楚不能保证静娴公主的安危,也无法治好她的病,那北夏十分欢迎大楚把静娴送到北夏去休养。 如果大楚不愿意把静娴送到北夏,那就必须要保证她的健康安全。否则,就别怪北夏出兵无情,攻打大楚。 静娴公主是北夏皇的义外孙女,百姓们传道,北夏皇的义女已经死在乱政下了,现在要主动接走静娴这个义外孙女也十分的情有可原。 据说北夏皇室有多位皇子,无一位公主。因而才有了一位义公主。 义公主生前十分得北夏皇喜爱,也难怪现在想挽回义公主留下的唯一的女儿。 百姓不论朝政,只觉得这件事在人情之中。 可但凡对局势知晓一二的人心里都明白,皇帝是绝对不会把静娴送去北夏的。那样与放虎归山无异。 不,比放虎归山后果还要严重。 来日北夏若是支持静娴公主回国夺权,那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对外面的流言蜚语又是一番震怒,招来大内密探,道:“去给朕查,到底是谁把消息放出去的!” 就算是朝廷官员口口相传,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穿得人尽皆知。 此事必是有人在背后主导,是想让他骑虎难下,不得不就范! 眼下北夏使臣已经启程来大楚上京的路上,皇帝不想打这场仗,又不愿把静娴公主亲手交到北夏的手上,就只有指派太医到秦府来,给静娴公主治病。 自从静娴公主重病以来,宫里还一次没来过太医。这也成为一话柄在民间流传。 原来最多不过还有两三日,皇帝就能坐等沈娴魂归西天,却没想到,在这最后的两三日里,竟又横生出这等变故。 北夏说是顾及沈娴这个义外孙女的安危康健,实则也有可能是打着这样的名义趁着大楚国力衰微之际对大楚虎视眈眈。如若沈娴真的死在了大楚,北夏反而有了出兵的理由。 北夏一插手进来,形势所迫,他一时居然还无法决定沈娴的生死! 这让皇帝怎能不憋屈愤怒。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皇帝才按捺下怒火,决定派遣太医,留下沈娴的命。 太医在池春苑里进进出出,起初也不得其法,见效十分缓慢。 后来知道根源,便着手给沈娴排出肺腑毒素。即使沈娴醒来,约摸也需要许长的时间才能休养回来。 沈娴初醒来时,看见房中有太医,还有些诧异。 待太医叮嘱过注意事项便离开以后,崔氏和玉砚才围拢到跟前来。听两人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玉砚喜极而泣道:“这样就好了,这样再也不会有人敢暗害公主了。” 沈娴有些怔忪。 她还是不太相信,一位与她素未谋面的北夏皇会为了保她而与大楚对峙。 其中要有人周旋。 一旦把她和北夏联系起来,关乎整个大楚的利益,皇帝就不会再对她轻易下手了。 以一步棋掌控全局,操控棋局之人很厉害。 第398章 他是全天下最优秀的男子 第398章他是全天下最优秀的男子 沈娴垂了垂眼,听崔氏温和笑道:“公主应该知道,是谁在背后保护公主。” 虽然从开始到现在他从未出现过,但是沈娴却能在每一件事上,感觉到他无孔不入的用心良苦。 经历了这些事,沈娴发现和他比起来,自己始终像是初生牛犊。不论成长多少,都赶不上他。 她永远也比不上苏折的运筹帷幄,和那风清月白间便可掣领雷霆万钧的气魄。 玉砚当然知道崔氏说的是谁,道:“二娘又没出府过,也没亲眼看见过,怎么知道是他保护的公主呢。” 崔氏道:“大人有多在乎,以后你总能知道的。” “我不想知道,公主最好也不要知道。” 崔氏道:“好了,不说这个了,公主才刚醒来,需要好好休息。” 崔氏留下玉砚守着沈娴,自己出房去煎药。 玉砚道:“公主,我扶你躺下吧。” 沈娴靠在床头的枕上,摇摇头,道:“躺久了,这样靠一靠也挺好。” 随后便是许久没说话。 玉砚看她安静的形容,不由担心地问:“公主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不舒服就跟奴婢说,奴婢再去找大夫来。” “没有哪里不舒服。” “那公主看起来怎么不高兴呢?” 沈娴勾唇,虚弱而坦然地笑了笑,道:“也不算是不高兴,只是有些茫然。” “公主茫然什么呢?” 沈娴张了张口,半晌才轻声道:“苏折他,极好。是全天下最优秀的男子。他这样的人,好像谁靠近他都是一种亵渎。我突然发现我和他,其实拉开了好长的距离,我可能永远也追不上。” 沈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曾经的她受万人瞩目,到了苏折面前,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配不上他。 因为他太美好,太优秀,可能更适合被仰望、被崇拜。 而她呢,做事凭心情、凭喜好,有冲动,也有莽撞,她并不能在这政斗漩涡里独善其身,她需要苏折的保护。 她其实算得上是个很普通的人。只不过身上背负了一层不平凡的外壳。 就算是这层不平凡的外壳,也不足以和苏折相衬。 玉砚不能体会她所思所想,只道:“追不上就不要追了啊,他再优秀,奴婢也觉得他和公主不是一路上的人。公主何苦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累呢?奴婢觉得,天底下最好、最优秀,在每个人心中都是不一样的,在爱公主的人的心里,公主同样也是最好最优秀的。” 沈娴看着她笑,道:“你倒是会安慰人。” 玉砚道:“比如说秦将军,他定是这么觉得的。” 沈娴脸上的笑意瞬时垮了下来:“方才那句话当我没说。” 玉砚喋喋不休道:“公主不知道,在昏睡的这些天里,秦将军每天都来守着公主大半天,亲自给公主擦手洗脸,无微不至。” 沈娴瞅了瞅眼皮:“那你呢,站着看热闹?” 玉砚道:“本来是奴婢做的,可是他非要抢奴婢的活做,奴婢只好站着一旁看着了。” 沈娴:“……先前不是叫你放机灵点么,他要来做这种事,你就不给他做。” “可他是将军呀。” “他现在已经不是将军了。” “那也是这府里的主子……” “我是你主子还是他是你主子?” 玉砚瘪了瘪嘴,瓮声道:“好吧,公主是。”顿了顿又道,“将军已经痛改前非了,公主为什么就不肯原谅将军呢?公主还是很讨厌将军吗?” 彼时秦如凉正好来了池春苑,就站在房门前,抬手欲推门,听到里面的说话声时,又停顿了去。 他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听沈娴道:“过去的事早已经烟消云散,我也不讨厌他。” “那公主为什么不考虑接纳将军呢?” 沈娴道:“人的心是得有多大,才能同时容纳和接受两个人?我让他离我远点儿,不是因为讨厌,只不过是想让他趁早打消念头。” 话音儿一落,秦如凉便落落无事地走了进来。 秦如凉在床边落座,问:“有没有觉得好些?” 沈娴哽了一哽,瞅着他问:“你听了多久的墙角?” “不久,就一小会儿。”秦如凉双手撑在膝上,道,“玉砚,往后我也是平民百姓,就不要再称我将军了。” 玉砚福了福礼,应道:“是,驸马爷。” 秦如凉对这称呼似乎比较满意,挑了挑眉。 沈娴摁了摁额角。 秦如凉给沈娴掖了掖被角,若无其事道:“沈娴,现在我还是你丈夫。你放心吧,只要一日没与你分离,只要一日没亲眼看见你和苏折当着天下人的面结为夫妻,我就一日不会断了这念头。” 他说,“若是将来,能亲眼看见你和他在一起过得幸福和睦,我也就会彻底死心了。” 沈娴敛下神情,道:“你这又是何必。” “以前我该护着你守着你的时候,我错过了,现在才来补上,希望不会太晚。” “我倦了。” 秦如凉点点头,起身道:“那你好生休息,等你精神好点了,我再来看你。现在有他为你筹前谋后,你可以安心养身子了。我不得不承认,在这一点上,我确实不如他。” 这些年,苏折从未真正背弃过沈娴。 秦如凉想,他有什么资格去敌视他,把他当做自己的竞争对手。现在苏折又于无形之中救了沈娴一命,这些是他所不能做到的。 他早就败了。 太医的药进展很慢,沈娴每天都是汤药缠身。 房里房外都笼罩着苦涩的药味。 一天喝罢几副药后,沈娴肚子里就装不下多少食物了。因而她一天进食得很少,人也恹恹没有精神。 之前还很健康的身体,一下子消耗大半,虚弱又苍白消瘦。 玉砚很是心疼,端来新鲜热络的吃食,劝道:“公主多少吃点吧。” 沈娴道:“不是我不想吃,是我吃不下。” 玉砚知道她心里有事,一连几天以来都甚少再见她笑过了。以往沈娴不论遇到什么事,都总是很乐观的。 第399章 他来得毫无征兆,没声没息 第399章他来得毫无征兆,没声没息 玉砚红了红眼圈,道:“公主不要胡思乱想啊,太医说了,要保持愉悦的心情,才能好得快。可是现在公主既不肯吃,也不肯高兴,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成以前健康精神的模样呢。” “拿下去吧,我睡会儿。” 玉砚还想念叨几句,可是沈娴已然睡了下去,闭上眼睛不再理会。她再说下去也只是吵到她休息而已。 太医每天都来,给沈娴诊脉的时候,发现她人虽醒了,但肺腑郁结,起色不大。便又根据她的情况调配新的药方。 夜里天寒的时候,沈娴偶尔会咳嗽一阵。 即使晚饭没吃,她也没觉得有多饿。 池春苑里静悄悄的,留了两盏灯,在夜色中看来熹微又单薄。她仿佛听见了窗外雪降的声音。 自从入冬以来,上京不曾下过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雪。总是时不时飘点细细碎碎的小雪花,一天半日的功夫便消停融化了。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沈娴以为玉砚和崔氏都睡下了,白日里为了照顾她辛苦,便没让她们守夜。 沈娴自己也睡得断断续续的,小半夜过去了,依然手脚冰凉,盖着厚厚的棉被也无法使她暖和半分。 后来院子里轻浅的说话声扰醒了她。 她一天虽入睡的时间很多,但睡眠的质量一点也不好,稍有轻微的响动便能使她神智清醒。 多数之后她只是闭着眼睛不去理会。 脚步声到了门前,是崔氏的声音在门外说道:“公主,太医来复诊了。” 沈娴卧床不方便,因而玉砚和崔氏进出后,门都是从外面带上的。想来沈娴现在这副处境,也不会有谁擅闯到这里来。 还不等沈娴答应,房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夹杂着些许悠悠然的况味。 沈娴不喜不怒,只淡淡沙哑道:“都这个时辰了,还来复什么诊。二娘,请太医回吧,有空的话明日再来也无妨。” 崔氏没有回答她,想来是担心她的病情,一有太医来,不论什么时候都会往房里请的。 沈娴听到那轻缓的脚步声从容地自外间走来,并朝她床前来。她叹了一口气,便从冰冷的被窝里抽了抽身,微坐起身靠在床头。 反正这一醒,又要有好一阵才能睡得着。太医来都来了,复诊就复诊吧。 沈娴拢了拢被角,随口道:“深夜时分,太医还前来替我复诊,真是尽职尽责。”说着她就捞了捞自己的袖角,露出一截苍白得有点过头了的纤细手腕放在床沿,“是要先诊脉吗?太医请。” 她没那么多避讳,只想快点了事过后,还自己半夜清静。 太医在她床前两步,未有所动。 一道幽幽冷香,若有若无地钻进沈娴的鼻子里,熟悉到让她心头辗转难熬。 沉香的味道。 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发现除了苏折,自己一点也不喜欢在别人身上闻到这股味道。 沈娴神色厌倦地抬起眼帘,淡淡扫眼朝他看去。 却没想到,只一眼,她便定住了去。时间仿佛也在此定格了一般,只留下房间里轻轻闪烁着的灯火。 男子一身修长的蓝色锦衣宽袍,似太医的官袍,头上戴着官帽,官帽下有一张妙笔生花也难以描摹一二的无暇的脸。 他双眸细长,眉梢轻扬,眼里流溢出淡淡的神采。 沈娴一直愣愣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里,渐渐有了两分清润的光泽。 她没有眨一下眼睛,将自己的呼吸放到最轻。好似怕自己稍稍一弄出动静,就会惊扰了眼前的这一幅画。 那是苏折站在她床前。 他来得毫无征兆,没声没息。在这个寒冷深重的夜里。 肩上点点晶莹的雪还没来得及化开,身上带着幽然的冷香。 苏折一手端着托盘,托盘里有两三样用盅装起来的吃食。 “先不诊脉。”他手指分明洁白,另一手抬到额前,捻住头上的官帽,然后慢条斯理地取下来。 如墨的发流泻在他肩上,略有两分凌乱,却分外柔和隽美。灯火将他的身量照得深浅明暗,锦蓝的衣袍,整齐的襟袖,均是无可挑剔。 她真是疏忽,除了苏折,还有谁身上会有那幽冷的沉香呢?除了他,好像放谁身上都不合适。 沈娴垂了垂眼,只听她轻声浅笑,道:“我以为上次一别,会有很长的时间再难相见。梦里见一见也无妨,哪想这不是梦。” 明明才一阵子不想见,她却觉得阔别已久,恍然如梦。 她昏昏沉沉的这一阵,像是自己一个人独自走了很长了路,疲惫又无力。 苏折把托盘放在桌上,取了一只盅,里面是新熬的粥羹。 瓷盅温厚,盅里的粥还很滚热。 苏折打开盖子,拿了调羹,动作闲适,轻声细语道:“听二娘说,你每日只顾着喝药,不爱吃饭。” “那些汤药够我喝得很饱。” 苏折送到她嘴边的粥,她没张口,光闻到那股淡淡的肉羹味,就觉得有些腥。 很久不沾荤腥油腻,沈娴一点也不想念,反而有点厌食。 盅里的粥色泽乳白,也不油腻,约莫是用什么肉骨汤熬的,总之气味让她有些敏感。 沈娴道:“可不可以不吃,我没什么胃口。” 苏折道:“我也还没来得及吃晚饭,不如我陪你一起吃。” 沈娴心头一动,看着他将调羹又送到自己嘴边,吃了一口粥。 沈娴见他喉结滑动,缓缓咽下。 他的脸色也不怎么好,想来是连日思虑烦忧,也有两分倦怠和苍白。 因为他的出现,沈娴原本平静的心里波澜不休。眼下更如涨潮一般,泛起细细密密的心疼。 他比她辛苦。 这些天她无知无觉地去黄泉附近游了一遭,他却要费尽心思地想办法把她从那条路上拉回来。 她昏昏沉沉地睡了好些天,他约莫却连一个安稳觉都没有睡过。 苏折舀了粥重新喂她时,她哑声道:“你再吃一口。” 于是苏折再吃了一口,她才张口吃下他喂来的粥。 入口觉得有些腥,咽下便腹中暖暖的。 苏折吃两口,沈娴吃一口,不一会儿盅就见底了。 苏折拿着调羹的手,匀称有致、莹润干净,沈娴看着,觉得比粥羹要秀色可餐。苏折拿着调羹的手,匀称有致、莹润干净,沈娴看着,觉得比粥羹要秀色可餐。 第400章 能得世间最好的男子爱着 第400章能得世间最好的男子爱着 沈娴总算进了些吃食,苏折放下盅,便起身去架子旁,在盆里洗净了手,又走回来坐在沈娴床边,捋了捋袖摆,温声细语道:“现在可以把手给我诊诊脉了。” 沈娴刚一伸出手去,便被他握住。 她的手冰凉,苏折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握得更紧,另一手指端搭在了她的腕上。 一股暖意从苏折的手心过渡到沈娴的手上,流走于经脉血液当中,所至之处,犹如春暖冰融。 过了一会儿,沈娴道:“其实我已经没有大碍了,你不要担心。” 苏折道:“那群庸医,实在没办法让人放心,我总得亲自来一趟。” 说着就展开了带来的鹿皮卷,洁白的手指拨弄着里面的银针。 他微微俯身,手指拂开沈娴的衣襟,在她胸口上方入针,随后便留出一条手臂来,银针顺着整条手臂的穴位往下,最后到中指,他一阵刺穿了她的中指,血珠冒了出来。 沈娴不知痛,反而莫名酸涩,却笑了笑道:“还是你的手法比那日的姑娘要娴熟些。” 苏折又给她服下一粒药,深深看了看她,道:“不是说过,不想笑便不笑,不用勉强。” 沈娴眉眼间的笑意如秋霜,很快就淡凉了下去,道:“你怎知我笑得勉强。” 放了血后,脉络好似被打通,身体有些轻松。 她听苏折道:“说你郁结于心,是不假。” 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苏折问:“心里有事?” “没事。”沈娴顺口就道。 “若有什么事,你只要问我,我便都告诉你。” 沈娴想了想,吁了一口气,然后抬眼看着他,道:“那不是明知故问么。” 苏折轻抬了抬尾音:“以前你即便是心里知道答案,也非要在我这里求证不可。现在,却连问一句都觉得多余?” “那是因为我知道无论你做了什么,都是在为了我而绞尽脑汁。我为什么一定要揭穿你都用了些什么手段呢。” 苏折顿住,眸里如星火,深邃地看她。 沈娴牵了牵嘴角,道:“什么手段,我早就不在乎了。”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你哪里看出来我不高兴?”沈娴问。 苏折手指点着沈娴的心口,“它告诉我的。是因为你生病了,我一直没能来看你么?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记得你会跟我说你想我,这一次却连笑容也勉强。” 他问:“是不是我来得不是时候,这一次你不想我了?” 沈娴言不由衷道:“可能是好久不见,有些生疏了吧。” 苏折顿了顿,随后点点头,道:“也是,好久不见了,感觉似过去了半生未见。” 沈娴心口端地一痛,寂然道:“你就不怕再久一点,我就会生疏到忘了你。” “无碍,真要生疏了,等有时间,再让你慢慢熟悉就是了。” “苏折。”沈娴低着头,看着手指上的一点殷红,轻声唤他。 苏折静静地听着。 “你又救了我一命,或者说在我知道和不知道的时候,你已经不知救了我多少次。”沈娴道, “新近我发现,总是你在为了我而努力着,你为我做了所有你能做的,可我能为你做的,却寥寥无几。” “我也想,我能够轰轰烈烈地付出一场,不枉我爱着这么一个男人。但是现在,我竟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她说这些的时候,没有抬眼看他,却也兀自笑得温柔,由自内心,“以前我觉得沈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现如今却也觉得我真真是好福气,能得世间最好的男子爱着。” “你极好,好到没有任何人能匹配。”沈娴道,“可能我也不行。” “以前我觉得自己还不算差,除了有时候面对你时有点害羞矫情,其余时候不胆小不怯懦,也不退退缩缩。可光是这样,便能和你携手走在一起了吗?” “但其实我莽撞乖张,我冲动任性,性子急躁,静不下心来像你一样深思熟虑,结果往往是把你一起拉入泥潭里。” “苏折,我总是在给你增添麻烦,增加危险。” 苏折略皱了一下眉,抬手抚了抚沈娴的额头,轻描淡写道:“没发烧。” 沈娴扯了扯嘴角,道:“我是在说正经的。” “你有看出来我不正经吗?” 沈娴道:“我们之间的差距比我想象中的还大,我追不上你。” “追不上,我就停下来等你。这些年,我不是一直在停下来等你。” “可能我永远也变不成你所期望我成为的那个样子呢?我没有你这样的胸襟和心态,我只会给你添乱,不仅让我自己陷入危险,也让你陷入危险。 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学识和运筹帷幄的能耐,我就只能依赖你来帮我救我。这样想想,我还真的只是你的拖累;没有我,你早该天高云阔自由自在,亦或是庙堂之上万里挑一。” 苏折听她一口气说这么多,轻叹道:“何时你把自己贬得这样一无是处。” “那是因为从没有任何时候我这么清楚地认识到我自己。”沈娴安静道,“当初知道小腿被接进了宫里,我不顾一切也要回来。” 她苦笑道,“可回来以后,除了处处受限制,又能做什么呢?你说什么我都听不进去,我也什么计划都没有,莽莽撞撞,一直以来都是靠你在为我善后。” 苏折思忖道:“或许,你选择回来,是正确的。” 沈娴侧头,眼眶湿润地把他看着。 苏折说:“在那之前,我没有很正确地认识到,小腿对你和对我的意义。如果你最后选择不回来,我便是要决定彻底舍弃他了。” 沈娴震了震。 她知道,当初她就是有这样的感觉,她才会那么心慌,不管用什么办法也要跑回京城去。 沈娴道:“可是你跟着回来,你也身陷囹圄,如有不慎功亏一篑,你值得吗?” 苏折对她笑了一下,“我听你说他会叫你娘了,后来在宫里有机会看见过他,他确实不哭不闹,长得多半像你,极是如我心意,我想就是失败了也值得的。” 第401章 是你成就了我,也成全了我 第401章是你成就了我,也成全了我 沈娴眨了眨眼,眼泪瞬时从眼眶里飚了出来。 苏折抬手替她拭泪,又道:“你说你莽撞,你不行,可正是你这份莽撞和急性搅乱了我,也成就了我,成全了我。” 他细声地说,“如若不是你不顾一切、任性妄为地跑回来,我就此放弃了小腿,那不光是你一生的遗憾,可能也会是我一生的遗憾。” “阿娴,我应该谢谢你,让我感受到这份真情可贵。往后,我不会再随便丢下他了。我理性克制了许多年,偶尔感情用事一两次,也是可以的吧。” 沈娴深吸两口气,也仍是抑制不住喉间的哽咽。 “你有你的真性情和满腔热血,那是我所没有的。没有你在的时候,我心如死水,无所在乎,谁都能被我算计进去。那样活着的我,丝毫不如现在真实。” 他的声音蛊惑人心,“至于我期望中的你的样子,如若你不是我最中意的模样,我又怎会越来越深陷难以自拔。” 他眉目染笑,“你有果断杀伐的时候,也有温柔似水的时候,不需要太优秀,这就足矣。不然我这个你口中世间最好、万里挑一的男子,还有什么用武之地呢?” 沈娴忽然就破涕为笑,“说到最后,你也不忘把自己夸上一句。” “我只是引用了一下你的原话。”苏折低声细语地说,“说了这么多,我都还不知道你最终想要表达什么。” 沈娴沉默了一会儿,埋着头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很好,好到不仅让我爱慕,还有崇拜和敬仰。而我有些自卑,突然觉得和你差距越来越大,配不上你。” 苏折神色暗转,眉梢上扬,“若是我任由你说下去,没有及时占据上风,到最后你还要把我抛弃了不成?” 沈娴:“……” 苏折道:“口口声声说着我好,却要做始乱终弃的事,你这样与负心汉有何差别。” 沈娴闷闷道:“喂,你不要说得这么严重,我只是一时想不过来。” 苏折理了理她鬓边的发丝,悠悠道:“阿娴,再好的人,也不喜欢孤独,更何况是尝到了相守相伴的滋味的人。” 沈娴低着眼帘,蹭着他的手。 “往后再说这样的话,我就该直接惩罚你。” 沈娴道:“可我还差得很远,这是不争的事实。” “还差得很远,并不是一直和绝对的。哪里不足,还可以勤勉学习,而不是认为自己不行,消沉怠慢下去。谁的学识和阅历不是一天天积累来的,我也一样。” 沈娴抬眼撞进了苏折的眼底里,在他眼里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温和而坚定。 苏折道:“我还相信,你可以变得更好,尽管你现在已经很好。” 因为他的相信,一直笼罩在沈娴心头的消极渐渐拨开云雾,她有种醍醐灌顶的领悟。 她定定道:“你说得对,知道我自己哪里不足,就要努力提高改善,而不是把时间都用来消沉怠慢。明知道自己配不上你,那我就更不甘心就此放弃,我一定会努力配得上你。” 苏折隐隐含笑,“好阿娴,你没有哪里配不上我。” 沈娴道:“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苏折淡淡挑了挑眉,“既然要改变,就先从学识开始。趁着养身子的时候,多看看书。书明日我会想办法送到你院中来。” 沈娴道:“那我一定不辜负你的一番好意。” 苏折靠近她,手指抚着她的侧脸,低低道:“行军打仗之兵法论策,若是有不明白的,可以问秦如凉。但是不要与他太过亲近。” 沈娴莫名就想起上次秦如凉强吻她的事,苏折应该还不知道吧,她蓦地就有些心虚。 虽然不是出自她本意,可也算亲近了一回。 沈娴迟疑着道:“那要是……” “要是怎么。” 沈娴看他认真的神情,不想煞风景,或者自私地一点也不想让他知道,遂道:“没事。” 苏折眯了眯眼,不置可否。 沈娴不肯说,他也不多问。 她只握着苏折的手,贪恋地贴着自己的脸,感受着他手心里的温度,舍不得放。 先前还冻手冻脚,现在有苏折在,她便一点也不觉得寒冷了。 好似身体恢复了些力气和精神。足以支撑她和苏折静静相守,感受片刻的静谧。 可就在这时,崔氏突然打开了房门,从外面进来。 结果抬眼就看见这一幕,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沈娴连忙放了放苏折的手。约莫被抓了个现形,耳根子又不争气地泛红。 崔氏尴尬道:“奴婢以为大人正在替公主治病,才贸然进来。奴婢这就出去。” 可刚一转身,顿了顿,又回头来道:“大人吩咐奴婢煎的药好了,要不奴婢还是放下再走吧。” 苏折道:“你守着吧,我也待不了多久,一会儿我走以后,你照顾好她。” “欸。”崔氏应下,把药送到跟前来,便退到一旁站着。 原来这药是苏折到池春苑来时便吩咐崔氏去煎好的。 他把沈娴的身体情况知道得清清楚楚,当然也知道眼下该用什么药。 这汤药与太医开的药不同,是黑色的,闻起来倒没多大的苦味。 苏折把药递给她,道:“趁热喝。” 沈娴面不改色地接过来,刚要入口,苏折还是好心提醒了一句:“可能比你想象中的还苦一点。” 沈娴看他一眼,道:“一副药而已,还能苦到哪儿去。” 结果她刚喝一口,还没来得及咽下,顿时那股奇怪的苦药味就从她的味蕾散开,蔓延到整个口腔。 沈娴顿时一张脸就皱了起来,差点直接呕出来。 苦是很苦,她舌头都苦得发麻了,关键是气味还很怪,又腥又臭。闻的时候闻不出个所以然,只有喝道嘴里了才知道那销魂滋味。 看她苦不堪言的神色,崔氏就跟着有些唏嘘,劝道:“公主,良药苦口啊,憋着气一口喝了就好了。” 沈娴咂着嘴,好不容易咽下去了一口,眼角抽搐道:“道理我都懂,这药你来试试,我从来没喝过这么难喝的药。” 第402章 流氓行径 第402章流氓行径 苏折道:“方才就提醒你了,有个心理准备。且忍忍,一口气就喝了。” “岂止是苦一点,”沈娴看着苏折道,“那股怪味怎么回事,你还加了什么?” 苏折悠悠道:“你喝了我再告诉你。” “你说了我再喝。” 苏折扬了扬眉,“苦是苦了点,但是个好东西。” “到底是什么?” 苏折看了看那药,又看了看沈娴一脸嫌弃的神色,只怕不告诉她她是不肯喝的了。可告诉了她,她就更不肯喝了。 苏折叹了叹,还是告诉她道:“蛇胆。” 沈娴:“……” 苏折道:“味道是有点腥重,毕竟是生拉活剥挤到药里做药引的。怕你喝不进去吐了,方才给你吃了点粥垫垫肚子。” 沈娴欲呕,听苏折又道:“方才那蛇肉粥,你也吃得好好的。” 原来这粥是他熬的,在进池春苑之前,就先把粥熬好了再送来的。 沈娴终于没忍住,干呕了两下,“苏折,你先没说!这药我坚决不喝!” 她把药推给了苏折。 苏折眼帘微窄,道:“不是我说了你就喝,现在要耍赖是不是?” “耍赖就耍赖,要喝你自己喝!”沈娴一口拒绝,还真就耍赖了。要她现在喝这药,她是绝对喝不下去的。 “不喝可能不行,给你解毒的。等药凉了,有损药效。”苏折看了看她,莫名就笑了一下,意味深长道,“我看你现在还挺精神的。” 沈娴道:“我当然精神,简直被你搞得生龙活虎了好吗!” 苏折若有若无地扬了一下嘴角,道:“精神了就好。既然你不肯喝,也罢,那我只好帮你喝。” 说着他就面色淡然地凑到嘴边,喝了一大口。 沈娴瞪了瞪眼,哪想下一刻苏折突然倾身逼近到她身前来。她毫无防备,冷不防就被他给扣住了后脑。 紧接着口唇相抵,他居然巧妙地撬开了她的齿关,以舌尖探入。 沈娴脑子一嗡,满口又是那令人作呕的药味,还有他柔软的触感。那种感觉真是让她甜蜜又抗拒。 她害怕咬伤了他,不得不张着口,闭也不能闭。 药汁从苏折口中渡入到她口中,她瞪大了眼,被迫一点点咽下去。 眼角的余光瞄到崔氏就站在一旁,脸蹭地就滚烧了起来。 沈娴双手撑着苏折的肩,试图把他往外推。只可惜不仅推不动他,一口药汁咽尽,他还越卷越深。 她一心放在与苏折的较劲上,以及想着崔氏还在旁边看着让她又十分窘迫尴尬,一时竟忘了这又腥又臭的药是什么滋味。 苏折舌头与她纠缠片刻,不知到底是为了喂药还是刻意想吻她,有点强势霸道,不容抗拒,沈娴也无力抗拒。 他缓缓退了出来,扶着沈娴后脑的手却没有松开,指间流泻着她柔软的发丝,像羽毛一样轻挠着手心。 沈娴目色水光滟潋,气息微喘,感觉浑身血气都在不停地往头脑和脸上涌。她脸颊带着绯意,瞪向苏折。 苏折眼神略深地看着沈娴的嘴唇,低低道:“总算是有了两分血色。还有几口,有我陪你一起苦,便觉得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喝了吧。” “我不喝!”沈娴越发抗议,“你这是土匪作风!流氓行径!” 苏折没理会她,而是淡然地又喝了一大口药。 沈娴身子往后仰,又道:“你别乱来,二娘还看……” 话没说完,就又被苏折扶着头凑近,直接堵在了她的唇上。 又一口药喂完了。 沈娴呼吸急促了些,咬咬牙,不争气自己竟有些沉溺在他的亲密当中。 这回连抗拒都失去了许多底气,眼睁睁看着苏折再含了一口药,那苦臭的气味让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却是又要凑上来。 沈娴无处躲闪,沙哑道:“我现在是病号,你不能趁人之危趁虚而入……唔……” 苏折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等他喂完了一口药,眼神晦涩地看着沈娴已经熟透的耳根,道:“知道自己是病号,就应该好生喝药。你不好生喝,只好我喂你喝。” 沈娴的防线已经彻底被他给击败。 他看了看快见底的药碗,低低哄道:“乖阿娴,还有最后一口了。” 听到他像哄挑食的小孩吃饭一样地诱哄她,对极尽温柔和耐心,沈娴的心悸动得一塌糊涂。 别说只是哄她喝口治病的药,就是喝口毒药她也心甘情愿啊。 她就是中了这苏折的毒,早已经无可自拔,也无怨无悔。 沈娴低哑道:“我自己来。” 只是她刚要伸手接来咬牙一口灌下时,不想苏折却先她一步,给灌进了自己口中。 沈娴又瞪了瞪眼,看他悠然的神情,那狭促的眼神看着她,似在说——不是要自己来吗,你来啊。 沈娴真是被他气得想笑又想哭。 他何时学会这般戏弄人了。 一碗药都已经喝到这个份儿上了,还差这最后一口。沈娴总不能让没毒没病的苏折给咽了去,遂只好倾身靠近他,呼吸交错间,她自己主动地偏了偏头,寻到苏折的唇贴了上去。 这一口药好似渡得格外久,久到让沈娴浑浑噩噩,有些晕眩。 她主动松开苏折时,见得他的嘴唇亦红润动人,眼角依稀有情浓。 苏折不舍得她就这样走掉,又靠近吻了吻她的唇。她抵了抵苏折的肩,略偏开头,心悸得浑身都有些轻微的颤抖,呢喃道:“没药了,二娘还看着呢,别这样。” 苏折若有若无地挑唇笑,“二娘早走了。” 沈娴又偏回头来看,恰好与苏折对个正着。 发现方才旁边站的崔氏确实不知何时已经不在房里了。 崔氏虽说是个妇人,可也是第一次看见苏折和沈娴这般缠绵,在她的印象当中,苏折是一个理性克制的人,从没有展现出这样的一面。 崔氏自然也是打心眼里替两人高兴的,只是她在旁边看着不好意思,沈娴也不大好意思,这个时候当然要悄无声息地退下去了。 她一丝不苟地守在房外,就是挨冷受冻心里也乐意。 第403章 你明知我舍不得你 第403章你明知我舍不得你 房内就只剩下苏折和沈娴。再没有先前那般清清冷冷的样子。 沈娴感觉融融暖意流淌进她的四肢百骸,所至之处都是一片酥软。 “还苦吗?”苏折低低地问。 沈娴勾着他的肩颈,轻轻摇头,低眼间眉目染笑,原本苍白的脸上浮上淡淡的红晕,勾人至极,道:“不苦了。” 她所能感受到的,只有甜和暖。 苏折道:“是么,我尝尝。” 这次沈娴无所顾忌,蹭进苏折怀里,搂着他可以深沉热烈地回应他。直吻到口唇麻木也还难分难舍。 后来房中久久沉浸着沈娴让人意乱神迷的轻喘。 苏折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片刻,挑唇笑了一下,真真荡人心魂,道:“鉴于你还是病号,我便不折腾你了。阿娴,好好养身子,记得不要厌食,除了要喝药,饭还得吃。” 沈娴点点头,知道苏折不可能在她房中留到天亮,他约摸得离开了。心里有着淡淡的失落,她垂眼道:“我知道,只要不给我吃蛇肉粥。” 苏折眼底里的笑意渐浓,轻声细语道:“那蛇胆蛇肉吃一副就够了,以后不给你吃了。” 沈娴抿唇浅笑。 “我要走了,保护好自己。” 沈娴还是点头。 苏折等了一会儿,没见她有想说的话,便掖了掖被角,起身拿起旁边的官帽,留给沈娴一抹英挺的背影。 沈娴极是不舍,感觉那股温存正随着他起身离开而渐渐流失。 她脱口就问:“你还会再来吗?” 苏折脚下一顿,回转了身,眸里星火如锦,唇角依稀上挑,“不知道下一次来会是什么时候。” 沈娴越发失落只面上不做表示,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苏折道:“你舍不得我却又不说,我怎么知道。” 沈娴愣了愣,抬头看着他,道:“你明明就知道,我舍不得你。” 苏折的眼神讳莫如深,在听了沈娴的那句“舍不得”后,深沉得像要把她吸走。 他轻声细语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我真要走了。” 沈娴问:“你赶时间吗,不赶的话,我还可以再抱你一下。” 苏折笑了一下,应道:“不太赶。” 他走回床边来,将官帽放下,不及伸手,沈娴便扑了过来,将他抱住。 这一走,不知道下一次能这样抱他、依偎他,耳边听着他说话的声音,又会是什么时候。 想念的每一天都会格外漫长。 她生怕很久不能见,只能心里妄念。 因而每一次短暂的相聚都显得弥足珍贵。 沈娴双手从他腰际穿过,衣料柔软,挟带着丝丝微凉的触感。她攀着他的后背,指间萦绕着柔软的发。 沈娴贪心地顺着苏折的长发,埋头在他肩上,感受着腰上的手同是有力地扣着她,隔着薄薄的寝衣衣衫,传到了她的肌肤上。 嗅着淡淡的沉香气,沈娴心动得快要瘫软了。 她贴着苏折的颈项,在他耳边喃喃道:“苏折,我一定会努力,向你靠近。” 苏折手臂略一用力,把她整个身子往自己怀里压,狠狠揉着,道:“你我已经这么近了,近到毫无间隙。” 沈娴道:“不仅仅是身心。”还有境界,她不奢望能变得和苏折一样优秀,只希望有一天,能够与他所匹配。 她带着浓浓的鼻音道:“不要总是操心我,也要多操心你自己。好好睡觉,按时吃饭,天冷了多穿点衣服,知道吗?” 半晌,苏折才应道:“嗯,知道。” 沈娴抱着他的头,蹭着他的头发,心疼道:“我想你为了我身体好好的,而不是形销骨立。我还等着将来,你我一起长相厮守长命百岁呢。苏折,既已答应我了就要好好对待自己。” 苏折轻轻呓念:“长相厮守,长命百岁。”他回过神来答应她,“好。” 沈娴又担忧道:“这次北夏插手的事,我怕皇帝追究起来会为难你。” 苏折道:“别担心,他无从追究。” 苏折行事缜密,滴水不漏,想来皇帝就是想追查到底是谁在和北夏暗中来往,他也拿不到苏折的把柄。 “总之你还是要小心些。”沈娴不舍得放开,但是她知道她还是得放开,又轻声问,“苏折,外面是不是下雪了。” “下了点小雪。” “你回去的时候会冷吗?”她的手顺着他的衣袍袖摆摸下去,摸到他修长的手,十指紧扣,“还好,手不是太冷。今年的冬天很有些阴晴不定。” 最终她还是放了他,对他眯着眼笑,道:“再说下去,估计得说到天亮。苏折,你走吧。” 苏折也笑了笑,“你一放手,我就真走了。若是留我到天亮,我便也能留下。” 沈娴道:“你要是被发现假冒太医深夜来给我复诊,不就糟糕了吗。要留你也不能这个时候留你。”顿了顿,又道,“我已经开始期待着下次与你相聚。” “那,我走了。” 苏折随手把官帽戴在头上,深深看了沈娴一眼,转身便走。这一走,径直出了房门,也没再回头。 崔氏进来侍奉沈娴睡下,虽然被窝里没有先前那么冷了,她也还觉得房间里空落落的。 空气中残留着丝丝幽冷的沉香,一直伴随着她到了天亮。 昨夜基本是崔氏在守夜,第二日玉砚醒来不仅看见崔氏脸上有些喜气,还发现沈娴身子骨见好,人精神了,气色也好了些许,关键是不如昨日那么消沉了。 她努力养病,积极向上,希望自己能尽快好起来。 玉砚一早就听沈娴说饿了,当然乐见其成,连忙去给她准备早膳。 等沈娴吃过以后,便在房中看书。 玉砚本身对崔氏是没有成见的,上午崔氏在门口屋檐下煎药时,偶尔见得天空中飘来几片雪,落在药炉上顷刻就化了去。 天空亮得刺眼,若不是有雪落下,还让人有种云过天晴的错觉。 玉砚凑过来道:“二娘,你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啊。” 崔氏道:“那是自然,公主一天天好起来,我当然高兴。” 第404章 他这位老师的良苦用心 第404章他这位老师的良苦用心 玉砚也喜滋滋道:“公主今日肯进食了,看起来心事也一扫而空了的样子,见她好起来,我也高兴。” 她跟着沈娴久了,对药气也有两分敏感,闻到药炉里溢出来的药味,动了动鼻子又道:“欸不对呀,这不是昨日熬的药。” 崔氏道:“自然不是,这是新配的药,对公主的身体很有好处的。” 玉砚狐疑地打量她两眼,道:“昨夜那个人来过了?” 崔氏不承认也不否认。 顿时玉砚就什么都明白了。难怪今天公主的精气神都焕然一新,原来是有人夜里来给公主瞧了病。 玉砚顿时就垮下了脸,道:“二娘,往后不要再给那人留后门了。” 崔氏道:“这世上,约摸只有那一人才是公主心病的药引。我也不忍公主一直寝食难安地病下去。现在公主好起来了,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吗?” 还没过午时,便有人拉着车来到了秦府门前,道是秦家夫人在书集铺子里定的书,眼下都给送来了。 这位秦家夫人还能有别人不成?无疑就是沈娴。 管家不记得沈娴有吩咐他去定了什么书。但看那一摞摞的书送到府上来,光看那书皮和书名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书,约摸是女子在闺房里喜欢看的那些风花雪月的故事话本。 既然找上门来了,沈娴又在病中需要打发时间,管家是个谨慎的,便先来池春苑请教了沈娴以后再下定夺。 彼时沈娴一听,道:“就是我让定下的书。先前觉得枯燥消沉,提不起兴致,便想着看点杂书可能会好些,把那些书都送到我院中来吧。” “是。” 那书集铺子也不是什么正经铺子,送书的人还一路推销,他们铺子新上市的故事话本,保证故事新颖、情节劲爆。 到了池春苑,沈娴看他推销得如此卖力的份儿上,就都留下了。让他跟着管家去账房支账。 等人走后,玉砚把那些书整理一下,道:“公主什么时候定的书,奴婢怎么不知道呀?” 沈娴似笑非笑道:“昨夜新定的。” 结果玉砚一看那些个书名,有的暴露得直接让玉砚面红耳赤,羞愤道:“公主这定的都是什么书,怎的这样……伤风败俗!” 沈娴接过来一瞅,眼皮抽了抽,可待打开书页以后,一股丝毫不属于市井杂书之流的书香气息拂面而来。 里面的内容正经到不能再正经。 沈娴粗略翻了翻,从兵法论策到治国之道,从三纲五常到为君之道,从古溯今,无一遗漏。 苏折把这么多书全做了伪装,由书集铺子的名义送来,还真是煞费苦心。 不过他约摸也担心沈娴看这些正经的书看得多了,以她的性子多少会觉得有些乏味,因而送书的人推销的那些新上市的话本可没伪装,是真的故事话本,给沈娴调剂所用。 沈娴直接把话本丢给了玉砚,道:“这些书你拿去看,看完了再传给府里的丫鬟看,古言版本的霸道总裁爱上我,想必大家都很是喜欢。” 她当然要让人知道,她要准备不学无术了。 结果故事话本在府里传阅得很快,一不小心叫秦如凉看了两眼,觉得内容不堪入目。 秦如凉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他风风火火地来到池春苑,刚准备出言说沈娴几句,沈娴见了他来,便对他招招手,道:“你来得正好,快过来给我讲解一下。” 秦如凉坐下一看,才知道沈娴看的都是兵书。 这所有书都是苏折送来的,沈娴要在养伤期间全部看完,并且要记住。 沈娴以为这一类的书看起来会十分晦涩,却没想到除了秦如凉的讲解以外,在难懂的地方苏折早已做了批注。 仿佛早已料到有朝一日沈娴终究会看这些书一般。 此时她才真真像个学生,在认真学习老师早年间就布置下来的课业。 只不过耽搁了这么久,而今才算是被重新拾拣起来。 苏折的批注字体虽小,但是却十分遒劲挺拔,说是字如其人还真是不假。他批注得精炼而又易懂,沈娴每每看到他的字时,便不由回味一番。 皇帝这边,经过两人查探,大内密探将得来的结果呈上来,道:“属下已经查清,那消息最早是从明月楼传出来的。而那两日正好有贺大人在明月楼里私下宴请京中没资格参加早朝的几位官员,说起了此事。” 皇帝沉怒道:“这才几天,那贺悠就得意忘形至此!不仅学会了拉帮结派,还带着京官去青楼里狎妓!” 以往皇帝对于官员狎妓这种事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这就成了罪过。 大内密探默了默,道:“回皇上,不是贺悠大人,而是贺放贺大人。” 皇帝本以为是贺悠,却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贺放,贺放一向谨小慎微,这怎能不让皇帝意外。 皇帝问:“消息准确吗?” 密探道:“据属下多方查证,确实如此。贺放喝得酩酊大醉,才说漏嘴走漏了风声。后来又在市井茶肆流传,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皇帝沉吟良久,对贺放的印象还停留在他自律自省而且聪明低调的一面,道:“可朕知道,贺放从来不逛青楼,又怎会去狎妓?” “还有一事,属下不知该不该说。” “说!” “属下查到,贺放家中有美妾三名。其中有两名还是当初从苏折苏大人家中接回的,是当初皇上安排在苏大人身边的姬妾。” 皇帝面色一变。 密探又道:“实际上贺大人贪图美色。” 密探退下以后,皇帝召见了贺放。 只不过在贺放进来之前,皇帝便平息下心中怒火。 他身边的信臣并不多,借着贺相的缘故,他才对贺放多器重两分。现在虽说有了个贺悠替他效命,但贺放在他身侧出谋划策已久,也不能因为这一两件事就把他彻底压死。 眼下朝堂正值用人之际,贺放以后还派得上用场。 第405章 难道他还动不了苏折不成? 第405章难道他还动不了苏折不成? 消息走漏,虽让皇帝骑虎难下,但传不传结果都一样。至于男人好色,这就更加好理解了。 皇帝私以为,一个人贪图酒色,才更加好拉拢和控制。 结果贺放一来,皇帝便把他狠狠训斥了一顿。 贺放得知自己逛了青楼惹了大祸,已经被探子查个一清二楚了,忙不迭地跪在地上,瑟瑟求饶请罪。 实际上当晚在明月楼玩乐时已是深夜,贺放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哪些话没说哪些话。 言辞间得知皇帝已经知道他家中美妾的事,皇帝提及他家中美妾,定然已经知道那美妾是从何处得来的了,更是吓得差点昏死过去。 贺放瞒而不报,往严重了讲,就是欺君之罪。 只是皇帝还没有来得及往下追究美妾的来处,就有太医例行来禀报静娴公主的情况,道是她现在病情减轻,正在一日日痊愈,已无大碍。 只不过这次受损严重,需得将养好长一阵子,才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 皇帝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怒火,又烧了起来。 要不是北夏横插这一脚,眼下沈娴就该是死人一个了。 贺放跪在地上,见是个时机转移皇帝的注意力以摆脱自己的罪罚,立刻道:“皇上息怒!皇上还可以从其他方面着手,小树苗拔不得还可以挖树根下的土,一旦土没了,树苗也难以生存。” 皇帝沉了下来,挥手让太医退下,才寒芒闪闪地盯着贺放,“你是说苏折。” “微臣觉得,这苏折平时虽行为端正找不到一丝差错,但越是这样滴水不漏越是可疑。静娴公主一个女人,在外哪懂收拢民心,当时可是苏折一路陪同,一定是他替她张罗。” 皇帝当然知道,但是鉴于苏折才同夜梁和谈回来,算是立功,才一直没动他。 贺放又道:“而这一次,恰逢静娴病重,北夏就来了信报,若不是有人在与北夏暗通款曲,又怎会如此及时。放眼朝野,还有谁像他一样不希望静娴死呢?” 多年前是苏折主动投诚避免了朝中一片干戈,这些年他一直安分守己,不曾与静娴有过一分过多的牵扯。 皇帝不是没有想过,如果那个暗中帮沈娴的人真的是他,可见此人心思之深沉,性子之隐忍。 虽然到目前为止,苏折按部就班,在太学院里教学,没有露出丝毫马脚,此人到底曾是守着静娴长大的人,无论如何都再留不得。 贺放道:“当年为稳前朝旧臣,不得不留下他,现如今朝政稳固,他也无足轻重。不如就先从苏折开始。” 皇帝现在动不了沈娴,难道他还动不了苏折不成? 等他把树下的土都挖干净,沈娴纵使是前朝公主,她一个女人,也摇摇欲坠。 如此同样能解皇帝心头之患,只不过是用的手段要复杂一些罢了。 皇帝面上神色云销雨霁,将此事交给了贺放去办。也不再追究他先前贪恋女色之过,最后也只是把他草草训了一顿就算了事。但也没忘记给他颗甜枣吃,又赐给了他两个宫中美艳舞姬,还是由贺放自己挑选的。 贺放欣然领命,而且把这件事当做是自己戴罪立功的一个机会,一定会更加卖力。 沈娴养病期间,每日没有别的事可做,就是看书。 不懂的就问秦如凉,还与秦如凉一起讨论战术,有时一论便是半下午。 反正现在秦如凉也很闲,也乐得把自己所学所知都教给沈娴。 他觉得到了时候,便让管家把府里下人都召集起来。 现在的秦府已经不是以前的将军府了,维持不了这么多下人的开销。因而他让管家清算了大家的工钱,只留下少许几个旧人儿,其余的一一作遣散。 一时下人们都凄凄然。不仅辞别旧主心有不舍,还失去了一份工作前路茫茫。 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一件事。 府里的那些眼线,是新进的人,当然不可能留着,也借着这次机会一并被遣出府去。如此一来,府里所剩的便也都是信得过之人。 等人都遣散以后,管家忧心忡忡道:“那些人被老爷赶出去了,皇上知道了会不会……” 秦如凉淡淡道:“我又不知道哪些是眼线,家里落魄潦倒不得已遣散旧仆,如此皇上也要怪罪的话,才让人奇了怪了。” 皇帝顶多是心里不舒服,却又无法发作罢了。 今日池春苑里,沈娴眉头一直跳,说不出哪里不对,就是格外的心神不宁。 直到沈娴碰掉了手里的书,又打翻桌上的果盘,玉砚道:“公主今日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沈娴道:“心里不踏实。” 她才想起,她和秦如凉都闭门在家,无法了解朝中动向。莫不是朝中出事了。 她不信什么心灵感应,但就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十分没有着落。 眼下宫里宫外,能让她牵肠挂肚的也就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苏折,一个是小腿。 沈娴与玉砚道:“你去叫秦如凉,想办法去探探宫里的风声,我担心小腿和他是否安全。” 玉砚见她实在心神不宁,也真怕出什么事,赶紧就跑出池春苑去找秦如凉。 只是刚一出院子,没想到就碰上秦如凉自己来了。 他大步走进院里,进房见得沈娴,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沈娴道:“你来得正好,我整日在这院里,也不知道外面情形如何了,你帮我去打听打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顿了顿,又皱了皱眉道:“我突然有点担心苏折和小腿。” 比起小腿,苏折更加让她担心。因为这次北夏的事,她总有预感,皇帝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可是苏折做事周密,又叫她不要担心,她便以为他能妥当善后。 然怕就只怕万一。 秦如凉神色莫测地看了看沈娴,道:“怎么突然担心起这些来了?” 沈娴摇摇头,道:“我心神不安,能让我担心的,也只有他们了。” 秦如凉抿了抿唇,似在挣扎。他若无其事地转身往外走,沉沉道:“我会去帮你打听,你安心留在院里看书。” 走到门口,他高大的身形还是迟疑又纠结地停了下来。 秦如凉回头直直看着沈娴,突然莫名其妙地问:“要是真有什么事,你打算怎么办?” 第406章 是他出事了 第406章是他出事了 霎时沈娴的心就往谷底沉了沉:“你这话什么意思?真出事了?” 秦如凉道:“没有,我只是随口问问。” 这下秦如凉要走,沈娴上前来便抓住他的衣角,斩钉截铁道:“定是出事了,你把话说清楚。” 直觉告诉她,秦如凉不是这么犹豫迟疑的人,他肯开口这样试探她,说明就是有事。 秦如凉道:“我去打听一下,回来再告诉你。” “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是小腿又生病了?”她咽了咽喉咙,有些低颤,“还是,苏折?” 秦如凉沉默。 沈娴心头确认了一大半,咬牙道:“你要不及时告诉我,他俩不论是谁有何差池,往后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这样激他,他就会就范。他会告诉她的。 果然,秦如凉回头沉声道:“反正迟早也瞒不住你。是苏折。” “他怎么了?” “朝中有大臣弹劾苏折,说他通敌叛国,与北夏有暗中往来,是北夏安插在大楚的奸细,请求严肃彻查。”他低头看着自己衣角上的手,白皙的手背青筋凸起,指节拧得泛白,蹙眉道,“他被抄家了,眼下正要送往大理寺。” 皇帝暂时顾及不到秦府,原来是因为他把心思都放在了苏折身上。 事情来得突然,让人防不胜防。 朝中局势本如一潭深水暗潮涌动,现在直接有人带头掀翻了浪潮。 通敌叛国那是大罪,当时皇帝即派人前往苏折家中抄家,并下令将苏折带往大理寺,由贺放主审,严加审问不得姑息。 这个时候如有人站出来替他求情,则以同党论处。 大学士被抄家了。 这也是附近这一带居住的人流传出来的消息,但具体的外人却不知所为何事。 好在秦如凉以前还算有点人脉,也是刚刚才收到这个消息。 理智告诉他,他本不该把这件事告诉沈娴。 可纸是包不住火的,瞒得住她一时,也瞒不住她一世。他始终也怕,会给她留下一生的遗憾。 许是门外的天光太过刺眼,让沈娴感到刺眼晕眩,整个人都被留在了短暂的空白里。 手里的书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在了地上,被风翻开的那一页上,还留有苏折的批注,字字清晰,如他人一般隽美。 她一点点回过神来,缓缓弯身把书拾拣起来,头重脚轻,耳中有些嗡鸣,脑子却在此时无比清醒。她心里再明白不过,这是皇帝动她不成,所以要拿苏折开刀了。 皇帝是要赶尽杀绝,打算除掉她身边的人,绝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人再站在她这一边。 她早有不详的预感,这次苏折在皇帝的刀口底下把她救出来,皇帝又岂会善罢甘休放过他。 可是她太相信苏折,也太相信侥幸。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帝要对他下手,就是再侥幸也逃不过。 那大理寺是个什么地方,沈娴虽没去过,但是秦如凉去过。他回来的时候是番什么光景呢,伤痕累累淤痕遍布! 沈娴几乎不敢想,苏折进去那个地方以后,出来时又是个什么光景。亦或者,他还有机会再出来吗? 沈娴呼出的白气,像迷雾一样团团把她罩住。 她长长出了一口气,拧紧秦如凉衣角的手,终还是一点点松开了。她应该怎么办? 只是还没来得及挪动步子,秦如凉便稳稳当当地挡在了门框里,让她出去不得。 沈娴抬头,看见他高高大大,背着光,有些不清晰。 沈娴问:“你干什么?” 秦如凉道:“今日你且在院里,哪里也不要去。我会守着你。” 沈娴挑高了语声道:“你要禁我的足?” 玉砚见了着急,道:“公主,就听驸马爷的吧,这个时候出去一定会……” 话没说完,沈娴低沉道:“住口。” 玉砚一慑,沈娴从来没这样喝过她,剩下的话自觉地堵在了喉咙里。 秦如凉蹙眉道:“这个时候你不能去。眼下他已经搭进去了,你若不管不顾地跑去,只会莽撞地把自己也搭进去,说不定还会害他更深。这个时候,他也一定不想看见你。” 沈娴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冷静,可越是这样,秦如凉越得警惕她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她是绝对不能这个时候去见苏折的,不然落人把柄,反而会更加麻烦。 沈娴一字一顿道:“我知道,这个时候莽撞成不了任何事。我不会蠢到要去害了他,所以你也不用禁我的足。” 苏折的情况和小腿不一样,小腿虽在宫中,却也不紧迫。可是苏折的安危,迫在眉睫。 她不能莽撞,她要理智对待。 因为她一步错,就有可能满盘输。把苏折这么多年以来的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 可是如若最后她得到了全部,却失去了苏折,那还有什么意义。 沈娴低了低头,抬手抚了抚别在发间的白玉簪,轻声与秦如凉道:“许久没出门逛街,今日你陪我出门,去首饰铺选点好看的首饰吧。” 秦如凉很矛盾,既不希望沈娴为苏折涉险,可又希望能有办法救得了苏折。若是苏折没救了,沈娴的处境势必会更加危险。 像苏折那样城府极深的人,难道就没有留后手吗?秦如凉不太相信。 可最终他神色思量权衡了一下,还是应下:“好。” 她便转身往房里侧走去,淡淡道:“玉砚,替我更衣。” 玉砚回过神来,感到莫名的压抑,她去衣橱里取了一件沈娴以往喜欢穿的杏色高襟长裙,换衣的时候秦如凉便在院子里等着。 沈娴站在铜镜前,一粒一粒扣好领口的盘扣。长裙将将袭地,衬得她身量窈窕纤长。 玉砚又取了厚厚的披风,从后面披在了沈娴的肩上。 一路上都是无言。 到了街上,选了一间首饰铺,沈娴和秦如凉一起进得铺子挑选首饰。 这抄家一事进行得大张旗鼓,苏折家中被翻了个底朝天。 贺放亲临现场,以为苏折再怎么深藏不漏,在他家里总会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然而他错了。 第407章 来不及多看他一眼 第407章来不及多看他一眼 苏折家中没有任何,除了一些字画书本,书房里找不出一封多余的可以定他罪的信件。 苏折家中的奴仆也一并被抓了起来,送进大理寺的天牢里。 当时他被贺放下令押起来时,一身白衣,黑发如墨,依然两袖清风、与世无争。 贺放甚至试图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东窗事发的慌乱表情,都不曾。 他眉目清然似入画,打七零八落的家门前走过,衣角洁白如霜。 这样的人,实在完好得有些不真实。仿佛不该来这一趟污浊人间。 从苏折的家到大理寺途中,要穿过几条街。 一队官兵押着人走在街上,难免要引来街上行人的驻足围观。 百姓们指指点点,不知道这又是哪户人家落了罪。 贺放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他脸上的表情,活像一只斗志昂扬的公鸡,随时准备大干一场的样子。 沈娴在首饰铺子里很认真地挑选首饰,那些首饰琳琅满目、大多精美华贵,她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有的样式拿在手里多摸了两下,掌柜的以为她喜欢便请她试戴。 遂沈娴侧身倚着柜台,面向门口,由秦如凉把她多看了两眼的发簪钗环往她发间尝试。 首饰铺外面的街道,是通往大理寺的必经之路。 沈娴定定地看着,看着行人驻足,看着他们抻长了脖子往一边观望。她也听到了从他们口中溢出的“好像是大学士”之类的话语。 沈娴手扶着柜台,指甲泛白。 她眼睁睁地看着,贺放骑在马上,趾高气昂地从门前经过。 一队官兵整齐罗列,后面押着一些人,有苏折家中的管家,还有几个仆人。 苏折走在中间,勘勘出现在首饰铺的门框里时,像一幅跃入眼帘的画。 他容色淡淡,雪衣墨发,修长的眉目微垂,眸中清然之色如与天地浩然同归,惊不起丝毫波澜。 他总是这样,无论何时何地,都依然保持着一种别人无法企及的宁淡的风度。哪怕他即将去的是大牢,可能这一去就难以再脱身。 沈娴来不及多看他一眼,他就一点点从门框间消失。 不知道他可有发现自己,沈娴想,大概是没有的。 没有看见也好,这样苏折就不会像她这样受着煎熬。 明明他就在眼前,只要她移步到门口去,就能与他打个招呼,亦或是说两句话。 明明他就要被抓走,吉凶难测,只要她蛮横地冲出去,不准贺放把他押走,就可以不让他进大理寺那种地方。就算要进去,她也多想,陪着他一起进去。 可是她不能,她偏偏还要忍着! 她不能上前去与他说话,不能去阻拦贺放把他抓走。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以这样的方式招摇过市,被人议论。 可是苏折,怎么能被这么对待。他贺放,胆大包天敢抄他的家,敢抓他过市,他也配?! 队伍都走过首饰铺前很长的距离了。 秦如凉出声问:“我给你戴的这支步摇好看吗?” 沈娴回过神,放在柜台上的手指一松,泛白的指甲又恢复了红润,她往铜镜里看了一眼,淡淡道:“很好。” 最后她就选了这支十分简单的步摇,离开了首饰铺。 青天白日,沈娴站在街上,眯了眯眼。 想起那夜她与苏折说过的话,她会努力向他靠近。 她努力学习,再没懈怠,学习兵法国策,学习怎么玩弄权术,学习怎么陷于漩涡暗流而独善其身,甚至于学习往后怎么司天下之职。 如若最后苏折看不见,那么这一切意义何在呢? 不,最后他一定能看得见。 秦如凉问:“现在要回去了吗?” 沈娴道:“难得身子好些以后,能出来逛逛。不如陪我多走走。” 秦如凉没多言,一直陪着她走在长街上。 他们走得缓慢,也一直甩不掉身后跟着的眼线。沈娴现在又活回来了,虽说将军府里没有了眼线,但她只要一出府,一举一动又岂会不掌握在皇帝的手中。 不过沈娴无所在意,在街上走走逛逛,买了少许东西,都交由玉砚拿着。 沈娴问:“阳春河边的船只还在吗?” 玉砚应道:“还在的,今年大半年的时间都停泊在河岸,供游人登船消遣。公主现下要去那边逛逛吗?” “是有很久没去了。” 阳春河边的杨柳岸上,柳枝儿早已经掉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深入到清寒的水中,依稀萧条。 只不过水上泊着的一艘大船,却毫无萧条之色。 船上吃喝玩乐的场所一应俱全。登船下船的游人,一直没断过。 沈娴和秦如凉一起,玉砚跟在后边,不紧不慢地上了船。 见她轻车熟路,秦如凉道:“你何时对这样的地方如此熟悉。” 沈娴道:“以前常来。” 只不过那还是连青舟在的时候。这条船还是她和连青舟一起安顿的,还有了今日的繁华,成为京中富家纨绔子弟的一大去处。 现在连青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她身为老板之一,也早该来看看。 船上游人较多,而且一间间铺子挨得紧凑,吆喝声不断,在船上逛起来也比在街上拥挤几分,这样反而给这寒冬增添几分热火朝天的氛围。 秦如凉身形高大,即使在人群里也十分显眼。 身后那些眼线,因为人多,下意识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高挑出头的秦如凉身上。只要盯着他,就等于是盯着沈娴。 沈娴若无其事地与秦如凉道:“我们都分开走吧,你目标显眼,容易吸引他们。两炷香的时间后,在刘一卦的摊位前聚拢。” 这船上也分上中下三等消费水平。 刘一卦的摊位是算命的,处于游人最多的下层。沈娴和秦如凉、玉砚分开走后,对这船上熟悉得很,穿过几道暗门,便成功地甩掉了身后的眼线,直接去到最底层刘一卦的摊铺前。 他摊铺里的生意比以前在大街上的时候可好多了。这里人多,容易搞点小动作,再忽悠几句,便能把客人引到他摊铺前来。 第408章 买人命 第408章买人命 当沈娴出现在他摊铺前时,他正给人算卦,抬头看见她,算到一半直接弃了,让他的徒弟来接手。 刘一卦把她拉到里间,道:“我没看错吧?真的是你,回来了?” 沈娴笑笑,道:“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回来了就好,”刘一卦感慨道,“你这一走这么久,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好在连公子离京的时候让我留意着,说你可能会来。” 沈娴笑意淡了下来,刘一卦常年混市井的,察言观色比谁都厉害,也听到过不少关于沈娴的传闻,知道她现在定然混得不如以前那么潇洒。 沈娴道:“他倒是说准了。” 刘一卦也不耽搁,道:“闲话留着以后慢慢说,我现在就带你去见船上的管事。” 这管事也是连青舟走的时候留下的。 两人没有出铺子,而是直接穿过暗门,去到别的楼层。 当初发现船上有暗门的时候,沈娴还笑了连青舟一番。说他做生意的,如此小心谨慎,这些暗门要是被那些商客给发现了,还不得出幺蛾子。 当时连青舟说,一般人不会发现。这些暗门通向的地方都是固定的地方,只要这几个地方是自己人守着,就不会有人知道。 这是他的生意经营之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些暗门也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看来,不知是他还是苏折,好似早已料到会有派得上用场的这一天。 进到管事的房间。 房间和管事,沈娴虽很久没见,但也都是熟脸孔。 去年除夕,沈娴、苏折和连青舟三人曾在这房里用过餐;而眼前的管事,也曾是连青舟家里的管家。 管事见了沈娴,连忙上前揖道:“参见静娴公主。” 沈娴托了托他,道:“不必多礼。” 管事道:“公主与我家公子不光是朋友,还有生意上的伙伴关系,公子交代过,倘若遇到公主过来,定要第一时间与公主结清前面近一年来的账目。” 沈娴勾了勾唇,道:“连青舟,真是知我心。他定是知道,我若不缺钱,也不会到这个地方来,给大家都添麻烦。” 管事的去暗格里捧出一只一尺大小精致箱子,用钥匙打开箱子上的锁,道:“每个月给公主的账目我都会放入这箱子里,现在就请公主过目。” 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是一沓数额千两的面额,几乎快撑满了整个箱子。 沈娴没去细数这其中到底有多少钱,但她知道,连青舟经商本领非凡,特能挣钱。 沈娴把箱子和钥匙都收了过来,道:“多谢管事。” “这都是分内之事。” 刘一卦在正经事上不是个爱八卦的人,因而他把沈娴带过来以后就先回到自己的摊位上了。 本以为沈娴办好了事就会离开,却没想到沈娴又来到了他的摊铺前,手里拿着一个箱子,并且坐在刘一卦给算命的客人准备的位置上,在刘一卦唬眼的表情下,她淡淡笑道:“来,给我也算一卦。” 她把箱子放在地上,抬脚随意一踢,便踢进了桌下布帘遮挡的刘一卦的脚边,“算准了这就是酬劳。” 刘一卦讷讷道:“你别开玩笑,富贵之命还用算?” 沈娴道:“最近时运不济,想求转运。” 刘一卦便装腔作势地帮她算了起来,还时不时扬声忽悠几句。只不过两人在热闹喧哗之下,低头交语的声音却无人能听得见。 刘一卦问:“你想怎么转。” “你比我混得久,人际也广,我想买东西,箱子里的钱你看着办。” 刘一卦看着沈娴的手相,许久没说话。 沈娴又道:“我知道你不想蹚浑水,我就只请你帮忙办这一件事,钱有多余的,剩下的都归你。” 刘一卦看了看她,道:“我虽只是个算命先生,但也是很讲义气的,你小瞧我不成?”说着就笑了笑,又道,“你信不信我真的会看手相?” 沈娴亦笑了笑,“我信,那你给看看,我将来的运势如何?” 刘一卦低低而笃定道:“凰不逊于凤,亦可翱于九天之上。” 沈娴道:“那你是押我这头儿?” 刘一卦问:“你想买什么?” “想买人命。”沈娴一边云淡风轻地说着,一边就着桌上纸笔,写下一行时间和地点。 “那我去帮你问问看,有没有想接这生意的卖家。” “要厉害一点的才行,毕竟对方也不是吃素的,做得干净一点。最迟今晚之前给我消息。” 刘一卦东拉西扯不知在说些什么东西,这卦才算到一半,两炷香的时间一过,秦如凉和玉砚才匆匆赶来。 玉砚一拉住沈娴便开始抹眼泪,道:“夫人跑哪儿去了,奴婢以为夫人走丢了,吓死奴婢了!夫人这是在干什么?” 沈娴道:“算命。” 刘一卦道:“看夫人面相,近来恐不宜出门,怕招来血光之灾啊。” 玉砚瞪他一眼,道:“江湖术士,满嘴胡说八道。” 后来沈娴才与秦如凉和玉砚一同离开,船上已无什么好逛的,便打道回府。 他们一到家门,这头便有探子把沈娴今日出府的消息传递到了宫里。 皇帝冷笑两声,道:“她还去算命?命由人定不由天,她恐怕也只能是这个样子了。” 到了大理寺,贺放一一清点从苏折家中抄来的物什。虽然早有准备,可结果还是令他感到失望。 管家和几个家仆一进大理寺就直接被拖到了刑讯室动刑。 此刻刑讯室里传来一阵阵凄厉的惨叫。 管家一把年纪了,难以忍受酷刑,几度昏死过去。可对于贺放所询问之事,家仆都一概不知,也一概不认。 一时浓浓的血腥味从刑讯室里飘了出来。 贺放闲适地从刑讯室里走出来,来到苏折的牢门前。 关押苏折的是一间单独的牢房,牢房外面还有一定的空间,摆放着一张长桌,方便审官坐下来审问案情。 贺放撩了撩官袍,就在桌边坐下。 此刻苏折在牢中席地而坐,神色清淡。他干净整洁的形容,与这昏暗的牢房格格不入。让贺放一见了,就忍不住想撕碎他面上的这层淡然和平静。 第409章 这木偶女的是谁? 第409章这木偶女的是谁? 桌上堆着一些物件,无疑是苏折家里的,几幅字画滚落在地,还有他书房里的几样摆件,和两只轮廓模糊的木偶。 他家最值钱的,就莫过于书房里的这些东西了。除此以外,竟没有搜出多余的任何一样金银器皿或者金银财宝。 贺放悠闲地把那些字画一一打开欣赏一番,笑了两声道:“不愧是大学士,家中也委实清贫干净了些,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结果只搜来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苏折道:“让贺大人失望了,我也感到很抱歉。” 贺放嘴角的笑容变得有两分凶残,道:“苏大人,你仔细听听,刑讯室里传来的嚎叫声,可都是你的家奴。此刻他们正遭受着酷刑呢,生不如死,难道你就不打算招点什么吗?” 苏折抬眼看他,透过牢门,昏黄的火光下,那波澜不惊的眸色能穿透暗淡的光线,直直抵到贺放的心里。 明明十分平淡,却让贺放心里陡然升起几分不着边际的惊惧来。 苏折问:“贺大人想让苏某招什么?” 贺放把心态放了放,苏折现在不过是一个阶下囚,有何所惧的?他现在可是在奉皇命办事,没有谁能比他更理直气壮。 贺放气势十足地冷喝道:“有朝臣弹劾你投敌叛国,与北夏私下往来传递消息,是北夏安插的奸细!你到底认不认?!” 苏折淡淡道:“朝臣弹劾也要拿证据说话,贺大人可找到了证据?今日抄了苏某的家,发现了可疑之处了吗?” 他说话的语气闲淡从容,仿佛根本不是戴罪下狱,而是在和贺放茶余饭后闲话家常一般。 贺放眯了眯眼,道:“恐怕你就是料准了本官搜不出什么,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我看你是早有准备吧,早把证据都销毁了,本官连你一封信件手迹都不曾搜到,你家里是不是也干净得过分了一点?” 苏折道:“苏某家中东西少,地方也不大,故而比较干净。加上苏某在这京中举目无亲,不曾有写信的习惯,大人搜不出来也很正常。” 贺放恼羞成怒,对身边的牢卫道:“刑讯室里的那几个,给我打,狠狠打,我就不信他们一个字都不肯招!如若还不招,直接往死里打!” 他盯着苏折的表情,说出这样的话,本以为苏折会愤怒或者出言阻止,但是没有。 贺放就又怒极反笑了,道:“本官眼下打的是你的家仆,你却连点反应都没有。苏大人还真是好气魄,今日叫本官大开眼界!” 苏折看他一眼,道:“我若愤怒或者出言阻止,贺大人就不打他们了吗?只怕还会打得更凶吧。一进这大理寺便身不由己,贺大人喜欢这样审案子,苏某也没有办法。” 贺放冷笑道:“等打完了他们,就轮到你了。” 他看完了所有字画,没有发现异常,便垒到了一边,随手把玩起几样摆件来,过手以后也觉得意兴阑珊。随后他便把手伸向了桌角的那两个木偶。 苏折端坐在牢里的枯草堆上,眼梢见贺放的手拿住了木偶,若有若无地眯了眯眼,眼底里犹如三九酷寒。 贺放把两个木偶拿在手里端详了片刻,对苏折道:“这木偶雕功拙劣而粗糙,实在看不出有何收藏的价值。苏大人喜欢收藏这个?要收藏也该收藏精致一点的啊。” 贺放一边说着,一边把玩着。 听苏折闲闲淡淡道:“不过是图一时新鲜,放着忘扔了。” “放着忘扔?我看苏大人不是这么粗心的人,这莫不是苏大人自己雕刻的?”说着,贺放就仔细审视了两眼,意味深长道,“这一男一女,正好凑成一对儿。男的与苏大人你倒是有两分神韵相似,女的是谁?” 女子木偶明显比男子木偶要陈旧许多。随着岁月流长,那本就不清晰的轮廓也越发模糊,贺放一时还真认不出来这女子是谁。 贺放随口一问:“是静娴公主么?” 苏折轻声细语道:“区区两个人偶,便能被贺大人想象成苏某与静娴公主,看来贺大人是十分急于给苏某定罪。” “本官也只是随便问问,你好像很着急。” 苏折看他,笑了一笑,道:“我不着急,着急的是贺大人。” 贺放又是一阵气塞,正欲发作,这时牢卫从刑讯室里出来,禀道:“大人,死了三个,还是不肯招。” 贺放随手把两个木偶掷在了地上,愤然道:“我就不信,你们一个个骨头比石头还硬!” 贺放盯着牢里白衣斐然的苏折,又令道:“把牢门打开,拖他出来,先打二十鞭!” 于是两个牢卫一丝不苟地进了牢房,一左一右把苏折押了出来,送进了刑讯室。 刑讯室内,管家还奄奄一息地叫道:“我家大人身体本就没有痊愈,你们竟还动刑!找不到证据难道也要严刑逼供出证据吗?!” “住口,老东西!信不信一鞭子抽死你!” 不一会儿,刑讯室中,便响起鞭子鞭笞的声音。 贺放坐在外面,听到里端传来苏折的闷哼声,总算是解气,感到舒畅无比。 二十鞭打完了,苏折又被送了回来,关进了牢里。 贺放站在牢门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身上的白衣渐渐沁出鲜红的血迹,给这枯燥单调的牢房增添了一抹艳丽的色彩。 贺放敛衣在牢前蹲下,笑道:“怎么样,苏大人,滋味还好受吗?照理说,你我无冤无仇,你也用不着记恨我,我这么做都是有皇命在身的。” 顿了顿,贺放又道:“你曾是静娴的恩师,放眼整个朝中,就你与她的关系最亲。这次静娴死里逃生,还搬出了北夏,多半与你脱不了干系,说你与北夏暗相往来,也不算冤枉了你。皇上要静娴死,可你偏要让她活,这样你还能不能活也就很是一个问题了。” “进了我这大理寺,难道你还想安然无恙地出去吗?你放心,证据迟早会有的。” 第410章 谁挡我谁死 第410章谁挡我谁死 贺放说完,也不见苏折有什么反应。 苏折靠着冰冷的墙,白衣染血,他微垂着头,眼帘轻阖,不知何时晕过去了。 贺放见巴掌大点的小窗外的天已经黑了,便起身又道:“也好,今晚先让你适应一下这牢里的艰苦,明日再来好好审你,说不定你就想通了肯招了。” 贺放回头来看桌上的摆件字画,先前两个木偶已经被他丢在地上弃之不顾了,但这些摆件和字画都还算精致。反正也是些与案情无关紧要的东西,他虽不爱好风雅字画,但拿去送人、笼络人心却是无伤大雅。 遂贺放走的时候,把字画和几样摆件都带走了。 到了夜深人静之时,牢里寒冷非凡。对于守牢的狱卒来讲,也是苦差一件。 于是两狱卒端来一个炭盆,盆里烧着红彤彤的炭火,以取暖所用。而先前被贺放丢在地上的两个木偶,权被拿来垫了炭盆。 白天里沈娴离开阳春河后,就直接回了秦府。 她回到池春苑,进了房里,就没再出来过。她面无表情地坐在窗边的书桌旁,仿佛丢了魂儿似的,望着窗外萧条的景致,没有任何反应。 崔氏和玉砚心里当然着急,几次进房来看,她都始终维持着一种坐姿不曾变过。 两人也不敢打搅她。 沈娴不知道以往,苏折在想尽办法帮她救她的时候,有多么的绞尽脑汁。而今,也该轮到她了。 她定然要救苏折,不管用什么办法。 等玉砚终于鼓起勇气叫她时,叫了好几声,沈娴才回过神来,发觉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玉砚提醒道:“公主,该用晚饭了。” 她不知不觉坐了一下午。 饭菜摆到桌上来,沈娴全无胃口。玉砚已经急忙去请秦如凉过来一起吃饭了,也好劝劝沈娴。 崔氏在旁道:“公主多少吃点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想办法救大人啊。” 沈娴淡淡道:“二娘放心,我不会在这个时候虐待我自己的身子的。” 她只是在等。等今夜快点到来。 沈娴不能让自己的脑子空下来,随时都处于高度紧张和戒备的状态。她怕自己一旦放松,就会让一些她根本无法想象的画面钻进她的脑海里。 她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秦如凉刚从大理寺出来的时候。 那贺放,定也会不吝对苏折用刑。 苏折在牢中,会变成什么模样? 沈娴像分裂了一样,一边不受控制地去想,一边又阻止自己去想。 苏折从前,定也有像她这样分裂和挣扎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是怎么控制自己的呢? 沈娴不及动筷,秦如凉便匆匆进来了。刚一坐下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管家也趁着笼罩下来不久的夜色,来了池春苑,与沈娴道:“公主,有人送来这封信。” 沈娴神色一动,连忙伸手接过来,打开飞快地看了一遍,神色冷了下来。 秦如凉问:“你到底怎么安排的?” 他知道今日沈娴在外逛了很久,必有所图。 “我要见贺相。”沈娴道,“你与贺相虽没有多深的交情,但你曾帮助过贺悠,贺相可能愿意见你一面。” 秦如凉蹙了蹙眉,道:“你让我去约贺相,这不在话下,可一旦出了这大门,你我都会被盯着,这个时候去见贺相,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沈娴定定地看着他,道:“我就要见,必须要今晚。谁挡我谁死。” 沈娴起身,饭也顾不上吃,便道:“玉砚,更衣。” 沈娴着了一身素色裙子,身披一件黑色兜帽披风,和秦如凉一起出了大门。 只是才走出来没多久,身后便窸窸窣窣响起些动静。若是寻常人还听不出来,像是谁家猫儿盘桓在墙上,肉掌贴着青瓦所发出的细微声音。 沈娴知道,那是她和秦如凉被盯上了。 不管是巷弄角落还是百姓屋檐之上,都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 忽而,沈娴和秦如凉都加快了脚步,在漆黑的巷道里兜转着。那些随后紧盯着的人便知道两人是想甩掉他们,于是也加快脚步追上。 转了两条巷子以后,两人往墙角一转,就没影儿了。 眼线急忙也飞速地掠过墙角,定睛一看,却发现到了一条死胡同。 而沈娴和秦如凉就在那死胡同墙下,回转了身来,看着他们。 与此同时,忽然道道黑影从百姓屋舍家的后院里飞了出来,从后面堵了这些人的退路。 黑衣人手上有刀,当即毫不犹豫地就冲上来,与紧追不舍的线人厮杀起来。 这些黑衣人早就埋伏在此,而线人忙着盯紧沈娴和秦如凉,根本没有防备,亦或是根本没想到,沈娴会对他们下杀手。 若是先前一旦沈娴动了杀心,皇帝知道了,势必不会容她,一定会第一时间杀了她。 所以先前即便沈娴知道无论她做什么身后总有人跟着她,便也当做没看见。 不管是线人还是皇帝,大概都没料到,沈娴会动手吧。她只是一个女人,抛去她前朝公主的身份外,根本不足为惧。 可是今夜,她才露出虎狼之势,分明是要把看着她的线人引到此处来一举歼之。待线人发现时,已为时已晚。 黑衣杀手动作干脆利落,这些线人的武功并没有沈娴想象中的那么好,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成为大内高手。皇帝之前已经损失了两批大内高手,想必剩下可用的人也不多。 杀手很快就把线人打得七零八落。 沈娴和秦如凉只作壁上观。 只没想到,一个线人约摸是想制服沈娴,甩掉杀手,转头就朝沈娴攻来。他以为沈娴没有武功,而秦如凉又双手被废,即便是他自己受了伤对付起这两人来也不费什么力气。 哪想一到跟前,沈娴轻巧闪身躲过他手里的剑。在他怔愣时,沈娴捏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反手就夺过了剑。 她眼里没有光彩,浓稠得似一片墨,手上的动作不比杀手迟钝。沈娴就着线人的手腕往面前一带,手里的剑同时深深刺进了线人的胸膛里。 她冷冽得不带丝毫感情。 第411章 我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 第411章我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 沈娴手一松,指上或多或少沾了些血迹。她随后溢出几下喘息,身体还没彻底复原,胸口有些喘不上来气,做这样的事难免吃力。 秦如凉方才本想帮她,可是她反应极快,先一步把秦如凉往边上推了推,使得秦如凉反倒没有机会插手。 秦如凉抿唇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忘记逞强吗?” 沈娴云淡风轻道:“你也没好全,我也没好全,谁来不是一样。总归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能应付的,就自己应付。” 死胡同里一片死寂。黑衣杀手个个放轻了呼吸,手里的剑还淌着血。 方才还活生生的线人,眼下全都变成了死尸躺在地上。那为首的黑衣杀手,蒙面巾外面的一双鹰眼直直看向沈娴,方才不小心漏掉了一个线人,原以为会伤害到雇主,没想到却被她给处理掉了。 沈娴抬眼平淡地直视着他,道:“做事要做到底,把尸体处理干净,一丝血迹都不要留。” 这种靠杀人卖命的人,只要有足够的钱,就能驱使他们,才不会管这些刀下亡魂是什么身份。这种交易相当直接,在准确的时间,准确的地点,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想来比皇帝苦心培养一批大内高手要简单好使。 应雇主的要求,毁尸灭迹自然也是这些杀手的拿手好戏,不然不仅会给雇主带来麻烦,也可能会给自己惹上灾祸。 沈娴和秦如凉先行离开这死胡同,留下杀手迅速地处理尸体、清理现场。 她一边往前走,头顶像一层薄纱一样铺下惨淡的月色,今夜难得天晴。她一边想,以后可不能再和苏折在这死胡同里约会了。 这里死过人。 身后再无人阴魂不散地跟着她和秦如凉。两人便目的明确地朝贺府走去。 秦如凉沉声道:“沈娴,那些人虽不是大内高手,却也是大内的密探。而今你把他们全杀了,皇上迟早会发现。” 沈娴若无其事道:“他是迟早会发现这些人失踪了,可他永远不会知道他们为什么失踪不是吗?今晚的所有人,一个都没留下,也不可能会有活口跑回宫里向皇帝告密,说是我干的。” “可这一批探子失踪了,皇上很快也会派下一批探子。” “他派一批,我就杀一批。我想看看是他人多,还是我钱多。”沈娴幽幽道,“如不这样做,我无法去见朝中的任何一个人,我也救不了苏折。” 沈娴吁了一口气,轻声道:“我也是没有办法了,被他逼得没有办法了。先是拿小腿逼我,现在又是拿苏折在逼我。我无所谓,大不了一死,等南境大军挥师北上的时候,他也别想好过。” 一个人因为拥有得越多才会在乎得越多。可一旦她失去了,不再拥有时,便也不会再在乎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哪怕地上满是荆棘,她也得一步一步往前走。 秦如凉无言。 或许应了苏折的初衷,他唯今能做的,就是守在沈娴的身边,陪着她共同进退。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护她,成全她想要做的事。 到了贺府,沈娴留守在暗处,秦如凉先进贺府去找贺相,要贺相愿意主动见沈娴才好。 不然贸然进去,也是平添麻烦。 秦如凉没走大门,翻墙进去的。这对于他来说十分轻松。 这偌大的贺府后院里,始终如一安静。 后来一扇后门才悄然打开,溢出些油黄的灯火。有人出来把沈娴接进了府中去。 沈娴戴着兜帽,穿过贺府的庭院,来到一处院子里。 刚一走进,贺相便迎了上来,虽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可既然沈娴已经来了,他还是不得不请她入内。 那是贺相的书房,书房里十分宽敞明亮。 沈娴脚踏了进去,房中暖炉热茶无不舒适惬意,与她满身的寒气格格不入。她抬手揭下了兜帽,露出一张干净白皙的脸。 贺相冲她揖道:“老臣见过公主,不知公主深夜前来,有失周到。” 沈娴开口却道:“相爷这里可有水容我洗一洗手?” “有的。” 书房的架子旁常备干净的水盆,以供贺相看书拿笔过后洗手所用。 眼下沈娴把她的双手泡进了水盆里,清水被染得微微红。 贺相这才变了变脸色,发现沈娴的手上尽是血,“这……” 沈娴淡然自若道:“相爷不必担心,这不是我的血。” “那这是谁的血?”贺相张口就问。 沈娴悠悠道:“路上遇到一个酒鬼,不小心拿酒罐划伤了手臂,我顺手扶他一把的时候不慎沾上的。” 贺相没再多问,只道:“不知公主前来,有何要事?” 沈娴道:“你知道我为了谁来的。今日主审苏大人的人是你的儿子贺放,前些日秦如凉在大理寺便吃过他的苦头。” 贺相叹息一声,道:“有折子弹劾苏大人,谁也不知道折子是谁递的。况且这件事又是皇上亲下命令严审,贺放虽是主审,恐怕老臣也无法说服他网开一面,老臣爱莫能助啊。” 沈娴慢条斯理地用巾子拭干了手,淡淡道:“有人一心要他死,真要是能网开一面,还能有今天这样的场面吗?” “那公主此番到底是何意呀?” “我不避讳贺放是相爷的儿子,便实话实说了,他手段毒辣,惯会用屈打成招。之前秦如凉进大理寺,便被他打得内伤重创。而今苏大人在他手上,想来他更加不会留情。” 贺相看了看秦如凉,心中了然。 沈娴道:“贺放是主审,但他也只是大理寺少卿,他上头还有一位大理寺卿。如若贺放对苏大人严刑逼供,有大理寺卿出面,能让他收敛一点。我别无所求,只希望能靠相爷活络一下,请大理寺卿出面,使苏大人少受刑。” 大理寺卿与贺相同是老臣,如若由沈娴出面,大理寺卿考虑到利害关系不一定会帮她,甚至于连见也见不到。贺相又是当朝丞相,由他出面的话,事情定然会好办许多。 第412章 应该有的立场 第412章应该有的立场 沈娴又道:“我不奢求相爷能和朝臣出面救苏大人于水火,我只有这一个请求。苏大人是文臣,不比当初秦将军那身子骨,重刑之下他必定受不住。” 秦如凉在一边听着,知道沈娴是信口胡诌。苏折那身子骨,丝毫不比自己差到哪里去,沈娴这么做,也只是心疼他罢了。 当初秦如凉在大理寺里就受了一顿苦,那还是皇帝没打算要他命的前提下。现在皇帝是铁了心要苏折的命,贺放肯定不会手下留情,说不定还会比上次更狠。 贺相迟疑着,许久没答话。书房里的气氛有些凝滞。 沈娴安静地等着,她比贺相还要心平气和。 后来贺相总算开口了,道:“静娴公主托老臣去与大理寺卿活络,何须多此一举,公主直接去找大理寺卿不就行了,老臣倒可以从中牵线。” 沈娴闻言笑了笑,道:“实不相瞒,这还真要非拜托相爷不可。” “为何?” “因为相爷是贺放的父亲。”沈娴道,“光拿大理寺卿压他,他可能反倒会去皇帝面前参奏一本,可若是他知道是相爷给大理寺卿示意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应该不会兜到皇帝面前去让相爷遭难。” 贺相叹了一声,道:“老臣早已与那逆子划清了界限,只当是此生没生养过这个儿子,他又如何能顾及佛面。” “可贺家总归是贺放的本家,”沈娴眯了眯眼,“他还不会狂妄到要刨自家祖坟的份儿上吧。” 她看向贺相,又道:“相爷中庸了大半辈子,事到如今还想袖手旁观置身事外吗?别说从苏大人被抄家开始便不可能了,现在我进了你这家门,就更不可能了。” 沈娴云淡风轻道:“相爷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不然今晚也不会见我。相爷就是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贺悠想想。” 贺相脸色变了变,贺悠可是他的命根子,是贺家传宗接代的香火,绝对不能有事。 贺相直言不讳道:“我若帮了静娴公主,被皇上知道了,那才是于我们贺家大不利。” 沈娴直勾勾地盯着他,似有似无地勾起嘴角,道:“可你若不帮我,这一次是苏折,下一次就是你们这些旧臣。相爷以为自己还能够独善其身吗?” 沈娴说到了他的心窝里去,这正是两难的局面。 沈娴又幽幽道:“你若不帮我,来日大楚政权再变,新仇旧账我会与相爷满门一并清算。” 她逼视着贺相,这时眼里的桀骜和满身锐气才隐隐流露了出来。 那丝毫不是她平时温婉平和的模样,让贺相暗暗吃惊。 难怪,苏折再艰难也要帮她。不仅仅是要帮她自保和自立,还要帮她争回本属于她的东西。 沈娴勾唇而笑,道:“我可没忘记当年相爷投靠新政抛弃旧主的事,我也没忘记贺悠下毒害我走了一趟鬼门关的事,相爷若肯帮我,这些都可以一笔勾销。 眼下贺悠贺放都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我若是相爷,就该有一个自己的立场。如此也不至于将来我得势,贺家满门都跟着遭殃。我要是失败了,皇帝跟前还有你两个儿子,也能尽力保你无虞,这也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对持片刻,贺相道:“公主条理清晰,字字珠玑,实在让老臣大开眼界。” 沈娴说的这些,贺相何尝不明白,要想保住贺家最为保险的办法,确实是他的儿子继续为皇上效力,而他为公主效力。 无论将来是哪一方得势,起码都不会祸及贺家。 除此以外,贺相也不想让皇帝着手来铲除他们这帮老臣。他们盘踞朝堂多年,皇帝真要对付起来,就算最后他勉强留得一条老命,那其他同党交好多年的旧臣必定是伤亡惨重。 可是要他站在公主这一边,也得要看公主有没有胜算。 贺相道:“公主应该知道,就算老臣有立场,也无法同其他大人一起正面与皇上作对。” 沈娴道:“我不需要你们能为我出生入死,只希望能在必要的时候拉一把,比如今夜请求贺相之事。” 但凡是前朝旧臣,能活到今天的哪个不是老狐狸。 他们早没有了满腔热血,唯剩下的只有在保全家门的条件下的一颗权势之心。 所以沈娴根本就没指望能得他们的拥戴。她只保持着一副他们的用处有多少她就利用多少的心态。 大家彼此都不是君臣,只有立场和利益关系。 贺相想了一会儿,道:“恕老臣直言,公主现人在京,尚且处处凶险,今日一席话虽万分有理,可公主凭什么本事能摆脱此中困境,又凭什么本事夺势?” 良久,沈娴轻细道:“南有夜梁,北有北夏襄助,南境屯兵十万只欠东风,贺相以为,是闹着玩的吗?” 贺相一震。 他至此彻底明了,先前沈娴和苏折一番南下,目的必定不简单。 不仅沿途收买了人心,竟还夺得了南境兵权,暗自与夜梁和北夏达成了一致! 而京中依然太平,无所察觉。 而这样的太平又能维持得了多久呢? 贺相问:“既然万事俱备,静娴公主何故还要回来自投罗网?” 沈娴道:“因为我儿子。” 贺相明白。沈娴到底还是一个女人,一个母亲。不会像男人一样为了成全野心而牺牲自己的骨肉至亲。 最后贺相道:“既然如此,只要公主吩咐的,老臣必当竭尽所能为公主办到。”说着他便在沈娴脚边跪下,行大礼,“老臣只有一个请求。” “相爷请讲。” “老臣希望公主能信守承诺,将往事既往不咎,能……饶过我儿。” 沈娴低头俯视着贺相,道:“相爷指的是贺悠,还是贺放?” 贺放虽很早前就被贺相赶出家门了,在朝中政见也不一,贺放更是一心讨好皇帝,甘心做御前走狗让他所不齿。可说到底也是他的亲儿子。 贺相沧桑道:“老臣唯有这两子。” 第413章 随你去告吧,我不在乎 第413章随你去告吧,我不在乎 沈娴弯身把贺相扶起来,轻缓道:“老丞相请放心,我不会去对付贺放,我也不会拿贺悠怎样。只要老丞相立场够坚定,他们便也相安无事,将来照样权贵加身。” 贺相起身揖道:“老臣实话实说,公主光是请大理寺卿施压不妄动酷刑,恐怕也救不了苏大人。皇上想要什么结果,公主应该很清楚。” 沈娴道:“我知道,我只请相爷出面,能免去他皮肉之苦足矣。其余的,我会另想办法。”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贺相岂有再推诿的道理。 况且沈娴请他办的这件事,不是要他全力救苏折的命,只是减免苏折的酷刑,还不至于冒很大的风险。 贺相道:“明日我便与大理寺卿会一面。” 沈娴皱了皱眉,道:“我可能等不及明日了,今夜我走后就劳烦相爷务必与大理寺卿知会一声。” 贺相顿了顿,道:“那好吧,我尽量一试。只是现已夜深,不知能不能见到大理寺卿。” “顺便让大理寺卿提点一下,皇帝能过河拆桥一次,就能过河拆桥第二次,若是贺放太过猖狂,来日也只会成为被丢弃的棋子。贺放只要是个聪明人,就会权衡利弊,如此相爷和大理寺卿可彻底安心,他总该为自己留条后路,不会告到皇帝那里去。” 贺相连连点头。 沈娴的话倒也点醒了他。 这样做不光是为了免去苏折的酷刑,同样也是为贺放的以后着想。贺相私心里也不希望将来贺放替皇上办了事,反倒成为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那一个。 如此利人利己,贺相怎么着也会尽心尽力去办妥的。 贺相改口道:“公主放心,老臣下半夜即刻就去见大理寺卿。” 话音儿一落,秦如凉冷不防蹙眉道:“有人来了。” 贺相和沈娴均是面色一肃。 一时房中三人都没再说话,细细听着脚步声行走在院子里,越来越近,直至门前方才停住。 沈娴给了贺相一道眼神示意,贺相便开口询问:“谁,谁在外面?” 外面的人顿了一会儿,才回道:“方才我从你院外路过,看见你书房里的灯还亮着,所以就顺便进来看看。都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吗?” 这道懒洋洋的声音,三人都不陌生。 是贺悠在门外。 贺相当然不想贺悠和房里的两位打照面,毕竟现在贺悠是皇帝那边的,外人虽不清楚,但贺相清楚得很,他又曾给沈娴下药差点害死她,若是这会子碰面了,保不准不会兜到皇帝那里去。 那样的话,可就大事不妙了。 遂贺相故作平静道:“哦,我就快睡了。是不早了,你也快回去睡吧。” 贺悠却不肯离去,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忽然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莫不是书房里还有什么我见不得的人?先前我听我院里的小厮说,好像有鬼鬼祟祟的人影到你这里来,别是什么坏人才好。” 贺相沉下声来道:“没有什么鬼鬼祟祟的人影,你院里的小厮看错了,回去吧!” 敢情贺悠不是顺便路过来看他睡了没有,分明是在监视他。贺相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就气不打一处来。 贺悠却不客气地抬脚踢了踢房门,道:“把门打开,我进来看看。” “你!” “我这是为你好,别到时候沾了祸事,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要及时抽身出来,与那些前朝旧臣都划清界限,我兴许还能保你一命。” 要贺相抛弃那些旧臣,只为了自己的老命一条,即使将来活下来了,也不再可能碰到朝廷政事,到时候还不是糟老头子一个,还不如死了算了呢! 贺相气道:“小兔崽子,自以为是!你以为你现在受皇上宠信,就可以无法无天了吗!” 贺悠道:“你自己都快要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思来教训我。到底是谁在书房里,出来!” 贺相正要出去像以往一样教训贺悠,被沈娴止住。 沈娴道:“相爷稍安勿躁,既然他要我们出去,出去便是。” 贺相急道:“这可使不得,要是让他看见你们,禀到皇上那里去,可就大祸临头了!” 沈娴勾了勾唇,道:“相爷放心,你家儿子又不傻。” 说罢,看了秦如凉一眼,两人便打开书房的门,落落大方地走了出去。 贺悠正倚在房门边,看见出来的是沈娴和秦如凉,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道:“是你们。” 沈娴侧身看向贺悠,眉目淡然,似看陌生人一般。对他终不似从前那样热络和放松。 从那一顿酒开始,她和眼前的贺悠就不再是朋友了。 贺悠他仕途坦荡,而她宛如行走在独木桥上,随时都能栽下万丈深渊去。 贺悠的变化确实很大,现如今从他身上早已看不出一丝一毫从前稚嫩的模样。 贺悠紧皱眉头,问:“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沈娴淡笑,道:“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来和你老爹结成同盟的。” 她走到贺悠面前,细细审视着他脸上的表情,悠悠又道,“随你去告吧,我不在乎。大不了我陪苏折一起去死,到头来还能拉上你老爹当个垫背的。等南境大军踏破这大楚的土地时,我即便到了黄泉路上也想看看,你的仕途究竟还能走多远。” 贺悠咬牙抿唇,嫉恶如仇地看着她,“那杯酒怎么没能毒死你。” “兴许是我命大。”她欣赏着贺悠的反应,随后若无其事地缓缓拉起兜帽,遮在头上,云淡风轻地转身离开。 沈娴她怕什么,她根本就无所畏惧。贺相是贺悠的至亲,如若他贺悠能够割舍得去,那她也无话可说、心服口服。 顺利出得贺府,沈娴和秦如凉两人并肩走在漆黑的巷弄里。 沈娴绕了远路。 秦如凉道:“贺悠就算了,但贺放阴狠狡诈,善在皇上面前出谋划策,为人亦两面三刀。皇上是武夫出身,这大楚江山是他打下来的,而不是治下来的。因而他身边十分需要像贺放这样狡诈的信臣。此人如有机会,定然留不得。你却答应贺相的要求,不打算追究他?” 第414章 一切都是在放手一搏 第414章一切都是在放手一搏 沈娴淡淡道:“我不去对付他,自然有人恨不得他死。不觉得兄弟相残才更加有趣吗?贺相将来还有用,如若我亲手杀了他的儿子,就是他还愿意给我用,我也不敢用。” 秦如凉侧头看着她。她的侧脸在夜色中深深浅浅,神色令人捉摸不透。 这还是以前那个沈娴吗? 可能人还是以前的那个人,可是她的心却变得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她就像是放开双手在悬崖上空的铁索桥上行走,有些决绝和疯狂的意味。但同时,她又显得十分的清醒和理智。 沈娴忽而又开口,一字一顿道:“贺放这人,确实该死。” 不知转过了第几个巷口,沈娴在一处侧门前停了下来。 她转身望着那扇门,除了门上贴着封条,一切都还很熟悉。 这是苏折家中的侧门。 沈娴想起苏折曾只身一人上山,从山贼窝里把她救回来时,她从这扇门走过。她去苏折家中做饭给他吃时,亦从这里经过。 她和苏折曾在这扇门前偶遇过,站在门边细细说着话,两个人都恋恋不舍。 她当时就站在现在所站的这个地方,看着门后溢出来的浅浅灯火,若有若无地淬亮了苏折的轮廓。 她看着他风清月白地抬手杀人,不带一分犹豫。 秦如凉亦看着那门,道:“今夜你只是让贺相帮忙免去他的酷刑,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接下来该怎么办,其实我也不知道。”沈娴伸手,抚摸了一下门扉上的木纹和锁,轻声道:“不知道他可曾有过我现在这样的感觉,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切都是在放手一搏。” 沈娴没停留多久,就离开了。 她绕去了苏折家的大门,没有上前去,只站在角落里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便转身道:“我们回去吧。” 等回到池春苑时,已经过了半夜。 玉砚和崔氏没等到沈娴回来,都不敢睡,一直点着灯守着呢。 总算见她回来了,崔氏有些着急地问:“怎么样,公主可有办法救大人了吗?” 沈娴摇摇头,进了房便一直在书桌前呆坐着。 她坐了半宿,玉砚在旁边干着急,道:“公主,你歇一歇吧,这样下去身子会垮掉的……” 沈娴置若罔闻。 她分不出时间和空闲来顾及自己,她要绞尽脑汁地盘算着,想出能救苏折的办法。 窗外的天微微亮时,沈娴蓦地抬起头来,看着崔氏,“二娘,你可知苏折以往的送信人?他可以避人耳目地把信送到南境、夜梁,也可以送去北夏,他定是有专门的送信途径。” 尽管脑仁儿沉重得发痛,沈娴眼里还是闪烁着光芒。 二娘一听,当即来了精神,道:“京中负责替大人送信出城的人奴婢倒是认识。” 沈娴一边铺上信纸一边执笔蘸墨,道:“趁着天还没大亮,立刻去把送信人请来。” 崔氏急忙去办了,沈娴手里的笔未停过,写好了一封信,装进信封里上了蜡封。 可是她看着手里的信,又喃喃自语道:“这样不行,可能时间上来不及。” 玉砚也不知她究竟在说什么,只贴心地备上一杯暖茶。 随后沈娴又另外再写了两封信,她眼神沉着而笃定。 这三封信一封送去给江南的郑仁厚大人,一封送去给南境的霍将军,还有一封便是送去给夜梁的。 她若没记错的话,当初在江南的时候,那郑仁厚对苏折言听计从,郑仁厚应当是苏折的人。 江南乃富饶之地,又是大楚南北之界地,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如没有自己的人,会多很多阻碍。 苏折肯定早想到了这一点,才会安插一个郑仁厚在江南,一直待在不起眼的位置。等到必要的时候,才一举掌管江南城。 待送信人来以后,沈娴把信交给他,仔细交代,这三封信一定要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送到对方手上。 很快送信人就带着沈娴的信,在清晨悄然离开了秦府。 沈娴一直坐到天亮,身子骨早已冰冷僵硬。 她刚一站起来,自言自语地道了一句:“从这里到江南,日夜不停地赶路,一个来回最少也要六七日……” 她继而又盘算着应该怎么争取这六七日的时间。 只是话音儿一落,沈娴还来不及细想,便觉眼前一阵发黑,紧接着便径直往地上倒了去。 这个时候玉砚正倦得偷偷打呵欠,怎想沈娴突然就晕倒了,吓得脸色煞白,立刻跑过去,惊呼出声道:“公主!” 夜里,大理寺的牢房冷得跟冰窟似的。 狱卒在牢中当差,觉得苦不堪言。炭盆里的炭火一直没停过,烧得红红火火的,即使这样,两个狱卒仍是冷得瑟瑟发抖,就更别说牢里关着的人了。 这大理寺关押的犯人少之又少,换做的刑部和京兆尹的牢房,一到入冬,每天都有冻死的人。 两个狱卒一直见苏折靠着墙垂着头坐着,生怕他稀里糊涂给冻死了,夜里过去确认好几遍,他虽是浑身冰冷,但也还留有一口气。 不管是出于好心还是怕苏折冻死了狱卒难以交差,他们便又拿了一个炭盆来,分出一些炭火,放在离苏折不远的过道旁。 等第二天天一亮,就又赶紧撤了。 清晨,铁锁的声音在牢中响起,尤为清寒。 贺放衣冠楚楚地抬脚步入牢房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安静的苏折,血在他衣上红白相间,伴随着小窗外照进来的第一缕光线,显得十分的鲜艳夺目。 贺放笑悠悠道:“怎么样,苏大人,昨夜在我这大理寺过了一夜,滋味还好受吗?” 半晌,苏折的双眉动了动。他那静好得犹如无暇的雕塑一般的脸上,渐渐恢复了些许淡淡的神色。 他修长的眼帘浅浅眯开了一条缝,光线落进他眼里,是种没有温度的苍白的光亮。 他看也没看贺放一眼,淡然应道:“还好。” 贺放有些恼怒,反笑道:“不愧是堂堂大学士,身居牢狱,风骨犹存!但不管是文人墨客还是习武悍将,到了大理寺还嘴硬骨头硬,本官唯有把你这嘴撕了,把你这骨头拆了!” 第415章 担不起这个责任 第415章担不起这个责任 苏折没什么反应。 贺放又道:“我再问你一遍,如今你招是不招?你若招了,还能少吃一点苦,若是不招,后面还有许多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苏折问:“苏某招与不招有何不同的结果?” 贺放愣了愣,继而笑出了声道:“苏大人通透,想必是知道,招与不招,结果都免不了一死。唯一的不同就是,你要是招了,过程会好受一些,也省去彼此不少的时间。” 苏折不再语,只徒留唇边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贺放被他的笑刺激到了,冷哼道:“你尽管硬,我倒要看看,一会儿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随后他便走出牢房,下令狱卒把苏折从牢里拖出来,绑进刑讯室中。 是要准备动刑了。 刑讯室里有血鞭,有烧红的烙铁,还有锁骨的尖利铁钩等等,刑具挂在墙上琳琅满目。 贺放悠闲地拨弄着火上的烙铁,道:“要是把这刑讯室里的所有刑具都尝试个遍,也不枉你往我这大理寺走一遭。”说着他就手里举起了烙铁,“那么就先从这个开始。” 贺放一步步朝苏折走来,把手里的烙铁向他伸去,越来越近。 火光依稀掩映着苏折的发丝,和他的下巴。 他似睡着了一般安静。酷刑当前,却也无所波澜起伏。 贺放最见不得他这一副漠不关心和在乎的平静样子。 遂贺放当场就把烙铁贴向苏折的胸口。 然将将碰到苏折的衣,烙铁在他衣上留下一道乌黑的印痕,刑讯室外就有人匆匆走了进来,见此情形大声喝道:“住手!” 贺放动作一顿,回头去看,不想是大理寺卿匆匆忙忙地赶来,还不等他把烙铁狠狠送上苏折的胸膛,就被大理寺卿三步并做两步上前,一把拿住了烙铁,移开了苏折身前。 烙铁掷回了火盆里,清脆哐当一声。 大理寺卿又一声不吭地舀了一瓢水来,利落地浇在了火盆里。滋滋一阵青烟直冒,红火火的烙铁便熄了去。 贺放变了变脸色,冷然道:“徐大人来这里做什么?还阻挠我办公?” 大理寺卿转头看向贺放,道:“难道贺大人审案子从不拿事实证据说话,而是要严刑拷打、逼人招供吗?” 贺放冷笑道:“他不肯招,我只能让他吃点苦头。这也碍着大人了?” 大理寺卿义正言辞道:“按照大楚的律法,朝中五品以上官员,在事实未清、案件不明的情况下,不得动用酷刑!贺大人倘若连这一点都不清楚的话,到底是怎么进大理寺当上少卿的呢!” 贺放道:“徐大人,现在我是大学士叛国以通内外的主审,徐大人若是识趣的就待一边儿去,不要妨碍我例行公事。” “如若贺大人的例行公事,就是枉顾大楚律例国法的话,传出去只怕要被人耻笑!” 大理寺卿挡在贺放面前,义愤填膺,当仁不让。 一时局面僵持,贺放满脸怒色,表情有些扭曲,道:“我还是奉劝徐大人一句,识趣的最好现在就让开!” 大理寺卿道:“贺大人官居少卿一职,而本官才是大理寺卿,官品在贺大人之上!怎么,贺大人这是要以下犯上吗?此案虽是贺大人主审,但这大理寺还在本官的管辖范围内,若是眼睁睁看贺大人违法乱纪,恕本官还不能坐视不理!” 贺放道:“我是奉皇上之命审理大学士的,徐大人应该清楚皇上是什么意思!” “如若贺大人证据确凿,大学士罪名落实,贺大人想怎么动刑,本官都无话可说。”大理寺卿道, “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了,只会让天下人以为你屈打成招。大学士一代学识,为众皇子公主的老师,又是大楚文臣学者的效仿典范,贺大人这么做,只怕会寒了天下寒窗学子们的心!如若民心不再古、学士不进朝,朝廷人才萧条,贺大人可担当得起这个责任?!” 大理寺卿一向是个顽固不化的人,三番两次阻挠贺放动刑,贺放心里窝火得不行。 今日他想要继续对苏折动刑,恐怕是不能够的了。 最后贺放放弃了,只对大理寺卿道:“徐大人,你不要忘了,我们都是替皇上办事的。你这么护着他,可别让皇上觉得你有异心呐。” 大理寺卿义正言辞道:“正因为是给皇上办事的,本官才更要遵从大楚的律法,办事有理有据,有规矩可循。不然随便什么人都能徇私枉法,那大楚的朝廷纲纪还成什么了?贺大人若执意动刑,下次还请拿证据来,大学士的罪名落实,那本官也无话可说了,绝不会阻拦。” 贺放瞪了大理寺卿两眼,而后愤然摔袖而去。 大理寺卿想了一想,转身跟着迅速出了刑讯室,在贺放走出大牢前,叫住了他:“贺大人请留步。” 贺放转身,面色铁青道:“徐大人还有何指教?” 大理寺卿上前,道:“我想贺大人可能有所误会,本官对皇上绝无异心。非要说有异心的话,那也说不到本官头上。” 贺放听出他弦外之音,道:“怎么,难道徐大人还是受人指使不成?” 大理寺卿道:“哪能是受人指使,只不过是受人所托。” “受何人所托?”贺放问。 “贺大人是贺相之子,本官与贺相也算是同朝为官多年。贺相一番良苦用心,望贺大人能明白。” 贺放脸色又是一变。 没想到暗中指使之人居然是贺相。 他自从被赶出贺府以后,与贺相就再无往来。可终究是父子,他也想有朝一日能够堂堂正正地重回贺府。 在朝中贺放也念及贺相是自己的父亲,所以未曾与他作对过。可如今,贺相却是要正面与他作对吗? 贺放冷笑一声:“良苦用心?” 大理寺卿道:“贺大人不为年老的贺相想想,也该为自己的将来想想。我知道贺大人是为皇上做事的,可如果太过于肆无忌惮,上次是对付秦将军,这次是对付大学士,贺大人如此卖力,可到头来背了锅、惹了民怨的还是贺大人自己。” 第416章 不想干扰她 贺放心头怔了怔。 他到底没有大理寺卿这样为官多年的老臣经验丰富。 大理寺卿又道:“以秦将军为例,皇上没有错,错的永远是臣子。来日若是外面民怨指责,说贺大人手段毒辣、陷害忠良,你说皇上当如何?已经有了一位秦将军做前车之鉴了,我想贺大人心里应该明白。” 大理寺卿一语惊醒梦中人,贺放当然明白。 一旦到了那个时候,他不能说是皇上指使他这么做的,他只能自己扛着。而皇上也会像对付秦如凉那样,把他舍弃掉。 以前贺放从没有想过这些。而今大理寺卿一提醒,他不得不想。 贺放本想着离开大理寺以后,便去皇帝面前狠狠参奏这大理寺卿一本。但是现在看来,不应该那么做。 那样会牵扯到背后的贺相。贺家是他本家,贺相牵扯进去了,对他也是有害无利。 贺相暂且还是朝中丞相,若是他倒了,贺放也会有两分陷入孤立无援的局面,往后他就只能彻彻底底地依附在皇帝身边。皇帝用得上时就用他,用不上时就会像踹秦如凉那样,一脚把他也给踹了。 大理寺卿两手掖在宽袖中,站在大牢门口,目送着贺放离开,还在他身后道:“贺大人是个明理人,理应为自己留条后路啊。” 看着贺放的身影不多时便走远了,大理寺卿回过神来,不由暗叹。这一番话直接说到贺放的心里去,公主此计甚是高明。 不仅能化解贺放去参奏的风险,还离间他和皇上之间的亲信关系。 往后贺放做事,想必就没有这么狂妄了,凡事会知道给自己留点余地。 大理寺卿又折回来,看见苏折重新被关回牢里,身上白衣染血。在他的印象里,鲜少有这般落魄。 可到了这般境地,他们也无可奈何,能帮的只有这样了。 苏折还很清醒,一松口便没忍住,溢出几声压抑的咳嗽,隔着牢门道:“方才多谢大人不吝相救。” 大理寺卿道:“苏大人不必客气,我也只是拿规矩说话。” 鬓角垂落下来的发丝,半遮掩住了苏折的侧脸,留下一方凉薄的下巴和嘴唇,在小窗外的光线下,显得恁的苍白。 苏折轻声道:“可这样一来,大人为苏某开罪了皇上,得不偿失。” 确实得不偿失,这帮旧臣岂会冒这样的风险。 大理寺卿便低声道:“实不相瞒,我也是受贺相和公主所托。公主担心苏大人在牢中受不住酷刑,才辗转找到我这里。有贺相参与,又有公主的一番话指点,贺放不会把这事说到皇上面前去的。” 苏折低着狭长的眼帘,嘴角上挑。脸上苍白的神采,仿若山巅上的一捧雪,虽是少了几分温暖,却是折射出光亮,端地芳华清绝。 他头靠着墙,微抬起下巴,眼底染笑,“是么,这样极好。” 大理寺卿知道苏折性情清寡,现在在这牢里生死凶险之际,却还能笑得出来。 他可能不明白苏折所想,不懂他此刻心中愉悦。 他蓦然想起,小时候教沈娴学走路时,她蹒跚学步地跟着自己。而今,沈娴为他初涉朝堂,他仿佛亦能看见她和小时候那样跌跌撞撞。 虽是艰难,但她努力地在往前走。 大理寺卿虽不懂苏折,但苏折却是很懂他的,更懂这些旧臣们害怕被殃及,如若不是有人请他们出面,他们恐怕还不会这么主动,更不会在这个时候为了帮他减免刑罚而开罪皇帝。 是以方才苏折只是随口一句话一套,大理寺卿便顺理成章地把事情都交代了出来。知道有沈娴插手,这样的结果已极是合他的心意。 “多谢大人告知,苏某感激不尽。” 大理寺卿摆摆手,道:“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不足挂齿,苏大人还是好自为之吧。如有什么办法可救苏大人,或者有什么话要传达给公主,我还可以代劳。” 苏折摇摇头,唇边笑意还未淡去,他低头随意地捋了捋袖摆,道:“没有,我不想拿我的想法去干扰她。” 如若救不了他,将来他的阿娴拿什么去救治大楚呢? 他相信,她定然可以做到的。 很快,贺放又派人回来了,把大牢严加看管。大理寺卿也无奈,多和苏折说两句只怕都会传到贺放耳朵里,便就此作罢,带着左右离开了大牢。 池春苑中,沈娴尚还昏睡着,崔氏急忙去请大夫了,玉砚没有办法,又去把秦如凉叫来。 从昨天知道苏折出事以后,沈娴就没停下来好好休息过,没好生吃过一顿饭,也没好生睡过一会儿觉。 别人的劝告她也不听,就她那大病初愈的身子骨,还能怎么折腾? 她就只会为了苏折,这样使劲儿折腾自己。 这才大早上,就昏过去了。 秦如凉一个大男人,哪会照顾沈娴的日常起居,他来也只是手忙脚乱的。 见沈娴脸色奇差,秦如凉就非常来气,冷冷对玉砚道:“怎么就晕过去了?你是她身边的贴身丫鬟,不管她是睡着还是昏迷,你都要随时留意照顾着!” 玉砚垂泪道:“奴婢自当照顾着,一夜不敢合眼呢。” “她何时睡下的?” 玉砚瘪了瘪嘴道:“不知晕倒算不算睡下……” 秦如凉震了震,面色冷寒:“她一夜未睡?” 玉砚又开始哭道:“在桌前坐了半宿,奴婢怎么劝都劝不动。天亮时分公主刚一起身便晕倒了……” 秦如凉坐在沈娴床边,若是沈娴此刻醒来,他定是气得指着她的鼻子骂。 只是气归气,他看着她消瘦的脸,半晌抬手轻抚了一下,入手冰凉,他更多的是心疼。 秦如凉发现她整个人都是冰的,手脚像被冰块给镇住似的。 秦如凉英眉一皱:“怎么这么凉?” 他赶紧把沈娴从同样冰冷的被窝里抱了出来,手掌贴在她后背上渡着真气,并吩咐玉砚道:“去多拿几个暖炉来,她冷得厉害,房间里要足够暖和才行。” 第417章 缓缓拥紧了她 有人安排玉砚做事总比六神无主的好。遂玉砚赶紧就出门去拿暖炉。 等她回来时,看见秦如凉搂着沈娴在怀,不停地给她搓着双手,暖着双脚。 秦如凉绷着声音低沉道:“沈娴,你是块冰吗?你就是快冰,也该被我捂化了。你多少也应该有点自觉,自己暖一暖!” 沈娴似有了反应,又恍在睡梦中。略有些干燥的唇一张一翕似在说着什么,那眉头紧皱十分不安稳。 秦如凉俯下头去,贴耳倾听了半晌,只听到了些只字片语,也不明白她具体在说什么。 秦如凉便看着玉砚问:“什么江南,什么六七日?你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玉砚哽了哽,道:“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只知道昨夜公主写了信连夜送出去,好像有一封就是送到江南的。但她又说什么来不及,往返江南要六七日的时间,随后就倒下了……” 秦如凉抿了抿唇,无言。 他一手握住沈娴的双手,揣进自己怀里,汲取他胸膛上的温暖,一手轻抚过沈娴的发丝,扶着她的肩靠在自己怀中,缓缓拥紧了她。 他想尽可能地把自己的体温传给她,温暖她。 却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女人的身子已经这么单薄了。 后来沈娴的身体不再僵硬了,也不再隐隐约约地瑟瑟发抖了。 她口中也不再呓唸,整个乖乖地靠在秦如凉怀里,安静得睡着了一般。 她阖着双眼,肤色瓷白,脑后青丝流泻了秦如凉整只手臂。 秦如凉下巴抵着她的头发,她在他面前极少这么安分。 秦如凉捻过被子,很轻地裹在她身上,就像哄小孩子入睡一般,极其温柔和耐心。 等崔氏带着给沈娴诊治过的姑娘匆匆回来时,看见这一幕都傻眼了。 崔氏心里有些复杂,她不想打扰到沈娴,可是又觉得秦如凉这样抱着沈娴很不合适,尽管秦如凉是为了沈娴好。 秦如凉示意她们都不要说话,免得吵到怀中的人。他只对那女大夫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来,就这样给沈娴诊脉。 姑娘诊了一会儿,放手起身,出房说话。 玉砚和崔氏都跟了出来。 姑娘道:“公主身子还很虚弱,禁不起过度劳累。眼下还算好的,休息一阵就能醒来,往后若是再这样,保不准不会落下病根。” 玉砚和崔氏都松了一口气。 姑娘又道:“暂且就这样吧,公主自身复原能力不强,为避免寒邪侵体,有个人给她暖暖也好。你们谁跟我去抓药煎药?” 崔氏道:“玉砚你去吧,我在这里守着。” 让玉砚守着,让秦如凉和沈娴独处,崔氏还不放心。 崔氏也是操碎了心,既操心自家大人的安危,又操心公主的身体,现在还要操心别的男人趁虚而入,生怕趁自家大人不在,让人把公主给抢了去。 那样大人和公主,不就没有终身幸福可言了么。 崔氏一丝不苟地在房里守着,索性秦如凉只是抱着沈娴,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沈娴幽幽睁开眼时,犹还恍然在梦中,不知身在何处。 她沙哑地呢喃着苏折的名字。 秦如凉道:“我不是苏折,我是秦如凉。” 沈娴浅浅叹了一口气,“我梦到他了。” “你心里念的,脑子里想的,全是他,做梦当然也只会梦到他。” “可是梦里他并不好,”沈娴轻轻道,“我看见他那白衣上,一身全是血。” 秦如凉紧了紧沈娴,道:“你要去贺府昨夜也去了,贺相也已经答应你了,他应该不会有大碍。在审理结果出来以前,他不会死的。” “我怕的是皇帝要贺放速审速决。” “别想了,先顾好你自己的身体。” 煎好的药来了,秦如凉端给沈娴喝下以后,沈娴要下地更衣,被秦如凉一把按在床上。 秦如凉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道:“今上午有我在,你哪里也别想去,只能待在床上休息睡觉。” 沈娴挣了挣,秦如凉把她裹成了蚕茧。她挣不过,道:“可是事情还没完。” “你有什么要做的,我去替你做,有什么要打听的,我替你打听。现在你只能睡觉,你要不肯睡,我就敲晕你强迫你睡。你自己选。” 僵持了一会儿,沈娴最终还是妥协了,道:“那你帮我打听,今日贺放的动静如何。苏折他,有没有吃苦。” “好,等你醒来,我就告诉你。” 秦如凉离开了池春苑一会儿,着手安排人去打听。他自己出面目标太大,反而招摇。 他便又回到了池春苑,见沈娴已经闭上了眼,就哪里也没去,只留在她房中,静静地守着她。 他坐在桌前,翻过她曾看的那些书,视线和思绪都停留在兵书上的某一页,她就着书中内容与他探讨时的光景。 一不小心就失神了去。 原来岁月静好,那样子简单。 暖炉上一边熬着药,一边熬着粥。秦如凉接手过来,他竟也有耐心把粥熬得浓稠细腻。 等沈娴醒来以后,随时都可以食用。 后来出去打听的人回来了,秦如凉移步到院子里,负手听着结果。 随后他又叫了管家,把他主院里的起居用品以及衣物等都送到池春苑里来。 玉砚干瞪眼道:“驸马爷……打算在这里常住吗?” 秦如凉道:“不然呢?你们照顾不好她,以后我亲自看着她。” 崔氏脸色变了变:“这样恐怕不妥吧。” 秦如凉看她一眼,“有何不妥?难道你还指望这个时候苏折会来照顾她吗?还是你愿意看着她像今天这样多晕倒几次?” 无论她心里想着谁,秦如凉都无法眼睁睁看着,她这样虚弱下去。 崔氏道:“这次是奴婢照顾得不周到,下次奴婢一定会小心谨慎些的。况且这院里本就小,恐怕没有多余的房间可以入住。” 玉砚是没有意见的,包括管家以及府里其他为数不多的下人们,都没有意见。 院子虽小,但只要沈娴和秦如凉能住到一处去,他们指不定多高兴呢! 秦如凉看了看这池春苑,道:“不是有三间房么,剩下那间腾出来,今日我便入住。” 第418章 沈娴,你赢了 第418章沈娴,你赢了 秦如凉说得不容置喙,随后管家就带了人来收拾。 崔氏无奈地叹了口气,往后她需得时时留意,半刻都不能松懈大意了。 沈娴只睡到上午,秦如凉把熬了一两个时辰的粥一勺勺送进沈娴的口中,道:“吃完了粥,一会儿还有药喝,你感觉怎么样?” 沈娴却是问:“你打听到了吗?” 秦如凉顿了顿,道:“你放心,今早贺放去大理寺的时候,大理寺卿也去了。贺放应该是没占到什么便宜,气冲冲地走了。贺相说,贺放没能把苏折怎么样。” 这也只是让她得以短暂缓一口气,还不能让她放心。 沈娴道:“这不是长远之计,维持不了多久的。皇帝怕夜长梦多,一定会尽快给他定罪的,就是没有证据也要伪造出证据来。我不能让他们得逞。” 秦如凉道:“听说你昨夜已经送了信出去,想到办法了?” “最近的也是要送到江南。”沈娴渐渐凝聚起精神,道:“江南到上京,日夜不停地赶路也要七八日,路上万一一耽搁,十天半月有余都不在话下,到时候还来得及吗?” 秦如凉抿唇。 沈娴捧着额头细想,喃喃又道:“我定要拖过这些时间,不能让他们抢先给苏折定罪……这六七日,十余日……” 她顿了顿,眼神里流露出一股子阴狠,又道:“贺放是主审,我不能拿皇帝怎么样,总该可以把他怎么样……” 话一出口,沈娴蓦然如梦初醒。 她抬头看向秦如凉,道:“药呢,给我喝了,我还有事要出门。” “你打算去对付贺放?”秦如凉道,“昨夜你才答应了贺相,这个时候反悔,万一贺相也反悔了怎么办?” 沈娴阴鸷道:“贺放是主审,要是他自己出了事尚且自顾不暇,就不会有时间去管苏折的案子了,也不会有时间去伪造证据。” 沈娴发现这是一条可行的途径,她当即掀被要起身,一刻都不能耽搁,边道:“我不去对付贺放,我也不会要了他的命,我找人来对付,贺悠不是恨他得紧么,让他去与贺放对着干现在正是时候!只要能找到贺放的把柄……” 话没说完,沈娴着急得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又被秦如凉一手给推坐在了床上。 秦如凉逼近她,道:“沈娴,你给我清醒一点。” 沈娴抬眼看着他,道:“我现在很清醒。” “那你给我想一想,苏折他是什么人,从前朝走到今日,什么风浪没见过。他心思缜密,计划周全,在联络北夏救你之时,岂会没有想到会有今日。他既然想到了,又岂会没有万全的准备!他定然留了后手,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这一直是秦如凉内心的真实想法。只不过他一直没有说出来,但是现在看到沈娴这个样子,他终于忍无可忍彻底爆发了。 良久,沈娴才道:“万一,这次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呢。” “你想要救他,想要做点什么帮他,我能理解,所以我才一直没有阻止你,我都可以陪着你。但是也请你量力而行、适可而止!” 秦如凉又道:“你看看你现在,不仅照顾不好自己,晕倒了才醒来就又不得消停。逮谁咬谁,迟早也会伤了你自己。” 沈娴低着头,有些怔然。沉默了很久后,她轻笑道:“逮谁咬谁,你是觉得我像疯狗呗。” 秦如凉脸色不忍,可嘴上还是道:“难道不是这样吗。” “我突然想起以前你说,大楚新政刚刚建立时,苏折为了保我命的那会儿,他也是像疯狗一样逮谁咬谁。” 沈娴低着头,眼眶有些泛红,沙哑又道:“别说是疯狗了,只要能救他的命,就是豺狼虎豹、鬼畜妖魔我都愿意。” 良久,秦如凉点点头,抿唇道:“沈娴,你赢了。” 沈娴又是一笑,道:“承让。” 他还能怎么办呢?若要是阻拦她,她可能还会变本加厉地疯下去。 后来药好了,秦如凉端来递到她手上,道:“把药喝了,我们就出门去。” 沈娴赶紧接过来,被烫得咂舌,也要以最快的速度喝下去。 她看到秦如凉紧蹙着眉头,安慰道:“我觉着吃了粥又喝了药之后,身体好多了。暖和又有力气,出去走走对身体也有好处。” 秦如凉道:“玉砚,进来给公主更衣。” 玉砚原以为沈娴都这副样子了,秦如凉是怎么都不允许她再外出的。现在秦如凉主动要求更衣,玉砚也说不得什么,只能默默去准备。 应沈娴的要求,玉砚给她换了一身平淡素雅的衣裙,外面罩着厚厚的黑色披风。头上一支白玉簪,青丝挽成髻。 秦如凉看了却皱着眉头道:“上次买的步摇呢,回来怎不见你戴?” 沈娴知道秦如凉这是心头不痛快,找茬儿呢。 她笑笑,回头与玉砚道:“把那步摇取来给我戴上。” 秦如凉看见步摇并在沈娴的发间,神色这才满意稍许。出院子的时候,玉砚怕沈娴受凉,又塞了一个汤婆子在沈娴手上。 平日里沈娴是用不上这个的,也嫌拿在手上碍事。她刚要放下来,秦如凉就强硬地塞回她手里去。沈娴挑了挑眉,便由着他了。 监视在秦府周围的探子昨夜全部被杀,到现在约摸还没有人发现。因而沈娴和秦如凉出府时自由自在,暂时还没发现身后有人跟踪和监视。 两人若无其事地在街上逛了一会儿,便打道往一处府邸行去。却并未直接去人家大门,而是找了处角落停下来观察一阵子。 秦如凉看了看那朱门门楣,终于问道:“你到贺放家做什么,莫不是还想进他家门去拿他把柄?” 这贺放家是他带沈娴过来的,其实他一点也不想来。 沈娴道:“这会儿子,约摸贺放也不在家。你说苏折会早有准备,我便突然想起贺放当初从他家带走的两个美妾,兴许就是其中之一。既然要找贺放的麻烦,可以先从那两个美妾下手。” 第419章 现在是我在问你话 第419章现在是我在问你话 秦如凉道:“那两个美妾也是皇上的人,你找她们自曝行踪吗?” “不然,那是苏折的人。” 秦如凉一愣,沈娴又若无其事道:“真实的皇上的人,早已经被苏折杀了,很久以前当着我面儿亲手杀的。那他另外派两个美妾接近贺放,必然有他的目的。” 说不定就是为了去捞贺放把柄的。 秦如凉问:“那你打算怎么把她们引出来相见?” “你进去使美男计?”沈娴随口道。 “……” “那往里面放火,逼她们出来?” 秦如凉:“你这样有意思吗?” 沈娴低头掸了掸裙摆,似笑非笑地转身道:“算了,中午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吃点东西吧。” 两人就近找了个酒楼,进了雅间入座。 秦如凉点菜时,沈娴便叫了一个小厮来,给了粒碎银子让其代她去给人捎句话。 小厮欣然,动作麻溜地就出了酒楼。 伙计退出雅间去准备饭菜时,秦如凉就看了看她,道:“你早有这样的法子,方才那样说只是为了玩笑我?” 沈娴道:“你开不得玩笑哦?我只是见你板着一张脸,让你放松放松。” 秦如凉也不气,只挑了挑眉道:“我虽没感觉到丝毫的放松,但能让你高兴一下也不赖。” 不一会儿的功夫,那小厮就到了贺放的家门前,请门前的守卫带话,道是大人在酒楼里吃酒,特意来请家中的美夫人去某某酒楼里陪酒。 守卫深信不疑,问:“大人有好几位美夫人,有没有说具体带哪位?” 那小厮挠挠头,犯了难,具体的交代他传话的客官也没说啊。 遂小厮就道:“大人也没细说,能吃酒的就成。” 沈娴也没想到,贺放家里多添了好几个女人。 好在守卫比较机灵,既然是要带出去陪酒的,当然要带大方稳妥的,不然丢了大人的面儿,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这府里新进来的几个美妾都多少显得小家子气,唯有来得最早、资历最老的那两位比较能得大人的欢心。 那两位美妾听说是要去酒楼陪吃酒,相互递了个眼神儿,其中一人便主动道:“我去吧。” 那美妾心想,若是贺放没有宴请别人,又怎会好端无故地去酒楼里吃酒。美妾当然要去,希望还能探听一点儿平时探听不了的事。 沈娴一直坐在窗边,略略掀起帘子,注意着楼下酒楼门前的情况。 后来总算有一顶轿子停在了门口,从里面走出一位妆容精致、美艳逼人的女子来。 沈娴还记得那两个美妾的面孔,那日在苏折家中多看了两眼。 沈娴也比平时多了几分谨慎,倘若眼下下轿子的女人不是那两个美妾之一,沈娴也不会贸然请伙计把她引到雅间里来。所以才时时留意着楼下的情况。 结果一切都如她所愿。 来的恰好是那天沈娴所见过的其中一个。 美妾被引到雅间,换上习惯性的妩媚的笑容,进来便风情万种地福礼。 沈娴道:“姑娘不必多礼。” 那美妾一进房便还没来得及抬头看一眼,原以为是贺放在房里,却没想到是陌生的女子声音,顿时一愣,福礼的动作僵在了一半。 美妾抬头一看,发现雅间里并没有贺放,而是一男一女,似曾相识。 沈娴道:“我们见过。在苏折家中的那一次,苏折病重,我和秦如凉去看他,你可还记得?” 霎时美妾就反应了过来,当即又是深深福礼,道:“妾身参见公主,参见……” 想来她是知道秦如凉现在已经不是大将军了,话一出口,一时又不知该如何称呼。 沈娴道:“不用多礼了,过来坐吧。” “妾身怎能与公主同桌而坐,妾身站这里就是。” 沈娴道:“你们姐妹俩委曲求全去到贺放身边,现如今苏折不在,我替他请你一坐,一点也不为过。” 美妾神情微动,很快就被她掩饰了过去,尴尬笑道:“公主,妾身乃卑贱之身,不配与公主坐在一处的。公主有什么尽管吩咐,妾身洗耳恭听,定竭尽全力。” 她跟在贺放身边也算有些时日了,知道个大概情况。谁是敌谁是友,也自当分得清清楚楚。 沈娴道:“也罢,我今日找你来,是想向你打听贺放。你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可有发现什么马脚?” 美妾盈盈楚楚问:“公主想知道这些,是要想法子救苏大人么?” “啊。”沈娴应了一声,“苏折派你们到贺放身边,不可能是单纯为伺候他的,这么久了有什么发现没有?” “是不是只要抓到贺大人的把柄,就有可能救得了苏大人?” 沈娴略一皱眉,流露出淡淡的威严:“现在是我在问你话。” 美妾一惊,发现自己关心则乱,当即跪在了地上,道:“妾身失言,请公主恕罪。妾身和姐妹在贺大人身边已久,确实发现了不少秘密。但那些证据,按照苏大人的计划,妾身已经移交给了别人。” “移给了谁?” 美妾迟疑半晌,也迟迟不肯开口。 沈娴眯了眯眼,道:“也是苏折交代你不能说?” “公主恕罪。” “现在他都已经落狱了,”沈娴冷声道,“你还不打算告诉我?要是不能搞垮贺放,就救不了他。” “是丞相家的贺公子。” 沈娴身体往后靠了靠,倚着椅背,吁了口气,忽而失笑道:“果然是他。举目上京,恐怕没有谁能比他更迫切希望贺放快点去死的人了。那他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这个妾身也不知道。” 若是等苏折被定罪了,贺悠还迟迟不动手,就算他搞垮了贺放又能有什么用。 沈娴幽幽道:“算了,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那我便先替他动手。”她视线落在美妾身上,又道,“贺放到底有些什么把柄,你就是不知道详细的,也该知道一个大概。你先说与我听听。” “与地方官员私相授受,贪污,受贿,数额巨大。” “与哪个地方的官员?” “江南。” 沈娴眉头一挑。 第420章 祸起萧墙 第420章祸起萧墙 等美妾走后,沈娴与秦如凉随意吃了点东西。 秦如凉道:“她说的江南,是指江南的前城守吗?” “大抵不差。”沈娴道,“若是那城守与京城里没有联络,哪有那么肥的胆子。只没想到,这京城里的人居然是贺放。” “贺放在任职大理寺少卿之前,是在工部任职的。在江南城守出事以后,他就转到了大理寺。”秦如凉提醒道。 “那难怪,敢情是利用职务之便。等东窗事发了以后,就赶紧挪了窝。” 沈娴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总有种感觉。好似苏折早就发现了这一点,他养着这条鱼,只是为了等鱼又肥又大之时,再一举宰之。 只怕不仅仅是贺放,和这件事一并牵扯其中的,说不定还能拉出一帮贪官污吏出来。 从酒楼里出来,时间尚早,沈娴就和秦如凉一起去茶楼里听了会儿说书。 回去的时候,沈娴进池春苑,回头看见秦如凉也跟着进池春苑,便道:“我已经回院子了,你也可以回去了。” 秦如凉大剌剌从她身旁走过,道:“我就是在回我的院子。” 沈娴:“这是我的院子,你在自个家里还犯路痴了?” 秦如凉站在那一间一直空出来没住的房门前,回头淡淡看了沈娴一眼,道:“哦,我今天才决定要搬过来的。” “谁允许的?”沈娴眯眼。 “我问过你了,你不吭声我就当是默认了。谁让你总是昏迷不醒,怪我咯。” “……” 说罢秦如凉就开门进了房间去,留下沈娴一个人站在院里。她觉得这人放着又宽敞又舒适的主院不住,偏偏要来跟她挤这个本就不大点的小院,约摸也是脑子有病。 大楚的言论之风一直算是很自由的。 茶楼酒肆里说书的先生,说的大都是大楚的名人事迹。前阵子沈娴成了人们讨论的主要内容,后来又变成了苏折。现如今又该换个主角儿了。 第二日,茶楼酒肆里说书的内容大变样了,讲起了朝廷里还为非作歹的贪官污吏,现大理寺少卿贺放首当其冲。 很快,街头巷尾都传遍了,说是那贺放贪得无厌,不仅以权谋私,还贪污受贿巨额款项。他与死去的前江南城守沆瀣一气,专门私吞朝廷拨给地方修筑水利用的银两。 江南修筑千里堤坝,为运河上的来往商货船只保驾护航所用,更为黎民百姓洪灾时疏通洪涝旱荒时引水灌溉所用。却没想到,今年入秋时秋涝来袭,结果那看似坚固不摧的千里堤坝顷刻如豆腐渣一样被冲毁。 堤坝一毁,洪水泛滥,导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灾民成患,更是死伤无数。 当初那堤坝工程就是由工部下放,由前江南城守负责修筑的。现如今再提起这件事来,百姓们愤慨非常。 定是那些贪官污吏枉顾百姓性命,只顾着中饱私囊,才害死那么多的人。 一时京城里是怨声连连。 贺放一心扑在苏折的案子上,一进宫上早朝,就能感觉百官看他的眼神都很奇怪。他后来也是从别人的口中得知,现今京城里讨论他都快论翻天了。 皇帝听到这些风声,震怒之余,派人去清查消息到底是谁放出来的。结果只查到茶楼,线索便断了。 有朝臣站出来道:“皇上,百姓们指责贺大人贪污受贿、草菅人命,臣以为当彻查此事,若真有此事,当给百姓一个交代,若无此事,当还贺大人一个清白啊。” 彼时贺放跪在朝殿上,脸色卡白,他伏身在地,叩首道:“皇上,臣冤枉!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定是在恶意中伤陷害臣!臣恳请皇上,揪出散播流言的罪魁祸首,还臣清白!” 皇帝高坐龙椅上,看着地上如蝼蚁一般的贺放,脸色十分阴沉。 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了这样的事,让皇帝对他极为反感。 贺悠执着笏板,安静地站在群臣们中间,看着贺放在殿上瑟瑟发抖的样子,一脸的冷漠。 贺放迟早是要出事的,他还没开始动手,便有人先在京里掀起了波澜助势。 有民声相助,他可以把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 另有朝臣站出来道:“贺大人莫不是心虚了?不然怎会只求皇上追查是谁散播的消息,而不以身正影,求皇上彻查百姓们口中流传着的这件事呢?” 朝臣向皇帝一揖,又道:“江南水患冲垮堤坝一事,确有数不清的百姓流离失所、或病或亡。要是这件事不查个清楚,恐怕难以平息民怨啊。还请皇上三思。” 只要有朝臣站出来排了个头,后面便会陆续有朝臣附议。 那些附议的大臣,并不全是一党的。有平时看不惯贺放行事作风的,也有体恤百姓、真想把此事弄个水落石出好还百姓一个交代的。 贺放听着那一道道附议的上奏,整个人失魂落魄似的。 他没想到,前两天大理寺卿才提醒过他,凡事要给自己留后路,没想到这么快,就祸起萧墙了。 他是防不胜防。 皇帝还指望他弄出证据尽快给苏折定罪,没想到贺放先把自己搞得一身臭。皇帝纵使有心庇护他,也不得不顾朝臣们的意见和外面百姓的呼声。 今年汇聚在江南的灾民委实数不胜数,到现在都还没彻底解决下来。 心头大患还没除,要是灾民再乱,那就是火上浇油,愈加麻烦。 于是扛了两天以后,皇帝终于下令,让刑部调查此事。 前江南城守也早就死了,死无对证,大抵刑部也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事情还愈演愈烈。 不断有证明贺放贪污受贿的证据不断被层层揭示出来,就连刑部想不受理都难。 随后刑部还带人前往贺放家中,于隔间密室里抄出真金白银,数量令人咋舌。再加上贺放与各地方官员的书信往来,证据确凿,实实在在。 当初修筑江南大坝的银两,基本上有一半都落入了贪官污吏的荷包里。 贺放被抄家之时,沈娴和秦如凉站在远处的角落里看着。她面色平静,犹如在旁观菜市场卖白菜一般。 ps:今天四更哈,后面还有一更。应小伙伴们的要求,我尽量加更。 第421章 他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魅力 第421章他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魅力 当初苏折是怎么被抄家的,现在就该轮到贺放了。 风水轮流转,这很公平。 只不过当初从苏折家中没有搜出任何罪证,而今贺放确实罪行累累。 他洗不白了。 京城里的百姓一提起他,就恨之凿凿。 沈娴转头就又进了茶楼喝茶,听说书先生把故事说得大快人心。 据说第二天说书先生又说起了大学士苏折的故事。 两袖清风的大学士,有可能就是被贺放这个狗官给诬陷的。贺放贪权敛财,拉帮结派,铲除异己,无恶不作。 百姓们听之,无不觉得有道理。 谁是清官谁是贪官,已经一目了然。 眼下,皇帝刚刚看了刑部上呈来的审理结果,贺放虽然仍不肯认罪,但所有罪证都清晰无误。 从他家中搜出来的金银和书信,他绝对赖不了。 皇帝勃然大怒。不仅仅是悬在头上的事没解决完,这样的结果也着实令他对贺放失望至极。 贺放平日里谨小慎微,全都是做给皇帝看的。没想到他表面上俯首帖耳,背地里却是个胃口大开的白眼狼。 皇帝看着眼前垒得整整齐齐的金块银条,贺放确实够贪的。 要是在平时,皇帝定会下令把贺放斩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可是如今不行。贺放的事来得不是时候,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皇帝与身边宫人道:“传朕口谕到刑部,贺放的案子先不着急结案。苏折的案子还未了结,等结了这案再说。” 大理寺的牢狱里,平静了两日。 狱卒守着关押着苏折的牢房,却也不敢懈怠。苏折一整天都不会说一句话,安静得可有可无。 两个狱卒也自己烤自己的火,偶尔弄来点小酒小菜暖暖胃。 炭盆里火光闪烁,把光影投在了昏暗的墙上,依稀有了两分生气和灵动。 没想到苏折忽然开口了,嗓音淡淡道:“贺大人这两日看起来很忙,都顾不上我。” 不知怎么的,苏折一说话,就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魅力。 他的声音平淡入耳,没有架子,似在与狱卒闲话家常。 两个狱卒一听,对视了一眼,便看向苏折道:“这样你不是应该偷着乐吗,贺大人不在,你也免受一顿皮肉之苦。” 当朝大学士,皇子公主们的老师,不仅学识渊博,性情高洁,据狱卒的了解根本就不像是奸诈狡猾之辈。 这样一个与世无争、喜乐寡淡的人,谁也无法想象他是北夏国的奸细。 只不过狱卒只是负责看守大牢的,人微言轻,就是其中有猫腻,他们也说不上什么。 苏折道:“皮肉之苦,总归也只是皮肉之苦。” 狱卒听得似懂非懂。 另一狱卒道:“听说贺大人惹了官司,现在自己都身陷刑部大牢里,暂时还无暇顾得上你。” 狱卒也听说了些外面的流言蜚语。有人说这苏大人完全是被那贺大人诬陷祸害的。 苏折轻声道:“也不知道贺大人还有没有机会审我。” “谁知道,等结果吧。” 狱卒难得听苏折一次说了好几句话。对他浅淡温和的语气有种说不出来的好感,他不似其他官员那样趾高气昂,反而很平易近人。 狱卒问他道:“你冷不冷?要不要喝两口酒暖暖身?” 苏折应道:“多谢,我素日不饮酒。若是能够,可否把炭盆移过来一些?” 狱卒还算好说话,平时夜里都往他牢门过道旁放置一个火盆的,因而也不觉得他的要求过分。 眼下另一个火盆还没发炭,狱卒便把他们用的那个往过道移了移。 苏折背靠着牢门而坐,微微侧头,从牢门的缝隙间,伸出瘦削分明的手来烤火取暖。 他手指上依稀还沾着血迹。可那动作却从容闲淡得好似根本没处在这牢狱之中。 狱卒看他静静烤火,竟觉得是一种视觉享受,安静恬然。 苏折手指微曲,指节修长,他缓缓往炭盆底下移去,若有若无地抚到炭盆下面垫着的两个木偶。 尽管很烫手,他却始终没有挪开。仿佛那样,能让他的心渐渐温暖起来。 贺放出事后,贺相一度心神不宁。尽管他知道这样的局面是有利于沈娴救出苏折的,可出事的也是他的儿子。 贺悠这两天早出晚归,不知在忙什么,回来的时候却总是一副身心愉悦的状态。 贺相心想,苏折进了牢里,沈娴一个女人又可能接触到朝中事务,贺放这件事他们多半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贺相看着一脸轻松自在地回到家门来的贺悠,心头沉了又沉。 他知道贺悠憎恨贺放,如今贺悠在朝中有了便利,如果这件事是他做的,也不是不可能。 贺相开门见山地问:“贺放的事,是你干的吗?” 原以为贺悠会否认,没想到他张口就道:“是啊,怎么了?” “你!”贺相气得不轻,“再怎么样他也是你兄长!” 贺悠问:“有兄长为了嫁祸弟弟,下毒害死长辈至亲的吗?有兄长为了害死弟弟,不惜买凶杀人的吗?我的丞相大人,那个人可害死了我的奶奶、你的亲娘!” 贺相哑口无言,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贺悠耸耸肩,又道:“接下来他的每一种遭遇,都是他的报应。我也不算诬陷他,我只是揭露了一下,他所干的那些丑陋肮脏事。” 贺悠从贺相身边走过时,贺相悲沉地问:“你一定要害得贺家家破人亡吗?” “贺家早就家破人亡了。”贺悠道,“你是要他这个儿子,还是要我这个儿子,注定不能两全的话,你自己选。不管你选谁,我都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逆子!你这个逆子!” 沈娴和秦如凉回到秦府,走进大门,秦如凉道:“今天你如愿看见贺放落马了,晚上总能睡个安稳觉了。晚饭是在膳厅里吃还是在院里吃?” “院里吃吧。” 沈娴回到池春苑,秦如凉亦跟着她到池春苑。 玉砚和崔氏正在张罗晚饭。 一到院子门口,沈娴转身就把秦如凉堵在了院外。 秦如凉挑了挑眉,“你也学会过河拆桥了?怎么,我陪你在外走了一天,进去吃顿饱饭都不能?” 第422章 秦如凉,我想见苏折 第422章秦如凉,我想见苏折 沈娴道:“你要吃饱饭,回你院子里吃就是,府里还缺粮不成?要是真缺,我可以贴补你。” 说着她就叫玉砚把秦如凉放在池春苑里的生活用具以及衣物打包拿出来,给他送回主院去。 前两日秦如凉就搬到池春苑里来住了,当时沈娴顾不上他,也就由着他去了。 但是池春苑里三个女人,他一个男人,诸多不便那是肯定的。沈娴迟早得把他赶走。 “我就要在这里吃。”秦如凉道,“先前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你还想赶我走?” “让你住了几天已经是客气。” “这里是我家,你这院子也是我的!” “那要不,我搬出府去?”沈娴思忖着道。 秦如凉憋了一口气,他怎么可能让沈娴搬出去。他按下火气,道:“算了,我懒得跟你一般见识。我住在这里主要是为了看着你,你不好好吃饭睡觉,就是不行。” “可我觉得胀眼睛,显拥挤。”沈娴道,“没你在,我同样能好好吃饭睡觉。” “先前你怎么没觉得拥挤?你这女人怎么恁的善变?”秦如凉也不跟她胡搅蛮缠,便商量道,“那要不,你搬去我主院里?我院子大,总不会觉得拥挤了。” 沈娴冲屋里道:“玉砚,他的东西呢,怎么还没打包收拾好?” 秦如凉抿唇道:“你这女人,忘恩负义也不比别人差!” 见软的不行就来硬的,秦如凉趁沈娴不备,上前便一把搂住沈娴。 沈娴现在的体力不是他对手,三两下败下阵来,反被他打横抱着进屋。 玉砚正拿了包袱出来,讷讷道:“驸马爷,你的东西还送回主院吗?” “不用了,”秦如凉棱角分明道,“我还偏要住在这里。” 秦如凉把沈娴放在了饭桌旁,又让崔氏打水来给她洗手擦脸,道:“吃饭,吃完饭喝了药,今晚你就好好上床休息。” 沈娴瞪他一眼。 秦如凉又道:“瞪什么瞪,等你有力气了,有本事来打我。” 沈娴眯了眯眼,“秦如凉,我倒发现你越发无赖了。” “那也是被你逼的。”秦如凉一边给沈娴布菜,一边放轻了些许声音,“正人君子也会被你逼成泼皮无赖。好生吃饭,不然等苏折出来了,你瘦不拉几的,拿什么去见他。他还以为我亏待你,不给你饭吃。” 他说得蛮横而强硬。 沈娴莫名地心头一酸,有些暖。 后来沈娴没与秦如凉斗嘴,秦如凉放在她碗里的饭菜,她也都尽可能地吃下。 晚饭后,玉砚来侍奉沈娴洗漱,过后便躺在了床上。 秦如凉见她如此安分,也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夜里若是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也能及时发现。 夜深里秦如凉醒来,觉得还是不怎么放心,鬼使神差地下床出门,去检查沈娴有没有好好睡觉。 结果果真生气地看见她房里的灯居然还亮着。 秦如凉板着脸推门就进去,玉砚也在房里还没睡,回头见得秦如凉进来,带着哭腔道:“驸马爷,你来了,快劝劝公主吧,她又不肯睡觉了。” 秦如凉大刀阔斧地走到里间去,看见沈娴抱着双膝蹲坐在床上,嘴里无意识地咬着指甲,盘算着什么。 秦如凉道:“沈娴,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又抽什么疯?真要我把你打晕?” 沈娴抬头看了看他,道:“前些日养成习惯了,夜猫子的生物钟还没调得过来,不是我不想睡,而是眼下我失眠,睡不着。” 秦如凉深吸一口气,道:“你这样蹲着睡得着才叫见了鬼,你好好躺下试试。” “我就是躺下睡不着,所以才蹲着的。” 秦如凉三步并做两步走过来,看他那凶神恶煞的脸色,好像下一刻就恨不得把沈娴敲晕。 然,他刚至床前,沈娴忽然轻声道:“秦如凉,我想见苏折。” 秦如凉身形一滞。 沈娴仰着头看他,眼里流溢着熠熠光辉,道:“你带我去见他好不好?” 秦如凉明了,她一心想着苏折,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就给着了魔一样,只怕到天亮都无法安眠。 秦如凉低垂眼帘,亦深深地看着她,抿唇道:“在梦里,你也能见到他。” 沈娴摇头,“我不想再在梦里见到他了,我想在真实里见他,一伸手就能够碰得着的那种。” 秦如凉低低道:“沈娴,他现在在大理寺的大牢里。你清醒一点,不要胡闹。” 沈娴勾唇苦涩地笑了笑,下巴抵在膝上,道:“我就是太清醒了,所以才睡不着啊。我知道他现在在大牢里。” 她顿了顿,幽幽又道:“我也知道大理寺的大牢守卫森严,夜里还有牢差当值。我还知道牢差在子时过后、丑时到来之时会换一次班,只要你假扮成牢差去换班,就能偷得半夜时间。” 秦如凉问:“你何时知道这些的?” 沈娴道:“睡不着,所以我看了一遍大理寺的刑法律例和大牢看守条例,是书上告诉我的。” 秦如凉沉声道:“你也知道那里守卫森严,若是被发现了,你考虑了后果没有?” 沈娴道:“我换成当值的牢差,怎么会被发现呢?只需要大理寺卿把我带进大理寺,再把原本后半夜应该当值的牢差换下,等到了天亮再换值时,我再出来,不就没事了么?” 秦如凉沉默。 沈娴又道:“现在贺放的事一出,皇帝势必焦头烂额,还没指派新的主审,正是松懈之际。只有这个时候,我能进去看一看他。秦如凉,我不知道大理寺卿住哪里,我想你带我去。” 她沉吟着低声又道:“那大理寺卿,得了贺相的指点,已然伸了一脚进来。这一次,我若说我有重要事务必与苏折商榷,想他是愿意帮我的。” “那真是有重要事吗?” “是啊,我不确定我救他的办法是否可行,如若他有更有效直接的办法,我想听听他的意思。” 今夜若是沈娴不找点事情来做,只怕她又会清醒到天亮。 第423章 去见他 第423章去见他 秦如凉何尝不了解她,只要她有了想法,她就一定要付诸行动,不然不会甘心。 可是放任她去做了,秦如凉好像同样不会甘心。 秦如凉问:“如果我不带你去找大理寺卿呢?” “我会自己想办法。”沈娴的声音寂然且又云淡风轻,“这已经是第四天了,江南还没有消息传来。前路怎样,还是一片茫然。我不知道这次不相见,下次再见是不是会在法场上。再下次,就该是黄泉路上了。” 秦如凉一震。 “你说我怎么能浪费这个绝好的机会呢。”沈娴道。 秦如凉抿着唇,转头就去衣橱里挑了一件最厚实的衣服来,掀开被子,便把衣服裹在沈娴消瘦的身上。 沈娴很配合地伸了伸手臂,双手钻进冰冷的袖子里。 秦如凉把她衣襟拢了拢,又裹上一件披风,咬着牙道:“只怕他真要死了,你也会生无可恋是不是。如果你见了他,就能有坚持活下去的动力,我如你所愿。” 沈娴怔怔地看着他矮下高大的身躯,蹲在她的床榻前,随手拿起脚踏上的鞋子,一手握住她的脚踝,给她套上。 等秦如凉替她穿好了鞋,再抬头看她时,道:“怎么,傻了?眼下刚过子夜,不抓紧点时间,可能赶不上大理寺换值了。” 沈娴回神,利索地站起来,拂了拂裙角就往外走,道:“秦如凉,谢谢你。” 出了府门,两人可没有工夫在路上耽搁时间。秦如凉擒了沈娴的腰肢,带着她便穿街走巷地飞掠起来。 漆黑的夜也似在两边飞快地溜走,脚下凌空有种虚无感。 到了大理寺卿的府邸,大理寺卿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穿戴整齐,还得连夜出门去一趟大理寺。 他虽是觉得为难,可是既然决定要站静娴公主这一边,也不能半途抽身了。 于是秦如凉和沈娴套了一身侍卫服,一同护送大理寺卿的轿子前往大理寺。 进了大理寺以后,大理寺卿又让亲信传话给即将要去换值的牢差,道是今晚不用当值,让他们回去休息。 很快亲信就送来了两套牢差的衣服。 沈娴和秦如凉换上以后,拿上换值的令牌,听亲信嘱咐了一路去往大牢所要经过的关卡,而后两人就不慌不忙地去了。 大理寺卿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伸手打了一个呵欠,道:“今晚是甭想睡个安稳觉了。” 他也不敢离开大理寺,真要出了什么事,还得他出面。所以只能暂时去常备的休息室里将就一晚。躺下时,与身边的亲信说:“明日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与夫人吵了架,半夜里被赶出了房,无奈只好到大理寺来过一晚。” 好在,大理寺卿的家里有一位彪悍的夫人,不是什么秘密。 真是吵架被赶出家这种事,以前还真有发生过。 大理寺的大牢前,有一个很宽敞的广场,广场四周有围,是以防有人劫狱,侍卫可以第一时间从四面八方围攻上来。 广场上光线十分昏暗,沈娴和秦如凉走在广场上,正一步步靠近大牢的门口。 抬眼间,门口晕开朦朦胧胧的火光,那座大牢像是凶兽一样张开了漆黑的口,正等着人送进去。 秦如凉低声道:“不要紧张,一会儿见了守卫,就按照牢差的规矩来便是。” 沈娴呵着气,朦胧火光下像起雾了,回应道:“我没紧张,反倒是你,身体不用绷那么紧。” “习武之人的习惯。” “你这气场不对,分明不像个牢差,容易让他们感觉到你有攻击性。”沈娴道,“想来你以前都是光明正大的,一定很少做这种背地里的事。” 听了沈娴的话,秦如凉适当地放松身体,收敛了习惯性的警惕与戒备。 大牢前有几道关卡,都是皇帝派来的人,要把这大牢严防死守,不允许任何可疑的人进出。就连大理寺卿进去久了,多与苏折说几句话,也会有侍卫在旁侧听。 好在这些严密的侍卫只是看守大牢,确保外面的安全。而里面管理大牢的,也还是大理寺的人。 这些侍卫与大理寺的人并不十分相熟,牢差进去有令牌做为通行令,他们才会放行。 一路行来,两人都没什么差错。光线昏暗,也无人认出他们来。 或者说,这些侍卫以前就极少正面见到沈娴和秦如凉,得幸见了面也是低头不敢多看一眼。就算眼下面对面,两人又是乔装过后,侍卫也多半认不出来。 沈娴十分放松,低眉顺眼,神色谦恭。从她表面上根本看不出她内心在想什么,仿佛她真把自己当成一个牢差,现在要去换值做属于自己的本职工作。 到了最后一道关卡。一过了便是大牢的大门,进得大门,里面就是一间间牢房。 最后一道关卡的侍卫,拿着令牌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就放他俩进去了。 大牢门前是一截伸向地下的台阶,秦如凉和沈娴小心地走下那台阶。侍卫回头看了两人背影一眼,敏感地觉得有哪里不妥当。 大牢里一间间牢房排列整齐,可里面几乎是空的,只有零星几个犯人。 沈娴草草一瞥,认出那似乎是苏折家中的奴仆,她只顿了顿,脚下没多停留。 这大理寺平日里审理的都是宗亲贵族亦或是重大案子,当下除了苏折就是贺放,朝中再无人犯事儿,自然牢里多半要空着了。 贺放的案子原本也是该由大理寺审理的,只不过他原先是苏折案子的主审,若是两人同被关进大理寺的牢房里,如此戏剧性的一幕难免更让人有笑料可谈。 遂贺放的案子就交由刑部去审。 走过又长又窄的过道,越往里面走,越是阴冷,感觉空气都快要被冻得凝固了似的。 沈娴听到了说话的声音,便加快的步子。 一转过过道,眼前就是个十字交叉的略宽敞的地儿,中间摆着桌子,旁边有炭盆。 还有两个牢差正等着换值下班呢。 沈娴顾不上和他们打招呼,视线四处搜寻,很容易就在视线范围里找到了那一抹身影。 第424章 不过眉间心头,尔尔一念 第424章不过眉间心头,尔尔一念 他背对着牢门而坐,光火微微闪跃在他的后背上,他安静得似雕塑。 沈娴下意识就要朝他挪动脚步而去,只是还没等抬脚,就被秦如凉抓住了手腕。只拉了她一下,又很快地放开,示意她稍安勿躁。 两个牢差见得他们进来却开始抱怨道:“你们怎么才来啊,你们子时将尽就该来的,怎么丑时都过了一刻才来!是不是偷懒多睡了一刻时辰啊?欸,你们不是小武和牛七啊,怎么回事,他俩人呢?” 秦如凉道:“我们也是临时被叫来当值的,他俩可能昨夜受了凉,病下了。” 牢差不疑有他,道:“这样啊,你们是前面审堂当值的吧,之前没见过你们。”说着就搓了搓手,又道,“这里下半夜是挺冷的,约摸你们也没吃过这苦头,当心着点,别才一晚就也病下了。” 秦如凉点点头,和沈娴让开到一边,两个牢差一刻都不想在这个冰窖一样的地儿多待,交接以后立马就走人了。 这牢里空荡荡的,安静至极。 只剩下火盆里偶尔噼啪两下炭火裂开的声音。 沈娴眼神重新落在背对着他的人影,眼神里肆无忌惮全是翻涌的情绪。 她一步步走去,蹲在苏折的牢门外边,低眉看着他轻放在身侧的手,指尖有些发颤地从铁门缝隙伸进去,悄然握在了他的手上。 他的手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冷,入骨的冷。 沈娴一滞,随即吸了一口气,错漏的呼吸再藏不住她的情绪。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所有的话语都被哽在了喉头里,唯有手指用力地纠缠着他的手指。 苏折似没有反应,可是他的手指却悄无声息地收拢,与她十指紧扣。 一个带着刺骨的冷,一个泛着微微凉。仿佛只要手心相贴,就能温暖到彼此。 苏折什么也没问,他也没去看,却在碰上她手心里的温度的一刹那,就能认出来她。 苏折道:“哪有牢差一来,二话不说就握我的手的。” 沈娴回答他:“没有办法,我就是有特殊癖好的牢差。” 听到了彼此的声音,恍在梦中。 沈娴松了松手,要起身,只是苏折手指缠着她的没放开。 沈娴哑然道:“我去拿钥匙,把门打开。” “片刻,外面的侍卫还会进来巡查一番,现在不宜去动钥匙。” 苏折在牢里虽然大部分时间都不说一句话,别人都以为他或睡着了或晕过去了,但什么时候换值,什么时候巡查,他却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果然,不多时,就有一队外面看守大门的侍卫,押着佩刀,有条不紊地进了牢里来,把所有牢间和过道都查看一遍,要确保无误才又重新回到岗位上去。 最后一队侍卫停留在苏折牢房外的十字空地处。 此刻沈娴正蹲在地上,往炭盆里加木炭,试图把火拨得旺盛一些。 侍卫多看了秦如凉和沈娴两眼,终于道:“你们两个有点儿面生,不是之前夜里来换值的那两个。” 沈娴又粗着嗓子道:“爷,这到了晚上,可冷了呢。这不,小武和牛七当值完一回去就病下了,我和我兄弟本不是在这里当值的,临时被拉来凑数的。”说着就对秦如凉招招手,“快,赶紧的,把那炭盆也拿过来,装点炭火,不然这晚上可没法熬过了。” 秦如凉也不吭声,默默地端了炭盆,拿了木炭过去,和沈娴凑在一头发炭。 侍卫见之无趣,这牢里也确实是冷,竟比外面守夜还要冻人两分。 他们在外面守夜,冷了还能绕着广场跑两圈暖暖,但这里面,也就只能借助着微薄的炭火了。 于是侍卫确认苏折还在牢中后,也打消了先前的疑虑,就懒得在这里多待,一行人便转头离开了。 别说这两个面生的牢差进了这里也干不了什么,就是苍蝇飞进来也插翅难逃。 外面那么多侍卫,他们一点也不担心会有人把苏折给劫走。 沈娴蹲在地上,屏气凝神地听,听到侍卫的脚步声已经走出很远,直到再也听不见了。她又隔了一会儿才问秦如凉:“都走了吗?” 秦如凉道:“都出去了。” 下一刻,沈娴把炭盆和木炭都丢给秦如凉,蹭地起身就去拿墙上挂着的钥匙。 她拿了钥匙迫不及待地来到苏折房门前,无奈钥匙一串串的有许多把,她一个一个地试,试了好几把也没试开。 苏折轻声细语道:“左边第三串里面第八把,你试试。” 他温和细致地跟她说:“这里牢门太多,钥匙也多。为了避免有人来劫狱,拿了钥匙第一时间就能打开牢门,所以这里的许多钥匙都是放在一堆的。以一定的顺序把钥匙排列在一起,这个只有牢差知道。 每次钥匙用完以后也是有顺序放回原位,到下次才能按照顺序找到相应的钥匙。” 沈娴故作平静地道:“真要遇到有人来劫狱,你告诉劫狱的人哪把钥匙可以开门,不就得了。牢差这么做,也没用。” 苏折莞尔:“牢差在开门的时候,不会让我看见是哪把钥匙的。” “那你又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多?”沈娴一边说,一边按照苏折的提示,找到了左边第三串里的第八把钥匙,插到锁芯里去。 只听咔嚓一声,厚重的锁便打开了。 苏折缓缓道:“我虽不能看,但也还能听。” 沈娴推开牢门,把她自己和苏折一起关在了牢里。钥匙在那铜锁上,悠悠然地轻轻晃动着,泛着陈旧的金属光泽。 她一步步走到苏折身前,缓缓坐在了地上的枯草上。 沈娴低着头,捉住了他的一方衣角,瞠了瞠眼。她顺着他的衣角,看向他的手臂,看向他的胸膛。 原以为他待在这牢里,只是冷了点,可能饭食也差了点,但至少不会受什么重刑。 可是眼下沈娴所接触到的苏折,白衣上尽是累累血痕。让她想要碰他,想要抱他,却根本无从下手。 沈娴极力压抑着,道:“我不是已经托了贺相么,大理寺卿也出面了,阻止贺放对你用刑,可为什么……为什么还有这么多血?” 她抬起头,满眼慌乱地望着苏折,“啊,为什么?贺放还是打你了?他还是打你了是不是?” 苏折看着她慌乱的神情,看着她眼里的焦灼和心疼,忽而觉得,万千人间复杂事,也不过眉间心头,尔尔一念。 他觉得安宁。 这种安宁,世间唯有眼前一女子,能够带给他。 第425章 不打算抱我? 第425章不打算抱我? “贺放比较心急,进来的当天,用了点刑。”苏折道,“区区二十鞭,我还受得住。阿娴不必担心,早就没流血了,现也不觉得痛。” 二十鞭,沈娴脑子嗡地一下。 她难以想象苏折受刑时的光景。贺放不会手下留情的,那鞭子抽在苏折身上,定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可惜她到今时今日才知道,心也跟着像被那鞭子给抽得血肉模糊似的痛。 “为什么他们没告诉我,大理寺卿没跟我说你受伤了……所有人都没提起过……” “不过是点皮外伤,没大碍。” “后来呢,贺放有没有再动你?” “托阿娴的福,他后面没空闲再动我了。” “贺放,”沈娴蛮狠凶狠道,“他加诸在你身上的伤,来日我定百倍千倍地偿还回去。我要把他大卸八块,让他生不如死。” 苏折怔了怔,温热的液体冷不防从沈娴低着的眼眶里悬落在他的手背上,灼烫了他的心。 沈娴咬着牙,哽着喉,固执地低垂着头,眼泪却如断了线一样,不停地往下掉。 她的故作蛮横凶狠,也还是没法坚持到最后。 她的眼泪,不管苏折抬手怎么抹,都抹不完。 苏折轻叹道:“抄家那日,想来我不应穿白衣,若是穿黑衣,你便也看不见这些血迹了。” 沈娴紧抓着他的手,贴着自己的脸,在苏折面前,微微蜷缩着身子,闷声哽咽,哭得不成样子。 在看不见苏折的时候,她可以很坚强冷锐,可是现在见到他了,所有的防线都跟着全盘崩溃了。 秦如凉一点也不想看见沈娴和苏折重逢的画面。所以他尽量不去看,尽量地忽视,只自己一个背坐在桌边,自己把自己当个透明人。 这些日沈娴是怎么度过的,秦如凉亲眼所见,也一直陪着她。 她给自己装上了一层坚强到几乎无坚可摧的外壳,她很冷静地分析局势,很理智地应对情况,一切都是为了救苏折。 从苏折入狱到此时此刻之前,沈娴没流过一滴眼泪。 可是而今,听到她极度压抑的哭泣声,听她在苏折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秦如凉心里亦是揪着痛,搁在桌面上的双手,渐渐握成了拳头。 这个女人,唯有在苏折面前,才会露出她最真实柔软的一面。 也唯有苏折,才能让她不眠不休地到处奔波,才能让她像眼前这样泪流不止。 她的所有柔情似水,都给了一个叫苏折的男人。 秦如凉感到苦涩。心里头被一只手揪紧到了极致,无处可喘息的时候,反而就松懈了。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苦楚熬人的呢? 他手上的拳头也跟着松了。他心想,能让沈娴在男人怀里释放地哭一场,做了这么多也值得。 苏折微凉的唇落在沈娴的脸上,吃掉她的泪痕,在新一轮的眼泪还没来得及砸下之前,就吻上了她的眼角。 那气息缠绕,让她惊惊颤颤。 苏折的声音萦绕在耳边,哄着她道:“别哭了,让人见了笑话。我现在很好。” “苏折。”沈娴呢喃着唤他,“苏折。” 几曾何时,她发现仅仅是叫着他的名字,都让她心痛不已。 苏折应她,唇边一直带着笑,尽管有两分虚弱,却是风清月白、风华千万地迷人心魂,道:“既然千方百计地来了,应是想我的,不打算抱我?” “我怕将你的伤口弄痛了。”她怕,怕她的莽撞把他碰坏了,怕他会感觉到疼痛。 所以她再渴望,却也按捺隐忍着。 苏折半低着修长的眉眼,把她的小心翼翼和悲沉隐忍尽收眼底。他眸若星火,只把她一个人镌刻着,伴随着火光闪闪烁烁。 在没有沈娴的时候,他总是安静的,淡然的,但是也总是她,能把他搅乱。 忽而苏折伸手,手臂揽过沈娴的身子,将她用力地揉进了怀里。 苏折拿着她的双手环在自己腰上,把她的头压在自己心口的地方,让她听着那心跳,轻轻浅浅道:“想抱我用力抱便是,皮肉之伤的痛,哪痛得过这一尺三寸、软如春泥的地方。” 沈娴听着他的心跳,不觉又泪流满面。 沈娴埋头在他衣襟里,一股湿润的热意浸透他的衣襟,传到他的胸口上。 那股灼烫,浇灌着苏折的心口,原来恁的折磨人。 “早知道,你满身伤,我就带药来了。” “不用药,早晚也会愈合的,不过是时间久一点罢了。” 沈娴抱着他,不敢太用力,又忍不住想用力,她的身子微僵,纠结。 和沈娴比起来,苏折无所顾忌,他扣着沈娴的肩膀,恨不能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虽无力虚弱,但在拥抱沈娴的这件事上,却是不留余力。 苏折道:“阿娴,你胆子不小,都敢混进大理寺来了。” 沈娴道:“岂止是胆子不小,从你被抓走到现在,我都没打算最后还能活着,我当然胆大包天。不然我怕来不及了。” 苏折手捧着她的头,温凉的指腹穿插进她的发丝里,嗅着她颈边的气息,仿佛能感觉到她的绝望,低沉道:“辛苦吗?” 沈娴摇头,说:“我忘了什么是辛苦。我只是想,我所经历的这些无助,你曾经也一定经历过,为了救我,没有出路,硬是用自己的双手鲜血淋漓地刨出一条出路来。” 她说,“这样也好,老天爷这样安排,我就能够体会你曾经有多苦了。但或许我做的,永远也不及你。” 沈娴想起了正事,想从苏折怀里退出来。怎奈苏折不松手,附在她耳边道:“有什么话就这样说吧,我能够听见的。” 沈娴便重新依偎回来,恋恋道:“我不知道该怎么救你,可能想的办法也很拙劣,现在总算见到你了,可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更好好办法。” 苏折始才像一位耐心细致的老师一样,循循善诱,温声细语道:“那让我听听,你都想了些什么办法。” 第426章 你看他像是坐以待毙的人吗? 第426章你看他像是坐以待毙的人吗? 沈娴便道:“我去阳春河边上了船,客船经营得不错,按照我和连青舟的分红,我拿了不少银票,交给刘一卦,帮我找了一个靠谱的杀手门。” “嗯。” “我雇杀手杀了皇帝安排在秦府附近的探子,往后也是长期合作,那大内的探子来一批我便杀一批。杀到皇帝没有探子再派为止。没有探子监视过后,我就去找贺相与大理寺卿周旋,不许贺放对你用刑。” 沈娴枕着苏折的怀抱,轻声道:“但那也不能真的救你,后来我想了一夜,想到一个法子,连夜写了三封信,通过你的送信途径把信送了出去。” 苏折眯了眯眼。 她又道:“我能想到的,只有如法炮制,你利用北夏来救我,那我便用夜梁来救你。” “你是当初前往夜梁和谈的使臣,夜梁出于信任才与你签下两国契约。但是现在皇帝说和谈使臣是北夏的奸细,那和谈使臣与夜梁的和谈便无效。 如今夜梁已经稳稳占据了大楚边关三城,不但可以拒不归还,和平契约一旦被毁,夜梁还可大军长驱直入,攻入大楚疆域。此乃送往夜梁的第一封信。” 苏折微挑起唇角,道:“那第二封信呢?” “夜梁放出此话后,如若大楚皇帝肯就范,大楚边境则与夜梁相安无事。如若皇帝不肯就范,夜梁在大楚兵荒民灾之际趁虚而入,则请霍将军先按兵不动,待大楚战败、夜梁兵乏,再取夜梁敌后方,夺回大楚政权。 最坏的打算也就是第二种情况了,我随你共赴黄泉,岂在乎人间生灵涂炭。这是送往边关的第二封信。” 苏折手指温柔地顺着沈娴的发丝,若有所思,“从京城到边关路途遥远。” 沈娴道:“我知道,来往一趟最快也一个多月过去了。所以第三封信我送去的江南。江南的郑仁厚是你的人,我请他先一步代替夜梁把‘使臣亡则契约毁’的消息传到京城,如若八百里急报,六七日后可抵京送到皇帝手上。” “你是要郑仁厚假传战报。” “皇帝生性多疑,因为战报传来的时间对不上,定会猜疑这战报真假。但是你一人生死关系到两国战和,他不敢轻下决断,所以势必会先派人去确认。 等他派人去确认的这段时间,夜梁的真消息也就传过来了。夜梁横插一脚会让皇帝更加焦头烂额,他也就顾不上追究到底是谁假传战报了,郑仁厚做得隐秘一些便不会有事。” 沈娴轻描淡写道:“我要让皇帝不敢定你投敌叛国之罪名,更不敢轻易定下你的生死。大不了最后,三国大乱,重分天下。三国格局,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古来如此。” 秦如凉虽把自己当成透明人,可沈娴的话却也让他听得震惊不已。 那三封信里,竟囊括这么多内容,她短短一夜,竟盘算了这么多。 苏折依稀笑着,问:“好阿娴,你怎知夜梁定会帮你。” 沈娴初见苏折时难过起伏的情绪,随着谈论起格局,而渐渐平静下来。她眉角轻扬,自信锋芒隐约流露,道: “夜梁皇不帮你我,难道还帮皇帝不成。你承诺夜梁皇的两座城,他还没拿到手,你若死了,他一点好处都分不到。 再者,就算皇帝将你处死,夜梁撕毁契约,既得了城池又不受契约约束,他夜梁可自由自在、再无顾忌。如此看来,不论是哪种情况,对于夜梁来说都是划算的。” 沈娴勾着苏折的颈项,问:“苏折,你说我说得对么?” 苏折应道:“说得极对。” 沈娴道:“我还要争取往返江南的这些日时间,我便从贺放下手,找到当初你安插在他府上的美妾,探到点他的把柄,把消息传遍京城。 朝廷不能不坐视不理,便调查起贺放,我亲眼看见官兵抄了他的家,正如当日他带人抄了你家一样。” “现在他坐牢了,也顾不上你了。今日已经是第四天,再等不了几天,战报就该到了。 现在京城里都在传,是贺放为了铲除异己诬陷于你,皇帝想定你的罪,还得再费点脑筋。 在那之前,以贺放为首还能连根拔除一帮贪官污吏出来,大理寺和刑部应该多添几件案子,多忙碌一下才好。这样你就能清闲些。” 随后牢房里沉默了一小会儿,好似各自都在沉吟和回味。 沈娴道:“可能我想的这个办法不是很好,很繁琐,也很浪费时间、有风险。时间把握不好,我就怕会出变故,怕你会有危险。苏折,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苏折低音温纯悦耳,挑了挑眉梢应道:“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你想得比我周到,城府也深,怎会没有更好的办法。”沈娴固执道,“打从你决定引北夏来救我之时,就应该已经预料到自己会引火上身吧。既然预料到了,怎会没有任何准备,白白束手就擒呢?” 她从苏折的衣襟里抬起头来,看着他动人如琥珀的修长眼眸,道:“你一定留了后手是不是?” “我凡人一个,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城府也深,”苏折笑了一下,道,“怎么听都不是好话。” “要是我不救你,你就打算坐以待毙?”沈娴问。 苏折悠悠应道:“是啊。” 一直没吭声的秦如凉,冷不防来了一句:“你看他像是坐以待毙的人吗?” 沈娴道:“我也不信,你怎么也不是随便把自己的命交给别人来掌握的人。” 苏折深深看她,道:“阿娴不是别人。” 沈娴一愣。 听他又道:“若说留后手,诚然,我确实留了一道。” “是什么?” 苏折道:“就是你。” 他说得风清月白,沈娴却听得猛然一震。 沈娴默然片刻,问:“苏折,你凭什么觉得我就一定能行呢?” 苏折道:“你是我亲手教出来的,怎么会不行呢。事实证明,你做得无可挑剔。” 沈娴看着他,“万一我救不出你呢?” 第427章 你去黄泉,我也绝不苟活 苏折道:“万一救不出,你说的,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你我共赴黄泉。” 有的时候,沈娴需要为了目的放手一搏,而他也要适当地放手。 以后还有许多事,兴许他不能插手,又或者不能代她去做,更不能替她布置好一切。那样反而是对她不好。 沈娴忽地轻笑出来,“看得这么开啊?” 在经历过这件事以后,她何尝不是一样,她要做的就是放手一搏。大不了一起生一起死,只要能和苏折在一起,好像生死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苏折的手指轻轻抚上沈娴的脸,道:“跟你在一起,不看开一点不行啊,不然忧思劳虑过甚,也会短命的。” 这话听来酸涩,沈娴唇边笑着,缓缓依偎回去,伸手抱着他,在他怀里闷声许久,后道:“苏折,看在你这么看得开,又这么相信我的份儿上,我沈娴就是拼尽身家性命,也定要救你回来。如若不能,你去黄泉,我也绝不苟活。” “阿娴这是要与我立下死生契阔之约。” “啊,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能与你长相厮守,你知道的。今生要是实现不了,去了地下还可以相守,也算得偿所愿。” 苏折神色深远,唇畔隐隐含笑,道:“真要是那样,恐怕你还得在这人间耽误一阵子,你还得等把苏羡抚养成人以后,再来寻我。” 沈娴道:“我带他一起和你走不行吗?” “他才一岁,不曾见过世间繁华萧索,也不曾经历过生老病死,如此你岂不白白怀他十月,辛苦生他出来?” 沈娴抱紧了苏折,喃喃道:“苏折,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好像你是在交代后事一样。” “你不喜欢听,我不说便是。”只要她心里明白就好。 凡事不是绝对的,总有几分风险和万一在里面。万一最后,他没能陪她走到最后,他不希望她没有任何寄托和依靠。 她还有小腿。还有他们的儿子可期待。 “苏折,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沈娴平静而笃定道,“另外,在给霍将军的信中,我让他准备就绪,待到今年冬去、明年春来的时候,发兵京师。” 苏折道:“那很快了。” 以往沈娴觉得冬夜又漫长又寒冷,而今夜时间却流走得飞快。她只希望这夜能够再延长一点,可以让她在苏折身边多待一会儿。 秦如凉见两人相互依偎,是不是情之一事,就能让他俩感到温饱了?这样想着,秦如凉还是冷冷地挪了一个炭盆放在过道边,也好把两人烤得暖和一点。 苏折先伸手穿过牢门,轻轻抚上炭盆下面垫着的东西。 沈娴循着看去,隐隐认了出来,愣道:“这不是你家中的两个木偶吗?” 苏折笑了一下,慵懒道:“你发现了,要不要偷偷把它们带回去?” 沈娴起身就走到过道边,伸手去端炭盆。苏折见状提醒道:“阿娴,别用手,小心烫。” 秦如凉两步过来,就把沈娴给拂开,道:“这是铁盆,你嫌你的手皮痒了?让开。” 秦如凉用自己的衣角包着边缘,才把炭盆端了起来。沈娴一下子把下面的两个木偶扫进了怀里去,还很有些烫,上面有烧灼的痕迹,轮廓越发模糊。 沈娴问:“它们怎会在这里?” 苏折道:“我的所有家当,大概就只剩下这对木偶了,我把它们托付给你。总归是你我的定情之物。” 沈娴明了,贺放抄家时,连这木偶也没放过,现在又扔到了这个地方,当垫炭盆用。 她怀抱着两个木偶,觉得身上暖烘烘的,重新靠在苏折身边,抿唇低笑道:“谁说是定情之物,我给你雕这个木偶的时候,还没喜欢你呢。” 嘴上这么说着,沈娴脑海里却想起去年城郊山上如火如荼的枫叶。 苏折在山里教她功夫,又带她下山去雕刻师傅家住了一夜。 她和苏折之间的回忆,现在想来,当时总是处处充满着难以察觉的甜蜜。 苏折的声音轻到似有似无,只有沈娴才能够听得见:“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是发现我家中来了两个姬妾的时候,是去年除夕夜我当街吻你的时候,是中秋的那个晚上我带你逛阳春河、与你吃同心面的时候,是我进出池春苑治你身子的时候,是我送你竹笛的时候,还是我上山杀山贼救你于贼窝的时候?” 苏折的每一句话,都撩在了沈娴的心上,漾开浅浅的波澜。 伴随着他的话语,沈娴去追溯去年一年里,她和苏折相识的种种。每一幕都是令人心动而美好的。 至于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甚至爱他的,沈娴也说不上来。好像没有固定的某件事使她爱上他,他带给她的心动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到最后等她发现时,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沈娴听得出他话里的淡淡愉悦,道:“你还知道,你就是这样诱我步步深陷至此的。你早就挖好了坑,等我往下跳呢。” 她好似听到了苏折在笑。她不去看,仅是伸手摸到他唇边,手指还能感受到略挑起的弧度。 她亦跟着心满意足地勾了勾唇角。 笑过之后,听苏折道:“阿娴,就快天亮了。” 就算她希望这夜再怎么延长,也迟早是会天亮的。明明感觉才和苏折相处了片刻,就又要分离了。 她感觉这天亮前的黎明,尤其寒冷。 “苏折,你再抱一抱我。” 苏折狠狠抱她。 秦如凉提醒道:“再不久,换值的人就该来了。沈娴,你还是赶紧出来,把帽子戴好。” 苏折帮她把青丝盘好,把帽子戴好,轻声细语道:“出去吧。” 他窄了窄眼帘,把眼里如墨的夜色掩下,又道:“门前有说话声,人来了。” 沈娴这才转身出了牢房。秦如凉动作迅速,在她出来时手掌推锁,把牢门锁了回去。转头就将钥匙挂在了墙上。 两个牢差走了进来,办了交接,沈娴和秦如凉就该离开了。 沈娴从过道走过,苏折如她来时一般模样,依然背靠着牢门而坐,身影浅淡而安静。 沈娴草草再看他一眼,他却不能够有所回应。 两人在过道处遇到侍卫进来巡查,便退居到一边,垂首等候。等侍卫都走过去了,才继续往前走,出了牢房。 从牢房出去,顺利用过了关卡,沈娴站在广场的这边尽头,脚下略一停顿,最终还是回头望了一眼。 薄薄的黎明色彩,把这广场和大牢渲染得单调朦胧,而又天寒地冻。 秦如凉板着一张脸,不爽道:“都腻歪了半晚上,还觉得不够?” 第428章 问斩 沈娴看了他一眼,实诚应道:“啊,当然不够,腻歪一辈子都不觉得够。” 她和苏折腻歪,秦如凉在一边眼睁睁看着,现在沈娴还故意气他,不由道:“你真是,气死我了。” 两人随后去到大理寺卿的休息室里。 大理寺卿提心吊胆,眼下见两人安然无恙地返回,总算长长舒了一口气。 换下身上的牢差公服,沈娴和秦如凉又穿上大理寺卿家里的护卫服,趁着天色尚早,一行人离开了大理寺。 沈娴和秦如凉从大理寺卿家中折返出来,已然是昨夜出门时的衣着。 早市尚早,街上有零星的卖早点的铺子。两人用了些早点出来,沈娴站在空旷干净的灰白色长街上,仰头侧身朝东望。 那头霞光敞亮,正酝酿着难得一见的暖暖冬阳。 皇帝好几天没有收到探子来报秦府的情况,命人去催,结果派去的人回来禀报说,没有找到盘踞在秦府附近的探子。 一个都不见了,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 皇帝颇感诧异,又派人在附近,甚至整个京城里搜寻,都没有找到。 皇帝怒从心来,拍桌道:“一个秦府都盯不住,探子都人间蒸发了不成?!再重新派人给朕盯着!” 但是据探子的回报,秦府并没有任何动静。 沈娴从大理寺回来以后,便甚少出门,一直在静待消息。 第五日的时候,朝中大臣又上奏弹劾了一批与贺放牵连在一起的贪官污吏,一时多人落狱,朝中人心惶惶。 第六日的时候,皇帝重新指派了新的主审来审理苏折的案子。 待到第八天,沈娴还没等到江南的消息传到京中。她却等来了苏折定罪被处决的消息。 她以为新的主审接手案子,到结案起码得好几天的时间。却没想到,短短两天便要结案! 所谓的投敌叛国之罪,证据确凿,于后日午时三刻问斩。 据说那些证据,是与北夏的书信往来。信中的内容大致是,静娴公主受难,大楚朝中不稳,北夏正好可以借此时机出兵谋取利益。 为了证明苏折有罪,书信上的笔迹和落款,都一律清清楚楚是苏折的,可以以往他上奏的折子上的笔迹做对比。除了书信,还有北夏的信物为证。 秦府外虽有探子监视,但毕竟人手有限,不可能监视得了府里的每一个人。 这是秦如凉派人出去新打探得来的消息。 沈娴重重地顿坐在冰冷的椅上,有种难以喘息的窒息感。 莫说贺放当初在苏折家中什么也没搜出,就是有书信,苏折又岂会留下自己的字迹和落款给自己留下罪证。这些名曰证据确凿,不过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 此事一经公之于众,又引起百姓们的沸腾哗然。 继而茶楼酒肆、街头巷尾便开始有人谈论,既然那书信是大学士亲笔写下的,理应是送到北夏去了。怎么这些信件又会出现在大楚这边呢? 对此朝廷给出的答复是,这些证据是去向北夏求证得来的。 百姓又疑惑了,既然说大学士投敌叛国,是北夏的奸细,北夏怎么会帮助大楚来指证自己的奸细呢? 沈娴冷笑,面色沉冷阴鸷,咬牙道:“当人民群众好忽悠,个个都是傻蛋么。” 第八天了,她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 夜里沈娴披了斗篷,和秦如凉就匆匆出门了。一出大门,身后便有探子跟了上来。 走到转角,突然窜出一个人影,对着沈娴唏嘘道:“欸,公主你总算是来了,他们可等得久了,你们快随我来。” 是刘一卦。白日里她让府里的下人去船上给他带了个口信儿。 沈娴阴冷地勾了勾嘴角,当即随刘一卦一同前去。 身后的探子以为她要去见什么秘密人物,自然在身后紧跟不舍。 到了昏暗的巷子里,杀手从天而降,把探子杀个措手不及。 刘一卦虽然常年混市井,可也极少见到这样血腥暴力的场面。 一股血腥味儿蔓延在空气里令他作呕,可在沈娴看来却是常态。 为了方便清理,探子大都是被一击毙命,有一两个命大的,再补上一剑完事。现场不至于留下太明显的血迹。 等处理尸体时,沈娴还帮忙抬了一把,示意刘一卦帮忙跟她一起抬一下。 刘一卦内心是拒绝的,手碰到尚有余温的尸体,内心还有些崩溃,嘀咕道:“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公主!” 等处理干净以后,经刘一卦引荐,沈娴和秦如凉见了这个杀手组织的首领。 刘一卦把箱子里剩余的近十万两银票全部押在桌上。 沈娴道:“这一单我依然是买人命,只买一个人的,要你们帮我把他从阎王手中夺回来。” 如若最后还是等不及,她势必不会眼睁睁看着苏折受刑。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搅乱那刑场,把刑场变成修罗场。 第九天的时候,皇帝下令,街坊市井、酒肆茶楼等地不得再讨论朝中大事,违令者以祸乱京城秩序之罪抓起来。 一整天,不停有官兵队伍在街道上巡逻穿梭,在相继抓了不少议论的百姓后,百姓的声音便渐渐小了下来,不敢再自由言论。 不少茶楼酒肆里说书的先生被带去了衙门接受审问,茶楼酒肆也为了暂避风声而不得不关门。 京城里一时间草木皆兵,一度显得萧索冷清,而又十分压抑。 朝廷这是用强权封百姓的口,气氛比战时还要紧张。百姓们即使口服心也不服。 行刑这天上午,附近一条街道两边的铺子都被清空。想要观刑的百姓只能依照官兵安排的秩序,走在街上。 但两边二楼的店铺酒楼等,一并被清空不能招待客人,楼下虽官兵镇守,可官兵数量有限,仍有漏洞可寻。想要混进去的,也不是难事。 沈娴素衣斗篷,站在人群里,杀手们都看得见的地方。到时候都看沈娴的手势行动。 城门口一阵急促的马蹄掠过。 快要到午时时,崔氏急匆匆地跑回沈娴身边来,她按照沈娴的吩咐,一大早便去城门附近守着,一旦有快马进城就多多留意两分。 崔氏神情大动道:“来了,奴婢看见有官兵快马加鞭地进城,直接往宫门的方向去。为了稳妥起见,奴婢跟去了宫门附近,见宫门依次第开,那官兵纵马奔驰,定是错不了!” 第429章 他绝不会是任人宰割的模样 原本豁出一切的沈娴,反倒有一瞬的恍惚。她反应过来时,心里头只有一个想法——苏折有救了。 沈娴沉然道:“定要拖过这午时三刻。” 秦如凉站在他身边,忽问:“如若皇上依然执意要他死呢?” “那就把这刑场上的人都杀光。”她说得轻描淡写,眼里却流露出一股子暴戾。 时间一点点流逝,很快就要到了午时三刻。可宫里还没有人来。 坐在刑场上首的主审看了看天色,随后拿起桌上一枚行刑令。 他抬手欲扔时,沈娴亦缓缓抬手,眯了眯眼,利落地做了手势。 主审官还没来得及把令牌扔下去,突然一支利箭不知从什么地方破空射出,直逼主审咽喉。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那主审还来不及反应,便觉自己喉咙一凉,坐在主审位置上当场咽了气。 刑场上死寂片刻,而后有官兵拔刀高喝:“有刺客劫法场——” 霎时百姓恐慌,场面大乱。 刑场周围的官兵齐动,把刑场围得水泄不通。 有官兵到死去的主审面前,细看了利箭插在咽喉上的方位,回头指向不远处斜上方的楼舍,道:“箭是从那个方向射来的!” 于是当即有一拨官兵匆匆朝楼舍堵去。 还未等兵戈相见,就见一蒙面黑衣人从二楼飞了出来,手里拿着弓箭,腾空之际一连射了几支箭,随后飞檐走壁往一个方向逃了。 下面一群官兵紧追不舍。 沈娴站在台下,人群混乱之中,她看不清刑台上苏折的面容,但那一袭白衣染血的身影清和而泰然。 主审的行刑令只下到一半就挂了,刽子手也不知这一刀是该剁还是不该剁。 那侍卫领头的自然是皇帝的人,得了皇帝的命令必定要亲眼看到苏折血洒刑场,于是把桌上散落的行刑令丢到了地上,喝道:“继续行刑!” 这种情况下,刽子手也顾不上饮酒祭刀了,高举起晃眼的大刀,对准了就要砍下去。 沈娴又下了一道手势。 黑衣人不着急全盘出动,而是要先各个击破。 于是乎又一道利箭冷不防从另一个方向射来,精准地射在了刽子手的胸口上。 刽子手应声而倒。 这时官兵才发现劫法场的不止一个人。 紧接着黑衣人从楼舍里窜出,引走了另一队官兵。 沈娴渐渐握紧了双手,尽管面上无所表示,可她心里盘算着时间,整个人都绷得十分僵硬。 宫里若有信,这个时候应该到了。 应该就要到了。 秦如凉拉着沈娴就往边上闪开,道:“沈娴,这里不安全。” 沈娴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去。她绝对不允许,那抹白影离开她的视线范围。 若是杀手人手不够,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拿起屠刀,冲到那刑场之上,大开杀戒。 崔氏道:“驸马爷带着公主快离开吧,奴婢会去帮忙的!” 秦如凉低喝道:“你也不许去,且静观其变,见机行事!一会儿打起来,你便带着公主速速离开此地!” 他今日着一身黑衣,高大英挺。从袖中取出面巾,随时都能加入到黑衣人当中去。 眼下那侍卫领头的见刽子手也倒下了,便自己举起刀,朝苏折走去。 苏折一直没什么动静,这时略抬了抬头,极淡地扫了领头侍卫一眼。 那眼神如墨,深邃宁远,却带着一股清寒肃杀。 背后捆绑着的手动了动,两掌之间的空隙一松,那麻绳便层层松了去。 当初捆绑他时,是大理寺卿命人捆的。留有一点缝隙,于苏折来讲,跟没捆一个样。 不到最后一刻,苏折不会动手。 可如果最后一刻也没有转机的话,该奋力一搏的时候他又岂有懈怠之理。 他怎么放心留沈娴一个人在世间辗转。 如果劫法场是最后一途的话,那他也乐得配合。 纵使屠刀横在头上,他也绝不会是任人宰割的模样。 沈娴扬起手臂,目色如雪天里寒透的琉璃,阴冷逼人,直勾勾地盯着刑台上。一旦她手势落下,一声令下,黑衣人全部出动,无论如何也要把苏折救下来。 三两个黑衣人提前暴露行踪,已经吸引了相当一部分兵力,把场面搞得一片狼藉。 真要血拼,谁胜谁败还不一定呢。 然,就在那侍卫首领举刀上前,就在苏折不动声色的冷肃中,就在沈娴将要下令劫人的前一瞬,马蹄声穿过嘈杂的街头,急急逼近。 一人骑马高喝:“皇上有令!刀下留人!” 沈娴抬头看去,见那快马如风一样从跟前掠过。她后知后觉地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声。 传旨的人到了刑场前,下马就宣旨。 道是这案子处理得仓促,证据还有诸多疑点,皇帝决定发回重审。 那字字清晰入耳,暗潮涌退。 当皇帝畏首畏尾、顾全大局的时候,这局对弈,终究还是沈娴赢了。 皇帝坐拥天下,他不想失去的太多了,最不想失去的就是这大楚的山河。 而沈娴,唯苏折一人而已。 最终苏折被重新发落大理寺了,皇帝听说有人劫法场,可追根究底到头来连个人影儿都没抓着,最后只在某个旮旯犄角里发现几套黑衣人穿的衣物。 想必黑衣人早已化作寻常百姓,隐匿在大街小巷了。 听说是江湖游侠见不得忠义清廉之臣含冤而死,故而拔刀相助。 一个刺客都抓不到,最后也只得作罢。 先有北夏插手干预沈娴,现如今又有一个夜梁插手干预苏折,先前的憋屈窝囊聚在一起,让皇帝恼怒非常,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皇帝把刑部大牢里的贺放提出来审问,道:“夜梁传来消息,若是朕执意把苏折杀了,夜梁便不承认与大楚的和平契约,随时可兴兵朕大楚,这事你如何看?” 贺放一震,伏地道:“皇上万万不可相信,这一定是假消息!皇上理应立刻把苏折处死!” 皇帝眯了眯眼,“朕想听听你的见解。” 第430章 得证清白,风平浪静 贺放长揖道:“眼下离苏折获罪下狱不过十数日,夜梁根本不可能这么快收到消息。即便是知道了,从上京到夜梁路途遥远,又怎会这么快又把消息递到上京呢!这一定是他们的缓兵之计!” 皇帝看着手里的这份战报,道:“你的意思是,朕手里的这东西也是有人刻意伪造的?朕已经派人一刻不停地南下,是真是假,很快可见分晓。” “皇上应该马上把苏折处死!” 彼时贺悠也在,禀道:“倘若夜梁的消息是真的呢,现在处死了苏折,毁了契约怎么办?当初夜梁可是想要我大楚五座城池的,一旦契约不在了,我大楚现今刚受战乱和灾荒摧残,夜梁若这个时候兴兵来犯,当如何处之?别忘了,北疆还有一个屯兵千里、虎视眈眈的北夏。” 贺悠的意见与许多朝臣的意见是一致的。认为只有稳妥起见,才能不至于两头受患。 别说现在大楚单是对付夜梁或者北夏,都没什么胜算,一旦这两国同时出击,对大楚形成夹击之势,那大楚可就岌岌可危。 贺放抬起头,憎恶地瞪着贺悠,道:“这一看分明就是你们的计谋!” 贺悠无动于衷道:“我看你才是一心想报私仇,至大楚的国之安危于不顾。朝廷国库空虚,而你还在中饱私囊、贪得无厌,现在怕是想用别人的死来减轻你身上的注意力吧。” “你!” 皇帝震怒道:“都别吵了!”他沉目看向贺悠,“依你看,这苏折,朕还杀不得?” 如果他说杀不得,那皇帝还真有些怀疑他的用心。 贺悠道:“回皇上,他当然杀得。只是臣以为,眼下还不是时候。等先确认了这份战报的真伪也不迟,如若这战报乃凭空捏造,那必须处死苏折以绝后患。” 皇帝亦问:“可这若是真的呢?” 贺悠陷入了沉默。 皇帝命人把贺放拖回大牢里去,又挥手让贺悠退下。他一个人伤脑筋地在御书房里想了半天,一无所获。 以前打理朝政从未觉得,到今时今日皇帝才发现自己这个皇帝当得如此窝囊,首尾难以兼顾,全是受制于人。 大楚这些年在他的治理下,虽然安享了太平,但在国富民强上却没有太大的建树,远不如北夏和夜梁国力恢复得快。 现在两头强中间弱,两国对大楚虎视狼顾,让皇帝不得不忌惮。 这苏折到底杀还是不杀,朝臣们不如贺放那样果决,主张杀的也得等消息确认真伪以后再杀。否则此时一杀为快,给了夜梁撕毁契约的借口,到时候可就成了大楚的罪人。 就这样,十天半月又过去了。 皇帝派出去的人,与夜梁在派遣来的使者在半途中碰个正着,也证明了消息的真实性。 夜梁派使臣前来,就是为了确认苏折的生死。 先前没有杀苏折,现如今就更不能杀了。倘若大楚把当初和谈的使臣给杀了,不就等于丝毫没有与夜梁和平的诚意,那还谈什么继续和平共处呢。 案子发回大理寺重审,这次由大理寺卿主审。 他必然事事公正严明。 先前给苏折定罪的那些证据,而今拿出来呈在公堂上,让苏折再执笔写一副字,把苏折的手迹和证据上的笔迹再仔细做一次对比。 两副字迹看似一样,大理寺卿请了京中最有名望的专门研究字画的老者来鉴别,经过一天的仔细比较之后,老者得出的结论是这两副字迹根本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字迹看似再怎么一样,可一个人起笔落笔有他的习惯,细微处可见差别。 当初负责结案的主审虽被射杀在刑场,但他身边也有几个下属和亲信,大理寺卿便把人抓起来严加拷问,终于问出了真相。 三日后,大理寺卿把审理结果送往宫中,包括信件字迹的对比结果、相关官员下属的招供,清晰罗列,证明这些证据全是有人伪造,以此来诬陷大学士苏折的。 先前给苏折定罪的证据究竟怎么回事,皇帝心里再清楚不过。可他面上仍是要做出一副惊讶而震愤的神情,下令把相关涉事人员按照律法处置便是。 而今北夏和夜梁的使臣均在来大楚的路上,怕还要聚在一头过年了。北夏的使臣来确认静娴的安稳,夜梁使臣来确认苏折的生死,皇帝每每想起此事,都快要气得原地爆炸。 皇帝身不由己,最终不得不宣告大学士苏折无罪,并且官复原职,继续任皇子公主们的老师,在宫中太学院教学。 但苏折刚摆脱牢狱之灾,身有抱恙,特许在家中养好了身体再回去任职。 苏折重回家中,家中都被搜罗一空了,冷冷清清。 当时被抓去的家仆,只剩下了三四个。亏得管家扛下来了,只不过情况并不乐观,回来就大病了一场。 好在有苏折帮他们诊治,才一日日见好。 管家和家仆感激道:“原本该我们来照顾大人,现在反倒要大人照顾,真是惭愧!” 苏折温声道:“你们也是受我连累,我应该感激你们,肝胆相照。” 家仆们道:“大人说这些,真是折煞我们了。当初若不是大人,我们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人,这些年也是大人让我们衣食无忧,我们命都是大人捡回来的,又何惧那皮肉酷刑!” 苏折点点头,道:“多谢。” 相处了这么多年,早是一家人了。他家中奴仆不多,可个个忠心,都是一副硬脾气,关键时候才能咬紧牙关绝不松口。 不然苏折当初也不会选择他们。 池春苑里,沈娴的生活回到了正轨。她无半日懈怠,有时间便会把苏折给她的书看完,印象不深刻的,再从头看第二遍。 直到她能随时想到,信手拈来。 沈娴发现原来她的脑容量还可以扩到这么大。 但是她身体和以往比起来,是不行了。盘坐在榻几上时,手里需得抱着一个暖手炉才行。 小桌边上,摆放着两个木偶。木偶虽有烧灼的黑色痕迹,可一男一女显得十分的融洽和谐。 偶尔翻过书页,泛黄的纸张折射出的淡淡的光,往那一对木偶上一晃而过。 窗外又下起了小雪。 第431章 苏折,竟真的是你 沈娴看着那木偶怔怔出神,随后叫了崔氏进来。 崔氏还不等沈娴问话,便知她心意,道:“回公主,现下大人已经从大理寺出来了呢,回家了。” 沈娴点了点头,心里牵肠挂肚,面上却神色淡淡。 紧接着崔氏便跪了下来。 沈娴问:“二娘这是作甚?” 崔氏哽道:“奴婢知道,公主为了救大人费尽心思。现在大人得救,奴婢不知怎么感激,唯有给公主磕头。” 说着她便以额抵地,磕了起来。 沈娴皱眉,道:“二娘,起来。” 玉砚也不忍,连忙过去硬是把崔氏拉起来,道:“公主叫你起来,你不起来还惹公主生气不成?” 崔氏红着眼,连连抹泪,“奴婢是真高兴。” 沈娴看着手里的书,心里想着一个人的感觉让她有些寂寞又踏实。她想,还是这种感觉好,起码不会再让她提心吊胆,夜里连觉都不敢睡。 她安静道:“纵使没有你,我也会拼尽一切去救他。要说感激,应是我感激他,让我勇敢向前,让我无所畏惧,还让你我结了一段主仆情。” 崔氏道:“奴婢一定会尽心竭力,服侍好公主的。” 沈娴摇了摇头,道:“他虽是回家了,可家里被抄,只剩下一个壳子。不知道可有人给他做饭,可有人给他添被,他的伤有没有人处理,谁给他煎药,还有生活起居谁来打理。” 沈娴笑了笑,兀自又道:“操心完了他的生死大事,我还是放心不下,又忍不住操心起这些。” 崔氏道:“心里牵挂着一个人,就是要操心,连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不能放过。” 沈娴道:“二娘,我打算让你回去。你回去帮我照顾他吧。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你回去我放心些。我这里还有玉砚。你不必担心。” 崔氏愣了愣,道:“可是从大人第一天让奴婢到这里,公主才是奴婢的主子啊。大人往日也是一个人的,自行打理生活起居,管家和仆人都只做其他杂事。公主这边玉砚一个人恐照顾不过来,公主不要赶奴婢走啊!” 关键是有玉砚在,崔氏才不放心呢。倒不是不放心玉砚照顾不好公主,她是不放心玉砚一言不合就把秦如凉引狼入室啊。 崔氏和玉砚对将来实至名归的驸马爷人选意见不统一,在这件事上必须要相互提防,丝毫不能松懈大意。 她要努力替她家大人争取,绝不能让秦如凉趁虚而入。 沈娴莞尔道:“我不是要赶你走,我只是想你帮我照顾他,起码等他伤好些了再回来。” 崔氏道:“可大人他是不需要人照顾的呀,他独来独往习惯了,奴婢就是回去,他也定不准奴婢近身照顾的。至于大人的伤,大人医术高明,自己会治好自己的呀!” 沈娴:“……”方才崔氏还感激涕零,眼下变脸也是够快的。沈娴当然不知道崔氏心里担心的是什么。 崔氏太了解她家大人了,大人也定是不会让她回去的。虽然她也很担心大人伤势,但这个时候切不能本末倒置、因小失大。 崔氏道:“公主,一奴不能侍二主啊。” “我是在安排你去做这件事,又不是要遣回你。” 崔氏严肃认真道:“如若一定要让奴婢去的话,不如先传个信儿去大人那边,看看他需不需要吧。如若大人同意了,奴婢就好生回去服侍着。” 崔氏在这件事上犟得很,沈娴也奈她不何。她自有法子把音信传到苏折那里去,也就由着她了。 是夜,沈娴在房里看书还没睡,玉砚侍奉在旁边。外面响起崔氏的脚步声,还不见她进来,就听她喜滋滋道:“公主你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 是谁来了,进出这池春苑里无非就是那些人,秦府里的管家、奴仆,还有死赖着不走的秦如凉,除此以外还能有谁? 不过能让崔氏声音里都夹杂着轻快的人,沈娴能想到的只有苏折,没有别人了。 可是今日苏折才刚从大理寺回到家中,他才得清白和自由,京城里的风声又这样进又怎么可能是他来呢? 沈娴也只有想想,不敢太奢望。 沈娴索性放下书,走到门口,漫不经心地开口道:“谁来了,总不会是苏……” 然,话说到一半,沈娴不经意间抬眼,看见崔氏脸上堆砌着笑意,而她身后光线黯淡的墙角下,悠然地站着一抹修长人影。 沈娴心头一悸,话说到一半,便哽在了喉间。 油黄的灯火溢出门框,她看见屋檐外稀疏的片片飞雪,沾了些许温暖的光。 她以为那是幻影,镌刻在墙头,一笔一划深深浅浅所描绘出的都是她心中最牵念的模样。 沈娴跑出屋檐外,以为等她走近以后,那抹幻影就会消失了,可是不然,她隔着飞雪却看见眼前的人依然还在。 他眉目间淡淡的笑意温暖如春。 沈娴怔怔地站在墙下望着他,他着宽袖锦袍,衣前绣着云鹤图纹,似他以往在太学院教学时所着的官袍,衬得他隽美斐然,清润如玉。 沈娴有片刻的失神和迷离。 竟然真的是苏折。她最不敢奢望的人真的就毫无预兆地出现她面前。 就好似这场雪一样,轻飘飘从天而降。 这世上还有谁如他这般干净无暇,近乎有些不真实。 苏折身体若有若无地靠着院墙,墙头几许花白添了三两美景。他微微上挑起几分唇角,道:“不识得我了?” 沈娴呵出几团白雾,回过神来忍不住发笑,眼神若暖色的琉璃,道:“苏折,竟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 “我路过,正好就过来看看你。” 这话说得轻巧,可谁知这里面又含有多少艰辛。 沈娴上前一步靠过去,略踮了踮脚,伸手拂去他肩上发间的落雪。那如墨的发丝丝绕绕袭在肩上,柔软中带着微凉。 她心疼道:“你不是应该在家好好休息养伤么,怎么才回来第一天就到处乱跑。” 苏折很享受她亲昵温柔的举动,轻声细语道:“不是很严重的伤,只好忍着进宫一趟,向皇上谢恩。” 第432章 还有精神会男人 明明是皇帝把他弄成这样,他依然要对皇帝感恩戴德。沈娴知道不过是走个过场,苏折对此从不会有心理压力,反而会做得比谁都自然而然。 如若换做是她,如今兴许也能心平气和地跟仇人言谢,毕竟此一时彼一时,她远比以前要沉得住气。 只是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能忍受,苏折向别人低头。 沈娴极淡地皱了一下眉,很快又恢复常态,道:“那你现在是准备进宫还是进宫过后了?” 苏折把她的细微反应都捕捉在眼里,淡淡扬了扬眉梢,道:“进宫过后回来了。觉得我不该进宫去谢恩?” 沈娴道:“我只是觉得他不配。” 苏折若有若无地笑,“那谁配?” “谁也不配。”沈娴看他一眼,见他心情似有些愉悦,拢了拢他的衣襟,又道,“你冷不冷?还说是顺便,从宫里出来到这里,明明就绕了很大一截路。先进屋喝杯热茶吧。” 苏折握了沈娴的手,捉到唇边,他微俯下头,温温凉凉的吻落在她指间,他修长的眼眸神采如洗,道:“不了,我与你说几句话便走。” 沈娴也知道他不能久留,他今夜能到这里来已经很担风险了,遂不勉强,低低道:“那你想与我说什么呢?” 两人细语呢喃,在稀稀疏疏的细雪天里,男子微微低头,女子微微仰头,协调美好得就似一幅淬了光火的美丽的画。 苏折道:“听说你想将二娘遣回我那儿去。” “你身边无人照顾,我怕你疏忽,是打算让二娘回去照顾你的。” “我无碍,也用不着人照顾。二娘留在你身边稳妥些,多个人照顾你,我便放心些。” 沈娴还是担心道:“可是你身上有伤,你虽是会医术,可你怎么给你自己碰不到的地方换药呢,谁给你煎药呢?谁给你做饭、提醒你要吃饭呢?还有谁……” 苏折低音笑出声,那声线扣人心弦般动人。 沈娴看着他道:“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这些不是问题吗?你知不知道我都快要担心死了,生怕你不好好养自己。” 苏折洁白的手指拈起她鬓角的雪花,在指端融化成水迹,他依稀笑道:“阿娴,我是男子,哪有那般娇贵。你说的那些真的不是什么问题。我不是不喜人照顾,我只是不喜别人照顾。” 沈娴讷讷道:“可我没办法去照顾你。” 说来有些心痛,居然生出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来,若她可以变成透明人就好了,那样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入他的家了。 “但能听到你说这些,已足够我安慰。二娘还是留在你身边,不仅能照顾你,”苏折道,“还能防范未然。” 沈娴不解地抬头看他:“防范什么?” 她发现不论什么时候,这张脸真是无可挑剔的好看。 苏折却是看向沈娴身后,道:“当然是防范第三者。” 话音儿一落,沈娴也听到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沈娴回过头去看,见是秦如凉进院里来了,他亦站在细雪纷飞中,正板着脸面色如鬼地看着院墙这边。 秦如凉闻言,道:“到底谁是第三者,还不一定呢。说来你可能不高兴,我和沈娴才是正当的夫妻关系,而你们是不正当的关系。” 沈娴与苏折道:“别理他。” 秦如凉冷冷道:“我原本还以为你看书累了饿了需要吃点夜宵,看样子你是一点也不累,还有精神会男人。” 他手里拿的正是替沈娴准备的夜宵,说着就一边朝灯火明亮的屋中走去,一边又道:“几句话说完了就进来吃东西,大雪天的站外面不冷啊。” 秦如凉进去了,苏折低下头就在沈娴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温煦道:“雪下大了,快进去吧,我要走了。” 沈娴迷恋地在他倾身靠近时深吸一口气,伸手抱了抱他的头,指缝间穿插着他的发丝,片刻又放开。 她轻声道:“等等,我去给你拿伞。” 沈娴几步跑回屋里去,拿了一把伞又跑出来。可是一回到院子就顿住了,墙边空空如也,再没有苏折的影子。 她感觉像做了一场梦一样怅然若失。伸手抚了抚眉心额头,只余下他那低头一吻的余温尚在。 或许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离开的背影。所以他选择在她转身进屋拿伞的时候悄然离开。 秦如凉高大的身躯挡在了房门口,影子溢出来笼罩住单薄的沈娴。 他寂寥地深深看她一眼,然后大步跨出门口,一把将她从雪天里拽了回来,道:“你放心吧,看他还能走能跑的,动作快点,也淋不了多少雪。走了,进去了。” 说罢就强硬地把沈娴拽进了屋。秦如凉又塞了暖手炉在她手里,转头把夜宵拿到她面前,“趁热吃了。” “我不饿,不想吃。” “你最好给我干干净净吃了,否则今晚我哪儿也不去,就在你房里待着。” 随后一碗粥,两样点心,沈娴是吃得干干净净,一样不剩。 秦如凉端着空碗空盘出去,似有些满意又有些失落,道:“吃得这么利索,是多不想我在你身边多待一会儿。” 沈娴一愣。 她倒没照顾到秦如凉的感受,他何时变得这么会想东想西了?她并不是不愿和秦如凉相处,只是希望他能早点回去休息,而不是在她房中耗费时间。 只不过沈娴也没解释。就让他这样以为好了。 干脆绝对一些,对他而言反而是好。 他早就不应该再对自己抱有幻想了。 ** 贺放的贪污受贿、结党营私一案,数额巨大,情节严重,按照大楚律例当斩不为过。 只不过应皇帝的要求,刑部迟迟没有结案。但这件事总得有个了结。 现在沈娴和苏折都没死,却要损失一个贺放,皇帝无论如何都心气难平。虽然贺放犯下的罪行着实可恶,但和皇帝目前的处境相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皇帝还用得上他出谋划策。他身边的人损失一个就会少一个,只怕到时候真的无人可用,他会更加受限。 第433章 此生不共戴天 近来贺相为了贺放之事,忧思劳疾,一口气没顺过来,病倒在家中。这些日一直在家中养病,不曾上朝。 贺相又知造成今日之局面全是贺悠一手促就,在他有生之年两儿子兄弟相残,让他不得安心,因而病情一直反反复复,不得彻底好转。 皇帝左思右想,亲自驾临贺府,看望贺相。 见贺相确实染了病气,头发花白,病态无神,就连脸上的皱纹也添了许多,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不止。 皇帝感慨道:“才些许日子不见,爱卿这憔悴形容,让朕十分痛心。” 贺相道:“老臣感念皇上挂怀,皇上驾到,老臣有失远迎,是老臣之过。” “如今爱卿病成这副样子,一些虚礼就免了。这病来如山倒,爱卿要千万注意啊。” 贺相满腹心思,皇帝又怎会不知,故而又道:“今日刑部又上了折子,希望尽快就贺放一案结案,外头百姓们也都翘首期盼,希望朝廷尽快给一个交代。” 贺相形容枯槁,一脸悲戚。 皇帝又叹道:“贺放一直是朕身边的得力爱臣,朕虽痛心失望,可终究也是不舍,更不忍见爱卿痛失一子,从此长病不起。” 贺相听出皇帝话中隐约有弦外之意,道:“能得皇上体恤,老臣感激不尽。” 皇帝索性把话挑明一些,又道:“如若贺放不是这案子的主谋,他虽有罪,可也罪不至死。爱卿,朕实在不忍你白发人送黑发人,该怎么做,爱卿心里应该有数。” 贺相惊了惊,“老臣不敢向皇上求情赦免犬子,大楚律例在此,老臣不能知法犯法,可皇上……真的肯开恩?” 皇帝负着手,道:“朕也不希望贺放就这么死了。” 皇帝走后,贺相像是打了鸡血一样,顾不上自己正在病重,强打起精神来四处奔走疏通。 他难得早出晚归,连贺悠都很少见到他的面儿。 后来贺放的案子总算是有了定论。此案不仅牵扯出诸多同谋,并且新一轮的证据证明,贺放还不是此案的主谋,他只是替人办事。最终遭殃的还是工部的尚书。 工部尚书玩忽职守,欺上瞒下,敛财无度,最后被送上刑场。而他全家满门皆被抄家流放。 工部尚书被押刑场时还破口大骂,然而一刀下去,终成定局。 贺放因为不是主谋,而被免一死。他人还关在刑部大牢内,待刑期满后才能释放出来。 贺相精疲力竭地回到家中时,贺悠正等着他。 贺悠寒着脸,冷声问:“都是你从中作梗是不是?” 贺相不想理会他,径直绕过他进屋去。 贺悠在身后道:“本来该死的应该是他贺放,可是现在你却冤枉诬陷到别人头上,害了别人一家满门你知道不知道!” “你身为一朝丞相,知法犯法,以一己之私残害大臣,你枉为当朝丞相!” 贺相定住了脚步,沧桑颓然。 贺悠后退两步,再道:“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为百官之首,你只会让朝堂更加污秽腐朽。以前我也只不过是觉得你这老头子顽固倔强、老眼昏花,可如今你是非不分、黑白颠倒,我对你从来没这么失望过。” 贺相苍老的身躯震了震,回头看向贺悠。 从他把祸端引到别人身上去的那一刻,无时无刻不在受良心的谴责。而今贺悠一席话,更是让他心如死灰一般。 他为了救贺放,可能是做错了。 用那么多条人命,来换取他儿子一条命。别人是无辜的,可贺放终归是有罪的。 贺悠道:“老头子,这次贺放不死,下次我也一定会让他死得更惨。有本事,你就去向皇上告发我,用我的命换他的命吧。此生我与他不共戴天,有他就没我,有我就没他。” 说罢,他决然而去。留下贺相踉跄两步,无力地扶着门框,看着贺悠的背影,老眼湿润而浑浊。 皇帝派去秦府监视的两批探子都离奇失踪,找不到蛛丝马迹,这让皇帝心头难安。 秦府里虽没什么动静,和这事绝对与沈娴和秦如凉脱不了干系。 皇帝还收到消息,说近来沈娴常常出府,去到那阳春河边的船上玩乐。她与一个叫刘一卦的算命先生走得颇近。 皇帝还专门派人去打探了一番,得知那刘一卦就是京城里混市井的一江湖神棍,专门坑骗有钱人家的钱。 沈娴怕是被他给骗上了,他给沈娴算命说,她大祸将至,恐活不过三十岁。 沈娴前途茫茫,心灰意冷,便索性放飞了自己,尽情寻乐。 上京的雪,绵绵来迟。兜到临近冬至时,才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每年京里,都是少不了几场酣畅淋漓的大雪的。举目之处,一片茫茫雪白,天空中飘着的雪花仿若柔软的鹅毛,不一会儿就把这上京的繁华所盖住。 远近高低的屋舍和街道,都覆上了纯净得晃眼的白。 阳春河上的水渐渐冻成冰了,船只泊在上面反而更坚固牢靠一些。船上珠帘锦绣,依然是萧瑟单调的阳春河上一处亮丽的风景。 两边光秃秃的柳树枝上,被雪描白,重到一定程度后,积雪便从枝桠上簌簌落下。 天子脚下这最繁华安乐的地方是一场瑞雪,可于大楚其他地方来讲,就是厄运和灾难。 秋涝刚过,冬寒又来。各处始终有难民无法安置,没有粮食和衣物,他们拿什么来度过这个隆冬? 最严寒的时候,这才刚刚开始。 只是各地方上奏朝廷,朝廷尚且还一片混乱,国库空虚,粮食紧张,哪里顾得上赈灾,只能让各地方自行解决。 情况严重些的城郡,民心大乱,甚至引发了暴动。但小范围的暴乱对于一叶障目的大楚朝廷来说,根本不能引起重视。 冬至这天,皇帝设宴,请沈娴和秦如凉入宫团聚。 秦如凉现在虽不是大将军了,但也还是静娴公主的驸马爷。况且小腿还在宫里,两人岂有不去的道理。 难得见一次小腿,沈娴特地挑选了一些一两岁孩童感兴趣的玩具和他能穿的小衣服,一起带到宫中去。 第434章 简直跟他老子一样贼 皇宫虽是个凶险之地,可今时不同往日。皇帝千方百计想要她的性命而又要不得,她想起来心里还有点舒坦。 至于皇帝设宴,她还能趁机见到小腿,自然欣然前往。 进宫以后,时间尚早,离开宴还有些时候。沈娴和秦如凉便先去看望小腿。 只没想到,小腿换了宫宇,单独搬迁到了另外一座宫殿里。 皇帝就是要让她亲眼看看,小腿新搬到的太和宫周围的环境。 这太和宫不属于后宫,以前是专门用来惩治宫里皇子公主们关禁闭所用的。因而位置很偏,十分冷清。 一旦进去太和宫了,除非有人来接,否则就极难出得去。 因为太和宫建造在一方湖上,四面环水,唯有一座木桥连通太和宫和对岸。那木桥是可以随时断开的,一旦断开了,太和宫则处于孤立无援的局面。 这四面环水的湖里,养着几条凶狠残暴的鳄鱼,倘若有人下水,鳄鱼当即会浮过来,将下水之人当做盘中餐。 别说是下水了,就是站在岸上看一看那鳄鱼的模样,也会被吓得胆颤心怵。 因着这里偏僻冷清,皇子公主们唯恐犯了错被关进这里来,都十分安分,因而也一直空着。湖上少有打理,边上年久长出丛丛芦苇,茂盛如织,宫人害怕下水,这芦苇也就一直没割。 从对岸望去,见那太和宫被芦苇挡住一部分,若隐若现,倒也别有韵味。 沈娴眯了眯眼,面上不置可否,在宫人引路下,踏上那唯一的木桥,朝太和宫走去。 双脚刚一踩上太和宫的地面,沈娴抬头就看见细白的小团子在宫女的牵引下趔趔趞趞地走出来。 那略显细长的一双眼,黑白分明,干净安然,面对周围的一切人和事,都有着他与生俱来的善意和无邪纯粹。 小腿的脸蛋像新剥下蛋壳的鸡蛋一般,整个似泛着细腻温温的气息,身上裹着小棉袄,矮小又精致。 他看着沈娴,张了张口,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手上兀自挣开了宫女牵着他的手,小手捏着棉袄的衣角。 那眼神儿湿漉漉的,分明认得沈娴。只是他安静,生来冷淡,不如其他小孩子那样,久不见娘亲,会欢呼雀跃地跑过来扑向娘亲怀里。 沈娴见了他,再硬的心肠、再收敛的心绪,也会软得一塌糊涂。 他性子安静,不吵不闹,不哭也不笑,谁也难知道他是高兴还是难过的。正因为,沈娴才更应该给他更多的关爱。 她多想,每天都可以看见他,像寻常娘亲一样每天都可以疼他哄他,可他们终究不是寻常母子,条件是不允许的。 像今天这样,进宫来看他一次的机会,都是有限的。 沈娴敛裙,缓缓蹲了下去,眼眶亦是有些湿漉漉的,衬得瞳仁清亮如洗。她张开手臂,对小腿温柔地笑道:“小腿乖,到娘这里来。” 小腿起初不肯动,不知是害怕单独走路还是情怯,沈娴便一直耐心地笑着等他。 后来小腿开始挪动着小步子,摆动起两只小手臂。肉肉的小手捏成了两只粉粉小馒头,一边摇摇晃晃地走着,一边随之摆动。 走到一半,他似控制不住平衡了,细碎的步子越来越晃,也越来越快。眼看就要到沈娴怀里了,突然脚下一歪,啪地扑倒在地上。 可沈娴没开口说话,也没起身要去抱起小腿的样子,她只蹲在终点等着他。 小腿自己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声没哭,又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在再一次跌倒之前,终于一把扑进沈娴怀里。 沈娴瞬时将他紧紧搂住,又亲又抱,眼睛湿热道:“真是娘的好小腿。” 沈娴陪小腿玩耍了一会儿,给他换上自己带来的小衣服,看起来乖巧又喜庆。沈娴抱着他玩捏了一阵,爱不释手。 “上次明明听你叫我娘的,怎的这次又不肯开口说话了?来,叫一声我听听?” 不管沈娴怎么诱哄,这次小腿就是不想跟她一般见识,怎么都不吭声了。 大概是沈娴很久没进宫来看他,所以他感到很生气。 小腿不跟秦如凉亲近,更是不拿正眼看他。秦如凉一看到小腿这副脾气性子,就对号入座地想起某个人来,心里略有不爽,也不主动和小腿亲近。 在宫人们看来,这母子情和父子情表现得还是很不一样的。 小腿该进食了,宫人送来软糯的羹汤来。小腿不挑食,沈娴便一勺勺喂他吃下。 待到晚宴的时候,沈娴要走了,小腿就就在太和宫里。一来皇帝没特许她可以把小腿带出太和宫,二来沈娴也不想带他和皇宫里的这堆人处在一起。 沈娴道:“小腿,你再不喊娘,娘可就要走了。娘走了以后,你想喊,娘也听不到了。” 小腿糯糯的小手抓着沈娴的裙子。 宴会那边的宫人过来请了两次,沈娴不得不起身和秦如凉一起离开太和宫。 她走的时候,小腿由宫女牵着,蛮横地拽着宫女的手,像头小蛮牛一样在后头追。 走到木桥边,小腿停了下来,巴望着沈娴,忽然叫道:“娘。” 沈娴脚下一滞。 她低垂着眼帘,眼里浸着湿润,唇上却是带笑,应道:“嗯。” 上次是“咿啊”两声,听起来像在喊娘。而这一次不同,沈娴是真真切切地听见他在喊娘。 以前在将军府他还半岁大点儿的时候,沈娴天天盼天天教,这小子总算是学会了。 她转头看着小腿,道:“小腿要乖,娘下次再来看你。” 小腿似乎还想抬脚踏上木桥,被宫女拉住了。 沈娴咬咬牙,和秦如凉一道离开了。 秦如凉路上安慰她说:“这孩子聪明。笨点的要近两岁才学会开口说话。而今你只是在他面前多重复了几遍,他便会叫娘了。” 简直跟他老子一样贼。 沈娴听了舒心,道:“那是我的儿子,他不聪明谁聪明。”顿了顿,蓦然想起以前苏折曾说过的话,又道,“不,还是笨点好。”笨点能活得久。 第435章 难怪,你娘总是舍不下你 下午皇帝在御书房的时候,后宫里的娘娘就命御膳房煮了汤圆送过来。 今日是冬至,各宫里都要吃上一碗汤圆的。 汤圆放在一边没动,等皇帝闲下来的时候,都已经冷透了不能吃了。 身边宫人本是要把汤圆拿下去倒掉的,皇帝道:“放着吧。” 随后皇帝从御书房出来,便去了一趟刑部大牢。身边宫人手里还端着一只托盘,托盘没正是那碗汤圆。 贺悠在牢里,正冻得瑟瑟发抖,听闻皇上驾到,连忙跪在牢里,五体投地地迎接。 皇帝说今天是冬至,特地赏了一碗汤圆来给他吃下。 虽然汤圆已是冰冰冷,但贺放仍是狼吞虎咽地吃了,吃了过后又跪首对皇帝感激涕零,道:“谢皇上不杀之恩,谢皇上恩赐!” 皇帝道:“要想谢朕,你就该拿出一点儿诚意来。” “只要皇上吩咐,罪臣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求皇上给罪臣戴罪立功的机会!” 皇帝高深莫测道:“那你想想,觉得朕现在最想要干什么?” 贺放顿了顿,道:“皇上现在最想要做的,是斩草除根。可既然不能连根除去,不如养在方寸院墙之内,让它无法再肆意蔓延。” 皇帝沉吟良久,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宫宴上,太后和各宫比较受宠的妃嫔们都有出席,沈娴和秦如凉坐在一起,少不得这些女人的言语讥讽。 以前秦如凉怎么还是大将军,现在什么都不是,废了双手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眼下能进宫来入宴,也只不过是担了个驸马爷的名头。 而静娴公主,就更不必放在眼里了。本来是将死之人一个,要不是北夏横插一脚,又哪里容她坐在这里呢。 大家看两人的眼神,都带着寒酸和奚落。 皇帝意味深长道:“往后大家都是一家人,要多多照拂静娴和她的孩子。” 如果不是沈娴和秦如凉两人显得格格不入,这场宫宴还算其乐融融。 宫人捧上来的美味珍馐精致无比,这些妃嫔妇人们暗暗攀比着华服美玉,看谁打扮得更精致。 而沈娴妆容素得就像土包子。 大楚入秋后就灾荒连连,各处百姓衣食都成问题。庄稼颗粒无收,有多少人熬不过这漫漫寒冬。 这些女人不知哪里来的优越感,不懂这些便罢了,连皇帝也不懂吗? 国库空虚,宫里依然锦衣玉食、奢华成风;百姓无粮,朝廷的粮仓永远不会向他们开仓救济。 这些倘若无人来提醒皇帝,或者提醒过后也没找到解决的办法,当然沈娴也不会多嘴半句。 又有谁能在风雨飘摇的乱世之中安享富贵荣华一生的呢?这样的日子,总归是过一天便少一天的。 所以该歌舞升平的就继续歌舞升平,这才是他皇家应该有的样子。 太和宫外,暮色四垂,像黑色的幕布一样,把宫宇笼罩了起来。 这里一到入夜,就显得更加冷清。从对岸望去,依稀可见檐下的灯火,零星昏暗。 忽来一道清风,悄无声息地掠过湖面,只在水面上漾开浅浅的波纹。 水里的鳄鱼察觉到有动静,互相游走,却没有找到猎物,尾巴甩出清脆响亮的水声。 小腿该休息了,宫女把他放在床上以后,也无需多操心,他自己坐在床上玩一会儿,就会睡了。 因而宫女留了一盏灯,便退到了外间去。 窗户打开的声音极轻,小腿手里还抓着一只拨浪鼓,摇来摇去。 小腿一边摇着,一边扭头朝窗户边看去。 但见光影一闪,便有一男子出现在了房中。 男子一身黑衣,修长隽美,有着一双和小腿轮廓极为相似的眼眸。 他看着床上的孩子,不哭不闹,只是黑白分明地把他盯着,天真的眼瞳里润润亮亮的。 他略细长的眼眸里浮现几许柔色,抬起温好如玉的手指竖在唇边。 小腿蓦地就懂了,依旧安静得一声不吭,只把拨浪鼓摇得哐哐地响。 这孩子极是知晓人意。不仅不吭声,竟还知道给他打掩护。 男子走到床边,刚一弯身过来,带着若有若无的幽幽沉香,还不及伸手抱小腿,小腿便主动地张开短小的手臂,要他抱。 男子动作顿了顿,眯了眯眼,顺手轻轻捏了一把小腿的脸蛋,轻浅道:“难怪,你娘总是舍不下你。” 说罢他把小腿抱起,转头蒙了面便从窗户出了去。 今夜湖中很是闹腾,鳄鱼不安分地在水里翻腾,搅起水花哗哗。注定不是一个安宁的夜。 结果宫宴只进行到一半,外面便响起了动静。有足步声和盔甲兵器的声音。 皇帝问:“外面怎么回事?” 这时匆匆有个侍卫来报:“启禀皇上,有刺客混进宫中来了,刚从太和宫逃跑!为保证皇上安全,禁卫军特来加强警戒!” 沈娴脑子嗡地一下,蹭地起身推开椅子,转头便往外跑。秦如凉亦起身,从容对皇帝道:“皇上请恕罪,静娴她关心则乱。” 皇帝脸色变了几变,谁还在意礼数问题,随后也起身离开了大殿,匆匆前往太和宫。 太和宫里住的是静娴的儿子,他万不会让人把那孩子劫走! 皇帝冷声问:“那孩子呢!” 宫人小心翼翼地应道:“奴才方才问过了,说是孩子无事。幸好他们发现得早,才使得刺客没能顺利把孩子带走。” 皇帝道:“给朕传令下去,封锁皇宫各出口,一定要把刺客给朕抓住!朕要活的!” 刺客是针对静娴的孩子来的,定是有人指使!可是见方才沈娴那慌张无措的反应,对此不像是早有预谋。那到底是谁想要打这孩子的主意? 从宫宴殿上通往太和宫,途径花园小道,灯火昏暗,沈娴顾不上,慌慌张张往前跑。 她想的和皇帝所想又不一样。 除了皇帝,还会有谁想对她的孩子下手,偏偏是在今日她进宫入宴的时候! 皇帝不仅仅是想让她看见自己儿子被软禁在一个四面环水、孤立无援的地方,他更是要除掉她儿子! 所以不惜安排一场刺客刺杀的好戏,等着她来看! 皇帝这是杀她不成,所以要拿她的儿子来泄愤! 第436章 他到底是谁? 沈娴一口气跑到太和宫,太和宫里灯火飘摇。宫殿前的空地上血迹斑驳,显然才经过一场激烈的厮杀。 湖水里的鳄鱼精神且兴奋极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在湖上,水面依稀漂浮着禁卫军的盔甲和残破的衣料。 想必被打下水的人,让这些鳄鱼饱餐了一顿,它们食髓知味,到现在还消停不下来。 周围全都是虎视眈眈的鳄鱼,太和宫里的宫人们吓坏了,唯恐靠近那边缘。甚至有鳄鱼试图跳出水爬上岸,吓得宫人们连连尖声大叫。 沈娴飞快地跑过木桥,盯准了人一把抓住常侍奉小腿左右的宫女,焦狂地问:“小腿呢!” 宫女被沈娴的表情和眼神所震慑,那张脸上完全不同于下午时候的温柔,呈现在宫女眼前的只有阴鸷暴戾,还有愤怒。 大抵宫里从没有任何人见过她的这一面。 宫女依稀觉得,她好像比水里的鳄鱼还要可怕两分。双重受惊,宫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木讷地抬手指向屋内。 沈娴随手丢开了她,就快步朝屋里奔去。 一推开门,外面乱做一团,里面却是满室安静。 小腿正坐在床上,手里轻轻摇着拨浪鼓,那拨浪鼓还是下午沈娴来时新带给他的。 他哪里有半分受惊的样子,正自得其乐。粉嫩的脸上,有种隐隐约约悠然宁静的况味。 好似他心情还不错。 小腿抬头看见沈娴,竟咧嘴对她笑了起来,露出两排还不完整的小乳牙。他伸手要她抱。 沈娴快步走过去,一把将他捞起在怀里,只觉得心都融化了,喃喃低语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沈娴否定了先前路上来时的想法。 若这真是皇帝安排的一出好戏,宫里都是他的人,没理由小腿还安然无恙,而宫前却厮杀惨烈。 可能真的是有刺客。 随后沈娴去询问宫女,据宫女说,那刺客进了小腿的房,想把小腿掳走,只不过还没来得及离开这太和宫,就被周围的侍卫给发现了。刺客见行踪暴露,就又丢下小腿逃之夭夭了。 沈娴神思一动。 不是来杀小腿的,而是来掳小腿的? 她回头看小腿的模样,见他丝毫没有受惊害怕的样子。不由有些疑惑。 只不过宫里的宫人们对小腿的反应都习惯了,反正不论什么时候,他都是这个样子的。 可能外面天都塌了,他也不会有什么害怕的反应。 可沈娴觉得,小腿虽然安静,但他并不傻,他反倒很聪明。若是凶神恶煞的刺客进来,要掳走他,即使他不哭,也应该吼两声。 结果他不仅没哭没吼,外面都杀成那样了,他还怡然自得。小脸上也没有半分受惊的神情,更寻不得丝毫害怕。反而沈娴还觉得,他似乎很高兴。 看样子,要么那刺客极是会哄小孩,要么那刺客让小腿感到很喜欢。 沈娴的直觉更趋向于后者。 有沈娴在身边,小腿十分安心,玩了一小会儿,靠在沈娴怀里就安安稳稳地睡去了。 外面的事情全与他无关,他只是个贪恋娘亲怀抱的小奶娃。 沈娴把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守了他一会儿,才出门去询问详细情况。 原来太和宫就只有门前这空地离岸边最近,后面是大片的湖不容易逃,刺客要想离开太和宫,唯有从这门前抵达对岸,才最方便稳妥。 只是没想到不太顺利,刺客还没离开太和宫就被发现了。无奈他带着小腿会行动不便,只好放下小腿,自己杀出一条血路,飞到对岸去逃跑了。 沈娴听着宫人胆战心惊地讲述,对整个事件过程和那刺客又有了几分了解。 沈娴检查过了,小腿身上穿的还是下午她新换上的小衣服,周身没有一丝伤痕和血迹。刀光剑影无眼,刺客选择放下小腿,如若不是顾着小腿,地上大片大片的鲜血,怎会没有一滴溅到小腿的身上。 这么一想,沈娴心跳莫名地加快。只怕那刺客不是怕逃不掉才放下小腿的,他是怕伤着小腿。 他夜闯皇宫来掳小腿是为了什么?单纯地想把小腿带出皇宫?他到底是谁? 沈娴脑中下意识地浮现出一个人影,可她自己又急于否定。 不可能的,他做事一向深思熟虑,闯皇宫劫人是最冒险的做法,他应当不会这么做的。 秦如凉没有进房间去,以前的职业惯性让他一直在外面检查现场。虽说不是大将军了,他也没有在为皇帝工作,但是他也想弄清楚刺客是谁,说不定还能先一步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皇帝带着一队人马姗姗来迟。 彼时沈娴正出现在秦如凉身边,问:“你发现什么了吗?” 秦如凉把他捡来的一块布料默然塞进了沈娴手里。沈娴心头一震,随即不动声色地掩在了袖中。 那布料是被剑割碎下来的,宫人们吓坏了,以为那是禁卫军身上割下来的,毕竟湖里还漂浮着好一些被鳄鱼啃光了身体而留下来的衣物布料。况且是沾满血的东西,谁敢去捡。 再加上暂时还没有人来勘察现场,所以被秦如凉捡了个先。 可禁卫军的衣物秦如凉十分清楚,盔甲和细软一律都是由兵部采办。以前他做大将军这么多年,岂会没有接触。 他塞给沈娴的这一块,不是禁卫军的衣料,而是刺客身上割下来的。 皇帝过了木桥,看了看现场,随即命令侍卫把周围严加搜查。宫中禁卫军全部出动,一定要把刺客抓到。 皇帝仔细打量了沈娴两眼,问:“孩子没事吧?” “回皇上,孩子没事,有些受惊,现下已经睡下了。不知是何人要取孩子性命,竟残忍狠辣至此,求皇上一定要为静娴做主!” 皇帝哪有心情管她哭哭啼啼,侍卫草草把现场勘查一遍过后并没有发现什么痕迹;皇帝就更不会关心小腿有没有受伤受惊,只要人还活着就行,因而也懒得过像沈娴那样过问细节。 随后皇帝不耐道:“今晚就这样,静娴你先回去吧。太和宫内外,朕会命重重警卫严加看守,量那刺客也不敢再回来。来人,把静娴公主带走。” 第437章 是苏折,一定是他…… 沈娴和秦如凉离开太和宫的时候,隐约又听见侍卫来禀报说,在皇宫东门发现了刺客的踪迹。 沈娴手里捏着那块布料,莫名地有些心神不宁。 得皇帝召见进出皇宫,都是往东南门走的。东门那边是百官每日上朝所进出的地方。 快要到宫门口时,沈娴看见通明的火把在皇宫里游走移动,大拨的禁卫军不断往那边涌动支援。不知是她脑中臆想还是那边真实传来的,她还隐隐约约听到刀剑兵戈的声音。 沈娴脚下不听使唤,像自己萌生意识似的,后脚就要循着禁卫军所去的地方跟着一起去。 忽而手腕上一紧,是秦如凉拉住了她,问:“你干什么去?” 沈娴听见自己的声音回答:“我过去看看,他们抓到那刺客没有。” “那与你有什么关系,”秦如凉抿唇道,“现在全宫警戒,难道你想过去以后,让皇上把你和那刺客联想在一起吗?先顾好你自己,出去了再说。” 他说得不容置喙,转头就拉着沈娴往进来时的东南门走。 两人上了马车,马车咕噜噜驶离了宫门。 东南门离东门并不远,沈娴撩起窗帘,还能看见那边的火光穿透了宫墙与黑暗。 不知怎的,她心里越来越放心不下。 秦如凉沉沉道:“我知道在担心谁,做这样的事十分危险,他还不至于。” 沈娴喃喃道:“那刺客没有伤小腿,反而很顾及小腿。小腿也没有受惊,看起来好像很高兴的样子。说明刺客是没有恶意的,他只是单纯地想带小腿离开皇宫。” 沈娴低着头,想了想又道:“我苦思冥想也想不出我们还有什么帮手能一声不吭地跑到宫里来救人,除了他。” “若真是这样,他不会不跟你说的。” 沈娴轻飘飘道:“不,如若真是这样,他不会告诉我的。” 后来马车离宫门越来越远。可那嘈杂声反倒没被抛到身后,而是一路尾随着跟了上来。 禁卫军从宫门口分批跑出,直到了大街上。 忽有一队禁卫军上前,拦住了马车的取向。 沈娴撩开帘子,问:“怎么了?” 那禁卫军首领就是不认得沈娴,也应该认得秦如凉,曾是他们的上司和首领。 禁卫军还算恭敬地抱拳一揖,当即知道马车里的两人是进宫参加宫宴的公主与驸马,便道:“我等例行公事检查公主的马车,还请公主恕罪。” 沈娴大大方方地完全捞起帘子让禁卫军举着火把来检查,里面除了两人以外再无其他。 沈娴道:“要检查马车,还要追到街上来检查吗?方才在宫门口若是说一声,就不必大老远跑一趟了。” 禁卫军首领道:“今夜宫中出现刺客,为以防万一,属下不得不搜查一下。”说罢,他退后一步,给马车放行。 沈娴心中明了,也不多问。 这些禁卫军分明是从东门追到街上来的,现在还要搜马车,定是那刺客逃掉了。 要不是刺客跑了,他们还会像现在这样搜街吗? 沈娴透过窗帘缝隙往后看了看,见那侍卫首领正分配禁卫军前往各个街道搜寻,沿街百姓住户,更挨家挨户地搜索,还道:“他定跑不远,注意地上有血迹的,每一寸地都不能放过,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秦如凉道:“现在你可以放心了,他逃了。” 可是沈娴在听了这话之后,她还来不及松口气,心里就反而揪得更紧。 现在暂且雪停了,马车所至之处,在街道上留下两行深深的辄痕。那禁卫军首领之所以那么说,说明刺客受伤了,还伤得不轻。 要是有血迹落在雪地里,红白相间,一定很容易被发现。她不知道刺客到底会不会被抓住。 沈娴轻声问:“你说,到底是不是苏折?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实在感觉不太对劲。他不会做这么危险的事,可是我感觉除了他,好像没人会做这么危险的事。” 秦如凉抿唇,他也想到了苏折。 能悄然摸进皇宫,还能摸进太和宫,在那么多禁卫军追踪围堵之下,还能逃出去,这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若换做是以前的他,也不一定能做到。所以这个人一定作战经验非常丰富,而且对皇宫有所了解。 好像能与沈娴和小腿扯得上关系的,唯有苏折,是不二人选。 苏折有这个能力,又有这个动机,沈娴还说小腿见到他很高兴的样子。 秦如凉知道,小腿很聪明,认人的能力比一般小孩强太多,他会选择性区别性地对待别人,他和他娘就很亲,而和秦如凉这个不是他真实父亲的人就怎么也亲近不起来。 能让小腿感到高兴的人,只怕除了他的亲生父亲,也没有别人了吧。 这些想法也只是在秦如凉的心里盘旋,他并没有说出来。沈娴若是确认是苏折,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举动来。这个时候满大街都是禁卫军,秦如凉又怎会让她去冒险。 沈娴蓦地想起,方才在宫里时秦如凉给她的那块布料。她有些手忙脚乱地从从袖中取出来,放在手里细细摩挲。 布料上沾满了血迹,不知是宫中侍卫的还是刺客的,放在手心里黏黏的,让沈娴心里又是阵阵发紧。 现在仔细来辨认这布料,与她想象中的一般柔软。她手指有些颤抖地摩挲到边缘,浑身一顿。 “是苏折,一定是他……”她低声喃喃道。 那布料约摸是从袖摆上割下来的,边缘有精致的暗纹。以往沈娴每每依偎着苏折的时候,手喜欢习惯性地去抚他的衣襟,指腹描摹着他衣襟上的绣纹。 沈娴闭着眼睛也能摸得出来,这布料边缘上的暗纹,与苏折衣襟上的是一模一样。 她瞠着眼,又确信笃定地低低道了一遍:“不会错的,一定是他。” 话音儿一落,沈娴再也坐不住,当即就要起身。 马车还在寂静空街上驰走。 秦如凉一下按住她,道:“你想干什么?不要告诉我你现在就要下马车去找他!” 第438章 沈娴,你这个无耻的女人 沈娴理所当然地看着秦如凉,道:“现在禁卫军满京城地在找他,我为什么不能去找他?况且他受伤了,若是先一步被禁卫军给找到,那才大事不妙。” 秦如凉抿唇道:“你还知道禁卫军在找他!这个时候你怎么敢贸然出去!” 沈娴手指紧紧捏着布料,深吸一口气道:“我会小心一点,他受伤了,我必须要去看看。在下个路口停车。” 秦如凉沉沉道:“沈娴,你不能去。我不许你去。” 车夫是秦如凉的人,在经过下个路口时秦如凉不让他停,他也不敢停。 只听秦如凉命令道:“加紧回府,半刻都不要停。” 车夫往马身上甩了一鞭子,不仅不停下来,反而加快了速度。 马车在雪天里很有些不稳,尤其是在路面都是积雪而车厢里的两人又大打出手的情况下。 车夫好几次险些控制不住车身,差点就翻车了。 沈娴应变能力强,秦如凉的手还没十成恢复,她能跟秦如凉过招一阵子。可身子不如以前,后续无力,被秦如凉擒住了双手反剪在后,一下扣进怀里。 沈娴喘息不止,听秦如凉的声音响起在耳边道:“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你下去冒险的……” 话刚一说出口,秦如凉的脸色就变了。 车厢里黑灯瞎火的,秦如凉制住了沈娴的双手,亦有防备沈娴抬脚后踢,可是他却忽略了沈娴反剪在背后的手顺势就往他腰腹下面摸去。 秦如凉抽了一口凉气。 该死的女人,这种时候拿捏得又准,一寸不落地捏在了他的命门上。 秦如凉有些气急败坏:“沈娴,你在捏哪里!” 沈娴幽幽道:“秦如凉,不想以后断子绝孙、洞房不举的话,最好放开我,我便放开你,的蛋。” “你,”秦如凉完全没有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被沈娴拿捏在手,气得有些抖,“你要不要脸,也不看看你摸的男人什么地方!” “少废话,你今儿放还是不放。”沈娴直接就动手,用了些力。 那个地方敏感且柔弱得很,稍稍加重几分力便能让秦如凉吃痛得浑身绷紧。他咬牙切齿道:“沈娴,你这个无耻的女人。”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秦如凉快抓狂的声音,让沈娴心头大为舒畅。 沈娴轻佻道:“对啊,我就无耻,怎么了?方才你不是很横么?你再横啊,信不信老娘捏碎你!还不放手!” 秦如凉感觉,他要是再不放手,沈娴是绝对能下得去重手,像捏鸡蛋一样捏碎他的。 没有办法,秦如凉只好慢慢松了沈娴,沈娴双臂得了自由,活动活动肩膀,便也慢慢放开了秦如凉。 她方才那一捏,下手的力道不轻,腹下传来钝重的痛感,让秦如凉还没缓过神。 正在这时,哪想沈娴连马车都没叫停,突然就掀开帘子窜了出去。 秦如凉见状大惊,本能就伸手去拽她:“沈娴!” 只可是他慢了一步,沈娴在他碰到之前,便决然地纵身往外一跳。 马车跑得很快,她这样不管不顾地跳下去,很容易伤了自己。 秦如凉心头震惊,连忙探出头往外看,见沈娴在雪地里被甩出了很远。她没控制好自己的身体和步子,重重地跌倒在雪中。 他连忙让车夫停车,车夫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马车赶停,可也滑出了好远的距离。 沈娴知道这样很危险,可她也看准了情况,路边的积雪深厚蓬松,即使摔下去也不会怎么样,顶多就是疼了点。 冰冷尖锐的感觉透过衣服袭上她半边肩膀和胳膊。她运用侧身和胳膊很巧妙地缓冲了劲头,避免自己受伤。 秦如凉跳下马车,就看见她利索地从雪地里爬起来,随手拍了拍身上的雪渍。 沈娴抬头看了他一眼,隔着距离道:“你回去吧,天亮之前我就会回来的。” 说罢,秦如凉来不及去追,沈娴随后转头就飞快地跑进街口漆黑的巷弄里,叫他无处可寻。 秦如凉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转身上马车去。抬脚踏上时,见雪地里散落着一样东西。 他又弯身把它拾捡了起来,放在手心里才看清楚,是前不久他给沈娴挑的那支步摇珠钗。 她不过随手插在发间,连自己什么时候遗失的都不知。想来,也是根本没放在心上。 秦如凉收紧手心,坐回了马车里,让车夫继续赶路。 她那样为苏折,对其他人根本无所在乎,他早该习惯了的。 可惜,心里总还是抱着那么一点点期望,没办法彻底死心。 或许真等到有一天,亲眼看见他们一家三口团聚了,他才会真的释然吧。 沈娴在巷弄里一路狂奔。 不知不觉又下起了雪。 雪花从虚无的夜空中缓缓飘下,让着凄清的夜愈加的清寂寒凉。 但是沈娴却由衷地高兴,心里暗暗祈祷,下吧,这雪要下得越大才越好。这样才能掩盖一些痕迹,洗白这个世界。 她沿途来的足迹,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完全掩盖的。无人知晓她曾来过苏折家的后门,站在那里大口喘气,焦急如狂。 倘若他有血迹留下,也会被彻底掩埋。 所以这场大雪来得及时,是老天爷在帮他们。 沈娴敲响了后门,不一会儿便有人透过门缝多看了两眼,而后快速打开了门。 这扇门不常有人进出,无论是何时,有人要进来都应该小心谨慎没错。 管家与沈娴是相熟的,问:“公主怎么过来了啊?” 沈娴声音似夹杂着雪气,沉哑道:“苏折回来了吗?” 她不知道苏折受伤过后会去哪里,只好先到他家中来碰碰运气。他真要是回来了,一会儿若有禁卫军搜来,那才有几分凶险。 管家也不废话,略一沉吟,便在前引路道:“公主请随我来。” 沈娴悬起的心往下落了落,紧随管家而去。看样子苏折是回来了。 沈娴一边进门,一边道:“他从哪道门回来的?” “正是公主走的这后门。” 沈娴道:“叫两个人去巷子附近看一看,稳妥起见,若是有血迹,立刻用雪掩埋。” 管家不敢大意,连忙叫了两人打着灯笼出去。 沈娴又提醒道:“记得回来的时候,抹去足迹。” 第439章 苏折,你混蛋。 这附近街巷还没有禁卫军的动静,应当还没搜到这里来。倘若这场大雪来不及铺下掩埋,这会儿去处理还来得及。 熟悉的院落,处处都透着一股子冷清。 房中灯火明亮,似带来缱绻暖意。 管家在院门口止步,沈娴走到屋檐下,站在苏折的房门前,抬手推门而入。 苏折自回来以后进了这房间便再没出过,他吩咐管家和一干下人警醒一点,注意外面的动静即可。 可他即便是一身黑衣,也掩盖不住满身的血腥气息,连步子都有些凌乱,岂能不让管家担心。 管家在外守了一会儿,就听说有人敲门。起初还以为是官兵,没想到是沈娴独自一人敲了后门。 惊愕过后,管家又觉得这样也好。 公主来了,大人便可以不必一个人在房中处理伤口了。 一向都是苏折出了什么事,他自己能动手的,便不会麻烦别人进他房里来。 今夜情况有些棘手,苏折回来后晕沉了一阵子,他就坐在地上,身体靠着桌脚,微仰着头,轻阖着眼帘歇了一阵。 等精神好点了,才着手褪下黑衣,查看自身伤口,准备处理伤势。 略有些凌乱的黑发从鬓角袭在肩上,衬得他容颜瘦削苍白,修长的双眉如峰,尽管虚弱,伤口鲜血淋漓,却不曾皱一下眉头。 仿佛他生来便不知疼痛似的。 他以一人之身,闯过宫中那么多侍卫和禁卫军,不可能完好无伤,能活着回来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只没想到,看了一眼伤口,刚准备拿药敷上,房门就打开了。 苏折这会儿略有分神,警觉性不够。房外又下着雪,掩盖了沈娴来时的脚步声。 一瞬间他抬起阴沉如墨的眼眸,却在看见沈娴的那一刻,清雪消融,只剩烛光滟潋。 苏折微怔,随后笑容苍白:“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宫里参加宫宴么,怎的到这里来了。” 他随意拂了拂衣角,把伤口掩了去。 可是沈娴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他的风清月白之下,是怎样一番伤楚狼狈。 她抬脚走进来,双眼发红,咬着牙道:“你跟我装傻,会不知道我为什么到这里来么。” 苏折笑意淡去,知道管家定然就在不远,清清然出声道:“管家,请公主先去厅里喝杯热茶。” 然话音儿甫一落地,沈娴便啪地一声,关上了房门。外面的管家甚至应都来不及应。 沈娴朝他走来,道:“你是不想让我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 她走过来跪坐在苏折面前,拨开那粘稠的黑衣,哑着嗓音一字一顿道:“可我已经全部都看到了。” 他的黑衣之下,伤口血肉模糊,沈娴不由想起那日在乱石堆下,他用自己肉身撑起一方空间的时候。 他亦是这般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那斑驳的伤疤,到现在还留在他的后背上。 而这一次,苏折手臂上、腰背上也都是伤痕。伤口不浅,血淌湿了他的衣,久久凝固不下来。 沈娴利索地拿来苏折房中常备的药箱,她低垂着头一声不吭,硬是把眼眶里的眼泪逼退回去。 她不能让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影响到她给苏折处理伤势。 “阿娴,跟我说说话,不然我可能要睡过去了。”苏折忽而说道。 他声音轻得若有若无,像黄粱上的美梦一场。 因为伤势过重,使得他的身体机能迅速下降,他此刻虚弱得就像一只小白兔。他需要合上眼帘睡觉,他的身体也需要休息。 可是好不容易才能彼此见上一面,苏折看着她为自己包扎伤口时的执着样子,就是舍不得闭眼。 沈娴若无其事地问:“你回来怎么坐在地上?” 苏折回答:“一进门便脱力了,没力气靠近床。”他还晕了一阵才勉强回复了两分清醒。 沈娴动作一顿,清理完伤口上好了药,继而拿了绷带来缠在伤口上,过了一会儿,她才哽道:“苏折,你混蛋。” 苏折笑了一下,轻声细语地呢喃:“我哪里混蛋。” 她眼眶通红地瞪他一眼,“你哪里都混蛋。不许睡,你敢睡一下试试。” 地上这么凉,他若是睡着了,也会着凉的。 苏折依着她,道:“好,你说不睡我就不睡。” 沈娴再怎么生气,却始终还是不能对他凶到底,声音蓦地放轻柔了下来,“要睡也等一会儿我弄好了去床上睡。” 苏折眯着眼,头靠着桌柱子,温柔专注地注视着她。 沈娴吸了吸鼻子,又低哑地问:“为什么要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为什么你事先不告诉我?原来你是那么鲁莽的一个人吗?” 苏折若有所思道:“在皇宫里,不用点危险的办法,达不成目的。不管危险也好,安全也罢,我总要一样一样试过来,才知道什么办法是有效的。” 沈娴抿着唇,肩膀微微颤抖道:“可你知道你差点就回不来了吗?你知道你被那么多人围攻,所有禁卫军都在满大街找你要追杀你吗!” 苏折遗憾道:“这次有些失策,不慎被发现了。我原以为不会那么快被发现的,起码被发现的时候,我也应该离宫门口不远了才是。” 他轻声又道:“虽然风险是大了些,倘若能把小腿带出来,这点风险也还值得冒。小腿是你的宝贝,他要是不自由,你也不得自由。” 眼前一暗,沈娴倾身过来,搂住了苏折的颈项。她泪眼蹭在他颈边,闷声道:“你不是我的苏折,苏折都是先谋而后行的,我不要你不谋而行!” “你要是跑得慢了一点怎么办?你要是被他们乱刀砍死怎么办?”沈娴隐忍道,“我无法去想象……好不容易你才逃出了死劫,能不能请你珍惜一下你自己。” 她温热的泪悄然落进了他的衣襟里。 苏折微微有些错愕,随后苍白的唇边,隐隐上扬,苦涩而又知足。 “阿娴,你要知道,今日我去闯皇宫,冒险是冒险,可也已经是最简单可行的办法了。” 这次失败了,下一次要再想救出小腿来,势必会更加地耗费精力。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只要我们好好商量,一定能想出很好的办法的。”沈娴从他身前退出来,抹了一把眼角,凶狠道,“苏折,下次你要再瞒着我以身犯险,我决不饶你。” 苏折闭了闭眼,又努力睁开,眼眸里是明亮而温暖的笑意:“那下次我一定不敢了。” 第440章 借用一下你的床 沈娴知他已疲倦至极,不多耽搁,赶紧把他的伤都处理完毕后,褪下血衣,换上干净衣服,才支撑着他身体的一半重量,扶他上床。 苏折躺下去的时候,险些把沈娴也带扑在他身上。 沈娴撑着手臂,怕压到他的伤口,身体尽量拉开点点距离,俯头鼻尖相抵地看着他,道:“现在乖乖闭上眼睛,睡觉。” 她的声音似安魂咒一般,能让苏折感到安心,又道:“我会一直守着你。” 他竟也是如此好哄的人。闻言果真就缓缓闭上了眼。 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别说守他一夜,就是每日每夜地守着他,她也心甘情愿啊。 只不过眼下还有后续要处理,沈娴还不能闲下来。不然等官兵真搜到此处,事情就麻烦了。 沈娴低下头,在他微凉的唇上亲了一下,替他掖好被子避免着凉,才起身去打开门和窗。 外面的冷空气一钻进来,很快就把屋中的血腥气给卷走了。 窗外漆黑的夜里,犹在下着大片大片的鹅毛飞雪。 她不耽搁,把药箱收拾了,地上的血迹用水和巾子擦拭得干干净净,随后把血水泼进院子里的花坛内。 她捡起苏折的血衣,将自己得来的那片布料对比了一下袖角,那里果真缺了一块,布料刚好能够完美地钳回去。 她很庆幸,幸好秦如凉捡到了这布料,幸好她能够确认这就是苏折的。幸好她,来得很及时,可以帮他善后,为他做一点点事。 沈娴把布料塞进血衣里,当即拿着苏折的血衣出房去。 还不等走出院子,管家就迎了上来。 沈娴血衣交给管家,道:“这个拿去处理了,一小片布料都不要留下。” 管家道:“公主放心吧,老奴会处理妥当的。炉子早就发起来了,火苗正旺呢。” 然而,管家正要抱着血衣离开,这时匆匆有个家仆跑了过来,神色难掩慌张,压低声音道:“不好了,我看见有官兵进巷子里了,若要是挨家挨户搜的话,很快就会搜到这里来的!” 先前两个打着灯笼出去找血迹掩埋的家仆不敢放松警惕,一直守在那大门后,没想到竟真的等来了官兵。 沈娴冷凝地眯了眯眼,看样子这次禁卫军是铁了心非要找到刺客不可。不仅寻常百姓家一家都不放过,这里多是京中达官显贵居住之地,他们居然也不放过。 只要让他们搜,今夜若是搜过这里,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话,也就不会再怀疑到苏折的头上来。 管家也有些慌了,道:“这可如何是好?” 沈娴道:“这血衣来不及烧了,你赶紧找个后院雪深的地方埋起来,等事后再处理。” 她又对家仆道:“去通知大家,不用守在外面了,立刻回房去睡觉。若是有人敲门,再出来开门。不要紧张,小心翼翼一点便是。后门巷子里找到血迹了吗?” 那家仆摇了摇头,道:“但后门的足迹已经彻底抹去了。” 沈娴望了望天,若是有血迹,也应该被大雪掩埋了吧。她道:“按我说的去办吧。” 管家怎能放心,问:“那大人的伤怎么办?公主怎么办?” 沈娴道:“他们若是进来搜,让他们搜便是。一会儿我把房内的灯熄了,你对外只说是大人在大理寺受的伤病还没好,早早就睡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管家闻言就匆匆忙忙出院子去。 沈娴站在屋檐下,看着通往院外的过道,来来往往都是杂乱的脚印。这样不行,若要是厉害一点的禁卫军过来,一看这些脚印,便知道有人频繁往这里进出过。 好在过道两边栽种着常青树,这个时候树上积雪已经很多了。她走到院子最外面的那棵树下,手握紧成拳,一拳用力地击打在树干上。 沈娴想起了以前击打木人桩练武的时候,她拿出那股子钢韧劲儿出来,挨个拳头揍向树干,簌簌积雪从枝桠上滚落下来,恰到好处地重新铺在这条过道上。 她重新回到屋檐下,手已经变得麻木,失去了知觉,那眉目却是清冷沉静。见过道上的脚印已经被抹得干干净净,便抖了抖浑身的雪渍,方才转身进屋去。 房中已经没有了血腥味,床上的人睡得十分安静。 她关了门和窗,移步到案几旁,随手揭开冷透的香炉,拿起旁边锦盒里的上好沉香,重新点燃了一块,放进香炉内。 幽幽沉香从香炉盖上的图纹缝隙间溢了出来。 沈娴做好了这些,便随手拂灭了烛火。 房内瞬时陷入了黑暗。 她摸黑站到床边,抬手抽下发间的白玉簪,青丝如瀑泻下在腰上。她抬手解了衣带,褪去外衣,把衣裳压在了被子下,又双脚蹬了鞋,把鞋往床底塞去。 沈娴低低道:“苏折,借用一下你的床。” 说罢,她也顾不上什么了,反正眼下苏折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她便利索地爬上床,揭开被子躺了进去。 她躺在外侧,方便一会儿下床去,也不至于吵到苏折。廊下的灯灭了,房里的灯也熄了,光线昏暗,容易蒙混过关。 大不了就是被发现,她一个女人和苏折睡在一起,也顶多会被认为是他的妻妾。只要她发丝凌乱一些,不让禁卫军看到她的脸。 再者,关键时候,她还能以假乱真一下。 苏折身上的体温淡淡凉凉的,这床上枕间,全是属于他的气息。沈娴原本不紧张,可是当她躺下来以后,心跳快得像要跳出胸膛似的。 为一个人而心动,心跳就是这么不安分,只会为了他上蹿下跳。 沈娴暗暗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很快,外面便响起了脚步声。正越来越近,直接进了这个院子。 沈娴睁着双眼,外面隐约有火光一闪而过,依稀还伴随着管家着急又无奈的话语声:“官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家大人自从大理寺出来以后,身上伤还没好,病又袭身,大夫叮嘱要仔细静养的,所以是早早就歇下了,如今身体虚弱得是一点凉都受不得啊。” 第441章 就这样陪我,别走 禁卫军站在院子里,扫视了周围一眼,院子里很安静,地上也没有足迹,一切都是正常的样子。 但禁卫军首领还是阔步往前走,推开管家,道:“让开,要是没什么异常,本将军搜过就会走,不会打扰到大学士休息。” 这声音虽是硬气,但也还算客气。想来这附近一带,不少在朝为官的家宅,禁卫军也不敢太过放肆。 寻常禁卫军不敢来搜,只有禁卫军首领亲自带人来搜。 刚一走到门口,禁卫军首领还是止步,道:“深夜打搅,实在过意不去,但因宫中出现了刺客,我等奉皇命势必追查捉拿刺客,不得已冒昧,还请大人见谅。请大人开门。” 苏折没醒,沈娴便坐起身,鬓间发丝垂落至胸前,遮挡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好在火光没有移到门前来,只有一只火把的光在院子里闪烁,光线仍是十分昏暗。 她曲腿拱起双膝,把被子往身前拉了拉,便有足够的空间把苏折完全塞进被窝里,一时应该看不出床上有两个人。 沈娴压低了嗓子,闷闷咳嗽了起来,半晌正欲开口说话,冷不防旁边被窝里一道虚弱而略显惺忪的声音响起,道:“原来是将军夜里执行公务,房门没锁,进来吧。” 沈娴愣了一瞬,说话的无疑是她旁边蒙在被窝里的苏折。他何时醒过来的? 禁卫军首领推开门一进来,便看见一人曲腿坐在床上,手捂着嘴咳嗽个不停。 咳嗽停顿的空挡,沈娴故作清了清喉,苏折的声音便又恰如其分地响起:“苏某感染伤寒,有咳嗽之症,还请将军海涵。将军请进来搜吧,看看我房中有没有刺客。” 他的声音稀疏平淡,好似真的刚从睡梦中醒来。 首领就着外面昏暗的光线,扫了一眼房中的景况,并没有什么异常。 旁边的管家着急了,道:“将军,您要搜就请进屋去搜吧,容老奴替大人关一关门。大人伤寒严重,不能受凉,否则病情会加重,望将军体恤。” 沈娴又咳了一阵,苏折缓了缓,道:“无妨,管家,将我衣物取来便是。” 管家应了一声,只好小心翼翼地进屋,把屏风上的衣衫取下,一丝不苟地披在靠坐床头的沈娴身上。 沈娴从善如流地拢了拢衣衫。正是管家挡在床前披衣之际,那禁卫军首领便走了进来,此时注意力已不在床上,搜了一遍房间也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遂就又转身出去,道:“打搅了,大人继续休息吧,告辞。” 苏折与管家道:“替我送将军。” 管家点头应下,随后亦出了房,转头把门合上。 外头嘈杂声伴随着火光渐渐远离了院子。听得那禁卫军首领说要去别的院子里搜,管家领命在前带路。 院子里又恢复了宁静。 房中默然,只剩下沈娴略显急促的呼吸。 方才她不得不调整呼吸和心态,举止看似都冷静正常。可是她很清楚地知道,今晚一旦被发现了,不仅苏折的刺客身份会曝光,她和苏折睡在一张床上更是大逆不道,后果不堪设想。 她只是不允许自己流露出丝毫的慌张。 可是现在,禁卫军走了以后,沈娴一放松下来,就心口狂跳,呼吸急促,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 苏折温凉的手悄然握上了她的手,道:“手心都出汗了。不怕了,人已经走了。” 沈娴侧头看着他,喃喃道:“这话应该是我安慰你吧,怎么到头来却是你安慰我。” 苏折低笑了一下,道:“看得出来,你比我紧张。”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刚刚。” 若是禁卫军都搜到家里来他还不醒的话,那他就太松懈大意了。他不能让沈娴一个人来给他挡这些风险。 好在两人一唱一搭,配合得极是天衣无缝,总算是蒙混过关了去。 沈娴回了回神,发现自己这样在苏折的床上,好像很不合适。她显得比方才更慌了,慌忙摸黑要去翻自己的衣服,道:“之前不得已才挤上你的床,我这便穿好了下去。你继续睡,我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苏折紧握着她的手不放,低低道:“别走。” 沈娴一手抱着自己的外衣,动作顿了下来。苏折手上一用力,便把她往后拉倒在床上。 沈娴猝不及防,手里一松,衣裙便轻细窸窣地散落在床前。 她倒在苏折的枕上,心口好似砰地一下,炸开了一样,浑身都是酥酥软软的。 沈娴道:“你不是受伤了吗,手上还这么用力。” 他道,“不是说了要一直守着我的。” “我不走,我只是先下去,让你好好睡。” “就这样陪我,别走。” 沈娴发现自己没法拒绝。他的气息细细密密地围绕上来,像温柔的锁拷,把她拷住,有些窒息,又无处可逃。 这是她第一次接触苏折的房间,接触他睡觉的床,和他一起躺在这床上。 先前是忙着替他治伤善后,顾不上想别的,可是眼下闲得无所适从,那种心动慌悸的感觉便无孔不入。 他房里干净整洁,只有简单的桌椅案几,一炉焚香,衣橱里放着整齐的衣物。除此以外便是这一床两人。 她好像融入进他的生活里。 苏折道:“阿娴,你靠过来些。” 沈娴身子有些僵硬。 他依稀笑道:“你安心,我现在这副样子,纵是心想,也不能对你做什么。” 沈娴侧身面对他,靠了过来,嘴上不甘示弱地低低回道:“你也安心,下次你若是好了,再有机会这样同床共衾,纵是你不对我做什么,我也会对你做什么。” 她发现苏折的手有些凉,躺在被窝里这么久也暖和不起来,那种经历她有过,一夜都无法安眠。 她仔细地把苏折的双手抱在怀里,这次换她主动道:“你若是还觉得冷,便贴近我。” “那样你岂不是也会冷。” 沈娴故作镇定道:“两人贴身在一起,很快都会暖和的,这又不是第一次,你少揶揄我。” 第442章 往后总归是我的人了 随后苏折果真侧身贴了上来,没受伤的那只手臂揽着她,紧紧压在自己胸膛上。 两人虽不像上次那样肌肤相亲,都着了单薄的里衣,可也很快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体温。 苏折凑过来,温凉的唇冷不防触碰到沈娴的耳朵时,她浑身一颤。听他扣人心弦道:“你耳朵,烫得吓人。” 沈娴有些瘫软,微微喘道:“苏折,受伤了还这么不安分,你还要不要好好休息!” 苏折笑了一下,叹道:“每次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状况。无妨,你今夜上了我的床,往后总归是我的人了。” 沈娴听见自己心头又是一阵狂跳,抿唇道:“谁说是你的人了。” “你早就是。” 外头大雪纷飞,房里却是温暖如春。 苏折身体撑到了极限,靠在沈娴的肩边,安然熟睡。 沈娴的身心,很久都没有这般温暖踏实,而又安定知足过。 有枕边人相伴,同床共衾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她睡睡醒醒,总也舍不得睡死了去,一会儿便要睁开眼,查看一下苏折的情况,手指细细描摹他的眉眼。 可不管多漫长的夜,到了苏折这里,总是溜走得特别快。 大雪下了大半宿。黎明将来的时候,雪停了,外面的世界静谧极了。 窗户边,不再是浓稠的黑暗,而是淡淡有些发白。 她再待下去,只怕天就要亮了。 沈娴侧身面对着苏折,轻轻拿起他的手,手指放在他腕上搭了搭脉,脉象趋于平稳,她才放了放心。 她贪恋地多看他几眼,轻轻贴上去在他眉间一吻,又碰了碰他的额头,随后才悄悄揭了被子起身,蹑手蹑脚地穿好衣裙。 沈娴随手拢了拢发,用白玉簪挽好,见苏折没醒,被子也盖得好好的。她才放了放心,转头朝门外走去。 身后一直安然阖着眼帘的苏折,这时安静地睁开了眼,有些清醒地看着她的背影。 沈娴一起身的时候,他便醒了。只不过不想让她看见自己醒着,这样她会不放心也不舍得离开。 一出房门,外头的冷风就忙不迭地冲灌进来,让毫无防备的沈娴打了个寒颤。外面入眼之处,皆是一片雪白。 不想还不待她出院子,管家大老早地就进了院子来了,看见她已经站在房门外了,脸上的表情带着和善而又了然的莫名笑意,道:“公主这么早就醒了啊。” 沈娴看了看天,面瘫地点头道:“嗯,我要走了。他情况虽稳定了下来,但伤势不可大意,两日换一次药也需及时。” 管家点头记下。 “煎服的药和外敷的药,房里没有纸笔,我没写药方,等他醒来以后问他,他应是比我会配药。” “还有,他有些发烧,眼下是低烧,若是高烧了要及时给他降烧,用凉水擦拭额头,不要用冰水。要是还降不下来,就去请大夫。” “这段时间,就好生让他在家休养吧,没事哪里也不要去了。回头我去铺子里买些补品,让铺子里的人给送到这里来,麻烦管家,要给他吃下补身。一日三餐清淡些,若是他没胃口,便让厨房做精致些,他多少总要吃点。” 苏折窄了窄细长的眼帘,神色惺忪地听着房门外,沈娴仔细交代给管家的字字句句。 他被她牵挂着,关怀着。隔着房门,也能感觉到她言语之间传递过来的融融暖意,直到心间。 “下了大雪,天气寒,你要提醒他多穿衣,房中备一个暖炉吧,怕他不暖和。” 沈娴发现自己越说还越说不完了,还想叮嘱什么一时想不起来,便作罢,道:“就这些吧,麻烦管家,一定要照顾好他。” 管家应道:“公主放心,老奴一定会把大人照顾好的。” 沈娴才想起管家大老早来有些不合时宜,便道:“你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这会儿他还睡着,等他多睡一阵吧。” 沈娴一提醒,管家一拍脑门,道:“一说起话来,老奴把正事倒忘了。今早天不亮,后门便来了人,一直等在那里,约摸是来找公主的。” “找我的?”沈娴挑了挑眉,“谁?” “可能……是前大将军。”管家万不想打扰他家大人,但后门那么大个人杵在那里,等天色亮开了,若是有人经过,难免惹人注目。所以管家才斗胆来院里,打算硬着头皮隔门禀报一下。 哪想刚一进来,就碰到沈娴出来了。 沈娴淡淡道:“那行吧,那我先走了。” “老奴送公主出去。” 沈娴走过清寂纯白的小道,两边的几株梅花迎寒料峭,冬意盎然。 幽幽打开门扉,沈娴抬脚踏了出去。 这个时候天色才发白,外面的巷子经过昨夜大雪的洗礼,被厚厚的积雪所盖,本就少有人迹的地方,这时更是无人踏足。 当然,除了某些一大早就来此处守门盯梢的人。 彼时秦如凉靠在墙边,不知道他究竟等了有多久,周身遍布寒意,与这雪天融合在一起。 管家请他进来他不进,但又不肯离开,坚持要等到沈娴出来。 眼下看见沈娴出来,秦如凉眼珠子动了动,整个人才似活了过来,道:“还算你比较识时务,没有贪恋男色,到日上三竿才出来。” 沈娴摸了摸鼻子,道:“秦如凉,你说话给我注意点,什么叫贪恋男色。” 她还是有分寸的,再怎么不舍得,也不会光天化日从苏折的家门里出来。 秦如凉冷笑道:“还敢从飞驰的马车跳下去,可不是为了男人连命都不要了?我一点都没冤枉你。” 沈娴前脚走在巷弄里,秦如凉便跟在了后面。 脚下的积雪深到了脚踝处,走起路来缓慢费劲,一股冰寒直往脚心里钻。 沈娴拧眉道:“天色还这么早,你不好好睡你的大头觉,来这里作甚?” “捉奸。” 沈娴气笑了,勾唇道:“捉奸却连门都不肯进,捉哪门子奸?你脑子有坑是不是?怕我不回来不成?” 明明他是担心她有事。 半晌,秦如凉道:“昨晚禁卫军来搜了府。” 第443章 你不知道你有多过分 沈娴道:“苏折家中也来搜过了。苏折伤得不轻,好在排除了嫌疑。” 幸好昨夜她从马车上跳下来了,不然以苏折的伤势情况,谁也不知道结果会是怎样。 秦如凉听沈娴还能轻描淡写地说出来,说明昨夜应当是没有出事,虽不知她究竟用的什么办法蒙混过去的。 秦如凉还是决定不问了,免得知道了过程,他反倒会更心塞。 秦如凉冷冷道:“你只关心苏折,你怎么不关心一下昨夜你不在家,要是禁卫军发现你不在,后果会如何?” 沈娴道:“你又不傻,不会叫玉砚或者崔氏到我床上代替我啊?公主的房间,想来禁卫军也不敢太放肆,让他们看个背影就行了。” 秦如凉默了默,拂袖道:“算了,与你说这些,只会让我更加生气。”诚然,昨天晚上他也确实是那么做的。 街上冷冷清清,这个时候都没有什么行人。 走过了两条街,才遇到零星的早点铺子开始卖早点了。 两人去铺子里吃了早点,出来时街上行人才渐渐多了起来。 路上行人百姓们,大多都在讨论昨天晚上的那场鹅毛大雪,以及禁卫军挨家挨户地搜查刺客。 刺客最终有没有搜到他们不知道,搅得全城百姓不得安宁那是一定的。 早朝间,便有不少大臣上折子弹劾昨夜禁卫军扰民的蛮横行为。因为大臣们家里全都被搜了,无一幸免。 昨晚宫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大臣们也是到今晨才得知。 沈娴走着走着,蓦地停了下来,问:“秦如凉,你有带钱吗?” 秦如凉问:“怎么?” 沈娴抬头看着旁边的补品铺子,道:“我说了要给他买补品的,眼下正好路过,省得回头再多跑一趟。” 秦如凉抿唇道:“你要用我的钱给别的男人买补品?” “啊,算我借的。” “你想得美。” 秦如凉说罢抬脚就走,走两步回头看沈娴没跟上,她反而悠悠地走进了补品铺子,顿时就气得胸闷:“我没带钱,你也敢进!” 沈娴道:“方才吃早点的时候,明明看见你掏钱了。” 秦如凉:“你都看见了还问我有没有钱?” 沈娴:“随口问一问你,只是跟你礼貌客气两句,你还当真了。” 秦如凉:“……” 秦如凉真的是好生气,理智告诉他这个时候就不应该管她,随便她进哪家铺子,只要他不掏钱就行。 可现实是,他最后还是黑着脸跟进去了。不然他天不亮就来接沈娴,现在却半途把她丢下,自己这一番起早摸黑、费气费力的意义何在? 结果沈娴花光了他的钱,买了补品却一样没带走,全让店铺伙计过后送去苏折家里了。 回去的路上,秦如凉还臭着一张脸。沈娴瞅了瞅他,道:“我欠你的钱又不是不还,你也不用这样摆脸色给我看。” 秦如凉道:“我不摆脸色,你就不知道你做得有多过分。” 转进巷口,秦府的大门就在前面。 刚一进大门,管家就匆匆跑了出来,见了两人苦哈哈道:“老爷公主总算回来了,宫里来了人传旨,正等着老爷公主回来接旨呢。” 秦如凉面色一肃,和沈娴对视了一眼,问管家:“人呢?” “现下正在花厅里候着呢。” 遂两人便直往花厅的方向去。一进花厅前院,便见得几个蓝衣太监守在花厅里,正堂上坐着一位锦衣太监,是皇帝身边的贴身近侍。 太监抬头看见秦如凉和沈娴进来,放下手中热茶,皮笑肉不笑道:“静娴公主和驸马爷可真是忙啊,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咱家在这里等候多时,也不见有人来接旨。” 秦如凉揖道:“公公请见谅,我陪公主出门散了个早步。” 太监道:“散什么步,这么冷的天儿非得去外面散,两位真是好兴致。” 沈娴淡淡道:“是我要吃街边早餐铺子里的早点,所以让驸马特意早起陪我去了一趟。公公不是要宣旨吗,静娴和驸马恭候圣旨。” 太监便也闲话少说,随即取出圣旨,在众人面前展开。 沈娴和秦如凉率先跪下,花厅内外少数家仆和太监也跟着跪地。 太监宣读了圣旨,随着每一句从他口中念出来,秦如凉的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 圣旨的大抵意思是,静娴公主之子蒙获圣恩,因体弱多病,长居宫中调养。可昨晚刺客袭击太和宫,使得孩子受惊无度、身体有恙,现着其母静娴公主进宫陪伴,居于太和宫。 宣完旨后,花厅里一度陷入了死寂。 太监合拢圣旨,拉长了尖细的声音道:“静娴公主,接旨吧。” 秦如凉身体微微绷紧,低着的脸上神色有些难看。沈娴抬起双手,沉静应道:“静娴接旨。” 太监道:“那么今日就请公主收拾一下,随后进宫去吧。咱家也好在皇上面前有个交代。” “有劳公公,今日静娴必去宫里报到。” 太监看了秦如凉一眼,又皮笑肉不笑道:“公主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回来,可能就苦了驸马爷了,需得与公主两地分居。” 说完以后,他就带着几个太监离开了秦府。 沈娴捏着那卷圣旨,缓缓起身。她和秦如凉相对,久久无言。 随后沈娴转身,便欲从他身边走过。秦如凉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沈娴安静道:“我回池春苑收拾一下。” 她要走,她要离开池春苑,离开这个家。 秦如凉知道她迟早会离开,却从没有想过,是会以这种方式离开。他有预感,沈娴这一走,不论以后如何,她可能都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还有预感,她走后,他们之间仅有的夫妻之名也会到此为止了。 他会彻底失去她,往后都和她再没有半点儿关系。 秦如凉紧蹙双眉,低低沉沉道:“苏折肯定还不知道皇上要宣你进宫一事,他定也不想你就这么进去了,我去问过他的意思,说不定能有别的办法。” 说着,他松开她转头就大步往外走。 沈娴在身后道:“我今日不进,那就是抗旨。我一抗旨,不仅我会获罪,还会连累你以及这府里上下一起获罪。就是有别的办法,我能公然抗旨吗?” 秦如凉猛地顿住脚步。 第444章 从不死心到成全 沈娴轻声又道:“苏折他,现在自己都顾不上了,怎还能在这个时候还去打扰他。今日我只能先进宫,等他好了以后再谋后续。皇帝不能定我的生死,所以想出这个办法来将我软禁,好在是和小腿住在一起,只要能接近小腿,事情也不算太坏。” 秦如凉抿唇,回头直直看着沈娴,道:“那里是皇宫,你会和小腿一样,一旦进去了,就难以再出来。” 沈娴道:“若要硬闯,的确是很难。”她对秦如凉云淡风轻地笑笑,又道,“等我进宫去以后,摸清了情况,说不定还能有迂回的办法,使我和小腿都顺利脱身。” 听起来像是安慰,但是眼下除了遵从圣旨,她也别无他法。 沈娴从秦如凉身侧经过,缓缓走出了花厅,院落里的白雪掩映着她的身影,柔韧而亮眼。 她道:“我先回池春苑了。” 全府上下,一共也没有多少人。静娴公主要离开这里,搬进宫里去住的事,很快人人都知道了。 沈娴进池春苑时,玉砚和崔氏还正焦虑,不知该怎么办。 沈娴让她们去收拾东西时,两人便明白,这回肯定是要走的了。 玉砚和崔氏在这里也住了许长时间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她们的照料和经营。这说走就走,一时还真有些舍不得。 玉砚一边收拾沈娴的衣物,如两年前初嫁到将军府来时的一般,把东西又装进了来时的箱子里。 东西多了,箱子装不下。玉砚正在一边抹眼泪,一边想办法,沈娴进来神色浅淡道:“只把换洗的衣服带上吧,房间里其他的都不收走了。” 玉砚实在收拾得手忙脚乱、一塌糊涂。崔氏叹口气,道:“玉砚,让我来吧,。” 崔氏接手,便显得有条有理起来,她往箱子里装了沈娴的衣物和首饰,见箱子还有剩余的空间,便又选了几样值得回忆的东西带上。 她一边装一边道:“玉砚年轻呢,受不了这样的伤感离别。” 沈娴将匣子里的脸谱面具取出来,手指轻抚片刻,递给崔氏,道:“二娘,把这个也带上。” 随后她又把两个木偶娃娃,塞到了箱子最底下。 等收拾妥当以后,沈娴一出门,就看见秦如凉站在院子里。不知道他来了多久。 他就静静地看着,崔氏把这里属于沈娴的回忆一点点装进箱子里,所留下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沈娴走出屋檐下,道:“你怎么过来了,你放心,我不会不告而别的,出大门的时候,会向你说一声的。” 秦如凉沉默很久,才道:“我知道我拦不住你,现在的我也没有能力留下你。” 沈娴皱了皱眉,却笑:“你怎的恁的扭捏,我只不过是要被皇帝软禁到宫里去了而已。” 秦如凉问:“那你以后还会再回来吗?将来解禁以后,你还会再住回来吗?” 沈娴唇边的笑意便淡了。 秦如凉道:“不会的吧。这一走,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这池春苑里,也不再会有一个叫沈娴的女人了。” 沈娴道:“好端端的,你说得这样伤感作甚。” 秦如凉苦涩地笑了笑,道:“明明今早上我还被你气得肺疼,我却还妄想留你,我是不是有病。”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往后又不是不见面了。” 秦如凉看着她,问:“沈娴,在你心里,曾把这里当做过你的家吗?” 沈娴怔了一怔,轻笑着回答:“以前这里于我,不过是个栖息之所。如今,也算是一个家吧。”她耸耸肩,尽量轻松地说,“以前虽然有过很多不愉快的事,但也总归不全是坏的回忆。” 秦如凉道:“我也一直把这里当做是我的家,可是偏偏却在夜晚来临,你给我留着灯,等我回来吃饭的时候,才真切地感觉到,有家的温暖。我的感知,兴许是太迟钝了。” 若是他能再灵活一些,能再敏感一些,当初就不会做那么多伤害她的事。他早该放下面子,好好珍惜她一下。 “秦如凉,”沈娴眯着眼,仰头看他,“往后别总是在一棵树上吊死。” “别说我,你不也一样吗?” “那怎么能一样,我是好不容易才寻到了那一棵树,而你,明明早就错过了,非要倒回去走回头路。你就应该继续往前走,才能有机会遇见更好的。” “等我看见你们风雨同舟,到雨过天晴、开枝散叶,我便能安心地继续往前走了。” 秦如凉突然伸手,揽住沈娴的腰,把她用力地拥进怀里。 也是唯一的一次,沈娴没有挣扎,反手抱了抱他。 秦如凉抱着她低低道:“沈娴,我知道我错过了。如果可以从头再来一次,我秦如凉一定会倾尽所有努力来信你,护你。可始终,是没有机会再从头来一次。无所谓,我只好退而求其次,你幸福就好。” 沈娴瞠了瞠眼,眼里有些湿润,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太阳倒是打西边出来了。” “苏折能让你感到幸福,你就跟他吧。”秦如凉说,“就算从一开始他就算计着我和你,可最后我不是败给了他,我是败给了我自己。他能得到你的爱,是他走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秦如凉的要求就已经变得如此简单。从一开始的不死心不放弃,慢慢变成了理解和成全。 或许成全,是才爱一个人最正确的方式。 他知道苏折为了这个女人舍身拼命,他也知道这个女人为了那个男人不顾生死。他不想承认,可事实就是这样,他永远也赶不上。 秦如凉道:“等往后,亲眼看见你跟他在一起了,知道你们总算可以厮守一生了,沈娴,我就真的安心放手了。” 沈娴哭着笑,道:“好,我一定会尽早让你看见那一天的。秦如凉,谢谢。” 第445章 那,我走了。后会有期。 她感觉,缘分就是很奇妙的东西。它可以让水火不容的两个人,最终变得惺惺相惜。 以前,沈娴和秦如凉,不就是水火不容。有过许多误会,有过许多彼此伤害,沈娴虽是不恨他入骨,却也像他厌恶自己一样厌恶他。 她那时想着有朝一日能把秦如凉踩在脚底下,让他后悔无门。 可后来发现,那也不是一件多么痛快的事情。 她也亲眼见过他最落魄潦倒的时候,从大楚最威风赫赫的大将军沦为敌国的阶下囚,也没能磨灭他的一副铿锵硬骨和忠肝义胆。 只可惜昏君不义,最终反倒彻底把他推向了自己这一边。 沈娴说,“我很感激,这段时间,能有你的扶持和陪伴。” 秦如凉若无其事道:“奇怪,我明明是想来挽留你,却又与你说这些,不是越发把你推得远了么。既然你也把这里当成是你的家,往后也永远都是。你什么时候想回来,池春苑我都为你留着。” 沈娴刚想出声,秦如凉手抚上她的发丝,手指穿插进她的发间,又道:“别拒绝我行不行,我就只有这一个要求。” 沈娴心中莫名酸楚,最后应道:“好,你若想留,就留着吧。说不定哪天我高兴,会回来住两日。” “好。”秦如凉最终还是松开了她,怀中渐渐空了,余下一丝一缕她身上的淡香。他敛下情绪,又道,“快到午时了,用过午饭以后再走吧,下午我送你进宫去。” 沈娴没理由拒绝。 她随秦如凉一道出了池春苑,经过后花园,逛了逛萧索单调的花园,赏了一会儿光秃秃的杏子林里的雪,沿着湖边小径走过,后来才去了膳厅。 膳厅里有炉子,比外面暖和。 见两人一进来,下人便相继往桌上摆午膳。菜色都是以往沈娴在这府里常吃的。 秦如凉像寻常一般,不停地给她碗里布菜,与她说着可有可无的话。 直到桌上剩下的饭菜都凉了,这一顿午饭才结束了。 秦如凉让管家去备马车,管家戚戚然领命去准备了。家里上下,都笼罩着一股低迷的气氛。 崔氏和玉砚也用过午饭以后,就把箱子搬去了马车上。府里两辆马车都用上了,崔氏和玉砚跟着行李坐一辆马车,秦如凉和沈娴坐一辆马车。 雪天路滑,因而走得很缓慢。马车里摇摇晃晃,两人许久都没说一句话。 等到了宫门口时,沈娴要下去了,秦如凉忽而拉住她,道:“进宫以后,要万事小心。宫中关系复杂,要善用人心,绝不可莽撞胡来。” 沈娴自是知道。 秦如凉没舍得松开她,另一只手在她面前摊开来。沈娴看见他手心里的东西时,愣了一愣。 那是先前秦如凉和她一起去首饰铺子里给她买的那支步摇。沈娴的首饰不多,除了白玉簪,这步摇也时常佩戴。 只是它什么时候去秦如凉手上的,沈娴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秦如凉问:“这个,你还要吗?” 沈娴想了想,道:“当然是要的。” 她正要伸手来接,秦如凉却转手往她发间送去,道:“我帮你戴上吧。以后要再弄掉了,可能就不会像这次这样容易找回来。” 沈娴努力牵了牵嘴角,道:“我会小心一些的。” 可能她不太在意的一些东西,对于秦如凉来说却很在意。不是不忍叫他失望,而是不忍去轻视这份情意。 秦如凉的手松了。 沈娴道:“那,我走了。后会有期。” 她下了马车,带着崔氏和玉砚一步步走进宫门。走了许远以后,沈娴驻足,再回头望时,看见秦如凉依然站在马车旁边。她已看不清他的脸,只剩下一道黑色的影子。 这里的绿瓦红墙,深宫后院,远比京城这座牢笼还要让人压抑,像是被关进了大牢里的小牢。 进宫面见皇帝过后,沈娴就搬进了太和宫里。崔氏和玉砚身为她的贴身侍婢,当然也留了下来。 太和宫的刺客事件已经被压了下来,宫前空地上的血迹也洗得干干净净。湖里水面上漂浮着的盔甲和衣物也已经被捞起来了,湖面恢复了平静。 但就是太和宫里的宫人,人人自危。 没有任何地方,能比这个被鳄鱼环绕的太和宫更危险的了。被派往这里的宫人,通常都是宫里不受待见的,亦或是得罪了上头,再或者没钱活络关系的。 那些圆滑得宠的宫女太监,谁愿意到这么个地方来服侍丝毫不受宠的静娴公主和她儿子啊,一点油水和好处都没有。 但是小腿,丝毫不受影响。他因为沈娴的到来,以及又重新见到了崔氏和玉砚,明显十分高兴。 因为见到了这家伙,往后还可以生活在一起,才把被软禁宫中的压抑气氛给冲淡了些许。 崔氏和玉砚也不那么闷闷不乐了,抱着小腿就一个劲儿地逗弄,笑得合不拢嘴。 管他什么软禁不软禁的呢,反正现在皇帝又不能拿沈娴怎么样。大家能在一处过一天就是一天。 在太和宫负责照顾小腿的这宫女叫小荷,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是她在小腿身边寸步不离。不仅要照顾小腿的饮食起居,还要带着他在太和宫里转转,学走路。 小腿谁也不让牵,就让这小荷牵。 虽说这孩子不是宫里受宠的孩子,也十分安静沉闷,可小荷与他相处久了过后,就发现其实他也有惹人怜爱的一面。 因而小荷也一直侍奉得尽心尽力。 现在崔氏和玉砚来了,要从她手上接过照顾小腿的活儿,小荷不舍得,便跪地道:“公主,就让奴婢在公主和小公子身边伺候吧,小公子很乖,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的!” 玉砚道:“以前公主和小公子一直是我和二娘伺候的,今后也由我们照顾,就不劳你操心了。” 不怪玉砚对这里的宫人抱有成见,毕竟这里是皇宫,人心复杂。况且皇帝是要把沈娴软禁在这里的,说明这太和宫上下都不能相信。 可没想到,小腿竟在这个时候摇摇晃晃地走到小荷身边,牵了牵她,然后转头巴望着沈娴。 第446章 彻底断了夫妻之名 沈娴挑了挑眉,道:“玉砚和二娘新来,对这里还不太熟悉,你便暂且留下帮衬一二吧。” 小荷高兴,连连磕头,“奴婢谢公主!” 沈娴想,留这小荷在身边也没有坏处。皇帝要想监视她,太和宫上下都可以是皇帝的眼线,也不多小荷一个。 留她在,反而能了解一下太和宫以及深宫后院里的情况,以免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惹下麻烦。 况且这段时间,小腿在宫里由她照顾,她确实照顾得不错。 于是小腿留在沈娴身边的空当,小荷便带着玉砚和崔氏往太和宫前前后后走一遍,以熟悉一下这个地方。随后又引她俩与这里的宫人打了个照面,哪些宫人管理哪些事,都分配得清清楚楚。 这太和宫不大,因而宫人也用不了几个。加起来总共不过三个太监三个宫女。 小荷特别叮嘱,无事千万不要靠近湖边,免得有危险。 起初玉砚还不信,等她靠近湖边亲眼看见水里游走的鳄鱼以后,吓得脸色惨白。 她与崔氏抱怨道:“公主为什么要留她在身边,万一她去跟皇上通风报信怎么办?” 崔氏道:“她不去,也有其他人要去。你看她不就对这宫里上下分外熟悉么,公主留她必然是有道理的,想知道什么同样也能从她口中探知。就好比方才她提醒你不要靠近湖边,你不信,果真被吓到了吧。” 玉砚瘪了瘪嘴。 崔氏又道:“我看,小腿能亲近她,说明她本性也不坏,照顾小腿也尽心。小孩子最是天真无邪,眼神儿好,看人准。” 进宫后两天,沈娴都没有出半步太和宫,就听说皇帝下了一道圣旨,圣旨上昭告天下,静娴公主与驸马性情难合,两人就此和离。 沈娴连皇帝或者秦如凉的面都没有见到,消息还是在秦如凉接旨以后,由宫人特地前来通知她一声的。 圣旨就是和离书,没有比那更正式的了。 圣旨一下,从今往后,她和秦如凉便彻底断了夫妻之名,彼此都成为了自由人。 如此一来,外界便不会觉得她和秦如凉分居两地有什么了,毕竟以前两人还当街大打出手的事也曾传得沸沸扬扬,驸马爷心中另有所爱更是举京皆知的事情。 如此难以磨合,到最后好说好散,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 和离以后,沈娴身为公主,和小腿就更能顺理成章地一起住在宫中了。 这一次皇帝没有派人去秦府宣读圣旨,而是宣了秦如凉进宫来。 彼时他跪在地上,待圣旨读完以后,不得不托起双手接旨。他连沈娴的面都无法见到。 最终他叩谢:“草民领旨。” 早有预感的事,最终还是来了,比想象中快很多。 秦如凉想,如若迟早他和沈娴也要夫妻缘尽的话,皇帝颁旨和离,远比沈娴亲手写下和离书要好得多吧。 皇帝从龙椅上走下,来到秦如凉的面前,站立片刻,开口道:“秦如凉,不是朕无情。而是你造化如此。” “草民明白,草民身份卑微,已配不上公主。” 皇帝冷然笑道:“事到如今,你想的还只是能不能配得上她,真是愚蠢可笑。你怎么不想想,你为何会有今日的结局下场。” “因为草民是个废人。” 皇帝道:“因为你不仅是个废人,你还是个不忠的废人,你说朕留你何用?” 皇帝深吸一口气,拂了拂龙袍,转过身去,叹道:“遥想当年,你为朕驰骋沙场,攻城略地,我们一起从南疆杀到了京城,夺得大楚政权。你就是朕的开国功臣,左膀右臂,无论何时,朕都对你深信不疑。” “可是你却背弃了朕。你要朕留静娴一命,朕留下她了。当初之所以把她嫁给你,就是因为你足够讨厌她,你会帮朕看着她。但是现在,你为了她竟抛弃与朕的情谊。” “朕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当初你和静娴在朕面前假扮恩爱时的光景最顺眼。现在真的恩爱起来,朕反倒觉得很刺眼。” 皇帝转回身,睥睨着秦如凉,又道:“你既然先背叛了朕,朕又怎么可能让你如愿所偿。你越是爱静娴,朕就越不会让你和她在一起。” “朕不仅让你们和离,兴许往后还要让你眼睁睁地看着她再嫁给其他人,让她二嫁,三嫁,四嫁,嫁给任何人都可以,就是让你一生都留有遗憾。” “朕能把你捧起来,也能让你摔下去,朕会让你一无所有,悔不当初。这就是你背叛朕的下场。” 面前的人本该是他的臣子,可以任他所用。可惜这个臣子偏偏不安分。 最折磨叛徒的办法不是让他立刻死去,而是让他一样一样地感受一下失去的痛苦,最终再死不瞑目。 秦如凉听着皇帝说的这些话,倘若先前还有些不甘,眼下是半分都没有了。 他十分平静,显得皇帝的狭隘如此可笑,在他面前就像是个疯子。 他是很爱沈娴,不想让她受伤害。可是在回京以前,他没做过一件对不起大楚对不起皇帝的事。 他自认为问心无愧。 是皇帝先将他用之则利、无用则弃,要逼迫他谋害发妻做个无情无义之人。什么征战沙场的情谊,到头来也只不过是利益的驱使。 秦如凉不说话,伏在地上一副谨小慎微的姿态。 皇帝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不见他有什么反应,他也不能够有什么反应,便觉十分无趣,道:“你退下吧。” 和离一事皇帝只派太监来太和宫传了个话,事先也没问过沈娴的意思。两人便不可能有机会见面了。 太监传完旨意后,尖细道:“今日起静娴公主就不再有驸马了,从今往后公主就在这太和宫里安心住下吧。” 沈娴想,这样也好。 沈娴容色淡淡地牵着小腿在廊下散步,小腿走路已经越来越娴熟稳当。 玉砚和崔氏不远不近地守着。就玉砚对此事感到惋惜,沈娴身边又少了一个真正对她好的人。 第447章 果真是比看家狗还要好使 崔氏面上不做表示,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解除了夫妻关系,以后就没人能插足公主和她家大人的关系啦。 崔氏安慰玉砚道:“看开些,这都是皇上的意思。”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沈娴的陪伴,小腿的胆子开始肥了起来,常常拽着沈娴就往走廊边缘走,蹲在栏杆前望着湖水里时而游走的鳄鱼。 那鳄鱼周身枯皱巴巴的,又丑又凶的样子,大人见了都心里发怵,他还看得炯炯有神。 沈娴眯了眯眼,便也同他一起蹲下来欣赏。 小荷是片刻都不敢大意,在旁边苦口婆心地劝道:“公主还是把小公子抱进来一些吧,水里的鳄鱼可凶了,一会儿要是跳出水了怎么办。” 期间,那鳄鱼是有跳出过水两次,可惜水面离台子有一定的高度,小腿由蹲着改为坐着,两条短小的腿挂在边缘,鳄鱼怎么也碰不到。 可是这一幕已经足够人胆战心惊的了。 玉砚和崔氏看得心肝儿颤颤,也加入了规劝。 沈娴瞅了瞅小腿,似笑非笑道:“胆子不小么。” 小腿埋着头,盯着下方围着他打转儿的鳄鱼,时不时晃一晃腿儿,好似在逗它们,神情无比认真。 沈娴回头见三人一脸惊惶,勾唇笑笑,也不为难她们了,拍拍衣服起身,一把将儿子捞起来,离开了边缘。 湖里的鳄鱼不甘心,似生气地搅翻了湖水。 沈娴与小荷道:“这鳄鱼适合生存在温暖湿润的地方,若是天儿冷一些,它们还要冬眠的。眼下大雪连绵,宫外阳春河都已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它们倒还精神。” 小荷道:“鳄鱼要不要冬眠奴婢不知道,奴婢只知道这湖水暖和着呢,到了冬天多冷也不会结冰的。” “为何?” 小荷道:“奴婢听说为了养这些凶悍的鳄鱼,早些时候皇上命工匠把温泉引到这湖里来呢,因而这湖里的水比别的地方都要暖和,地下有温泉淌过,把周围鳄鱼的栖息的地方都烘得温暖。” 小荷还道:“而且宫里还有专人来喂养调教它们。这些鳄鱼太凶悍,可一到了喂养人那里,就变得温驯又乖顺。” “还有这回事?”沈娴见小腿听得认真,便又好笑道,“你知道得还挺多。” 小荷道:“喂养人隔些天就要来投喂一次,奴婢也只是听说的。奴婢还听说,只有喂养人能明白它们的意思,就跟养狗看家是一个道理的。” 小荷算是太和宫里胆子较大点的宫女了。别人都避而远之,她却还打听这些。 小荷与玉砚差不多大的年纪,好奇心重。以往虽不让小腿靠近边缘,可见小腿时不时望着水里,可能也是好奇,偶尔见得对岸有人来投喂,小荷就也上前搭几句话,知道得多些,便能和小腿讲得多些。 沈娴心忖,这丫头机灵,便问:“你还知道什么?” 小荷想了想,还是神秘兮兮地道:“前些日太和宫遭刺客,那刺客想掳走小公子,公主可能不知道,好像就是因为这群鳄鱼被发现的。鳄鱼不安分,投喂人过来一看,就说是有人闯进来了。侍卫赶紧上太和宫里来,结果果真就发现了刺客。” 因而小荷对湖里的鳄鱼是既害怕但也不痛恨,持中间看法。要不是鳄鱼及时传递讯息,真让那刺客掳走了小腿,只怕太和宫上下都要人头不保。 沈娴先前不是没有疑惑过,苏折轻功极好,他都能顺利潜进皇宫里,怎么就走的时候被侍卫给发现。 原来,却是败给了这群鳄鱼。 沈娴不明意味道:“果真是比看家狗还要好使。” 天儿冷,但是小腿不惧冷,总想着拽着沈娴到外面来走走。可太和宫前前后后就只有这么大点儿,很快就把地方走完了,每天都走一样的路,也显得平平无奇。 小腿站在宫前,黑白明亮的眼神总往对岸望去。 冬至过后,这雪一场一场落下来,断断续续,旧雪未及消融,新雪又铺下。只不过这都只限于太和宫以外的地儿。 因着太和宫周围湖水比别的地方暖和,不会结冰,雪一落下,还不等堆积起来,就先融化了。 因而在太和宫里想看雪景,是难之有难。如此小腿才想着往对岸去。 这日沈娴给他裹得严严实实的,牵着他的手,娘儿俩走上木桥,直往对岸去。 小荷弱弱地劝道:“公主和小公子还是留在太和宫比较好……外面有侍卫守着呢。” 沈娴道:“我们虽是住在太和宫,可皇上明言禁止我们出来走走了么?” 小荷想了一阵,道:“那倒没有。” 一走完木桥,上得对岸,便有侍卫上前拦住了去路。 沈娴道:“孩子想玩雪,我想带他在花园里逛逛。” “没有皇上的命令,我等不能让行。” “皇上让我进宫长住,却原来是要大张旗鼓地软禁我吗?”沈娴挑眉,“连陪孩子出来走走也不行?” 皇帝没明言说软禁,只下令公主母子居住于此,命这些侍卫在对岸值守,也没明言说不准这对母子出太和宫。 但侍卫所领悟到的意思,就是不准沈娴和小腿离开半步。 沈娴见侍卫不让,便又道:“你们可以去回禀皇上,问问看准不准我带着孩子去花园里玩雪。” 今个沈娴是特地带着小腿来找茬儿的,不然这要是一直被关在太和宫里,非得疯了不可。 皇宫这么大,先出了太和宫,还能熟悉熟悉别的地儿。 因而母子俩有的是耐心。只要侍卫不让行,娘儿俩就在这里耗上了。他俩站着不嫌累,就是不知侍卫这样抬手拦着去路,会不会手酸。 果真,耗了两刻工夫后,侍卫先妥协了,道:“公主请稍等,卑职先去禀过皇上,若是皇上不肯,卑职也没办法,还请公主不要为难。” 沈娴眯着眼点了点头,道:“快去吧。” 于是就有一个侍卫转头匆匆跑去。 沈娴低下头,与小腿对视一眼。小腿不动声色,安静得很。 第448章 若能得他启蒙开智 沈娴便与拦着路的两个侍卫闲话了起来,询问的均是一些宫廷中的琐事。起初侍卫还一丝不苟地回答,渐渐发现沈娴话越来越多,和她唠嗑下去好像不合规矩。 等侍卫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咦,怎么就静娴公主一个人?那小孩儿呢? 这时短小精悍的小腿已经趁沈娴吸引侍卫注意力,自己突破防线,摇摇摆摆地走到侍卫的后面去了。 他向往对岸的风景。以前小荷照顾他的时候,从不敢牵着他走过木桥来到对岸。现在有他娘罩着,他怕什么。 沈娴悠悠道:“哦,一时没注意,竟叫小家伙撒下我自己先溜了。” 侍卫见状就要去把小腿抓回来,沈娴立刻翻脸道:“你们要欺负小孩儿啊?谁要动我的孩子,我跟他拼命!” 侍卫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 沈娴拂了拂裙角,云淡风轻道:“算了,皇上的话还没下来,还是我自己去把我孩子抓回来吧。” 说着沈娴便从两侍卫身边飘过,闲庭信步地走在白雪铺就的小道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前面的小腿跌跌撞撞一路前行。 她哪里是要去把孩子抓回来,这分明是趁机带着孩子去附近溜达几圈。 侍卫看着那母子一前一后走着,形容说不出的谐调,一时十分为难。 好在很快去回禀皇上的侍卫就回来了,得了皇上的话,可以让静娴公主带着孩子在花园里转转,两守在木桥这头的侍卫才松了口气。 眼下大楚各地在闹雪灾饥荒,快到年底了朝中事务还更加繁琐,皇帝忙得焦头烂额。哪有闲心去管沈娴母子该不该去花园里玩耍。 总归进了这皇宫,就休想再出去。就让母子俩在花园里逛逛也无妨,免得闲话说皇帝真把静娴公主和她孩子软禁起来了。 北夏的使臣进了大楚的领地,应该在年前就能抵达上京。皇帝软禁沈娴若是做得太明显,又会让北夏有话说。 小腿对玩雪好像不感兴趣,他一直沿着小道往前走,沈娴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面。 沈娴拿了一个小小的雪球砸他,他也没计较,自己默默地把雪从小棉袄上抖了抖,继续走。 沈娴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小腿脚下一歪,就绊倒在了地上。他坐在地上,回过头黑白分明地把沈娴望着。 沈娴只好过去牵了他的小手,母子俩一起走过常青松林下的小道,再往前便是一片梧桐林。 这个时节,梧桐林不剩叶子了,光秃秃的树枝张牙舞爪,被落雪描绘着轮廓。 安宁的上午,从不远的地方隐约传来一阵读书声。 沈娴心上一动,看向小腿,问:“你怎会找到这里来?” 小腿闷声不语,似沉醉在那朗朗读书声中,书声稚嫩而又充满朝气。 小腿还想伸腿往前走,被沈娴一把拉住,矮身就把他抱了起来。 她面上似笑非笑,深深看了一眼延伸到前面的梧桐道,还是转身往来时的路走,道:“小腿喜欢听那读书声?只不过离你进学堂读书,还早呢。今日走得已够远,咱们回去了。” 再往前走,那里就是太学院了。是往日苏折在宫里教书的地方。 沈娴不知道苏折是否就在那太学院里,她心想,他的伤还没好,应是不在吧。可不管他在不在,她也不应带着小腿来这个地方。 回到太和宫,可把玉砚和崔氏给急坏了。两人哪里想到沈娴和小腿会出了太和宫,一不留神人就不见了。 好在母子俩安然无恙地回来。 沈娴一边给小腿喂粥,一边问跟前的小荷:“以前你带着小腿去花园里走过吗?他好像认得路?” 小荷摇头:“没有啊,小公子今日走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他去了太学院。” 小荷道:“太学院离咱们这宫里不远呢,皇子公主们每天清晨从后宫到太学院,都要经过这里的。”她想到什么,又道,“哦对了,先前皇子公主去太学院从对岸经过时,小公子就站在宫前望着他们呢。说不定就是那时,小公子记着太学院的方向的。” 小荷眉开眼笑,道:“小公子小小年纪,莫非是想进学堂了?奴婢以前见其他皇子公主,每每要去学堂,都是哭丧着脸呢。” 只可惜,小腿就是再好学,又哪里进得了太学院呢。现在他和沈娴可都是被软禁着。 小荷目露怜爱,叹道:“太学院里的老师都是博学多才之人,听说那位大学士更是学识渊博少有人及,但凡得宠的皇子和公主,都是由他启蒙开智的。若是小公子也能得他教导一二,那就好了。” 沈娴不置可否,小腿也乖乖吃着粥。 玉砚当然知道小荷说的是谁,和她比较谈得来,道:“可是外面都盛传那位大学士前不久不是才被查了么,皇上还让他回来教书啊?” 小荷道:“后来他也被证实是冤枉的啊。听说那些证据都是伪造的,大学士家中清白得很。” 沈娴不咸不淡道:“你们这样子讨论朝中的事,不怕隔墙有耳被听了去,然后割舌头啊?” 小荷与玉砚相视一笑,齐齐吐了吐舌头。 没想到刚来时,玉砚对小荷还有颇多意见,如今就她和小荷走得最近了。 这也是沈娴的意思,两个同龄的姑娘在一处比较合得来,也好说话。 宫里人多口杂,连小荷都知道这些,想必也不是什么秘密了。私底下宫人们凑在一堆,谁不说点八卦。 自从小荷知道小腿对太学院尤其向往以后,小荷有事没事就对太学院里的事格外上心,隔天便到沈娴跟前来说道:“听说今日大学士进太学院教学了。” 沈娴心上一颤,手上动作顿了顿,面上若无其事地继续给小腿穿衣服。不知小腿是否听得懂,开始在她怀中不安分,抻着短小的双腿想往地下奔。 沈娴把他的腿捞了回来,继续穿裤子。 崔氏得她心意,便从旁问道:“大学士不是从大理寺出来以后便在家休养么,怎么这么快就进宫来教学了?” 第449章 以后娘把他捉来给你当爹就是 小荷道:“可能是好得差不多了吧,具体的奴婢也不知道。奴婢也是听送皇子公主去学堂的其他宫女说的。” 小腿精力旺盛,一天要几人轮番守着他玩耍。 这日午后,小腿坐在太和宫前的湖边逗鳄鱼,不经意间抬头望向对岸,看见隐约有人影从对面经过。 小腿就爬起来,歪歪扭扭地跑到小木桥上去了。 小荷没太在意,以为他是看见哪位皇子或者公主在这附近玩耍,如早晨皇子公主们要去太学院读书时候一样,小腿总要多望上两眼。 小腿的眼力甚好,果真有人正从对岸那小道上走过。 周围都是素淡的雪景,衬得那抹身影冷冷清清。 锦色官袍,黑发袭肩,几缕发丝在空气里扬起过,依稀是那两袖清风的形容。 小腿脚下抹油,跑得异常的快,蹬蹬蹬地就跑过了小木桥。 他什么时候学会跑的不知道,之前走路都歪歪扭扭不甚稳当,眼下居然如此麻溜,只怕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木桥靠对岸那边有一个浅浅的下坡弧度,他一路跑下去都停不下来。 等到小荷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跑到对岸去了。 皇帝允许小腿到太和宫外面的花园去走动,因而侍卫眼瞅着小腿跑出来,一时愣了,不知该拦着还是不该拦着。 这一迟疑下,短小精悍的小腿就一路沿着那条路往前追。 前面走过松林的那抹背影对他来说如山般高大,不疾不徐。 小腿望着他,脚下就没停下来过。 后面小荷追上来了,气喘吁吁道:“小公子,快别跑了,不能离太和宫太远的……” 小腿固执地往前又跑了一段,脚下一绊,终于扑倒在了地上。 他抬起小脑袋,眼神湿漉漉地望着那快要消失在松林小道上的背影。 小腿张口“咿啊”了两声,好像在叫他停下。 小荷循着望去,一怔。这才发现前头常青松下原来还有一个人。 她顿时明白过来,小腿定是看见有人从太和宫对岸经过,叫他给瞧去了,所以就一路紧追不舍地跟了上来。 看那背影,约莫是哪一位得宫中主子召见的大臣。 因为他穿着一身官服,衣角上隐约是云鹤图案,一双黑履靴,无声地踩在雪地上。双手垂在袖中,依稀可显分明洁白,给人的感觉是整洁无暇,修长清贵。 小荷从没见过哪位大人能把官袍穿得如此好看的,虽然她也着实没见过几位朝中大人。 但她似乎可以理解,小腿为什么要追着他走了。好看的谁不想多看几眼。 因着小腿的叫唤,他本来往前走的步子蓦地就停了下来。 身影顿了顿,随之他缓缓转过身来,容色淡淡。 那双略细长的眉眼,幽邃宁远。 他看着小腿片刻,而后在林间那头与小荷道:“天冷,带他回去吧。” 小腿爬起来就还想去追,小荷愣愣地回过神,立马把小腿抱了起来,草草福了福礼道:“奴婢这就带小公子回去。” 小腿趴在小荷的肩膀上,一直望着他,离他越来越远。 他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小腿消失在道路这头。 风夹杂着林间落雪簌簌坠地,衬得那身影宛若一道风景。 回到太和宫,沈娴正带着玉砚和崔氏要出来寻人。 小荷把小腿交到沈娴手上,就噗通跪了下去。 沈娴也没恼,上上下下检查过小腿,确认他安然无恙过后,淡淡道:“一会儿工夫不见,跑哪里去了?” 语气虽是淡,可言语间透露着一股无法忽视的威严。 “是奴婢一时不察,让小公子跑到太和宫外面去了。” 沈娴皱眉道:“他一个人跑到外面去作甚?” “小公子好像追着一位大人。” “哪位大人?” 小荷又若有所思道:“那位大人好似往太学院的方向去了。” 沈娴一顿。 苏折从太和宫前经过了? 沈娴道:“往后看着他,别让这小子单独到处乱跑。你起来吧。” 随后两天,不用小荷照顾,沈娴陪着小腿整天在太和宫前的湖边玩。 小腿逗鳄鱼,沈娴便望着对岸怔怔出神。 可能是小荷弄错了,小腿独自跑出太和宫要去追的人不是苏折。因为她始终没有等到苏折从对岸经过。 每日在对岸经过的人零星稀疏,除了上学下学的皇子公主,就只有偶尔几个宫人。 可小腿追的人若不是苏折,这宫里还有谁能让他如此喜欢呢? 正当沈娴准备放弃的时候,小腿突然很机灵地爬起来,又要往太和宫外跑。 沈娴手快地勾住他衣领,把他抱了起来。 小腿搂着沈娴的脖子,第一次清晰无误地指着对岸道:“娘,追。” 沈娴抬眼看去,透过几根芦苇,果真看见对岸正缓缓有人经过。 他身着官袍,约莫是从哪位皇子宫中出来,要回太学院需得从这里经过。 沈娴看不清他的脸,却能一眼认出他。他走得从容,举止间风清月白,除了苏折,还能有谁呢。 沈娴只能远远看他,不能出声叫他。他未曾在对岸停留,也未曾侧头过来看上一眼。 沈娴不知道,他是否有发现,她和小腿就在对面看着他呢。 她不知道,他的伤好得怎么样了,这么快就进宫来任职教学,会不会加重他身体的负担。 沈娴一直看着他走远。 小腿不依,开始奔着要下地去追。沈娴当然不会松手让他下地,他在沈娴怀里扭成了麻花状。 后来沈娴禁锢着小腿小小的身子,低头对他挑眉轻声道:“就那么喜欢他?别追了,以后娘把他捉来给你当爹就是。” 小腿似懂非懂,可是竟然也安静了下来。 小荷闲不住,有她在,沈娴在太和宫里也能知道不少外面的事。 小荷兴冲冲地跑来跟沈娴说:“公主,奴婢去问过了,好像那天那位大人,真的是太学院里的大学士。 这几日大皇子感染风寒了,可功课不能懈怠,大学士和其他两位太傅便轮番去大皇子宫里教学,所以才从对岸经过。 小公子可能真是天生好学的,竟追着最有才华的大学士不停。” 沈娴听来觉得好笑。 第450章 他给你起了名字,单名一个羡 小荷又提议道:“不如让小公子去太学院里听课吧,让大学士指导一二。” 玉砚道:“你说得轻松,皇上怎么可能会同意。” 沈娴和小腿进宫来可不是来享福的,而是来被软禁的。 皇帝根本就不会给小腿找老师教他读书,更何况是进太学院听苏折讲课。 孩子还太小,根本听不懂。而沈娴在这宫里,还是尽量不要与苏折接触的好。 但是沈娴发现,小荷一旦这样说出来以后,反倒成了沈娴心中的奢望。 如若苏折肯教小腿,给小腿启蒙开智,将来小腿也定是会像他一般优秀的吧。 崔氏是小腿的奶娘,夜里沈娴母子通常是由崔氏照顾的。 小腿睡在里侧,沈娴手里拿着卷书。太和宫里留有不少书,约莫都是为关禁闭受罚的皇子们准备的,自然不是一般的闲杂之书,只不过一次都没用上,眼下全让沈娴拿来打发时间了。 崔氏道:“公主早点休息吧,天色不早了,仔细伤眼呢。” 沈娴没应,看着书页有些走神。 小腿在她身边已经睡睡了,她身着寝衣,青丝放下,周身淬着柔和的光泽。 “公主有心事?”崔氏轻细地问。 沈娴回神,道:“二娘,你觉得若我把小腿放到太学院里去,合适么?” 崔氏笑了笑,道:“公主还是把小荷的话给听进心里去了吧。奴婢觉得,这也未尝不可。” 崔氏道:“公主虽不方便与大人见面,但小腿总不至于不方便。让小腿与大人多多接触,总归有好处的,只要公主不出面就行了。皇上纵是盯得再紧,也找不到什么差错来。等小腿下学的时候,公主偶尔得空去接一接他,还能与大人多见上几面。” 沈娴莞尔,眉间浮上相思,道:“二娘,你差不多快要把我说动了。只是我与他在这大内宫中见面,不妥。” “又没做什么出格之事,公主只是去接小腿回来,有何不妥?况且大人原先也本来就是公主的老师呢,见了面打声招呼也是常理。以前不在一处,公主不与大人见面是应该的;而今都在宫中,公主若是再躲着就显得刻意了。” 崔氏还道:“既然皇上把公主软禁在此,也没彻底禁足,不如索性大大方方的,该怎么就怎么。” 沈娴放下书,揉了揉眉心,道:“确实不早了,二娘你也去睡吧。” 第二日,小腿在湖边继续逗鳄鱼。这好像成了他每天按部就班要做的事情之一。 因为太和宫实在太小太无聊了。 沈娴便也由着他。 她低头摩挲着腰间的竹笛,取了下来,把玩在手中。 这竹笛她一日都不曾落下过,每天都佩戴在身上。 沈娴记得在夜梁行宫时听苏折说过,最初送她这竹笛的意思,是希望能听她吹响的。 只不过她一直贴身带着,却不曾拿来吹过。 若是她现在吹响,不知苏折可能听得见。 沈娴把竹笛放到嘴边,悠悠吹响了起来。 笛声柔情婉转,饱含思念。 知道这笛声是从太和宫传出来的,只以为是静娴公主思念她爱慕多年、而今已和离的驸马。 苏折从这附近路过,初初听到时,在清冷细密的松柏树下驻足许久。 小腿听得认真。笛声结束以后,他还静静地待着一动不动。 沈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他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看见沈娴对他笑。 沈娴温柔地说:“他给你起了名字,单名一个羡。” 只是沈娴暂时还不能告诉他,他的全名叫苏羡。 后来小腿对逗鳄鱼已经没有多少兴趣了。 主要是那些鳄鱼,每天都争先恐后地,水花激涌地,前赴后继地扎堆在一处,以为有好吃的零嘴掉下来了,结果每次都只是玩玩而已。 不仅小腿没兴趣了,就连水里的鳄鱼也没兴趣了。 每每小腿往那边上一站,那群鳄鱼还是抱着最后一点不死心,幽幽地游了过来。等了一会儿,发现熊孩子还特么不掉下来,大家伙就甩甩尾巴洗洗散了。 小腿这些日每日来逗鳄鱼,搞得这群鳄鱼的作息规律被打乱,纪律作风也严重混乱。 喂养人前来投喂时,发现这群鳄鱼早就被吊足了胃口,个个凶相毕露,翻搅得十分勇猛厉害,好似在严厉斥责喂养人给食物给得吝啬。 喂养人觉得十分纳闷儿,先前这群东西见了他还十分温顺听话的,怎么现在一个个都恨不得把他撕了似的。 只不过他也不担心,鳄鱼再凶,湖面离岸上很高,它们总归不能爬到岸上来。 小腿失去兴趣以后,最想做的便是跑出木桥,循着皇子公主们去太学院的方向,也要到那里凑热闹。 起初得有人寸步不离地看着他,一旦见他有歪着跑的趋势,就赶紧给他拽回来。 小荷不忍心,道:“公主,就让小公子出去玩玩吧,奴婢保证会看好他的。” 沈娴瞅着小腿安静的模样,心想自己对苏折神魂颠倒也就罢了,她还真不知苏折给小腿灌了什么迷魂汤。 莫不是那一夜苏折闯进宫来要带走小腿,从此和他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苏折,像是会哄小孩的人吗? 最终沈娴妥协,道:“带着他去吧,记着,别让他离开你的视线范围。” 小荷兴高采烈,道:“奴婢知道了!” 随后小荷就牵着小腿去太和宫外逛逛。一出得太和宫,不消多说,小腿铁定有方向有目的地拽着小荷去太学院。 沈娴这一次没阻止,而且只能是小荷带着小腿散步过去。无论是她还是崔氏、玉砚,都不合适去那边。 能不能进太学院,就要看小腿的表现了。 小腿坚持不懈地走完梧桐树下的林荫道,那读书声越来越清晰朗脆,太学院就在前面不远。 小荷碎碎叨地与小腿道:“咱们进去以后别出声,在学堂外面的前院听听就是了,可千万别想着进学堂去啊,要是打扰到皇子公主们学习,下次可就没有机会来了。” 小腿安静地往前走。一迈他那短小腿,就走进了太学院里的大门。 第451章 受了不少欺负 小荷说了这么多,想来他也听不明白,索性就不说了。反正她看紧一些就是。 太学院的前院里颇有些空旷。 中间有一棵盘桓的梧桐老树,枝桠往四处伸展,到了春夏交替、梧桐花开的时节,这里独成一处风景。只不过眼下,枝干上无花无叶,只有残留的雪。 学堂的门半开着,看得见里面稀疏坐着一些比小腿还大点儿的小人儿。 小腿果真没有上前要进学堂里去,他便站在院里,孤零零的,穿着小棉袄,小脸细细白白,像个描了彩釉的瓷娃。 小荷心生怜爱,站久了也累,便捏着袖子往延伸到地面的粗壮的梧桐树根扫了扫,把雪渍扫干净,让小腿坐在那树根上。 小腿蹲下去,一屁股就坐在了上面。 他一直望着学堂的门窗。偶尔见着官袍的修长男子从门边窗间徐徐走过,小腿的眼珠子便都黏在了他身上。 小荷指着学堂里的老师,偷偷与小腿道:“那个,是太学院里最有学识的老师,往后你要是能得他教,将来说不定会和他一样。” 苏折侧影立在窗边,手里拿着书卷,听到那梧桐树下的窃窃私语,他蓦地转过头来。一下子就看见了树下坐着的小腿。 小荷先是一惊,又是一怕,低低道:“糟糕,被发现了,他会不会把我们赶出去啊?” 苏折眯了眯眼,小腿便也跟着眼帘浅浅窄了窄。一大一小,神态竟惊人地重叠在一起。 随后苏折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教学了。 小荷道:“大人明明发现了我们,却当做没有发现,莫不是觉得你天资聪颖,不忍把我们赶出去?” 小腿斜了斜眸子,看她一眼,好似在说——之所以会被发现,都是因为你话太多。 小荷又愣了愣:“小公子,你这是在嫌弃奴婢吗?” 一回生二回熟,往后小荷天天带着小腿来太学院听学。学堂里的皇子公主们终于也发现了他。 既然被发现,小腿就不再坐在梧桐树下了,他就安静地坐在学堂的门槛上。 有稚嫩的小公主指着小腿,面生地问:“那个小不点是谁啊?” 有大点的皇子讥笑道:“又不是我们的兄弟姐妹,除了公主的儿子还能有谁。听我母妃说,他是个没爹的野种,他娘也疯疯癫癫的。没爹教肯定就是这样,居然偷偷跑来听课,他有病的,快把他打出去。” 说着皇子公主们就朝小腿扔书本。只不过苏折将学堂的门一关,那些书本便只砸到了门扉上。 小腿仰着头,望着门缝间的苏折,苏折在满堂喧闹中对他淡淡道:“回去。” 这件事终于兜到皇帝那里去了。 皇帝把皇子公主掀翻课堂、对小腿扔书并出言侮辱的事直接忽略,继而感到诧异,一个一岁多点的孩子,尚未开智,会听得懂太学院里的课? 定然不是。 小腿是静娴的儿子,指不定是静娴指使她儿子去太学院里与苏折接触,暗中传递什么消息。 于是皇帝下令,不许小腿再进太学院一步,以免打扰到皇子公主们的学业。 小腿又回到天天逗鳄鱼的时候了。 那日皇子讥讽的话传到沈娴耳朵里去了,沈娴也不恼,只淡淡挑眉,对愤愤不平的小荷道:“小孩子的话,你还与他较真不成。” 皇子若是有爹教,也不会坐在太学院里专门请老师来教了。 况且,谁说她家小腿没爹教,去太学院不就是找他将来的爹教么。 小荷欲言又止,随后只得按捺下来,闷闷道:“奴婢知道了。” 沈娴看了看她神色,道:“有话憋在心里也不舒服,你有什么说便是。” “奴婢怕说了,公主会不高兴。” “你话都到嘴上了,又咽下去,就不怕我更不高兴?” 小荷遂道:“早前小公子在宫里的时候,就一直是由奴婢侍奉左右的,奴婢照顾他的时间最长。最开始进宫时,他便是暂时同那五皇子居住在一起,如今这些话正是从五皇子嘴巴里说出来,都算是轻的。” 沈娴神色淡凉:“说下去。”她当然记得,最开始小腿进宫时便是寄宿在某位皇子宫里的。 小荷道:“公主早前不在宫中,因而看不见,这宫里的主子都拿小公子做消遣,小公子性子安静,又不吭声,不哭闹,受了不少欺负。五皇子与小公子住在一处的时候,见了面便会捏他的脸拍他的头,没少奚落取笑,有时候小公子脸上的指痕印一两天都不消。” 沈娴盯着她道:“这些事,之前怎不听你说。” 小荷红着眼道:“后来小公子病了一场,五皇子和他母亲齐妃嫌小公子病气传染,才使小公子搬了出来。往后见面的机会少了,情况便好些。奴婢心想,那些主子奴婢得罪不起,便算了,只是如今五皇子又这般欺负小公子,才使得奴婢又想起那些事。” 玉砚听得着急,道:“真是太可气了!小荷你也真是,怎么到今天才说!” 她们一个个都把小腿当宝贝,怎么能容忍别人欺负他。 崔氏道:“玉砚,你别着急。小荷说得对,公主没在宫中的时候,只有忍气吞声息事宁人;无人给小腿做主,小荷越是护他,那些人只会越变本加厉。” 沈娴把小腿抱在怀,手指轻轻抬了抬他的小脸,指腹温柔地摩挲着,轻声问:“那五皇子,拍你的头,掐你的脸了?他欺负得很凶是不是?” 小腿唤她道:“娘。” 沈娴温柔地笑了,道:“现在有娘在,那些杂碎还想踩到你的头上来,那就是找死了。” 小荷听得莫名一颤,道:“公主,五皇子和齐妃很得太后宠爱,公主可千万别去找他们啊。”她之所以瞒着一直不说,也是怕沈娴去给小腿出气反而吃亏。 现在这母子俩的处境,哪里比得上如日中天的齐妃和五皇子呢。 沈娴幽幽道:“何须我去找他们。那货不是每天都打太和宫路过么。” 第452章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反正整日闲在太和宫里也无事,小腿在湖边逗鳄鱼时,沈娴便把书搬到外面来,一边陪着他,一边看书。 沈娴见小腿兴致不高的样子,便回头吩咐崔氏:“二娘,去厨房拿肉来。” 这太和宫离宫里的总膳房太远了,因而宫里开了小厨,日常吃食都由小厨里做,不用从膳房那边送过来。因而小厨里的宫人每天都要去总膳房拿新鲜的肉类和蔬菜回来。 崔氏一听,问道:“公主是饿了吗?” 沈娴若无其事道:“要生肉。” 顿时崔氏就明白沈娴想干什么了,道:“公主,这水里的鳄鱼已万分凶残,若要是再以生肉投喂,只怕会更加激起它们的凶性。” 沈娴道:“我们不喂,那投喂人也会来喂,有什么差别。你且去拿来,让小腿投喂。” 玉砚和小荷都强烈反对小腿去碰这么危险的东西,沈娴靠在椅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椅把,悠悠道:“学堂不能去,太和宫里又无聊,除了这群鳄鱼,还有什么能给他解乏的。” 崔氏听明白了沈娴的话里有话,道:“这里确实没什么耍事,奴婢这便去取生肉来。只要莫让鳄鱼爬上岸,应当就没事。” 玉砚跺脚道:“二娘,你怎的也纵容公主做这么危险的事啊!” 崔氏比较细心,拿来的肉和骨头都是剁碎了的,以免小腿拿不动。 小腿可盼望着呢,一见崔氏回来了,眼神就盯着崔氏手里红白的肉不放。崔氏把肉放在旁边,小腿伸出软糯的小爪,就抓了几块过来。 水里的鳄鱼已经万分垂涎了,全部拥挤在小腿下方一堆。 随着撒下生肉,鳄鱼便争先恐后地哄抢起来。 这群鳄鱼夙愿得偿啊,没白费它们每天被这熊孩子给逗弄一番,现在总算尝到肉味了。 一回生二回熟,小腿每天都要投喂鳄鱼,虽然不能把它们喂得饱饱的,可也不如先前那么饿了。 况且这鳄鱼很能抗饿,之所以还这么副凶凶的吃相,都是缘于——嘴馋。 解了嘴馋,鳄鱼们的暴躁脾性便得到了一定的改善,每每小腿往那湖边一坐下,一群鳄鱼便浮在水中,幽幽地温顺地游了过来,等待投喂。 玉砚和小荷等人见状,好像并没有预料中的危险之事发生,反而使得这湖里比之前还要平静,便殷勤地帮着小腿剁骨备肉。 太和宫里的其他宫人恐惧湖里的鳄鱼得很,现在见那鳄鱼都安分了,便对小腿投喂一事尽量视而不见。每每去总膳房取肉时,宫人在能力范围内还尽量多拿一点。 总膳房的总管见了,问:“太和宫的主子,每顿是光吃肉还是咋的,怎的这几日拿这么多?” 宫人讪讪道:“静娴公主一顿能吃下整只鸡呢,那小公子又正在长身体,奴才只好尽量多备一些。” 这总膳房的总管是个白白胖胖的和气之人,心想这宫里也不缺这一口吃的,就随便宫人多拿些,反正剩下的也只是被挑选过的边角料。 小腿每次投喂的肉都比较新鲜,可投喂人每次来喂的肉都是总膳房那边弃之不要了的坏肉。 投喂人要隔一段时间才来投喂一次,因为这些鳄鱼即使没有食物一时也不会饿死,因而那些坏肉都是积压了好些天的,带着一股子腐气,每次他在对岸投喂时,守在对岸的侍卫总要走远一些避开那股味道。 渐渐的那些鳄鱼更喜欢吃小腿这里的肉食,就不喜欢吃投喂人投喂的腐肉了。 一旦这群鳄鱼在太和宫这头安分乖顺下来了,它们便对对岸露出暴躁凶相。 投喂人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鳄鱼明明都很听他的号令,每次他一来,这些鳄鱼便会相继凑拢的。 可是如今,他越来越难以把它们召拢过来,那些鳄鱼根本不听他发出的讯号了。 好不容易游了过来,却是凶相毕露,恨不得把投喂人撕碎了吞下似的,看得人胆战心惊。 投喂人也是相当有经验的,认为事出必有因。他便询问了一下值守在对岸的侍卫,这才得知好像太和宫那个小孩子每天也在喂他的鳄鱼。 这群鳄鱼可是投喂人辛辛苦苦调教出来的,怎么能让一个小孩给利诱到对面去了呢。 于是这日,投喂人又拿来了肉,在对岸准备喂食。 刚好太和宫里的小腿也正在喂食,透过芦苇依稀可见那小身子正坐在宫前的边缘上,面前有栏杆拦住了他的身子,只留下两只短腿在外面,以防他掉下湖去。 旁边有沈娴一边翻书一边陪着他。 小腿脚下的水面上,漂浮着一条条鳄鱼,竟井然有序,毫不争抢。 投喂人一看便有些着急,他连发出几次讯号,都不见有鳄鱼浮过来。投喂人便往湖边挪了又挪,只顾着想方设法把鳄鱼引过来,却丝毫没有注意脚下。 雪湿地滑,结果那投喂人脚下不慎一滑,就直接噗通一声给掉进水里去了。 小腿抬起头,忽然对沈娴清楚地道了一句:“娘,他落水了。” 近来小腿学说话学得十分快,每天都有听到沈娴跟他说话,他要做出反应,有时候不会说,沈娴就教他说。到现在说几句简洁的话不是问题。 沈娴随手翻了一页书页,眯着眼朝对岸看去,见那人在水里扑腾挣扎,悠悠道:“啊,娘看见了,好像是那个饲养员。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上次若不是这个投喂人以鳄鱼为信,这会子小腿估计已经被苏折带到宫外了,苏折也不会受那一身伤。 这饲养员,该遭。 是他调教的这群东西,就是不知道这群东西会不会对他感恩戴德呢。 有人落水,鳄鱼是十分敏感的。况且小腿手上的肉已经撒完了,这些鳄鱼开始变得浮躁。 沈娴合上书本,若无其事地牵起小腿,起身往屋里走,道:“看你手上都是油,娘带你回屋去洗手。” 小腿一走,下面的鳄鱼当即一股脑全调头朝对岸游去。 第453章 是谁教他喂鳄鱼的! 水里的投喂人还在挣扎,水面离岸上这么高,壁上又湿滑,别说鳄鱼爬不上去,他一个人就更爬不上去了。 “救命!救命啊!快来救我!” 本是避开以免闻到腐肉气味的侍卫听到呼救声,连忙过来一看究竟。 结果见那投喂人贴在边缘,他四周全是浮过来伺机而动的一条条触目惊心的鳄鱼。 侍卫见了也胆寒。 投喂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悄然伸手,让侍卫抓住他的手。奈何距离太高,侍卫只有拔出刀鞘来给他抓住。 他不敢大动,他也知道这些鳄鱼的臭脾气。先前怎么召唤都不肯过来,现在全都一股脑涌过来了,他在它们眼里不是主人,而是一块活生生的肉。现在只要他一大动,这些鳄鱼立刻会疯狂扑食而来。 投喂人湿湿的手抓住了刀鞘,止不住颤抖,随后他对侍卫大喝一声:“快!就现在拉我上去!” 侍卫当即用力拉他,而那群鳄鱼几乎与此同时,全部蜂拥扑上来。 有鳄鱼踩着下面鳄鱼的身体,在那投喂人被拉高之际,突然张起力来,长长的嘴一口咬了下去。 湖水翻起白色的浪花,夹杂着红色的血水。投喂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被两名侍卫给拉了上来,然而瘫在地上一看,竟有一条腿被鳄鱼给生生咬断。 水里的鳄鱼正疯狂地分食他的那条腿。 侍卫不敢耽搁,连忙去叫太医,又第一时间将此事上禀给皇帝。 自从太和宫养了这群鳄鱼以来,一直都没出过类似的事。皇帝也是第一次听说鳄鱼差点把投喂人给啃了吃了,颇有些吃惊。 细问之下才得知,原来是小腿在太和宫里天天喂鳄鱼,才导致那些鳄鱼不服管教引出了事端。 皇帝便把小腿的贴身侍婢小荷召来,生气地问:“他一个一岁点的孩子,是谁教他喂鳄鱼的!” 小荷吓得哆嗦,泪眼颤颤道:“是太和宫里没有给小公子消遣的玩处,小公子就整日坐在那边上瞅着鳄鱼,公主见他无聊所以才拿来了肉……” “混账!传朕命令,以后谁也不许给他肉投喂鳄鱼!” 宫里盛传,静娴公主对她儿子可以说是非常溺爱的。纵容儿子以肉喂食鳄鱼被皇帝下令禁止以后,她又纵容儿子拿着竹棍在湖边搅水,一度搅得湖里很不安宁。 那些鳄鱼没东西吃的时候,就喜欢找个安静的角落待着。结果小腿这一搅,鳄鱼只好纷纷跑到对岸去,赤条条地静静地趴在对岸水边。 每日太学院开学,皇子公主们都要从对岸经过,去太学院里上学。 结果一路过,看见旁边的水边待着的鳄鱼,正咕噜噜地睁着大眼睛,似在等待时机捕捉猎物一般,面目凶恶可怖。 小皇子小公主们当场被吓得哇哇大哭。负责送他们去太学院的宫女太监们也吓得不轻,连走路都腿软。 好几天皇子公主们都不敢从此处路过。要走别的路去太学院,需得绕好大一圈。 因而那几天里,太学院里都显得分外冷清。苏折也分外悠闲。 早晨一到太学院不久,便陆陆续续有宫人到太学院里来跟苏折说一声,这位皇子、那位公主今个又不来了。 苏折随口问了一句,宫人便唏嘘道:“大人有所不知,太和宫的路被堵了。鳄鱼全浮到岸边的水面上来,无人敢从那里路过。听说前几日,鳄鱼还咬掉了饲养它们的人的一条腿呢。” 苏折淡淡道:“太和宫里的鳄鱼,也不是一日两日,一直也相安无事。” “可最近太和宫里住着静娴公主和她儿子啊,先是拿肉私自喂食鳄鱼,后又是拿竿子往水里捅,搅得鳄鱼不得安宁,就都往对岸凫去了。” 苏折眉头一动,略扬了扬眉梢悠悠道:“原来如此。只是这样下去怎么行,皇子公主的课业可都被耽搁了。” 皇帝知道这件事后,意识到那小孩就是太闲了。朝堂上的烂事还一大堆呢,皇帝哪有闲心来管教他。况且北夏使臣正在来的路上,他暂时还不能把静娴那娘儿俩怎么着。 于是只下令把太和宫里的竹竿全都没收了,又勒令小腿不得再靠近湖边,再惊扰湖里的鳄鱼。 鳄鱼纵然可怕,但也只是趴在水边,没有攻击之势。况且它们也根本上不来岸。 皇帝的皇子公主,胆子只有这么小点儿,还不如一个一两岁的娃娃,传出去让人笑话。 因而皇帝还下令,明日所有皇子公主都得走这条路去太学院上学,谁也不准缺席。 是夜,太和宫里都安静了下来,反正对面整夜有侍卫值守,冬夜漫漫,宫人便下去睡了,用不着守夜。 只留下檐下几盏宫灯,略显黯淡。 沈娴毫无睡意,小腿也还精神得很。 太和宫里虽没有了足够长的竹竿,但是厨房里有结实的烧火棍。 沈娴让崔氏把烧火棍拿到房里来,又找来一捆麻绳,先往棍子上削出一道小槽子,再把麻绳套在槽子里,这样麻绳就不会轻易脱掉。 小腿坐在地毯上,专注地看着沈娴做手工。 沈娴在麻绳另一头打了一个巧妙的结,并示范给小腿看,她往绳子上用力一拉,那结立刻就会打死套牢。 小腿眼里流露出两分兴味,眯了眯眼。 不知为何,他这表情,让沈娴莫名想起了苏折。 苏折露出慵懒的神情时,也是会轻窄眼帘。而且那深沉如墨的瞳孔,永远让人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小腿的双瞳亦是很黑,带着小孩子独有的清亮。只不过以前她倒没注意小腿有这般细微的表情。 小腿拉了拉沈娴的衣袖,沈娴回过神,暂且不去想其他,慢条斯理地把结打开,又重新系上,边道:“皇帝不准你玩鳄鱼,也不准你玩水,明个那些皇子公主们又要从咱们这里经过,去太学院读书了。” 小腿眯着眼听着,“嗯”了一声。 这娘儿俩交流起来一天比一天容易。 沈娴瞅了瞅他,又循循善诱道:“皇子公主害怕湖里的鳄鱼,又不得不从这条路去太学院,总要有个带头走在前面的是不是?这个时候谁走在前面,谁就勇气可嘉,才能得皇帝的喜欢和夸赞。” 第454章 乖乖送上门来 沈娴闲适地问:“你猜,明天谁会带头走第一个?” 小腿歪着脑袋,似在思考。 沈娴淡淡然笑了笑,道:“听小荷说,整个宫里除了十岁的大皇子,皇帝比较喜欢的就是齐妃那头儿的五皇子了。 齐妃会哄人,哄得太后高兴,太后极是满意五皇子。齐妃又会教,尽教五皇子一些讨好人的事,因而在皇帝面前,五皇子也十分会表现。” 沈娴闲话家常般轻声又道:“明天就是一个适合表现的机会,大皇子还在生病,所以明天很有可能是五皇子第一个从对岸经过。” 小腿道:“五皇子。” “就是往日欺负你,那日又在太学院说你娘疯的、没爹教的那个五皇子,”沈娴勾了勾唇,“就冲他这番话,娘就会让他有一个很深刻的体验。你看,不用咱们去找他,他就得乖乖送上门来。只要适当准备一下,就会有机会。” 沈娴一手拿着烧火棍和绳子,一手牵着小腿起身:“那些皇子公主,欺负人的时候都挺顺溜的,一遇到畜生了,胆儿就比咱小腿还小。这就是恃强凌弱。” 小腿跟着学:“恃强凌弱。” “记着,对付这种人最简单了,你让他感到害怕就行。下次他便再也不敢随便拍你的头,捏你的脸。” 小腿似懂非懂。 沈娴牵着他出门,趁着宫人都睡下了,来到湖边。 崔氏拿来一块白天就藏好了的肉骨头,沈娴把肉骨头系在绳子末端。 小腿看着她把绳子放下水去,问:“娘,干什么?” 沈娴云淡风轻道:“娘在教你钓鱼。” “钓鱼。”小腿跟着说了一遍。 “只不过咱们钓的不是普通的鱼,咱们钓的是鳄鱼。” 湖边有栖息的鳄鱼的身影,沈娴的肉一放下去,便把它惊醒了。 一条鳄鱼静凫在水上,沈娴的绳子又离水面还有点距离,那鳄鱼盯准了绳子上套着的肉骨头,然后一跃出水面,长长的利嘴一下子就咬住了肉骨头。 鳄鱼用力往下沉时,绳子上的结顿时就打死套牢在他的利嘴尖牙上。 沈娴见状,当即把绳子往上拉。 套住的这条鳄鱼不是很大,她和崔氏合力拉上来不费多少力气。 沈娴一边收绳子一边道:“鳄鱼这种肉食动物,一旦咬住了猎物,是很难再松口的。” 很快,一条鳄鱼就被拉到了岸上来。如此危险的行为,若是叫其他宫人看见了,只怕要哭爹喊娘。 鳄鱼的嘴被套牢了,没法张开,湿漉漉地趴在地上。小腿长时间喂养过它们,也不害怕,竟伸手去摸了摸那粗糙凹凸的皮。 也正是这鳄鱼对娘儿俩没有戒心,才被沈娴一举得逞。 沈娴道:“先这样捆着它,等明天用完以后再把它放回去。” 于是沈娴把这鳄鱼拖回了房间,用浴桶关了起来。 浴桶里放了些暖热的水,让它不至于被冻到。 小腿好不容易这么近地接触它,哪里还肯睡觉,扒在浴桶边垫着脚一直瞅着。 只是那鳄鱼一直用尾巴对着他,好似在生他的气。 齐妃宫里一早,宫人便伺候五皇子更衣洗漱,收拾得整整齐齐。 早膳时,齐妃与五皇子道:“今日你父皇要求你们每个人都必须去太学院。其他人怯场,你可不能怯,你要走在最前面,知道了吗?” 五皇子平时争强好胜,但是遇到这种事胆子还是很小,道:“可是那水里有鳄鱼……” 齐妃道:“那鳄鱼被关着呢,又不会爬到岸上来,你经过的时候不要去看就行了。乖儿子,现在大皇子生病了,正是你该好好表现的时候,千万别让你父皇失望!不然你父皇就不喜欢你了。” 五皇子当然希望能得到皇帝的喜欢,便点了点头。 他想着,只要路过太和宫时,闭着眼睛一咬牙跑过去就没事了。他一定是皇子公主们中间最勇敢的。 清晨,别的皇子公主都不敢往前走,五皇子果真带头走在前面。 在经过太和宫对岸这段路时,五皇子心里害怕,不敢往水边看,索性就把头扭向一边往前走。 他没看正前面,忽而后面传来宫人惊呼,还在大叫:“五皇子小心!有鳄鱼!” 身后乱成一片,大呼道:“鳄鱼跑出来了!鳄鱼跑出来了!” 等五皇子反应过来时,停下脚步一看,见一条鳄鱼正好从小木桥爬过来,到了对岸,与五皇子来个面对面。 五皇子脸色刷地煞白,鳄鱼缓缓匍匐前进,侍卫见状也是惊吓,连连拔刀往鳄鱼身上砍。 可是那鳄鱼背上硬得很,一时根本奈它不何。 五皇子吓得站也站不稳,双腿一软,就跌倒在地。 他终于扛不住,如同两三岁小孩一般,惊恐得哇地大哭,吐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裤裆里湿了一片。 后来小腿慢吞吞地从木桥走了过来,在侍卫刀剑无法、凌乱震惊的眼神下,蹲下身一把揪住鳄鱼尾巴,转头就把鳄鱼往回拖。 实际上这个时候的鳄鱼到了对岸,环境湿冷,它攻击力大大下降,行动都变得很迟缓。它是不能长时间待在对岸雪地里的。 小腿拖得奋力且艰难,小小的身影走在木桥上,叫人哑口无言。 五皇子被吓瘫,吓得大小便失禁的事很快就在宫里流传开来。五皇子一下从最聪明勇敢的孩子变成了最胆小懦弱的。 小腿徒手拽鳄鱼,更是不知天高地厚,也骇人听闻。这得是多大的窜天胆儿才能干得出来的事啊。 皇帝面色铁青,身边的公公道:“那孩子许是遗传了前大将军的虎魄熊胆,才能如此这般无法无天。他现在年纪还小,还是应当管束的好。” 先前太学院里的太傅就来上奏过,请皇帝把小腿扔进太学院里收心敛性,兴许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皇帝原先是考虑到小腿是沈娴的儿子,而苏折在太学院里教学,怕他们因此有所勾结,所以怎么也不会同意。 可是现在,小腿不仅搅得太和宫不得安宁,还搅得他的皇子公主们也不得安宁。 ps:友情提醒大家,好像今天是个要败家的日子哈哈哈。 第455章 你得服他教,知道否? 皇帝没见过有一两岁的孩子闹腾成这样的。连太和宫这样对其他孩子来说可怕如噩梦一样的地方,小腿却能玩得顺风顺水。 再这样下去,只怕那群鳄鱼都得听他调兵遣将了。 皇帝亦觉得,这样的小腿若是再不严加管教,将来长大了还得了?当然,他能不能顺利长大又是另外一回事,但是眼前是不能再继续放任下去了。 摆在皇帝面前的有两个办法,要么把太和宫里的鳄鱼全都捕杀了,要么把小腿送去太学院管教。 当初养这群鳄鱼时皇帝还颇费了些周折,真要全部捕杀还有点可惜。况且留着它们,还能像上次那样盯着刺客。 贺放不在皇帝身侧的时候,更多的贺悠便在身侧。 自从上次贺悠毒害沈娴以后,皇帝便对他打消了疑虑。 一遇到这种事,皇帝就习惯性地问身边人,故抬了抬头看向贺悠。 贺悠上前揖道:“太和宫的鳄鱼以及环伺湖水,能让太和宫位置更险要,臣觉得虽是危险了些,但拿来看住静娴公主和她的儿子,也是很有必要。” 贺悠道:“微臣更倾向于把那孩子送去太学院。” 皇帝疑窦丛生:“哦?你有何见解?” 贺悠道:“这样一来不仅可以管束他,使得他被束缚在学堂上没有时间再去碰水下之物。二来,皇上担心公主和大学士有暗中往来,可一直没有找到证据,这又何尝不是一个契机。” 皇帝先前倒没想到这一点。 贺悠又道:“倘若他二人真有牵扯,借着这个孩子,肯定会暗中相互传话。皇上只需派人盯紧一些,一旦发现有痕迹,就能抓个正着。” 皇帝沉吟片刻,面上露出笑意,道:“贺爱卿甚知朕意。” 于是皇帝放话恩准,即日起小腿可以和皇子公主们一样,去太学院里学习,但是要严格遵守太学院里的制度,否则一应按照规矩处罚。 这连天的努力,总算没白费。现在皇帝不把小腿送去太学院都不行。 要么小腿进太学院让苏折启蒙开智,要么皇宫里这窝皇子公主谁都别想安生学习。 传话的太监走后,沈娴笑眯眯地看着小腿,无人的时候凑过去在他耳边低低道:“儿子,明日去太学院乖点,别的糟老头太傅就罢了,那些满嘴之乎者也反正你也听不懂,你就盯着学院里最年轻最好看的那个老师,你得服他教,知道否?” 小腿似懂非懂地点头,小脸上好似也有几分笑,半晌挤出一句:“我知道。” 沈娴挑了挑眉,摸索着下巴,呲了一声,审视起小腿来,沉吟道:“这还不是父子,我却怎的觉得先像了起来……” 沈娴觉得这样也好,虽不是亲生的,可有了父子相,以后继父继子说不定也能相处得很融洽。 第二天沈娴把小腿收拾得整整齐齐,让小荷送去太学院了。 太和宫里没有小腿整天玩鳄鱼,总算风平浪静了下来。就连水边趴着的鳄鱼也觉得没趣,大家洗洗散了。 不过就是五皇子,被吓得好几天不敢出自己寝宫,更别说走这条路去太学院了。皇帝去看了他一次,他哭成了个糊墙的泥娃娃,还被皇帝骂胆小如鼠、不成器。 齐妃怀恨在心,心想若不是太和宫作妖,她儿子也不会被吓成这样。 如今倒好,她儿子去不了太学院,反倒让那野种去了太学院。 齐妃想让皇帝狠狠惩治小腿,可是那日的事情大家都眼睁睁地看着,是鳄鱼自己跑了出来,若不是小腿及时出现,胆儿大地把它拖走,只怕五皇子就要被啃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还是小腿救了五皇子。 皇帝纵然生气,也不能胡乱拿小腿开涮。况且不日北夏使臣就要抵京了。这个当口,他不想出任何与静娴公主有关的事。 每天小腿都背着小书包去,背着小书包回。看得出来,他每天都很高兴。 学堂里备了一副小桌凳,专门给他听课的。 别的孩子都比他大,老师讲的课他可能听不懂。但他一双眼睛总是跟着苏折,恨不能黏他身上去似的。 小荷说,大学士那一身官袍,两袖清风,手执书卷,简直就是太学院里的一道风景。 这话诚然不假。 苏折偶尔抬手眼帘,淡淡扫小腿一眼,有种无法言喻的不怒而威。 这个时候小腿就会有所收敛,知道自己一口小乳牙还没长整齐,时而会流口水,他便捏着袖子把嘴角的口水擦一擦。 这行为虽是软糯稚嫩,可动作间透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淡然平静。 别的学生温习功课时,苏折便走到小腿身边来,开始教他认字,从最基础的学起。 那话语声从苏折口中说出来,每个字都很简单,很温煦悦耳。 苏折教小腿拿笔,洁白修长的大手握在小腿的小手上,一笔一划,皇子公主们都在朗朗读书,他轻声在小腿耳边说:“你娘,好吗?” 小腿流利地回答:“她很好。” 苏折缓缓道:“那她都教了你些什么?” 小腿想了想,道:“恃强凌弱。” 苏折扬了扬眉。 小腿又道:“钓鱼。” “太和宫里哪有鱼。” 小腿说:“不是普通的鱼,是鳄鱼。” 苏折笑了一下,清和道:“这倒像是她教的。” 下学后,由小荷负责来接小腿回去。回到太和宫以后,小腿的书包课本等都会有宫人有意无意地检查一遍。 在外人面前小腿从不开口说话,小小的脸上没有表情。以至于宫里都以为他一岁多了还不会开口说话。 宫人要检查他,他就安静地任人检查。 回到太和宫,沈娴把他小书包丢给崔氏或玉砚,就牵着他回屋了。 沈娴问:“今日他都教了你些什么?” “认字。” “嗯,那他有没有跟你说了什么?”沈娴故作若无其事地问。 小腿说道,“他问,你娘教了什么。” “那你怎么回答的?” “恃强凌弱。” 沈娴板着脸:“我啥时候教你恃强凌弱的?” “钓鳄鱼。” 沈娴眼皮一抽:“你就不能说点好的?比如我教你走路说话,把你收拾得这么干净整齐,你咋不说?” 小腿呆呆的:“没想那么多。” 沈娴叹口气,沮丧道:“反正我也是头一次当妈,没经验,算了。但是下次你记得要说点好听的。” 第456章 大学士与小公子还挺像的 小荷以前极少到太学院,更别说见到大学士苏折了。而今托小腿的福,她也能够天天去太学院看一遭。 要下学的时候,小荷会提前到太学院,便时常能看见苏折微弯修长的身躯,在课桌前指导小腿一二的光景。 把苏折和小腿放在一起看,日复一日,便让小荷看出了些许心得。 这日她照常接了小腿回来,在太和宫里把小腿安全送到沈娴的手上,说道:“今日奴婢去的时候还没下学,正见大学士教小公子认字呢。公主猜奴婢发现了什么?” 崔氏拿了热毛巾来,沈娴便蹲在小腿面前,细致温柔地给他洗手擦脸。听小荷这样子说,便随口问了一句:“发现了什么?” 相处久了,小荷知道沈娴这位主子没有架子,说话也如玉砚那般活泼随意。 小荷便笑嘻嘻打趣道:“奴婢发现大学士与小公子还挺像的。” 沈娴捧着小腿的脸,给他擦脸的动作慢到停下来。小荷无意识的一句话,让她怔愣地看着面前这张小脸,心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记得小腿半岁以前,小巧的五官分明是像她的。可是现在一岁了,模样长开了一些,渐渐就没那么像她了。 沈娴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了小腿的眼睛。小腿眯了眯眼,由着她抚摸。 又是这眯眼的动作,眼梢略显细长,有两分淡然慵懒,这倒是像谁? 小荷话一出口,沈娴尚没有反应,崔氏脸色就变了变。 崔氏刚想叫她打住,沈娴便勾唇笑了,笑意不达眼底,道:“小荷,你莫不是看错了?究竟哪里像?” 小荷偏偏还无所察觉,道:“奴婢观察好些天了,大学士和小公子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像。大学士教得认真,小公子学得仔细,连脸上的表情都是一致的。” 随着小荷的话,沈娴表面上的笑意也一丝丝消失了。 崔氏连忙道:“好了小荷,不要说了。” 小荷沉浸在自己的发现中,没有听出崔氏话里的警告,还道:“奴婢说的都是真的。看样子,小公子真是天生擅学的,如此气质才与太学院里最有才华的老师相似呢,说不定以后,也能变成和大学士那样的……” 沈娴冷不丁地抬眼直勾勾地看着小荷。 那眼神里的意味是小荷所看不懂的,却让她打骨子里感到一股胆寒,嘴里的话也戛然而止。 崔氏肃色冷道:“小荷,不要胡言乱语!你知不知口出祸言!” 小荷是个门外人,半路到沈娴跟前来伺候的,因而并不知以往沈娴身边的那些事。之所以这么说,也确实单单是出于她的发现。 好在小荷只把小腿和苏折的这种相似用气质才华来理解,而没有往别的方向去想。否则也不会口无遮拦地全部说出来。 崔氏突然吼她,沈娴不明意味的眼神,让小荷呆了呆,随后身子一颤便曲腿跪下,道:“公主恕罪,是奴婢打胡乱说的!” 小荷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话委实千不该万不该在公主面前提起。小公子是前大将军之子,眼下她却说他和太学院里的大学士相似,这不是大逆不道么! “奴婢、奴婢的意思是,小公子他天生好学……” 玉砚出去备茶了,这房里只有沈娴、崔氏和小荷,没有外人。 但房中的气氛对于小荷来说却是压抑得很。她仿佛又感觉到太和宫有刺客那天晚上,沈娴跑过来揪着她询问小公子下落时身上所流露出来的威慑力。 沈娴却淡然开口,道:“可你知不知道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到了你的这番话,会拿去大做文章。不仅我,小腿,甚至太学院的大学士都会陷入祸端。” 小荷诚恳道:“奴婢知道了,奴婢一定不再张口胡言了!” 沈娴声音低沉:“记着,今日这话,你给我烂在肚子里。” 小荷点头道:“奴婢一定谨记!再多说一个字,奴婢就不得好死!” 今日这番话,小荷也只是开玩笑地说出来,她一时没想到这么严重的后果。她和小腿已经有了感情,也万不想因为自己一时嘴快而害到了小腿。 玉砚端着茶进来时,感觉房中气氛怪怪的。 沈娴叫小荷起来,小荷正起身,退到一边去,随手抹了抹眼泪。 玉砚问:“公主,小荷这是怎么了?” 小荷可怜兮兮道:“我去太学院接小公子,害他跌倒摔了一跤,正跟公主请罪呢。” 玉砚紧张道:“那小腿有没有伤着啊?” 沈娴给小腿擦完了脸,整理了一下他的小棉袄,道:“没有,他穿得厚。” 小腿伸手摸了摸沈娴的脸,唤她:“娘。” 沈娴看了看他,他伸手要抱,沈娴顿了顿,还是把他抱了起来。 自从小腿去太学院以后,在太和宫里他便有了自己的书房。沈娴抱着他进了书房,把他放在书房供休息用的榻几上,让他端端正正地坐着。 沈娴便坐在榻几的这一头,一坐便能坐一个时辰,一直用几近严苛的目光寸寸打量着小腿。 小腿安静了一阵,问:“娘看什么?” 沈娴脸上的表情很怪异:“你别说话。” 小腿刚动一下子,她又正声道:“别乱动。” 沈娴极少用这样的语气跟小腿说话,小腿果真就不多动一下,也不再多说一句话。 好像他有着无穷无尽的耐心,和好动的同龄小孩完全不同,他可以一直这样和沈娴一起坐到天黑。 后来还是崔氏进来,劝道:“公主,你这样会吓到孩子。” 沈娴回神,发现自己对小腿的态度确实有些不对。小腿本身又没有什么错。 沈娴手肘撑在案几上,揉了揉眉心,淡淡道:“把他抱出去让小荷看着,自己玩吧。” 沈娴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一阵,手杵着额头,只要一闭上眼睛,苏折和小腿就莫名其妙地在她脑海里交替出现,就差最后重合在一起。 对于小腿的存在,沈娴稀里糊涂了这么久。她什么都精明,可能唯独在这件事上,她真是笨到家了。 第457章 你觉得他们像吗? 原来近来不光是她一个人看着小腿,会联想到苏折。她就差一个人来点醒她。 崔氏不太放心,把小腿交给小荷看着以后,又回到书房来,道:“公主,不要乱想了。” 良久,沈娴问:“像吗?” 崔氏沉默。 沈娴抬起头来看她,又问了一遍道:“你觉得他们像吗?” 崔氏想了想,道:“像与不像,公主岂能听别人胡说,公主心里呢?” 最终沈娴苦笑,捶了捶自己的额头,叹道:“我真不该听小荷胡说八道。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我便会不停地想,不停地想,疯狂地想。” 苏折。 明知道他每日都在太学院里,太和宫离太学院那么近,她却只能待在太和宫里想他。 太想他,自己见不到他,让儿子代替自己去找他,那样也好。 沈娴想,她儿子很聪明的,苏折若有想说的话就对她儿子说,儿子总能记住个三两句,回来对她说。 她一直以为,小腿虽不是苏折亲生的,如今却能成为她和苏折之间的纽带,她感到十分知足。 小腿会追着他去太学院,会喜欢他亲近他,对于沈娴来讲也是一件好事。起码往后,小腿和苏折相处起来,不会有太大的障碍和矛盾。 如今想来,她发现自己想得可真够远的。 可是沈娴忽略了,在这之前,小腿根本没见过苏折多少面,他那安静沉闷的性子,除了身边亲近的人,谁都与他亲近不起来。他为何又独独喜欢亲近苏折? 苏折潜入太和宫想带他走时,他为何要那么高兴? 苏折从太和宫对岸路过时,他为何要追着跑出去? 进了太学院,小腿跟皇子公主从不玩耍,难道只是喜欢听他们的读书声?不,那是因为他知道,苏折就在太学院里。 他想要去太学院,只是为了去跟苏折亲近。 崔氏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今日小荷确实多嘴。 正当这时,玉砚匆匆跑到书房来,道:“公主,有人到咱们太和宫来了。” 沈娴半低着脸,语气阴沉:“谁?” 玉砚惊疑不定道:“好像是齐妃带着她的儿子过来了。” 沈娴幽幽道:“我心里正不快活,他们娘儿俩是过来找晦气的么。” 沈娴说着便起身,拂了拂衣裙,面色阴晴不定地走了出去。玉砚愣愣地看了看崔氏,细声问:“公主这是怎么了,今天有点怪怪的。” 崔氏道:“你先别问。先去会会那齐妃。” 此时离五皇子被吓得屁股尿流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五皇子总算慢慢从噩梦中恢复过来了。 齐妃看着儿子现今这畏畏缩缩的模样,心里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非要让沈娴的儿子也吃吃苦头,才能平她心头之怒。 以前五皇子常常欺负小腿的时候,齐妃便一味地纵容,还告诫五皇子,只有他骑到别人的头上的份儿,万不能被别人给骑在头上。 如今,齐妃怎么能忍受小腿骑到她儿子的头上。不过是个有娘生没爹养的贱种。 于是半下午齐妃便拉着五皇子要来太和宫。 五皇子一听,当场又吓得哇哇大哭,死活都不肯来。 齐妃道:“那贱种把你吓成这样,难道你就不想找回来吗?母妃现在就带你报仇去,有母妃在,你怕什么?” 五皇子泪眼朦胧,“可是鳄鱼……会吃人的……” 齐妃又道:“太和宫里那么多人都活得好好的,难道你我去就会被吃了不成?鳄鱼都在湖里,上不来的。” “上次母妃也是这么说的……” “这次有母妃和你一起,量那鳄鱼也不敢出来作恶。儿子,你想想以前,那个贱种只有任你欺凌的份儿,岂能爬到你头上来!” 五皇子争强好胜,齐妃提起小腿,他当然非常气愤,又很不甘心。 齐妃道:“这次要不是因为他,你也不会被你父皇骂。现在母妃就带你去太和宫,等见了那贱种,你便使劲儿欺负他,等出了这口恶气过后,你就不会再感到害怕了。别怕,万事有娘在,娘会保护你的。” 齐妃一直认为,只有欺负别人,才能让五皇子越来越勇敢;而五皇子被别人欺负,只会越来越胆小。 她的儿子,只能去欺负别人,而不是被别人欺负。 五皇子信了齐妃的话,遂畏畏缩缩地跟着齐妃来到太和宫。 到了太和宫的小桥边,五皇子是怎么也不肯走了。 沈娴出来站在太和宫前时,看见五皇子还和齐妃在那小桥上磨蹭。她便道:“看来五皇子还是很惧怕这湖里的鳄鱼。五皇子不用担心,这鳄鱼虽是要吃人,可暂时还跳不上来的。” 五皇子尖声道:“你骗人!上次明明就跑上来了。” 沈娴微微一笑:“上次是个意外。” 既然有了一次意外,肯定就会有第二次。五皇子心里承受能力不强,当即就要往回走。 齐妃一时恼怒,真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不过她不表现在脸上,转头去把五皇子抱起,不顾他挣扎,就从容地走过了木桥,来到太和宫前的空地。 齐妃再把五皇子放下,他是怎么都没有胆量再从木桥跑回去的。 齐妃皮笑肉不笑道:“静娴公主,你就不要再吓我儿了,非得把我儿吓坏,才肯罢休么?” 沈娴好笑道:“齐妃娘娘可能是误会了,这水里的鳄鱼确实有几分凶险,我这也是提醒你们小心一点。眼下既然来了,就请里边坐吧。” 以前的静娴公主疯疯傻傻的,齐妃根本不当一回事。现在看来,人是清醒了,可齐妃同样也没放在眼里。 齐妃斜眼打量了沈娴一眼,牵着五皇子便高傲尊贵地从沈娴身侧走过,喧宾夺主地进了厅堂内,坐上上座。 齐妃不屑地打量着随后进来的沈娴,开口道:“本宫记得上次见面,还是你出嫁之前。如今一晃两年多过去了,真是让人意外,这疯病看来也治好了。” 沈娴唇边带着笑,敛裙落座,随手揭开热茶盖子拂了拂面上的茶叶沫,道:“齐妃娘娘怎的想起到这里来了?” 第458章 非要让他尝尝苦头 齐妃道:“以前小腿子刚进宫的时候,是住在本宫宫里,由本宫代为看顾的,他和我们五皇子很是相处得来。现如今搬到太和宫来了,怎么,本宫就不能来看看他吗?” 沈娴道:“小腿只是他的乳名,不是叫小腿子。” 齐妃笑了一笑,道:“怎么听都像是跟着别人屁股后面转的狗腿子呢。” 沈娴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齐妃便招呼五皇子过来,道:“你不是念着要找小腿子玩儿吗,现在来了你反倒扭扭捏捏。去找他玩儿吧。”说着拍了拍五皇子的背,鼓励着他。 方才进来时,五皇子便看见小腿就坐在外面的栏杆边了。小腿虽长大了一点点,可一看还是让五皇子有种想要欺负他的冲动。 只要一想着去欺负小腿,五皇子果真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如他母妃所说,这次要不是这小贱种,他也不会被他父皇骂。就是因为小腿徒手把鳄鱼拖走,才衬得他如此胆小! 五皇子因为害怕不敢去学堂,可小腿倒好,不仅没有受罚,反而还能够去学堂里学习,五皇子越想越生气。 也不看看这小东西以前被自己搓扁捏圆的时候是怎么一副怂包样! 这次一定要给他一点厉害尝尝! 五皇子走到边缘,看小腿闷不做声地坐在那里,就问:“你在看什么呀?” 小腿没理他。 宫人听从齐妃的吩咐,说是留两个娃娃自行玩耍,便没有上前去打扰,只远远地看着。 五皇子始终还是害怕水里的东西,不敢去细看,只晃眼一看,水面平静,什么都没有,他胆子才又大了起来,在小腿旁边蹲下身,推搡了他一把,道:“问你话呢,哑巴啦?” 两个孩子在外面的一举一动,坐在厅堂里的沈娴和齐妃都能够看得见。 沈娴沉得住气,面上不为所动。看在齐妃眼里,只以为沈娴是不敢冒犯她,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被欺负,连开口求饶都不敢,齐妃难免得意。 同时齐妃心里也暗道,算她识相。若要是这静娴公主敢开口阻挠,齐妃一定会更加让她好看。 毕竟她和五皇子在后宫的地位仅次于皇后和大皇子,在太后面前也是极为受宠的。 小腿不理睬,让五皇子恼怒非常。好歹五皇子在宫里也是有求必应的,也就只有小腿不给他面子。 五皇子撸了撸衣袖,非要让他尝尝苦头! 于是五皇子不计后果,手挨上小腿的背,就要把他往湖里推! 推了两下推不动,低头一看才发现小腿的两只腿卡在栏杆中间。五皇子埋头就把那两只腿扒拉起来。 沈娴喝了一口茶,总算轻描淡写地开口说道:“二娘,湖边危险,去把小腿抱回来。” 崔氏应了一声,正要去,齐妃却冷笑道:“静娴公主这么紧张作甚,他们俩久别重逢,眼下玩得正高兴呢!” 崔氏被拦住,玉砚瞅了个空,就急急忙忙往那湖边跑去。 齐妃话音儿刚一落,五皇子正在努力把小腿推下去的时候,下面湖水忽然涌动,一只只鳄鱼头从水面悄然冒了出来,骨碌碌地把五皇子看着。 五皇子当即吓得魂飞魄散,“啊”地大叫,连滚带爬地往后蹬退。 结果小腿没掉下去,五皇子却先退后,惊恐万分地大哭大叫起来了。 沈娴勾勾唇,道:“看样子确实玩得挺高兴的。” 水里的鳄鱼有点响动就会浮上水面,五皇子最怕那个,她知道。这也是她不急不忙的原因。 小腿回过头,平淡地把泪眼滂沱的五皇子看着,道了一句:“鱼来了。” 五皇子哭道:“你这个怪物!野种!” 齐妃不料先哭起来的是自己的儿子,惊了惊,起身出门去看个究竟,怒声问:“怎么回事?谁把我儿子弄哭的!” 此时小腿已经被玉砚抱过来,亦是气不打一处来,道:“齐妃娘娘,五皇子方才要把小腿推下湖去,明知湖里有鳄鱼,他这是要害死小腿,让小腿去喂那鳄鱼。哪想,自己却先被鳄鱼给吓着了。” 齐妃猛地侧头盯着玉砚,忽而抬手,一个耳刮子落在玉砚的脸上,道:“放肆!胆敢诬陷皇子害人,本宫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本宫带五皇子过来找小腿玩耍,孩子之间玩游戏过家家,你却口口声声说皇子要害他,那他掉湖里去了吗!现在受委屈的可是我儿子,你这贱婢,还敢替这小东西喊冤?!” 玉砚懵了懵,怎料到齐妃会反咬一口。 沈娴从门口出来,眉目冷淡地看了一眼玉砚,道:“不得对齐妃娘娘无礼,退下。” 她又看了一眼无恙的小腿和大哭的五皇子,笑道:“齐妃娘娘说得对,不过是小孩子们玩游戏过家家,我们大人都当不得真。五皇子可能是被鳄鱼吓到了,哭得真可怜。” 齐妃愤恨,也觉得儿子有些不争气,还是过去给五皇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听沈娴又道:“那湖边确实有些危险,眼下娘娘亲眼所见总该信了。水里鳄鱼一群群的,都等着饱餐一顿呢。还是别在那湖边玩耍的好。不如带五皇子去小腿的书房里玩吧。” 齐妃好不容易把五皇子哄住了,就让他和小腿去书房玩。 齐妃也是给五皇子制造机会,等到了书房,五皇子还会治不了这小贱种吗?到时候一定要狠狠欺负回来! 一进书房,五皇子就有了安全感,这里总不会有那么可怕的东西。 五皇子先是在小腿书房里这摸摸那看看,没急着动手。 齐妃放心得很,在这样的情况下,小腿绝对不是她儿子的对手,遂把自己带来的宫人撤出书房,对沈娴道:“静娴公主,我们继续去前厅喝茶吧。” 沈娴身边的三人无论如何也不太放心,这样小腿铁定会吃亏。 沈娴却只笑笑,侧身道:“齐妃娘娘请。” 齐妃回头看看那三人杵着没动,冷声道:“静娴公主,还请你看好身边的这几条狗。这是不放心五皇子和小腿子待在一起吗?” 第459章 要来就来狠的 沈娴道:“小孩子小打小闹没什么,委实不用担心。况且以前五皇子便常和小腿玩耍的。” 她笑眯眯道,“我再提醒齐妃娘娘一次,是小腿,不是小腿子。” 齐妃被她这笑眯眯的眼神看得心里有些发毛。 沈娴又道:“玉砚,重新去备热茶,二娘和小荷,去前厅伺候着。没有齐妃娘娘开口,谁也不准到书房这边来。” 最后,书房里只留下五皇子和小腿,外面一个宫人都没有。 五皇子原形毕露,他是卯足了劲把小腿的书房弄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书本散落一地,笔墨洒得到处都是,五皇子还拿了书坐在地毯上,一边望着小腿一边一页一页地撕掉,道:“你很喜欢读书是吗,我全给你撕了,看你读什么。” 小腿不在乎,五皇子喜欢撕那就随便他撕。反正小腿到现在字都还不识几个,又怎会看这些书。 五皇子撕累了,便开始砸。他觉得分外无趣,把书一股脑砸向小腿。 五皇子愤愤道:“你哭,你为什么不哭!你要是哭着求饶,说不定我就放过你!” 五皇子几步小跑过来,抓住小腿就用力地捏他的脸,用书本拍他的头,一边凶狠狠道:“为什么你不怕鳄鱼,我不是胆小鬼,你才是!你娘是疯子,你爹是废人,你就是个贱种!” 五皇子完全沉浸在欺负人的快感里。他娘说得对,只有欺负别人才能克服恐惧,他现在是一点都不害怕了。 从五皇子口中说出来的这些话,都是这几日齐妃在他耳朵边念叨着的话,稚嫩的语气里也带着一两分歹毒。 小腿黑白分明的眼里没有喜怒哀乐,即使他的脸被五皇子掐得变形,留下红红的手指印。 在小腿的世界里,他虽懂得不多,但是知道他娘和他爹必然是最好的。 他也听得懂,这个五皇子眼下正在说他的爹娘的不好。 之前他娘怎么教他的来着? 小腿努力把自己的脸从五皇子手上扯出来,不紧不慢地蹲到了地上去,伸手去抓地上那个墨汁四洒的砚台。 五皇子愣了愣,随即更加恼羞成怒,手里的书重重拍去,骂道:“小贱种!你居然反抗我!” 小腿糯手上全是墨迹,砚台有些重,但是他还拿得动。 他抓着砚台突然就冲五皇子的腿上抡去。 五皇子腿上一瘸,一下跪倒在地,霎时整个人都呆了。 喧闹的书房里一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 他压根没想到,小腿会还手,而且还是直接拿砚台砸他的腿。 在五皇子还没反应过来时,小腿又抡起砚台往他头上砸去。 黑色的墨汁掩盖住了那额头沁出来的血。 五皇子伸手去摸了摸,红黑相间。 想他以前欺负人的时候,都不敢这么狠、这么动真格的,但是面前的小腿是认真的,而那砚台也是很坚硬且棱角分明的。 小腿的这股利落狠劲儿倒是十足十地遗传了他的爹娘。 五皇子欺软怕硬习惯了,若是小腿任他欺负,他气焰会更嚣张,可若是小腿这般没有轻重地砸他,他立马就自乱阵脚了。 而这时,书房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正从小腿的身后缓缓靠近。五皇子终于感到阵阵恐慌,开始往后退。 五皇子惊恐地瞪大了眼珠子,看见一条皱巴巴的鳄鱼从小腿身后的角落里爬了出来。那窸窣的声音正是它粗糙的身体摩擦在书页纸张上时所发出来的! 这鳄鱼本是在书架角落里窝着睡觉,没想到五皇子大吵大闹反倒把它给吵醒了。 它匍匐着身躯,来到小腿身边,虎视眈眈地把五皇子看着。 五皇子哆嗦如筛子,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想要逃,小腿却糯糯地开口道:“你把它吵醒了。你动一下,它就会来咬你。” 五皇子再一次吓得尿失禁。他一点点往门边退,那鳄鱼就一点点往前逼。 最后若不是小腿拖住鳄鱼的尾巴抚摸着它安抚着它,只怕它扑上去就会对五皇子狠咬一口。 五皇子原以为这书房总不会有鳄鱼,却没想到,书房里真的有…… 太可怕了。 小腿一边顺着鳄鱼的背,一边看着五皇子退出书房的门,结果没看到门前台阶,囫囵了滚了下去,额头又在台阶上给磕破了。 五皇子抬起头,看着鳄鱼,小脸煞白哭也不敢哭。 小腿对他道:“你要是敢说出去,今天晚上我就让它钻到你被窝里。” 五皇子一个劲地摇头,害怕至极:“我不说,我不说,不要来找我……” 前厅这头儿,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了,齐妃也觉得差不多了,便来书房瞧一瞧。 怎样所见情形令她大惊失色。 当时书房的门开着,里面一片杂乱。但五皇子却蜷缩在书房外面瑟瑟发抖,他额头又黑又红,黑的是墨,红的是血。 “这是怎么回事!”齐妃慌张捧着五皇子的脸道,“儿子,让母妃看看,这是怎么了,伤到哪儿了?” 彼时小腿正坐在书房的地上,稚声道:“他摔了。” 齐妃让宫人照看好五皇子,气势汹汹地进来问罪。刚走到书房门口,便被沈娴拦住了去路。 齐妃指着小腿,咬牙切齿道:“一定是他把我儿子害成这样!你让开,今日我一定要教训他!” 沈娴悠悠道:“我儿说了,是五皇子自己摔了,齐妃娘娘何必迁怒我儿。娘娘方才不是说,小孩之间玩游戏过家家,小打小闹都是平常的么,我儿书房都被糟蹋成这样,我还没说什么呢。” 齐妃眯着美眸盯着沈娴:“静娴公主,你非要与本宫作对是不是?” 沈娴平淡地迎视她的视线,道:“娘娘非要把宫人都遣走,现在五皇子摔了,却要怪到别人头上。小腿一岁多,五皇子五六岁,娘娘觉得我儿能伤得了五皇子吗?” 齐妃叫道:“沈娴!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跟本宫说话!” “同是做母亲的,还请齐妃娘娘讲理。”沈娴淡淡道,“孩子间的小打小闹当不得真,磕着碰着也是常事,娘娘看开些便好。” 齐妃指着五皇子的形容,道:“你看他那样子,还是小打小闹吗!” 沈娴眯了眯眼,幽幽道:“那方才五皇子想把我儿推下湖一事,我也可以认为是蓄意谋害喽?” 第460章 一穷凶极恶,一天真无邪 齐妃气得颤抖,叫嚣道:“他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怎么知道什么是蓄意谋害,你这贱人不要血口喷人!” “小孩子不懂,不代表他就可以为所欲为。”沈娴淡淡道,“再怎么,也还有大人教不是?” “你的意思是,是我本宫指使的?”齐妃咬牙切齿。 沈娴气定神闲道:“娘娘即便没指使,那也是疏于管教。况且是娘娘要他们俩单独一起玩耍的,又不着人看着,五皇子摔了不是小腿的错,倒像是娘娘的失职。” “本宫的儿子摔了,你还怪起本宫来了?”齐妃快气炸了。 沈娴道:“从开始到现在,娘娘要怎么我不都依着娘娘么。我要是娘娘,应该第一时间把五皇子带回去请太医,不然回过头来五皇子失血过多可就麻烦了。娘娘这个做母亲的,还是莫要为一己怨怒而弃孩子于不顾。” 齐妃这才想起五皇子来,回过头看了一眼五皇子,见那小脸煞白得吓人,又气又急,却无可奈何。最终只得挥袖,让宫人赶紧把五皇子带回宫去请太医。 临走时,齐妃狠狠剜了沈娴一眼,咬牙切齿道:“你给本宫等着!” 随后齐妃就带着五皇子和她的宫人气冲冲地离开了。沈娴站在屋檐下,神色平淡地目送他们走上小木桥。 崔氏道:“看齐妃这架势,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沈娴转身回到书房,见小腿还坐在书房的地毯上,玉砚跪坐在旁边,用热巾子给他擦拭手上的墨渍。 这一大一小,脸上都留着清晰的指痕印。玉砚挨了齐妃一巴掌,眼下半边脸都是红肿着的。 那齐妃下手可真不轻。 沈娴碰了碰玉砚的脸,道:“疼不疼?” 玉砚含泪摇头:“奴婢不疼。” 她顾不上心疼自己,红着眼眶心疼起小腿,喃喃又道:“奴婢看他们这是活该,那五皇子再不懂事,也不能把小腿往湖里推,方才多危险啊。下次他要再敢来,要让他多磕几个窟窿才好!” 沈娴看了一眼小腿手上的墨,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砚台,那五皇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一下就明白了。 沈娴道:“小荷,带玉砚去把脸敷一下。” 玉砚道:“公主,奴婢不要紧的。等奴婢把小腿弄好了再去也不迟。” 沈娴柔声道:“去吧,这里还有我和二娘呢。” 沈娴抬脚走了进去,在小腿身边坐下,又对崔氏道:“我房里的药膏,麻烦二娘去帮我拿来一下。” 崔氏很快便把药膏取来,沈娴指腹轻细地往小腿脸上抹去,给小腿抹完后,沈娴便让崔氏把药膏拿去给玉砚用。 书房里的娘俩儿一时谁也没说话。 后来沈娴问:“你呢,疼不疼?” 小腿闷声道:“不疼。” 沈娴莞尔:“被捏成这样,还说不疼。”她顺手就把小腿搂在怀,眼神阴冷,“可你这脸,娘都舍不得下重手捏,如今倒便宜那五皇子了。” 小腿道:“他比我疼。” “该他的。” 这段时间小腿跟着沈娴,别的没学,学会了做事有目的,下手够利落。发起狠来和沈娴一样,眼皮儿都不带眨一下。 沈娴和小腿一起,把满地狼藉的书房整理起来。娘儿俩捡着地上一页一页被撕掉的书页,一张张收拾整齐,蹲在角落里的鳄鱼又幽幽爬出来,拖着尾巴满地乱爬。 小腿回头看见它,对它招手,道:“来来。” 鳄鱼似听得懂一般,慢吞吞地踱了过来。 小腿伸手一下一下抚摸着鳄鱼的背脊。 沈娴看了一眼,鳄鱼长得虽凶,在小腿身边却显得格外温顺。这鳄鱼和小孩待在一处,一穷凶极恶,一天真无邪,竟十分融洽顺眼。 沈娴随口问:“五皇子看见它了吗?” “看见了。” 沈娴笑笑,道:“难怪会被吓成那副熊样。那他要是出去到处乱说怎么办?” 小腿安静道:“他不敢。” 沈娴挑了挑眉,“为何不敢?” 小腿抱着鳄鱼道:“我吓他,让来来钻他被窝。” 沈娴听了小腿的话不禁失笑,先前的阴郁一扫而空。她瞅了瞅小腿抱着的服帖的鳄鱼,大抵孩子身上确实具有天生的某种灵性,生而与万物生灵一样。 只不过将来随着他长大,那股灵性终将会被世态所掩盖。因为人世,是很复杂的。 沈娴希望他将来保留着这份内心的灵性与宁静,他可以纯真和善良,但是不能盲目。 与小腿相好的这条鳄鱼,正是先前沈娴钓上来的那条,小腿给它取名叫“来来”。只要小腿唤它一声,它便会从角落里爬出来。 太和宫里的宫人不知道书房养了这么一条鳄鱼。 原本那日吓过五皇子以后,便要把它放回湖里的。可是它被侍卫砍了几剑,虽然不能重伤它,可它还是伤到了点皮。 若是这样放回水里,可能伤口会恶化。 遂应了小腿的要求,沈娴才给这鳄鱼治疗了一下。这鳄鱼刚开始暴躁得很,绑紧的嘴根本不能松。但它和小腿始终还是熟悉的,毕竟小腿投喂了鳄鱼这么久,它约摸也感受到了小腿的呵护和照顾,渐渐就温驯了下来。 沈娴看它背上的伤基本复原了,有些不忍地与小腿道:“可能,今晚你得放它走了。” 这是小腿喜欢的第一个宠物,刚有了感情,就要使他们分开。沈娴觉得,这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有些残忍。 小腿低着头,一边抚摸着一边看着鳄鱼,却应道:“好。” 这样的小腿,让沈娴内心既温柔又心疼。她揉着他的头发,道:“怎么不问问,为什么要放它走。” “我知道。”小腿一会儿说一句话,但是表达得十分完整, “湖里有它的同伴,对它才好。” “它刚刚吓坏了五皇子,要是被发现就坏了。” “我喜欢它,就不能害它,使它有危险。” 沈娴听了,莫名的感动,笑叹道:“也不知道你这设身处地为它着想的性子,到底像谁。” 心底有个声音回答她说,还能像谁。 小腿的身上,沈娴越来越无法忽视,渐渐有了另一个人的影子。那好像不是她这个当娘的影子,而应该是小腿的亲生父亲的影子。 第461章 以后不要去太学院了 等把书房收拾整齐后,沈娴让小腿陪这鳄鱼玩耍了一会儿。 沈娴道:“你知道它最怕什么吗?” 小腿摇了摇头:“不知道。” “娘听说,它可能怕黄色。” “为什么?” “大概是它的世界里只有黑和白,而黄色最能亮瞎它的眼。”这也是以前沈娴偶然看动物世界里讲述的,并不知道真假。 眼下有时间又有了条件,沈娴便略有兴致道:“不妨试试看,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沈娴让崔氏去拿一块亮眼的黄布来,在鳄鱼面前晃了几晃,果真,鳄鱼就步步往后退,转头就缩进角落里去了。 母子俩坐在书房里,一时相对无言。 暮色降沉,吃过晚饭后,小腿知道今晚要把鳄鱼放回湖里,到了该他就寝睡觉的时间,他也不困,一直等到宫人都退去休息以后,再和沈娴摸到书房里来。 好在现在天儿黑得早,太和宫也歇得早。 小腿在书房里轻声唤:“来来,快出来。” 他拿了些碎肉喂食过鳄鱼后,便扭头带着它出书房。 小腿慢慢吞吞地在前走,鳄鱼乖乖跟在他身侧爬行。这一人一鳄看来相处得甚好。 到了湖边,沈娴用绳子绑着一个篮子,打算让鳄鱼爬进篮子里,然后把它放下湖去。 小腿沉默地抚摸了一阵鳄鱼,道:“娘,我和它道别完了。” “那我可送它回去喽。” 小腿点了点头,鳄鱼也乖乖蹲在了篮子里。而后沈娴就放下绳子,把篮子放到了湖水上。 鳄鱼在水面上浮了一会儿,不愿意离去。屋檐下的灯火隐隐约约打照在水面上,散发出破碎粼粼的光泽。 沈娴牵了小腿的手,道:“走吧,回去睡觉了。” 待母子俩走后,那鳄鱼才转头游走而去。 回房洗漱过后,小腿在床榻里侧安静入睡,呼吸均匀轻细。沈娴侧卧在外侧,手撑着头,静静地看了他许久。 她不想去打扰小腿的睡眠,可她也根本无心安睡。 今日若不是齐妃来找茬儿,她还能仔细多看一阵小腿。因为白天小荷无心的几句话,到现在沈娴脑子还乱得很,无法平静下来。 第二天,小腿准时早早就醒了,他还记得自己要去太学院上学。 沈娴还在睡,他也不吵,崔氏轻手轻脚地给他穿好衣裳,正要抱他出去用早点时,沈娴惺忪沙哑的声音传来:“用过早饭以后,就在前院玩耍,以后不要去太学院了。” 可沈娴太清楚她儿子的脾气了,若是她不看着,小腿定是又要抓着小书包拽着小荷往太和宫外奔。 果真,随后沈娴起身,洗漱过后去到膳厅,正见小腿用完了早饭,背着小书包准备趁她还睡的时候,拽着小荷要走呢。 看见沈娴严厉的眼神,小腿脸上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问:“为什么?” “不准去就是不准去,没有为什么。”沈娴不容置疑道。 “五皇子不会去找我。”小腿绞尽脑汁,也只能勉强想出这一层因果关系。 沈娴道:“你这么小点,根本不能进学堂,你连启蒙开智的年纪都还不到,你去学堂做什么?老师讲的课你都明白?” 小腿低着头,想了一会儿,道:“我有学认字。” 沈娴把他的小书包拿走了,淡淡道:“想学认字,在书房里也可以学,一会儿娘教你。” 小荷和玉砚在旁,看见小腿可怜的模样,不忍心,又始料未及。 要知道先前为了进太学院,沈娴带着小腿使劲在太和宫里搅和,现在却说不去就不去了。 对于上学堂这件事,小腿不似别的小孩子那样抗拒,他反而很喜欢。这是一件好事,为什么不去呢? 后来小腿一个人默默坐在湖边,不去书房,也不理沈娴。 小荷着急地对崔氏道:“二娘,小公子好不容易有喜欢的东西,要不您去劝劝公主,就让小腿去吧。” “公主有公主的想法,我哪能左右。”崔氏叹口气道,她也不忍心小腿在湖边安静地望着湖水,一坐就是一上午。 沈娴两次站在窗边看了看,小腿都一动不动。 结果一会儿工夫没看着,沈娴再看时,发现湖边没影儿了。那小子,居然趁她不备,自己偷偷摸摸跑出了太和宫。 小荷睁只眼闭只眼,还故意支走玉砚去备上午茶。眼下沈娴一问起,小荷就道:“奴婢才走一下子,没想到小公子就跑了。公主别急,奴婢这就去追他回来!” 说罢,小荷忙不迭地就追着去,生怕沈娴会阻止她似的,走时还不忘往盘子里顺几块小腿爱吃的糕点。 沈娴面无表情地看着小荷跑远,知道她这一去就别想把小腿再带回来了,小腿就是没到太学院,小荷也会把他送到太学院。 沈娴自言自语道:“也不知这是在帮谁生养儿子,净知道往对面跑。” 她气得转头回屋,又道:“真是白生养他了。” 玉砚端了热茶来,看了看小荷跑去的那头,又看了看沈娴进屋的这头儿,都不知道是怎么了,从昨天起就怪怪的。 崔氏随后进屋来,从善如流道:“昨日齐妃和五皇子一事,五皇子被弄成那样了,齐妃一定还会再来。小腿去太学院也好,公主觉得呢?” 昨日五皇子回去以后,听说彻底被吓坏,夜里睡觉都胆小哆嗦,死活要钻进齐妃的被窝里去睡。 不论齐妃怎么问,他就是不肯说因为什么害怕。齐妃以为他是受伤导致受惊,便陪了他几个晚上。 但后来齐妃是又烦又怒。因为五皇子赖在她房里不肯回自己房中去睡,导致她都没有机会侍寝。 没机会侍寝,怎么能往皇帝耳边吹耳边风,怎么能保证她母子二人在宫里长久受宠下去。 齐妃看着自己儿子被害成这样,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她一定要报回来。 这些都是后话。 沈娴看了看崔氏,道:“二娘这是在避重就轻。” 崔氏道:“公主,奴婢明明是在避轻就重啊。” 第462章 小荷一点也没有夸大其词 诚然,小腿在太学院里是安全的。那齐妃饶是再怎么嚣张,也不会脑子坏到把事情闹到太学院里去。那里是皇子公主的学习的清静之地,若是闹大了只会惹怒皇帝,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所以齐妃只有可能是要到太和宫里来。 沈娴道:“今日就算了,到下学的时候由二娘去太学院接小腿回来,如此我放心一些。” 若是齐妃半路拦截有个什么事,崔氏也比小荷会应付。 沈娴也只是担心,不过她想近两日齐妃应该不会来。五皇子都那样了,齐妃若还不管不顾地来寻衅,那也没把五皇子看得有多重。 到了时候,沈娴估摸着太学院该下学了,沈娴以为崔氏应该已经去接小腿时,崔氏却匆匆忙忙跑到她面前来,说道:“公主,奴婢一时煨汤忘了时辰,小腿还在太学院没来得及去接。” 沈娴眉头一跳,又听崔氏道:“汤还没好,奴婢一时有事做走不开,这玉砚和小荷去,若是遇到齐妃路上找麻烦就糟糕了,不如今个公主亲自去接小腿下学吧?” 沈娴看着一脸真诚的崔氏,道:“平时大家都挺闲的,今日倒凑一堆全忙活起来了。” 崔氏进屋就给沈娴取来斗篷披风,细声道:“自小腿进太学院以来,公主还一次没去接过呢,眼下去一两次,又有什么关系呢?” 沈娴低着眼,由着崔氏给她系上披风。崔氏又道:“公主想去看看,趁着这个机会,索性大大方方地去。看一眼两眼也好。” 崔氏还道:“只不过小腿心思比常人细腻,孩子最知人意呢,奴婢请求公主别生他的气。娘儿俩有什么说一说就过去了。” 沈娴何尝不知,小腿的内心世界其实是非常温柔且真诚的,她上午也只是说两句气话罢了,又怎舍得真生他的气。 小腿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这是人之常情,没有错的。 错的是她,因为有很多的不确定,所以带着情绪。 沈娴笑笑,随手拢了拢肩上的披风,道:“二娘总是最懂我。” 崔氏道:“公主莫笑话,奴婢也是过来人。” 沈娴唇边的笑意淡去,又道:“我是怕,如若小腿真的和他那么像,小荷能看得出来,其他人也定能看得出来。” 她的所有情绪都是缘于焦虑和害怕。她害怕有人把小腿和苏折放在一起比较,更害怕会被比较出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结果,包括她自己。 那会是个什么后果,沈娴不敢想象。 昨夜看了小腿半夜,沈娴也想了半夜。就算小腿再怎么喜欢去太学院,沈娴想,她也不能再纵容他了,她必须要制止掐断这件事,不能再让小腿去太学院和苏折待在一起。 崔氏道:“所以说,到底是不是小荷说的那样,还是得公主亲自去看一看。如若小荷一点也没夸张,下次公主不让小腿再去,奴婢也一定会看紧他。” “也好。”沈娴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眯着眼看向太和宫前的这一面平静的湖,湖水温暖,冷与热的交替,溢出丝丝氤氲的气息,她呵了一口气道,“又下雪了。” 天空中飘着雪,在湖上总也结不起冰。雪花窸窸窣窣落在栏杆上,过不了多久,就会融化成湿漉漉的水迹。 倒是对岸那大片的景象,天寒地冻,雪白一片。 崔氏把伞递给沈娴,道:“公主路上小心。” 沈娴举了伞便走出屋檐下。她披风下的裙角素淡,青丝在伞下丝丝成缕,背影雪中如画。 今日下雪,天气寒冷,太学院里下学比平时要早一两刻时辰。 等沈娴去太学院时,里面的皇子公主都已经被接走,一路上皆是冷冷清清。只道路两边的梧桐树,枝桠上堆积的雪,偶尔漏下来摔在地上,啪地发出轻微的响声。 沈娴站在太学院门前,两扇大门半掩。她蓦地驻了驻足,耳中清晰地捕捉到苏折的声音。 许久没听见,那道声音依然扣人心弦,恍若梦中。 那是苏折在教小腿读书,教他最简单的入门文字。苏折读一句,小腿就跟着念一句。 一个细致耐心,一个充满稚嫩。 以前沈娴也见过苏折在民家院舍里教小孩时的光景,那时他只从旁淡淡指导一两句。可而今,沈娴从他的字字语气中听出来,他好像恨不能把自己所有会的都一点点传授给小腿。 原来这两道声音,可以协调得如此动人。 沈娴感觉,就好似天生该这样。 她隔着门站在门外,静静地侧耳倾听。 沈娴没有第一时间推门进去,因为她一进去,里面就会因她而中断。 好在这门没能把太学院里的光景全部锁起来,沈娴透过半敞的门缝抬眼看去,正好可以看见学堂门口。 苏折一袭暗锦色官袍,风清月白地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他手里握着一卷书,手指修长洁白。 小腿则穿着厚厚的小棉袄和他紧挨着坐在一起。苏折教他读书的时候,会把书放在他面前,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读给他听。 这场说来就来的雪,丝毫没能成为他们的阻碍。 沈娴手扶在门框上,有些出神地看着这一幕。 她已经很久没见苏折了,现在他就在视野里,他们之间就隔着这场雪和手边的这扇门。 若是以前,沈娴亲眼看见苏折这样教她的小腿,她一定会感到非常高兴。至少以后,小腿会拥有一位好老师,甚至一位好父亲。 可是现在,沈娴亲眼见到这一幕,暗暗吸了一口气,她发现自己更多的是困惑和不安。 小荷一点也没有夸大其词。她说的都是真的。 如果是小腿单独一个人,兴许旁人不会把他和苏折联想起来。可如眼下,这一大一小坐在一起,神情莫名的一致,那双眉眼的轮廓都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沈娴的担心不是没有来由。此时此刻,她由衷地觉得,不论明天小腿怎么难过,不论齐妃还会不会来找麻烦,她都坚决不能再让小腿,和苏折待在一起。 第463章 真的一点都不好笑 沈娴看着锦衣官袍的男人,想笑,可是她真的一点也笑不出来。 这么像,他是在跟她开玩笑吧?真的一点都不好笑。 她想过小腿的父亲是任何人,唯独不敢幻想和奢望,他会是苏折。 过来时沈娴很平静,但最终,她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 她如愿见到了苏折,心里的困惑更是堆得重重如山,就快到了倾倒之势,她站在那山顶之上,明明伸手就能拨开云雾。 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却全乱了。 苏折教完了文章,抬起眼看向大门口,视线冷不防与沈娴交缠在一起,直入她的心底。 沈娴瞬时回神,错开了视线,慌忙低头将情绪缓了缓。 原来他早知道自己过来了。 听苏折合上书本对小腿说:“今日且到这里,你娘来接你了,回去吧。” 小腿亦抬头,黑白分明的眼在门口寻到了沈娴的身影,眼神闪了闪。 沈娴只好推门进去,走到院子里盘桓的梧桐树下。 清冷的风吹拂着苏折的衣角,他坐在门前闲适自在,仿若比这场雪还要干净清然。 那深沉幽邃的一双眼,明明什么都没有表露,却在看她时,差点把她吸进去。 话到了嘴边,沈娴哽了哽,终还是又艰难地咽下喉,只道:“今日来得晚了些,给苏大人添麻烦了。” 苏折道:“无妨。”他揉了揉小腿,带了两分若有若无的笑意,“小腿很聪明。” 沈娴心头一跳,对小腿招手道:“小腿,过来。” 苏折便收了手,示意小腿到沈娴身边去。他趔趞地走下台阶,到沈娴面前,仰着小小的脑袋有些讨好地望着沈娴。 今日是他偷偷跑出来的,他也怕沈娴还在生他的气。 沈娴道:“今日不让你来,你偏来。但是现在娘明确告诉你,今天是你来太学院的最后一天,明天若是再来,娘就把你双手双脚都绑起来。” 沈娴不苟言笑,说得小腿愣愣的。他领悟到话里的内容后,还是问:“为什么?” 沈娴缓了缓,道:“皇家的皇子公主都五岁入学启智,最早的也是三四岁以后,你才一岁,这就是为什么。” 小腿道:“可我不是他们。” 沈娴横眉冷竖道:“你若真喜欢学习,娘不才,识得几个字,回去娘慢慢教你。三五岁以前,你上树下河娘都陪你,但就是这太学院,以后不能再来。你听明白了吗?” 小腿回头,湿漉漉地把苏折看着。 沈娴亦看着苏折,情绪隐忍道:“我教训我的儿子,希望苏大人不要插手。” 苏折若有所思道:“你娘说得对,入学于你来说,是有点早。就听你娘的吧,况且她识的字还不止几个。” 沈娴:“……” 在太和宫里习惯了,总有玉砚和小荷围着小腿转,一有什么就都帮小腿求情说好话。沈娴没想到苏折会顺着她。 继而很快又反应过来,苏折毕竟是苏折,小腿再怎么卖可怜,他的理性都不会被感性所打败的。 如果小腿真的是他的……那他应该明白,沈娴这么做都是为了他和小腿好。 怪沈娴以前大意,若她是早点发现这端倪,也就不会那么大费周章地把小腿送来太学院了。 沈娴沉下心来,与小腿道:“那么且与你苏老师道别吧。” 那“苏老师”三字,沈娴尤为咬重字音儿。 更可恶的是,如若苏折早就知道,却还悠哉地看她费这许多工夫让小腿向他靠近。沈娴越想,心里越不平衡, 她也不发作,只是看了一眼苏折,又莫名道:“说来,大学士还是静娴年轻时候的老师呢,小腿你唤他一声‘苏老师爷’也不为过。” 苏折:“……” 沈娴把小腿牵到苏折面前,道:“快,叫‘苏老师爷’,道个别就走了。” 见沈娴是认真的,小腿也就认真地道了一句:“苏老师爷,我们走了。” 看见苏折抬手捏了捏额角,沈娴这才感到满意稍许,眼里神色便不自觉地暖了暖。 沈娴把小腿抱起便转身,道:“天冷,苏老师也请早早回吧。静娴先告辞。” “嗯。” 虽然话没多说几句,但是能见一面,聊两句,已经相当好了。那些天翻地覆快要把她吞没的情绪,都还没有到要宣泄的时候。 她不能多说,也不能多问。这个时候,转身离开,是冷静下来的最好的方式。 沈娴一手抱着小腿,一手举着伞,虽有些吃力,但也还能坚持到太和宫。 只是不想刚走到太学院的大门口,苏折就在身后道:“小腿,下来自己走。” 他声音温润动听,简简单单一句话,总是能够直击沈娴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她心头还是一悸,脚下也跟着滞了滞。 他这是怕她会累?不顾小腿也要顾着她? 小腿极是听苏折的话,当即挣扎着要下来自己走。沈娴单手抱不住他,只好把他放了下来。 小腿主动去牵着沈娴的手,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苏折一眼。 沈娴终是没忍住,在抬脚踏出太学院时亦回头看了他一眼。 苏折依然坐在屋檐下,雪下大的时候,有片片落在他柔软的衣角上,亦有几片从他清淡的眉眼间飘过,落在他的黑发上。 他半窄眼帘,对沈娴笑了一下。 沈娴鼻子被冻得通红,蓦地一酸。她吸了口气,轻声道:“天冷了,记得添衣。” “好。”苏折应她。 她牵着小腿就走出了太学院。回到太和宫时,小腿的脸蛋冻得跟羊脂玉似的,又白又滑。 沈娴解了披风,抖落上面的雪渍,交给崔氏搭在屏风上。沈娴便拉着小腿在榻几上坐下,烤火取暖。 沈娴对崔氏道:“二娘去告知玉砚和小荷,明日起,小腿不会再去太学院,她们俩也不得再帮着纵容。往后太和宫外也少去。” 崔氏明了,道:“奴婢这便与她们说去。” 小腿许久不做声,沈娴瞅了瞅他,道:“怎么,对娘的决定还不满意?” 他看了沈娴一眼,突然张口叫了一声:“爹。” 沈娴霎时面瘫。 小腿低下头,兀自又叫道:“爹。” 沈娴扶着小腿的小肩膀,低低问:“谁教你乱叫的,这里没你爹,不许乱叫。” 以前小腿学说话时,沈娴总是教他叫娘,却一次不曾教过他叫爹。 他这一叫,让沈娴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脑子里又不受控制地想起苏折,方寸大乱。 这些日小腿天天和苏折在一起,除了苏折是和正常男子,身边其余的全是太监和糟老头太傅,他还能是叫谁? 小腿道:“是娘说,以后把他捉来当爹的。” 第464章 她何尝不知道他好 沈娴揉了揉额头,道:“那是以后,当前你不要乱叫,否则被别人听见了,就先把他捉去给别人当爹你信不信。” 沈娴以为她没教过他,他就不知道这些,却不曾想,小腿把那日她随口一句话给记在了心上。 小腿的内心世界丰富细腻,有时候他不表达,不代表他不懂和不会领悟。 小腿湿漉漉紧张张地望着沈娴,好像生怕苏折被别人给捉去当爹了似的,道:“好,我不叫。” 后来沈娴温柔地问:“你为什么那么喜欢他?” 小腿迷迷糊糊地很简单地回答她:“他好。” 小腿趴在沈娴怀里睡着了。沈娴一边搂着小腿,一边看着窗外的飞雪出神。 她久久回味着小腿的回答——他好,不由眉间心上,把痴念浮现。连孩子都知道他好,她何尝不知道他好。 不知道苏折回到家了没有,他可有被大雪淋到? 方才离开太学院的时候,沈娴本想将那把伞留下给他,反正太和宫离太学院也不远,他们娘儿俩跑一跑也就到了。 可宫里宫外却很远。 但是沈娴又怕被人看见他和自己用同一把伞,遂只好忍住给他留伞的想法。 等苏折回到家时,必然衣和发上都染白了雪。 沈娴想,他家里的管家应该提醒一下他换身干衣才好。 他不喜欢烤火取暖,房中也没有暖炉,一切都是冷冷清清的。雪下得这样大,他冷不冷? 在太学院的时候,沈娴有关于小腿的事想问他,但转念一想,总归不能在皇宫这样危险的地方向他求证小腿的身世。 因为那每一句话若是被人听到,那他们三人都会祸患无穷。 所以沈娴只能忍,她必须要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才能问。 在她亲耳听到苏折的答复之前,她不能妄下定论。尽管心中的揣测已如滔滔江海,她不得不按捺下,也想听一听,苏折怎么说。 小腿后来就再没去太学院了,乖乖呆在太和宫里,每日沈娴教他认几个字。 四下无人的时候,沈娴铺了纸张,教小腿一笔一划书写他自己的名字。 小腿知道自己叫苏羡。 只不过字一写出来还不及风干,就会被沈娴用墨渍涂去,亦或是撕碎。 小腿大概也明白,他的名字暂时是不能被公之于众的。只能他和他娘在一起的时候私底下回味。 齐妃那头,五皇子的伤况好些了,但就是他的胆子,彻底被吓破了,这让齐妃感到无比恼火。 往后五皇子再不是一副倨傲的姿态,不论是见谁,只要一出寝宫的门,他便四下张望,畏畏缩缩。 甚至一根斑驳树枝就能把他吓倒在地。 皇帝越来越不喜欢他,对他极为失望。相比之下,皇后所出的大皇子在皇帝面前就显得可爱得多,也得皇帝亲近。 太后听说五皇子磕着了,就到宫里来探望。 皇子们当中,太后是最喜欢五皇子的。因为五皇子总能讨她的欢心。 可一见,五皇子却成了那样,是痛心疾首。 齐妃见势,就扑倒在太后跟前,眼泪鼻涕地哭诉,声声哀泣道:“求太后一定要为臣妾皇儿做主啊,都是那太和宫的静娴害的!我皇儿在她儿子的书房磕破了头,她说皇儿是自找的,还故意引来湖里的鳄鱼,想把皇儿推下去喂鳄鱼!” 太后正怜爱五皇子,哪里听得这个。况且一提静娴,她心里就千百般的不舒服,让静娴和她儿子住在太和宫,太后一开始就不痛快。 一个前朝公主,还住在当朝宫里,本就不像话。况且这不是外人就是仇人的,怎么还能住在一个屋檐下? 这后宫就是皇帝的后院,没有理由养一个前朝的公主。 若是静娴母子低调一点,太后眼不见为净也就算了,可是听齐妃说,那母子不仅吓坏了五皇子,她儿子还进了太学院,太后无论如何就喘不过这口气了。 关键是从齐妃口中说出来,沈娴和小腿压根不可能低调。 听完齐妃的控诉,太后气得炸裂,拍桌道:“堂堂太学院,那是给皇子公主准备的书房,岂容一个低贱外人进去玷污,皇帝这是糊涂了!” 齐妃拭泪道:“臣妾开始也是觉得不妥的,但臣妾人微言轻,也不好说什么。” 太后道:“岂有此理,这后宫何时轮到她如此嚣张!今日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有多无法无天!” 随后太后带着宫人就准备气势汹汹地前往太和宫,势必要收拾沈娴母子。 齐妃留了个心眼,道:“太后,那太和宫有鳄鱼环绕,恐太后被吓到。不如宣了静娴母子到臣妾宫中来,到时候要怎么处置都由太后做主。” 太和宫毕竟是太和宫,那是不是齐妃的地儿。只有把人带到她的宫里来,她才能为所欲为。又有太后撑腰,她便可以狠狠处罚静娴母子。 太后想了想,觉得齐妃的提议妥当,便着人去太和宫宣懿旨。 沈娴自是知道,齐妃这事儿还没完。也就这几天,她一定还会再来。 把太后搬出来,也在沈娴的意料之中。毕竟齐妃一直把太后哄得很开心。 沈娴对太后,也是毫无好感,为什么要给她面子,带着小腿去齐妃宫里任她们践踏和处置? 沈娴脑子又没进水。 是以宫人来太和宫宣了懿旨后,沈娴置若罔闻,别说带着小腿去齐妃宫里了,就是太和宫也不会出半步。 太后等了一阵等不来,细问之下才得知沈娴抗旨不尊,震怒非凡。齐妃在旁煽风点火道:“那静娴实在是胆大包天,竟然连太后懿旨都敢违抗不遵!这分明是没把太后您放在眼里啊!” 太后也耐不下性子继续在齐妃宫里等下去了,当即带着宫人前往太和宫。 这下子用不着齐妃动手,太后自会修理那对下贱母子,齐妃当然要一同前往,跟着去瞧热闹。 太和宫上下个个都胆战心惊,一旦太后来了,别说沈娴和小腿,就是这若干宫人也得跟着遭罪。 第465章 沈娴!你在干什么! 因而太后一行人还未到太和宫时,望风的太监就急急忙忙来到沈娴面前,惊慌道:“静娴公主,这下可如何是好,太后和齐妃娘娘带着人正朝这边过来了!公主还是去向太后认个错吧,说不定还能从轻发落……” 崔氏冷冷道:“该怎么做,还要你来教公主不成?退下,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太监无奈,只好退了下去。 崔氏还算镇定,玉砚和小荷在旁急得不得了。 而沈娴和小腿,就一点不显得着急了。 沈娴淡然道:“去把后厨劈柴火用的斧头拿过来。” 小荷一听,差点给跪了,道:“公、公主,您这是要去劈太后啊?万万使不得,公主一定要冷静!” 沈娴瞅了瞅她,好笑道:“我要是真劈了太后,大家谁都活不了,我有这么想不开?” 玉砚很殷勤地去拿来劈柴用的斧头,道:“不是劈太后,那劈齐妃也好。那个歹毒恶妇,一斧头把她劈成两半!” 沈娴抡了抡斧头,然后踱了出去。 她站在木桥上,眯眼看着对面正汹汹走来一大拨人,为首的两个妇人相互搀扶,那老一点的是太后,嫩一点的便是齐妃了。 沈娴勾了勾唇,就在一拨人将将走到对岸时,沈娴用力抡起斧头便开始劈桥。 这一行为,太后和齐妃都始料未及,在众人眼里看来,沈娴的行为实在太过疯狂,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那斧头危险,劈在本就单薄的小木桥上更加危险。水里的鳄鱼听到动静,群群游了过来,瞪着眼儿正精神得很。 众人被吓得连连后退,根本不敢走上桥去。 不然若是沈娴把这桥给劈断了,一不小心掉下了湖就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喂鳄鱼。 太后颤手指着她,怒吼道:“沈娴!你在干什么!” 沈娴不回答,手上继续用力,随着木桥发出低沉的断裂声,她越劈越勇。 最后,“咵”得一下,沈娴一斧头把桥横劈成了两半。横砌在桥道上的木头松动,稀稀疏疏掉落在水里,使得断裂的地方一下子空出了一段。 整个木桥也摇摇欲坠。 沈娴站在这头,手里斧头杵地,一手扶着腰长长吁了一口气,这才抬头看向对面的太后和齐妃,两妇人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甚是精彩。 沈娴索性使出一股子泼辣劲儿,道:“有我在,谁也不许欺负我儿子!不然我就跟她拼到底!” 她要让大家明白,她这么做都是为了保护她儿子。她显得恐慌,不是有意违抗懿旨,而是走投无路,为了保护孩子才不得不做出这样疯狂的事情。 这样一来,虽然惊骇,但也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的。 沈娴又指着齐妃道:“是她带着五皇子到太和宫里来,想让五皇子把我儿推进湖里去!也是这个蛇蝎毒妇,要五皇子单独和我儿子处在一起,不准任何宫女太监靠近!她儿子摔了磕了,反倒怪到我儿子头上!我告诉你,今天有我在,你休想!” 齐妃脸色变了又变,叫嚣道:“贱人!你休要血口喷人!” 沈娴道:“我有没有血口喷人,这里的太监宫女都亲眼所见,难道还冤枉了你不成吗?!” 齐妃搀着太后,带着哭音道:“太后,五皇子都那副样子了,这个贱人,还污蔑臣妾,求太后为臣妾做主!” 太后憋着一肚子火,冲沈娴道:“你儿子算什么东西,也敢与皇子相提并论!就算五皇子把你儿子推下了湖,那也是他的命!沈娴你好大的胆子,仗着皇上真不敢杀你吗!” 沈娴冲对岸吼道:“有本事你们来啊!” 这唯一通往太和宫的木桥被毁,太后和齐妃怎么能过得去,也只有在对岸干瞪眼。 沈娴拎着斧头,转身就走进了太和宫里。 太和宫的宫女太监们见状,个个吓得呆若木鸡,隐约觉得事情好像越闹越大了。 沈娴却是满不在乎,不愁把事情闹大。把事情闹大以后,总得拿出来一个说法,这比死得不明不白要好得多。 太后在对岸实在气不过,她今天不可能就这么算了。于是当即命人去调功夫高的大内侍卫来,一定要把沈娴母子给她捉到面前来由她处置。 可这一调用大内侍卫,就必然会惊动皇帝。 齐妃连忙好言相劝道:“太后,大内侍卫都在保护皇上呢,若是调用,肯定又得去烦扰皇上了。皇上近来为了朝堂政事已经忙得不可开交,这后宫里的事,咱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 太后一听有理,道:“还是你体贴人意。那你说该怎么办,才能把那疯女人和她贱儿子给揪出来?今天不让我出口恶气,我非得气病了不可。” 齐妃道:“就叫普通的侍卫去抬把长梯来,让他们顺着长梯爬到对面去,把那母子捆起来送到太后面前也一样。” 这个法子可行,于是太后就命侍卫去找长梯。 太和宫这事闹得沸沸扬扬,自然有人第一时间把消息传到皇后耳中。 身边宫人细声细气道:“皇后娘娘,那齐妃不敢把事情张扬到皇上那里去呢,怕是她不占理儿。” 皇后笑了一声,道:“你看她何时占过理儿,自己做了坏事,在太后面前谄媚一把,就能敷衍过去。这回她大概没料到,静娴公主为了护子势要与她鱼死网破吧。” 皇后在后宫里一向低调,风头都被齐妃给抢了去。她干脆就安心培养大皇子。 但齐妃的五皇子在人前总是乖巧伶俐,讨得皇帝和太后欢心,这始终是皇后心头的一根刺。 现在好,静娴公主一住到宫里来,五皇子便成了那副胆小如鼠的鬼样子,倒是如了皇后的意。 宫人问:“皇后娘娘,那现在该怎么办?奴才听说太后已经让侍卫去拿梯子,看样子无论如何也要把静娴公主和她儿子给办了。” 皇后道:“那静娴,就是因为北夏的关系,皇上动不得更杀不得,所以才圈禁在太和宫里。现在北夏的使臣马上就要到了,齐妃不想让皇上知道,本宫还偏让皇上知道。” 第466章 两国来使 当即皇后就让宫人立刻把此事去禀明皇帝,并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而此时皇帝收到了消息,说是北夏的使臣最迟明日便会抵达京中。这个当口,偏偏后宫里发生了这样的事,居然没一个人来向他禀报。 等皇帝过来太和宫时,看见侍卫正用绑好的长梯伸向对岸,已经有几个侍卫爬到梯子上去了。 皇帝寒着脸,冷喝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太后回头见他,道:“皇上,你来得正好,这静娴违抗哀家懿旨,居然砍断了这木桥,哀家今日定要好好惩罚她。” 皇帝问:“到底怎么回事?” 齐妃便添油加醋地叙述了一下事情经过。 皇帝早听过了事情始末,心里有了先入为主,便让太和宫的宫人再出来说一遍。 小荷和玉砚带着两太监出来,自是实话实说。 双方所述截然不同,皇帝则命人把双方的宫女太监都带下去严加审问。待侍卫正要上来拿人时,哪想齐妃身边的一个贴身宫女突然害怕地颤颤跪地求饶,反口把矛头指向了齐妃。 道是齐妃硬要拉着五皇子到太和宫来,本就是让五皇子来欺负静娴公主的孩子的,也是齐妃命令所有宫人不得上前,使得五皇子差点就把小腿推进了湖里。后来齐妃又留五皇子单独和小腿在书房里,哪想五皇子不注意磕到了头,齐妃这才迁怒于太和宫。 齐妃没想到临时遭了身边人的背叛,常年在后宫,她定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转头就狠甩了那宫女几个耳光,露出凶狠本性,言辞恶毒道:“贱婢,你满嘴喷粪,竟敢诬陷本宫!看本宫不撕烂你这张嘴!说!你是谁派来的人?你是哪个贱人派来的!” 说着揪着那贴身宫女就一顿毒打。 当着皇帝太后的面儿,齐妃平日里都是一副温顺贤良的姿态,何曾有今日这般歹毒劲儿。 况且指证齐妃的还是侍奉她已久的贴身宫女,怎么都有几分可信度。再加上眼下齐妃恼羞成怒的反应,大家心知肚明,八成是齐妃先惹起这事儿的。 太后见了这场面心烦,对皇帝道:“哀家不管了。这事皇上看着处置吧,就是可怜了哀家的皇孙。” 齐妃见太后要走,便又哭了起来:“太后,太后你要为臣妾做主啊!她们都在冤枉臣妾!” 皇帝看齐妃哭得花容失色,齐妃转头又欲来求皇帝,皇帝先一步下令道:“来人,把齐妃带回去,闭门思过,不得出宫门半步。” 这样的惩罚已然算是很轻的了。 齐妃被带走以后,皇帝才看向太和宫,面色阴沉。 若不是北夏使臣到了,他定不会让沈娴母子如此嚣张,竟敢擅自砍断木桥,把他的后宫搅得如此不宁。 最终皇帝什么也没说,也没处置沈娴,拂袖就离开了对岸。 皇帝回到御书房,召见了贺悠。 明日北夏使臣到京,贺悠身为礼部侍郎,皇帝就把给使臣接风洗尘的宫宴事宜交给贺悠去办。 宫宴设在明晚的御花园中,同时将皇宫旁边专门用来招待皇家贵宾的别宫整理出来给使臣入住。 话刚一吩咐下去,就又有宫人匆匆来禀,道是刚收到夜梁使臣的消息,明日夜梁使臣也会抵京。 这北夏和夜梁的使臣不约而同,竟是同一天到达。 那明日的宫宴需得立即着手准备才行,两国使臣同时到来,谁也不得怠慢。 贺悠领命后,皇帝又沉吟着问身边的公公:“贺放,关在刑部多久了?” 公公回答:“快两月了。先前奴才遵皇上旨意到刑部去看过贺大人,见他枯瘦嶙峋、病态缠身,怕是牢狱之苦难受。” 皇帝道:“朕看这时间也够长了,这次就让他吃点苦头长点教训。” 公公道:“这次借着两国使臣到来,又逢要过年了,普天同庆,皇上可借此机会大赦,以免除贺大人的牢狱之灾。” 皇帝点点头,道:“且等明日宫宴以后再说吧。”他才又看向贺悠,“贺放有点子,而你有手段,有你兄弟二人一同辅佐朕,朕才大可安心。” 贺悠道:“能为皇上分忧解难,是微臣的职责。” “好了,你下去准备吧,时间紧,今明两天可有得忙。” 款待和宴请别国来使,一直都是由礼部操办的。因而贺悠早有心理准备。只不过贺放才在牢里待两个月,皇帝就要迫不及待地把他放出来。 明日使臣进宫入宴,倒是一个好时机。 贺放在牢里的时候,贺悠不能动他,那么他若被放出来,难道还不能动他吗? 不仅皇帝在等合适的时机,贺悠也在等这个时机很久了。 入夜的时候,皇帝命人连夜来把太和宫外的木桥重新修砌搭建。不然等明日北夏使臣进宫来发现,还以为宫里亏待了沈娴。 皇帝纵然心里愤恨不甘到极点,他还是依然得做得尽善尽美。 玉砚和小荷听到响动,去外面观望了一阵,兴致勃勃地回来与沈娴道:“奴婢看见他们又在搭桥了。就多嘴问了两句,说是北夏和夜梁的使臣明天就到了。” 等外面的桥搭好以后,又有尚衣局的人连夜给沈娴送来了一套衣裙,明日迎接使臣她必须得出席,自然要穿得体面一些。 那是一身兰色宫裳,宽襟广袖,长裙窄腰,襟袖以金色缠枝刺绣为衬,看起来极为精致美丽。 尚衣局的人不急着离开,先请沈娴试衣,若是有不合身的地方还可以及时修改。 只不过沈娴高挑纤长的身量把这一身宫裳撑得刚刚好。用不着做什么修改。 尚衣局的人走后,玉砚一边替沈娴宽衣,一边安心道:“北夏的使臣来了,这下子没人敢再欺负公主和小腿了。今日那齐妃那么嚣张,到头来还不是什么便宜没讨到,反被禁了足。” 沈娴淡淡道:“使臣会来,当然也会走。” 等北夏使臣走了以后,皇帝兴许依然会让她活着,但绝不会让她好好活着。 玉砚顿时便忧从心来,道:“那怎么办?等使臣一走,要是齐妃再翻浪,可怎么应付?” 第467章 送来的礼物 沈娴若有所思,道:“还有皇后与她斗,她怕是分不出身。”今日最得利的,应该是皇后和大皇子。所以那可疑的宫女,应该是皇后身边的人。 皇后好不容易捏住了这样一个机会,岂会轻易放过齐妃。这一点倒用不着沈娴担心。 与其想这些,不如好好想想,等使臣离开大楚以后,她和小腿要怎么脱身。 沈娴想到了湖里的那群鳄鱼,到了关键时候,说不定能派得上用场。只不过一切还需得从长计议。 今夜御花园那边一直忙活布置到深夜。贺悠从今夜到明天接待使臣,都忙碌奔走在宫中,不得消停。 宫中一批太监配合礼部,都由贺悠支配着去做事。同时宫中禁卫军守卫也要与之相应配合。 这是贺悠第一次身为礼部侍郎,接国家外交的宴会任务。他不能懈怠,几乎一整夜都没合眼。 到第二天,贺悠亲自到城门迎接两国来使,并送到别宫去安顿。 一切都有条不紊。 皇帝身边的公公道:“这贺悠大人,虽是年轻了些,可做事认真,能力也不差。昨个夜里,把皇上交代的事都办妥了,今日不得休息,便去城门边迎接使臣了。” 皇帝都看在眼里。 贺悠与贺放不同,他年轻有干劲。如若这事交由贺放来做,他定然不会这样亲力亲为,会懂得怎么让自己很轻松,又让皇帝面子上过得去。 皇帝道:“这就是为什么朕想要贺放的脑子,又想要贺悠的身体力行。” 使臣在别宫稍作安顿以后,便进宫觐见皇帝。这明面上友好往来,自是要带一些礼物。 北夏带来几只大箱子,箱子里装的都是一批成色很新的羊毛毯,既厚实又暖和。 北夏的西边疆域,也就是大楚的西北方,垦出一片荒野草原,草原上牛羊成群。这些成色极好的羊毛毯便是从那里收割制作来的。 除了羊毛毯以外,还有一只箱子里装的是黑色羊绒毛拧搓而成的线,北夏称之为毛线。 养牛放羊的当地人都喜欢把收集来的绒毛拧成线,寒冬里用来做织物,穿在身上比一般的布衣要暖和许多。 在北夏,这样的织造手法和技术已经相当成熟。北夏的织物盛行已经成了一种风尚。 而在大楚从未有过这样粗软的毛线,皇帝以及后宫女人们见了,也不知是作何用途的。 那些黑绒毛线被挽成一团团,黑不溜秋的,丝毫没有丝绸布锦的华丽鲜艳,喜欢华丽艳色的女人们便觉它十分难看。 听北夏使臣说,这毛线可以用来做衣裳,后宫女人们听了都暗暗好笑。 这么粗的线,怎么织成布裁成衣?就算可以织布裁衣,那这枯燥单调的黑色,谁喜欢穿? 既成的黑色,是很难再被染成其他颜色的。 因而,这一箱箱的东西一抬到后宫来,女人们就对那羊绒毛线十分嫌弃,纷纷都垂涎厚实柔软的羊毛毯。 毕竟在大楚,是很少有这样的织物的。 皇后给皇帝挑选几样,再给自己挑选两匹,又往太后那里送两匹,齐妃也少不了。 一些品阶高的后宫妃嫔连番挑选过后,几乎所剩无几。 这时皇后才想起太和宫的沈娴来。 北夏送来的礼物,虽没有明言是送给静娴公主的,可多多少少有看在沈娴的面子上才送来这些的。 只怕北夏使臣睁眼瞧着呢,就等着看大楚皇室会不会把他们北夏带来的礼物分给沈娴。若是不给沈娴留一些,大概就知道沈娴在大楚的待遇如何了,北夏使臣回去也好回话。 皇后考虑到这一点,于是就把最后剩下的一匹小的杂毛羊毛毯和一箱子没人要的黑色绒毛毛线送到了太和宫。 送过来的时候,是用装羊毛毯的大箱子抬过来的,以彰显皇帝对沈娴的大方和重视。反正箱子关着,北夏的使臣只能认箱子,具体也看不见里面的东西。 而夜梁带来的,自然就是夜梁本土的凤梨酒。这凤梨酒沈娴沾不了光,所以干脆是一滴都没分到太和宫来。 眼下箱子抬到太和宫,放在了沈娴的房间里。 沈娴打开来看,取出小毛毯铺在地上,任小腿穿着袜子在上面踩来踩去。 毯子虽是小,但是给小腿用却是刚刚好。 剩下的就是一团团毛线了。沈娴拿起一团毛线,放在手心里揉捏。 玉砚愤愤道:“那北夏大使送东西来,明明是看在公主的份儿上,不然哪能这么大方。那些人还真是不客气,好的都挑走了,就剩下这些大家都不要的。” 沈娴勾了勾唇,道:“那不过就是一些羊毛毯,真正的好东西,还是这些。这羊绒若是用来织毛衣做衣裳,可比那羊毛软和舒适多了。” 玉砚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趴在箱子边,瞅着黑乎乎的毛线,道:“可奴婢从没见过用这样粗的线织布做衣裳的,民间没有,只怕尚衣局也做不出来。” 沈娴道:“原料这么足,咱们慢慢钻研呗。” 沈娴记得曾经她念大学那阵子,这样的毛线在同寝室同学之间十分流行。那时候大家喜欢用毛线自己织围巾,光是不同的织法就有十几种。 沈娴在那时碰巧学了学,就是不知道现今还想不想得起织法来。 玉砚又愁眉不展道:“可是全是黑色,衣裳就是做出来,公主可怎么穿啊。” 黑色啊,沈娴看着柔软的毛线团,眼里明媚柔暖。 这世上,总有一个人极为适合这黑色。 沈娴便让玉砚先把箱子收起来。随后更衣上妆,准备晚上的宫宴。 到傍晚时分,御花园里一盏盏六角宫灯便亮开了,衬得远远近近的琉璃瓦间、寒枝梢头的落雪也有两分嫣然缤纷之色。 今夜的宫宴,除了两国使臣,还有朝中的一些大臣陪同,皇帝、太后和皇后以及后宫之中品阶高等的数名妃嫔也要入席参加。 后宫女人难得在人前露面,自然花了心思地把自己打扮得美丽动人,并且各妃嫔间还暗自较劲斗艳。 今夜齐妃还在禁足,不得出席。皇后雍容华贵,心态平和,丝毫不担心有人抢了她的风头。 沈娴穿了尚衣局送来的兰色宫衣,高挽发髻,配金簪玉坠,眉间点红蕊,朱唇玉颜,不苟言笑时眉目尽是清冷之色。 这时,属于她一朝公主的与生俱来的贵气,才被她淋漓尽致地释放出来。 第468章 这个渣渣怎么当的大使! 小腿在一旁安静地瞧着挪不开眼。小荷守在一旁,脸上神情也是呆呆的。 沈娴回身捏了捏小腿的脸蛋,道:“今晚娘去花园里吃酒,不用等娘回来睡,你累了就让小荷照顾你睡下,可懂?” 小腿点了点头,“早点回来。” 沈娴勾唇浅笑,道:“我尽量。” 她对这宫宴没什么兴趣,不过就是去见一见北夏来的使臣,大不了饮几杯酒作罢。 太和宫外暮色一垂,便有禁卫军在附近加强了守卫和警戒。想来皇帝是担心像上次那样刺客夜闯太和宫的事再度发生,所以防范未然。 只不过苏折在这里吃过一次亏,也不会再在这种情况下硬闯。 如此有禁卫军守着太和宫也好,免得再有齐妃之流过来找麻烦。 遂太和宫留下玉砚和小荷照顾小腿,沈娴则带着崔氏前去入宴。 崔氏遇事稳重,在这样的场合下若是出了什么事,也好有个应付。 玉砚知道自己在这方面不足,她性情急躁,因而主动留下来照顾小腿。 沈娴道:“二娘,你不必跟着我,我不过是去御花园里吃个晚宴,很快便回来。你留下和她们一起照顾小腿,我还比较放心。” 崔氏道:“公主身边怎能没个人侍奉,公主不用担心,外面那么多禁卫军,小腿不会有事的。奴婢随公主快去快回就是了。” 御花园里已经人迹热闹。 树林间挂着琉璃宫灯,灯纱上繁花似锦,灯火嫣然,在林间闪烁,仿若扑朔迷离的萤火,极是好看。 纵是这连天大雪,天气寒冷,也抵挡不住大家想游园欣赏御花园里的美丽夜景的兴致。 干净的红毯自御花园的地上铺开,一直延伸到宫宴的大殿上。 沈娴带着崔氏,无心与一帮后宫妃嫔争奇斗艳、相约赏景,直接就走上那红毯,朝灯火通明的大殿走去。 她如冬寒里一抹料峭枝头、含苞欲放的梅蕊,呈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雍容,盛重,而又夺目美丽。 大殿上一度安静了片刻。 后来帝后和太后相继到来,坐上主位高座,群臣宫妃起身拜见,两国使臣亦以本国礼仪见礼。随后沈娴才得以正式与北夏和夜梁来的使臣见面。 北夏来的使臣据说是一位闲散王爷,是中年男子的模样,容貌气度不凡,谈吐更是优雅,看向沈娴的眼神里充满了长辈的慈爱。 此王爷是北夏皇的兄弟手足,按照辈分来讲,应该是沈娴的爷爷辈。 只不过北夏皇都是沈娴的义外公了,照理说是花白老头子一个,那他的兄弟也应该年轻不到哪儿去,却没想到这位王爷年轻得大抵与她爹的年纪差不多。 沈娴还一次没见过,而今见面,印象也不差。 而夜梁来的使臣,就比较不靠谱了。 这还是个熟脸孔,当初沈娴在夜梁行宫见过的,夜梁的六皇子。 六皇子年轻,模样精致俊逸,一身锦衣华服更衬得他有两分纨绔之气,因为他毫不掩饰地对沈娴露出久别重逢、喜悦高兴之色,还时不时对她眨眨水汪汪的眼。 沈娴额角抽搐,实在很想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她好像跟这六皇子还不是很熟。 那六皇子却开口道:“静娴公主,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吧。” 皇帝注意到六皇子的反应,皮笑肉不笑道:“哦?六皇子认得朕大楚的静娴公主?” “何止是认得。”六皇子无害地笑道。 沈娴眯了眯眼,朝他看去,眼里的警告意味很明显——你最好不要乱说话。 六皇子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苏折,又唯恐不乱道:“静娴公主和大楚使臣苏大人,我印象可深得很。” 因为苏折去过夜梁,此次夜梁又是为苏折而来,这六皇子更是点名要苏折陪同,故苏折才坐在六皇子旁边。 皇帝兴味盎然道:“六皇子不妨说说。” 沈娴抿了抿唇,桌下的手握紧成了拳头。她没想到这次夜梁来的是六皇子。 当初在夜梁行宫时,沈娴对苏折的感情昭然若揭,这六皇子若是存心捣乱,只要他乱说一句话,就能至苏折和沈娴于深渊泥潭之地。 沈娴想不通,夜梁怎么会派这么个渣渣来当大使! 沈娴一落座便看见苏折今天也来了,他身着官服,很安静地坐在她对面。 沈娴从进殿到现在,尽量克制自己的目光,不能明目张胆地看他,只能不经意间用眼角的余光扫到他模糊的轮廓身影。 苏折在听到六皇子那么说时,神色平淡,好似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手放在桌前的茶杯边,手指微曲握住了杯盏。 那青釉温腻的颜色,衬得他手指素白分明。约摸微用了点力,干净温润的指甲也隐隐有些泛白。 只不过他淡然到没有人任何人注意到这个细节罢了。 说来也是,不论是沈娴还是苏折,对这位夜梁的六皇子都不熟悉,当初也不过是有几面之缘。因而他会说出什么口无遮拦的话,谁也不敢保证。 俗话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这六皇子真要敢说,则会带来相当的麻烦。 稍稍一顿,苏折若有若无地扬了一下眉,握着茶杯的手便松了松。 转念一想,他和沈娴不了解这六皇子,夜梁皇总归是了解的。既然夜梁皇派了六皇子来,如果不是夜梁皇老糊涂了的话,便说明这六皇子还是有过人之处。 眼下六皇子眼珠子在沈娴和苏折中间转了转,道:“苏大人才华横溢,一人舌战我夜梁群臣,最终拿下和谈契约。而这静娴公主,在夜梁行宫遇刺时,对她心上人一往情深、生死相随,险些命丧黄泉,如此坚贞不渝,怎能让我印象不深刻。” 沈娴心跳蓦地一漏。 沈娴手心有些凉。这可恶的六皇子,分明是故意的。他虽说了她的心上人,却没有明言说出心上人是苏折。 皇帝和群臣都知道,当时在夜梁的,还有沈娴的丈夫,秦如凉。因而大家都想当然地认为是秦如凉。 第469章 年轻就是好哇,不知天高地厚 六皇子玩味地看了沈娴一眼,道:“我听说,静娴公主与大将军和离了?哦,他现在应该已经不是大将军了。” 沈娴回看着他,眼神阴冷,道:“这是静娴的私事,好像无关国家大事,六皇子请自重。” 六皇子道:“唉,那真是可惜了。”看他那幸灾乐祸的表情,真有一丝可惜才是见鬼了。 重提旧事,难免令人心生叹息。再怎么坚贞不渝,而今也还是孤儿寡母与先夫分别两地。 六皇子提过一茬儿,紧接着又提另一茬儿,“说起在我夜梁行宫里的那次行刺,真真是好险。幸好到最后,静娴公主和苏大人都无事,否则我夜梁可就麻烦了。” 上座的皇帝脸色明显有些发沉,但也不再过多说什么。 六皇子偏生不懂看人脸色还是怎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又夸张道:“起初大楚还以为是我们夜梁人干的,后来抓着了一个活口,仔细一查,吓一跳,哇居然是你们大楚自己人干的。” 殿上的群臣脸色都跟着变了变。 唯独北夏来的王爷,微微含笑,作壁上观,他看六皇子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就好似在说——年轻就是好哇,忒不知天高地厚。 六皇子抬头看向皇帝,不浮躁也不胆怯,一本正经揖道:“还请陛下原谅我唐突,在夜梁启程来大楚时,我父皇特意嘱咐,让我代为问陛下一句,对这等自编自演的戏码有何感想。” 沈娴瞅了瞅六皇子,看来这货不仅招她恨,他还想招在场所有人恨呢。 这种人,大概就喜欢所有人都恨他却不能把他怎么样的得意感觉。可他一旦跌倒了,恐怕就会遭千人跺万人踩。 但是眼前这种事不关己的戏码,她还是比较喜欢看的。 皇帝脸上已经很不好,但他又不能与六皇子一个别国来使、还是后辈计较,这样显得他有失东道主风范。 遂皇帝道:“静娴和大学士遇刺一事,朕也深感痛心疾首。这件事就不劳夜梁皇子操心了,朕自会追查到底的。” 六皇子笑悠悠道:“那夜梁还真愿助陛下一臂之力,能够提供一点证据。那刺客胳膊上,有一枚图腾印记,约摸是哪个特殊的组织吧。我把那图腾印记誊了下来,陛下若是有兴趣,我可以呈给陛下看。” 皇帝道:“今日是为两国来使接风洗尘之宴,宴上不谈其他事,不如好好吃酒尝菜,以尽朕地主之谊。那些事朕稍后再向六皇子请教。” 六皇子应下道:“好,正好那誊抄的图腾印记我今日也没带,暂还在别宫里,只是先向陛下道一声罢了。” 这是逗着玩呢,皇帝面色又阴沉了几分。 随后开宴,婀娜的宫女鱼贯而入,送上美食佳肴、山珍海味,一一呈现在众人面前。 大家推杯换盏,先前紧张凝滞的气氛这才稍稍有所缓解。 丝竹渺渺,歌舞声起,好不祥和安乐。 六皇子主动敬北夏王爷一杯酒,道:“北夏的大使王爷,方才我与陛下说的话,王爷可都清楚了。静娴公主遇刺一事,真的和我们夜梁没有关系的。” 北夏王爷笑一笑,受下那杯酒,道:“六皇子真是勇气可嘉。” 一曲终了,六皇子又第一个鼓掌叫好,道:“这大楚的京都就是不一样,就连歌舞也排得这样好,这山珍海味、美酒佳肴,更是令人回味无穷。相对于大楚的雪灾饥荒、无数黎民百姓饿死冻死的其他如地狱一样的地方来讲,这里真算得上是人间天上了。” 说着六皇子就唏嘘了起来,“我从大楚南面一路走来,所见所闻,沿途冻死饿死的不计其数,真是惨不忍睹啊。” 沈娴暗自扯了扯嘴角,这小子,确实是来拉仇恨的。 殿上正有臣子站出来与六皇子争论,争得是面红耳赤,激烈不休。 群臣和皇帝的注意力都被他给引去了,沈娴乐得轻松自在。她得以偷偷看了对面苏折好几眼,他拿起茶杯饮了一口茶,动作闲适。 她草草看一眼,又把眼帘垂下,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好似光是坐在他对面,今天这一趟便没有白来。 她觉得自己好像不太舍得光吃几杯酒,就早早地回太和宫了。纵使美酒御膳呈于桌前,都不敌对面深深浅浅的光与影。 即使是隔着殿中对坐,舞姬的水袖裙裳时常挥舞其间,她也舍不得走。 后来一言不合就灌酒,那六皇子话多,大楚的臣子索性就使劲灌他的酒。只要他不再张口就乱说,殿上的气氛就和气多了。 六皇子坐在自个儿座上,不停地打酒嗝。原本白皙如玉的脸,此刻是通红。 北夏王爷亦是起身向大楚皇帝敬了几杯酒,这酒群臣不敢挡,皇帝只能自己喝下。 一连几杯下来,没有吃菜缓解的空隙,皇帝微醺。 皇帝身边的公公及时提醒他,他才想起赦免贺放这件事来。现借着两国使臣到来,又快到年关即将喜迎新年,这是一件高兴的事,皇帝便下令大赦京都,以及与京都相连的三郡十城。 此命令一下,一半臣子选择了沉默,一半臣子选择了吹捧和附和。 皇帝随后对身边的公公道:“去把贺放从刑部大牢带出来,让他在御书房等候,朕这里结束以后再接见他。” 皇帝当然着急要见贺放,今晚的宫宴着实让他感到窝火憋屈,他需要贺放回来,继续在他身边给他出谋划策。 皇帝身边的公公不能离身,需得随时侍奉着,因而公公就叫一个太监去刑部传话。 因为早前皇帝有这个意图,便已经差人去刑部知会了一声。现在又派人去刑部,只需要把贺放带出来领去御书房即可。 皇帝想起上回冬至时,他去牢中看望贺放,一碗冷却的汤圆他都能吃得狼吞虎咽。眼下桌上又摆着一碗醒酒的甜汤圆,皇帝便让那太监把汤圆送去牢中给贺放。 太监端了汤圆便领命而去。 等太监把汤圆送到的时候,已经冷硬凝固了。 第470章 香风美人 今夜刑部尚书和侍郎正参加宫宴,是以太监一到刑部大牢,便只有负责刑狱司的郎中接待了他,一面让主事把汤圆送去给贺放,一面又给太监递上热茶,闲聊两句。 这刑部郎中属五品以下官员,是没有资格参加今天这样的宫宴的,便只能从太监这里打听一二。 这太监平日里在宫中并不出头,见有官员巴结,当然乐得与他说上几句。 在大牢里待得久了,贺放形容肮脏邋遢,肯定不能就这样进御书房,刑部便暂且给他准备了一身干净衣服,简单把头发整理一下,随后就准备由传旨太监领着回去复命。 刑部郎中亲自送他们出去,等人走出大牢很远以后了,他再回过头来看,见那昏黄的火光下,牢房内太监带来的那一碗甜汤圆,已经被贺放吃得个干干净净,连一口汤都不剩。 郎中看了身边的主事一眼,主事点了点头。 郎中便双手掖在袖中,感慨道:“这碗汤圆送得好啊,总归是皇上送来的汤圆,与咱们无关。若不是这碗汤圆,兴许还得另给贺放送上一杯热茶暖身。到时候出了事,还得担风险。” 主事道:“大人说的是。” “今晚宫里可有得热闹了。这天寒地冻的,咱们也别在这冷地儿守着了,回去吧。” 贺放衣着单薄,一走出刑部,外面的雪天隆冬,冻得他一阵哆嗦。但再怎么冷,又哪里敌得过大牢里的长夜漫漫。 贺放长长吸了一口气,那是自由新鲜的气息。这一出来,就意味着他的苦难结束了,该他回去东山再起了。 皇帝终究还是没有舍下他。他清楚地知道,那是因为他的头脑现在对皇帝来说还有用。 这出来以后,他有生之年,绝不会再重回这冰冷的刑部大牢!他要让那些居心叵测害他入狱之人都悔之莫及! 哆嗦过后,贺放挺直了身体,阔步昂扬地往前走。 从刑部出来到进宫,还是有一阵子的路要走。进宫以后,贺放此时的仪容和身份并不适合出现在宫宴这边,因而太监带着他刻意绕开了御花园,前往御书房。 刚从刑部大牢出来的时候,贺放感觉到很冷,走到半路上就暖和了,后来路上越走越热。他以为是因为自己在走动,并且一直心潮澎湃的缘故。 直至到了御书房前,贺放气息带喘,身上都已经开始出汗了。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扯了扯领子。 领路的太监是奉皇命办事,院外把守的侍卫不得阻拦,他把贺放带到御书房外便止步退下。 贺放站在御书房门前,里面明亮的火光溢了出来,照得他有些晕眩。 他一阵口干舌燥,心跳如鼓,好似有一团火焰在胸膛里熊熊燃烧。 贺放推了门便进去。 然,一股香风冷不防袭来,让他毫无防备的心神瞬时一荡。 顿时胸膛里的火焰全部往腹下汇聚,他立刻就有了反应。 他抬头便看见,御书房里竟还有一人,而且还是一个容色艳丽的美人。 此刻那美人正瘫软在椅上,脸颊绯红,衣衫不整,她把来时的披风和外衣都一件件解开散落在了地上,却还浑然不觉,身上香汗润肤、燥热难耐。 那精致的脸上爬满了欲望。 贺放贪恋美色,这是不争的事实。他在牢里关了两个月,别说碰女人,就连看也没看过。 眼下这样强烈的反应充斥了他的大脑,他仅存的一丝理智让他意识到,这里是御书房。 但贺放还是控制不住,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放肆……大、大胆……本宫乃是齐妃,五皇子之母……” “齐妃……” 原来御书房里的这个女人,正是齐妃。 早前,宫里的宫宴正进行到一半,酒足饭饱以后,大家还可尽兴游园,灯下赏雪,也不失为风雅的一件事。 而这种时候,后宫里最愤愤难平的,当属被禁足的齐妃了。 齐妃不能去参加宫宴,不能出风头,大殿那边御膳珍馐数都数不过来,而她只能简简单单地在自己宫里应付。 齐妃肯定这次就是皇后在从中捣鬼,害得她现在如此凄凉。只要一想到皇后此刻正和皇帝携手并肩坐在那大殿上,齐妃就怒火攻心。 后来,有一个太监提着食盒,趁着夜色来到了齐妃宫中。 齐妃虽被禁足,但她好歹也是后宫里数一数二的尊贵妃嫔,因而皇帝并没有额外派人把守她的宫门,以阻止她进出。 她在宫里闭门思过,全靠自觉。可她又不能明目张胆地走出宫门,后宫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只要她一出去,定会有妃嫔拿出来说事。 所以这些天里,齐妃也当真哪里都没去。 前来的太监腰上配有腰牌,可以通行无阻。宫人一听说这太监是皇帝那里派来的,就十分高兴,连忙往齐妃寝宫里引。 皇帝身边的随侍太监是宫内的总管,总管手里又有好些个直辖的太监。这些太监齐妃宫里不是个个都见过,只要有腰牌,谁去在意太监长什么模样。 再加上这夜里过来,光线昏暗,那太监又恭敬地低着头,一时也看不清是什么模样。 太监说,是皇上命他给齐妃送些吃的来。 食盒里的吃食正还温热着,齐妃一看,全是自己素日爱吃的,便深信是皇帝还惦记着她。糟糕的心情一下子就轻松愉快了起来。 尽管齐妃已经用过晚饭了,但还是要尝上一尝。 那太监便在旁候命,道:“等娘娘吃好了,奴才再去向皇上回话。” 齐妃随口问:“御花园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 太监回:“皇上宴请使臣,一切都很顺利。只是皇上挂记着娘娘吃得不好,所以命奴才送了这些过来。” 齐妃苦笑一声,道:“他身边肯定有皇后作陪,还亏得能想起本宫来。” “虽是有皇后娘娘作陪,可皇上心里想的都是娘娘呢。” 齐妃这时才流露出一个后宫女人的哀怨来,道:“本宫都被皇上禁足了,皇上也一直没过来,他心里想的如何能是本宫。” 第471章 皇上,御书房有急事 “皇上这两日念着要过来的,只可惜政事缠身,一直没歇息过。一会儿宫宴结束以后,皇上还得回御书房处理政事呢。” 齐妃有些心软。 太监顿了顿,又道:“娘娘恕奴才多嘴,今夜宫宴,又天黑路暗的,谁知道娘娘有没有出宫呢。若是待会儿娘娘能去御书房陪一陪皇上,兴许就能解开与皇上的隔阂了。” 太监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齐妃一直苦恼于被禁足,以及被五皇子缠得脱不开身,根本没有机会侍寝。她若是有机会在皇帝耳边吹吹风,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今夜倒是一个好时机,皇帝不来找她,她还可以去找皇帝。 若能哄得皇帝开心,今夜说不定还能得侍寝的机会。 这样一想,齐妃连忙放下筷子,就让宫人给她梳妆更衣。 太监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道:“这道珍珠玉翠羹,娘娘不喝了吗,这是皇上特意吩咐给娘娘备的,娘娘若是用完了,奴才可就收走了。” 齐妃一听是特意准备的,便让他端了过来,吃了几口才作罢。 齐妃更衣时,太监就一丝不苟地把送来的饭菜又装回了食盒里。离开的时候,由齐妃和他一道离开宫中,前往御书房那边去。 为避免人多眼杂,齐妃又在禁闭期,而且她还是怀揣着特殊的目的来的,所以她不曾带一个宫人。 到了御书房院外,太监止步,道:“前面就是御书房禁地了,奴才只能送娘娘到这里。” 齐妃对这御书房一点也不陌生。先前五皇子很受皇帝宠爱的时候,她还带着五皇子不止一次来到这御书房玩。 当时皇帝还在宴会殿上那边,并不在御书房里,因而御书房这边就显得格外冷清了,除了院子门口镇守的侍卫以外,里面没有一个宫人。 皇帝的宫人当然都跟着去宴会那边了。 齐妃要进御书房不难,因为这里的侍卫都是熟脸孔,规矩并不严。 而且只要她硬说是奉皇帝之命到御书房来等候,这些侍卫也不敢拦她。 御书房里没人,灯火却是明亮的。 不知道是不是应景儿,齐妃进去后坐了不一会儿,便明显感觉到一股燥热。 这里就她一个,因而她也就无所顾忌,先是解了披风,随后又一件件褪了外衣,她却依然觉得热。 后来她浑浑噩噩,等她意识到御书房来人的时候,却已是这般光景。 来的不是皇帝,而是一个浑身恶臭之人。 御书房里安静了片刻,只剩下齐妃的喘息。 贺放应该立刻马上离开这御书房,可是此时此刻他全然被欲望所控制住了身体,眼神火辣辣地盯着齐妃,根本挪不动脚步。 心里有个疯狂的念头,齐妃,她可是皇帝的女人。以前见了也不敢抬头直视,现在仔细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他想,可能皇帝是想给他甜头尝,先是舞姬,现在又是后宫的妃子!若不是如此,这个美丽的女人此时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听说,宴会过后,皇帝还要陪使臣游园赏景,应该还有一阵时间才会回来…… 而大殿这边,杯盘狼藉,按照步骤,皇帝率先起身,带着两国来使和大臣们一道步入御花园,散散步,醒醒酒。 沈娴起身走在后面,苏折的身影被那些大臣们挡了去,她便也意兴阑珊。 御花园里灯下赏雪对她来讲没什么可赏的,还不如回去守着小腿睡觉呢。 今晚这么多人,她想要靠近苏折,约莫是不可能的了。 沈娴正准备找个时候不知不觉地退出众人视线,这个时候有宫人不顾场合,匆匆跑了过来,又不敢直接跑到皇帝跟前去,只好到总管公公身边耳语起来。 沈娴注意到那总管公公脸色大变。 公公硬着头皮上前,对皇帝道:“皇上,御书房有急事。” 皇帝道:“御书房还能有什么急事。” 公公难以启齿,又顾及皇家颜面,只道:“皇上移驾去御书房看看就知道了。” 皇帝对公公这吞吞吐吐的态度虽有不悦,但他也疲于应付北夏和夜梁的使臣,正好可以抽身离开,留下贺悠和大臣继续招待他们。 六皇子喝得酩酊大醉,走路都摇摇晃晃的,需得有几个人搀扶着。 皇帝带着人离开了御花园,往御书房走去。 这会子人少,公公便把御书房里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原来齐妃也去了御书房,可能是今晚没能参加宫宴,想等皇上结束以后见皇上一面。 侍卫一时大意,就放了她进去。随后宫人又把贺放从刑部带了出来,领到了御书房。 本来一位是后宫里的主子,一位是朝堂上的罪臣,若是规规矩矩,也不能够出事。 可哪知,贺放进去以后,御书房里就有了动静。 起初动静还小,御书房院外值守的侍卫听不见。后来动静越来越大,侍卫根本无法忽视。 他们又不敢擅闯,这才赶紧让宫人前来禀报。 皇帝听后,只觉得五脏六腑怒火中烧,带着前所未有的怒气,大步朝御书房赶去。 皇帝雷霆沉怒道:“那贺放,真是胆大包天,贪财好色便也罢了,现在朕网开一面饶过他,他反而肆无忌惮!真以为朕不敢杀他!” 御花园里皇帝走了以后,后宫妃嫔们也相继散场了。沈娴带着崔氏从来时的路,正往太和宫回去。 崔氏提着一盏灯照在前行的路上,光线浅薄幽暗,忽闪忽闪的。 通往太和宫的这条路本就人少,偶尔得见一两拨宫人路过,那也是形色匆匆,纷纷往同一个地方去。 崔氏看了看灯火通明的那个方向,道:“今晚不知御书房那边到底出了何事,看样子似乎挺严重的呢。” 沈娴道:“不管出了什么事,看那老太监的脸色便知,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崔氏道:“具体什么事,等明日就会知道了。公主小心脚下,眼下时辰不早了,还是回去早点歇息吧。” 然,崔氏话音儿刚一落,她整个人就绷紧了起来。 沈娴问:“怎么了?” 崔氏回答:“有人来了。” 第472章 阿娴,你是我的女人 灯笼里的光火忽明忽暗,摇曳不定,最后滋溜一下熄灭了。本就昏暗的这条路上,显得更加的黑暗。 崔氏比沈娴要敏觉,等她话说出来的时候,沈娴才察觉到身后那轻得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那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尖上。 那灭掉灯笼的一瞬风,仿若是从他的袖间吹拂过来的,夹杂着幽幽沉香。 沈娴看不清他的轮廓。但是分明感觉到,崔氏绷紧的身体正慢慢放松。 沈娴哑然道:“二娘,是他吗?”像是在问崔氏,更像是在问自己。 崔氏没有回答。 片刻,一道低缓温煦到人心的声音却在沈娴耳畔响起:“二娘,你先回太和宫去。” 沈娴心里一颤,一只温凉的手伸过来,悄然握住了她的,指尖绕转,便与她的手指死死纠缠,十指紧扣。 真的是他。 原本今天晚上,沈娴已经不抱希望可以与他靠近,听他说话了。方才她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没能寻到他的身影,便已经放弃了。 却没想到,转眼间,他又出现在了自己身侧。 她那时的心跳一瞬间全流淌到了手指上,能感受到脉搏在剧烈跳动。 崔氏应了一声,就先转头走了。 沈娴挣了挣手,苏折握得更紧。 她莫名慌乱紧张,脸颊耳根全都烫得像火烧一样,道:“你这样,被人看见了怎么办,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苏折道:“怕被人看见,你我就走快些。” 苏折牵着沈娴便在黑暗中往前走。他带着她走过了那条笔直且长的梧桐道。 这边一直都很偏僻,越往前走,那些光火和嘈杂就越被远远抛在了身后。 前面就是太学院,此刻太学院里一片漆黑,一个人一盏灯都没有。 后来途遇一队巡逻的侍卫从对面的方向走来,苏折搂过沈娴的腰,拉着她往旁边一带,两人便闪身躲在了粗壮的梧桐树背后。 她觉得这样的偷偷会面无比疯狂。可是两个人只要有一个人踏出这一步后,剩下的一个人就会义无反顾地跟着。 能见他,能靠近他,再疯狂也值得。 等巡逻的侍卫走过以后,苏折带着沈娴几步快速掠过,到了太学院门前,一推门便溜了进去。 进了学堂,关上门扉,在漆黑中,沈娴才敢一点点放开被她压抑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的呼吸。 沈娴后背贴着门,面前沉香的气息笼罩,苏折微倾身过来,留给她的空间十分有限。 一重重的心动在四肢百骸悸涌,让她感觉双脚似踩在棉花里一般,有些虚软,不真实。 这略起伏的呼吸久久无法平息。 尽管沈娴很想平静,可此时面对苏折,她没有办法平静。 心里盼了多久,念了多久。 “很紧张?”苏折靠过来,轻声细语地问。 这里是大内皇宫,那边有朝堂群臣,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她该不该紧张? 沈娴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却在那一刻,苏折迫近,手扶着她的颈项,她呼吸一滞。 四周都是一片黑暗。 她只能感觉到面前的男子俯下头来,将她吻住。 他的唇仿佛带着这清冷夜里的雪的气息,碰到她时,攻城略地,让她瞬时沦陷。 沈娴蓦然有泪热的冲动。 那股悸动让她浑身发软,苏折搂过她的身子,狠狠揉进怀里,手指穿插进她的发丝间,扶着她的后脑,越发深沉热烈,极尽温柔且强硬地吻她。 她好像尝到了他情动的滋味,感受到了他也有多么想她。 他唇上的温度,还有他怀里的温度,寸寸侵入心房,灼烫得她不住轻颤。 沈娴倾尽热烈地回应他,她略踮起了脚,双臂缠上了苏折的肩,指缝间依稀是他的衣襟和头发。 可是当苏折的舌头缠绵相抵纠缠她时,她还是丢盔弃甲,彻底溃败。浑身都没有力,手攀着他的肩不住下滑,双脚也不听使唤地虚软。 沈娴喉间情难自禁地溢出低吟,只能是他听见,这世间没有任何能比她的情动越发动人的了。 他耳边响起的,是她急促又压抑的轻喘。 苏折把她禁锢在怀,即使她没有一点力气,也不容她溃逃。他缓缓弯下背脊,让沈娴尽量有个舒适的依靠,给她喘息的缝隙间,唇掠过她的耳边,与她耳鬓厮磨道:“你不用这么辛苦,靠着我,让我吻你就好。” 她一直被他保护着,呵护着,就连眼下被他圈在怀中亲吻这件事,也在替她考虑着。 沈娴明明心动幸福得想要笑,却不经意间,让盈眶热泪从眼角滑落,叫苏折发现了去。 苏折亲吻她的眉间眼角,沈娴勾下他的头便主动地亲到他的唇上。 沈娴想起,去年她站在梧桐树下,朝这窗明几净的学堂里惊鸿一瞥时,他一身官袍,风清月白; 后来一场宫宴,她被引来这太学院,与他闲散灯下,那时他眉间平添笑意,风度依然不减。 而今还是在这太学院。 他依然身着大学士官袍,却与她在黑暗冷清的地方里相拥缠绵。 苏折的吻从她唇边溢出,落在她的耳畔,气息若有若无地游走在她的脖颈上,她在他怀中轻轻颤栗。 她伸手抚摸上苏折的脸,手指从眉峰往下,滑过鼻梁,一遍一遍描摹着苏折的轮廓,轻唤着他的名字:“苏折。” 苏折俯头在她颈窝里,手指轻挑,便略拨开她的披风和皮肤下的衣襟,露出半尺肩头。 他的唇落在了她的锁骨旁边、心口偏上的地方,辗转反侧地吮吸。 那触感几乎是烙在了沈娴的心上,温暖的气息在她衣袂间流走。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苏折的头,指缝里流泻着他的发,低低喃出了声。 苏折在她的肩下锁骨旁,留下独属于他的吻痕。不知道有多深,她的心跳狂乱、久久难息。 苏折在她耳边低哑道:“吻在这里别人看不见,只有你我知道。阿娴,你是我的女人。” 沈娴听到他的这一句话,心口撑得像要炸开。 这是苏折第一次对她这般说,也是她第一次听见一个男人对她宣布她的归属。 第473章 今夜你确是极美 沈娴深深浅浅地低喘,眉间是至深柔情,轻声呓念道:“我沈娴,本来就是苏折的女人。” 苏折搂着她,道:“今夜你确是极美。” 沈娴愣了愣。 苏折又意味不明道:“夜梁六皇子,总是盯着你看,难道真以为往后你就是他的了么。” 沈娴不禁失笑,道:“今夜你一次都不曾抬眼看过我,怎知道我好看?”她手摩挲着苏折的官袍衣襟,细细道,“倒是我,总也忍不住偷偷看你。近来一直是这样,明明你就在我的眼前,我却不能光明正大地靠近你。” 苏折官袍衣襟上的绣纹与他的黑衣不同,衣料也不一样。但是沈娴摸起来,心里就是感到无比安宁。 她倚在苏折怀里笑说,“我发现,你着这官袍,也挺好的,朝中无人能及你风华一二。朝事政事皆俗事,可这样的一身官袍,却被你穿出了一两分禁欲的味道。好似你这样的男子,不该立在那群世俗人堆里。” “你喜欢?”苏折轻挑起嗓音,问。 沈娴虽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也听得出他语调里的慵懒和愉悦。 她偏笑而不答,问:“你的身体都好了么?” “差不多。” 沈娴理了理他的衣,一直都不太放心,复问道:“从上次宫宴到这次,也不过才过去了一个月,身上的伤呢,都好了么?” 苏折道:“只要不大动,便没有问题。” 这时沈娴才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这些天她一直忍着,眼下见到他,总算可以问一问。 “还有,小腿的事……”提起小腿的身世,沈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一直想听苏折怎么说,但是当这件事真的摆在两个人面前时,沈娴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 她在太和宫的时候就告诉自己,如若小腿真的是苏折的孩子,不就十全十美了么。她一直不敢奢望苏折是小腿的亲生父亲,那么如今他有可能是,不就得偿所愿了么。 可不是这样的。 沈娴一直试图遏制那些莫须有的想法,苏折为什么一直瞒着她,为什么不肯相认,甚至他一个极度克制的人,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碰她…… 许许多多的为什么,被她压制在心底,不表露出来,不等于不存在。 沈娴正试图组织自己的语言,苏折道:“时间不够用来说别的事了,御花园里这会儿,应该在散场了。” 沈娴知道,意思是,他要走了。 方才只顾着和他甜蜜恩爱,竟把小腿的事给耽搁了。 苏折知她所想,道:“阿娴,小腿的事,需要你和我都有足够的时间的时候,再详细说。” 沈娴心里一颤,小腿的身世到底如何,凭他这句话,应该就有了定论。她哑然道:“需要足够的时间,事情很复杂?” 苏折道:“不是很复杂,但是我要保证,你胡思乱想的时候,我能在你身边。” 沈娴沉默片刻,苏折捧着她的脸便侧下头,又将她抵在门上一阵狠吻。 御花园里散场了,她和苏折很快也要散场了。苏折说的是对的,这个时候再说起小腿的身世,也只会说得不清不楚。 内心里的沉闷被离别的不舍所代替,她平静坦然下来,道:“那好,我可以暂且放下这件事,等你我都有足够时间的时候。” 说罢她又踮起脚主动迎上去,反反复复地吻过他。 最后苏折道:“阿娴,你先走。等你走了,我随后再走。” 沈娴道:“这里离太和宫这么近,离御花园反而远些,不是应该你先走吗?我看着你走。” 苏折低笑不语。 他只能看见沈娴转身的背影,不可能让沈娴看见自己转身的背影。 沈娴知道他的,最后温柔笑叹道:“算了,不跟你争这先后了。苏折,那我走了。” 苏折替她开了门,她走出了学堂。走到凄清的院落里,回头看他一眼。 外面的光线没有里面那般漆黑,沈娴隐隐能看见他站在门边的轮廓。 沈娴咬了咬牙,转头便一股脑往外走,没再回头。她若再这样缠缠绵绵下去,苏折该错过时间了。 太学院到太和宫的路,沈娴怀揣着一颗温暖踏实的心,一路小跑。 到了太和宫对岸,看见灯火在湖水上掩映涟涟,清淡柔黄。 玉砚一直不放心地守在太和宫前,看见沈娴一走过小木桥,就匆匆跑过来,带着哭音道:“公主跑到哪里去了!二娘说你一个人走走转转,她可真放心!” 沈娴还没回答,玉砚便注意到她嘴唇红肿,眼神变了变,像是明了。 今天晚上有朝廷官员也进宫来入宴,玉砚想,公主的嘴唇弄成这样,除了那苏大人,还能有谁。 沈娴摸了摸鼻子,稍稍遮掩了一下唇。心想着下次是不是该注意点儿。 玉砚不再多说,神色变化后也归为平静,只道:“外边冷,公主先回屋吧。”说着便搀扶沈娴一道回了房。 因着回来得有点晚,崔氏已经照顾小腿睡下了。 玉砚打了热水来侍奉沈娴洗漱,直言不讳道:“公主今夜又去会了苏大人?” 沈娴面瘫地“嗯”了一下。 玉砚碎碎道:“奴婢道是二娘怎么放心公主一个人,却原来是……”剩下的话她没有说下去。 玉砚脸上不是很高兴,反而有丝丝担忧。沈娴知道,玉砚一直对苏折有看法。 洗漱过后,玉砚又拿来寝衣给沈娴换下。 在解发宽衣时,沈娴衣襟敞开下来,锁骨那处的吻痕一下子就毫无预兆地暴露在玉砚眼前。 玉砚脸羞得通红,面色极为复杂:“公主你竟让他肌肤相亲……” 沈娴低头亦是看见了苏折留下的痕迹,可以让她回味很久。她若无其事地快速拢起寝衣,道:“大家都是成年人。” “公主,他不值得。”玉砚憋了许久,却只憋出了这一句话。 沈娴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可玉砚显然是被刺激到了,后来便一声不吭,等沈娴躺在床上以后,便转身出去了,道:“公主早点歇息吧。” 第474章 苏折压根就不想要这个孩子 沈娴望着头顶的暖帐,还久久无睡意。 今晚的一幕幕重新浮现在她脑海里,她伸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锁骨处。那里的痕迹犹还隐隐发烫。 旁边的小腿睡得很熟。 沈娴鬼使神差地起身,走到妆台前,将那抹肌肤呈现在铜镜里。她可以清晰地看见那吻痕,红艳醴丽如梅花。 沈娴以为,玉砚闹别扭,等过两天就好了,以前在池春苑也是这样。没想到这次玉砚却去而复返。 玉砚站在门外,没有推门进来,而是在门外问:“公主睡了吗?” 沈娴方才没忽略玉砚脸上复杂的表情,那不是她一个小丫鬟该有的神色。今夜若是她有话憋着不说,怕是一晚上都无法安眠了吧。 沈娴随手拿了屏风上的一件外衣披上,道:“进来吧。” 玉砚进来,忧忧望着沈娴,道:“奴婢有话说,怕吵到小腿,请公主移步到外间来。” 沈娴回头看了一眼,小腿没醒。她便捻着衣裳,走到外间。 不想玉砚在她面前,却噗通跪了下去。 沈娴眉头一跳,道:“玉砚,你这是作甚。” “奴婢有话说,请公主听奴婢一言,等奴婢说完以后,如若公主还坚定不移地认准了他,那奴婢往后再无话可说,定不会再像之前和今夜这般百加阻挠公主和他在一起。” 沈娴看了看她,随后在外间的椅上落座,轻声道:“你心里有疙瘩,以前问你的时候你不肯说,如今倒是愿意主动说了。也罢,今晚索性说清楚吧,我听着。” “以前奴婢不肯说,是因为奴婢心生纠结,二娘对公主和小腿都很好,奴婢是亲眼所见,奴婢不忍公主与二娘闹翻了去。横竖那都不是二娘的错,奴婢不是不明事理的人。”玉砚含泪道。 沈娴道:“你起来好好说,别哭。” 玉砚擦了一把眼泪,道:“不,这事没法好好说,这也一直是奴婢心头的一根刺。” 沈娴隐隐皱了皱眉,不知为何,感觉玉砚接下来所说的话,并不是她想听到的。 玉砚道:“以前他是公主从小到大的老师,公主一直憎他,因为他背弃先帝,投靠新朝廷。如若公主能放下前朝往事,便罢了,奴婢没什么好说,只希望公主能过得快乐。” 那些事早就已经不是秘密,现在的沈娴和以前的沈娴不一样,以前的沈娴迷失在那场宫变重创里,所以看不清形势; 而现在的沈娴想来,那时的旧朝大势已去,苏折如不那么做,朝堂重臣都无法保全,而他更无法保全沈娴。 可那些,终归是发生在以前的沈娴身上的事。即便是苏折做错了,与现在的她没有牵扯,她也根本不在乎。 她不曾参与过那些过去。 沈娴轻声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玉砚道:“只要公主能放下,奴婢当然对苏大人没有什么成见,即使苏大人是公主的老师,公主也执意要爱上他。” 玉砚哽了哽声,又道:“打从公主从边境回来,奴婢就开始阻挠,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小腿。” 她含泪望着沈娴,问:“公主还记得连公子吗?” “连青舟,我怎么能忘。”只是沈娴从回京以来,就没再见过他。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也这么久没收到过他的音信。 玉砚道:“奴婢清楚地记得,公主离京的时候吩咐,若是宫里有人来,奴婢就和二娘带着小腿去找连公子帮忙。” “连公子是个好人,他一定会出手相助的。那个时候他尚且还没有离京。连公子是在小腿进宫以后才离京的。”玉砚絮絮道, “在那之前,府里的管家也早派了人仔细留意着宫里,要是宫里一有人过来,还能尽快知道,这样也好护送小腿提前离开。” “公主和将军都不在京里,要是小腿被带进了宫,奴婢实在不知道他在宫里会怎么样。我们本来是能够走的……可是二娘她……” 沈娴手扶着椅把,指尖有些泛凉。 她从不曾听玉砚或者崔氏提起过这其中的细节。 沈娴问:“可是二娘她怎么?” 玉砚道:“二娘故意拖延时间,磨蹭到宫里人来。我们没能走掉,只能眼睁睁看着宫里人把小腿带走。” 玉砚说着又哭了,道:“二娘平时里那么疼爱小腿的,怎么就偏偏在那个时候出差错,奴婢不相信她是想害小腿。奴婢问过为什么,可二娘不肯说。” “二娘始终是苏大人的人,在她难以开口解释的时候奴婢就明白了,如若不是苏大人要求她那么做的,她怎么会忍心把小腿送进宫里。” “是苏大人不想要小腿,所以不让二娘去找连公子求助。是他不想要这个孩子,所以就算最后公主失去了小腿,他也不会觉得可惜!” 玉砚泪流满面,“公主,他这样的人,真的值得托付终身吗?” 沈娴在椅上坐了良久,身子有些凉,从脚心凉到了头顶。 她脑中响起了一句话——原来,苏折压根就不想要这个孩子。 就在她几乎确定苏折就是孩子的亲生父亲时,才发现了这一点。 听起来是有些可笑。 沈娴失神地看着玉砚,轻声道:“玉砚,你在逗我吗?” 玉砚道:“奴婢若有半句假话,就天打雷劈。公主不信,可以把二娘叫过来当面对质。” 苏折指使二娘不去求助于连青舟,这样二娘无法带着小腿离开,后来又让连青舟离京,这都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不顾一切要回京,为救小腿兜兜转转,在他看来其实就是多此一举,白忙活一场? 原本这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 还意味着是他和她一起离京,再双手把小腿奉送进宫,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回去,而小腿在他手里注定是个牺牲品。 可惜最终他低估了她的决心,才使得他们陷入了如今的僵局。 要是没有小腿,要是没有她执意回京,恐怕此时的大楚,应该已经战火连连了吧。 第475章 竟有人对自己如此狠心的么 以前苏折刻意瞒着她不准她回京,让她以大局为重的时候,沈娴可以理解。 因为那时她不知道小腿是苏折的儿子,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无法体会那种丧子之痛。 她更不知道小腿被带进宫中是他的刻意安排。她一直以为一切都是迫不得已。所以她能够理解苏折那时的理智和清醒。 可是而今,事实重新摆在眼前,她却一点也不能理解,苏折究竟是怎么能够割舍下自己的亲骨肉的。 沈娴没想到,长夜漫漫,到最后,无心安睡的那一个竟然是自己。 她以为只要苏折说清楚,她就可以不计较苏折这两年来的隐瞒,她可以不计较他不认小腿。 可是在他的心里,大概从来没有把小腿当做是他的亲骨肉吧。对于他来说,小腿兴许只是一种手段,一枚棋子。 沈娴回头去看小腿熟睡的小脸时,突然间觉得,如若苏折不是他的父亲,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苏折就是小腿的生父这件事,已然让沈娴的心境万般复杂。而今知道了这些细节,等她回过神来,不知道自己怎么枯坐到天亮的。 第二天,崔氏来房里时,看见沈娴坐在外间,惊道:“公主怎的披着衣裳就坐在这里呢,怎么不叫奴婢?” 沈娴看着崔氏,许久,红了红眼,问:“二娘,玉砚说的都是真的么?” 崔氏一顿,问:“玉砚与公主说了什么?” 玉砚亦是一夜无眠,道:“当初的那件事,我都跟公主说了。公主总不能糊里糊涂地选择往后要过一生的人。” 崔氏嗟叹道:“玉砚,大人的事大人自会处理,你多什么嘴!” 玉砚道:“都这么久了,也不见他主动与公主说。我要是不说,只怕他要瞒着一辈子吧。” 沈娴再问:“二娘,都是真的吗?” 崔氏一下跪在了沈娴面前。 沈娴淡淡道:“小腿一会儿该醒了,玉砚,去叫小荷进来,给小腿穿衣,带出去用早饭,然后去书房里玩耍。” “是。” 小腿醒来坐在床上,揉了揉惺忪的眼。沈娴坐了一宿,浑身都一股寒气,不想过去冰着他,小荷给他穿衣时,沈娴也没进里间去。 小荷牵着小腿出来时,沈娴道:“小腿乖,先跟小荷去用早饭,娘与她们有些话说。” 小腿乖乖就跟小荷出去了。 沈娴这才看向崔氏,崔氏道:“奴婢虽不知玉砚到底与公主说了什么,但一切都是奴婢擅自做主,与大人无关。” “与他无关,”沈娴走到她面前,一字一顿道,“真要是与他无关,那又是谁给你的胆子?你可知道,我们母子今时今日这样的局面,全都是你当时一念之差所造成?” 崔氏伏在地上,泣道:“奴婢也不想,可当时如若不那么做,势必会连累到连公子。公主,这些话原本该由大人来跟公主说,大人对公主,定然是掏心掏肺般好的!” 沈娴低着头,手撑着额头覆住双眼,指缝间淌下湿润,“对我掏心掏肺般好,就可以送小腿去死吗。小腿可是他的亲儿子,二娘,这世上竟有人对自己的孩子如此残忍,对他自己如此狠心的么。” 崔氏拭泪道:“公主,如果两者必须择其一,他这是始终如一地选择公主,连他自己都可以不要。大人的苦心经营,不允许失败,他必须要为公主创造一个安稳的环境他才能安心,就为了这样,什么他都可以舍去……” 沈娴低沉地打断她:“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再听。你出去。” 后来小腿的生活,沈娴一概不准崔氏插手。 太和宫里好像比从前要冷。 齐妃的事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小荷本来是打探得仔仔细细,回来想在沈娴面前说叨一番的,但是沈娴都提不起任何兴致。 因而小荷也只有私底下与玉砚说道:“齐妃娘娘死了。” 玉砚一惊:“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死了?” 小荷道:“昨夜宫宴后,听说是被皇上一剑刺死的,和她的那个奸夫一起。皇上当时都气得吐血了。” 玉砚细问之下才得知,原来昨个晚上齐妃趁皇帝不在去了御书房,结果后来还有另一个人也去了御书房。 那人还是刚从大牢里放出来的,以前是皇帝身边的宠臣。哪想两人趁着皇帝不在,干柴烈火,竟在御书房苟且了起来。 那声音大得惊扰了外面值守的侍卫,这才去禀报给了皇帝,结果皇帝带人去到御书房,正好活捉了现场。 小荷悄悄与玉砚道:“齐妃那么受宠,要不是她触犯了皇上的底线,也不至于落得这样的下场。” 玉砚赞同道:“御书房是什么地方,两人在御书房里那么做,肯定是不想活了呗。” 小荷四下瞅了瞅,见无人,才细声道:“两人不仅把御书房搞得大乱不说,竟还搞到了龙椅上。听说皇上去的时候,看见两人正交叠在龙椅上打得火热呢。皇上怒极攻心,当即抽了侍卫的剑,一剑就刺穿了两人,双双当场殒命。皇上还命人把两人尸首剁碎了,丢去喂了野狗。” 宫里已经严禁讨论此事,但事情已经流露出来,不仅宫里人尽皆知,就连昨夜参加宫宴的朝臣和使臣都知道了。 沈娴带小腿散步回来,冷不防出现在她俩身后,道:“在这里乱嚼舌根,就不怕被拔舌头吗?” 玉砚一吓,知道沈娴心情不好,跳起来就拉沈娴一起八卦道:“公主,你知道吗……” 女人八卦一下,心情总会稍稍好起来的。只是玉砚话还没说完,沈娴就道:“说得这么大声,不愁整个太和宫听不见。” 沈娴把她所有的思绪都收起在心里,面上若无其事,该怎么还继续怎么。 皇帝自侍卫把齐妃和贺放剁碎的尸体抬出去喂食野狗后,就心力交瘁地在寝宫里休养了两日。 皇帝被怄地吐血过后,明明正值壮年,看起来却仿佛有些与之年龄不符的苍老。 第476章 六皇子记性被狗吃了么 那齐妃和贺放,一个是他的宠妃,一个是他的宠臣,如若不是触碰到他的底线,不仅大闹御书房,才沾到了他的皇位上,他也不会当场把他们处死,连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给。 他的皇位,是谁都不能碰一下的。这就是他的底线。 事后想来,两人死无对证,想要追根究底却无从追究。 而贺府,贺悠为了准备这场宫宴,两日不得休息,而今宫宴结束,他总算可以回家好好休息一番。 贺悠刚从宫里的皇帝身边回来,清晨到家,满身清寒。 进了家门以后,先不急着回房睡觉,洗了洗手,便去了贺家祠堂,跪在祠堂里安然为贺家老夫人也就是他的奶奶,上了一炷香。 贺相终究痛失一子,常日养病在家。 贺放与贺悠兄弟相斗,最终还是贺悠赢了。贺放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贺相只剩下贺悠一个儿子,即便他知道真相,又怎能说出来。久而久之,终成心病。 贺悠去床前看望贺相时,一边悠悠喂着汤药,一边道:“这样也好,闲养在家,省得往后再去趟那浑水。往后那浑水,我来代替你趟。” 贺相一拂手就摔翻了药碗,苍老道:“你滚。” 贺悠也不恼,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至他于死地吗?不光因为他害我至亲毒死奶奶,他还雇杀手半路刺杀于我。那一次本应该死的人是我,只可惜有一个人,替我挡了一剑。” 贺相老眼浑浊地望着他。这还是从前自己那个无忧无虑的儿子吗?贺相以前一直希望贺悠能够成长,可是成长的代价无疑是难以承受的。 贺悠道:“我欠她的,我得还。虽然她是个小丫鬟,可是我却会记得她很久。” 亲眼看着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亲身感受到那温热的血染满双手,她都是为了保护他,明明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却偏偏要挡在他面前保护他。 贺悠一直记得,他总是在欺负她,看她窘迫的时候自己觉得乐呵。如今想来,却是记得那么清晰。 原来早不知不觉就放在心上了。他还说,等回来以后再讨要她做自己的贴身丫鬟。 只可惜她没能等到回来,也没能再有以后。从此更不会再有一个叫青杏的丫鬟在他身边出现。 那种伤痛,他只要不说出来,别人就看不出来。可是早已在他的心里,添上了一道深深的伤痕,可能再难以痊愈。 转眼间,北夏和夜梁使臣也来京好些日了,眼下离除夕过年还有大半个月。使臣见沈娴和苏折均是安然无恙,便择日要离京返回本国。 皇帝当然不留他们过年,巴不得他们快点走。现在朝堂后宫一堆烂事,都快让皇帝喘不过气了。 今日腊八,使臣打算过了今日再走。北夏王爷想请静娴公主过别宫一叙,也算是践行了。 皇帝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就派了一队大内侍卫,护送沈娴去别宫。 那些大内侍卫不仅负有保护沈娴安危的职责,更重要的是监视沈娴和北夏王爷的一举一动,连说的每句话都要准确无误地记下来。 在太和宫里住了一个月,沈娴终于可以踏出皇宫的大门。 今年大楚各地雪灾严重,就连上京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民间物价飞涨,百姓们紧衣缩食地过年,因而外面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热闹。 别宫不远,出来皇宫以后,再走过一条走道,走道狭窄细长,石板铺就的地面湿漉漉的,两边高墙墙头上都堆着素白的雪。 约莫要两三刻时辰的工夫,就到了别宫大门。 此时北夏王爷亲自到别宫门口迎接。 这种时候怎么能少了夜梁六皇子瞎凑热闹,他亦是光鲜亮丽地踱了出来,看见沈娴霎时笑花了眼,道:“美丽又单身的静娴公主,真是好久不见。” 沈娴不见他还好,今日一见他,便想起宫宴晚上的情形来。她勾唇笑了笑,应道:“前些日才见过,六皇子记性被狗吃了么。” 进了别宫,不过是吃一顿晚饭,沈娴进了大堂,大内侍卫随之而入,站得刚正笔直。 大堂里张罗着一张张矮桌,时辰尚早,还没开桌。 六皇子瞅了瞅大内侍卫这阵仗,道:“你们大楚的皇上就这么不放心我们吗,是怕我们欺负静娴公主还是怎么的?” 大内侍卫道:“六皇子恕罪,卑职也是奉皇上命保护公主安危,一刻也不敢懈怠。” 六皇子摆摆手,道:“算了,你们爱站就站着吧。” 堂内暖意融融,堂外细雪纷纷。 六皇子把他夜梁特产的凤梨酒拿了出来,装上一壶放在炉上水里烫着,咂嘴:“静娴公主不要客气,一会儿尝尝这好酒。” 北夏王爷微笑道:“我记得六皇子不是送了不少凤梨酒给大楚皇上,怎的还有?” 六皇子道:“我素爱喝这个,当然得留着些自己喝了。” 期间北夏王爷说了些北夏的事,又说了沈娴母亲以前的事。 沈娴母亲是北夏人,身为北夏义公主,北夏皇室对她都是熟悉的。 北夏王爷约摸是喝了几杯凤梨酒的缘故,忆起从前便笑言道:“那丫头,当初若不是来大楚和亲了,在北夏随便嫁给哪位王爷,也是不错的归宿。” 六皇子不客气地拆台道:“那可是义公主,北夏皇的义女吧,能随便嫁给王爷?” 北夏王爷脸上的神色有种莫名的悲怆。但不可否认,他对沈娴确实是非常和蔼。 沈娴看了看手边的凤梨酒,想着要不是边上有侍卫,她就该把这酒直接泼到口无遮拦的六皇子脸上去了。 六皇子却是毫无顾忌,当着这么多侍卫的面儿,说起了大楚宫廷中的禁忌:“我们进宫吃宴那个晚上,后宫里是不是出事了?皇帝的妃子和一个臣子居然在御书房里乱搞,听说大楚皇都被气个半死。”他掇了掇沈娴,问,“诶,是不是这样?” 沈娴看了看他,没好气道:“你活得不耐烦了我还想多活几年,我不知道。” 第477章 苏大人为什么会来 贺放是该死了,可这次与他通奸的不是别人,恰恰是宫里与沈娴为敌的齐妃。 六皇子故作一脸惊讶:“我都知道的事,你居然不知道?” 北夏王爷道:“六皇子,这毕竟是人家的宫廷秘辛,还是少打听为好。” 六皇子道:“我就随口问问么。”见沈娴和北夏王爷都没有八卦的兴趣,他也只好作罢。 不知道六皇子到底私存了多少凤梨酒,他让他的随侍把一坛坛还没有启封的凤梨酒都搬上来,摆满了桌几。 六皇子回头对侍卫们道:“我看你们干站着也累,不如过来喝点酒暖和暖和。” 随侍从善如流地拿了碗来,替每个侍卫都有准备一只碗。 侍卫婉拒道:“六皇子见谅,卑职公职期间,不能喝酒。” 六皇子道:“这夜梁顶级的凤梨酒,在夜梁只有御前才能喝到,这回送了一些给你们大楚恐怕你们连酒香都是没资格闻一下的。现在我赐酒给你们喝,你们却拒绝?” 侍卫们感到颇有为难。 要说好酒,谁不喜欢喝,而是还是宫中御酒。可他们实在怕喝酒误事。 侍卫道:“卑职真是公职期间不能饮酒。” 六皇子道:“我请你们陪喝酒也是公事,我是夜梁的使臣,难道让你们陪喝酒,委屈了吗?今日你们不喝,就是对我不尊敬,明日我就上禀你们皇上,让你们皇上来处置你们,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六皇子十分乖张任性,明显是被夜梁皇帝给宠坏了的。 侍卫们面面相觑。这喝了有罪,不喝也有罪,该怎么办? 六皇子又道:“你们放心,今日在我这里喝酒的事,我不会告诉你们皇上的。我只是体恤你们站着冷,赐你们一人两碗酒暖身。不过你们要是想多喝几碗呢,反正有的是,随便喝。” 侍卫最终道:“那卑职等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卑职替兄弟们谢过六皇子体恤。” 随后六皇子又吩咐下人给送一些小菜上来让侍卫下酒。 侍卫们喝酒都是一碗一碗地喝,没有风雅来一杯杯小酌。 结果小菜没吃多少,凤梨酒刚去了两坛,那些侍卫就一个个先后倒下去了。 隐约还听六皇子道:“忘了提醒你们,这凤梨酒后劲儿很足。” 后劲儿再足的酒,劲头也不能够这么快就上来吧。 夜梁纯正的凤梨酒沈娴饮过,不是太醉人。更不可能像侍卫这般,才喝下几碗就不省人事的。 六皇子叹口气道:“哎,可算浪费了我两坛好酒。” 沈娴眯了眯眼,看他道:“你给他们下了药?” 六皇子无辜道:“在这堂里杵着实在是碍眼,我体恤他们,让他们先休息,彼此都轻松,有什么不好吗?” 沈娴瞅着地上倒得横七竖八的侍卫,一时无语。 六皇子又道:“你放心,蒙汗药下得少,死不了人,顶多就是睡死一晚上。” 北夏王爷微笑道:“六皇子真是天大地大、谁也不怕啊。” 六皇子命他的人进来,利落地把堂上的侍卫都抬出去,专门腾间房出来给他们睡上一夜。 六皇子满意道:“现在这房里空旷多了,也不那么碍眼了。” 他从那边桌上拎了一坛酒,就给壶里满上,待煮热后斟到北夏王爷和沈娴的酒杯里,道:“给大楚皇帝送的那酒哪有这顶级的凤梨酒好,那个顶多算二级的。” 下人早就准备好了羊肉锅,此刻端上来,香气四溢。锅里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沸腾的气泡。 沈娴喝下几杯酒,听六皇子道:“那些花样多的山珍海味还不如这一锅羊肉实在,能吃得饱,又不容易冷。咱们就别管那些繁文缛节了,在这么冷的天,好酒就得配好肉。” 沈娴勾了勾嘴角,嗤笑道:“真是奇怪,听你说起来,好似我们大家关系很好一样。” 明明她和这两人都甚少打过交道。六皇子虽然很欠揍,但和大楚皇宫和官场的那些人相比起来,却依然是可爱的。 沈娴与他们,比和大楚皇帝、冷漠朝臣,感觉要亲切得多。 六皇子看了看她,道:“静娴公主心情不太好啊。” 沈娴挑了挑眉,“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心情不好。” 六皇子笑而不语。他虽举止乖张荒诞,还一脸无辜,可那无害的眼神里,又藏有一抹独有的狡猾意味。 沈娴很久都不喝酒了,一时贪恋这凤梨酒的酒滋味,才喝了一些。 外头天色渐晚,灰暗的夜铺陈下来。屋子里温黄的灯火从门边溢出,隐隐衬出屋檐外,簌簌飞落的雪白。 六皇子把配菜慢条斯理地倒进锅里,侧头看向外面,道:“来了。” 沈娴单手支着侧脸,手里玩着酒杯,有些懒散地眯着眼亦是朝门外看去,随口问:“谁来了?今个还有其他人?” 话音儿一落,侧头看到一抹人影,她嘴角表面的笑意霎时就淡了散了。 听六皇子道:“当然要有啊,不然就我们三个,多无趣啊。” 沈娴看见那抹深深浅浅的身影,在雪中踽踽行来。夜色笼罩在他身上,看不真切。 他越走越近,身影也越来越清晰。走到灯火所映照的范围内,沈娴恍惚见他一身黑衣,发间染雪,那修长的眉目和发丝袭扰的肩上,都是一派冷清。 他踏着风雪而来,在这夜里显得隽永美好。 沈娴看着他走到屋檐下,看着他抬脚步入房门口。 原本平静下来的心,瞬时被搅乱。 直觉告诉她,这个时候,她并不想面对苏折的到来。可是来的,真真切切就是苏折。 皇帝只说使臣请她一叙,却没说苏折也会去。 沈娴收回视线,有些乱糟糟地手扶着额头,怔怔地看着桌上的杯盏碗筷。 六皇子一副看好戏的口吻道:“静娴公主,你的心上人来咯。” 北夏王爷顿时领悟,只不点破。 沈娴面无表情道:“苏大人为什么会来。” 六皇子又道:“还不是担心静娴公主无聊,所以我就叫他来作陪啊。” 第478章 少废话,你再敢灌他酒试试 沈娴抬起眼,直勾勾地看着六皇子,眼神里积蓄着威压,道:“看来你真的是很欠揍。” 六皇子受惊状:“你这眼神好可怕,我做错什么了吗?”那无辜的眼神里闪现着笑意,要这样才好玩啊。 苏折进来看见沈娴也在,视线落在她手边的酒杯上只停顿片刻,道:“原来公主也在。” 六皇子笑眯眯道:“苏大人请坐。” 这四人桌,两人坐一边,六皇子和北夏王爷坐在对面,眼下就只有沈娴身边的位置还空着。 苏折只好在沈娴身边拂衣落座。 这别宫里,六皇子和北夏王爷分别都带了不少自己的人来,别宫里的生活起居自然用不着大楚的宫人来伺候。 进了别宫,基本上是见不到大楚人的。 六皇子当即就给苏折面前的杯子里添酒,道:“苏大人来迟了,可要自罚三杯哦。” 苏折淡淡看了一眼杯中酒,道:“劳六皇子大老远来一趟,这酒,苏某确是该喝。” 只是他正伸手去端,手指还没碰到,就冷不防被沈娴一手压在了酒杯上。 沈娴盯着六皇子道:“他素来不饮酒。” 六皇子兴味道:“苏大人可是大楚朝臣,官场应酬难免,再怎么酒力不济也能喝上几杯的。公主莫不是心疼了?” 沈娴拿走那杯酒,仰头就喝了下去,随手把酒杯扔到门外摔个粉碎,道:“给他上茶。” 苏折侧目看着沈娴,眼底里流淌着淡淡的光,深沉幽邃如夜。 六皇子道:“之前在夜梁的时候,我就听说夜梁群臣想灌他酒,你给他挡酒了,今日一见,公主委实霸气。” 桌子底下,沈娴一脚就精准地踩住六皇子的脚,狠狠碾了碾。 宫宴上他故意拿捏沈娴和苏折,当下他又试图灌苏折的酒,这一脚沈娴早就想送给他了。 沈娴用了七成力,纵是六皇子细皮嫩肉,她也一点没客气,当即六皇子脸色就变化万千煞是精彩。 “你……”六皇子痛得抽搐,想骂骂不出来。 沈娴又碾了碾,道:“少废话,你再敢灌他酒试试。” 六皇子拍了拍桌子,痛得大叫:“来人!上茶!” 随后几人开始动筷吃东西。 沈娴埋头自己吃自己的,听到苏折轻声细语地问:“你喝了多少?” 沈娴没看他,回答道:“没多少。” 这话被六皇子听去了,就道:“你还没来的时候,我们就和静娴公主浅酌小饮,是没喝多少,就那坛子大半坛吧。” 苏折看了一眼那边硕大的酒坛,略动了一下眉。 六皇子又支着下巴戏谑道:“静娴公主,上回他受伤时你怎么紧张他我可是亲眼所见。这回怎的这么保守?” 沈娴筷子顿了顿,低低道:“六皇子,我劝你说话过过脑子。” “我怎么没过脑子了,我分明是在给你们制造机会呢,你应该感谢我。你的心上人就是旁边这位苏大人,根本不是什么大将军吧。我们都知道呢,你们就不要装了。” 北夏王爷道:“六皇子,你还是少说两句为妥啊。” 六皇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偏偏还道:“这事我们夜梁行宫里的人都知道,可能就大楚这边还不知道吧,公主你说是吗?” 诚然,在夜梁行宫的那段时间,她与苏折的事,在夜梁不是什么秘密。 那时苏折重伤,她根本顾不上和他保持距离。 既然六皇子知道,这本没有什么好掩饰的。但不代表他可以想说就说。 北夏王爷圆场道:“六皇子他喝多了。” 苏折窄了窄眼帘,六皇子看起来虽有醉态,可那眼神里的清醒还在。 六皇子啧啧道:“公主,你现在反正也是自由身,现在终于可以寻觅真爱了,可就是不知道让大楚知道你们俩的关系以后会如何。那大将军也真是可怜,所有人都以为公主对他一往情深,其实他才是多余的那一个……” 沈娴放下筷子,锅里白气缭绕,她看向六皇子:“你再多说一个字试试。” 沈娴刚要喝酒,苏折按住她的手,从她手上取下酒杯,道:“他喝多了,你也与他一般见识么,阿娴,这里是别宫。” 六皇子道:“你看,他都不介意我说,我说说又怎么了。” 沈娴下意识地从他手上抽了出来,道:“别宫正好,我老早就想揍他了。他以为我不敢揍他。” 沈娴从位置上站起来,苏折冷不防扣住她的手,道:“今夜你不该饮酒。” 沈娴吸了一口气,明明喜欢他牵着自己的手喜欢得要命,可是她还怎么能坦然接受。 朝夕生变,夜长梦多,果然不假。 今日离宫宴那天晚上在太学院里耳鬓厮磨,也只不过才过去了短短几日。 她需要时间来冷静,来想明白该怎么理解苏折。她不想一刀切地把他狠狠推开,可她也无法像之前那么亲近。 沈娴道:“你别管行不行,让我揍他。” 苏折松了松手,道:“那你揍吧。” 六皇子还得意洋洋,没想到沈娴过来揪着他的衣领就把人拖了出去。 六皇子还在感叹:“静娴公主,动粗可要不得啊……” 沈娴扬手把他丢出了门外,一步步走上去,揪起六皇子便是一顿胖揍。 六皇子见沈娴来真的,哇哇大叫,两人在雪地里滚来滚去,像小孩子一样,彼此都不服输地按架。 六皇子在力气和动作上都不如沈娴,最后被沈娴死死压制在地。沈娴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刮子,瞬时把他打懵了。 六皇子何曾受过这种屈辱,他居然被一个女人给打脸。 只是他还来不及发飙,沈娴抓着他衣领把他拎起来,冷不防靠近他,眼神冷锐若琉璃,周身都是雪渍,衬得她整个人有种冷若冰霜的棱角美丽。 沈娴逼视着六皇子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警告你,你再敢招惹他、拿他开玩笑,我会让你哭着滚回夜梁去。” 六皇子呆滞片刻,就被沈娴重重丢在了地上。 六皇子回过神来,躺在雪地里却悠悠发笑,道:“你这女人,年纪是比我大了点,也够泼辣,但不可否认的是,确实是很美的。你和他不能公开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不如你跟我一起吧,反正现在你也单身,我不嫌弃你嫁过人怎么样。” 苏折听来面色冷淡,若无其事地饮了一口茶,那疏离的神色好似在说——怎么也轮不上你。 第479章 等有时间了,我听你慢慢解释 刚转身回来的沈娴闻言,捏了捏拳头、扭了扭脖子,转身又走回去道:“看来方才没能让你长记性。” 北夏王爷意味深长地又看了苏折两眼,道:“也不知今日我邀静娴公主过来,究竟是对是错。” 从苏折进了这扇门,北夏王爷就若有若无地打量他。上次宫宴隔得远,中间又夹着六皇子,因而北夏王爷没有看仔细。 这次却是看得仔仔细细。 苏折敬了他一杯茶,举止从容。 北夏王爷道:“这次来大楚是第一次,以前应该没与苏大人见过,但苏大人看起来却十分面善。” 苏折道:“苏某也觉得王爷面相和善。” 北夏王爷笑道:“你姓苏,我也姓苏,大抵都是一个姓,所以有种熟悉感吧。”喝了一口茶,继而又问道,“不知苏大人家从何处,父母可健在,故乡在哪里?” 苏折淡淡道:“苏某独自一人,无父无母无故乡,得先帝恩垂,一直陪伴在公主身边。” “哦,”北夏王爷叹惜一声,道,“原来如此。静娴公主在大楚,还多亏了苏大人照拂。”他神色有些沧桑寂寥,“往后,也请苏大人多多关照一些。” 外头沈娴和六皇子拧得难分难舍,看样子是六皇子惨败,痛得嗷嗷直叫。 若是再不去把那两人分开,只怕要出事情。 苏折和北夏王爷出来拉架时,六皇子还气急败坏大叫道:“流血了流血了!惨了我是不是毁容了!沈娴,你要是把我弄毁容了,看我不找你负责!” 的确,雪地里凭空多出好些血印子来。 苏折一把将沈娴抱起来扯进怀里,与六皇子拉开距离。沈娴还试图往六皇子身上踢上两脚,只是踢了个空,道:“再鬼叫,弄死你!” 北夏王爷连忙去查看六皇子的伤势,看见他脸上的确有血,可仔细一看又不见有伤口,于是往六皇子脸上抹了一把,见血迹下面的皮肤还是完好无损的。 遂北夏王爷转头看向苏折,道:“这血不是六皇子的。” 苏折眸色沉了沉,不由分说地抓着沈娴的手一看,见她手背上不知磕到哪儿了,血迹斑驳,还不停地往下淌。 北夏王爷见状,赶紧叫了自己的人来带沈娴去处理伤口,道:“你们去吧,六皇子这里有我看着。” 这次沈娴没能挣脱苏折的手,他不容抗拒地握着她的手腕。 到了房间里,下人取出药箱,苏折手指挑开药箱,便让下人退下了。 苏折给沈娴擦洗掉血迹,那手背上有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等苏折给她清洗伤口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有点麻木痛感。 “怎么弄的?”苏折问。 沈娴道:“不知道,兴许是方才一拳砸在了瓦片上吧,没注意。” 两人彼此沉默。 苏折的气息总是若有若无地侵扰着沈娴。 她喜欢他身上一如往昔的沉香,可以前能使她感到安宁的气息,今时今日却让她感到心乱如麻、不得安宁。 她失神地看着苏折给她上药,而后温柔细致地给她缠绕绷带,她好不容易才忍着不去握他的手。 他的手上,明明有自己最贪恋的温度。 苏折轻挑尾音:“醉了?” 沈娴勾了勾唇,摇头道:“我倒是想醉,可偏偏清醒得很。” 苏折给她手背绷带打了结,动作顿下,良久道:“早知你今日若是不想我出现,我便不来了。” 沈娴心里蓦地一痛。 他道:“上次在太学院的时候,不见你有如今日这般。是我疏忽什么了吗?” 沈娴难以开口。她该说些什么呢? 苏折伸手缓缓把面前的药箱推开,一手强硬地扼住沈娴的手腕,硬是把她收紧在怀里。 沈娴僵硬地靠着他,他轻声道:“为何突然这么抗拒我。” 她一面很想抱他,一面又克制自己不去抱他,这副身体好像超脱了自己控制似的,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 沈娴道:“我若是还能抗拒你,眼下就该用力把你推开了。” 可是她做不到。 沈娴脸上依稀有纠结和痛苦之色,又道:“或许我应该把你推开的,最近我才发现,这两年来,我都有可能被你蒙骗得团团转。” 苏折紧了紧手臂。 沈娴闭上眼,低低道:“苏折,我什么都知道了。但是我仍愿意给你和我一个机会,等你我都有足够时间的时候,我听你慢慢解释。你要知道,小腿是我的骨肉,你若不想要他,便最好也别要我。” 苏折道:“我会抓紧时间和这个机会。” 这晚的一锅羊肉没动多少,六皇子酒醒了,骂骂咧咧了一阵,但看见沈娴包扎的手背时,眼神闪了闪,声音又小了去。 沈娴和苏折出来后,吃了点腊八粥,便回了。 北夏王爷看着苏折的背影,若有所思。 六皇子望着沈娴离去的背影,嘟囔道:“这女人,真是辣得呛人。” 北夏王爷含笑道:“我看六皇子还挺喜欢。” 六皇子道:“还没人敢对我这样,她是头一个。”他周身到现在还有点钝痛,只不过看见雪里都是沈娴的血,他心气就消了。 北夏王爷道:“六皇子若是喜欢,可能也没法子。她心里装的,就只有那一人,怕是装得满满的,容不下你。” 北夏王爷是个过来人,年轻男女的心事他岂能看不懂,而且那些欲说难道的心事,他曾经也痛彻心扉地领悟过。 静娴公主,他的故人之女,深爱着那个姓苏的年轻人。 六皇子冷哼一声,道:“谁说我没法子?她心里纵然装着别人,可这个别人一不是皇亲贵胄,二也不有权有势,如何能与她匹配?况且我听说这人还是她从小的老师,将来若是昭告天下了,他怎么可能和她在一起,那可是违背纲常伦理的。所以将来能与她结缘的,必然是身份地位都能与之匹敌的人。” 北夏王爷看他一眼,道:“看来你很有自信。” 六皇子笑了笑,眼里又流露出些许与他无辜模样不同的狡猾来,道:“当然,我是势在必得的。” 第480章 像,实在是太像了 这个大楚将来最尊贵的女人,必须要是他的。如此夜梁帮衬她、扶持她才有意义。 以前六皇子只知道这是他的任务。可自从他亲自来了大楚都城一趟,在宫宴上见她惊艳四座的一面,今夜又见到她泼辣蛮横的一面,六皇子承认自己很受虐,他就是对这个任务,以及对沈娴这个女人越来越有兴趣。 六皇子回味着,方才沈娴那琉璃般的眼神,凌厉分明,像母狼的眼神似的,虽然震慑人心,却也美如瑰魄。 从别宫出来后,沈娴往皇宫的方向走,头也不回道:“你不用送我,这条路不远。你也回去早点休息吧。” 随行来的侍卫都被撂倒了,北夏王爷便派了几个随从护送沈娴到宫门口。 苏折站在夜色中,一直看着沈娴走出很远,他才淡淡然转身,如来时一般,在风雪中踽踽而去。 沈娴终是停下脚步,回头望去。见那门前破碎的灯火光泽淡到了极致,片片飞雪落在苏折的肩上和如墨的发间。 北夏王爷回房后,想起苏折来,心里反复地揣摩,背着手在房里踱步,自言自语道:“像,实在是太像了。” 他的随侍进了屋,道:“王爷,静娴公主和那位苏大人已经分别回去了,六皇子也已经回房就寝了。” 北夏王爷回过头来,思忖道:“明日启程回北夏,你留两个人在这里,替本王仔细打听一下那个苏折的平生,看看他究竟是何来历;还有若是他有什么要求,可以听他派遣,及时向本王传话。” 北夏王爷今日邀沈娴来,本是想好好看看。上次在宫宴上都没能说上几句话。 这许多年过去了,她的女儿都长这么大了。那眉眼五官,依稀还看得出故人从前的模样。 北夏王爷没想到,今夜苏折也来了。苏折是夜梁六皇子私自邀的,事先都没说起过。 宫宴上同静娴公主一样是没有仔细看,今夜近距离一看,竟让北夏王爷有种莫名的眼熟。 不知这算不算是意外的收获。 皇帝本是派一队侍卫去监视沈娴,怎想到最后沈娴回来了,那队侍卫却没能回来。一问才得知,竟然个个醉倒在了别宫里。 第二天侍卫回来后,皇帝问起沈娴与两国使臣昨夜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结果一问三不知。 北夏确认过静娴公主安然无恙,夜梁也确认过和谈使臣安然无恙,两国使臣便启程离开大楚,临走前与大楚皇帝辞别并施压。 静娴公主如有性命之忧,则北夏与大楚的边境势必不会安宁。而大楚与夜梁的和谈使臣如有性命之忧,则大楚与夜梁的和谈契约无效。 不过是区区两条人命,对于皇帝来说,哪有他的江山和皇位重要。他虽恨不得他们死,最终却也不得不受限留下他们一命。 他可以把这两人囚禁在这天子皇城里,让他们一辈子都脱不了身。他要让他们一辈子不得自由,即使活着也是痛苦。 两国使臣走后,宫里恢复了平静。 腊八过后,就快要过年了。往年宫里这个时候都在忙忙碌碌准备置办年货。 而今年却是冷冷清清,分外萧瑟。 朝廷国库空虚,已经拿不出多余的银子不说,齐妃的事又让宫里人人凄惶。 先前被捧到天上去的五皇子,一下子跌落了下来。不仅胆小怯懦,而今还年幼丧母,说来可怜。 而平日里被齐妃打压得狠的那些后宫妃嫔们觉得这是报应不爽,就差拍手称快。 小荷回来说,“五皇子搬去皇后娘娘那儿了,往后由皇后娘娘抚养。这下子,即使齐妃不在了,平日里被五皇子压住的那些皇子公主们,也不敢欺负回来。听说还是皇后娘娘主动要求抚养的。” 玉砚不解:“齐妃在的那会儿,大皇子被忽略,皇上就格外喜欢五皇子,现在皇后怎么还要抚养五皇子呢。” 沈娴正整理着箱子里的毛线团,让宫人劈来几根竹棍,细细打磨圆滑,便一头削尖,变成可以织毛线的毛衣针,按照沈娴的要求,粗粗细细有好几副尺寸。 她若无其事道:“皇后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既能彰显气度,又能把五皇子压得死死的。五皇子在她手上,往后必然碌碌无为,如此更衬得大皇子出类拔萃。” 玉砚和小荷恍然大悟。 沈娴回头看玉砚:“今日湖里的鳄鱼喂了吗?” 玉砚道:“二娘在厨房里剁肉呢,很快就送过来。” 使臣离京后,小腿每日都要投喂鳄鱼一番。那群鳄鱼已然十分服帖。 只是听说,五皇子搬去皇后中宫还没两天,夜夜哭着要找他母妃。好几次半夜里还跑出来,一边哭着,一边到处找齐妃,说是看见齐妃回来了。 五皇子并不知道齐妃被剁碎喂狗的事,太后可怜他,勒令所有人都不得在他面前提起。 可是现在五皇子有这样的举动,让人心里瘆得慌。 宫里渐渐传起了流言——可能真是齐妃回来了。五皇子年幼,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也说不定。 起初皇后对此事严肃处理,宫中再有胡乱造谣者,定严惩不贷。并加紧看管五皇子,不准他夜里再跑出去。 即便如此,后宫里却依然风波再起。 有人听见了齐妃的哭声,在夜里显得尤为可怖凄厉。路过的宫女太监,都被吓得落荒而逃。 还有人看见齐妃的影子,穿着一身白衣,披头散发,像恶魂女鬼的形容。 一时宫里人心惶惶。 皇后本不信这些邪祟之事,她正要追查此事,怎料那女鬼的哭声飘去了太后的宫中。 皇后不信,但是太后却信。 太后一度被凄惨的哭声和幽幽白影给吓坏,一心认为是齐妃回来了。胆儿大一点的宫人找遍了整个宫宇,也找不到有人作怪。 夜半之时,那哭声传到太后的寝宫里,怨怪太后没有帮她保护儿子,没能救她性命。 太后思及从前,齐妃和五皇子总在她膝下讨欢,不由陷入了惶恐和悲思迷惘之中。 这一下悲恐交加,太后就病倒了。 第481章 这次又会是什么呢? 太医屡治无效,说太后这是心病。 皇帝听说有人祟乱后宫,通宵达旦地派人守着太后寝宫,结果都不曾听见什么声音,也不曾看见什么口口相传的白衣鬼影。 但太后病中颇有些神志不清,硬是说那哭声缠耳,不得消停。 皇帝一天要去太后宫中看望一两次,贺悠也随着去看望了一回,见太后体态消瘦、容颜憔悴,还时常迷糊惊梦。 贺悠便道:“皇上,太后若是心病不除,只怕难以好转。” 太后的心病是齐妃,皇帝愠怒道:“难道要朕把齐妃复活了不成?齐妃不守妇道,勾搭成奸,死不足惜!” 贺悠道:“臣的意思是,不如请寺院里的得道高僧进宫来,替齐妃做一场法事,驱魂除秽,也好使太后心生安宁。” 皇帝看向贺悠:“你也相信什么鬼力乱神?” 贺悠道:“臣只是为求太后心安。高僧若说这后宫平安无恙,太后总该相信,心病一除,身子自然就能好转了。眼下即将过年,驱一驱邪祟,也能平定后宫惶惶人心。” 皇帝一想,贺悠的话不无道理。 正逢太后幽幽转醒,听到贺悠只字片语,有气无力道:“他说得对,立刻找人来做法事,超度齐妃亡魂……否则,她夜夜来啼哭,哀家夜夜都不得心安。这齐妃,哀家平日里待她不薄,为何她死后偏偏揪着哀家不放……” 贺悠道:“太后切莫多想,也有可能是齐妃的鬼魂念及太后的好,所以有不舍之情呢。” 贺悠这样一安慰,太后面色略有松活。 给后宫做法事驱邪这件事,皇帝交由贺悠去做。 大楚有一个护国寺,位于皇城之外的麓山上。只不过皇帝自登基以来便不信佛,这护国寺便被冷落至今。 寺院里听说有得道高僧,寺院经过了历朝历代,聚集天地之灵气,也十分古老。山下的百姓们偶尔会上山祈福,凭自己的能力为寺院捐赠稀薄的香油钱。 这次贺悠身着礼部侍郎的官服,带着若干宫人,亲自上麓山去请得道高僧下山进宫,做法事驱邪,并为太后祈福。 齐妃之死是因为与人私通,不是什么光彩事;因而据宫人回来向皇帝禀报,贺悠在请高僧下山之时,并未明言直述,也没有提及齐妃在后宫里的地位和人际关系。 皇帝不信佛,因而对佛家抱有怀疑的态度。都说那是得道高僧,他便想看看,究竟是如何得道法。 这日高僧手持法杖,袈裟袭身,带着几名寺中和尚进宫,太后病中亲自出来迎接。 高僧在太后宫中念经驱邪,随后又去齐妃宫中做了一场法事超度亡魂。 高僧道:“阿弥陀佛,太后之所以魔魇缠身,是因为亡者还有心愿未了,在人世间还有牵挂之人放不下。” 太后心想,可不就是如此。齐妃留下五皇子就走了,岂能放心得下。 随后高僧请求将齐妃生前所去之地都走一遍,路上偶有黄符撒下,身后几名和尚一直念经不停,梵语从他们嘴里念出来,显得神圣。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太后在听了他们念经过后,心里果真安定不少。 高僧还道:“贫僧所至之处,一路符纸,飘向何处,便是归处,待七日过后,符纸才可清扫。” 皇后陪同太后,随这些和尚在后宫里打转。以前齐妃去过没去过那些妃嫔们的住所的,妃嫔都恨不得拉高僧进来做一做法。 皇后始终也有些疑虑,道:“若是这宫中真有亡魂,为何本宫不曾听到过哭声,皇上亦不曾见过任何鬼影?可否请圣僧解释一二。” 高僧道:“皇上乃龙,皇后乃凤,有龙凤祥瑞之气镇压,小鬼勿近。” 太后对此是深信不疑。 待最后路过太和宫时,高僧见那水中鳄鱼成群,驻足片刻,摇头叹息。 太后问叹息为何。 高僧道,鳄鱼食生灵,露凶相,乃凶煞之物。而今却是乖首服帖,必是有更凶煞之物所镇。 太后一愣,问:“圣僧这话什么意思?” 彼时沈娴正带着小腿在太和宫前散步,早知道宫里来了个老和尚,说是要给齐妃做法事的。现在听到老和尚在对面如是说,沈娴就扬声道:“老和尚,你瞎说什么呢?谁是凶煞之物?” 高僧站在对岸,道:“阿弥陀佛,施主煞气太重,贫僧还是劝诫施主平心静气,若是能够诵经念佛,为亡灵者超度一二,也不失为功德一件。” 沈娴不客气道:“江湖骗子,满嘴胡言!” 高僧也不点破,只摇头道:“万物相生相克,自有因果。” 太后听得云里雾里,像抓住了什么要点,又模模糊糊。 沈娴没理会,牵着小腿就进了屋。一会儿小荷就到她跟前来道:“最近宫中闹鬼,听说太后那里尤为厉害,所以才请了个得道高僧进来做法驱邪。” 沈娴嗤笑一声,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太后与齐妃不是很要好么,怎的齐妃的鬼魂偏偏去叨扰她呢,齐妃要找,也应该是先来找我吧。” 话音儿一落,沈娴想到了什么,眉头冷不防一挑。 对啊,真要有鬼神之说,齐妃理应先来找她。结果现在是先去找了太后,其中必有蹊跷。 今日那和尚在太和宫对面说了那样一番话,实在惹人深思和误解。只怕矛头很快又要直指太和宫了。 沈娴问小荷:“这老和尚是谁请回来的?”只要知道是谁请来的,便能揣测一下对方的目的。 小荷道:“听说是皇上身边的大臣替皇上出谋划策的。” 沈娴一愣,又是贺悠。 小荷又道:“太后实在是被吓得神智错乱没有办法了,才出此下策。高僧是从护国寺请来的,护国寺可是山中世外的百年老寺。今日看太后精神,应该是好了不少。”见沈娴发愣,她问,“公主,你怎么了?” 沈娴道:“无事。” 她沉下心来想,上次是齐妃通奸被杀,这次又会是什么呢? ps:啊啊啊还是让苏折先睡服了阿娴再说其他吧,不然我真的要掀电脑了!我掐指一算,就过两天便是黄道吉日,是真的黄道吉日!小伙伴们请自行准备好鞭炮和瓜子!记得到时候给我留言点下赞!爱你们哟么么哒~ 第482章 乃不祥之人 太后这头,她回到自己宫里后,坐立不安,与身边贴身大宫女问:“那圣僧所言,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身边的宫人思忖着与太后道:“难道圣僧所指凶煞,莫非就是指静娴公主?说起来,在静娴公主没进宫来以前,这后宫里一直是风平浪静、相安无事的。” 太后顿时恍然,又道:“圣僧说齐妃生前还有未了的心愿,那是什么?” 这个宫人一时也迷茫。 后宫里人多,群众八卦的力量是很强大的。才一上午,事情就传开了。 宫人去给太后备茶点的工夫回来,就与太后说道:“奴婢方才出去,听其他人窃窃私语,同样是怀疑静娴公主就是这个凶煞之物。” 太后问:“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自从静娴公主搬进太和宫以后,就与齐妃不对盘。他们说,先是养了那么久都没出事的鳄鱼突然就爬上岸来了,使得五皇子在那里受了惊吓;后又是齐妃想求太后做主不成被关了禁闭。 若不是静娴公主,五皇子不会受惊吓,齐妃也不会被关禁闭。齐妃没关禁闭,便不会偷偷去御书房想见皇上一面,没偷偷去御书房也就不会……”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下去,太后也一派清明。 归根结底,全都是沈娴害的!要不是她,后宫就不会这样风风雨雨! 太后这才想起来,齐妃生前未了的心愿,肯定就是拉着太后去太和宫找沈娴,替五皇子报仇,结果没能顺遂。 可能这便是齐妃一直纠缠着太后的原因。难怪齐妃总是阴魂不散,而太后总是听得见她的哭声。 高僧来过一趟后,太后心气平稳了不少,可夜里仍是时有听到齐妃的啼哭声。 太后心想,若是不了结齐妃的心愿,解决掉沈娴这个麻烦,只怕齐妃是不肯罢休的了。 虽然齐妃通奸委实可恨,可太后终究又与齐妃有往日情分,一是希望她不要再来纠缠自己,二也希望她能无牵无挂早日去投胎。 现在五皇子已经在皇后那里安顿下来,剩下的也只有在沈娴这里出口恶气。 皇后听闻太后要帮齐妃完成心愿,齐妃死有余辜哪值得这般大张旗鼓。况且北夏的使臣才刚离京,静娴母子也杀不得。 太后得知,沈娴的生死是北夏拿来威胁大楚的手段,目前还死不得。这也是皇帝一直把她软禁在太和宫里的原因。 可就算如此,也不能放任她在宫里撒野。 于是太后又邀来护国寺的高僧,询问:“上回圣僧说起凶煞之物,现在哀家已知道那凶煞之物为何,若是不能除之,应该怎样处置?哀家以为就是她让齐妃阴魂不散。” “阿弥陀佛,佛不杀生,上次贫僧便说了,抄经念佛七七四十九日可为亡者超度,佛前忏悔可化解凶煞冤孽,使亡者安息、早登极乐。” 太后道:“圣僧的意思是,要她去佛堂忏悔念经?” “冤有头债有主,解铃还须系铃人,阿弥陀佛。” 太后恍然大悟。 齐妃的死虽不是沈娴直接造成的,可也有她的间接因素在里面。齐妃夜夜哭诉阴魂不散,又不敢去找沈娴,是因为沈娴乃凶煞之人。 只要把沈娴赶出宫去,把她囚禁在山野寺庙中,让她吃斋念佛化解身上凶煞,齐妃当然就跟着去找她了。而且她不在宫里,还落得清静! 太后想,一个前朝公主,从血流成河的宫变中活了过来,身上怎么能没有凶煞之气呢。这样的人,名不正言不顺,怎么还能继续住在这后宫里。 现在北夏使臣已经走了,只要她活着就好,没人在意她活得怎么样。不如去寺里忏悔赎罪,做个出家人! 太后越想越觉得可行,便去找皇帝请旨,要把沈娴赶出宫去。 太后态度坚决道:“皇上想想,自从那丧门星进宫后,宫里何时平静过。她是前朝公主,就是皇上后宫里的克星,若是不赶出去,后宫何以安?” 太后又道:“就把她赶去麓山修行,抄经念佛,给齐妃超度,也替五皇子积福。皇上不能杀她,总不能让她一辈子留在这宫里吧。” 皇帝沉吟,他还没有细想应该怎么安置沈娴,但通过这段时间太和宫发生的种种,沈娴确实不再适合继续被软禁在太和宫里。 太后有些激动道:“皇上要是不同意,难道是要哀家一直被鬼魇缠身不成?眼下让她先去替齐妃超度四十九日,齐妃要寻仇也是去找她,不要再来找哀家!” 皇帝揉了揉额头,道:“容朕想想。” 太后道:“哀家问了,麓山上清寒,那丧门星去麓山护国寺再合适不过。皇上好好想想吧,她不能杀,难道还不能换个地方囚禁?她要是不离开太和宫去护国寺,那就哀家去护国寺过清寒日子。反正哀家也一把老骨头了,皇上不在乎哀家的身体安危,哀家也不指望有几天活头。” 说罢,太后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有了太后这一带头,沈娴在后宫里一致被认为是丧门星,是不祥之人。于是后宫妃嫔也相继到皇后那里去,请求皇后把沈娴遣出宫去。 太和宫这两日气氛十分低沉。谁也不敢在沈娴面前多说一句。 玉砚只得私下与小荷抱怨,骂道:“我看她们才是扫把星,长舌妇,一窝蜂!齐妃自个儿与人苟且,这也能怪到公主头上?公主问心无愧,齐妃不敢来找公主,还被说成是公主煞气重?真是颠倒黑白,是非不分!” 沈娴牵着小腿冷不防出现在她们身后,悠悠道:“嘴长在别人身上,由着她们去说得了。” 玉砚一听急了,道:“公主,你知不知道,太后要把你赶出宫去呢,让你去麓山寺院中抄经念佛!麓山那么冷,一到冬日山头便全被大雪所覆盖,公主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玉砚急得快哭了,“而且他们能让公主把小腿带走么?公主一去,小腿可怎么办,又要独自一人住在这里……” 第483章 你不安好心,你见不得我好! 后宫里人心惶惶了这几日,难得保持异常一致的声音,都是要把沈娴赶出太和宫。 沈娴的去留,与皇后无多大的厉害关系,因而皇后也做了个顺水人情,去皇上面前说起了此事。 皇后道:“臣妾身为后宫之主,管理后宫是臣妾的职责。静娴公主不是后宫的人,确实不应该长久住在宫里,这不合规矩。臣妾听说那麓山,上山容易下山难,对她来说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皇帝把贺悠召来面前,沉声问:“护国寺的和尚,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来就直指沈娴!” 那高僧来了一趟宫中,就把矛头指向沈娴,实在令多疑的皇帝不得不怀疑。 贺悠也是一脸茫然加惶恐,道:“皇上明鉴,微臣上麓山那日,有公公陪同,绝没有提起过有关静娴公主一二,那方丈会语出惊人,微臣也实在毫无防备。” 在这之前,贺悠也不曾去过那护国寺。去护国寺当时,还是在山脚附近一路询问,才找到正确的上山路线。 为了一个沈娴,皇帝不可能置太后的身体于不顾,这两天他也确实想着这件事,便问:“那依你看,麓山的位置如何?” 贺放道:“山里险要,大雪封路,十分寒冷。这个时节,上山下山都很困难。” 见皇帝沉吟不语,贺悠又道:“微臣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静娴公主,微臣以为,不宜再与其子一同软禁。应及早把他们分开。” 皇帝等着他说下去,他又继续道:“现在静娴之子还小,尚容易教化,最好不要让静娴公主在他身边耳濡目染。 而且让静娴公主和她孩子在一起,静娴公主看起来有恃无恐,只有让他们母子分开,才能让静娴公主战战兢兢不敢妄动。 据臣所知,那孩子就是静娴公主的命根子。” 贺悠揖道:“臣以为不如顺水推舟,把静娴公主囚禁在麓山之上,派重兵守护,让她抄经诵佛、修身养性。 每日所抄经卷可由士兵送到宫里给皇上过目,如此皇上便可知她在寺里的情况。 说不定如此还能使她平心静气,将来若遁入空门,也是造化。” 皇帝茅塞顿开。来日沈娴若真是遁入空门,还能省去他不少麻烦。 说来说去,太后说得对,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囚禁沈娴罢了。麓山真要合适,把她送去那山上也好。 皇帝派人去麓山山下打听勘察了一番,因为护国寺避世,位置很高,能上山的香客其实不多。 山上寒冷的冬日几乎能持续小半年。上山下山的路只有一条,被冰雪覆盖以后,行走尤其困难。 就贺悠带了人上山去,一路都摔了不知多少跤,好几次还颇有些凶险。 贺悠说得对,只要把这个孩子紧紧抓在手里,就不怕沈娴不规矩。 从沈娴回京以来,她给皇帝的印象也只是停留在护犊的妇人角色。她平平无奇,没有见识,为了自己的儿子只会哭只会闹。 皇帝对她渐渐放松了警惕,但也绝不允许她脱离自己的掌控。 最后皇帝如了太后以及后宫妃嫔的意,打算把沈娴送去麓山护国寺带发修行,按照要求,每日抄写经卷,佛前诵经。 山下和寺里,都派侍卫监视把守。 眼下侍卫已经先被派去,在麓山山脚下设关卡了。圣旨也传到了护国寺。 皇帝把沈娴召到御前来,直接命令她明日便启程出宫,去往护国寺。 沈娴下意识地抬头问:“那我儿子怎么办?” “他仍旧留在太和宫。” “不,不行的,”沈娴道,“我不能离开我儿子。我走了,要是有人欺负他怎么办?他已经没有爹了,不能再没有娘!” 沈娴越是抗争,皇帝就越是铁了心要把她送走,不耐烦道:“静娴,这是圣旨,由不得你说不。” 说罢皇帝就下令太监进来才沈娴带出去,并传令下去,让太和宫今日就给沈娴收拾,明早一早就离宫出发。 沈娴一下就慌了,只是皇帝不再理会,她被太监强拉了出来。 一出门,就看见贺悠穿着官袍,正走上台阶,准备进去面见皇帝。 他和沈娴在门口撞了个正着。 许久不正眼瞧他,贺悠穿着官服的样子,约莫是受官场浸淫,现在满身都是世故和圆滑。 沈娴盯着他,他微微颔首作揖,表示尊敬。 沈娴挡在门口,贺悠迟迟无法进去,便开口道:“还请静娴公主移步,我还要进去面见皇上。” 沈娴红了红眼,道:“是你出主意要把我送走的是不是?” 贺悠拂了拂衣袖,道:“公主此言差矣,护国寺高僧说公主命里带煞,应该去寺里潜心念佛。我只是觉得这样再好不过。” 沈娴握紧了双手,见他悠然面目,突然发疯了一般,抬起脚就一脚狠踹在贺悠身上。 贺悠毫无防备,往后滚落台阶,跌倒在地,摔了个狼狈。 若不是太监拉住沈娴,沈娴还要上前去狠撕他一顿。 他从地上坐起来,不恼不怒,道:“公主这是狗急跳墙了么。” 沈娴声嘶力竭道:“贺悠!我知道就是你,你不安好心,你见不得我好!就是你让我和我儿子分开的,我不会放过你!” 贺悠起身,眼见着沈娴被太监拖走,他在身后道:“公主若是在麓山安分守己,你的孩子也不会有事的。” 沈娴对贺悠恨之入骨,在皇帝的殿门前大打出手,不成体统。 贺悠进殿来,虽整理了下衣着,可手背上的擦伤也清晰可见。等事后皇帝才让他去太医院处理一下。 沈娴几乎是被押回太和宫的。太监传令,让宫人帮沈娴收拾东西。 太监一松手,沈娴便有些脱力地虚软在地。她似骂也骂得没力气了,挣扎又似挣扎不过。 玉砚和小荷连忙过来搀扶她回房。 等皇帝身边的太监走后,沈娴才收起那副歇斯底里的情绪,平静地问:“小腿呢?” 玉砚道:“在书房呢。” 沈娴道:“收拾东西吧。”她去了书房。 第484章 “他一定不是故意的。” 崔氏虽然不常在沈娴身边伺候了,沈娴也不再让她插手小腿的生活,可崔氏终究是很疼爱小腿的。有时候偷偷从旁看着小腿一二,玉砚和小荷也不说穿,沈娴便也当做不知道。 眼下便是崔氏在书房陪伴着小腿。 听说明日沈娴就要离宫了,玉砚是个毛躁的,只怕不知收拾成什么样,崔氏便默默过去搭把手。 小腿问:“娘为什么不理二娘?” “她做错了事,娘要冷落她一阵子。”沈娴把小腿抱进怀里,温柔地道,“但娘不在的时候,你要听二娘的话,懂吗?” 小腿睁着湿漉漉的眼,没有回答。 沈娴又道:“假如娘明天要走的话。” “你会像五皇子他娘一样,走了以后就再也不回来了吗?”小腿突然问。 沈娴动作一顿,后定定道:“阿羡,娘无论如何也不会丢下你,所以一定还会回来。” 小腿点头:“那我会听二娘的话。” 沈娴捧着他的小脸,深深看着他与苏折神似的眉目和安静神色,眯着眼睛笑道:“二娘是你爹留下的,娘明日把她留给你,让她保护你。” 小腿摸了摸沈娴的脸,问:“为什么娘之前不高兴?” 沈娴愣了愣,故作轻松道:“因为,你爹也做错了事,娘也想冷落他,但是发现挺难的。” “他一定不是故意的。” 沈娴心酸。小腿越是这般懂事,她便越是觉得那些他不知道的事对他很残忍。 崔氏和玉砚是跟着沈娴一道入宫来的,沈娴去麓山护国寺时,却将崔氏留下。 崔氏知她心意,眼眶湿润地跪地道:“公主还愿意给奴婢机会,奴婢一定不会让公主失望,会好好保护小腿的。” 沈娴看着她,道:“起来吧,我不是在给你机会。” 或许在她决定这么做的时候,终究还是选择了相信苏折。 有崔氏留在太和宫,她处事平稳,和小荷一起照顾小腿,沈娴是比较放心的。 顿了顿,沈娴又轻声问:“如若最后,他还是不想要小腿,二娘,你当如何?” 崔氏坚决摇头道:“不会的,大人不会不想要的,之所以那么做,都只是权宜之计。” “我问你当如何?” 崔氏道:“奴婢也会誓死保护小腿。” 沈娴点了点头,随即云淡风轻地踏出了房门,抬眼看着对岸茫茫雪景,“权宜之计,你不知道他心中究竟作何想,我也不知道。好好照顾小腿,等我回来。” 她一边出门,一边叮嘱崔氏和小荷:“我不在的时候,太和宫外面少出,还有湖里的鳄鱼,别忘了让小腿喂。” 此时前来接沈娴出宫的宫人已经在对岸候着了。太和宫的宫人把收拾好的箱子搬了出来。 沈娴就带着玉砚去护国寺,两人的行李便这一两只箱子,箱子够大,都是崔氏收拾的,装了衣物和沈娴平日里收藏的东西。 沈娴走的时候,小腿拉着小荷的手,仍是如先前那样,一个劲地试图往前奔,想要去追沈娴。 小荷看不过去,把小腿抱了起来,转头往回走,不忍道:“别追了,公主不让你追的。” 小腿只有趴在小荷的肩上,望着沈娴走过木桥,离开太和宫,越走越远。 沈娴成了后宫里人人欲驱之的扫把星,她是得以暂且脱身了,那小腿呢? 只要有小腿在宫里一日,她便一日不可轻举妄动。 无妨,她不可能永远被困在麓山上,而皇帝也不可能要挟她一辈子。 他们为何让她上麓山进寺庙,沈娴还不清楚,但她也一定会很快弄清楚的。 侍卫护送她出了城,到了麓山山脚下。 大雪封山,一点也不假。上山的路陡峭难行。沈娴和玉砚相互搀扶依托,还能勉强一步一步往山上走。侍卫用绳子捆着箱子,冒着风雪,艰难地往山上拉。 途中有几个侍卫脚下打滑,直接摔了下去。 等一行人到护国寺时,天色都已经黑了。清冷的护国寺坐落在山腰之上,四周以群峰为屏障,可挡去大部分风雪。并且所处位置丝毫不显眼,居于深山之中,说是避世一点也不为过。 此时宁静的寺院里还闪烁着温黄的灯火。 寺院里的方丈带着若干弟子,亲自出门来迎接。 山下已有侍卫设防,寺院里也住进了一批侍卫,明面上为保护沈娴安全,实则为监视沈娴的一举一动。 寺院里有空余的禅房,侍卫几人挤一间刚好够住下。给沈娴准备的禅房则在后院最深处的地方,是一个简易单独的院落。 一进院落,地上和屋檐上都铺满了雪,处处感到一股奇寒,确实比山下冷得多。 玉砚一边搓着手,一边哆嗦道:“公主,这个地方能住人吗?这山里的和尚一年四季都住在这里,穿得还没有我们多,他们就不觉得冷吗?” 确实,这里的和尚都穿着一件棉质僧衣,看起来着实单薄,但是个个都不抖也不哆嗦,看起来精神饱满。 沈娴道:“可能是境界不一样吧。” 一推开门,更是一股寒气扑面。点上烛灯,发现这禅房简单到了极致。 房里一副桌椅,一个挂衣服的木架子,然后就是一张床和一床单薄的棉被。除此以外,再找不出其他多余的东西。 床是那冰冷坚硬的木板床,连铺一层棉絮都没有,直接用青布一罩,便能躺下就寝了。 玉砚咋舌,道:“和尚都是这么睡的吗?这么冷的天,这么冰硬的床?晚上会被冻僵的吧?” 沈娴也略有些惊讶,她知道寺庙里清贫,但是也没想到有这么清贫。 过了一会儿,就有一位年轻的和尚过来请沈娴去用斋饭。玉砚拉住他,问:“师傅,你们住的禅房都是这么简单的吗?” 和尚道:“回施主,寺中弟子所住的禅房都是一屋一床的。这间禅房,已是本寺最好的。” 玉砚无话可说。 沈娴道:“你去吧,我们随后就去用斋饭。” 和尚走后,玉砚也无奈,道:“看来奴婢只有将就着布置了。”说着她就到角落里打开两只箱子,自顾自又道,“还好二娘早有准备,她比较有经验,说寺里苦寒,要多备衣物,不仅是衣物,她连衾被都装上了。” 第485章 这围巾分明是给大人用的 沈娴看着玉砚从箱子里取出一叠叠的被子毯子,张罗着铺床,不由默了默道:“二娘真是良苦用心。” 难怪上山的时候,见几个侍卫拖这两只箱子拖得十分费力,原来这箱子里是满满当当、紧紧实实地塞满了东西,可一点空隙都没留。 这木床上原本的青布棉被用不上,玉砚重新铺了一层棉垫和床褥子,又铺上柔软的毯子,就不显得那么冷硬了,还留了两床衾被夜里重着盖。 玉砚道:“如此,应该就不会冷了。” 崔氏没光顾着沈娴,也给玉砚准备了被褥。只不过这院落里就只有眼下一间禅房,玉砚的房间安排在院外最近的那一间。 她把自己的被褥拿出来放在一旁,先帮沈娴布置房间。 沈娴道:“不用这么麻烦,一切从简便是。” “再怎么从简,更衣洗漱,梳妆挽发总是要的吧。”玉砚搬出沈娴的妆匣子,甚至还搬出一面铜镜放在那桌上,“这些都是二娘准备的。拿来了总得用啊。” 沈娴:“……二娘还准备了些什么?” 玉砚又变戏法似的拿出桌布椅垫铺上。箱子里剩下的便是衣物,以及沈娴收藏的小玩意。 玉砚翻到了箱底,问:“公主,这两个木偶娃娃,要拿出来摆着吗?在太和宫里的时候没摆,不想二娘也给带上了。” 沈娴看着那两个木偶,道:“放我床头。” “那这两个脸谱面具你呢?” “挂衣架子上。” 这样她靠在床头,便能触摸到那两个留有烧灼痕迹的木偶,能看到衣架子上的脸谱面具,想起曾经和苏折的种种往事。 等玉砚布置好以后,再一看,原本十分简便的房间,蓦地就有了两分温暖的感觉。 玉砚满意道:“现在这样就差不多了。” 随后两人便走出院落,准备去前面用斋饭。这个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寺里烛光熹微,能照亮的空间十分有限。寺里有个斋堂,专门供寺里的弟子和施主用斋的。 饭食极是清淡,不见荤腥。 用完斋饭后,玉砚就先回房去布置自己的房间,沈娴在护国寺佛堂里转了转。 此时方丈正带着弟子在佛堂里晚修,沈娴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这些僧人,衣着朴素,可佛堂里由他们香火供奉的佛像却是金光明灿,一脸的慈悲相。 方丈起身行了个佛礼,沈娴站在门口回礼。这方丈便是那日进宫的高僧,而沈娴也不再像那日那样无礼地叫他一声“老和尚”。 在宫里时的撒泼劲儿,眼下在沈娴身上消失得干干净净,她在佛前沉静如水。 方丈道:“阿弥陀佛,明日起施主可每日来佛堂诵经礼佛,修身养性。” 沈娴回道:“有劳方丈大师。” 这护国寺是百年老寺,藏经阁里的藏书数不胜数,不愁没有打发时间的。 到了这里后,沈娴每天早晚在佛堂里诵经,上午便去藏经阁找书看,下午闲暇时就把箱子里的毛线团拿出来,重忆以前围巾的织法。 玉砚也不闲着,她虽不用早晚去佛堂,可若是不找点事情来做的话,她会冻僵的。 于是沈娴修行看书,亦或是织围巾时,玉砚就去砍柴烧水,还弄了个小炉子来,给生火熬粥。 就斋堂里的斋饭,实在是太难吃了。 按照皇帝的意思,沈娴每天还要抽出时间来抄写经卷,由山里的侍卫给送回宫去。 沈娴发现自己一天的时间都被排满了,哪有时间去给齐妃五皇子抄经积福,于是这样的任务就落在了玉砚身上。 玉砚文化课不到位,抄得乱七八糟,时不时还一脸墨渍地凑过来,瞅了两眼沈娴手里织出来的一小段围巾,道:“公主,你这是怎么编的,太厉害了。” 沈娴道:“想学?把经书抄完了,我就教你。” 玉砚兴致勃勃地问:“这个编来怎么用呢?” “当然是给小腿当围巾了,围在脖子上,便不畏寒冷。” 可是随着时日过去,玉砚看着沈娴手里继续编织的围巾,表情有点复杂道:“公主,这真的是在给小腿编围巾吗?” “不然呢?” 玉砚道:“可是这么长的围巾,小腿那么小,能围得上吗?” 沈娴一愣,回神一看,这才发现围巾已被她织出许长,根本不是给小腿用的。 这条围巾宽泛柔软,分明是给大人用的。 沈娴道:“一时没注意,不知不觉就织长了,我拆短一些。” 玉砚见状连忙阻止,道:“公主,还是不要勉强自己了,说不定以后能送给适合的人呢。反正毛线团还多的是,重新给小腿编一条就是了。” 这是沈娴好多天的心血,玉砚知道她不想拆。她一心想着那个人,只怕这条围巾也是一心一意为他编织的。 既然不想拆,何必为难自己呢。 很快就过年了。宫里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沈娴也不指望能在除夕初一与小腿团聚。 每年除夕,京城里都会很热闹。人们出来游街玩乐,赏烟花、放鞭炮,一起喜迎新年。 怎么说这也是一个喜庆的节日。 护国寺里也与往日不同,灯火比之前旺盛一些,灯油也添得多一些。 方丈带着弟子们在佛堂里诵经,沈娴和玉砚无事可做,便也一同去佛堂受梵音洗涤了一阵。 等从佛堂里出来时,师傅们便回房去打坐了,沈娴和玉砚在护国寺前院转了转。 天色黑下来,两人找了个视野开阔的位置,朝京城的方向望。 京城里此时应是灯火如织锦,串联起一条条长街,两人隔着这么远的地方,只能隐隐看到点稀稀疏疏的火光,并不见京城里的灯火繁华。等了许久,也不见有烟花升上来。 玉砚失望地叹了口气,道:“还以为今个晚上能看见京城里的灯火夜色呢。” 沈娴道:“还是回去洗洗睡吧,今年朝廷很穷,百姓受灾,应该没有心思来准备这些。” 外头起了风雪,吹拂在脸上如刀子般刮人。玉砚裹紧衣服,还是被冻得一阵哆嗦,便再不耽搁,和沈娴转头回后院禅房。 风雪在窗外吹得呼呼作响。 第486章 来处理你我没处理完的事 炉子上还烧有热水,玉砚用来给沈娴洗漱,道:“好不容易停了两天,这风雪又来了,看这架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呢。” 沈娴随手拿起床边的书,道:“你快回去睡吧,夜里冷,被子裹紧一点。” 玉砚收拾妥当以后,道:“那公主有事的话就叫奴婢。” 沈娴笑了笑,道:“有事我叫你作甚,自己能解决就是了,免得还让你我都冻一趟。” 玉砚吐了吐舌头,道:“那奴婢先回房了。” 这里始终不比在池春苑或者太和宫时方便,那时玉砚住隔壁,随叫随到。眼下玉砚却是住到院外去了,要叫她还得出门走一趟。 所以沈娴自己能动手的,也不会劳烦玉砚。况且她晚上通常不会起夜。 入夜以后着实寒冷,山脚下设关卡的侍卫若是整夜值守的话,待到明日非得被冻成冰雕不可。 在这样的除夕夜里,能偷懒的,就在山脚搭建的临时住处早早偷懒去了。 有人远离了京城里那渐远渐朦胧的灯火,趁着夜色而来,在风雪中独自上山。 那抹黑影融合在夜色里,和着这一场说来就来的雪,悄无声息。 沈娴靠在床头,手里握着书,许久都不曾翻过一页。 她把床头的两个木偶娃娃拿下来,放在手里细细端详,又抬头不经意看见木架子上挂着的脸谱面具,有些出神。 在这里,她不用避讳把这些东西摆放在她视线所能触及的地方。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去回想,一遍又一遍,与这些事物有关的回忆。 沈娴兀自笑了一下,把书放到一边去,将木偶轻轻地摆回原位。 白天的时候尚还好,她可以去佛堂诵经,可以去藏经阁找书看,可以织围巾,只要手上有事情做,旁边有玉砚在,沙弥和尚来来往往,她便不去想那么多。 现在一个人的时候,就触物生情,控制不住要去想。 沈娴盯着脸谱面具看了一阵,听着窗外落雪依稀降在窗棂上的声音,她动了动身,准备躺下睡了。 只不过刚一躺下,就听到敲门的声音。笃笃三两声,带着些许悠然的况味。 沈娴心里莫名一动,问:“是玉砚吗?” 外面没有动静。 她揭开衾被就下床,走到门边,没问清楚对方是谁,便拨开了门闩,打开房门。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抵是因为,那敲门的声音,以及短暂的沉默,都太像一个人的风格。 沈娴打开房门那一刹那,她震住了。 淡黄色的光在门边晕染开,外面是浓重深厚的夜色,门前能照亮的她的面前,寂静地站着黑衣隽美的男子。 黑发袭肩,发丝间似夹杂着冰凌子有些硬,他的肤色被冻得冰一样的苍白,身上黑衣被大雪覆盖了一大半,雪染白了他的头。 不知道他在风雪里前行了多久,浑身都冒着一股冰气。 唯剩下那双修长的眼,依然是深沉如墨的。 他在看见沈娴时,眼眸里清晰地刻着她的模样,带着暖意地笑了一下,“还好我来得不算晚,你还没睡。” 沈娴瞠着眼把他看着,根本无法相信,这个时候苏折会来。是不是只要心里想他念他,他就真的会风雨无阻地出现? “不请我进去?”苏折主动抬脚往她房门走进了一步。 突如其来的靠近,让沈娴不由自主地往后又退了一步。 苏折得了空隙,转身像关自己家门一样,随手关上了门。 苏折看了一眼这禅房,问:“还住得习惯吗?” 沈娴回过神,转头去拿了外衣披在身上,不去看他,“你怎么来了?” “今晚空出了时间,来处理你我没处理完的事。” 沈娴心里一下子沉了沉,该要面对的时候,还是得要面对。 他们之间,横着不少的事情,全是关于小腿的。 沈娴深吸一口气,低声道:“也好,今晚我也有时间,索性把事情都说清楚吧,总不能让你大老远白跑一趟。只是我可能没有热茶招待你。” “无妨,我不渴。” 沈娴飞快地看他一眼,见他衣上发间的落雪,眼神里闪过心疼,道:“把你衣上的雪抖一抖,一会儿化了会冷。” 这大雪冷天、寒风肆虐的,他冒着风雪说来就来,黑衣不见有多厚,就不知道添衣么。 苏折若无其事地拂了拂肩上衣角,道:“这寒气会不会冻着你,你去床上躺着听我说也好。” 沈娴道:“没关系。就这样说吧。” 苏折一时没说话。 沈娴抬眼去看他时,见他的视线停留在她床头的木偶以及旁边木架子的脸谱面具上,有些发愣。 她不想让苏折发现,这些日她都靠着这几样东西睹物思人。遂挡了挡他的视线,道:“你若不知道从何说起,那我问,你来回答。” “好。” 苏折收回视线,眼神重又落回沈娴身上,丝丝缕缕地把她缠绕。 她沉默良久,发现一个人先开口,真的是一件困难的事。 沈娴好不容易平静的心绪一下复杂起来,各种被她一直遏制的想法全部闪现在脑海。 她挑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先问,抬头定定地看着苏折的脸,低哑道:“小腿,是你的亲生儿子么?” 不管心里有没有确认,她都要亲耳听一次,苏折的回答。 满室安静,苏折低下眼帘看她,回答:“他是你和我的儿子。” 沈娴眼神颤了颤。 “那你为什么瞒着我,不肯认他?” “因为时机还没到。” “时机还没到……”沈娴冷不防嗤笑一声,眼眶里却噙满眼泪,“我离京的时候,叮嘱玉砚和二娘有事便带着小腿去找连青舟,是你不让二娘去的?” 苏折皱了一下眉头。 沈娴问:“是你让宫里人顺理成章地带小腿进宫?是你把连青舟遣离了京城?是不是?” “是。” 沈娴喘了一口气,手扶着桌子,手指用力得泛白,“为什么。” “因为小腿一人,有可能牵连甚广。” “你是怕一旦连青舟插手了,就有可能暴露。你怕小腿连累到连青舟,这样就没人替你跑腿,没人替你奔走筹备了。连青舟对你还有用,可是小腿对你没有用,所以你选择牺牲他。” 苏折刚朝沈娴走近一步,沈娴便又道:“苏折,你别过来,别靠近我,你就站在那里把话说清楚。” 第487章 不是老早就想睡我了么 说出这些话来以后,耗费了沈娴的大半力气。 可她仍旧要说下去,“你一早就知道他会被送进宫去,你没打算要告诉我,你拦下圣旨瞒着我,也没打算让我回京去。你打算让我抛弃他,因为你一开始就决定让他做一枚被放弃的棋子,对吗?” 沈娴指甲死死掐着桌沿,胸口翻腾灼烫,没忍住,低低哭了出来,又深深喘息压抑住,低垂着头,眼泪簌簌往下掉,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咬牙道:“苏折,你亲口承认了,他是你和我的亲骨肉,你怎么忍心?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你可以和我明说的,我没有逼你。” 她满脸痛色,“可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狠心?” 苏折身形顿了顿,尽管沈娴警告他不要靠近,他却还是一步步往她面前走。 沈娴不想被他的气息所扰乱,她便一步一步往后退。 直到退无可退,身后是床,她脚下一绊,虚脱地坐在了床上。 苏折的气息铺天盖地压下来,她听他淡淡道:“在什么都不曾拥有的时候,我连我自己都可以放弃,更何况是小腿。” 他冷凉的手拭过她眼角的泪,轻声细语又道:“可如今拥有得多了,才发现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 “你想知道为什么,不仅是因为会连累到连青舟,还有可能暴露他手下遍布大楚的产业。”苏折倾下身,缓缓靠近沈娴, “为什么不能暴露?因为从他从商的第一天起,他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是在为你来日发兵准备充足的粮草,为你平定大楚后第一时间有足够的财力安定民心。” 苏折似在与她呢喃着情话一样,低低道:“纵使知道小腿是我儿子,我也只能把他送进宫去。他若真是一枚随时都可抛弃的棋子,倒也好了。” “阿娴,从允许你回京的那一刻,或者说更早的时候,从我给他起下名字的那一刻,我就悔了。” 沈娴哽咽道:“悔什么?后悔不该让我回来么,后悔不该让我们像现在身陷囹圄么?” 苏折苦笑一下,道:“我也是第一次做父亲。在这之前,我什么都不在乎,不在乎血浓于水,不在乎骨肉亲情,我就只在乎你。如若必要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他。” 沈娴泪流满面,“苏折,他可是你的亲儿子。你为什么总是对你自己这么狠,说舍弃就能舍弃。” 苏折说,“你问我悔什么,我悔的便是我把这‘舍弃’二字看得太轻易。” “阿娴,我不知道怎样做一个父亲,最开始你也不知道怎样做一个母亲,但你学得比我快,也好在,你总归是在一点点教会我。以前舍弃他对于我来说太轻易,可以后,兴许就不会了。” 明明她应该怨他怪他,可到底发现,心疼远大过于怨怪。 苏折试着吻去沈娴脸上的泪,只是被沈娴偏头躲开。他温凉的唇便从她的脖间轻轻擦过。 沈娴闷声道:“既然小腿这么妨碍你,你应该是不希望有这个孩子的吧。说你一点也不想要这个孩子,是一点也不假的。” 她眼眶红红地瞪着他,却是顿了顿,哑声问:“你在干什么?” 苏折当着她的面,竟抬手解衣,慢条斯理地褪下黑衣,慵懒地挂在了旁边的木架子上。 苏折风清月白道:“诚如你所见,我在解衣裳。” 沈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解衣裳干什么?” 苏折道:“不是老早就想睡我了么。今夜我有时间,给你睡。” 沈娴怒斥道:“事情还没完,你休想转移话题!” 话音儿一落,苏折冷不防欺身压下来,沈娴毫无防备,就被他压倒在了床上。 四目相对,鼻尖相抵,呼吸起起伏伏,瞬时缠绕在了一起。 沈娴手撑着他的胸膛,试图把他推开。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根本没有力气。 她心知,自己抗拒不了他。 沈娴道:“你起来,我话没说完。” “无妨,一夜的时间还很长。” “可我现在没心思睡你!” 苏折俯下头去,与她交颈相拥,在她耳边气息萦绕,“那我睡你行不行?方才在你开门的那一瞬间,我便想睡你。想像这样压着你,把你用力地揉进我怀里。” 随着苏折的话,像有万千蚂蚁,在沈娴的身体里啃噬,那股酥痛,袭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沈娴仍是轻声固执地问:“你不是把我的信期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么,既然你不想要他,为什么还要让我有他?你能不能起来,认真地回答我?” 苏折起了起身,揽着沈娴便和她一起躺进了被窝里,道:“这样你便不冷了,我也可以暖和些。抱歉,我暂时还不能起来,我预感我接下来的话会让你难以接受。可既然要说清楚,我又不能再瞒着你。” 沈娴与他紧紧相贴,苏折的体温渐渐传到了她的身上,她才发现他居然浑身冰冷。可是苏折的话,让她也渐渐感到冷了起来。 沈娴再问:“为什么要碰我,为什么要让我怀上他……” 她已经挣扎不过,苏折仍是双手擒着她的手腕,压在了她枕边。 苏折贴着她耳边,细细的吻过她的耳垂,耳鬓厮磨道:“我的确是算准了你的信期,知道那个时候你容易受孕。你必须要有一个孩子,来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能让你活下来。我不能让秦如凉碰你,所以只好我自己来。只是你口中一直喃着他的名字,大抵你一直认为我就是他。” 沈娴即使没有力气了,在听到苏折这话时,仍是开始努力挣扎。 苏折一边压制着她,一边继续道:“我不曾考虑过怀胎十月的辛苦,我也低估了你和孩子之间的骨血情。我所算所想,一开始是打算牺牲这个孩子,只要能保住你就可以了。” “苏折你这个混蛋!” “我是混蛋,”苏折眼里有流光,“但是后来变了,我舍不得了。你好不容易生下他,你身上有为人母亲的光辉,我一日比一日舍不得,把他从你身边夺走。” 第488章 你想要如何冷静 沈娴深深喘息着,精疲力竭道:“就是你这混蛋,让我稀里糊涂做了娘。我自己都还顾不上我自己,就要拉扯小的,我都没有过男人,没逍遥快活过,就先有了儿子……这两年来我甚至都还不知道儿子的爹是谁……” 她眼泪横流地看着苏折,“我纠结孩子的爹是谁时,想过无数种可能,我唯独不敢妄想是你。甚至你还和我一起分析连青舟是不是我儿的亲爹,那个时候明明你什么都知道,偏偏要瞒着我骗着我,那时你心里一定笑惨了我……” 苏折道:“我不曾笑过你,反而,我感到很急迫,明明想要告诉你,却又不能够告诉你。” 他在她耳边道:“还有,谁说你不曾有过男人,我不是么?” 苏折的话让沈娴轻轻一颤。 苏折微偏了偏头,细碎的吻落在她的脸上,辗转在她的唇上,又流连在她的耳廓和颈项间。 当苏折的手,伸进她寝衣的时候,她才猛然回神,倒抽一口凉气。 沈娴来不及反应,就被苏折抚上了腰肢,她张了张口,苏折俯头便堵住了她的唇,将她抵在床上,深沉狠吻。 外头风雪依旧,她也飘飘摇摇。 寝衣从肩头滑落,肩膀蓦地一凉。苏折轻挑起她的衣衫,那修长的手指将她盈握。 沈娴仰长了颈项,连叹惜一声的机会都不曾有,所有低吟都被他堵在了喉间。 “不……能够……” 沈娴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极其介意。 她不知道亵裤怎么被褪去的,苏折抵上她时,滚烫的触觉瞬时将她煨化成春水。 沈娴推着苏折的胸膛,眼里尽是纠结与挣扎,哑声道:“不要……那一次不是我,那不是我,我不是那个沈娴……你碰的是她不是我……” 想到这一点时,沈娴感觉自己的心痛如刀绞。 她不敢奢望小腿的爹是苏折,同时也不想面对。 因为她内心深处清醒着,介意着,那时苏折碰的人,是另外一个沈娴,不是她。 “我不曾叫过秦如凉的名字,我也不曾喜欢过他……可是你还是动了她……”沈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乱道, “我知道我不该去在意你的过去,可是我偏偏……介意得要命……苏折,你先别这样,让我冷静……” 话没说完,苏折手臂抬起她的腰肢,便打开了她湿润的身体,往前沉了沉。 他兵临城下,攻开了城门。 沈娴没有空闲胡思乱想了,一边推拒着苏折的双肩,一边咬着牙往后撤,他往前一分,她便往后撤一分。 直到沈娴抵在床头,再退无可退。 苏折嗓音低沉敲在她心上,“你想要如何冷静。” 沈娴瞪着他,他轮廓决然,那眼眸里是吞天侵海般的强硬,和他逼上来的身躯,一点点攻占着她的心房。 简单的木床摇晃。 床头那两个木偶亦跟着轻轻摇晃。 苏折扣着她的腰肢,没再有她后退的余地,一寸寸抵入她的身体里,伴随着他的话语字字如烙铁, “我不管你是这个沈娴,还是那个沈娴,我只知,除了你,我再不会碰别人。” “你若是介意以前的沈娴,你吃醋,你嫉妒,无妨,今夜我统统让你报复回来,我重新让你体会,让你感受,把这段记忆刻进你的骨子里,让你永生难忘。过了今夜后,你要记得,你就是沈娴,是我苏折终其一生挚爱的女子。” 沈娴张了张口,说不出一句话,一个字。她呼吸紊乱,起起伏伏,眼里蒙上一层模糊的水光,始终看不清苏折的脸。 随着苏折的侵入,那滚烫把她撑满。她敏感地本能地开始收缩挤兑他。 苏折凝着眉,眉间依稀有辛苦之色,可也算艰难地停了下来,没有激进猛攻。 他拂开她眼角的水光,苦笑道:“就那么不愿容我?” 他温柔地说,“你道我欺骗你瞒着你,不肯认小腿,你可知当时我是种什么样的心态。” “我想着,若是我告诉你了,到最后我却不能保住小腿的命,不是平白让你难过么。若我最后把小腿平安救出来了再告诉你,你就是怨一怨我,也没有关系。” 沈娴哽咽,“这就是你所谓的时机?如果我没有发现他像极了你,最后也没能救回他,你是不是就打算永不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是,一个人痛苦,总比两个人痛苦要好。” 最终,苏折只进到一半,低叹道:“罢了,今夜可能不是一个好时机。” 他欲抽身,沈娴蓦地双手搂在了他的腰上,不想让他离开。低喘久久难平息,眼神被眼泪洗过,清亮美丽得摄魂,她沉默许久,按捺下心中酸涩,带着浓浓鼻音才道:“诚如你所说,今夜我确实不想睡你,但你还能睡我。” 苏折神色一动。 她割舍不下小腿,又何尝割舍得下他。沈娴一直都知道,苏折的隐忍克制和理智清醒永远是她无法达到的,他也正在努力学习和改变。 小腿说他好,说他不是故意的,她愿意相信,以后他一定是个好父亲。 今夜所有的解释,对于她来说,都足够了。 她放下了心里的疑惑和包袱,那为什么不能容他? 苏折也是她终其一生所挚爱的男子啊。 她只是迷惘,她到底是不是沈娴?最开始,不管是对苏折还是对小腿,她都属于后来李代桃僵的那一个吧。 她害怕,苏折想要的不是她,小腿的娘本来也不是她。 她所拥有的这一切,原本也都不是属于她的。 可就在方才,苏折好像给了她一个足以让她铭记一生的答案——她是苏折终其一生所挚爱的女子。 那她究竟是哪个沈娴,还那么重要吗? 这两年的时间里,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和苏折相爱的是她自己,而不是别人。他们的感情是她自己一点点付出和争取来的,这段感情里没有李代桃僵,也不靠谁的施舍。 以前的沈娴或许不爱苏折,可是她爱。她爱到了骨子里,难以自拔。 所以,苏折的回答让她蓦地释怀了。那些纠结和迷惘也随之烟消云散。 沈娴明明心疼得要死,嘴上却若无其事道:“怎么,行军途中,胜券在握,你却打算中途放弃,调头撤军了吗……唔……” 话刚出口,苏折便沉身又攻入一寸。 沈娴虽然生过了孩子,孩子还是早产儿,如今时隔一年,她又没经历过男女之事,难免被撑得有些痛。 沈娴收紧手臂,双手抚摸上苏折的后背,摩挲着他后背上那道道令她心疼的伤痕,终是攀紧他的肩背,绷着声音含泪说道:“苏折,来都来了,有本事,把我活拆了啊,这么顾及作甚。” 苏折被她撩得突然气息一乱,浑身溢出震慑人心的张力,那看她的眼神里极少流露出张狂的占有欲,嗓音沉哑:“你就那么希望我把你活拆生吞了?” 第489章 还受得住么? 沈娴眼角泪中染笑,嫣然绮丽,她用自己的行动回应了苏折。 她勾缠住他的腰,衣衫散乱间,将他往自己身上压,生涩地摆着腰肢去迎合。 除了这样,她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宣泄心中的情感。她希望被苏折占有,让自己完全打上他的烙痕。她也希望,这个男子的身心全部,都完全是属于自己的。 苏折擒着她的身,尽管她本能反应地身不由己地挤兑他,可哪敌他的决心和攻势,他又怎能让沈娴失望,最终他深沉用力地把自己彻底全部埋了进去。 沈娴闷哼一声,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容纳了他。那一刻仿佛灵魂都被他挤走,所能剩下的只有他,充斥着自己的身心。 沈娴张了张口,从喉间挤出动人的话来:“那当然,现在我恨不得你能把我榨干……” 一时还不能适应,但那点痛对她来说也根本算不得什么,因为她的身心,从来没有如此充实过。 苏折许久没动,似也绷得紧,因为沈娴的话而咬着她的耳朵道:“阿娴,别挑拨我。” 他似很辛苦,不想弄伤她,更不想给她一个不好的体验。诚然,沈娴也没好受到哪里去。 苏折略苦恼道:“不是生过孩子了么,怎的还如此紧……” 沈娴勾下他的头,极尽热情地吻他,细碎道:“今晚你最好把我吃干抹净,连骨头都不要留。明日起,不管我是哪个沈娴,我就是沈娴。” 苏折揉着她,在她肌肤上落下一道道吻痕,开始深深浅浅地探寻着。 沈娴紧蹙着眉,却是极力迎合着他。 苏折抚过她的眉眼,那美中带着迷离的眼神在他指下盛开了繁花。 她渐渐有所适应,苏折感受到她的濡湿润滑,不由加了两分力道和速度,深入浅出,沉沉闯入,抵死缠绵。 沈娴手指攀紧他的肩背,破碎叮咛。 说不出来的感觉。不是很快活,也不是很痛苦。 很撑胀,也很充实。 苏折每占她一下,她便快要心动到整个人由内而外酥掉。 身体的快活成了其次,她由心底里感到一种愉悦。 浑浑噩噩,感觉身体里热得蒸腾,沈娴恍惚能感觉到苏折膨胀的肌理,她眼里氤氲绯色醉人,极是喜欢看苏折因为自己而情动的样子。 他的眼角染上绯彻,如苍穹一样的双眸中情潮汹涌澎湃,仿佛顷刻就要把沈娴淹没。 原来,在苏折眼中看见他对自己毫无保留的欲,是这样美妙无伦的一件事。 沈娴腿大胆地缠上他的腰,让他可以无所顾忌。苏折像狼一样,毫不客气地把她拆了吃掉。 当苏折狠狠闯到底时,沈娴感觉到一阵麻木,口中终于溢出一丝与先前不同的难耐而勾人至极的呻吟…… “苏折……” 她彻底陷入了混沌,手喜欢抚摸着他背上的伤痕和肌理线条,指腹摩挲撩过,换来苏折次次深沉撞击。 酥麻过后,升起难以言喻的欢愉。 他的喜怒哀乐,他的伤痕累累,全部都是源于自己。能够遇到他,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往后余生有一件最重要的事,便是要倾尽全力爱着这个狠狠爱着自己的男人。 沈娴迷迷糊糊,感觉他亲吻着自己的眼角。她放任自己沉沦在他的温柔里,无论多少次,她都依然禁不住热泪盈眶。 她想,已经不会再有任何理由,可以把他们分开,直到她死的那一刻。 窗外寒风凛冽,房里却温暖旖旎。 苏折是她的辽阔瀚海,她便是一叶扁舟,在他的浪潮汹涌里沉沉浮浮。仿佛当真四肢百骸,正一根根骨头被他酥散了架。 沈娴青丝铺枕,与苏折的纠缠在一起。她迷乱的眼里,全是苏折的影子。 已不知是什么时辰,外面的世界一片静谧安宁。 苏折扶着沈娴的头,深深吻她,依然不停地在她身体里探寻着钻研着,感知着她的颤栗和春潮,嗓音极是低沉撩人,亲咬着她的耳廓,道:“还受得住么?” 换来沈娴勾着他的颈项,用尽身体仅剩的力气拥抱他。 苏折便不客气,一只手臂抬起她的后腰,深深闯了进去。沈娴张了张口,连吸一口气的机会都没有,苏折便堵住了她的唇,将她所有抑制不住从喉间溢出来的吟哦都吃了下去。 紧接着一波又一波,如惊涛骇浪,瞬间把她整个吞没。 沈娴不知身处何处,也不知今夕何夕。 当那滚烫的体液灌满了她时,她只觉得此生无憾。 后来,沈娴躺在苏折怀里许久,才渐渐从这场久战里清醒过来。她和苏折毫无间隙地相拥着,她可以毫无顾忌地抱他、亲近他。 外头的风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等她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时,不由脸颊发烫。 她本是要与苏折好好把话说清楚的,结果就说成了现在这样的结果。 “在想什么?” 沈娴道:“我在想,这里可是禅房,佛门清静之地。” 苏折笑了一下,道:“佛门慈悲,若真要怪罪,只能怪罪我。是我夜入你房,拐你上床。” 他抬眼便看见木架子上挂着的脸谱面具,又轻声细语道:“你便是靠着这些回忆,想我的?” 沈娴从床头把木偶拿下来,放在她和苏折的面前,道:“还有这对儿。你不知那些回忆,可以支撑我很久很久。” 沈娴满身狼藉,着实很累,她与苏折说了一会儿话,眼皮撑不住便要睡去。 苏折道:“阿娴,不能这样睡,不然明早起来可能会不舒服。” 沈娴惺忪地睁开眼,问:“那该怎么睡?” 苏折好似也有点窘迫,毕竟沈娴这满身狼藉都是他的杰作。他道:“是不是应该先把身子清理一下再睡。” 沈娴道:“这会儿寺里洗澡的地方已经没有热水了,况且那里是和尚们用的,很不方便。”她又不可能这会儿叫玉砚来。 苏折道:“护国寺背面的山下,有一处温泉,我带你去?” 沈娴来了来精神,抬头把苏折看着。他眉眼修长惬意,略扬了下眉,又道:“不泡一下,明天你可能下不来床的。” 第490章 只许你撩我,就不许我撩你? 沈娴满床去找自己的衣物,苏折好心地问:“要我帮你吗?” 沈娴抬眼看他时,发现他已经衣着整齐、清润斐然,丝毫不似先前床上对她如狼似虎、为所欲为的模样。 沈娴老脸一红,道:“不用。”她自己躲在被窝里,默默地把衣裙套上,尽管套得乱七八糟。 苏折也不拆穿纠正她,只若有若无地笑着拿过厚披风,把人严实地裹了起来,然后就在床边矮下了身去。 沈娴问:“干什么?” “上来,我背你。” 他不会让她在外面那么冷的天里下地行走,沈娴连鞋子都不用穿。 她趴在苏折的后背上,苏折背着她熄灯出门,在夜色里矫健独行。沈娴明白,苏折这样背着她,替她挡去了凛冽寒风,她便不会觉得有多冷。 下山的时候,苏折双足在地上借力起伏得飞快,沈娴往他颈边蹭了蹭,往他衣襟里呵着热气。 结果苏折脚下一滑,两人差点一起滚落下山。 苏折及时调整,才惊险平稳落地,道:“别闹。” 沈娴道:“我怕你冷,给你暖暖。” “我现在热得能把你融化,你信不信。” 沈娴埋头靠在他肩上,抿着唇低低地笑,而后又正色道:“先前我便提醒过你,让你天冷多添衣,你怎的不听我的。” 苏折悠悠道:“我想着穿多了,脱起来麻烦。” 沈娴:“……流氓,你早就是有备而来!” 沈娴又羞又恼,一激动就忘了她还在苏折背上这回事。 苏折手臂在后扶了扶她的身子,道:“阿娴,别乱动。” 沈娴不能在气势输了他,遂又动了动,道:“怎么的,你还要把我扔下去不成?” 前面就到了苏折所说的有温泉的地方。在这寒天里,一股热气拂来,让人身心舒畅。 苏折把沈娴放在地上,沈娴双脚一触地就冷不防双腿一软,根本连站也站不稳。 苏折弯身扶起她,把她搂进怀揉着,在她耳边道:“让你别乱动以为我是害你?我硬了。” 沈娴一竖直身体,便感觉到先前浇灌在小腹中的热流正从腿心里缓缓淌了出来。苏折的话就是有足够的魔力,搅乱她的身心,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沈娴幽幽瞪他,道:“我没力气了。” 最后她是被苏折解了衣,抱着下水的。只不过沈娴还有些不习惯,双手总若有若无地挡在前面护着自己,然后背过身去自己洗自己的。 只是她顾着手上,忘了脚下。双脚踩不到底,没有着落,身子正一点点往下沉。 苏折及时在身后捞了她一把,道:“你把背面留给我,就不怕危险?” 沈娴瞬时明白他话里的意味深长,连忙转过身,后背抵着温泉边缘。无奈双腿使不上力,即使这样还是在一点点往下滑。 苏折只好靠过来,捞起她往自己身上靠了靠,手臂微撑起她身体的重量,气息温热:“怕沉下去,就搂着我。” 沈娴听见他笑,“不是恨不得要我把你活拆了么,现在却戒备成这样。我知你已是极限,所以不会乱来。” “谁说我戒备你了,我只是缓一缓……” 她喜欢苏折身上的体温,喜欢他靠近,喜欢依偎着他。最终沈娴还是一点点松懈下来,整个身子都挂在苏折的身上。 沈娴试图分散彼此的注意力,道:“你对这护国寺附近恁的熟悉?怎知道这里有温泉?” 苏折道:“之前来查探过。” “看来是当真早有预谋,”她问,“那你大费周折地把我弄来护国寺,接下来想干什么?” 沈娴想,他应该有所计划。 苏折垂下眼帘看她,道:“我说了,我会抓住和把握好机会,与你解释。现在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沈娴:“……就是为了这个?” “还有为了睡你,不知道算不算目的?” 沈娴一阵心乱如麻。 沈娴分明能感觉到,即使在水里,他也很久都不肯软倒。 后来,沈娴勾着他的颈项,心慌意乱地问:“已经过去很久了,你一直……这样,不难受吗?” “也还好。” 看来转移注意力失败了。沈娴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抬了抬腿,毫无间隙地贴近他。 苏折嗓音沉哑,一手便握住了沈娴的脚踝,半晌道:“阿娴,你不必这样。” 沈娴仰着头看他,而后蹭起身去,亲吻他的喉结,往上流连着他的下巴,轻声道:“我知道你向来能忍,可是眼下,我明明就在你面前,你为何还要忍耐?你想要我你就要,我的身体我比你清楚,承受得起。” 她感受到握着自己脚踝的苏折的手,正一点点收紧。她与他交颈呢喃:“我只是,还有点不好意思。” “原来如此。” 苏折将她腿抬起,寻到了腿心,放任她缓缓往下沉,自己略微挺身,随着温泉水流,重新温柔地打开了她的身子。 那充盈到酸涩的感觉,让沈娴禁不住细细颤抖。她的腿无处着落,缠在了他的腰上,每一次进退有致又饱满抵入,都让沈娴每一条神经都敏感到快要疯狂。 尽管身体很疲惫,她仍是禁不住想要配合他,和他一起沉浮。 沈娴趴在他的肩上,难耐叮咛,她也习着先前苏折那样,张口就亲咬住了苏折的耳廓。 苏折一顿,呼吸霎时一重,语气也跟着变了:“沈娴你……是要找死么?” 沈娴顾着解气啊,沙哑地回道:“你这妖精,只许你撩我,就不许我撩你?”说罢她还细细地舔呧啃噬着他的颈子。 “妖精,”苏折抽了一口气,水下一把扣住沈娴的腰身,“到底谁是妖精?你可能是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还有所保留和隐忍,是多难的一件事。” 他依稀笑了两声,“你确实不知道,无妨,我现在就让你知道。” 苏折把她抵在岸边,水声清澈,他比先前在屋子里时还要凶猛。 在禅房里时,怕吵到院落外熟睡的玉砚,苏折已经尽量克制。可是眼下,这一方清泉,天地浩渺茫茫,就只有他和她。 泉水像倒灌进了她的身躯里,荡涤着她的四肢百骸和神经,所留下的全是苏折的气息,和他滚烫所烙下的印记。 风静雪停的时候,沈娴仰着脖子,望着寂寥的夜空,隐约间仿佛看见了几颗亮眼的星辰。 美丽极了。 她抱着他的头,指缝间流泻的是他水藻一样的发,她动情地说:“苏折,你说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就是明知道怕弄坏她,还是忍不住想要换着法子折腾她。” “我的感受竟是……不管用什么法子折腾,我都依然心动着,欢喜着……” 第491章 “好暖。” 沈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去的。等她隐约有点感觉时,她已经躺在温暖的床上,身着柔软舒适的干净寝衣,抱着苏折安然入睡。 她本是睡得极沉,可苏折轻微起身时,沈娴还是很快就惊醒。 她下意识地收紧手臂,低声道:“苏折,别走。” 苏折轻声细语道:“快天亮了,你是不是想在禅房里窝藏男子?” 又天亮了。 沈娴深知,这禅房留不住他。 她只能侧卧看着,苏折站在床前更衣,黑衣衬得他身量修长又挺拔。他拂了拂衣角,温煦道:“小腿的事你不要操心,我会加紧准备。等七七四十九日过后,你再回宫来。” 顿了顿,又道:“那时,应当开春了。” 沈娴道:“四十九日没几天了,而今已经快二十天了吧。” 苏折回过身,面色温浅,眼梢细长,极是耐人寻味。他笑了一下,道:“新年快乐。” 沈娴惺忪笑道:“没有新年礼物啊?” 苏折悠悠挑眉,道:“我不算?” 诚然,苏折是上天送给她的最好的礼物。 趁沈娴眉开眼笑之际,他俯下身在她唇上一吻,道:“我走了,安心睡。等天亮以后,不着急起床,休息好身子。” 沈娴眉间一夜间便有种女人妩媚天成的韵味来。 她留恋不舍地看着苏折,苏折捂上她的眼,又轻声细语道:“阿娴,把眼睛闭上。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走时的背影。” “你在我心里,不曾走过。”尽管嘴上如是说,沈娴还是缓缓闭上了眼。 房里清风一过,了无痕迹。徒留下那一缕若有若无的沉香气。 沈娴心里一沉,蓦地想起什么来,睁开眼就跑下床,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跑去打开门:“你等等!” 她强忍着两腿颤颤,好在苏折的身影将将走出院落,还未走远。 眨眼间,又见他一阵风一般,折返回来,出现在自己面前。 沈娴寝衣单薄,光着双足,苏折不由分说又将她打横抱回了屋,道:“是存心不让我放心走么。” 沈娴搂着他的肩,道:“我有东西给你。” 她让苏折把她放下,她趿了鞋就跑去衣箱旁,翻找东西。 沈娴拖着酸颤的身子,走回来,踮着脚将手里黑色的围巾围在苏折的肩颈上,在他怔愣的神情中,替他整理好围巾边角和衣襟,这黑色围巾与他的衣色融为一体,毫不违和。 沈娴眯着眼笑,满意道:“在寺里闲暇的时候织的,幻想过你戴的时候是番什么光景,不过都不如眼下真实的这般好看。这样你下山的时候应该会暖和一点。” 苏折回过神,低低道:“好暖。” 沈娴自主地回到床上去躺着,身旁还留有他的温度和气息,她重新闭上眼,上挑着唇角道:“你走吧,我不看。” 禅房里空了下来,沈娴睁开眼时,窗边微微发白,而苏折已然不在。 因为在一起过,她才更舍不得他。他走后,才觉得空落落的。 不过,这总是暂时的。她和苏折,往后还有很长的日子要在一起。 新年的第一天,沈娴就偷了懒,不像之前在护国寺那样,每天清晨便去佛堂做早课。 之前沈娴可是一天都不缺的,清晨方丈见沈娴没出现,玉砚却是早早起身忙活,又是发炉子生火又是烧水的,便请和尚师傅过来询问一声。 在院外,和尚师傅与玉砚见礼,道:“施主,方丈使贫僧前来请公主去佛堂诵早经。” 玉砚尴尬道:“公主她……还没起呢。麻烦师傅跟方丈说一声,今日公主可能去不了了。自从公主来护国寺以后,勤勤勉勉无一日懈怠,今日还请方丈见谅,又逢大年初一,就容公主休息一日吧。” “这样啊。”师傅又揖了佛礼,才转身去回禀给方丈了。 方丈也不强求,沈娴毕竟是俗家女子,凡事随缘。 玉砚其实也很无奈,沈娴往日都是定时定点儿醒来的,几乎没有懒床的习惯,除非前一晚上熬夜了。 今晨她去伺候沈娴起身,叫了两次房门,都只换来沈娴的一句话:“让我再睡会儿,别吵。” 玉砚要是再去叫第三次,估计沈娴得恼了,于是就让她睡,不再去打扰了。 佛堂里僧侣们早课做完了,有和尚去砍柴挑水,有和尚烧火做饭,还有和尚打扫寺院,一切都有条不紊。 昨夜落了大雪,到今晨早已雪停。积雪虽铺了厚厚的一层,可隐约有雪晴的样子。 隐隐天光从灰暗的云层里漏了进来,镀亮这银装素裹的世界。 大年初一有几名香客上山来,由前院的僧人接待,给这冷清的护国寺平添了几许人气。 但后院禅房里,依然静谧冷清。 玉砚清扫了院落里的雪,而后又蹲在屋檐下熬粥。等粥都熬好了,玉砚望着快要爬上屋顶的日光,心想着公主还要睡多久呢。 昨夜那么冷的天,公主还熬夜了不成? 自天快亮时苏折走后,沈娴扛不住浓浓疲倦,又睡了过去。这一睡就不知睡到了什么时辰,只要一辗转身子,就感觉像是被碾压过一样,酸痛难当。 她不想动,什么也不想做,只想躺在床上继续睡,睡个天昏地暗为止。 到了午后,沈娴身体很累,但头脑却睡饱了,意识渐渐清醒过来,听玉砚在门外嘟囔道:“公主,这午饭时间都过了,你怎么还不醒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沈娴确实感觉,哪里都不太舒服。 她睁着眼,望着屋顶,脑子放空了一阵。 昨夜种种,一幕幕,一点一滴,又重新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现在想来,哪还有半分睡意,沈娴一阵脸红心跳。 她和苏折,是彻底在一起了。 这男欢女爱,如若是交付给自己心爱的人,是一件极其甜蜜的事情。 昨夜苏折确实没留余地,对她太疯狂了。不然沈娴今早也不会起不来身,动一下就要散架的架势。 她看了看自己寝衣内的肌肤,满身都是他留下的欢痕。 第492章 苏大人下手真重,疼不疼啊? 听到玉砚在外面说都过了晌午了,沈娴将情绪平复下来,嗓音还有些哑,道:“玉砚,进来吧。” 玉砚一听沈娴醒了,连忙殷勤地断了热水进房供她洗漱。可一抬眼间,看见沈娴撑着身子艰难地起身,那衣襟掩藏不住欢痕,玉砚瞬时就傻眼了,手里的盆险些抱不住,让热水倾洒出来。 玉砚脸色发白:“公主你……” 沈娴眉间疏懒,道:“玉砚,把门关上,外面的风吹得我有些冷。” 玉砚把热水放这些桌上,转头就去把门关上,努力从震惊里回复过来,惶恐又愤怒道:“公主,昨夜是不是有胆大包天的淫贼夜闯公主房门!奴婢、奴婢……” 她粉拳紧握,似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眼眶里包着泪水儿,“公主告诉奴婢究竟是谁,奴婢这便去找他算账!” 沈娴坐在床上艰难地曲了曲腿,揉了揉额头,道:“没什么淫贼夜闯我房门。” 玉砚不信:“要不是有淫贼,不然公主怎么会这样?都怪奴婢大意,应该早一点发现的,公主今晨未起,奴婢就该进来看一看究竟……” 沈娴叹了口气,轻声道:“昨夜苏折来过。” 玉砚呆滞了片刻,道:“公主还与他来往么?如今竟、竟与他有了这样的关系……” 沈娴道:“应该说,我早已与他有了这样的关系吧,不然小腿从何得来的?” 玉砚反应不过来:“公主……在说什么?” “他是小腿的亲生父亲。” “怎么会……”玉砚不可置信,“那他还那样对小腿……公主,你在骗奴婢么,怎么可能……这世上会有人想要抛弃自己的亲儿子么?” 沈娴安静道:“若不是到了走投无路、难以抉择的时候,这世上怎会有人愿意抛弃自己的亲骨肉。苏折也一样,他不是冷酷无情的人,他也有血有肉,只是一直以来压在他身上的重担太重了,他不容许自己有一丁点的差错和软弱。” 玉砚看着她神色温柔,一直以来卡在心里的梗,忽然间就松动了。 沈娴淡淡地笑笑,又道:“我相信,他和我一样,不会轻易再抛下小腿。不然他也不会让我回到这京中来,费了很大的工夫,浪费了许多时间,也冒了许多的危险。不然,他也不会为了救小腿出来,把自己弄得满身伤痕。” “你知道,刚开始听你说起那些事的时候,”沈娴侧头看着泫泪欲滴的玉砚,轻柔道:“我既心寒于他对小腿的残忍,可是我也心疼他,那何尝不是对他自己的残忍。” “他需得要多大的决心和勇气,才能做出那样的事。他内心里不是没有挣扎和痛苦,只是他从不在人前流露出来而已。他看似无情,实则他的内心与小腿一样,温柔细腻。”沈娴道,“小腿的性子,随他爹。” 沈娴勾唇,那轻柔的笑意从她的眼底里溢了出来,她轻声道:“最开始怀上小腿的时候,我嫌麻烦。可是到如今,我一点也不后悔。” 沈娴笑出了声,“奇怪,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顿了顿,又道,“我不是想让你去理解苏折,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他是我的选择。” 良久,玉砚擦干了眼泪,破涕为笑,道:“奴婢明白了。奴婢先前就跟公主说了,如果公主在知道他的一切事后,依然坚持选择他,奴婢也再不会阻拦。况且奴婢今天才知道,他还是小腿的父亲,那奴婢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玉砚端了水近前,又道:“只要公主幸福,小腿有爹娘疼爱,奴婢别无所求。”她也看得出来,在太和宫时小腿每天都想要往太学院跑,小腿是喜欢苏折的。 沈娴洗漱过后,换了寝衣。玉砚又把熬好的粥端来给她食用。 沈娴靠在床头,身子骨还是又酸又懒,提不起力气。 但沈娴还是对玉砚道:“趁着天还没黑,帮我把披风拿来,我要出去走走。” 玉砚见状像个小老太婆一样,絮絮叨叨道:“公主这两日还是都卧床休息吧,看公主这样子,别说出去走走了,下床都困难呢。这要是叫寺里的师傅和那些侍卫瞧去了,可要对公主的名节不利了。” 不得沈娴应答,玉砚又道:“苏大人也真是的,也不知道怜香惜玉一点么……奴婢平时看他衣冠楚楚、冷冷清清的,还真以为是清心寡欲,却没想到把公主折腾到下不来床。” 在玉砚觉得,这与衣冠禽兽有什么分别。她对苏折的印象,大抵变了一个层次。 玉砚虽然害羞,可也很心疼,望着面瘫的沈娴,再道:“公主脖子上到处都是淤痕呢,这样怎能出去见人。苏大人下手真重,疼不疼啊?” 沈娴瞅着她,徐徐开口道:“其实不疼。只是看起来有点疼而已。” “那是公主能忍。” 沈娴教育她道:“这是吻痕,又不是掐痕,让男人亲的,能疼到哪儿去?” 玉砚恍然大悟的形容,继而又满脸羞愤:“公主,请你说话注意言辞,这种话公主怎能说得?” 沈娴看她反应,觉得异常可爱,似笑非笑道:“怕甚,这里就你我,又没有外人。等将来你嫁了人,与你夫君同床共寝,你便知道了。” 玉砚嗔道:“奴婢才不嫁人,奴婢不跟公主说这些了。” “快,把披风拿过来。” 玉砚眨眨眼:“公主真要……这样出门去啊?” 沈娴道:“我又不是出门去玩雪的,我有事情要做。” “那好吧。” 玉砚拿了披风给沈娴系上,刻意把她的颈项遮了遮,尽管领子已经往上拎了,还是若隐若现,不经意就能露出来。 沈娴一边扣着领口的盘扣,一边捋了捋头发,心想大抵昨夜她和苏折委实太意乱情迷,才会无所顾忌,在脖子上留下这么显眼的痕迹。 这寺里虽然只有和尚和侍卫,可要被他们看见了,也不是一件小事。 大抵苏折是根本没打算让她下床出房间吧。 待沈娴整理妥当以后,挪着双腿要下床,刚沾到地面不及站直双腿,冷不防一股酸痛袭来,腰和腿都跟废了锈了是的。 沈娴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床柱子,抽搐了一下嘴角,适应了一阵才能勉强站定。 玉砚弱弱道:“公主有什么事要不还是吩咐奴婢去做吧……” 沈娴看着她道:“吩咐你去做,你懂药吗?” 玉砚老实地摇了摇头:“奴婢不是很懂……” “那还不是得我亲自去,”沈娴道,“等我走几步就好。” 第493章 公主,你走路的姿势…… 于是沈娴在房里慢吞吞地挪着脚走路适应,她明明记得之前跑下床给苏折拿围巾时还没有这般严重,怎的现在走起路来如此困难…… 玉砚在身后及时出声提醒道:“公主,你走路的姿势……奴婢实话实说啊,有点怪异。” “哪里怪异?” 玉砚红着脸道:“可能……腿合拢一点会比较好。” 沈娴只顾着走路怎么舒服,却忘了姿势是否雅观。她收拢了腿,又练习了一阵,感觉好点儿了,才带着玉砚出门去。 沈娴一路走一路扶着腰。 不扶不行啊,腰跟断了似的。 有寺里的和尚见了,便问:“施主可是哪里不舒服?” 沈娴面无表情道:“无事,睡太久了,睡折了腰而已。” “寺里有跌打酒,施主可要用用?” 沈娴:“不用,没什么大问题,我随便走走就好。” 沈娴带着玉砚去后山转了转。一到后山,林子里都是雪,沈娴便拿着一根木棍专往植被茂盛的地方走,一边走一边拨开积雪寻找着什么。 寺院里的侍卫自然不允许她独自走太远,因而身后总有两个侍卫不远不近地跟着。 玉砚也不出声,大抵知道沈娴是在找某种草药,便只默默跟在旁边协助一二。 等到傍晚时,沈娴才总算找到少许的草药,拿回来让玉砚洗净了入锅煎煮。 这时身边没有其他人了,玉砚才不解道:“公主,这药是治什么的啊?你若是不舒服,奴婢去问方丈取药就是了啊,这偌大的护国寺,总该有治病的药吧。” 沈娴淡淡道:“不是治什么病的,只不过是求个心安,以防万一。”她若无其事地笑笑,又道,“我可不想在这个时候,给小腿添个弟弟或者是妹妹。” 玉砚瞬时明了,不再多问。待药煮好了,送到沈娴手边来,给她服用。 沈娴知道苏折行事周密、谨慎,他不想让沈娴有孕的时候,万不会鲁莽冲动。这几日,恰好是沈娴的生理安全期,能受孕的几率很小。 可是沈娴有这生理常识,知道这只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凡事都有个万一,她需得把这万一的概率也杜绝了。 因而她找来的药草,几样组合在一起,是有避孕功效的。这药长期服用,对身体没有好处,但偶尔服用一次,也无甚大碍。 随后沈娴卧床休息了两三天,身体才恢复了许多。她便又出入佛堂,早晚诵经,心平气和地在寺里度过了一日日。 这日寺里来了一位香客,让沈娴颇感意外。 彼时沈娴正跪坐在佛堂里,平心静气地敲着木鱼诵着梵经。堂内香火萦绕,十分安静。 忽听得背后一声唤:“沈娴。” 沈娴顿了顿,木鱼声也跟着停了下来,她回过头去看。 门外一片刺眼的雪光,来人逆着光,身形朗阔高大,即使沈娴一时看不清他的脸,他身上也透着一股让她感到熟悉的气息。 她还听得出秦如凉的声音。 沈娴勾唇道:“你怎么来了?” 秦如凉一步一步走进佛堂里来,撩了撩衣角,就在旁边的布蒲团上跪坐下,道:“只准你在此地清修,就不准我上山来拜佛么。” 沈娴听了觉得好笑,挑了挑眉道:“我觉得你应该还没到要拜佛的地步。” 秦如凉在京城里,想要打听到她的去处,也不是一件难事。 护国寺里的僧侣一视同仁,但凡是上山来的香客,都会虔心接待,秦如凉也一样。 秦如凉道:“谁说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偶尔上山来拜一拜,感觉也不错。” 秦如凉陪着沈娴在佛堂里待了一会儿,沈娴手上的木鱼声继续一下下悠闲地敲着。 秦如凉侧目看她,她跪坐在蒲团上,身影流畅,神色宁静,许久不见,一时他还舍不得挪开眼。 这再一见面,便是物是人非。如今他和沈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她是他的妻子这件事,也只是永远地停留在了曾经。 秦如凉想来,就仿佛发生在昨天一样。面前的女子,让他有些不真实。 自从沈娴进宫以后,秦如凉一直都没能再见她一面。就连皇帝下旨让他俩和离,他都没机会再看她一眼。 而今却似要一次看个够。 良久,沈娴木鱼声止,佛堂里回响着三两声,而后一切归于平静。 沈娴开口道:“我都诵完一段经了,你还要看多久?” 秦如凉眼神灼灼,问:“你过得好吗?这里习不习惯?或者你缺什么需要什么,你可以告诉我,下次我给你带上山来。” 沈娴心里其实挺温暖的,毕竟除了苏折,她相熟的人总共就这么几个。 她道:“不用了,我一切都挺好的。倒是你,好像不太适合到这里来。山下设了关卡,有侍卫把守,他们会放你上山来?” 秦如凉道:“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我想上山来,他们也拦不住我。” 诚然,这符合秦如凉的脾气。 秦如凉又道:“这护国寺里冷清寂寥,这次上山来见你安然无恙,我便放心了。你若觉得无聊,往后我常上山来伴你。” 沈娴道:“真的不用,这里我还是挺能适应的。” 秦如凉执拗道:“反正我也无事可做,就当是我无聊吧。” 秦如凉所说的常上山来陪伴她,这也太频繁了一点。往后每一天,沈娴都能看见他上山来护国寺。 他通常要在护国寺里待上一整天,直到沈娴在佛堂里诵完晚经以后才舍得离开。等到第二天一早,沈娴来佛堂时,他必然已经在佛堂了。 秦如凉不总是空着手来的,他会给沈娴带一些以往她爱吃的点心,以及街上的美味小食。 若说护国寺里众生平等,不会因为寺中有公主清修就阻断了其他香客的来路,但秦如凉明显不是来拜佛的。 侍卫不再允许秦如凉和沈娴见面,山下的侍卫也加紧盯梢。 可秦如凉就是不走通往护国寺唯一的那条路,另辟蹊径,冒着随时有可能摔下山去的危险,也要爬上山见沈娴。 因而山上山下的侍卫多番阻拦,都防不胜防。最后只得将此事禀报给皇帝。 是夜,秦如凉从麓山回来,迟迟归家。他一进门后,秦府门前给他留的灯便熄了。 一进主院,主院里的灯却亮着。 听管家说来了客,秦如凉利落地一推门进去,便看见苏折人已在房中,等候多时。 秦如凉也不意外,兀自倒了一杯水来喝。 苏折转身,眼神略有些淡凉地看着他,道:“新近你往麓山,倒是走得勤快。” 秦如凉道:“你自个不能光明正大地去,还不准我去了不成?” 第494章 皇上可能会让她另嫁他人 苏折走过来,展开桌上的鹿皮卷,洁白明晰的手指挑捡着上面排列整齐的一根根银针。 细亮的银针把他的手指衬托得十分好看。 秦如凉在旁边落座,从善如流地撩起了袖摆露出整条手臂。手腕上的疤痕还是那么醒目。 为了锻炼双手,使之恢复如前,秦如凉也没歇着,从他手臂上结实紧致的线条就能够看出来。 自从秦如凉与沈娴和离以后,皇帝便撤去了秦府周围的眼线。苏折夜里进出秦府给他治疗也方便一些。 如今这双手,在苏折的帮助下,已然恢复了九成。 今夜是苏折最后一次给秦如凉施针。 只见他指端轻挑,手法娴熟而又游刃有余,将一根根银针精准地刺入秦如凉的手臂。 只不过今晚苏折下手格外重些,秦如凉脸色变了变,不一会儿眉峰就有汗沁出。 这点痛他还能忍,嘴上却道:“你确定你不是在挟私报复?” 苏折抬眼淡淡看他,拂了拂袖摆,略扬眉梢:“我确是在挟私报复。这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秦如凉冷笑,道:“只有提到沈娴,才能刺激到你。这些日我每日都有去陪她,怎么,你怕她和我旧情复燃啊?” 苏折道:“她对你,何来的旧情?你这样频繁去找她,不妥,往后不要去了。等到了时候,她自会被接回来。” 紧接着苏折又给他另一只手臂施针。 不一会儿,秦如凉手臂上青筋微微突起,好似血气被阻塞,一股力量正等待被释放。 秦如凉放下了针锋相对,见苏折手里忙碌,蓦地又道:“你竟也舍得让她在那苦寒之地受苦。山上大雪不化,比这京里要冷得多,她每日在那佛堂里敲木鱼,难道你真想让她遁入空门?” 苏折若有所思道:“每天敲敲木鱼,也不失为一种修行。她俗世未了,尘缘未断,如何遁得空门?” 苏折嘴上不说,可他怎会不想去山上日日伴她。他不满秦如凉日日都上山去,不仅仅是嫉妒,还有羡慕。 羡慕秦如凉可以光明正大地上山去,羡慕他可以在佛堂听她敲木鱼,羡慕他可以在寺院里一陪就是一整天。 这些都是苏折目前做不到的。 后来收针时,苏折道:“明日起,你不要去了。皇上憎你,你越是想方设法地去,皇上就越是迁怒于她。” 秦如凉抿唇,道:“我和你不一样,你跟她还能一起谋划以后的未来,而我却是见她一面便少一面的机会。我知道皇上憎我,他越憎我就越不想看见我和她在一起,如此知道我日日去护国寺找她的话,兴许就会让她离开那个苦寒之地。” 他只是在用自己的办法把沈娴从那天寒地冻的麓山解救出来。 秦如凉不知多少次想过,趁着麓山防卫松懈,他大可以潜上麓山,偷偷把沈娴劫出来。 可是他又了解沈娴,小腿还在宫里,她是不会跟他走的。只有先解救了小腿,她才会心甘情愿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解救小腿的事,一直是苏折在筹划。秦如凉虽不知道苏折接下来的具体安排,但只要能用得上他,他一定不会推辞。 眼下秦如凉唯一能做的,就是日日上麓山,为了解救沈娴也好,为了成全自己的私心也罢,哪怕是在麓山上给她做个伴、解解闷,那大老远的一趟趟,也没有白去。 苏折与秦如凉分析道:“你的出发点固然好,皇上不放心你和阿娴往来,可能七七四十九日期满以后便会把她召回宫,然后呢?” 苏折闲话家常般悠悠又道:“然后后宫定然是不会再容她,皇上更不可能让你有机会得到她。因为憎你的背叛,他会选择让你最痛苦的方式来阻止你们在一起。” 苏折上挑了一下眉梢:“皇上可能会让她另嫁他人。” 随着苏折的话,秦如凉的眉头紧紧地蹙在了一起。 苏折继续道:“那个即将要娶她的人必然不是善良之辈,而是皇上的人,负责把她紧紧看管起来。如此,你我到最后谁也落不着好处,想要救她更是难上加难。那会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秦如凉双拳紧握,光是那样想想,就让他怒气上涌。 秦如凉沉沉道:“我没想过这么多。” 苏折道:“那你现在想想还为时不晚,以后该怎么做,你应该清楚了。” 半晌,秦如凉道:“往后我不去找她了便是。” 苏折窄了窄眼帘,从容悠然地将清理后的银针一一放回了鹿皮卷中,抬起眼梢看他一眼:“如此甚好。” 等收起东西要走的时候,苏折淡淡道:“若是觉得手臂不舒服,可以热敷一下,最近都不要用力过猛。等彻底痊愈过后,才能使全力。” 他打开房门,站在门口面对外面的夜色,风清月白又道:“新的一年来了,局势很快就要变了。” 秦如凉不由自主地侧目看去。 苏折说得平淡,好似日出日落一样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他的寥寥话语里,又蕴含着怎样的风起云涌? 他那云淡风轻之间,身上所流露出来的气度仿若胜过了一方主帅、千万雄师,拥有着一种让人笃信并且为之所向披靡的力量。 苏折这个人,寻常平淡中隐藏着的野心和气魄,世间恐怕极少有人力所能及。 来日大楚易主,他若位高权重、一人之下,到时的大楚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秦如凉只是短暂一晃神,苏折便已无知无觉地消失在了夜色中,了无踪迹。 静娴公主置身佛门,还与前夫藕断丝连、于佛门神圣之地幽会的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自打沈娴去麓山后,皇帝好不容易觉得清静了一阵子,眼下又出了这回事,皇帝是觉得烦不胜烦。 皇帝恼怒道:“看来即使朕让秦如凉和静娴和离了,他也还是不死心!” 贺悠道:“皇上息怒,看样子秦如凉还是个情种,对静娴公主旧情犹在,念念不忘。要想让他死心,让静娴公主遁入空门只怕是不行了。对付一个情种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永远都不能破镜重圆;如若让静娴公主另嫁他人,说不定是一个法子。” 第495章 还请苏大人悠着点 凭皇帝的心性,一心认为是秦如凉先背叛了他,是绝对不会让秦如凉好过的。他要留在后头,慢慢地折磨秦如凉。皇帝早就想过,让沈娴二嫁、三嫁,不论嫁给谁,就是让秦如凉得不到,那才是最让秦如凉痛苦的事。 如今贺悠一席话,倒提醒了他。 皇帝讽刺道:“朕还以为,让静娴去护国寺,能让她潜心修行,而今她却光天化日之下幽会男人,要想让她遁入空门,只怕是难上加难。也罢,朕原本打算给她一条平顺的路走,她偏要选择一条崎岖的路。” 自从沈娴去寺庙里以后,后宫里一切又恢复了风平浪静。无人再听到齐妃的哭声了,也无人再看见夜半有鬼影出现。 太后心里舒畅了不少,憔悴虚弱的身体自然也慢慢恢复。后宫里普遍愈加肯定地认为,沈娴就得是这丧门星、后宫里的克星,把她送去寺里是再正确合适不过的了。 只不过照目前情形看来,皇帝是不能让她继续和秦如凉藕断丝连的了。 遂皇帝问:“离那高僧说的七七四十九日,还差多久?” 贺悠应道:“算算日子,过去了差不多快一月,已经去了一大半了。” 等期满以后,皇帝不打算再让沈娴待在寺庙里。他要另外安排沈娴的归处。 他怎么可能继续让秦如凉想方设法地和沈娴在山中寺庙里幽会。 若是安排人看着秦如凉,不许秦如凉再和沈娴见面,也只能阻挠一时。他要让秦如凉永远都无法再失而复得。 如今皇帝越发悟得了其中的道理,只要牢牢控制住沈娴的儿子,就是她不死,皇帝也能轻巧地安排她接下来的命运。 他会让她明白,比起干脆地死去,痛苦地活着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十五元宵这天,寺里也没什么特别的活动。 这帮僧侣成天最喜欢做的就是诵佛念经了。一逢节假日,无非就是在佛堂多诵两个时辰的经。 玉砚进了斋堂后厨,用糯米磨成了粉面,包了元宵。 到晚饭的时候,僧侣们把她做出来的元宵吃得一个不剩。斋饭斋菜吃得久了,偶尔换一换甜食口味的,也极为不错。 玉砚手艺不算最好的,但对于寺里的和尚们来讲,已经是好他们一大截了。 看见自己做出来的元宵被吃得连汤都不剩,玉砚也由衷地生出一种成就感,笑道:“奴婢还是头一次觉得奴婢这手艺恁的受欢迎。” 沈娴没吃几个元宵,都留给大家吃了。因而这时候,玉砚在房里一边说还一边熬粥,给沈娴当夜宵用。 沈娴点头道:“嗯,你在他们寺里,应该算是大厨一个了。” 玉砚喜滋滋道:“公主这样夸,奴婢会得意的。” 沈娴放了放手里的书,似笑非笑道:“我看那个叫空尘的和尚,对你倒是殷勤,帮前帮后不说,又和你忙里忙外。” 玉砚一听,圆溜溜的眼睛就鼓了起来,嗔道:“公主没个正经。” 沈娴不由笑出声来,眯眼道:“仔细看,其实他长得还不错。” “公主还说!”玉砚脸都红了,“人家那是出家人,六根清净的,他只是善意地帮帮奴婢而已。” 后来沈娴不打趣她了,炉子上的粥咕噜噜冒着气泡,衬得房中一时安静。沈娴看书之际,玉砚便专心致志地熬粥。 外面天黑得早,待粥好以后,玉砚小心翼翼地舀了一碗起来,打算给沈娴用下。 哪想刚一起身,房门冷不防就被叩响。 笃笃笃,在夜里空寂而悠然。 玉砚刚想说话,都这个时候了,还有谁会到这里来? 然不等她出口,就见沈娴掀被下床,鬼使神差地走到门边,打开屋门。 外面冷风凄凄,灯火晕染下,见得黑衣男子立于门扉边。 沈娴心口一悸,莫名地溢出些许慌张无措来,她倚了倚门框,下意识地抬手捋了捋耳边细发,好似在担心自己仪容不整。实际上她这副慵懒形容,透着一股散漫的美。 奇怪,以前她倒不这么在意自己的外在。 这样的动作一出来,约摸沈娴自己也觉得怪怪的,就低眉失笑,道:“玉砚,天色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玉砚会意,刚挪步要走,沈娴又温柔道:“把你刚舀来的粥带回去喝,夜里别饿着。” 玉砚心里怔了怔。 公主这形容,竟让玉砚恍惚觉得似少女般青涩,丝毫不像是一两岁孩子的娘。这在玉砚的记忆中,还从未遇到过。 两个人相爱,竟能有这般力量。 玉砚手里捧着粥,就要出房去。她朝门边男子看了一眼,确实是苏大人不假。 在知道苏折就是小腿的爹后,又听沈娴说了那些话,玉砚已不如先前那般对苏折怀揣着敌意。 但是想想大年初一初二的时候,沈娴都下不来床的事,玉砚还是有股怨念,且担心苏折来一次又会像上次那样,便在门口顿了顿,忠心护主道:“苏大人,我家公主身娇体贵,还请苏大人悠着点。” 沈娴笑意瞬时僵在了嘴角。 这玉砚……平时打趣她两句都会小脸通红的,现在怎么脸皮越来越厚。 苏折还一本正经地点头道:“这次我会注意。” 玉砚就老气横秋地回头对沈娴道:“公主,奴婢先回房了。明日奴婢再来伺候公主起身。” 沈娴瞅着玉砚走出院落了,才清了清嗓道:“玉砚没大没小,你别听她瞎说。” 苏折挑起眼梢看着沈娴,轻声细语道:“可能上次我确实做得很过分,她总归是为你好。” 沈娴脸热地轻轻拉过苏折的手,就把他拉了进来,随后关上了房门。 在烛光下沈娴脸颊白里透红,嫣然明媚,她眼里流动着浅浅的光泽,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心跳,飞快地看他一眼,还是移步过来靠近他,一边踮了踮脚给他取下颈边的黑色围巾,转身挂在木架子上,一边问: “你吃过晚饭了么?玉砚刚熬好的粥,要不要吃点?” 苏折低着眼一直看她,应道:“好。” 第496章 欲念真是可怕的东西 只是不知道苏折今晚会来,方才玉砚已经拿走了一只碗,眼下只剩一只碗了。 沈娴舀了热粥来,两人坐在桌边,她喂苏折两口,自己再吃一口,时而抿着唇笑,好像有点莫名其妙的局促。 沈娴暗道自己不争气,她和苏折又不是第一天在一起了,都已经相处两年了,这个时候才这么矫情,是不是太晚了? 沈娴故作淡定,一刻也闲不下来,吃完粥后收拾了碗,又倒了温水漱口。 苏折倏而道:“我让你不自在了?” 沈娴抬起头看他,一不留神,险些跌入他的眼眸里。她不由自主就想起除夕夜的光景,顿时整张脸都在冒热气,木然摇头道:“哪有,没有。” 苏折伸手抚上她的脸,眼神略深,“你在害羞。” 苏折光是抚摸着她的脸,都让她敏感得微微绷起了神经。 沈娴蓦地反应过来,上次苏折来时才和她做了这样那样的事,她眼下若是还能淡定自若,那才叫不正常好吗! 有了这样的理由,好像所有的矫情和局促都是情有可原的。 沈娴蹭地起身,窘迫道:“我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作甚会害羞。” 苏折也跟着起身,她一步步被他逼退至墙角。 沈娴双手撑着他的手臂,眼里流光四溢,喃喃道:“好吧,我承认我在害羞,又没有律法规定我不能害羞。你别再过来了,我有些喘不过气。” 手里触碰到他柔软的衣料,沈娴感觉这个人的一切都美好得挑不出任何瑕疵。 苏折轻声与她道:“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紧张。从走出家门,知道要上麓山的那一刻起,我便开始紧张了。” 沈娴头贴着墙,胸口起伏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道:“你骗我呢,你是苏折,怎会在这种事上紧张……” 苏折向她倾身而来,沈娴双手一软,便使得他靠近,将她抵在了墙上,用力抱着。 那若有若无的沉香笼罩上来,酥了沈娴的心。 他把她收拢在怀,在她耳边缓缓道:“也没有律法规定我不能紧张。” 沈娴垂着眼帘,四肢百骸都在发悸,她伸手环在苏折的腰上,攀着苏折的后背将他紧紧抱住,嘴上还道:“我不知道你今天会来,早知道你会来,我便穿得好看些,抹点胭脂,挽好发髻……” 苏折闻言,隐隐含笑,愉悦至极,“马上要上床睡觉了,你要打扮得那么好看作甚,是想让我再把你活拆一次?” 说罢,他便把沈娴拦腰抱起,走到床边把她放床上。 苏折一边解衣,一边道:“今夜无处可去,可能需要借你的床收留我。” 沈娴侧身往里边挪了挪。 他只能在夜里上山来,这房里只有这么一张床,不让他上床,还睡地下不成? 不一会儿,苏折熄了烛火,便在外侧躺了下来。 他动作很轻,沈娴见他久不动衾被,怕他没盖好,便转回身来拢着衾被把他裹进同一个被窝里。 面对面沉默了片刻,苏折蓦地手臂勾住她的腰肢,把她狠狠揉进怀里。 沈娴浑身有些发软,任他抱着。 苏折俯头吻在她唇上,流连许久。沈娴搂着他的颈项,深深浅浅地回应。 听到沈娴喉间溢出的一丝低吟,苏折及时停下,呼吸有些灼热,落在沈娴颈窝的皮肤上。 苏折无奈笑道:“再继续下去,我便禁不住了。欲念真是可怕,一旦食髓知味,便一发不可收拾。” 沈娴抱着他的头,顺着那发丝,气息幽幽如兰:“一旦有了欲念,就想要沾染,更想要占为己有,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是这样。”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么久以来,她都不曾见过苏折对其他的人或者事,有着如此的占有欲,她感到很知足。 苏折倒是想,可女子的身体和男子不一样,有诸多顾忌。一个月可以纵情的安全的日子就那么几天,在一切都还不稳定的时候,他不能只顾着一时之快,给沈娴带来伤害。 他让自己平静下来,道:“前些日,秦如凉每日到山上来,可有影响到你?” 沈娴道:“他是闲得发慌,不过对我却是没什么影响。” 苏折咬着她耳朵道:“往后他若再这样,不要理他。” 沈娴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手里摩挲着他的衣襟,细细道:“我没理他,除了你,我不会理别人的。” 苏折道:“这次托他的福,他日日上山来骚扰你,等四十九日期限一过,皇上会让你离开这里。” 沈娴问:“然后呢?” 苏折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低沉且认真地与她道:“阿娴,你相信我吗?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你愿意信我吗?” 沈娴顿了顿,笃定地回答他:“我信。” 她又莞尔道:“你知道让我怀疑你多辛苦吗?那会耗光我的精神和力气,我不要再怀疑。” 苏折亲吻过她的发,轻细道:“如此,我便没什么可顾虑的了。” 这一晚,她枕着苏折的怀抱,相安而眠。 待第二天早上沈娴醒来时,苏折已经离开了。他仿佛没来过,昨夜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但床上他残留的余温尚在。不是梦。 这一觉她睡了很久,也醒了很久,迟迟不见玉砚进院落里来。 等玉砚来时,已经是接近中午的时候了,一推门看见沈娴衣着整齐地坐在窗边看书,不由讶异道:“公主这么早就起了啊,身子可有疲惫?奴婢原本还估摸着这会儿公主没醒呢。” 沈娴忧伤地看了玉砚一眼,道:“你家公主看起来有这么纵欲无度吗?” 玉砚实诚道:“公主看起来不像,但男人碰到这种事,不都是血气方刚的么。” 沈娴好笑道,“以往我倒没发现,玉砚你懂得挺多啊。” 玉砚红了红脸,“其实奴婢也懂得不多,以前公主出嫁前,宫里的嬷嬷教导过两句,只不过到如今才在公主身上碰上用场罢了。” 第497章 好像中毒身亡了 二月花朝,春寒料峭。 这漫长的寒冬总算到了头,大雪停了几天,阳光渐好,枝头悄然有新绿花蕾,含苞待放。 今日沈娴醒得极早,她睁开眼睛时,外面天色都还没彻底亮开。 她是被心头没来由的一阵心悸给震醒的,只感觉胸口像是压了一块沉石,心跳一下一下,回荡在空落落的胸膛里。 她很早便在佛堂里诵早经,这一个多月以来,她都心气平和,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心里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佛堂里就沈娴一人,她为了让自己心里平静些,将梵文从口里念了出来,不如以往总在心里默念。 整个佛堂,都回响着经文和敲木鱼的声音。 忽然咔嚓一声。 敲木鱼的犍稚断了。沈娴怔怔地看着地上断成两截的木槌,心里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阿弥陀佛。” 沈娴回头去看,见是护国寺的方丈进来了。 沈娴起身见礼道:“方丈大师,静娴今日心神不宁,诵佛经以求心静,不料弄坏了一副木鱼,请大师见谅。” “大千世界,心动者无非离合悲欢、缘起缘灭,施主若能早日参透,自然心如止水。” 沈娴行佛礼道:“大师穷尽毕生才能领悟参透的东西,静娴又怎能在寥寥数日当中参透?静娴一颗红尘之心不灭,所想所求不过都是那红尘缘事。” 等天色亮开,宫里就来了圣旨,要求沈娴速速回京。 离七七四十九日明明还有几日。 沈娴想,大概她所不安的,就是这个吧。她和玉砚收拾了东西,拜别了护国寺方丈和一众僧侣,不疾不徐地下山。 然一到山下,见得重重禁卫军严守山脚,生怕沈娴逃了似的,不由让沈娴心里沉了沉。 当初她来护国寺时,皇帝也没有派这么多的禁卫军护送她。而今,不过是下山回宫,禁卫军却比开始多了几倍不止。 玉砚也被这场面吓得有些呆,道:“发生什么事了……” 沈娴也不知道,但是看这情形,定然是出了什么事。 禁卫军一刻也不耽搁,等沈娴上了马车,调头就往城里皇宫飞奔。 沈娴和玉砚在马车里被颠得头昏眼花。玉砚不由大叫道:“你们慢点!这马车太颠了!” 车速丝毫不减,反而越发的快。 过了一会儿,才有禁卫军的一道声音传来:“皇上有旨,命静娴公主马不停蹄立刻赶回宫中。” 顿了顿又道:“公主若是怨马车太颠,等回到宫里兴许就不会怨了。眼下若是跑快些,说不定赶回去还能见最后一面。” 沈娴心里说不出的沉闷,问:“什么最后一面,见谁最后一面?”那股不安的感觉随着她的话越发的强烈。 禁卫军道:“等静娴公主回去以后就知道了。” 回到宫时,才将将过了午后。 一下马车,就有宫人过来对沈娴道,皇帝此刻正在太和宫,让沈娴立刻到太和宫去。 太和宫里住着小腿,不知道这一个多月他怎么样了。沈娴这一回宫来,心之所牵也只有太和宫那一个地方。 一听闻皇帝在太和宫里,沈娴的心立刻就揪了起来。 她一点也不想皇帝靠近那个地方,更不想皇帝靠近她的小腿。 于是乎沈娴抬脚就往太和宫里奔。 太和宫周遭依然冷冷清清。正是化雪的时候,宫里十分寒冷。 太和宫附近的侍卫,新增加了一批。周围环饲的湖水,平静且氤氲。 一切都显得相安无事。如果忽略掉太和宫前时不时匆匆走动的身穿锦蓝色官服的太医的话。 沈娴站在小木桥端,呼吸沉了沉,整个人都显得沉重不堪。但她还是提起裙子就飞快地往太和宫跑去。 玉砚被远远甩在后面。等她气喘吁吁追上来时,沈娴已经进去了。 玉砚上气不接下气,询问对岸值守的侍卫:“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太和宫突然来了这么多人?” 侍卫往日一直在此地守着,就是与玉砚不熟,之前也是常常打照面的。 侍卫面色有异道:“公主的孩子……好像中毒身亡了。” 玉砚面色惨白,险些站也站不稳,连连往后踉跄。若不是侍卫及时搀扶,只怕她要直接栽湖里去了。 她撇开侍卫,浑浑噩噩就往太和宫跑,“不可能……不可能的!” 沈娴心里很慌,她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从今天早上一睁开眼的时候就很慌。 眼下,她大概知道了。 太和宫里来了这么多太医,宫里上下人人戚戚。 沈娴听到了房里传来的哭声,分不清是小荷的还是崔氏的,她站在房门外,只觉得浑身发麻,从脚底到头皮,每一个毛孔都在发麻,寒意只管往她毛孔里钻。 沈娴抬脚,狠踹房门。 两扇门摇摇欲坠,顿时房里的哭声戛然而止。 小荷红肿着双眼看向沈娴,神情大恸,“公主……你总算回来了……” 沈娴毫无反应地走进去,穿过外间,来到寝宫,看见床边围着几个太医,就轻飘飘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皇帝今日处理完朝事就来太和宫,这会儿在正厅等候结果。 结果沈娴一回来,根本没顾得上面见皇帝。皇帝还是听到响动,才移步到寝宫这边来看究竟。 房里寂静,沈娴直勾勾地盯着太医,那眼神里充满了阴森和戾气,突然又嘶声吼道:“我问你们在干什么!” 沈娴凶狠道:“都给我滚开!” 几名太医被吼得愣愣的,分开退到了两边。 沈娴一步一步朝床边走去,看见那小小的身影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床上。 一如往日,小腿每日午睡时候的光景。 只不过他没有脱棉袄,身上穿的还是以前沈娴给他准备的小棉袄。 待走得近些了,她才发现他小脸发青,眼眶深陷。以前那双略显细长却总是安静有神的眼睛,此刻是紧紧闭着的。 他那小巧的鼻子、耳朵里,还有眼窝、嘴角,都有一股细细的污血缓缓流淌出来。 他看不见她回来了,也没有露出高兴的样子。他就那样孤零零地躺着。 第498章 阿羡,你不能走。 那时沈娴感觉,她快要不能呼吸了。 一颗心被一只无情的手给狠狠撕扯着,碎得七零八落。 她僵硬地挪着步子,僵硬地在床边坐下,伸手去摸了摸小腿的脸,指尖颤抖,声音却轻且温柔:“娘的小腿,我回来了。” 小腿没应她。 沈娴又弯下身去,把小腿揽在怀里抱起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沈娴手忙脚乱地去给他擦血,低声道:“这是去哪里磕了摔了,怎的流这么多血……” “小腿,娘回来了。”沈娴瞠着眼喃喃。 寝宫里的太医摇摇头,相继退了出去,禀告皇帝道:“小公子中毒太深,已回天乏术,臣等无能为力,请皇上降罪。” 皇帝看着沈娴一抹背影,她用力地把小腿抱在怀里,喃喃自语。 好在小腿出事以后,他第一时间派兵去把沈娴带了回来。否则宫里没有了小腿做筹码,沈娴若是跑了怎么办。 皇帝没工夫在这里多呆,不多时就离开了太和宫。 小腿的死状他是亲眼看了一眼的,七窍流血,皮肤发青,嘴唇发紫,是中了剧毒的征兆。 小腿还小,中毒时没能挣扎多少时候,气息就弱了下去。 等到沈娴回来的时候,已是浑身冰冷。 小荷和崔氏在寝宫里哭得肝肠寸断,玉砚跑进来后连上前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她跪倒在地,抓着小荷和崔氏的衣裳,哭着质问道:“你们是怎么照顾小腿的!不是让你们万事都要小心谨慎吗?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沈娴抱着小腿坐在床边,从白天坐到晚上,再从晚上坐到天亮。 不管她怎么努力,小腿的身子就是捂不暖和。 沈娴说,“小腿,娘不是答应你了,一定会回来的。你还生气了不成?” “小腿?”她轻柔地唤他的名字,“苏羡?阿羡?” “你说你爹不是故意的,娘已经原谅你爹了,往后我们一家三口,好好在一起,好不好?” “你不是喜欢去太学院么?”沈娴笑说,“娘不阻止你去了。就让他教你识字,教你读书,给你开智启蒙好不好?” “你别生娘的气。” 沈娴捧着小腿的脑袋,亲了亲他的额头,他发青的脸上血痕斑驳,沈娴就道:“玉砚,去打热水来,给小腿洗把脸。定是哪里磕破了,二娘,我妆盒里的药膏还有吗?” 玉砚捂着嘴泣不成声。 沈娴抱起小腿就往外头,又喃喃自语道:“走,娘带你喂鳄鱼去。等天儿暖和了,把湖里的鳄鱼都放出来,将这后宫搅个鸡犬不宁。” 沈娴要出房门,玉砚和崔氏拦在了门口。 玉砚哭着摇头道:“公主别出去……外面、外面冷呢……仔细冻着了小腿……” 沈娴低头看了一眼小腿,道:“他何时怕过冷。对了玉砚,我不是给他织了围巾吗,你去拿来给他戴上。” 那小小的围巾,围在小腿颈子上刚好合适。 后来沈娴抱着他,垂腿坐在湖边,道:“别怕,你爹一向有办法,他总会来救我们出去的。” “阿羡,你不知道,刚开始你住进我的肚子里时,我挺苦恼的。因为带着你这小拖油瓶,我就没法逍遥自在了。” “我怀了你不足十个月,就早产生下了你。当时快要了我的命啊,可再艰难再痛苦,最后我也总归是把你平安生下来了。” “你和你爹一样安静,刚出生好久都不哭一声,我差点以为你是个小哑巴。不过好在,我一天天把你养大,到现在从没后悔过生下你,尽管在这之前我连你爹是谁都不知道。” “你害怕娘走了就不回来了,可是娘回来了,你就不能走了,可懂?” 沈娴紧紧搂着他,又重复道:“阿羡,你不能走。” “你不能离开娘。”沈娴咬着牙,声音沙哑粗沉,“你听清楚了吗阿羡,你不能离开我。” “不能离开。” “不能……” 沈娴抱着小腿坐在太和宫前的事很快就传开了。后宫里人人都知,小腿已经是个死小孩。 她这样抱着一个死孩子坐在那里,着实恐怖。 太后差人到太和宫来,要把小腿和沈娴分开,丢到宫外去,以免晦气。 宫人那时一字一顿地告诉沈娴:“你儿子死了!我劝你还是丢了他吧,免得留他在太和宫里发烂发臭!” 沈娴一声不吭,发了疯似的从后厨拿了菜刀出来,对着那说话的宫人就猛砍,道:“你知道什么是死吗?我现在就让你知道。” 那宫人受了一刀,惊恐道:“静娴公主!我是奉了太后懿旨来处理尸体的!” 要不是宫人跑得快,只怕还要多捱几刀。 都说静娴公主承受不住失子之痛,丧心病狂,她疯了。 她不让任何人碰她的儿子。她整日都把他抱在怀里。 小腿是在太和宫中毒的,皇帝总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于是派人严加排查。 查出的结果,确有人在小腿的饮食上动手脚。下毒之人最后锁定在了五皇子的奶娘身上。 是五皇子的奶娘买通太和宫里的人对小腿下毒,意在为五皇子和齐妃报仇。 那奶娘和被买通的宫人随即被杖毙。 小腿没死,可是他们所有人都说他死了。 沈娴不信,他们休想夺走她的儿子。 以小腿的身份不能下葬陵园,皇帝本想把他火化了。只是无人能把小腿和沈娴分开。 沈娴是个疯子,声嘶力竭地喊叫,张狂地哈哈大笑,她指着对岸那一张张冰冷的面孔,笑着的眼里浸着悲天绝地的伤痛,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她一字一顿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一个个,全部付出代价。” 她笑累了,笑得喘不过气,笑得直不起腰,直到再也笑不出来。 皇帝听宫人禀报:“皇上,静娴公主不肯交出尸体,她独自一人嬉笑怒骂,只怕……只怕是疯了……” 贺悠道:“皇上,何不请秦如凉来试试。毕竟他是孩子的父亲,说不定能劝得动静娴公主。” 皇帝沉默半晌,下令道:“去把秦如凉找来。” 第499章 外面梢头花开,可美了 秦如凉连夜进了宫,出现在太和宫对面。他也是要来带走小腿的。 沈娴冲他嘶喊怒骂,又是疯狂大笑,直到声嘶力竭的时候,而后终于,笑着笑着就哭了,她抱着小腿跌坐在地上,于夜色中哭得撕心裂肺。 有谁能解她伤痛,有谁能感她绝望? 这个孩子是她的宝,是她一天天把他孕养出来的。为什么一定要以这样狠的方式来结束? 她不愿意相信,她不能够相信。 她好怕,小腿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会永远地离开她。 她再也听不见他叫她“娘”,再也看不见他蹒跚学步,再也看不见他依偎在自己怀里酣睡,也再,看关注微信公众号每晚七点阅读,更多精彩免费小说不见他端着一本书学着一副安静沉稳…… 现在连秦如凉,也要来把他们母子分开吗? 崔氏哭着过来搀扶她,道:“公主,已经两天了,够了。你把小腿交给他,让他带走吧。” “不,不,我不给!”沈娴无助道,“我谁也不给!” “让他把小腿带出宫安息,不好吗?”崔氏拭泪时低声说道,“公主不给他,总要给大人吧。” 崔氏道:“这样也是对小腿好。公主不是希望他能出宫吗?不是希望他能和大人团聚吗?” 是啊,她希望。 一直以来她做梦都希望小腿能从这皇宫里出去,能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她也为此在努力着。 可是,不是以这样的方式出去啊。这样出去,他也看不见外面高阔的天空啊,也感受不到明丽的阳光和自由新鲜的空气啊…… 沈娴低下头,爱怜地看着小腿,许久才道:“可是他们要把他火葬了。” 崔氏道:“不会的,只要公主振作起来,他们就不敢火葬。”趁着搀扶沈娴的动作,崔氏与她耳语道,“公主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大人。” 沈娴蓦地一顿。 要相信她自己,也要相信苏折…… 沈娴想起半月前元宵节的那个晚上,苏折曾对她说过的话。 他问她,将来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愿意信他吗? 那时她回答,说她相信。怀疑他是件很累的事情。 沈娴愣愣地看着无声无息的小腿,温热的眼泪落在那冰冷的小脸上,沈娴忙伸手给他拭去。 她咬牙切齿地按捺下心里的滔天之痛,压抑道:“信……即使亲眼所见小腿这般模样,我既答应过,我也仍旧信……” 她就怕信到最后,仍是什么都挽回不了。 她知道现在应该要做的,是把小腿交给秦如凉,让他带出宫去,交到苏折的手上。她绝对不能让这宫里的人把她的小腿火葬! 沈娴亲了亲小腿的额头,喃喃地说:“小腿,娘送你出宫,去找你爹。让他带你去看高阔的天空,去呼吸自由的空气,去感受明丽的阳光。小腿,外面开春了,梢头花开,可美了。” 后来沈娴同意秦如凉把小腿带走,但她有个条件——不许任何人把小腿火葬,要让他完整地入土为安,否则谁也别想把小腿带走。 皇帝疑心有诈,可太后就出来发话了,只要她把小腿的尸体让人弄走,是火葬还是土葬都可以。 太后是半刻都不想后宫里继续发生这样晦气的事情。 而众所周知,秦如凉好歹也是小腿的父亲。小腿生时他们不能父子团聚,现在死了总该让孩子落叶归根、认祖归宗。 让秦如凉把小腿带回去葬在自家陵园内,最后也还算人道。如若不然,静娴发起疯来不管不顾,这事要是传出去了,也是说皇家无情。 皇帝依稀觉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些事一桩接着一桩地发生,好似他除了一再的妥协以外,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实在令他很不爽。可仔细一想,皇帝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像这些事都是顺理成章发生的。 皇帝怎能放心小腿就这样让秦如凉带出宫,可太和宫里的沈娴疯了,整天抱着小腿吓人,他又必须尽快把小腿处理了。 既然沈娴不肯火葬,那皇帝无论如何也要确定小腿是死透了。 据太和宫的宫人禀报,说是这两天沈娴抱着小腿不肯离手,宫人亲眼所见,小腿的脸色发青,身体早就僵死了,怎不是死透了? 皇帝不放心,嘴上同意沈娴把孩子交给秦如凉带出宫去安葬,让沈娴带着孩子去御花园里交给秦如凉。 沈娴给小腿换了一身新衣裳,外面用棉袄裹得十分厚实,又给他围了小围巾,生怕他冷着。 那小手冰凉,无论沈娴怎么呵气,就是不暖和。 沈娴强忍着想嚎啕大哭的冲动,她不知道是怎样一种信念支撑着她,到现在她还没有彻底崩溃。 她不停地用苏折曾对她说过的话来安慰自己,她强迫自己保留着心里对苏折的信任。 她一定要把小腿送出宫去。 沈娴抱着小腿,去了御花园。彼时秦如凉就在御花园里等着,看到沈娴憔悴的形容,于心不忍。 只是她生性警惕,谁也不许靠近她的孩子。 皇帝着身边的公公过来,确认小腿的情况。 沈娴情绪激动道:“别过来!谁都别过来!想让我们母子分开,门都没有!” 公公一脸悲戚怜悯,道:“静娴公主,请节哀顺变。” 沈娴恶狠狠道:“我的小腿没有死!节什么哀!顺什么变!” 公公道:“公主,皇上已经恩准孩子的父亲来接他回去安息了,公主若是这样,怎能把孩子交到父亲手上呢。公主紧抱着他不肯松手,难道要让这孩子在天之灵也不得安寝吗?” 旁边崔氏含泪劝道:“公主,你清醒些,孩子的爹来了,公主就把孩子交给他吧……” 沈娴浑浑噩地哆嗦道:“不,我不能让你们碰他……除了孩子的爹,谁也别想把他带走……” 她用自己的脸去蹭了蹭小腿的,眼角有泪,想哭又不让自己哭,她看起来丝毫不愿意接受小腿已经死了的事实。她瑟瑟道:“娘的小腿……小腿最喜欢娘了,是舍不得离开娘的……” 第500章 有种一切打破又重来的感觉 公公耐心道:“公主,老奴不把他带走,老奴只是看一眼,看一眼皇上才好让你把孩子交给他爹啊。” 崔氏道:“公主,就让他看一眼吧。” 沈娴似被说动,眼神颤颤道:“那就给你看一眼。” 公公凑过来看了一眼,见小腿脸色乌青,透着股僵冷死气,哪还有半分生息,不由叹息一声。 小腿在宫中这么久,他也是亲眼见过的。小娃子生得细细白白,一股子灵气。 现在落得这般下场,倒是可惜了。 公公也是个小心谨慎的,光看还不够,他还得摸一摸。 只是刚一伸手,就被沈娴躲开,目光凶狠道:“你想干什么?” 公公怜悯地哄道:“公主,你看他睡着的样子多可爱。这小脸蛋人见人爱,连老奴都忍不住想摸一摸呢。公主,老奴对他心生喜欢,可以摸摸他吗?” 沈娴有所松动,眼眶含泪温柔道:“你也觉得他可爱吧,这可是我的宝贝,当然可爱了。” 沈娴轻声道:“听说常让人摸摸抱抱,将来身体能长得棒棒。你可以摸摸他,但是只能摸一下。嘘,他正睡觉呢,你小心莫要将他吵醒了。” 公公点头应下,伸出手去摸了摸小腿的脸蛋,手指往他细小的脖子间探了探。 那冷冰冰的皮肤下,感受不到任何的脉搏跳动。 确是死透了的。 若他还有点声息,沈娴还至于会像现在这样疯疯癫癫么? 公公收了手,退回到皇帝身边,对皇帝点了点头。 这公公从皇帝还是怀南王世子的时候就跟着他,皇帝对他的话自是深信不疑。 最终皇帝允许,让沈娴把孩子交给秦如凉。 沈娴把孩子放到秦如凉怀中时,还意识不清地叮嘱他道:“你把他带回去以后,记得给他请大夫。前些天他不知磕破了哪里,眼睛鼻子都出了血。” “沈娴……”秦如凉紧蹙眉头,轻唤她的名字。 沈娴又道:“你一定要记得。” 看样子她是时而清醒时而混乱。之前还不肯接受小腿火葬,要让他入土为安;而眼下她又完全不肯接受小腿已经死去的事实。 容不得两人叙旧,宫人便上前来把秦如凉带出宫,沈娴也就此不得不和小腿分开。 沈娴还试图去把小腿追回,只可惜被宫人拦住,万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沈娴在御花园里哭闹了一阵,最后被宫人强行带回了太和宫。 御花园里这才清静下来。 皇帝带着公公回御书房的途中,问道:“今日的事,具体你怎么看?” 公公回道:“回皇上,奴才方才看了看,那孩子脸色乌青毫无生机,复又摸了摸,亦没有脉搏跳动,确定已死多时了。” 顿了顿又道:“今日看那静娴公主,意识混乱不清,说话颠三倒四,想必这次丧子之痛对她打击不小,说她疯疯癫癫也不为过。” 皇帝看他一眼,道:“记得洗完手以后再来御前伺候。” 皇帝还是不能松懈大意,又派人去秦府监视。秦如凉把小腿带回去以后,设了个小小的灵堂,简单办了一场丧事,就把小腿装棺,抬到城外秦家陵园下葬。 派去的人回来回话,道是亲眼看见小腿装棺入殓,然后在陵园下葬。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小腿的后事情况,自然是要送去太和宫给沈娴知晓的。 沈娴受到了刺激,在太和宫里发了疯,常于夜半时鬼哭狼嚎。把太和宫里能摔的能砸的,统统往湖里砸。 先前有了齐妃那回事,太后已经很难容她。如今沈娴又疯成这样,太后更是难以容忍。 太学院已经停了好些日子,全因为沈娴发疯,皇子公主们都不敢从那里经过。因为每每经过时,沈娴就出来吓唬他们,说看见了小腿,就在他们中间。 再这样下去,只要沈娴还在太和宫一日,就比先前宫中闹鬼还要不得安宁。 别说后宫妃嫔和太后皇后,就连皇帝自己也觉得晦气。 沈娴是个外人,没必要为了她大费周章。更何况现在沈娴还彻底疯了,一个疯子,根本不足为惧。 先前有秦如凉每日去护国寺偷会沈娴一事,让皇帝极为不爽,他想也是时候好好惩治秦如凉了。于是皇帝正考虑把沈娴二嫁给他的臣子这件事。 就像最初让秦如凉娶疯疯癫癫的沈娴那般,重新找一个人把她看起来。 这让皇帝有种一切打破又重来的感觉。 只是朝中没有第二个秦如凉了,愿意娶这么一个疯子。而且还生过孩子、丧过孩子的疯子。 但凡朝中他信得过的人,要么年龄不符,要么已经成家立业。一提及沈娴,都避之不及,唯恐惹晦上身。 这时皇帝身边的公公提醒道:“若说皇上身边的适龄男子,还有一个呢。只不过静娴公主视他为死敌,不知道合不合得来。也不知道他是否愿意。” 皇帝道:“你是说贺悠?贺悠年轻,有野心,但朕还不是很放心他。” 贺悠跟在皇帝身边的时间很短,如若是贺放的话,皇帝定会毫不犹豫。只可惜,贺放已经不在了。 这夜,好不容易安抚下沈娴,太和宫里的宫人们都睡下了。 夜里,玉砚、小荷和崔氏轮番守着沈娴,见沈娴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心力交瘁、伤心不已。 怎想到了天亮之时,玉砚在外间打盹儿的空隙,让沈娴偷偷地跑了出去。 昨天太和宫屋檐上有瓦片掉落下来了,崔氏就让宫人爬上屋顶去修葺。 堂堂太和宫,总不能让屋顶漏雨吧。 只是昨天没弄完,太和宫屋顶很宽,掉瓦片的地方又在各处角落,今日还得继续上屋顶。 因而爬屋顶用的梯子,就摆在靠墙的地方,还没来得及收起来。 沈娴拿着那梯子伸到湖边去搅水,把湖里的鳄鱼给搅醒了来。眼下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鳄鱼即使要冬眠的时间也已经过去了,上了岸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无所作为。 沈娴把梯子靠在湖边固定在栏杆上,对它们道:“上来吧,全都上来。” 第501章 求娶静娴公主 这些鳄鱼常年都想爬上岸,只可惜岸边太高,又太湿滑,它们一直都没能成功过。 眼下有了这梯子做帮衬,鳄鱼就跃跃欲试,一步梯一步梯地往上爬。结果发现竟真的能爬上岸去。 于是下面的鳄鱼一条接着一条,有条不紊地爬梯上岸。 此时天色正朦朦胧胧。 太和宫里一声惊恐大叫打破了宁静。 一群鳄鱼全上了岸,沈娴一边往前退着走,一边招引它们,它们便跟着沈娴往前怕。 等到宫人发现并大叫时,沈娴已然带着一群鳄鱼上了小木桥。 沈娴抬起头,对着那吓得哆嗦的宫人竖着手指嘘了一声,诡笑道:“小点声,不然你想成为它们的盘中餐啊?” 那宫人吓尿了,手用力地捂着嘴,转头就跑去叫其他的宫人。 守在太和宫对岸的侍卫见得沈娴出来,本是要出手阻拦。可看见她后面紧跟着上来的鳄鱼时,亦是吓得连连后退。 沈娴说:“走,我带它们去找小腿,它们可喜欢小腿喂的肉了。” 旭日东升。 朝堂上正百官上朝时,后宫里已经鸡飞狗跳。 一群鳄鱼跑出来为非作歹,后宫里那么多宫妃宫人,全都乱做了一锅粥,纷纷往外宫跑。 于是最后早朝临时被中断,后宫花了一天的时间,才把那些鳄鱼抓捕回笼。皇帝没想到,他原本是用这些鳄鱼来困住沈娴和小腿的,最终却是养鳄为患,在宫里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看来这些鳄鱼和那疯疯癫癫的沈娴,真是一日都留不得了。 太后在后宫被吓得当场晕倒,这会儿太医正连轴转呢。还有皇后、妃嫔,以及皇子公主们,被吓晕的也有好几个。 皇帝大发雷霆,恨不得把沈娴活剐了,可是又不得不留她性命。 贺悠这时跪地大揖道:“皇上,微臣想向皇上求娶静娴公主,求皇上恩准。” 此话一出,满殿寂静。 贺悠以额贴地,躬身跪在殿上,态度十分诚恳。 皇帝坐在上位,看了殿上卑躬屈膝的贺悠良久,才意味不明地开口道:“贺爱卿,静娴是别的朝臣都避之不及的一个人,她不仅嫁过人、新丧子,她现在还彻底疯了,现在你却要向朕主动求娶她?” 他没把这烫手山芋丢给贺悠,现在贺悠自己却主动找上了门来,皇帝不得不好好考量一下,贺悠的用意。 贺悠掷地有声道:“皇上不知何处将她安置,那么微臣愿意替皇上分忧解难,娶了静娴公主为妻,好好软禁她。如有可能,微臣会让静娴公主重新怀有子嗣,来日诞下子嗣愿重新送进宫中,成为看管静娴公主的筹码。” 贺悠道:“静娴公主今时今日虽疯疯癫癫,来日万一有清醒的可能,当初静娴公主嫁给秦如凉的时候不也是疯疯癫癫的么;所以臣以为,唯有从新给静娴公主一个孩子,才是最稳妥的筹码。” 皇帝道:“到时静娴公主的孩子同样也是你的孩子,你舍得?” 贺悠回答:“臣对她并无男女之情,这一生也不只有她一位妻室。臣还会有别的子嗣,只要能让皇上安心、让大楚安定,区区一个子嗣又算得了什么。” 皇帝正色道:“贺爱卿,你为朕如此殚精竭虑,究竟所求为何?” 皇帝要如何相信,贺悠能做到这个份儿上,没有私心,仅仅是为了替他分忧解难? 倘若一个完全无私的人,是在身边留不得太久的。因为这样皇帝会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牵制他。往后更加是一个未知数,一旦他有异心,就会立马毫不犹豫地背叛自己。 皇帝压根不信贺悠是个无私的人,不然他不会来这朝堂上摸爬滚打。 贺悠为皇帝做了这么多事,历历在目,但他主动要娶沈娴这件事,还是让皇帝有些诧异和疑虑。 贺悠跪伏在地上,幽幽道:“家兄当初犯下弥天大错,臣贺家本该受到牵连,但皇上网开一面,让微臣和年迈的父亲得以置身事外,微臣心中感激不尽。如今家父病养家中,仍对亡兄念念不忘。” “在家父心中,唯有亡兄才配做他的儿子。而微臣,一直是那个不孝子、败家子,庸庸碌碌,无所作为。” 贺悠平放在地上的双手渐渐握成了拳头,皇帝把这一细节默默收进眼里。 贺悠道:“微臣想要飞黄腾达,就是为了证明,微臣不比谁差。而今家父整天念念亡兄,微臣更要让他在晚年里知道,微臣同样能使贺家光耀门楣、名垂千古!” 贺悠抬起头,眼眶里饱含热泪:“微臣愿意付出牺牲和代价,换来我贺家昌隆长盛的一天。皇上问微臣所求为何,微臣求加官进爵、显赫一世!” 皇帝渐渐放松警惕,拉长了声音道:“贺爱卿,你可愿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贺悠毫无保留地露出渴望,“臣求之不得!” 皇帝意味深长道:“年轻人,有野心有拼劲这是一件好事。你且谨记你亡兄的下场,若是背叛朕,朕同样会让你下场凄惨。不仅如此,朕护你贺家免遭祸事一次,可不会再护第二次了。” 贺放当初求财求色,最终死在了色胆包天上。而这贺悠,不贪财不好色,却是贪恋权势、勇猛直上。 皇帝的话也是给他一个警醒,让他莫要忘乎所以,毕竟再大的权势,都是皇帝赐予他的。既能赐予他,便能随时收回来。 贺悠叩谢道:“微臣谢皇上教诲。微臣能有今日,定不会忘记皇上提拔之恩。能为皇上鞠躬尽瘁,是微臣的职责所在。” 皇帝沉吟着开口道:“你主动求娶静娴,只怕她一旦进了你家门,你家中也不会安宁。先前你欲至她于死地,后她又认定你拆散他们母子,可能恨你入骨呢。” 贺悠道:“臣家父在静养,不宜烦扰,臣若娶得她,请皇上恩准臣另置办宅院。静娴公主绕是再恨臣,待成亲之后,臣也是她的夫君,是她将来孩子的父亲,她又能怎么样呢?” 第502章 而今她却成了婚礼上的新娘 皇帝道:“贺爱卿拳拳之心,着实令朕感动。即日起,贺悠由四品礼部侍郎擢升为正二品礼部尚书,原礼部尚书碌碌无为,予以罢免。” 贺悠再次叩谢:“臣谢主隆恩。” 皇帝笑道:“贺爱卿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近了一大步。朕希望你有朝一日有能力助朕稳固朝纲,如你爹贺相那样。朕可以许诺你,来日你有机会继承贺相的衣钵。” “臣定竭尽全力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传朕旨意,赐婚礼部尚书和静娴公主,近两日挑个良辰吉时,让二人尽快完婚。” 开年以后,朝中大小事务亦是繁杂混乱,皇帝尚且顾不过来;关于沈娴的事,皇帝确实不想再管。 这个疯子就丢到贺悠那里,不论好坏,只要她活着就行。 后宫已经被她给弄得一团乱了,一听说她要嫁给礼部尚书为妻,个个都烧高香,恨不得她立马就能嫁走。 大楚各地经历了雪灾饥荒,冻死饿死无数,朝廷都无动于衷。 眼下开春更是没有粮食耕种,百姓寒了心。各地方已经陆陆续续有暴乱发生,朝廷官府都以强力镇压。 可越是镇压,民愤怨怒只会更甚。压制得越凶,反抗得就越凶。往往结果会适得其反。 相比之下,京城里就相安太平。 在度过了一个较为冷清的新年以后,天气暖和,百花齐放,京里男女老少喜迎花朝,大户人家依然相约京郊踏春赏花。 据地方上奏来的消息,发生暴乱的城郡,好像都有一群人有组织有目的地撺掇民众、煽风点火。 皇帝下令,所有暴乱民众一概抓起来,一个个严加拷问。 地方官府衙门能有多大,牢房只怕都装不下。牢房装不下的就一刀杀之。朝廷的手段血腥暴力,使得暴乱却也在最快的时间里短暂平息下来。 但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沈娴和贺悠的婚礼一切从简。日子就定在两天后。 婚礼那些繁复的礼节步骤也能省则省,只要把沈娴送到喜堂上,跟贺悠拜了堂入了洞房,这门亲事就算成了。 两天的时间里,尚衣局临时赶制出一套嫁衣,搭配一套首饰头面,送到太和宫来。 而贺悠得皇帝首肯,在外置办了宅院,装点了喜堂和婚房。 宅院里值守的侍卫都是从宫里派遣来的,以便看着沈娴。 两天眨眼就过去了。 沈娴呆滞无神地坐在妆台前,身着火红嫁衣。玉砚悲戚地给她挽发上妆。 从护国寺回来以后,太和宫里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沈娴接受不了,玉砚也接受不了。 现在沈娴又变回了从前那个疯疯傻傻的样子,玉砚眼睛都哭肿了也无济于事。 崔氏说,这个时候谁都不能倒下,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一定要照顾好公主。 如果连她们都倒下了,还有谁是真心关心公主的? 遂玉砚咬牙坚持了下来。 沈娴的痛苦,玉砚感同身受。小腿不在了,如今她还要另嫁他人。而这个人还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贺悠! 玉砚清楚得很,沈娴心里的人是苏大人,在护国寺的时候玉砚好不容易放下了成见,看他们成双入对,可转眼间又是物是人非。 还能有什么,比沈娴如今的遭遇更造化弄人的? 玉砚哽声道:“公主,这两天来你一句话都没说,奴婢知道你心里苦。等离开这宫门以后,奴婢一定会誓死保护公主的,会帮助公主的,一定要帮公主逃出去。如若老天爷保佑,奴婢这辈子兴许还能陪同公主一起浪迹天涯呢。” 崔氏进房来道:“玉砚,时辰不早了,快给公主戴上首饰,盖上红盖头罢。” 从太和宫出来,就要别了这座她和小腿曾一起生活的宫宇。 沈娴红绸下的视线不过方寸,她僵硬地走上木桥,到达对岸。 几个嬷嬷守在那里,负责陪同把沈娴送上花轿。 花轿就在宫门口,贺悠带着仪仗队,皇帝特地允他宫门口骑着高头大马,迎娶沈娴。 今日他一身大红吉服,身上没有半分天真浮躁,而是端的沉稳世故。 一看之下,贺悠五官依旧白皙如玉,眉目有些内敛,俊秀挺拔,竟也有了一种风度翩翩的成熟。 玉砚一见他就恨得咬牙切齿,外表好看又怎样,他还不是坏事做尽,迟早要遭报应! 崔氏叮嘱玉砚,一定要沉得住气,千万要好生照顾沈娴。 玉砚只得忍下。 贺悠接了亲以后就带着队伍折返回新宅。 此刻新宅里宾客满堂,到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皇帝对这婚事漠不关心,但这婚事好歹也是御赐的。现在贺悠又是朝中二品大臣,同僚们理应上门道贺。 但也不乏有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要是公主能在婚礼上发疯,那就有得好看了。 新宅里热热闹闹,皇帝的御书房里则冷冷清清。 公公来回话道:“皇上,贺大人已经把静娴公主接回去拜堂了,这会子估计该礼成了吧。” 皇帝问:“那秦如凉呢,有没有去?” 公公道:“贺大人给他递了请柬,但今日他没去。他好像去了城外的陵园,给丧子扫墓。” 皇帝冷笑,称心如意道:“儿丧妻嫁,朕就是要让他痛不欲生。” 沈娴被送进喜堂,和她并肩站在一起的就是贺悠。她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的双脚和一方衣角。 两人一同站在喜堂上,算不上登对,但也不突兀。 宾客们难免要窃窃私语一番。 想起前年,约莫也是这样一个时节,静娴公主回到将军府大闹婚礼时的光景,那时她在京里一战成名。 那时也是这般宾客盈门、喧哗热闹。只不过那时候她是去闹婚的,而今她却成了婚礼上的新娘。 落得个疯傻二嫁的结局。说来令人唏嘘。 旁边喜婆正高声唱和:“吉时到——新郎新娘准备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啊,新娘子不能这样!还没拜完堂呢!” 所有人猝不及防,还不等拜完堂,沈娴突然撒起了疯。 她一把丢了和贺悠牵着的红绸,在喜堂里大掀大砸,器皿茶瓷碎裂一地,宾客们连连大惊后退。 贺悠连忙让人把贺相送出喜堂,以免遭到殃及。 再回头看沈娴时,见整个喜堂被她破坏殆尽,根本无法再继续拜堂。 贺悠便道:“来人,先把静娴公主送进洞房!” 第503章 进了新房,锁了房门 沈娴被送走以后,前院继续摆筵席,好似这场疯闹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贺悠还亲自出面招呼宾客,连桌敬酒,谢过大家前来参加他的婚礼。 一些人心中是鄙夷的,认定贺悠是个为了能往上爬则无所不用其极之辈。 宅院里的张灯结彩虽布置得平平无奇,可这婚房却是花了点心思。 红烛绣床,无一不精致华美。 婚房的门一关,几个嬷嬷守在门外,玉砚则陪侍沈娴一起被关在了里面。 玉砚神经绷紧,在新房里焦躁地来回踱步。 她咬咬牙,索性伸手把发髻上特意准备的尖锐发簪抽下来,垂泪对沈娴道:“公主,奴婢不会让那个白眼狼靠近的!他要敢来,奴婢就用这簪子狠狠刺他!” 沈娴沉寂很久,忽然开口道:“二娘呢?” 玉砚一愣,知道这会儿沈娴又是清醒的了,便四下看了看,茫然道:“二娘……奴婢也不知道,好像她一同出宫以后,叮嘱奴婢要照顾好公主以后,奴婢就再没见过她……” 这时玉砚才反应过来,“对了,二娘呢?从进门到现在,奴婢一眼都没再见过她!” “算了。” 此刻,夜幕降临,深巷胡同里,一扇院门正被敲响。 一位女主人从厨房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就打开院门。 原以为是她家男人回来了,却没想到门边站着的是一位衣着普通的妇人,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 崔氏见了她便笑道:“你就是我家主子提到的那位善心夫人吧?说夫人曾收留过我家主子,我家主子和姑爷私奔未曾,在夫人这里逗留过半日,夫人还记得吗?” 女主人道:“我记得,印象深得很。你这是……” “可否容我先进去再说?” “嗳,你先进来吧。”女主人注意到崔氏怀中的孩子,“这就是他们的孩儿吗,生得可真漂亮。” 崔氏道:“我今夜前来,有求于夫人。这孩子生了重病,城外有世外名医能救他,只是这会儿城门已经关了,所以特来求夫人帮忙,救这孩子一命……” 女主人也是为人母,能体会那种焦急。她之前也应诺过,可以帮得上忙的。 女主人问:“可是要把他送出城去?” “正是。” “你等等吧,一会儿我家男人回来后我跟他说说。” “多谢夫人。”崔氏拿出一只荷袋,放在女主人手上。 女主人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金棵子。崔氏道:“这是主子的一点心意,还请夫人务必收下。” 上次那两位到她家里来暂避,她就收了一锭银子,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已经不少了。而今竟又是一荷袋的金棵子。 女主人一旦收下了,在这件事上她便得更加卖力帮衬。 夜色渐深,前庭里热闹的宾客宴席慢慢消沉了下来。今日拜堂的时候静娴公主已经大闹过一场了,眼下谁还敢去闹洞房,于是乎宾客们吃过酒宴以后就纷纷告辞散场了。 前庭一下子就变得异常安静冷清,只余下几个下人,默默地收拾残局。 贺悠喝了不少的酒,走路都打晃子。下人要来搀扶他,被他拂袖推开,自己摇摇晃晃地往后院新房的方向去。 守在新房门口的几个嬷嬷见状,上前扶了扶他,道:“新驸马爷怎的喝这么多酒,一会儿可怎么入洞房?” 贺悠笑道:“今天爷高兴,怎么不能喝酒了?再来几壶,爷也同样能入洞房!” 玉砚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知道贺悠来了,她是又着急又害怕。 玉砚握紧了手里的簪子,回头看了看床畔安静的沈娴,一脸决然道:“奴婢是不会让他进到这新房里来的!奴婢这就出去拦下他!” 贺悠和公主……那怎么可能!就好像牛头不对马嘴,前言不搭后语!他们一点都不般配! 玉砚不能让贺悠就这么进来,她一定要阻止! 趁着贺悠与嬷嬷说话间,玉砚打开房门就飞快地走了出去,并将房门牢牢关上,自己挡在了门前,手里的簪子随时警惕戒备着,嫉恶如仇地瞪着贺悠。 玉砚咬牙切齿道:“有我在,今夜你休想得逞!贺悠你这个恶心的人,公主以前真是看错了你!” 贺悠满身酒气,似醉非醉,廊下朦胧的灯火下,他那一双眼睛淬得发亮。 贺悠笑道:“今日是我和公主大婚之喜,新郎入洞房,天经地义的事吧,你算什么东西?” 玉砚暴怒道:“你意图谋害公主在先,现在还想与公主大婚,你做梦吧!” “今日你不让我进,我还偏要进。” 说着贺悠就往前了一步。玉砚不管不顾,举着簪子就朝贺悠狠刺下去。 尽管她心里很害怕,可是保护公主成了她的无限动力。 小腿已经不在了,现在公主孤身一人,她要是再不保护公主,就真的谁也不能帮公主了。 只是玉砚力气小,还没碰到贺悠,就被他一手给拦截了去。 贺悠以前跟着霍将军练过,轻巧用了用力,就让玉砚吃痛,手里的簪子也跟着落在了地上。 贺悠一把将玉砚撇开,对嬷嬷道:“你们几个,把她给我绑柴房里去。” 嬷嬷领命,当即就把玉砚押起来。玉砚一边挣扎一边唾骂:“贺悠,你这个卑鄙小人!你敢动公主,你不得好死!” 新房门前还剩一个嬷嬷。贺悠揉了揉额头,正欲推门进去,回头又吁道:“你去给爷拿碗醒酒汤来。” 那嬷嬷转头就去准备。 随着玉砚的叫骂声越来越远,新房门外也恢复了平静。 玉砚一个小小的丫鬟,又能敌得过谁。 门外安静了许久,才重新响起轻细的脚步声。一只手把在门扉上,轻缓地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他淡然从容地转身关门,随手将那门闩拨上,锁了这新婚房门。 红锦铺满香桌,上面摆放着一壶合卺酒,还有一杆如意秤。 那身影在香桌前站了片刻,随之洁白的手指轻捻起那杆精巧的如意秤,然后转身朝绣床这边走来。 沈娴正静坐在那绣床边上。头上盖着的红盖头一直没取,盖头下她垂着眼帘,无动于衷。 第504章 没礼成,你仍旧是我的女人 金色系着红绸的如意秤伸了过来,正欲缓缓挑起她的红盖头。 红烛幽燃,约摸烛芯有泪结,发出细微的噼啵声,烛光跟着轻轻摇曳几许。 只是如意秤刚一碰到盖头一角,沈娴忽然伸手,那大红袖摆下的手莹白纤细,却蕴含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道,倏地握住了如意秤的秤杆。 沈娴依然垂着眼,冷淡道:“我之所以没掀这盖头,是因为我不想看见你,而不是等着你来掀。” 对方不答,两相僵持着。 沈娴道:“贺悠,方才在前堂夫妻对拜之礼没成,所以你我不算夫妻。你若不想像上次那样挨揍的话,趁早出去。” 沈娴以前以为,有朝一日当她穿上一身嫁衣,能和她一起走进喜堂、从此执手百年的人会是她心里的那个人。 只可惜不是。 那她这一身嫁衣不是为任何人穿。这红巾盖头,也不是为了任何人而留。 她握着如意秤的手刚要使力,蓦然间,头顶上方响起来温浅的声音:“虽然过程不如人意,但好在,总归是把你弄出宫了。” 沈娴的手端地一颤。 那轻颤顺着如意秤,传达到了对方的手上。 她瞠着眼,轻移眼梢,视线便定格在了旁边的一双黑靴和翩翩衣角上。 那不是贺悠大红色的吉服。那纯黑如墨的衣色,在这满堂红彩里显得尤为醒目。 如意秤,趁着沈娴手里的力道松懈,依然固执地勾着她的盖头一角,一点点往上挑,边轻声细语道:“你与贺悠,没有礼成,确实不是夫妻。” 她顺着纤细笔直的如意称,看到了握着它的那只手,修长干净。 沈娴抬眼往上看时,胸中纵是风平浪静,在清晰地看见他的那一刻,蓦然变得惊涛骇浪。 此刻出现在婚房内,真实地站在她面前的男子,不是贺悠,是苏折。 他黑发袭肩,烛光打照在他的轮廓上,剪出一道侧影,在他脸上微微闪烁,忽明忽暗。 他微微上挑起唇角,眸底惹着笑。 和着那略有些苍白的一脸倦容,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起,也变做了惺忪慵懒。 沈娴久久看着他,眼眶淡红,一动不动。她连眼都没眨一下,大抵是怕,一眨眼,眼前这人就消失不见了。 门外的嬷嬷,端了醒酒汤回来,见廊下空无一人。再看房中,依稀有一道男子的身影,便想当然地认为是新郎贺悠。 嬷嬷推了推门,发现门闩上了,便道:“新驸马爷,您要的醒酒汤,奴婢给端来了。” 苏折深深地看着沈娴,淡淡开口道:“眼下我不需要醒酒汤了,你退下。” 清醒也好,醉酒也罢,人都进了新房了,还要什么醒酒汤。 等今夜一过,明日这些嬷嬷就可回宫复命了。因而嬷嬷也不再打扰,退了下去。 苏折把如意秤轻轻放在桌上,道:“阿娴,谢谢你。” 沈娴袖中的手努力抑制着颤抖,应道:“谢我什么?” “我以为这一次,我又要眼睁睁地看着你另嫁他人。从宫里到宫外,到今时今日,你都做得极好。” “你要我相信你,这不就是你早就安排和计划好了的吗。”沈娴皱着眉头还故作镇定地笑,“我所做的只不过是顺势而为。但今日,我与贺悠成亲,终于得以脱离了皇宫那个地方,可当我站在喜堂上面对贺悠时,他总归不是我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我不能和他行夫妻之礼。” 这些天在太和宫里,沈娴承受了最痛的打击,往后的一切或许在她心上都已算不上最致命的痛。 沈娴她只是在坚守自己心里认为仅剩的那点宝贵的东西。 她心里苦,苏折心里也苦。 外人都道她是承受不住失子之痛,疯了。 可是苏折知道,她的装疯扮傻之下,隐藏着一颗如何执着清醒而又满含伤痛的心。 苏折抬手拿起那壶合卺酒,斟好两杯,道:“做再坏一点的打算,即便你与他行了夫妻对拜之礼,只要没喝这交杯酒,没过这洞房夜,就不算彻底礼成。你仍旧是我的女人。” 沈娴无言。明明有话要问,可是她在害怕。 苏折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又低沉道:“阿娴,往后小腿,姓苏名羡,他堂堂正正叫苏羡。” 沈娴心里一滞,终于喘了口气,抬起头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他,还在吗?” 苏折放下合卺酒壶,转过身,细长的眼梢里夹杂着若有若无淡淡的红润水色,道:“你愿意信我,我便要倾尽全力。他当然还在。” 沈娴仰着头,明明在太和宫时眼泪都流干了,眼下她却突然有好想大哭一场的冲动。 她道:“那日我回宫时,抱着他,他浑身冰凉,小脸发青,还、还七窍流血……我以为,我以为他真的……” 沈娴抬手捂着眼,又道:“苏折,你可别骗我,你千万别骗我。小腿他,真的还活着吗?我只记得怎么也捂不暖他的身体,我抱了他两天两夜,他也没睁眼看看我。” 沈娴咬咬牙,声音里满是哀痛,“其实,在我抱上他的那一刻,我就摸到,他已经没有脉象了……” 苏折道:“小腿是中了剧毒,不过我延长了毒发的时间,期间会造成七窍流血的假死症状。”他走到沈娴身前来,拿下她覆在眼上的手,轻细道,“万幸的是,你在宫里配合得极好,及时把小腿送出了宫外,我才能救他生还。” “可我听说,秦如凉把他带走以后,宫里的人亲眼看见他装棺入殓的……” “用点障眼法就蒙混过去了。”苏折对她说,“阿娴,你听着,小腿还活着。” 沈娴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心情,好像走到绝境了,转而又发现柳暗花明。她抓着苏折的手,焦急地问:“那他现在怎么样?他还流血吗?他脸色有没有好一点?” 问着问着,沈娴极力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他在哪里?身上还冷不冷?苏折,他还好吗?” 第505章 重新与我拜堂,你可愿意? 苏折隐忍道:“一切都好,只是还有些虚弱,却是来不及在京中静养了。我让二娘连夜带他离京,现在应该快出城了。我会把他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谁也无法找到,等一切安定下来以后,我便带你去找他。” 沈娴沉闷很久,她歪着头,贴上苏折的手,才缓缓道:“你知不知道,要是他死了,可能这辈子,我都不敢再要那么一个孩子了。那太痛了……真的太痛了……” 新房里红暖明媚,沈娴平复许久,一直仰着头捏着鼻梁,嘴角笑意辛酸苦涩,不停地眨着眼试图把眼眶里的泪水逼退回去,道:“今日我不能哭,再哭就成花脸了。” 今日她嫁衣如火,金钗玉环,翡翠胭脂,本应该是最明艳动人的。而不是以泪洗面。 况且苏折在,她不能肆无忌惮地哭花了眼。 可是心里百感交集难以抑制。她的小腿还活着,终于没人再能够拿小腿来威胁她了。 是苏折帮她完成了心愿,护得小腿平安。 “你的如意郎君,”苏折低声问,“如若还有机会,你还愿意嫁他吗?” 沈娴笑得动人,湿润的眼里清亮明净,若无其事道:“只是不知道下一次机会又会是什么时候。” 苏折声音极轻,道:“往后,待大楚平定,你就该君临天下、福泽江山了。怎还有机会让你嫁我,君王不下嫁的。” 沈娴笑意淡去,凝固在了嘴角。 苏折又轻语道:“倘若是今晚呢,你愿意吗?” 沈娴一震。 他矮身在她床前,身量与她齐平,抬眼看她,又道:“倘若今晚我想你重新与我拜堂,以真心为媒,以天地为聘,你可愿意?” 沈娴认真地看着他,那一刻泪意汹涌。她伸手碰上苏折的脸,有些温凉,他有些憔悴,眉间有倦意,眼下有青影。 沈娴细细摩挲着他的眼,颤声道:“苏折,你几天没睡觉了?” 苏折依稀挑唇笑,“你应我,愿是不愿?” “愿。” 苏折执了她的手,与她灯下窗前,两人一同拜了天地。 他又与沈娴相对而立,虔诚道:“你我夫妻对拜,天地为证,从此结发为夫妻。” 沈娴和苏折,两相弯身而拜,额头相抵。她应道:“天地为证,一世恩爱不相离。” 起身后,苏折道:“还需得饮那合卺酒,才算彻底礼成。” 两杯合卺酒,玲珑剔透,是苏折早就斟好了的。 两人移步到香桌边,沈娴看着苏折素手端起其中一杯酒,她对酒不抵触,只是顾念着苏折,便道:“苏折,我记得你不饮酒的,不如我们用水代替吧。” 苏折窄了窄眼帘,隐隐带着笑意道:“这是交杯酒,意味着往后你我同甘共苦、永结同好。你确定要换成水?” 沈娴默了默:“那还是喝酒吧,一杯酒你喝下可有大碍?” 苏折倾身曲臂过来,示意沈娴端着酒勾上他的手臂,听他道:“我虽不饮酒,但几杯酒却是无大碍,谢夫人体恤。” 夫人…… 沈娴瞪了瞪眼,随后仰头,故作淡定地和苏折勾臂饮下这杯酒。只有自己知道,她七窍都在冒热烟。 然,刚一把酒杯放下,她抬眼便见苏折垂了垂眼笑了。 他唇上的弧度很清浅,笑容如明辉,清晰斐澈,让这嫣然的婚房也在刹然间失色。 沈娴甚少看见他这样开心而又纯净的笑容,少有的一两次,都似烙印在了她的心上。 下一刻,苏折神情一松,整个人就径直朝沈娴倒来。 沈娴一愣,随即顺手接住了他。身体的重压扑倒过来,沈娴踉跄几步,才得以艰难地稳住,一步步后退,最后两人一同倒在了绣床上。 苏折把她抱得狠紧,埋头在她发间。 沈娴轻轻推了推他,紧了紧心,问道:“苏折,你怎么了?” 苏折惺忪应道:“救治小腿的时候,确实几天没睡觉了,眼下容我在你这里小睡片刻吗?我无碍,只是有些乏,睡一睡便好。” 沈娴亦跟着松懈下来,抱着他轻顺着他的后背,垂下眼帘勾了勾唇角温柔道:“好好睡吧,我陪着你。” 她不知道他为了安排和计划这一切,究竟耗费了多少心力,也没亲眼所见,他为了把小腿从鬼门关救回来又耗费了多少力气和精神。 但是可想而知,他定然是片刻都不敢闭眼休息的,他的精神一直要紧绷着,以随时应对突然生变。 沈娴和小腿在宫里受着煎熬的时候,苏折在宫外也一点都不好过。 他很累。可尽管他很累,在今晚他还是来了。 他要来告诉沈娴,小腿还活着,现在很安全。他把所有疲惫都压制下来,与沈娴深深浅浅地诉说心意。 他刚进来新房时,便斟好了合卺酒,打定主意要与她重新拜堂,共饮那交杯酒。 等连这最后一件计划中的事也做好以后,苏折只要稍稍一松懈,身体的疲惫就倾轧而来。 这个男子,总是能为她做到这种程度,她还有什么可求的?这一生别无所求。 能把她抱在怀里安眠,对于苏折来说,何尝不是一种知足。 他很快就能睡去,最后清醒的一刻,却在她耳边悄声细语地呢喃道:“阿娴,我好高兴。” 苏折和沈娴在一起,心有所安,随后就陷入了深度睡眠里。他把他温和无害的一面,完完全全地呈现在沈娴面前了。 沈娴轻柔地顺着他头发,仿佛这样能使他感到安全。她感受到苏折的呼吸,落在她颈窝里,轻浅匀长。 沈娴想,她这一生,其实没有太远大的抱负。所谓君临天下、福泽江山,都只是一种手段。 人人心中都有一方净土。她亦是如此。 如若为了守卫心中净土,纵是用那样的手段,心甘情愿背上那样沉重的负担和一份责任,又何妨。 怀中的男子,以及和他育有的一子,就是她的净土。 此生能让她拥有这些,已经足够了。 她此刻觉得无与伦比的安定和幸福。 第506章 怕不是中毒,而是中药了 那厢胡同小院儿里,崔氏耐着性子等了一阵,男主人家回来了。女主人把事情跟她家男人说了一遍,男主人只答应说尽量试一试。 他虽与看守城门的官兵熟悉,但官兵也不能因为他随意在夜里打开城门。 正好最近男主人在修补一段城墙,还有一部分没有完工,本来是打算明天继续干活的。男主人便借着连夜赶工的机会,要去城外采石的地方运石头,这样便不会有官兵拦他。 男主人带着崔氏一起。到了城门口,道是自家侄儿要出城去找世外大夫看诊,请城门官兵顺道行个方便,说着就往人手里塞了点碎银子。 眼下京城并没有因为什么可疑人物而禁严,反正男主人也是要出城去采石修补城墙,守城官兵对他还算熟识,也就开了一道小门,放男主人和这个抱着孩子的普通妇人一并出城去了。 男主人拖着板车,出城后好心地问:“要不要我送你们去找那世外名医?这天黑以后,路可不好走。” 崔氏感激道:“不用了,你将我送到前面两里路外的路口就好,有人来接我们的。” “那成。” 秦家的陵园附近,那辆马车停了半日。 崔氏一来,便径直上了马车。秦如凉驾着车,车前灯影朦胧,当即扬鞭在官道上跑了起来。 玉砚被关进了柴房里,四周都是一片漆黑,她既担心沈娴的状况,又害怕独自一人待在这小黑屋里。 柴房落了锁,不论她怎么努力都打不开,怎么叫喊也无人答应。最后只得蜷缩在角落里,默默咽泪,心里把贺悠咒了百八十遍。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才响起了脚步声。有一个人在柴房外停了下来,玉砚不知来者是好是坏,往角落里缩了缩一时没有出声。 不一会儿,便有东西从柴房下面的空隙间塞了进来。玉砚就着外面的光线依稀可以辨认出,那是一只馒头。 玉砚当即问:“你是什么人?” “还没吃晚饭吧,将就吃吧。” 玉砚霎时就听出是贺悠的声音,跑过来就着房门一阵踢,骂道:“你个狼心狗肺的,你还敢来!放我出去,我要和你拼了!” 贺悠还是那身大红吉服,蹲在柴房门前,道:“你都要和我拼了,我还怎么能放你出去。” 玉砚踢累了,直喘气,咬牙愤恨道:“当初公主怎么会帮你这样恩将仇报的人!你来干什么!来炫耀你现在有多厉害吗!” 贺悠道:“我若不到这里来,此刻就应该是在新房那边。难道你希望我去新房?” 玉砚沉默,她当然不想。 贺悠又道:“你放心,静娴公主很好。这馒头你吃不吃?” 玉砚问:“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我把馒头放这里了,吃不吃随你。你愿意饿着的话,只怕明天早上没力气去伺候静娴公主。” 说完以后,贺悠不再理会玉砚,转身离开了柴房。 夜色渐晚渐晴。 笼罩的云层散开淡去,广袤无垠的苍穹便呈现出空明清朗,流泻出几分透明的如水月华来,映照在郊外蜿蜒曲折的官道上,散落在寻常百姓高低起伏的屋檐间。 夜已经很深了,不知是什么时辰。 外面院子里静悄悄的,四方围墙,在地面上投射出淡淡的月影。那草丛里,偶有蛐蛐的叫唤声。 那走廊下,每隔十步便点着一只嫣红的灯笼,除了灯影重重,眼下一个人都没有。 下人们都去睡了。约莫得等到明早才会有人来。 新房里红烛摇曳,暖帐轻垂。 沈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去的,也不知道她究竟睡了有多久。 大抵她的精神一放松,也让她感到异常的疲惫,在被苏折压着的情况下,竟也能睡得着。 但是沈娴迷迷糊糊间,觉得身子在持续发热,刚开始还不觉有什么,后来热到她有些莫名迷乱,不由细细叮咛了两声。 她的意识半混沌半清醒。 虽说寒冬腊月已经过去了,这时节正值春暖花开。可夜里依旧有几分清寒,应该还没有热到这种地步。 沈娴喘了两口气,身上的苏折压着她让她莫名地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早在她蹙一蹙眉尖叮咛两声的时候,苏折就醒了。 他听到沈娴微喘,自己的呼吸也有些重,起了起身,将身下嫁衣如火的女子看着。 那眼神暗潮汹涌,像要将她吞噬。 沈娴缓缓睁开眼时,正好对上苏折的视线。她眼里流光滟潋,绯艳绝伦。 她身上的重量霍然减轻,人也跟着轻飘飘的。 沈娴嗓子发干,沙哑道:“苏折,我好热……” 苏折撑了撑额头,问:“我们睡了多久?” “不知道……” “可能那合卺酒有问题。”苏折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低哑道。 发丝从他扶额的手边垂泄。他似也热得难受,另一只手曲着手指随意地拨了拨衣襟。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苏折拨弄衣襟的动作以后,沈娴感到更热了,她咽了咽喉咙,伸手撩了撩颈边长发,袖摆从腕间滑下,露出一截手臂。 她眯了眯眼,眼角渐渐浮上绯意,轻叹道:“有什么问题?有人下毒吗?” 沈娴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有种说不出来的诱人妩媚,挑战着苏折的定力。 苏折拿起她裸露的一截手腕,忍着体内渐渐沸腾起来的热浪,手指搭在她的腕脉上,绷着身体低低道:“怕不是中毒,而是中药了。是我大意,没想到合卺酒里还会掺这种东西。” 沈娴已经热得云里雾里,“这种东西……是什么东西?” “大抵是催情用的药物。” 沈娴带着细细的鼻音,慵懒到了骨子里,“是有人偷偷在酒里下药?”为了促成她和贺悠? 如若今夜不是苏折来,她根本不会喝那合卺酒。 苏折隐忍道:“应该不是。这新房的布置,没经宫里人的手,而是请媒婆来操办的,因而婚房里的事事物物都是经由媒婆的吩咐而准备的。” 他直直地看着沈娴,又道:“往合卺酒里掺药,可能是为了促成新婚夫妻的洞房花烛夜。只是我没经验,不曾料到这一点。” 第507章 新婚夫妇洞房花烛夜要做的事 “热……”沈娴感觉浑身血液都在跳动,她迷离地看着苏折,喜欢他手指搭在自己手腕上的触觉。 沈娴抓着他的手,抚摸上了自己的脸,喉间一时发出一声喟叹。 身体里翻江倒海,沈娴难受地问:“我们算是新婚夫妇吗?我记得我们拜过堂了,结为夫妻了,感觉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沈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既羞于启齿又怦然心动的感觉…… 她曾经也中过一次药,也是苏折伴她身边。可今时的感觉和以往完全不同。 她竟有些控制不住,想近距离,想肌肤相贴地拥有他…… 绣床前的大红暖帐被洁白的手指从银钩里挑出,然后放下。 这一方绯红的空间,只有彼此。 红色的床帐,红色的被浪,还有红色嫁衣的女子。 苏折在她眼前重新变得清晰,她瞳孔略有些放大,随着他的靠近,既舒服又难耐得要发狂的感觉。 苏折抬手,在她鬓边抽掉了发髻上的钗环玉翠,青丝散在枕上。 沈娴呼吸急促,仰了仰脖子就去轻咬苏折的下巴,细细呢喃道:“难受……苏折,抱我……” 她耳根子通红,话一出口,她在害羞。 可明明害羞着,依然要说出热情而又撩人心弦的话来。 苏折手稳稳捉住了她的腰,轻嗅着她颈边芬芳,唇感受到她耳廓烫人的温度,眼里幽沉一片:“信期走了多久了?” “你明明就知道,还问我……”沈娴低声应道。 “那我想和你做新婚夫妇洞房花烛夜要做的事。”他手指在她腰间一挑,解了她的嫁衣衣带。 苏折重新覆在沈娴身上时,她完完全全地抱住他,感觉似满足又似空虚。 吻落在了她的唇上,那朱红的唇极其诱人,又辗转到她的脖颈间、耳珠上。 每一个吻都令沈娴敏感到禁不住颤抖。 沈娴轻吟出声,声音柔媚得似能滴出水来,“苏折,你不是很累么,这样会不会让你……嗯,让你伤身……” “睡了一觉,精神好了许多。” 况且体内药效若是不解,那才是伤身。若是没有中药,他今夜兴许还能克制过去,可现在他和沈娴都中了药,说是干柴烈火都不为过。 那嫁衣似花蕊,层层叠叠地在苏折眼前绽放。 沈娴衣襟从肩头滑落,苏折的手探入到她的衣内,触摸到了她的皮肤。 沈娴在热浪里挣扎沸腾,暖流荡涤过她的四肢百骸,而后统统汇聚直下。 苏折深吻着她,用最炽烈的方式,与她舌尖纠缠。她的身躯香软似水。 当苏折盈握住她的丰满时,沈娴难耐,似吟似泣,那婉转声音动人心魄。 衣衫一件一件从床畔滑落。 苏折揉弄着她,在她肌肤上留下一道道吻痕。沈娴抱住苏折的头,酥骨道:“不要这样……” “不要哪样。”苏折绷紧到了边缘,仿佛猛兽顷刻就要闯出牢笼。 沈娴不知该如何表达,她勾着苏折的颈子,仰头就去亲吻他的喉结,亲吻他的耳廓,气息深浅喘息,湿润道:“不要再撩我了,我快要烧起来了……” 话音儿一落,苏折径直撕碎了她的裙子。 他坚硬的身躯毫无间隙贴上来的时候,明明和沈娴一样滚烫,但就是凭空生出一股子满足。 沈娴轻摆腰肢,一边勾缠着苏折,舔舐他的喉结,指端抚摸着他的皮肤。 大概这样男欢女爱的本领,是人与生俱来的。 沈娴掌握住了苏折的敏感点,指腹摩挲着他的肌理,指甲轻轻划过。 苏折瞬时侧开了沈娴的双腿,沉身往前,抵上了她的腿心。 沈娴吸了口气,张了张口,苏折不给她反应的余地,便擒着她的腰肢,寸寸逼近,进入了她。 还是很撑,可是身下早已湿泞一片,使她润滑地容纳得很顺利。那充盈饱满让她有些发麻,她仰长了纤美的颈项。 苏折亲吮着她的颈项,随着一点点进入,他在她耳边气息萦绕,“阿娴,你今日,真美。” 他一路往前,把自己沉到她最温柔娇嫩的深处。 绣床上的大红暖帐飘飘摇摇。 沈娴抬起腰身迎合他,他按住她的腰段,一下下,撞击她的灵魂。 沈娴攀紧苏折的肩背,被他送上云端之时,她双腿死死将他纠缠。 定是这药效来势汹汹。苏折每几下,便让她酸麻酥骨到极致。 苏折进出越发强硬有力,沈娴精疲力尽之际,仍是忍不住狠狠吸纳收绞着他。 一人勇猛直前,一人极致包容,两相结合在一起,如胶似漆,天生绝配。 黎明将至,外头隐约响起了公鸡打鸣的声音。 第二日,玉砚被从柴房里放了出来,打了水到新房伺候沈娴起身。 彼时玉砚放下水盆,缓缓挽起绣床前的暖帐,挂在了两边的银勾里,道:“公主,该起身……” 玉砚话只说到一半,剩下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宫里的几个嬷嬷一同进房来,依稀只见得满床凌乱、春色旖旎,相互使了个眼色就又退下。 看样子昨夜静娴公主和尚书大人的洞房夜成了。这下子她们可以回宫复命了。 只见沈娴躺在红浪锦被中,床上地上都是她散落的嫁衣。她发丝铺满枕间,一截香酥手臂和脖颈露在外面,全是欢爱的痕迹。衾被下的身子,不着衣物。 玉砚傻愣愣的,眼圈一红,顿时就快要哭了。 昨天晚上贺悠去过柴房,还给她送过吃的,玉砚就以为那个白眼狼没有留在新房,这样公主就会无恙。 可没想到,今日却见到这般光景。那个畜生不如的家伙,最后竟还是…… 这会儿宅院上下都不见贺悠他人。听下人说,他一早就穿戴整齐,出门上朝去了。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沈娴不太适应。她皱了皱眉,眯开眼缝看了玉砚一眼,又合上。 半晌,沈娴沙哑道:“怎么了,你哭什么?” 玉砚咽泪道:“奴婢来伺候公主起身。公主还能下床吗,是要再睡会儿还是现在起?” 沈娴道:“我想沐浴。” 第508章 竟然睡一觉也能治病! 玉砚忙起身,道:“那公主躺躺,奴婢这就去准备沐浴香汤。” “把床帐放下。” 玉砚就又把床帐放下以后,才走出房门,好好地把门关上。 沈娴养神了片刻,才复睁开双眼,惺忪倦怠。身子懒得一点都不想动,浑身上下都残留着昨夜苏折留下的气息和痕迹。 她眉眼间浮现出幸福安宁之色。 小腿好好的,而她与苏折也好好的,已经没有什么比这更圆满。 她动一动便觉得身乏体酸,有一股温热正从她的腹下,顺着腿根缓缓流溢了出来。这就是昨夜疯狂半宿的罪证。 那合卺酒的效力实在不可小觑。 后来玉砚带了浴汤回来,两个下人把浴汤倒进了屏风后面干净全新的浴桶里,把浴桶装满。 待下人退下后,玉砚才移步到床前,道:“公主,可以入浴了。” 沈娴懒懒起身,随手捻了一件嫁衣外衣,披在了身上,便由玉砚扶着下床。 温热的体液还有些黏腻,沈娴腿心阵阵发麻,她险些走不了路。 浴桶内热气浮动。她宽了衣衫,就艰难地爬进浴桶,把自己沉在了温暖的水中。 玉砚咬着腮帮子带着哭音愤恨道:“奴婢听说那畜生上早朝去了,奴婢方才去后厨时已经藏好了一把菜刀,等他一回来,奴婢就砍了他。” “砍谁?”沈娴舒缓了不少,“砍贺悠?” 玉砚理所当然道:“他对公主做出这等的事,就是死一百次也不解恨!” 沈娴下巴浮在水上,整个身子蜷缩在水里,道:“哦,昨夜我没见到他。” “……”玉砚呆了呆,“那公主为何……” 沈娴神色氤氲,道:“玉砚,女人的身子只有心爱的男子能碰。别人若是想要碰,那女人爆发的潜力是无限的,永远也不要低估了自己。昨夜贺悠要敢乱来,我会揍到他终生不举。” 玉砚本来还郁郁悲伤,听到沈娴的话后,顿觉雨过天晴。昨晚既然不是贺悠的话,那定然就是苏大人来过了。 玉砚差点都忘了,自家公主是不会让人轻易欺负了去的。只是这段时间,沈娴神志不清,就让玉砚又有一种她回到了从前任人欺负时的光景。 玉砚欣喜若狂,道:“公主,你清醒了?” 沈娴淡淡笑道:“啊,睡了一觉过后,就清醒了。” 玉砚道:“苏大人果真医术高超卓群,竟然睡一觉也能治病!” 沈娴:“……” 玉砚还不知道小腿的事,在太和宫的时候崔氏连沈娴都没告诉,更不要说玉砚了。 小腿性命攸关,当时能不能顺利出宫是关键,一点差错都出不得。因而越少的人知道,风险才越小。 崔氏一出宫以后就不见了踪影,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带着小腿远离京外了。 只要小腿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接下来她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沈娴闻到了这浴汤里有股若有若无的药气,问玉砚:“这水里加了药材?” 玉砚道:“有吗,奴婢闻不大出来。只不过去后厨的时候,就见他们已经烧好这水了,说是专给公主沐浴用的。” 沈娴细细辨认了一下,安下神来。 这清淡的药气辨认起来也是温补药材,有助于调养身子。 玉砚又道:“奇怪,他们怎么知道公主一早起来就要沐浴。” 沈娴莞尔一笑,不置可否。若是一般人,恐怕不会准备这药汤。 沐浴过后,床褥都换上了新的,新房里的新婚布置,沈娴也让人撤了去。 她在房中休息,宅院里为数不多的下人也未曾来打扰。玉砚去宅院里四处转了一圈,春阳暖暖洒在院子里,她小跑着回来,道:“奴婢去看了看,这里新添置的下人都还不熟络,话也很少的样子,就是前院大门以及侧门后门,都有侍卫把守,只怕公主想要出去,他们还不能够放行。” 半上午过去,贺悠回来了。 他才上任尚书一职,皇帝体恤他新婚,便给他放了三天的婚假。说是体恤,不过是想让贺悠先把疯癫的静娴公主给安顿好了再说。 昨日大婚一事,朝臣们私底下少不得谈论一番。 沈娴和贺悠连拜堂礼都没能完成,沈娴就中途发了疯,严格来说,按照媒妁礼数,都算不得正式夫妻。 只不过大家也就私底下说说罢了。 贺悠踏足这个院子的时候,身上还穿着礼部的正二品官袍。 玉砚站在房门外,一脸警惕地守着,不许他靠近。 沈娴的声音从里面悠悠传来:“玉砚,让他进来。” 玉砚丝毫不敢放松,贺悠进门时,她还恶狠狠道:“你要敢乱来,我藏得有刀,当心砍你!” 贺悠走进房门时,抬眼看见沈娴半靠在窗下的贵妃椅榻上,身上盖着毯子,正闭目养神。 窗外的日光,落了几许在她脸上,衬得她肌肤浅白得有一丝透明。 这次相见,她沉静安然,不再如以往那样,与他争锋相对,亦或是歇斯底里。 贺悠摸了摸鼻子,一时不知该开口说点什么。 他们做了这么久的敌人,眼下这一份平和,确是久违了。 贺悠在房中站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这里没宫里奢华,也没有以前将军府里处处周到。你需要什么,跟下人说便是,他们会帮你准备。” 沈娴阖着眼帘,没应他。 贺悠又斟酌着道:“昨日,你突然把喜堂破坏殆尽,说实话,我心里,也着实松了一口气。” 沈娴睁开了眼。 日光落进她眼底里,似沉淀的琥珀琉璃。 听贺悠又道:“我们没有夫妻对拜,我也没进洞房,所以这场婚事不作数。等平定下来以后,我会主动把这件事情说明。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先把和离书写上。” 沈娴侧目淡淡看了他一眼,道:“既是没礼成,你我不是夫妻,我又何须写和离书。” 贺悠点点头,道:“也是。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话说出来以后,才发现有种莫名的怅然。 怅然什么呢? 第509章 非得跟苏折学他那腹黑? 大概是在怅然经历这么多事以后,他终究也回不到从前,更回不到曾经和沈娴在一起进赌场赌钱、去酒楼喝酒那样无忧无虑的时候。那时他还是个纨绔子弟,而她还是个不受宠但也无大碍的前朝公主。 贺悠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 他回头看了无动于衷的沈娴一眼,情绪黯然道:“沈娴,我贺悠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我也不会忘记,当初你怎么掏心掏肺地对我。” 他苦笑了一番,道:“我知道,当初背叛你,差点害死你,你应该很恨我……算了,我问心无愧就好。” 就在他前脚踏出房门时,沈娴蓦地说道:“虽说差点害死我,可也还是差了那么一点。你真要有心背叛,当初那茶酒里的毒,就应该是立即让我致命的剧毒才对。何至于拖到最后反而让我有机会活了下来,继而又发生后面的许多事。” 贺悠眼神闪了闪,看向沈娴:“你都知道?” 沈娴道:“只要我不死心,仍想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替你辩解,其实事后仔细想一想,就能想得过来。只是有这样的可能,我不是很确定。直到齐妃和贺放的事情出了以后,我才真的确定。” 贺悠本想宽慰地对沈娴笑笑,只可惜他努力了一下,却笑不出来。他一直以来都绷得太紧了,不再像以前的贺悠那样,想笑就可以放声大笑。 贺悠道:“齐妃在宫里总是找你和小腿的麻烦,索性就一并处理了。” 沈娴看着他,道:“在皇帝殿前,我踹了你,用了不小的力。” 贺悠道:“那一脚踹得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恨我入骨。” 沈娴道:“我们确实做了很久的敌人,你不得不做让我讨厌的事,而我不得不仇视你。日子久了,一时间相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好话。” 沈娴笑了笑,继而又正色道:“贺悠,要说起恨你,我更应该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的命,谢谢你救了我孩儿的命。你的这份大义恩情,我一生难忘,来日一定会报答。” 贺悠道:“不用你报答,我愿意做这些,才是为了报答你。当初你我不过是酒肉之情,在我最落魄街头的时候,却只有你不吝相助。那时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还愿意冒着危险驮着我过河,让我得以见到我奶奶最后一面。这份恩情,我早就铭记在心,一直想着来日有机会,一定报答。” 沈娴勾了勾唇,道:“那个时候是真看你可怜。” 贺悠便也跟着开始笑,道:“据我所知,静娴公主哪有那么心善。” 气氛蓦地松懈了下来,彼此都有些释怀。 “或许对你,偏偏就那么心善了一回呗。”沈娴眯了眯眼,道,“不过,你确实是脱胎换骨了。约摸往后,也不能够有人再有那能力让你落魄街头了。” 谁也想不到,以前那么一个横冲直撞、天真直率的人,如今会这般适应官场。 做官,需要能耐,贺悠一直在弥补自己这方面的不足。但更重要的,还要看合不合适。 贺悠摸了摸鼻子,道:“我可不敢居功,都是大学士教的。他才是最狡猾的人。” 沈娴嗤地笑了出来。 贺悠瞅了瞅她,又道:“看样子昨夜,你和大学士,应是过得十分和谐。毕竟,小别胜新婚么。” 沈娴脸上的笑意霎时瘫了去。 贺悠环视了一下房间,又自言自语道:“咦,新房里的东西都撤了么,那合卺酒呢,可别给别人胡乱喝了去,是要出事的。” 沈娴眯着眼直勾勾地盯着贺悠,“贺悠,你这话,什么意思?” 贺悠对上沈娴的视线,愣了愣,然后故作镇定地拂了拂衣角,转头就往外走,道:“哦,对了,我突然间想了起来,我还有点公事没处理完。” 沈娴在屋子里大声道:“玉砚!你藏的刀呢,拿出来给我砍了这厮!” 敢情那合卺酒里的药,不是媒婆放的,而是这贺悠放的!他果然不是一般的欠揍! 媒婆一般遇到这种事,是不敢善作主张的,总要问过新婚当事人的意思,才决定要不要往酒里掺药。 原来成亲之前媒婆着人布置婚房的时候,就特意问过了贺悠。这合卺酒里到底要不要加点儿其他的东西。 贺悠一想,反正又不是他喝,便道:“索性就加上吧。” 能在这新婚之夜,坑上苏折和沈娴一把,也是颇有成就感的。 一上午,院里闹腾得鸡飞狗跳。值守这宅院的侍卫,只想可能是静娴公主又发疯了。 到了用午饭的时候,午饭都摆到了房里来。没有外人在,沈娴就揪着贺悠的耳朵义正言辞地教育他:“好的不学,非得跟苏折学他那腹黑?” 贺悠痛得唏嘘:“我这不是为了你们好么。” 沈娴道:“你说我要不要把你给他下药的事告诉给他,看看他怎么治你。” 贺悠回嘴道:“大学士一定会说下得甚好,毕竟受益人不是别个,就是他自己……啊,疼疼疼。” 吃过午饭以后,贺悠才收起玩笑,道:“南境霍将军于半月前发兵了。相信要不了多久,消息就会传到京城来。” 沈娴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之前信上她有提到年后开春发兵,眼下也到了万事俱备、时机成熟的时候了。 有了回京之前苏折带着沈娴奔走布署、联络前朝旧部做基础,相信等京城收到消息时,约莫南境大军已经横扫下半个大楚。 到三月阳春的时候,大楚陷入荒芜动乱的一年才全面拉开了帷幕。 很多地方的百姓没有春耕、没有粮种,意味着到了夏秋交替之际,没有庄稼收成,饥荒还会持续一整年。 各地方的暴乱相继发生,虽有朝廷的强力镇压,可南境一旦有大规模的军队反叛,则会一呼百应。 贺悠又道:“且等两日,我会尽快安排,到时候大学士带你离京出城,去与大军会合。” 沈娴问:“你呢?” 第510章 那是他心里有伤 贺悠轻松道:“你不用管我,我现在可是礼部尚书,朝廷二品大臣。”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贺悠沉默片刻,道:“跟你们走不行啊,我还想多当几天官呢。” 沈娴拧眉道:“你若喜欢当官,等来日我让你当个够,当到你想吐也不准你退休。” “可我不会武功啊,跟着你们也只会给你们拖后腿。到了那战场上,见不得大堆大堆的死人,我还是适合养尊处优。” 沈娴道:“又不用你上战场去杀敌,只要远离京城,你到别处一样可以养尊处优。” 房内一时沉默。 后来贺悠叹了口气,道:“我若撇下一切走了,我家老头子怎么办?他已经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沈娴还是套出了他的真心话。 她道:“就知道你借口多。现在想要让你说真话可真难,需得绕好几个弯子。”顿了顿又道,“趁着你家老头子还在,别绕那么多弯子,省得等以后不在了,你那些真心话说给谁听。” 贺悠怔了怔,嘴上笑着,“我在他眼中是个大逆不道的孽子。” “若真是那样,你和我假成亲的时候,他为何要挺着老骨头来?为何要坐在那高堂之上?” 贺悠无言。 明明谁都放不下谁,偏偏要以最冷硬的姿态相互面对。 以前贺相总把“不成器”、“扶不上墙”等挂在嘴边,可他却最是宠爱贺悠的人,处处包容他,给他善后。 如今贺悠嘴上再也不会软,他不吝把最难堪最无情的话说给他爹贺相听。可是他胸膛里的那颗心,始终是软的。 他放心不下贺相,也不打算撇下贺家,独自跟沈娴他们一起离京。 他肩上还有独挑贺家大梁的责任。 沈娴拍了拍贺悠的肩膀,道:“你决定留在京里,我不阻拦你。有的话,有的事,想说想做要趁早,莫等来不及了的时候才空后悔。” 沈娴低低道:“我们走后,你要保护好你自己,一定要等到我们回来,可行?” 贺悠道:“你放心吧,我自己还能保护我自己。到时候朝政一乱,总要有人来把持一下。大学士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我一定会努力把它做好的。” 沈娴提醒道:“你爹好歹也是一朝宰相,在这方面他应该比你在行。你若不懂的,可以多多请教他。” 贺悠道:“我知道的,你就不用操心我了。” 贺悠在房里坐了一阵便起身离开了。玉砚叫了下人来把桌上饭菜都收拾一下。 玉砚又上了盏热茶。 沈娴想起什么要说的时候,抬头看了看玉砚,见她一副可怜巴巴相。 沈娴诧异道:“你这副表情是为何?” 玉砚道:“奴婢刚刚听了你们说话,发现奴婢也不会武功,是不是就不能跟着公主一起走了?” 沈娴捏了捏玉砚的发髻,道:“我正想跟你说这件事,出了京城,外面就是兵荒马乱,我打算让你留在贺悠身边一阵子。” 玉砚眼泪汪汪:“可是奴婢不怕,奴婢想跟公主一起。” “听话。”沈娴唬道,“你以为外面打仗是好玩的?稍不注意就是会死人的。” 玉砚瘪了瘪嘴。 沈娴又道:“我看贺悠身边没有个贴身丫鬟,你留下来照顾照顾他也好。想想他以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怎会没有丫鬟伺候,再瞅瞅他现在,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玉砚道:“男人独立一点也挺好的。” 沈娴摇了摇头,道:“那是他心里有伤,怕是一辈子都不会讨丫鬟了。” “为啥?”玉砚好奇地问。 “因为以前有个伶俐的小丫鬟,为了他死了。” 玉砚愣了愣。 玉砚回过神来道:“奴婢不想留在他身边伺候,先前奴婢可骂他好些脏话,万一公主走了他虐待奴婢怎么办?” 沈娴好笑道:“你还怕他一个尚书大人跟你一个丫鬟一般见识?那不然这样,我让他送你去护国寺,找那个叫空尘的和尚。” 玉砚梨花带雨地嗔道:“公主!这明明是一件严肃的事,公主这时候了还要打趣奴婢!” 后来在跟贺悠说起玉砚的去留时,贺悠不温不火地说道:“玉砚当然得留下没有问题,只是让她照顾我就免了吧,我还想多活一阵子。” 玉砚愤愤回嘴道:“你不想我照顾,我还不想照顾你呢!” 贺悠耸耸肩,没心没肺笑道:“你脾气这么大,谁敢要你照顾。” 玉砚回头看向沈娴,道:“公主,奴婢可以再藏把刀么?奴婢想剁了他!” 沈娴沉吟着与贺悠道:“身边有个人照顾,有什么不好。玉砚除了脾气爆了点,生活起居还是打点得很好的。” 贺悠道:“这么久身边没人照顾,我不也挺好的,自己习惯了。” 他是一个人习惯了。想起以前在去南境的路上的时候,他连吃口干粮喝口水都要小丫鬟喂的。 就是因为那个时候太理所当然,等醒悟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些东西,从此以后他连碰都不敢再碰一下。 沈娴不再多说,只道:“总之,我走以后玉砚就交给你了。既然你不要她照顾,那你就帮我把她看好,她要是不听话,就送她去护国寺。” 玉砚跺脚:“公主,奴婢才不要去护国寺!” 等到时候京里乱起来,护国寺反而是一个不能再安全的地方了。 霍将军起兵一事,得了各地响应,踊跃参加者无数。 要么在镇压里反抗,要么就在镇压里灭亡。有血性的人都会选择前者。 还有因为百姓们没有口粮吃,一旦参了军,在军营里还不至于饿死。 霍将军北上沿途,还不断扩充编军。那些流离失所、身强力健者,都编入一支崭新的军队。 很快,南境军队就声势浩大了起来。 静娴公主早在各地有了威望,如今大旗一竖,讨伐朝廷就成了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朝廷还是事先收到了点风声。 如今静娴公主尚被软禁在京城,而南方大军却打着静娴公主的旗帜。 第511章 那浑身张力杀伐,一如从前 皇帝终还是感到恐慌。南境大军镇守边关,怎会突然造反? 况且前一任镇南大将军被夜梁杀了以后,皇帝又派了一武将前往,接手执掌南境军队,为什么又是姓霍的领军! 南境只有十万大军,而朝廷光是驻守京城的御林军就有十万,若是要硬拼硬,皇帝不一定会输。 可又有消息传来说,原本的十万大军,在路途中不断扩充,像滚雪球一样,几乎快成了一支二十万大军的队伍,短短时间内势头就发展得令人难以置信。 而且那些将士,都是静娴公主的绝对拥护者。 当初沈娴一路北上,在秋涝里救济灾民,治理瘟疫,还疏通城郡、斩杀奸官,挽救无数百姓的生命。 过往种种,都是苏折在一步路一步路地帮她铺好基奠。 如今看来,终成了大势。 这种情况下,皇帝定然要第一时间把沈娴拿捏在手里,再也顾不上她是否晦气,是否合适继续住在宫里。 因而皇上收到消息以后就下令,命贺悠即刻把沈娴送回宫里去,由把守贺悠家门的全部侍卫全力护送。 天色黯淡了下来,房内点着光,玉砚一丝不苟地给沈娴更衣。 不是那繁复的宫裳衣裙,而是简单的一身裙衫,高襟立领,袖口细窄,走起路来方便。 沈娴一头青丝,只用那根白玉簪挽起来。 沈娴不紧不慢地扣上领口的盘扣,玉砚便快要哭出来,道:“公主,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 沈娴捏了捏玉砚的圆脸,好笑道:“别哭,窝囊了这么久,是到了该好好出口气的时候了。我走了,你等我回来就是。” 玉砚噙着泪用力地点头。 出门时,马车已经在门前备好了。贺悠耐心地等在门口,前前后后都是一队侍卫。 贺悠拉着沈娴就进了马车。 随后一行人动身,连夜往皇宫里赶去。 此时皇帝正等在御书房,听宫人来传话说,贺悠已经带着沈娴赶往皇宫的路上了。 桌上堆着一摞摞不知搁置了多少天没批的奏折。这样奏折所奏之事,多是各地暴乱的情况。 皇帝哪还能顾到那么多,大军北上,他眼下最迫切的就是狠狠揪住沈娴。 沈娴在他手上,那么叛军打的静娴公主的旗帜就是蒙骗天下,到时候势必军心民心大乱。 御书房里的气氛无比沉闷压抑。身边太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皇帝忽然开口道:“朕就让贺悠带着沈娴进宫来,会不会太草率了?” 公公应道:“皇上是指?” 皇帝沉着脸,立刻又取下腰间龙玉,道:“立刻去调大内高手,前去接应,不得有一丝差错。” 公公连忙接了东西就去办。 皇帝想来,先前他只顾着着急,可能是大意了。既然叛军是打着静娴公主的名号,那么叛军定然和他一样想要静娴公主。 他居然草率地让贺悠带着侍卫就把沈娴送进宫来。 若是半途中出现了纰漏怎么办? 是以他才又加紧派大内高手前去接应。 此刻,马车和队伍都行走在夜色中。街上冷清,少有的几个路人,在见到官兵侍卫出现以后,都匆匆忙忙地躲开了。 忽而,街道两边的屋舍上,响起了窸窣细碎的声音,绵绵续续,像是脚踩在瓦片上所发出了声音。 而且还不是一个人。 前后护送的侍卫大惊,连忙提灯一照,结果发现两边屋舍上,各自出现一排黑衣蒙面人。 蒙面人手上都操着一副弓箭,均是箭在弦上,顷刻即发。 侍卫队顿时拔刀而出,大喊道:“有刺客!保护公主和大人!” 话音儿一落,上方的利箭纷纷咻咻射来,马车外面箭矢和兵器磕碰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些宫中拨来的侍卫虽然没有大内高手那么厉害,可也经过特别的训练。 一时间中箭的人不在少数,但也没有全军覆没。 蒙面人跳下街道,和侍卫缠斗在了一起。 他们下手狠辣利落,都是一剑毙命。 马车里,贺悠对沈娴说:“他来接你了,一会儿你就跟他走,剩下的这京里就交给我。” 话才出口,马儿受惊,马车就在街上翻转了过来。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了进来,把沈娴从马车里拽了出来。 沈娴几步踉跄,就跌进了一个温浅的怀抱。 沈娴抬头看他,他亦是黑衣蒙面,一手搂着她,一手里握着剑,剑刃上正滴淌着粘稠的血,那浑身张力杀伐,一如从前。 苏折递给沈娴一把剑。 往昔那熟悉而又血性的感觉好像随着这把剑,又重新回到了沈娴的手上。 沈娴握紧了它,但凡有侍卫冲上前来,她和苏折轻松有余地斩于剑下。 约莫这些侍卫谁也没想到,疯癫的静娴公主是一个会武功,而且下手干脆的女人。 黑衣人以最快的速度,把现场的侍卫杀个干净。 直至最后,整个街道上,横七竖八,全是尸体。 唯有贺悠站在那中间,尚且活着。 贺悠衣服上都是血,他且惊且又异常镇定,刚开口准备说话,就听到街道那头有马蹄声传来。 贺悠凛色道:“你们快走吧!可能是有追兵来了!” 苏折低沉对身边蒙面人道:“撤。” 蒙面人转身就飞上屋檐,苏折抬了抬手中剑,一手携着沈娴走到贺悠面前,一双眸子如沉星皓月,道:“忍着点。” 说罢,那剑刺向了贺悠的身体。 苏折的剑势深浅有度,偏离要害,不至于毙命。 贺悠退后两步,痛得难忍,晕倒在了地上。 如此一来,他可免去嫌疑。 眼见着随着马蹄声快速逼近,前面有火光闪烁,苏折回转身,一把扣住沈娴的腰,提气就飞上屋檐,和其他蒙面人一起,在夜色中飞掠。 他双足时不时点上屋檐,发出清脆的瓦片碎裂的声音。 没想到后面那队人马,也飞身上屋檐,一直在后面紧追不舍。 蒙面人和苏折沈娴便往四面八方散开。 沈娴双脚踏空,后背倚在苏折怀里,让她感到踏实和安全。夜色渺渺,偌大的京城一片静谧暗沉,仿佛都尽在脚下。 第512章 “可有想我?” 穿过了重重屋舍,前面的夜色一片空阔。待更近一些,沈娴才发现她和苏折到了熟悉的阳春河岸。 阳春河很宽泛,一艘灯火嫣然的船正停泊在那河上。 这艘船在阳春河上一停便是一年多,能起航游览阳春河的次数少之又少。而今夜是船只今年开年来起航夜游的第一次。 因而船上有不少游客,正等着图个新鲜热闹,于今夜夜游阳春河。此刻船上笙箫靡靡、歌舞太平,俨然一个醉生梦死的地方。 两人落地,已经甩开了身后的追兵。苏折牵着沈娴的手,行走在阳春河岸,准备登船。 夜间风轻,两岸的杨柳抽出了新的枝条,隐约呈现出婆娑婀娜的树影,微微飘拂着。 上船以后,宽阔的甲板上有不少游客对夜赏月,苏折和沈娴十指紧扣,似一对普通的有情人,穿过人群,走进暗门,几番兜转,然后上了楼。 才到了门口,脸熟的管事便候在那里。苏折一边推门进去,一边与他道:“开船。” 管事的转头便去传话准备。 进门便是一间居室,桌椅茶具齐备,案上香炉残留着幽幽冷香。帐后安放着一扇屏风,屏风后是一张可供休息的床。 这里面布置简单,约摸这是属于苏折的风格,让沈娴蓦地想起他家里的房间,虽然有两分冷清,却让人感到莫名的舒适。 苏折方才衣上沾了血,黑衣是看不出来,身上还是带了淡淡的血腥气。他走到屏风边,随手宽下身上黑衣,取了备好的另一件干净衣袍换上。 那换衣的动作闲适自然,待回过身来,见沈娴看他正看得目不转睛。苏折上挑着唇角笑了一下,一边整理着衣襟,一边愉悦道:“确有好几日未见了,你若喜欢看,我可以重新脱了再慢慢穿给你看。” 从他伸手把她从马车里拉出来伊始,尽管蒙着面,沈娴也一眼就认出了他来。两人跑路到船上,都没说过一句话。 但是她不得不承认,苏折执剑杀人时好看,眼下换衣时更好看。 沈娴脚下轻飘飘的,感觉还不太真实,就像做梦一样。 她就这样逃出来了,和苏折在一起。往后再也不用被威胁,被束缚。 到现在,沈娴都还有一点不敢相信。 还不等说话,脚下忽然重重地顿了一下。沈娴猝不及防,身体往前倾。 眼前黑影一闪,瞬时移身至她身前,她直直扑进了苏折怀里,心里也跟着噗通了两下。 苏折轻细与她道:“开船了。” 沈娴确实有明显地感觉到,船身在移动。 只是这一抱着了,就舍不得再松手了。她碰到了他的腰,攀上他的肩,又摸了摸他的脸,感受到真实,愣道:“我出来了?往后再也不用和你分开了?” 苏折俯下头,抵着她的额,隐隐笑道:“大抵是如此。” 沈娴眯着眼,明媚生辉地笑了起来:“会不会感觉太容易了点儿啊?” “你喜欢更惊险刺激一点?”苏折一边轻佻着嗓音低低问着,一边缓缓错开她的鼻尖,一点点靠近她。 他的眸色很深,深似浩瀚夜空,深似渺渺江水,能把沈娴沉溺。 苏折亲了上去,不管亲近了多少次,他的气息仍是让沈娴呼吸一窒。浅浅一吻,如蜻蜓点水一般,又短暂放开。 苏折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与她耳鬓厮磨:“可有想我?” 沈娴心头一悸,刚张口想要回答,苏折又亲了上来,仍是浅浅地吻,缱绻缠绵,让沈娴芳心缭乱。 沈娴手抵着他的胸膛,呼吸微喘,有些凌乱,也不甘落下风,柔情万千地呢喃道:“那你想我吗,我的夫君?” “我现在便告诉你我究竟想不想你。”说罢,苏折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扶着她的头,浅浅的吻几经反复辗转,越陷越深,撩人沉醉。 沈娴眼神有些迷离,双手勾住他的肩,微踮了踮脚,本能地去回应。 苏折恨不能把她吃下去,即使这样吻到天亮,也不会觉得腻。 他剥夺了沈娴的力气,感受到她的身子温软,搂着她腰上的手紧致了两分,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身躯里。 船只在阳春河里顺利起航,甲板上游人的欢呼十分雀跃。 沈娴在那样的欢呼声下,放任自己溢出千娇百媚的叮咛。 她搂着苏折的颈项,眉眼间绯然,缠绵间破碎沙哑道:“苏折,我好开心。” 月光打照在窗户上,微微的风从窗扉的缝隙间漏了进来,透着晴朗清澈的况味。 苏折把沈娴整个揉在怀里,轻咬着她发红的耳朵,叹息一声道:“好像还不可以太放松大意。” 室内久久浮动着两人交缠的呼吸,沈娴手里捻着苏折的衣襟,指腹在他襟上轻轻摩挲,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垂眼笑道:“我好像有点晕了。” 苏折打开了窗,让外面清凉的风吹进来。他从后面搂着沈娴,站在窗前,轻声细语道:“晕船?吹吹风会不会好些?” 沈娴看得见阳春河面,在月色和灯火下泛着幽幽波光。 苏折呼吸就落在她耳后,让她感到阵阵发酥。 对岸杨柳枝梢剪绘出大段大段的良辰美景,在月影下朦朦胧胧。 沈娴手指着对岸缓缓往后溜走的光景,笑眯着眼回头看向苏折,额头从他的下巴擦过,道:“那里你可还记得?前年我们在那边逛过中秋灯会。” 那时岸上可热闹了,游人如织、花灯锦簇,边上还搭着一个个的摊棚。 苏折应她道:“嗯,还去吃过同心面。” 沈娴低低笑道:“那时,你身上真就只带了几个铜板?” 苏折道:“你猜。” 沈娴道:“明明就不太可信,我竟也无法拒绝。” 后来,那岸边的光景落在后面很远了,船只继续往前行驶。船上的游人兴致盎然,或饮酒赏月,或载歌载舞,很是热闹繁华。 沈娴问:“这船要驶向哪里去?” “出京城,上运河。” 一旦离开了京城,他们也就相对安全些了。这个时候,京城各处城门约摸已经严防死守,想从城门突破定是困难重重。 第513章 只要你不松开我的手便好 阳春河连通了运河,只要上了运河,前路便畅通无阻。若是在上运河之前被拦截了下来,船上游人众多,也好混淆眼球。 然而,苏折话音儿将将一落,突然有一个黑色的物体从对岸直直射来,气势颇为凌厉,一下击中了船身,勾住了船舷。 顿时木屑四溅。 沈娴只来得及勘勘看了一眼,苏折搂着她往边上一躲,随手便关上了窗扇。 那是一把相当浑厚的钩锁。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钩锁相继射来,均是牢牢地勾住了船身。 不仅这边如此,船只的另一边同样是如此。 数道钩锁从两边分别袭击过后,原本平稳行驶的船就剧烈地摇晃了两下,速度越来越慢,直至最后停止不前。 船上游人茫然四顾,见到那厚重沉黑的铁钩,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些先前对沈娴和苏折紧追不舍的黑影正从对岸踩着钩锁上的玄丝飞奔过来。 大内高手追踪能力强,对这京城里十分熟悉,看样子最后还是没能甩掉他们。 而且他们洞察能力也很强,夜里有这样一艘船驶离阳春河,确实值得可疑。 苏折面色清浅,手指戳破窗户纸往外随意看了一眼,淡淡道:“被发现了,看来今夜你我没法出城了。” 他侧头看着沈娴,略含笑意,道:“现在这样的情况就比较惊险刺激了。” 沈娴哭笑不得:“我是不是乌鸦嘴?” 苏折走到香炉案边,随手打开了抽屉,取出里面两截早就备好的精细竹节,语气温煦,道:“无妨,只不过是好事多磨罢了。” 他过来牵了沈娴的手就走出居室。 沈娴也不知是在安慰苏折还是在安慰自己:“一开始我就觉得,按照故事发展的线路来看,你我是不应该那么容易就脱身的。虽然很狗血,但要是不经历点什么,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沈娴扶了扶额,又抽着嘴角道:“这什么狗屁破理由,说来我自己都不信。” 苏折道:“你是不是想说,来得太容易,就不太会珍惜?” 沈娴:“嗯,我应该不是这个意思,但你说得不无道理。” 外面因为大内高手的到来,一度显得十分嘈杂混乱。 沈娴瞅了瞅苏折手上的竹节,又道:“其实你也是我那么想的是不是?进行得太顺利,反而心里没有安全感,你看你还另有准备。” 出门后朦胧摇曳的灯火落进他眼眸里显得一片清寒,他低下眼帘来看她时却是温柔地笑了一下,都这个时候了还能与她闲话家常般道:“哪有,我只是多准备了两根竹节而已。” 眼下这船正身处河中央,真要出了事,他们势必会落水。苏折准备了竹节,才不至于溺水。 大内高手成功登上了船,他们手里握有出鞘的刀剑,使得船上游人惊恐尖叫。 苏折牵着沈娴便走进暗门,在船上各道暗门间快速穿梭,轻声又道:“你要知道,让我得到你这件事,本身就不容易。我得等着你长大,等着你在我命里重生蜕变,得防着别人惦记,还得耐下性子等你也爱上我,好不容易才换来今天你对我这般的坚定。” 沈娴怔愣,随着苏折说的每一句话,手指便紧紧缠绕在她指上,与她十指紧扣。 苏折说:“既然得来如此不易,有何理由不加珍惜。眼下走到了这一步,也不在乎再多这么点阻碍和困难。只要你不松开我的手便好。” 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钳进她的心上,让她感觉到一股从凉润到温暖火热的柔软,似流淌进了她的骨血里。 头顶传来大内高手匆匆而过、四处搜寻的脚步声,沈娴突然间真的感觉,只要她握紧苏折牵着她的手,便没什么比这更紧迫的事了。 苏折打开最后一道暗门,他们已经到达了船只的最底部。就着昏暗的光线,船只还不是很稳固,因而下方荡出一片滚滚波涛。 上面游人的慌乱叫声仍此起彼伏,整个船上乱成一团。 苏折看了看沈娴,道:“跳吗?” 沈娴紧了紧他的手,点头。 当那些大内高手一间间房地搜寻的时候,暗门下两人已携手跳进了下面的滚滚波涛里。 还剩下楼上最后一间房,大内高手一脚踢开了房门,进去一看,室内空无一人。只不过屏风上挂着一件黑衣,上面一股血气。 为首的抓住那黑衣,眼神锐利,道:“他们一定还在这船上,再给我仔细搜!给我看着点水上,如有人敢跳下河逃走,杀无赦!” 这船就处在河中央,河水能容纳这样的大船,水势必是很深的,贸然跳下去很有两分凶险。 从他们上船到现在,应该还没有一个人有胆量跳下河去。甲板前后,都有大内高手守着,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两人从暗门直接跳下船只正下方的河水中去,这些大内高手根本发现不了。 这夜里翻滚的河水,在这春深时节,还透着入骨的冰凉。沈娴来不及吸口凉气,就整个人被河水淹没。 她和苏折交握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在水里沉浮了一阵,两人才游到船舷下方的边缘处,勘勘冒出头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沈娴抬头望向对岸,距离岸边还有许长的距离。 她要和苏折悄无声息地游到那对岸去,中途不能在水面冒出头,否则就有被发现的危险。 苏折递给她一根竹节,凉薄的手指捋了捋她鬓边的湿发,轻声道:“准备好了吗?” 沈娴把竹节含在嘴里,缓缓沉到了水下去。苏折亦是如此。 两人在水波荡漾中,一点一点朝对岸靠近。 船上的灯火洒落在水面上,漾开破碎熹微的光泽。 只是还不等顺利游到岸边,那对岸便有大队大队的官兵涌来,把两岸围了起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沈娴和苏折怎能轻易上岸。 两人便游到杨柳枝条伸入水中的地方掩藏起来。只在水面上露出一小截竹节呼吸空气,在柳枝的混淆下极难被察觉。 第514章 因为有他,一切都是美好的 那些大内高手认定他俩就在那船上,更不知这船上有多少他们的同伙,定不可轻易放过这船上的每一个人,更不能放这艘船驶进运河,逃之夭夭。 甲板上传来的惨叫,在这空旷的河上很快就被冲淡了。那鲜血把甲板洗得通红。 那些跳下河想要逃走的人,要么游到一半被淹死在河中,要么被岸上的官兵给逮住亦免不了一死。 皇帝得知沈娴逃走一事,即刻命大拨禁卫军连夜在京城里行动起来。事到如今,他宁愿沈娴死在京城里,也不愿沈娴逃走到南境大军的那一方。沈娴的生死,对北夏尚且可以瞒过一时半会,可叛军起兵造反却是迫在眉睫。 沈娴不清楚自己在水下究竟待了多久,冰冷黑暗的水里,仿佛有一束光传来,很明亮。然后她又等到那束光渐渐暗淡消弭下去。 岸边官兵的脚步声这才有所松动,一拨一拨撤了去。 苏折叼着竹节,抱着沈娴在柳枝下冒出水面起身,他动静很轻,几乎没有弄出水声。 沈娴已冻得浑身冰冷僵硬,夜风一吹来,她觉得极冷,可是身体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应。 沈娴睁着眼回头朝河中央看去。见那原本灯火通透、热闹喧哗的船只,大火已经燃过了势头。 原来那束光,就是船上起火的火光。 船上所有人,都葬身火海,除了她和苏折,大抵无一人生还。 那些大内高手,宁可错杀千百,也不会放漏一个。 沈娴默然伸手取下了苏折口中的竹节,也取下了自己的。苏折没在岸边停留,旋即就抱着她转身在夜色里奔走。 街上到处都是禁卫军,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后巷如一张网一样错综复杂,禁卫军还没法深入到每一条漆黑的后巷中,苏折几经躲闪,而后避人耳目地在后巷中穿梭。 沈娴搂着他的肩颈,湿漉漉地看着他又带着她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苏折家的侧门。 侧门里边是他家的后院。苏折不用敲门,就抱着她翻墙进去,然后轻车熟路地回到他所居住的院子。 这时沈娴才从那河水里缓过了神,瑟瑟发抖道:“你竟还敢带着我回到你家中来……” 苏折道:“最危险的就是最安全的。”他必须要找个地方让沈娴可以过夜,需得尽快让她的身子暖和起来。 在水下待了大概有一个半时辰的时间,如若不及时暖和,她会被冻僵坏了。 管家没想到苏折去而复返,一句话都还来不及问,苏折就淡淡道:“去备一个暖炉来。” 管家连忙下去准备。 苏折抬脚轻踢开房门,里面漆黑一片。 淡淡的沉香味萦绕在沈娴的鼻间,能让她的心里安定如初。 苏折把她放床边,两人均是浑身湿透的。沈娴尽管极力控制身体的哆嗦,可呼吸间一直轻颤不止。 苏折与她鼻尖相抵,感知到她此刻的寒冷,低低道:“需得把这湿衣脱下来。”说着他伸手来解她的衣裙,替她宽衣解带。 衣衫从湿润的肩头滑落,一件件,她的发间和肌肤上,都还淌着水珠。 衣衫尽褪时,干燥的衣料兜头罩了下来,拭干了她浑身的水分,又披在了她的头上。 苏折不由分说就把她拦腰抱起来,塞进了自己的床被里横躺着,湿发从床边垂下。 衾被把她完全地包裹了起来,就好像苏折的气息,完完全全地笼罩着她。 沈娴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就先轻颤。她也不知该说什么。 管家很快备好了炉子放在门外,苏折把暖炉拿进了房中,这才点灯,在抽屉里取了一块沉香移身到床边,随手把沉香丢在了暖炉中。 暖炉里烘起来的热气便带着丝丝缕缕沉香的香气。 苏折将沈娴的发丝散开,把白玉簪放到枕边,手指温柔地梳理着她的长发,帮她烘干。 苏折在对待她时,方方面面的细节总是会照顾得很周到。他都顾不上自己。 这处宅院,大抵是因为有苏折住在这里的缘故,便让沈娴感觉,多了几分清濯之意。这里的一切,她都觉得无可挑剔。 包括他门前的院落,他居住的房间里简单的陈设,以及眼下她所躺着的这张床,一切都是美好的。 上次是为了躲避官兵的排查,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沈娴上过苏折的床。而沈娴想都没想过,她有一天竟会浑身不着一物地躺在他夜夜就寝的床上,裹在他的被窝里。 因为恋着他这个人,所以带有他气息的所有东西,她都无法忽视。 炉子里的火光若有若无地掩映着苏折的脸。沈娴虽看不见,却能感受到他手上动作的轻柔,以及自己湿冷的头发正慢慢被烘干。 沈娴轻声道:“苏折,你就是再不顾你自己,也应该先把湿衣服换下来。” 苏折应她道:“无妨,我烤着火呢。” 给沈娴烘头发的时候,苏折的头发也被烘得半干。只是那周身湿衣,一时半会儿干不了。 苏折把炉子移开一边,起身欲换下湿衣,他轻问道:“感觉暖和些了没有?” 沈娴望着床顶,默了默,问:“怎么才算是暖和些了,我好像不太有知觉。” 苏折宽衣的动作顿了顿,他温润的手伸到沈娴被窝里来,握了握她的手,略皱起双眉:“怎的还这么冷。” 沈娴却安然道:“棉被的保温作用大抵就在于此,冷的裹在里面始终是冷的,热的裹在里面才始终是热的。”一股寒气由她的身体散发出来,眼下她寒得连知冷知热的感觉都没有了。 苏折道:“虽然如此,但今夜条件有限,暂且也只能这样了。把眼睛闭上,一会儿就暖和了。” 沈娴果真就闭上了眼,嘴角莞尔一笑,带着浓浓的鼻音道:“你是不是想说,只要我睡着了,就不会觉得冷……” 话没说完,苏折便揭开了衾被,上了床,覆在了沈娴的身上。 ps:新的一月,要更加努力才行。话说快过年了,小伙伴们都存好膘了吗?(*^▽^*) 第515章 我总是能很心动。 沈娴陡然睁开眼,看见他的脸近在咫尺,原本冷寂的胸膛里,突然就不安分地怦怦直跳。 身上的重量,让她感到莫名的踏实。 苏折半低着细长的眸子,仿若星火渺渺地看着她,道:“用这样的办法我暖得快,也能让你暖起来,如此被窝里一整夜就都是暖的,是这个意思吗?” 沈娴张了张口,哑口无言。 苏折说,“以前你用这样的办法来暖着我,而今也该由我来暖着你。” 她渐渐能感觉到苏折胸膛上的温度传到了她的身上,一丝丝渗透着她冰冷的身躯。 沈娴呢喃着:“从回来到现在,明明你都冷着给我张罗,现在还要由你来给我取暖。” 苏折轻声细语道:“女子的身子和男子不一样。男子冷一下咬牙也就挺过去了,女子的身子受不得寒,往后容易落下病根。况且我还是习武之人,有真气护体,在冷水里泡个把时辰无大碍,可你从水里出来时都冻僵了。” 沈娴望着苏折,轻柔道:“你知不知道,被你疼着宠着的感觉,约莫是最幸福的。” 苏折笑了一下,“能有到一个人让我疼着宠着,于我来说也是一件幸事。” 苏折的身体暖得比她快,随后都是他的体温在熨帖滋润着她。 沈娴的身子才慢慢找回了暖和舒适的温度,四肢百骸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严冬,正逢春深,浑身都觉得暖烘烘、懒洋洋的。 方才苏折没和她躺在一起时,沈娴独自裹在他的被子里,也没多动一下。 到现在沈娴双手也还一直无处安放,这是苏折的房间苏折的床榻,就是因为她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场景,潜意识里才感到无所适从。 苏折这个人美好得让沈娴爱屋及乌,觉得周围与他有关的一切都显得美好。床榻间是他的气息,伴着幽幽沉香萦绕,而她裹着他的被子躺在他的床上,身上还没有穿衣服,好像肆意多动一下,都有一种别样的意味。 苏折的声音适时地在她耳畔响起:“若是不知道手往哪里放,你可以抱着我。” 沈娴道:“你怎么知道我手不知往哪里放。” “你好像动了几次手腕,可能是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有些手酸。”苏折的温热呼吸落在她的颈窝里,他眼神幽幽地看着她逐渐红起来的耳根,“到现在还害羞吗。” 沈娴有些脸热地动了动手,碰到了苏折的腰上。她顿了顿,然后手臂轻轻环了上去。又像是怕碰到他,手松松握成拳头的样子,放在他的后腰上。 沈娴也觉得自己好笑,脸上有着淡淡的红晕,低着眉眼道:“不知道为什么,对别人我不这样,却总是在你面前扭扭捏捏。我这样,是不是很不干脆。” 苏折手指轻轻碰到沈娴的耳根,道:“可我极是喜欢你为我红透耳根的模样。” 沈娴颤了颤,说:“我没乱动,你也别乱动。” 苏折道:“男子的身体还有一点和女子不同;女子的身子受了冷需要细细煨化,而男子只需要碰一碰心上人,便能燥热起来。” 他身体的热度传来,确实比先前更甚。沈娴仿佛要被他煨成了一滩水。 苏折还道:“女子暖起来了,身子会很软,而男子却是越来越硬。” 沈娴感受到他起了变化,一个坚硬一个柔软,仿佛最完美的契合。 沈娴朦胧道:“听起来像是情话,我总是能很心动。” “阿娴,把手指松开,连好好抱一下我,也让你这么紧张?”苏折道,“你的拳头,硌着我的腰了。” “我又没有握紧拳头,哪能硌着你。” “就是硌着了,松开。” 沈娴只好松了松手指,不可避免地贴在了他的后腰上。浑身每个毛孔都溢着一股子酥软,她抵不住抱他上瘾的心动,终是手臂渐渐收紧,手指攀爬抚摸在了他的后背上。 那滚烫坚硬的势头,不知何时抵在了她的腿心。 她细细地低喘,才发现不经任何前戏,她也早已经湿润了。 大抵所谓的“行走的春药”,说的就是苏折这样子的人。 沈娴这一次摸得比较大胆仔细,除了苏折后背留下的疤痕,还有他的肌理线条,也通过指腹的触感去感知。 虽然她没有用眼睛去看,也知道他的肌理线条极是流畅优美。他的背脊骨呈现出微微的弧度,自然而然地往下延伸,到了腰椎的地方,微微往下凹陷,有一道浅浅的沟壑。 沈娴把她的手指放在他后腰上的浅壑里,有些趣味地来回轻轻摩挲。 苏折身体绷紧,越发坚硬地碾压着她的柔软,他吻过她的锁骨和颈项,轻咬着她的耳朵道:“明日还要想办法出城,今夜我轻些,可好?” 沈娴埋头在他颈边,轻细地应了一声。 缠缠绵绵的吻落下来,沈娴被吻得芳心迷乱。依稀间苏折扣住了她的手指,十指交缠,而后抵着她的腿心,温柔缓慢而又饱满充实地进入。 他把自己埋在她桃源深处,她仰长脖子,极尽媚骨地浅声低吟。 那寸寸销魂,把她撑开,然后嵌进了她的身体里,滚铁一样的硬热,让她一层层融化成了春水。 她攀紧他,明明想要欢迎他,可是身体的反应却是不停地收缩推拒他。 苏折嗓音低沉隐忍,“阿娴,你这般绞着我,一会儿我怕会忍不住对你用力。”说着他便提起沈娴的腰,又往她深处沉了沉。 沈娴的身体抗拒无效,被他披荆斩棘,彻底经入。 沈娴双腿无处着力,缠上了他的腰。 两人由头朝外横躺着变为竖躺着,苏折一手扶起沈娴的头,拿过枕头给她枕上。她的每一次紊乱的呼吸,无不充斥着属于他的气息。 沈娴望着这床,以及正碾压在她身上的男子,感到敏感至极。 苏折确实很温柔,用力也用得温柔,他细细碾磨着她,她溢出叮咛似呢喃似低泣,身体止不住地轻颤。 第516章 不想让我来,那你就轻些 苏折握着她的腰段深入浅出,每一次进入都饱满深沉,十分彻底,他双眉微拢,气息略沉重,咬着她的耳朵:“阿娴,你其实可以适当放松一点。” 沈娴迷离而又茫然,“我是不是弄痛你了?” 苏折无奈笑了笑,道:“你如何能弄痛我,你只是,让我难以自持。”说罢,他便抬起她的后腰,滚烫勇猛地狠闯了进去。 沈娴猝不及防,灵魂被他撞出了躯壳,紧接着被排山倒海的欢愉灌满,使她的脑海里一片短暂的空白。 苏折在她身体里探取掠夺,仿佛要将那征战天下的气度和手段,都用来征战身下这一个女人。 大概这世上,就是一物降一物。 若是他想要,天下江山都可是他囊中之物。 只是苏折觉得,天下没有她美,没有她有这般诱惑力。 沈娴好像被那浪潮冲刷得快要晕过去,可是又存有一缕意识,清晰到能感受苏折的搏动和膨胀。 她溃不成军,唯有极力勾缠着他,呼吸乱得不成样子,“苏折……你说过轻点的……” 苏折亦有些低喘,道:“嗯,可你缠得紧,让我改变了主意。” 沈娴松了松搂着他肩背的手,字不成句道:“那……我,我不缠你了便是……” 苏折顿了顿,眼角隐约堆砌着汹涌情潮,恨不能把沈娴吞噬。他上挑起唇角,扬着眉梢字字销魂:“不是上面缠着我,而是下面缠着我。” 说罢,将攻势撤退出来,不等沈娴反应,下一刻他又掐着她的腰,更滚烫有力地闯入了进去。 沈娴本能的反应便是全力缩绞排挤他,不住地颤栗。 “就是这样缠着我。”苏折的气息瞬时沉乱。 她能感觉体内因为这股突如其来的快潮而轻轻抽搐着。沈娴想大叫,却被苏折的唇堵住,只从唇边溢出酥骨的吟哦。 苏折就着那余韵,展开了新的攻势…… 沈娴没去想怎么算是缠着,好像只要苏折没停下,她便舍不得放开他。在精疲力竭之前,她只想用尽余力去抱紧他。 直至最后,沈娴手里撕着身下床单,颤颤吟道:“喂,你不是说明日还要想办法出城么……” “才一个时辰不到,受不住了?” “……”在他的床上,沈娴尤其敏感,才一个时辰不到,她却恍惚起起伏伏、跌跌落落了许多次。 苏折还算有分寸,没有折腾到快天亮。沈娴昏昏欲睡,还有约摸两三个时辰的时间休息。 她累得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苏折捞起她的身子,让她安稳地躺在自己怀里。 很温暖。沈娴勾着他的脖颈,兀自寻了个舒适安逸的姿势,歪头在他颈边睡了去。 待到第二天天亮以后,苏折烧来热水,给沈娴清理身子。 他往清水里放下素白的巾子,修长洁白的手指一边拧着巾子,一边轻声细语道:“昨夜太晚了,见你太累便没沐浴,家里也没有像样的浴桶,所以只能暂且先简单清理一下。” 苏折家里没有女人,他们男人洗澡就不那么麻烦,都去盥洗室冲浴了事。所以没有泡澡用的浴桶这种东西。 拧好的巾子在他手上微微散发着热气,他刚一伸到被子里来,就被沈娴给截住了手。 沈娴默了默:“我自己来。” 苏折看了一眼她的耳根,窄了窄眼帘,笑了笑道:“好,你自己来。” 沈娴一把夺过巾子,自己胡乱擦拭着。 苏折坐在床边,轻声道:“你温柔些。” “……”沈娴莫名地底气矮了一截地瞪他一眼,“又不是对你粗鲁,你心疼个什么劲。” “总归是我弄成这样的,你再拿我的错来惩罚你自己,不是很不划算么。要不,还是我来?” “不用!” 苏折一本正经道:“不想让我来,那你就轻些。” 沈娴曲着双腿,烫着老脸,动作还是轻了不少。腿心还有些黏腻,一碰便感到酸涩。身体还是很累,浑身酸痛,但可能是经受过两次的缘故,适应能力变强,也没有之前那么散架似的夸张。 “把巾子给我。”苏折道。 沈娴默默地把巾子伸出了被窝,而后眼睁睁看着苏折放在热水里,慢条斯理地洗过,又温热地递到她手上。 如此反复擦拭了两次,黏腻的感觉才褪去。沈娴想穿衣下床,但是四顾一番发现,她的衣服呢,好像不见了。 苏折站在衣橱边,取了一身他平素穿的衣,道:“你的衣裙要等干了才能穿,你先穿我的好么。” 苏折把衣放在床上,沈娴闷不做声地胡乱给套上。这衣衫套在她身上有些松散,还尽是他的气息。 沈娴的心里又是一阵上蹿下跳,她怪烦恼的。 见她面色有异,苏折道:“若是不喜欢穿,你便在床上躺着,等我烤干了衣裙,再给你送来。” 沈娴低着头,若无其事地整理着衣角,道:“并没有不喜欢。” “那是怎的,突然间好像不太高兴。” 沈娴没说话,下床趿鞋,刚一站稳,苏折便挡在她面前,好似她不说出个理由,他便不会让开。 沈娴推了推他,推不动,他突然间靠这么近,沈娴有些慌。 沈娴敛着他的衣角,还是有些拖到了地上。苏折的衣衫显得她有两分娇小。 她道:“我也没有不高兴,就是突然间有点烦我自己。” “为什么烦。” 沈娴垂着眼看着旁边盆里的水和巾子,若无其事道:“我好像总是在心慌意乱,你在身边时,心里总是在悸动,七上八下,习惯不了。” 她飞快地看了苏折一眼,他眸色深沉平静地亦看着自己,便兀自笑笑又道:“我没有你这样淡然,这种感觉,就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在心乱如麻似的。而你依然有条有理,毫无慌乱,什么事都从善如流、信手拈来。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想尽快习惯,让自己平静……” 沈娴觉得莫名其妙地失落。好像尽快平静,也不是一个好办法。 如若她面对着苏折,往后不再心慌意乱、怦怦乱跳时,想想都好像挺难过的。 第517章 听到了吗,我的心跳。 但是她一个人面红心跳、小鹿乱撞,也不是很对的样子。 只是话没说完,沈娴就瞠了瞠眼,被苏折忽然抬手扶着她的后脑,压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房里是片刻的沉默。 苏折道:“你听。” 沈娴眼里渐渐溢出流光,他温柔低语:“听到了吗,我的心跳。” 他的心跳,好快。 苏折说,“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心乱如麻。我也难以习惯,但是我不想去习惯。” 苏折俯下头,唇轻轻擦过她耳边,吻着她的鬓发,道,“你可能不知道,光是你住在我的房中,躺在我的床上,便令我兴奋不已。” 沈娴脸上微微腾起热意。 “以前我都是一个人,现在是两个人。”苏折说,“我没有经验,暂时还没有摸熟两个人该如何相处,但总归要在如胶似漆以外,把你照顾好。我只是把这份心动的心情收敛起来,不然你以为,男子对女子心动的反应是什么。” 他嗅着她颈边的幽香,低低道,“那是时时刻刻都想把你摁在床上睡你。我若不冷静一些,你还能下床吗。” 沈娴被他的心跳震得脑中嗡嗡的。 苏折道:“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淡然,你若不亲耳听一听,就不知道我内心里有怎样的惊涛骇浪。你靠近我时,我也紧张,我也心跳加快,所有你能有的体会,我都感同身受。” 沈娴环上他的腰,将他抱紧,埋头在他衣襟间,嘴角笑着,闷闷道:“感觉我们两个,都像傻瓜。” 他们两个除了彼此,感情世界里都是一片空白的。 但是爱着一个人的感觉就是这样,我爱着你,当然也希望你爱着我。我的所有喜怒悲欢与你有关,也会希望你的喜怒悲欢与我有关。 昨夜游船上的所有游客,到最后无一生还。就连船只也被烧毁得只剩下少许漆黑的壳子,残破地漂浮在靠近运河的那一段阳春河上。 到今日,全城百姓都知道了这件事,但是无人知道这场大火以及葬身火海的这么多人,究竟是因何而起。 船上的游人不少都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其中也不乏有官宦子弟,一时间京城里哀戚一片。 昨天半夜里,待阳春河上的平静下来以后,大内侍卫和禁卫军便回宫复命了。 静娴公主和掳走她的黑衣人,昨夜确实就在那游船上,大内高手在游船上发现了黑衣人的血衣。彼时游船正准备驶入运河,以逃离京城。 只不过在大内高手和禁卫军双方的执行任务和相互配合下,船上所有人都一概活口不留,那艘船也被大火付之一炬。 也就是说,静娴公主和黑衣人均被烧死在了船上。 皇帝坐在龙椅上,一直未眠,脸色奇差,他沉默了良久。 殿内气氛一直十分压抑。后来他扶着额头,挥手示意大内高手和禁卫军头领都退下。 静娴还是死了。虽然无法跟北夏交代,但叛军总不能继续以静娴公主的名义造反。 他要先平定大楚的内乱,再去与北夏谈判。 皇帝伤神道:“等天亮以后,就昭告天下,静娴公主已死。” 公公迟疑道:“皇上,这个时候若是把静娴公主的死讯昭告天下,只怕北夏那边也会很快知道。若是在这个时候北夏出兵进犯……” 皇帝反应过来,道:“对,这个时候还不能昭告天下。朕一时倒糊涂了。” “皇上,龙体为重,还是先回寝宫休息好过后,再从长计议吧。” 皇帝遂起身,走出了大殿,问:“贺悠的情况怎么样?” “太医已经去看过了,现在人还昏睡着,但万幸没有伤及要害。” 正因为都以为静娴公主和黑衣人一起葬身火海了,今天白天里京城虽全城戒严,但也没有闹得沸沸扬扬,更没有挨家挨户地来搜寻排查。 因而沈娴留在苏折家中,才偷得半日闲。 她和苏折一同坐在院里,安静地看着苏折给她烤衣裙。在她清晨醒来之前,衣裙已经被苏折用清水透过了,眼下正烤得半干。 沈娴下巴抵在膝上,问:“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他们认为你已经死了,眼下你在我这里还算太平。” “昨夜船上那么多人,全死了。”沈娴沉静道,“没想到,他们连普通民众都一个不放过。” 苏折淡淡道:“朝廷是这样,为了达到目的,不在乎用什么手段。若是放过那满船人的性命,让你顺利逃走了,那后果可能严重得多。只不过他们运气不好,杀不杀那些无辜,我们都逃出来了。” 沈娴道:“不知道他们算不算是被我们所连累。” 苏折手上摊着她的裙角放在炉子边烘烤着,道:“你想那战场上,一场战争也会死不计其数的人,流染满大地的鲜血。一场政变,无疑是用性命和热血堆积起来的,他们要以自己的尸骨把你送上高位,希望大楚能够在你手上改变。阿娴,你要看的是这个。” 沈娴道:“我知道。”尽管心里知道,但仍旧会有负荷。 苏折道:“自古以来,帝王家都把将士们的性命归结为军队,对于他们来说,军队不是人命,只是谋取政权的工具。可军队里的每一位将士,也是一国的百姓。你不想与那些无情帝王一样,你因为痛心所以体恤,因为他们的牺牲所以感激,所以你只能竭尽全力,让这一国的军和民,都过上安稳富足的日子。除此以外,你没有别的办法。” 沈娴听了觉得受教,她侧头看着苏折,见他平淡的神色下,眼里若有若无地跳跃着火,有种让人心生莫大勇气的力量。 他的寥寥数语,总能拨清沈娴眼前的迷雾,让她鼓足勇气继续坚定地走下去。 这个人不仅是她的挚爱,还是她的良师。 沈娴道:“在大楚的历史上,有女人当皇帝的先例吗?” 苏折道:“不曾。” 沈娴若无其事地笑笑,道:“那你怎知我就可以呢,你又怎知,天下人会容许一个女人坐那个位置呢。” 第518章 权力,江山,哪有你好。 苏折若有若无地挑了一下眉梢,道:“若是不可以,那霍将军大旗一竖,为何会得到无数百姓的响应?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谁在乎君王是男是女,只要能让他们安享太平。而真要控斥阿娴生而为女子的那些人,是因为无能、无所作为,却还妄想能凌驾于权力和女人之上,这个时候你便需要用绝对的权力对他们进行实力碾压。” 苏折风清月白道:“所以说,君王是男是女,关系不大。而关系大的是,君王一开始就把自己摆在九五至尊、至高无上的位置上,与朝廷百官、黎民百姓分离开来。” 沈娴勾着唇角,“我发现把‘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句话,放在你身上一点都不过分。你的思想,起码比这个时代的人先进几百年。” 苏折笑了一下,道:“只是与你交心说两句,有那么好?” 沈娴笑着应道:“到现在我都还不知道你有什么是不好的。”她歪着头轻声与他说,“苏折,明明你可以代替我,你一定能比我做得更好。如果是你,我会心甘情愿地成为陪衬。” 苏折道:“大楚姓沈不姓苏,我若取代了你,你也会跟着名不正言不顺。” 沈娴道:“江山易主易姓,那不是很平常的事情么。历史都是由上位者书写的,不论是乱臣贼子,还是开国明君。所以哪有名不正言不顺这回事。自古以来有几个人能经得起权力的诱惑,苏折,你竟不心动?你不喜欢权力,不喜欢那锦绣江山啊?” 苏折抬了抬修长的眉眼,看她一眼,隐隐含笑道:“权力,江山,哪有你好。” 沈娴一怔。她承认她被苏折的话感动到了,有些眼眶发热,却是嗤地笑道:“莫不是哄我开心的?我何德何能。” 苏折轻声细语道:“与德能无关,万物生生相克、繁衍不息,大抵是因为你把我克住了。” 正是因为他被她克住了,胸中纵有豺狼虎豹、万千丘壑,也只会为她所驱。 良久,沈娴认真道:“我不想克你,我想让你长命百岁。苏折,往后浮生,我也会竭尽全力,守你岁岁平安、长乐无忧。” 她可以尽自己一切努力来守好大楚这个国家。因为这个国家里,有他。 苏折微微瞠了瞠眼眸,眉目间有暖色,他笑说:“是么,那我还是很期待的。” ** 很快皇帝发现,秦如凉也不见了。秦府上下,家丁奴仆都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一座空荡荡的房子。 自沈娴和贺悠大婚那日秦如凉去陵园以后,好像就不见了踪迹。 他的失踪,和沈娴被劫,发生得如此巧合。莫不是这件事就是秦如凉在暗中准备的? 他不是被废了双手吗,怎么可能还有武功?皇帝想起来,似乎有一段时间沈娴痴迷于卜卦算命,她和秦如凉去过那艘船,如此想来,秦如凉就很有可疑。只不过现在沈娴已经被烧死了,如若劫走她的真的是秦如凉,那也一切都结束了,死无对证了。 阳春河上那大船着火,那么多人死于非命,从河里打捞起来一些大火没能毁灭的尸骨残骸,也已经面目全非、无从辨认。 阳春河两边,一度传来死者亲人的痛哭哀嚎,纸钱漫天飞撒,原本恬静的一条河,霎时变成一个阴凄冷清之地。 而南境大军北伐的消息已经坐实传到了京里,引起百姓的恐慌。 皇帝还没有公布静娴公主的死讯,京里却先流传起了谣言。 有人传言说,那艘船出事的时候,好像静娴公主也在那上面。 至于静娴公主到现在是生是死,无人见过,也无人得知。 但倘若涉及到静娴公主,那这次事故定然不是出自偶然。 如今战乱将至,街上时常有御林军巡逻,遇到对时局不利的传谣肇事者决不姑息,百姓不敢当街乱说话,可究竟是谁想置静娴公主于死地,大约也心知肚明。 如果真是朝廷干的,罔顾那么多人的性命的话,当真会寒了京城百姓们的心。 那么多死者当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富家子弟和官宦子弟,若是一家两家还造不成影响,可若是那些承受着丧亲之痛的大户人家和官宦之家心中有怨,联合起来操控百姓生计,影响不可小觑。 百姓生计一乱,战火还没有烧到京城来,京城就先自乱阵脚。 京城的物价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就上涨了好几倍。百姓们苦不堪言。 紧接着,南方又不断有零零碎碎的消息传来。 道是大军所收拢的城郡,并没有遭受战火的生灵涂炭,反而解救百姓于水火。 他们给灾荒地区的百姓分发粮食种子,让百姓及时耕种,甚至还有将士们陪同百姓一起下地。饥荒严重的城郡里,每日定时定点施粥救济百姓,获得无数百姓的拥护爱戴。 静娴公主这面旗帜,响彻了整个大楚,虏获了无数疾苦百姓们的心。 对于京城百姓来说,他们才像是被困围城里的人,那些消息无疑是大乱民心的利器。 眼下苏折带着沈娴走在僻静的小巷中,还听得见隔街传来的兵甲摩擦的声音。两人戴着脸谱面具,在这风声鹤唳的时局中反倒有些悠然的意味。 沈娴也是刚听来的消息,道:“给百姓发粮种、施粥救济,军需粮草已经是了不得的一笔数目了,若不是家财万贯,怎做得到这些?” 苏折道:“经年积累,就等着这一日千金散尽。若是能买来民心,倒也值得。” 两人去到了胡同深处的那家小院,敲响了门。 女主人一打开门就看见沈娴和苏折相携着手站在门前,手里还拿着脸谱面具。 女主人眉开眼笑道:“是你们啊,快进来。” 沈娴道:“几次三番冒昧打扰,还请夫人莫见怪。” 女主人把两人引进院,上了两杯茶。她家的孩童从门后冒出半个头来,偷偷地瞧着苏折。 女主人见状道:“回屋做作业去,你要是动作快,一会儿说不定还能给先生帮你检查呢。” 第519章 你们父子一个德性 那孩童一听,赶紧回屋做作业去了。 女主人回过头来便笑道:“你们不要介意,自从上次先生指点了我儿子一番过后,就常常听他念叨起先生,硬是说比学堂的夫子要教得好呢。方才我也是唬他的。” 苏折淡淡道:“无碍,一会儿若是有闲余时间,我可以看看。” 女主人笑得合不拢嘴,问:“你们的事情怎么样了?家里人同意你们在一起了吗?” 沈娴抿唇笑了笑,道:“还没有,这次我与他是真打算私奔了,想出城去。” 女主人道:“哦对了,上次有个奶娘抱着孩子来找我们,要连夜出城看病去,可是你们的孩子?他现在情况好些了吗?” 沈娴道:“确是,他现在在城外静养,我也不得见其面,心中火急火燎,恨不得立马能赶到他身边去。” 女主人道:“是这样,孩子生病了,最着急的莫过于当爹当娘的。现在京城戒严了,别说是晚上出城了,就连白天出城也很困难。” 她神秘兮兮又道:“听我家男人说,好像要打仗了。” 沈娴沉吟着开口:“如若我们一定要出城与我儿团聚,能否请夫人帮忙?” 女主人叹道:“若我能帮你们,一定帮。只是现在不晓得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若是我家男人做不到,还请你们有个心理准备。” 沈娴点头道:“多谢夫人,无论如何,你们帮我把孩子先送出了城,我们心里都感激不尽。” 沈娴和苏折在小院里等了一阵,男主人回来以后,听说了此事,紧皱眉头道:“我劝你们还是先留在城里比较好,现今外面比京城更不太平呢。” 女主人道:“他们的孩子都在城外,他们怎么能安心留在城里。” 男主人道:“不是我不想,但是现在我帮不了你们。城门守卫森严,全由禁卫军接手,城墙修补工作也暂停,我再带你们出去,他们也不会通融的。夜开城门,搞不好还有杀头的危险。” 苏折道:“没有关系,不是要打仗了么,朝廷无兵,近日应该会募兵,若是募兵人数不足,还可能会强行征兵。” 他抬手向男主人揖道,“届时若是能得兄台帮我们报两个名额即可,如此也可免兄台被强征之祸。” 强行征兵也便是抓壮丁,不管你愿不愿意,被拖上战场就是生死无常。 男主人不信,道:“朝廷怎么可能会无兵,还有十万禁卫军呢。” 苏折没多言,在傍晚时,带着沈娴离开了那小院。 沈娴看了看他淡然的眉目,道:“你知道我们这一来会碰壁?” 苏折笑了一下,纯良道:“我哪知道。” 可他那双眼眸,含着思量万千,纷纷扰扰,一般人看不透彻。 沈娴勾唇道:“那你总知道现在有禁卫军把守城门,那个修城墙的定然就无法给我们开后门。你是来找他给我俩报名参军的。” 苏折窄了窄眼帘。 沈娴又道:“诚然,你我穿着军服混进士兵队伍里,确实是最好的出城方式。等到了城外,再找机会逃脱便可。” “其实本可以等征兵的时候,随便找两个士兵敲晕了剥下士兵服便可。但你选择到他家去,通过这样的方式,免去他被强行征兵的厄运,”沈娴温柔地问,“苏折,你是在报恩吗?” 苏折轻缓应道:“嗯,他帮了我们家阿羡,这回顺便捞他一命,算扯平了。” 沈娴握紧苏折的手,捋了捋耳边的发,道:“难怪阿羡那么喜欢你,你们父子一个德性。表面上冷冷淡淡,内心里却细腻柔软。” 她笑着说,“以前我不懂,觉得你为了达到目的,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地算计;后来我不在乎,只要你能好好活着,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我都不在乎。 到现在我能够体会和明白,你不需要对天下人都抱以一种负责任的态度,但一定会尽全力让身边人得到周全。” 沈娴道:“我眼里的苏折,是世间最好的男子。” 以前她觉得黑暗中行走的苏折不完美,可现在想来,这个世界本就是有黑也有白的,黑白镶嵌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完美。 苏折走着走着,叹口气,兀自道:“不行,还是忍不住。” 说罢,他一把将沈娴扯到墙边,撑着墙面俯头就吻下。 他的吻执迷而又深沉,沈娴招架不住他的气息入侵。 如墨的发丝从他侧脸轮廓垂下,他修长微曲的白皙手指上,轻轻捻着那枚颜色艳丽的脸谱面具。 黄昏日暮,沉落的斜阳和霞光,把小巷墙头淬得金灿发亮,墙头新冒起来的几许青草在晚风里晃动。 偶有从小巷路过归家的行人,看见墙边这对拥吻的年轻人,只是脸谱面具恰到好处地挡住了两人的脸,看不真切。倒是面具上流连着淡淡的光泽,十分艳丽夺目。 那余晖把沈娴和苏折的头发也淬成了墨金色。她微眯着眼,光辉点点落进她眼底,衬得那双眼睛明媚而瑰丽。 沈娴心如擂鼓,好像从来没有过这样在光天化日下,他拥吻她的光景。 要知道她是早应该被大火烧死的静娴公主,他是大学士,也是她的老师,而今却带着她在此地招摇,胆子也太大了。 苏折缱绻地松开了她,她仰头间,看见苏折唇色在斜晖下几分红润,他轮廓无暇,肤色匀称,半垂着的眼眸惬意疏懒,自有一番云高天阔。 沈娴双唇醴丽,她小指勾了勾唇角的细发,又嗔又笑,主动牵着他往前走,道:“这是在外面,你收敛一点,我们回家去。” 苏折所料不假,很快朝廷便开始讨论应对北伐大军的兵马一事。 京城里虽说有禁卫军十万,这支军队是以前跟着皇帝攻入京城的队伍,被编入禁卫军以后一直负责保卫京城皇都的安危,岂能随意调离京城。 倘若禁卫军被调走,京城守卫空虚,所有敌方趁虚而入,那将不堪一击。 而镇守北疆和西域的边境军队更是调用不得。北疆有北夏制衡,西域有蛮夷虎视眈眈,在这样内忧外患的情况下,朝廷只能募兵。 第520章 我不会离开你半步的 可当下民心不稳、国库空虚,所能招募到的士兵人数可想而知。 不光是京城,还有周边各城郡,朝廷都实行强制征兵,意图在最短的时间里召集最多人数的士兵,来与越来越声势浩大的南境大军相抗衡。 强制征兵要求寻常百姓家家户户至少出一个男丁,若有不从的,则强制抓了壮丁充数。 京城里因为征兵一事,秩序变得十分混乱。但因有禁卫军压制,百姓也不敢造次。 明日就是新兵集结的日子。 小院里点着微弱的灯,约摸女主人和她家男人焦得一宿没睡。 男主人也没有想到,当日苏折说的话竟真的应验了。 男主人是修补城墙的,守城门的官兵都知道他,因而他横竖跑不了。他索性就照苏折说的,主动报了名并领了两个名额,说是替自己的两个弟弟报名充军。到时候只要有两个人去,上头不会管去的是他家里的什么人。 谁也不想上战场去送死,可若是两人到天亮还不来,男主人就会被拉去充新兵,这一去就不知还有没有生还之日。 好在黎明时分,女主人哭肿了眼睛,正嘤嘤抹眼泪的时候,小院的门被人敲响了。 她赶紧出房去打开院门,看见苏折和沈娴披着夜色和稀薄的露气,出现在了她家门前。 女主人泪如泉涌,两人一进院里来,女主人一下就软倒在地上,哭诉道:“我知道我这样可能不厚道,我收了你们不少的钱,没能帮上你们多大的忙,现如今还要你们代替我家男人去充军……你们才是我们家的恩人……” 沈娴把她扶起来,道:“夫人帮过我们的孩子,就是帮了天大的忙。我们也不过是混两身军服以便出城去罢了,大家各取所需。” 男主人走到院里来,严肃道:“进了新兵队伍,是得以出城,可是出城以后想逃离队伍,要是被发现了,就会被当场处死的。” “那便是出城以后的事情了。”沈娴道,“等我们走后,你也别在那城墙处做工了,另外找个地方一家三口重新过活吧。等来日大军攻城,可就危险了。” 男主人心里震惊,他们知道这次朝廷一定会战败吗?只不过先前苏折说的话应验了,这次他也没敢随便质疑,更没多问,只点头答应。 两人换上了新兵衣服,盘起头发戴好帽子,再把脸色抹黑一点,看起来就不那么显眼。 天色渐渐亮开,两人就出门去了新兵集结的地方。 到了现场,仍有强抓来的新兵试图要逃跑,结果被当场杀鸡儆猴,震慑其他新兵。 京城征兵数万,各城郡再征兵数万,加起来就是一支十余万的队伍。只是这些新兵没有经过任何训练,就要上战场,对他们来说是件极其严酷的事情。 沈娴和苏折被编入一支五至十人左右的小队,各小队草草整合以后,由领征的武将歃血三军,而后城门大开,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城。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终于出得了城门。 这一日,天青云淡,城外十里青山犹如翠峦屏障迭起,光景美不胜收。 皇城这座牢笼,被抛在了身后。外面的空气,跟沈娴想的一样,是自由而新鲜的。 她不禁扬唇笑了起来。 这一路,都无须他俩另辟途径前往和霍将军的大军会和,只需混在这新兵队伍中,便可一路南下畅通无阻。 不然,若是沈娴和苏折单独行动,眼下各城郡都严防死守,想要从中经过,只怕还要另费一番周折。 中途休息的时候,暂时搭建的营地里就开始烧火造饭。供这支军队所需的粮草根本没有准备充足,因而从一开始,军中就缩减伙食,靠采摘附近野菜来代替。 有了出征前杀鸡儆猴的那一幕,后来领兵的武将又说,要是谁敢逃跑,不光是他一人的性命不保,还会连累京城里的家人一同性命不保,于是途中的逃兵数量大大减少。 这些新兵一部分是主动报名投军的,一部分是被抓来充军的。被抓来的士兵当然就士气低迷,时时刻刻都想着要回家与家人团聚,而主动报名的新兵,则志气昂扬,想在这乱世之中建功立业闯出一番名堂来。 因而上头就把主动报名的士兵和被抓来的士兵混合编成小分队,有让彼此相互看守监督之意。若是发现有想要逃跑者,及时上报抓住,可领头功,成为小队伍的伍长。 眼下沈娴和苏折所在的小队伍里,就他俩是主动报名参军的,其余的四五个都是被强征来充军的。 沈娴和苏折坐一处休息,那几个人就比较同病相怜坐在一处休息。 苏折轻细地与她道:“等天黑以后,我便带你离开。” 沈娴道:“我不走。” 即使故意抹了一下脸色,也掩盖不住苏折侧脸轮廓清然分明,还有那修长眉目于细微动作间所流露出来的闲淡贵气。苏折略扬起一边眉梢,不置可否:“不走?” 沈娴细细道:“反正都是要南下与霍将军会和,你我单独行动会更麻烦些,倒不如跟在这军中,还能摸清一些军中情况。等到了战场上,我们与霍将军里应外合,岂不更好?” 苏折随手折了根草,捻在指端悠悠辗转,过了一会儿才沉吟道:“军营里不可儿戏,会很苦。” “我知道,我若不能感同身受他们的疾苦,又怎能体恤三军胜利得来不易。这是我应该要经历的事情,不能因为怕吃苦,就避开了去。”沈娴侧头看了看苏折,问,“你觉得呢?” 苏折道:“可这军中,全是男子。” 沈娴眯了眯眼,清了清嗓,悠悠低笑道:“我不会离开你半步的。” 苏折一个男子留在军营里没有什么,他什么环境都能适应。之所以想带沈娴离开,便是因为她是女子,苏折又舍不得她吃苦。 但是现在沈娴坚持要留下,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考验。苏折最终还是依了她。 第521章 很舒服?不是不要我碰的么。 诚然,跟着军队南下,是最有利的途径,沈娴说的那些一样没落下。唯一不足的,大抵就是军营里不便且艰辛、耗费的时间更多。 到了夜里安营扎寨,最低等的士兵们都是一支小队挤一个帐篷。 帐篷里摆着三张木板当床睡,那几个关系融洽的新兵挤两张床,沈娴则和苏折挤一张床。 山野里很安静,外面响着此起彼伏的虫鸣,以及营火燃烧的声音,还有士兵在营地穿走巡逻的声音。 白天行了一天的路,眼下那些个士兵也顾不上条件恶劣了,一沾木床,不一会儿就鼾声四起。 沈娴侧卧着,和苏折相对,那鼾声吵得她无法入睡,她便若有若无地靠在苏折怀中,手指细细摩挲着他的衣襟。 苏折在她耳边轻细道:“累不累?” 沈娴抿着唇低笑,应他:“其他还好,就是脚有点酸,等明早起来就没事了。” 以前沈娴哪有一天走过这么多的路,再加上这士兵的鞋子又硬又薄,很不好走路。眼下她的脚不仅酸,还有点疼。 只不过这点疼她还能忍。 苏折无言,但是片刻,他的手便握在了沈娴的脚踝上。 沈娴顿了顿,问:“你想作甚?” “给你揉揉。” 沈娴哭笑不得,轻轻挣了挣,可自己的脚踝被他握在手上,他不放手她也挣不开。 她道:“不用,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苏折手指褪下她的罗袜,手便握住了她的脚。他手上那温腻的触感如绸缎,又轻又暖,霎时让沈娴的脸有些发烧。 照理说她不应该如此保守才对,可事实上,她却是第一次被男人这样摸脚。 沈娴撑着苏折的肩,还试图把自己的脚从他手里抽出,窘迫道:“别这样,要是让他们醒来看见,两个男人这样不是显得太奇怪了吗……” “只要你别乱动,就不会把他们吵醒。”苏折控住了沈娴的脚,轻轻摩挲过后,轻声细语道,“起泡了,要是不处理,明日怎么行路?” 后来脚心传来轻微的刺痛,复又有随身携带的清凉的药膏细细匀抹在她的脚心上,苏折往她脚心穴位上轻缓得力地揉了一会儿,脚心强烈的酸疼感反而让沈娴觉得莫名痛快。 沈娴闷闷哼了几下。 苏折拔高了尾音儿:“很舒服?不是不要我碰的么。” 沈娴咬牙回嘴道:“你这话有歧义,容易让人误会。” 苏折道:“你不提醒我还没发觉,确实让人浮想联翩。” 苏折这人,说起荤话来也是正正经经的,沈娴深有感悟,继续和他说下去,肯定说不赢他,索性就不再言语。 苏折正给沈娴换一只脚揉,这时那边的一个兵夜里尿急,迷迷糊糊地醒转,从床上坐起来。 他揉了揉眼睛,在外面的营火打照下,就看见这边的两个兵大半夜的不睡觉,坐在床上很有些吓人。其中一个好像还握着另一个的脚,看起来很是怪异,还有点不可言说的亲密。 “你们在干什么?”他问。 苏折动作顿了顿,沈娴连忙心虚地一个劲缩脚,只是被他掌握在手中半分也退脱不得。 苏折淡淡回道:“我弟弟白天伤了脚,我正给他挑水泡。”他头也未抬,语气平缓,“怎么的,打扰到你睡觉了?” 那新兵惺忪道:“哦,那你弟弟的脚可真嫩。”说着他就起身出去,尿了回来又继续睡了。 沈娴双脚都揉过了,也上好了药,便觉得双脚暖烘烘、酸软软的,白日里行路的疲惫一下子涌了上来。等苏折净手回来,一躺下她便缩在苏折怀里很快就睡得安沉,连那些新兵的鼾声也没法吵到她了。 环绕京城各城郡征来的队伍都陆陆续续南下,先后分成几拨,打算在行军途中会合。 在沈娴和苏折所在的这支队伍到达战场前,听说就已经有一支三万多人的军队已经抵达,并与南境大军打了一次。 结果被打得七零八落,最后退回城中,死守着等待援军到来。 那时南境大军已经占下了江南城,便相当于占领了大楚一半的领地。 江南城的地理位置十分有利,水陆四通八达,便于运送粮草物资。 而沈娴他们的队伍正是朝廷的援军,后来加快了行军速度。只不过随着路程越来越近,军心也越来越乱。 因为粮草不足的缺陷已经完完全全地暴露了出来。 起初士兵们的伙食还有几口米吃,到后来几乎见不到米,很多时候都是吃野菜或者糠麸充饥。 进了一座城以后,为了维持军队所需,军官将领们便勒令城中百姓交粮,甚至出现当街哄抢、硬闯百姓家门的恶劣事件。 沈娴和苏折走在队伍里,正沿街巡逻。说是巡逻,不过是看看有没有街上的铺子能有东西可以捞。 队伍里有以往出征过的老兵带着新兵,第一时间便是去找粮铺。 沈娴站在粮铺外,看了看写着“连记粮铺”的招牌,顿时心中了然,此刻苏折已经走了进去。 这街上别的粮铺都闻风关门了,也就这连记粮铺还开着铺子。开门等着官兵来洗劫一空么?当然不是。 大概就是为了等两人出现吧。苏折和连青舟准备了这么久,自然有办法取得联络。 结果士兵搜空了整个连记粮铺,也只搜出少许的粮食,粮仓基本已经被搬空了,再也找不出多余的粮食来。 是夜,轮到沈娴他们营帐里的士兵去巡逻了,巡逻队伍由紧挨着的两个帐篷的士兵凑在一起,要绕着营地巡视一周。 沈娴与苏折走在最后,走到一半时苏折不见了,待巡逻完毕后各自回营时他不知又从什么地方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 两人刚一躺下,就听外面传来响动,说是有刺客。 沈娴侧卧着,紧挨着苏折,习惯性地捻着他的衣襟,轻声问:“干什么去了?” “一点小事。” 随着营帐外火光大亮,沈娴勾了勾唇,道:“扰乱军心的事,岂是小事。”她漫不经心地问,“莫不是有武将被刺杀了?” 苏折道:“谁知道。” 第522章 千万小心,早点回来。 不一会儿就有人粗鲁地掀开营帐,让所有的士兵都出来,然后挨个营帐地搜查刺客,结果搜到天亮也一无所获。 到天亮的时候,沈娴才听别的士兵说起,南征大将军手下昨夜死了两个副将。不知道是被谁杀的,凶手到现在都还没找到。 沈娴看了看苏折,苏折神色淡淡。 被南境大军打得七零八落的残军此刻正死守在刲城,等援军到时,残军喜出望外。 多了几万将士,虽不能一举打败南境大军,起码能多守一阵子,等到后路援军全部赶到后,再与南境大军正面交战。 南境大军势力大涨,他们若是强行攻城,也用不了多久就会攻破城门;可奇怪的是,他们却只驻扎城外,守望了数日,并没有强行攻城。 守城的武将与前来的南征将军会面后,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可以松懈一二,也露出了笑容,道:“想来那些叛军也不过是仗着人多势众才撑到今日,全是些乌合之众。先前几日我等军情紧急的时候正是他们攻城的好时机,可惜他们却白白错过了,而今将军一来,他们就更加难以突破。等援军齐到,我等定打他个落花流水!” 军营里的新兵们终于要到了上战场的时候了,除了那些想立军功想疯了的士兵恨不得立马开战上战场,其余的士兵们中间都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恐慌。 他们不会武功,平时里连杀人都没有见过,又怎么有胆子把刀枪往对方的身体里送。 因而士兵们私底下聚在一起,讨论得最多的就是这场战事。 还有三五成群说着说着便抱头痛哭的,一会儿想爹一会儿想妈一会儿想回老家。 沈娴军营里的这些个新兵夜里连觉都睡不着了,之前那浑厚的鼾声倒是越来越难听到。 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沈娴和苏折虽不与他们交好,日日睡在一个帐篷里,多少也有点熟悉起来。 而且新兵们通过相处了解,这两人话不多,也不是喜欢往上头打小报告的人。 眼下一个新兵愁兮兮道:“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战。这辈子也不知造了什么孽,最后还要被逮到战场上来不得好死。” 几个人长吁短叹,听那口气,好似都已经认命了。 另一新兵道:“你们说叛军是不是傻,我们援军没到的时候他咋不攻城,现在援军到了再攻城会更难吧。” “会不会是怕了,想退缩又不好意思了?” “谁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我只想最后我能活着,就烧高香了。” 另一新兵道:“说不定这是他们的计谋,没见上头最近因为援军到来而得意忘形么。往往松懈的时候就是危险的时候。” 沈娴挑了挑眉,道:“你这见解倒有意思,那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不攻城?” 那新兵道:“可能在等待某个时机。叛军那头十几万大军,而我们只有区区几万,他们硬来的话,怎么都是胜券在握,反正怎么都能赢,肯定就要挑个省时省力的法子,说不定是要把我们一锅端了。” 此话一出,其余几个新兵都倒抽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我们无论如何都得死?妈的,我还没有活够!” 沈娴勾了勾唇,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新兵也不扭捏,反正都是一个帐篷里的,道:“我叫高梁,你呢?” “我叫沈先。”沈娴悠悠道,“大军迟迟没攻城,必有他的道理,据我所知,他们并非穷凶极恶、滥杀无辜之徒。” 高梁道:“这个我在京城也听说过,说是很得百姓的支持。叛军后方的百姓,反而比其他地方的百姓更安稳。” 这沿途军队所至之处,各城郡如同遭到了一场暴风雨洗劫,他们也是亲眼所见的。 军队需要粮草,朝廷拿不出来,只有去搜刮民脂民膏。 对于那些百姓来说,战争的恶劣性,更是朝廷的这一方带给他们的。 沈娴道:“大军不愿生灵涂炭,百姓亡则天下亡,是以等待时机,除了省时省力,还意在以最小的伤亡夺城。” 新兵问:“你又不是他们,你怎么知道?” 沈娴若无其事道:“大家不是随便分析分析么,这只是我的见解。如若到时大军攻破了城,不欲挑起战端,你们本不是战场上的将士,该投降的就投降,和那些被强抓来的新兵一起,赶紧回家种地去。” 高梁没说话,新兵不可置信道:“真有那样的时候吗?我们可以不用上战场?可以活着回去?” “当然可以,南境大军又不是阎罗,没那么可怕。” 说得正起劲的时候,苏折回来了。 他外出办事的时候带着沈娴不方便,好在这营帐里都是老实胆怯之辈,沈娴一个人完全应付得来。 沈娴不想给苏折拖后腿,他要出去的时候,她也什么都没问,只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角,细细道:“千万小心,早点回来。” 眼下看见他一回来,普通的士兵衣上仿佛带着淡淡的夜露润气,沈娴笑得眯起了眼。 苏折略诧异道:“都还没睡?” 新兵道:“睡不着,所以都起来聊天呢。方才听沈先兄弟说,叛军还有可能放我们一条生路,你觉得可信不?” 苏折进来在沈娴身边坐下,道:“那是自然,这里的不少数都是普通老百姓,原也不是真正的士兵。” 高梁讽刺道:“叛军那边无数壮士投奔,无数百姓支持,而朝廷却是在抓百姓壮丁、抢百姓粮食,怎么相比起来我们这边才更像是叛军呢?” 其余人沉默。 到第二天,那得意洋洋、夸下海口的武将和负隅顽抗的城守头颅被悬挂在城楼之上,等天亮以后才被人发现。 城内军民大惊。 军中更是氛围紧张,那南征将军说,军中一定出了奸细。若发现可疑人等,立刻抓起来审问。 刲城外的大军尚且还不动声色,这刲城里面却先乱了。 傍晚时城外大军突然鸣起了战鼓,吹响了号角。 第523章 苏老师,你要相信我。 一众将士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猛攻。镇守城门的士兵不敌,南征将军手忙脚乱地调兵遣将,去城门补上空缺。 守城门乃至关重要的环节,城门破则刲城失,这样的情况下,主帅不能派新兵去作战,而是调集有作战经验的老兵,由将军手下的两名副将率领前去接应。 那城墙火光染透天际,似要将笼罩下来的夜色也焚烧得干干净净,远方传来残酷的杀喊声,令军营里的新兵们无不人心惶惶。 沈娴和苏折站在营地里,举目看那闪烁的隐隐火光。对于大楚的绝大多数人来说,那就是打破黑暗的希望之光。 大军攻破刲城,那是迟早的事。双方实力差距悬殊不说,朝廷这边还刚死了武将和城守,正是军心动荡的时候。 然而,南征将军把士兵分派出去后不久,就后悔了。 他才刚来此地,对刲城的实际情况还不熟悉,就贸然派将士去死守城门;他手上的士兵和城外十几万大军相比起来,无疑是以卵击石,就算一时把城门死守下来又有何用,损失惨重不说,剩下军营里的这些新兵,能抵挡大军的势头吗? 当时这南征将军一头热血,现在清醒过来以后,感到后背阵阵发凉。 他犯了兵法大忌——急功近利、贪倨眼前一时得失。刲城守不住,他就应该当机立断舍下此地,而不应该派经验丰富的精锐老兵去城门抵挡。要派他也应该是派新兵去。 南征将军当即让副将去传令,加派新兵队伍去守城门,把老兵换回来。 此令在军营里一传开,三军哗然。 这个时候奎刲城肯定守不住了,再派新兵去无疑是去堆起一堵肉墙,好给其他将士们拖延时间来撤退。 说白了,新兵就是去城门送死的。 新兵们没想到,他们第一次上战场,居然是在这种胜败已定的局势下。将军根本没把他们的命当做命,也不指望他们能杀多少敌人,就只在关键时刻,把他们全部做成人肉垫子,好方便自己踩着逃跑。 副将去传令调兵,一直以来积累在新兵心头的恐慌变成了愤怒,军营里发生了动乱。 这个时候了若是再不反抗,就没有机会了。 苏折带着沈娴在混乱的军营里穿梭。沈娴知道两个人目标太大,对于苏折来说反而碍手碍脚。 她忽然挣开了苏折的手,苏折顿住脚步,回头看她,神色讳莫如深。 沈娴冲他勾唇笑笑,道:“你去吧,去做你要做的事,我就在我们的营帐外等你。” 苏折斜眉一凛,道:“这里太乱了,你一个人没问题?” 沈娴道:“总比拖累你,搞得最后被围攻的好。你尽快回来,我等着你。” 这个时候她怎能拖苏折的后腿。沈娴知道擒贼先擒王,这件事苏折一个人去做游刃有余,她跟着去只是多余的。她知道,苏折只是不放心把她留在这个混乱之地。可若是被发现,他一个人逃脱比带着她逃脱要容易得多。 一旦两人被发现被围攻,势必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届时他们会被认定成奸细无疑,还有可能转移当下新兵和老兵的矛盾,让他们全部把矛头对准她和苏折。 苏折在火光闪耀下,直直地看着沈娴。火光映进他的眼眸里,深邃无边。 沈娴仰着头问他:“怎么还不去?你怕我这点事还处理不来?” 苏折低叹一声,道:“明知你该有此历练,我却越来越不安心放开双手。” 沈娴似笑非笑,眉间浮动着温柔神色,道:“苏老师,你要相信我。” 苏折被她一声“苏老师”喊得无奈,最终道:“那你便在营帐那边等着我,不可走太远,我很快就回来。” 正因为心里有了牵绊,日复一日地占据着他胸膛里最重要的地方,所以他才越来越放不开。 可是他必须要适当地放开手。往后她还要独当一面,她还要靠自己让天下人心悦诚服。 苏折相信她能够做到,他只是不舍得,不放心。 沈娴看着苏折很快就消失在了视野里,她便转身往回走。走到营火边,抬手拨了一根发丝下来,拈在手上,眯着眼看了看发丝拂动的方向,又望着大片绵延的营帐,幽幽道:“今夜吹西南风啊。” 正当新兵动乱还没镇压下来时,就见军营西南方燃起了明亮的火光。 那火势起初还不算大,可经夜风一吹,营帐一顶连着一顶都燃了开来,很快火势就变得凶猛异常。 有新兵鼓着勇气大喊:“大家快逃吧,谁胜谁败关我们什么事!这种不义之军,只会让我们老百姓去送死,还不如趁早败个一干二净!这样不顾我们生死的大楚,早就该亡了!” 一人振臂高呼,无数新兵跟着响应。 于是乎新兵趁着火势,往四面八方奔逃。 大火已经无法扑灭,有将士急忙跑去主帅营中禀报时,才发现主帅居然不知何时被杀了,鲜血洒满了沙盘。 南境大军破城了,将士们直奔这方营地而来。 兵马在夜中前行,庄严肃穆。 “主动投降者,可免死罪!被迫新兵入伍者,可回家乡与亲人团聚!” 此话一出,令多少四下逃跑的新兵动容。他们最奢望的事,不过就是能回家团聚。 但军营烈火中,仍还有极少的一部分士兵负隅顽抗。 霍将军招了旁支队伍便上前去缴杀。 彼时连青舟文质彬彬地骑在马上,立于霍将军身侧。他眼神不停地在混乱中搜寻,道:“老师和公主呢,不是说在这军营里吗?” 苏折从主帅营中出来时,大火已经铺展开了。然而他并没能在营帐外找到沈娴的身影。 苏折一个营帐一个营帐地寻找,始终找不到她。 他面色冰冷,眸中蓄着层层杀气。 说好让她在营帐外等,可是等他回来却找不到人。沈娴要他相信她,他果然不应该相信,不应该放开双手。他就应该把她放在自己身边,不让她离开半步。 第524章 你这个混账女人 苏折很矛盾,明明是他亲手把她送上如今的位置,是他让她一步步成长,让她一步步照着这条路走下去,可是他却越来越不愿意面对,身处这个位置、走在这条路上所要面临的一切风险。 因为他得到了,知道自己丢不起。 身后传来匆匆脚步声,在如此混乱的场面极难辨认。苏折感官全开,即使听见了也没去理会,可就在对方靠近自己时,倏地一转身,手上鲜血淋漓的剑赫然指着来人。 只差半寸,那剑锋就没入到对方的喉咙里。 苏折回过头来,只见他斜眉入鬓,敛着双眸,眼里的滔天气势犹如冰火交融,那浑身杀伐令人胆寒。 他剑指着的正是同个营帐里那个叫高梁的年轻人。 高梁被吓得面色发白,幸好他及时停下脚步,否则自己此时已是剑下亡魂。 且见苏折虽穿着士兵衣服,可身上流露出来的气魄根本不是一个普通新兵该有的。 高梁木然道:“你是不是在找沈先兄弟?” 苏折面色阴沉不变:“你见过她?” 高梁道:“他好像被围住了,你快跟我来!” 同个营帐里的其他人早就不见了踪影,这高梁本也是要逃跑的,可无意之中看见沈娴从着火的地方跑出来,并且很快就被士兵发现,给团团围住。 高梁很惊讶,沈娴会武功。他还知道沈娴也发现了他,当时她看过来时,那双眼睛在夜里显得尤为坚决清亮。 高梁自顾不暇,本不打算多管闲事,可是沈娴却没有叫住他,更没有让围住她的士兵发现他。 明明她可以叫住他,以此转移一部分士兵到他这里来,以便自己能够顺利脱身。但是她没有这么做。 高梁于心难安,遂才中途折返,想起平时总是与沈娴形影不离的苏折,便在营帐附近到处找苏折。 好在总算被他给找到了。 当苏折赶到时,看见沈娴周围都是倒下的士兵尸体。她的士兵服上,溅上了血迹,头上原本戴着的帽子早已不知落到哪里去了,一头青丝散落在肩上,手上刀剑淌着血,眼神锐利如夜鹰,如母狼。 不等她下手,苏折便飞掠至身边,手中利剑横飞,将仅剩的士兵一招全部斩落。 这时,沈娴才来得及松一口气。 苏折垂下眼来,看着她黑花花的脸,那是她火烧军营留下的罪证。苏折一直紧绷着声音沉哑道:“不是说了在营帐外等我么。” 沈娴知她耽搁了过多的时间,让苏折担心了,她讨好地仰着头冲他笑,道:“我是这么打算的,只是没想到一时被绊住了,嘿,苏折,你别生气。” 苏折道:“你这个混账女人。” 沈娴一愣,苏折不给她反应,紧接着手捧她青丝扶住她的后脑,俯头就张狂地吻了下来。 那是苏折头一次这样骂她。她却发现自己一点也不生气,居然甜甜傻傻地想要笑。 她尝到了他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气息,也感受到了他的焦急和痛心。沈娴踮起脚,把自己奉送,一手勾上苏折的肩颈,炽烈地回吻他。 两人在冲天火光下亲吻时,彼此手里都还握着一把淌血的剑。那光景,是怎样的触目惊心,又美艳绝伦。 高梁傻站在一旁,目瞪口呆。 他压根没有想到,两人平时从不显露,结果居然是如此厉害的角色。他更加没有想到,那个叫“沈先”的兄弟,其实是个女人。 哪想突然间,沈娴眼梢一凝,蓦地侧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高梁,眼里依稀有血戾杀气重新浮动起,对他喝道:“蹲下!” 不知为何,高梁下意识地就矮身蹲下。当是时,她扬起手中血剑便飞脱而出,凌厉霸气地直击高梁,身后袭来的士兵。 她仿若当年初次在山匪窝里与苏折相见的模样,依然青山不改,手起刀落,干脆决绝。 简直晃花了这个呆傻的年轻人的眼。就连身后中剑士兵的热血喷洒在高梁的后背上,他也无知无觉。 沈娴及时拉他一把起来,没有弃他于不顾。她和苏折带着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在负隅顽抗的士兵当中,一路杀出重围。 南境大军严阵以待,直至后来,看见有人影自那烈火翩跹中踽踽行来。那衣角翻飞间,尽是风姿卓华。 连青舟温文地笑了,道:“他们总算出来了。” 高梁万没有想到,他就这样走向了对面的大军。骑马伫立在黑压压大军最前方的将军,身穿盔甲,气概万千。在夜色下,他还听见了那位将军朗声大笑。 随后大将军一挥战麾,豪迈地跨下马来,阔步走了过来,走到沈娴面前,便笔挺挺地跪了下去,呼道:“末将恭迎静娴公主归来!” 身后万千将士齐呼:“恭迎静娴公主归来!” 沈娴弯身把霍将军扶起,语气平淡而又暗含尊贵威严:“霍将军请起。能得将军和将士们相随,是我静娴的福气。” 高梁一时反应不过来。 静娴公主不是已经在传言中葬身火海了么,可她却扮作普通士兵的模样,混迹在军营里,如今更是一把大火烧得朝廷援军全军覆没。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随后连青舟走了上来,对着沈娴和苏折一揖,道:“见过公主,见过老师。” 已经很久不见连青舟,如今一见不觉得生疏,反而很是亲切。 沈娴笑眯眯道:“连狐狸,好久不见啊。” 苏折道:“先收拾残局,回城再叙。”他把高梁交给连青舟,“你带他下去安顿。” 高梁是沈娴救下的人,等事后苏折自会把他交给沈娴安排。不管怎么说,也是高梁带着苏折,苏折才能在最快的时间里找到沈娴。 大火烧了很久,最终把这片营地烧成了废墟。 南境大军并没有对这些援军大开杀戒,除了那些冥顽不灵的士兵不得不进行必要的缴杀以外。 等清理了废墟,灭了火势,再清兵点将,然后大军开回城里,已是时过半夜。 第525章 怎么,你心虚? 沈娴在军营里混了这么久,眼下告别了军营,进到刲城,是应该好好打理一下自己。沐浴更衣,再睡上一个好觉,那是想当然的。 在沈娴到来之前,连青舟就已经先收到了消息,眼下她和苏折住的小院早已经安置妥当,房内的衣物准备齐全,且新打的浴桶里也灌满了热水。 连青舟说,在江南城的时候收了一批丝锦,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眼下就沈娴一个女子,干脆全拿来给她裁了衣裙,接下来她可以一两个月变着花样穿,也不带重复的。 沈娴瞅他温笑的模样,无语了一阵,道:“你真是财大气粗啊。” 连青舟道:“哪里,多亏公主肯给在下这个机会,让在下于这乱世之中发一笔横财。” 再怎么发财,也不抵现在军中所需、日散千金吧。 连青舟安排好这些以后,没多耽搁就先退下了。 沈娴活动了一下四肢,伸了个懒腰,就准备关门,解衣入浴。 然而,她走到门口,刚一关上门扉,还不及完全合拢,冷不防见门外黑影闪过,带来一股清润,紧接着便有一只手卡在了门缝里,硬是把房门撑开了来。 沈娴透过门缝,看见了苏折深沉不定的脸时,蓦地就有些底气不足。 这家伙速度如此之快,应是已经清洗过了,也已经换下了那身士兵服,眼下他身着黑衣,浑身浸着刚洗完澡时微微湿润的气息。 肩上随意散落的半干的发丝略有两分凌乱,发梢似还凝结着水珠,很快就沁在了他的黑衣上,不留任何痕迹。 那双修长的眼,着最浓的墨也描绘不出其间的一二幽邃。 沈娴心口发烫,紧着喉咙道:“你作甚,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你自己房里休息吗,快放手!” 苏折幽幽道:“怎么,你心虚?” “我哪有心虚,只是我现在要关门沐浴了!” “把门打开。”苏折平淡道。 “我不!”苏折在外单手撑门,沈娴晓得他力气大,就双手使力关门。 她一时自己心里都搞不清楚,为啥这么怕他。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人在路上走着,本来无所畏惧,但突然后面有人追,搞不清楚为什么要跑,但就是控制不住要跑一样。 所以苏折越撑门,她就越本能性地抵着门。 苏折细扬了一下眉梢,自知不能硬攻,便倏而松了一点力道,立刻就让沈娴占据了上风。 苏折悠悠道:“你轧着我的手了。” 沈娴定睛一看,苏折的手确实压在门缝中间,她一惊一吓,当即就放弃了抵抗,双手松开了门扉,抓着他的手查看,紧张道:“怎么样?有没有轧痛你?受伤了吗?” 这么分明好看的一只手,要是再因为她新添了伤痕,那才是罪过。 苏折再无阻碍地抬脚从容走进了她的房门口,见她如此紧张的形容,窄了窄眼帘确实感到很受用。 苏折活动了一下手指,上挑着眉峰,道:“看样子无甚大碍。” 等沈娴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苏折已经走进她屋里来了。他从善如流地转身关门,像关自己房门似的。 沈娴又气又无奈:“你故意忽悠我?” “不然你能松手么。” “你这个狡猾的人。” 奈何苏折往前走一步,沈娴就往后退一步。她越发的失了底气道:“我真的要沐浴了,要不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 苏折一步步把她逼退至墙角,高出她的身量笼罩下来,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他倾身过来,手肘撑着墙面,盯着她道:“今天要吃的饭,你有等到明天再吃吗?” 沈娴木然反驳道:“你这是强词夺理,说事和吃饭怎么能相提并论。事情可以留到明天,饭要留到明天可不就馊了么。” 沈娴伸手推了推他,不仅推不动,反而无法阻止他一点点靠近上来。听苏折道:“到底是谁在强词夺理,好在你还知道我来找你是有事,你再东拉西扯一句试试看。” 沈娴热意袭上了脸,她默了默道:“一会儿浴桶里的水真的要冷了……” “我让连青舟烧的沸水,你现在要跳下去洗吗?” “……”沈娴看向浴桶那边,此刻正不停地冒着热气,先前她倒没怎么注意。那真要是沸水,非得洗掉她一层皮不可。 看来要等水温合适下来,还需得有好一阵子。 这家伙,肯定就是算准了这段时间的。 “那就有事说事,”沈娴索性把牙一咬,“我知道你是来秋后算账的,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纠结地拧着眉,看了看苏折又道,“需不需要我去拿一块搓衣板来跪着说?” “给谁跪?” 沈娴撇开眼神,强忍着他靠近来撩起的阵阵心慌,道:“你哪能跪,当然是给我跪!” 苏折细细挑了挑眉,道:“你是公主,将来是女皇,哪能跪那种东西。”他贴近沈娴的耳朵,气息绕绕,透着危险。 沈娴偏开头咬牙道:“不,我做错了事,应该跪。” 苏折虽没有发作,但是沈娴感觉得出来,他好像真有点生气。沈娴头一次发现,她该死的也真是有点受虐,居然心甘情愿逆来顺受! 这次,大概她真的是让苏折担惊受怕了。当他回来时到处找不到她,定然很焦急。 那种以为快要失去对方的感觉,沈娴真是想想都觉得挺糟心的。沈娴本想明天好好跟他道个歉,是她善作主张,没有提前与他说一声,理应她错了。 反正躲不过去,沈娴也不躲了,她现在就想好好顺顺苏折的毛,抚平他的不安。 可跪搓衣板这种事……沈娴只是说说而已,要跪也只是男人跪,哪有女人跪的。 哪想,苏折对她笑了一下,道:“也好,既然你如此诚挚地要求,我若不让你跪,也显得说不过去。跪搓衣板总比挨板子好。” 第526章 万一,我失去你了怎么办? 沈娴一懵:“你是认真的吗?” 苏折唇边维持着让人发毛的笑意:“你看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沈娴:“可你方才明明说我是公主,将来是女皇,不能跪那玩意儿!” 苏折道:“跟你客气两句,你还当真了。” 沈娴欲哭无泪:“明明我一开始也只是跟你客气两句!” “晚了。”苏折打开门,对小院外道:“来人。” 不一会儿外面就有一个值守的士兵进到院落里,苏折道:“去替公主拿一块搓衣板来。” 搓衣板是女人洗衣服用的东西,这里一时半会儿哪有。于是士兵上报给了霍将军。 霍将军和连青舟就一同过来慰问,道:“公主,要搓衣板可是要洗衣服啊?这等小事,等明日我弄个丫鬟来去做就行了。” 里面沈娴瓮声沉闷道:“废话少说,苏大人要搓衣板,你便去给我弄一块来就是。” 霍将军才临时叫人去寻常百姓家去借一块来。 实在不知这搓衣板拿来所为何用,霍将军刚要上前去问,房门就又关上了。里面传来苏折的声音:“更深露重,还请诸位早歇。” 霍将军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看了看连青舟,“他,他怎么会在公主房里?” 连青舟温声道:“这个我哪知道,但好像老师被公主气得不轻的样子。方才我问了带回来的那个年轻新兵,说是军营大乱时老师好像让公主在营帐外等他,结果公主嘴上答应,等老师前脚一走,公主后脚就跑去做了危险的事。公主放火烧了军营,还弄得自己被围攻,老师一时找不到她,都快急疯了。” 霍将军一愣:“还有这回事?”继而又释然,点头赞头道,“苏大人是公主的老师,公主做了这么危险的事,他是应该让公主受点教训。” 不然这样的事要是还有下一次,不知道得多少人跟着心惊胆战的。 霍将军明白那搓衣板应该不是用来洗衣服的,可能是苏折用来打沈娴板子的,但他决计想不到,那是用来给沈娴跪的。 因为在大楚,好像还不流行女人跪搓衣板。 于是霍将军和连青舟就心安理得地离开了这院落。在霍将军的印象里,苏折做事极是有分寸,应该不会乱来。 眼下,沈娴苦巴巴地敛着衣角跪在了搓衣板上,“苏折,我错了。” 苏折矮下身,与她齐平,轻声道:“你哪里错了?” 沈娴唏嘘道:“我应该抓紧时间,不该让你回来的时候找不到我。” 苏折直直地看着她,不说话。 沈娴哽了哽,改了口:“好吧,我不应该擅自行动,让你担心。我当时没多想,只想着大破那支乌烟瘴气的援军。当时军营里大乱,我趁机一把火烧了军营正是好时候,可哪想不慎被发现了。” 许久,苏折沉下嗓音:“沈娴,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我的事,你就要做到,我没要求你就等在那营帐外寸步不离,但起码,你必须要在我的视线里。” 他问:“你是不是不知道你的命有多可贵,所以要这般儿戏?” 沈娴摇摇头,“我可以保护好我自己,撑到你来。” “如若那时我没能及时来呢?” “那我就杀出去找你。” 苏折眼神如墨,蓦地抬手捏着沈娴的下巴,“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好好认错?” 沈娴眼神亮闪闪:“没有啊,我有好好认错啊。” 苏折幽幽道:“你这是认错的态度?我真想好好打你一顿板子,让你长点记性。”他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知道疼了,下次就不敢了。” 沈娴低着头,忽然亲了亲他的手指,道:“我其实不是很疼,但知道你很疼的话,下次我真不敢了。” 苏折手指一顿,道:“你还知道我疼。” 她心里很软,软到只要轻轻一触碰,就会发出溢出心口的悸痛。苏折的寥寥几语,就像是能直接击溃她心房的利器。 沈娴道:“苏折,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下次我真的不会了。” 苏折道:“你知不知道,我都快要被你气死了。万一你出了事怎么办,万一我再找不到你怎么办?” “万一,”他低低道,“我失去你了怎么办?” 沈娴眼眶有些发热,伸手就把苏折的头抱进怀,指缝间都是他微微湿润的发。她道:“都是我的错,你要打要罚,我都心甘情愿的。” 她都忘了,膝盖硌在棱角分明的搓衣板上是个什么感觉。谁还去在乎那是个什么感觉。 再痛,都痛不过心上一角。 后来,苏折手臂从她膝后绕过,把她打横抱了起来。一边朝浴桶走去,一边温沉道:“明明是我一直鼓励着你,使你变得如今日这般勇敢。可是人越勇敢,主动承担的东西就越多,所遇到的危险就可能越多。我却越来越畏惧,越来越舍不得,让你变得勇敢。若是让我得到了,后来又让我失去,定是我这辈子作恶多端,遭的报应。” 沈娴眼角湿润地依偎在他怀里。明明他这么在乎她,她应该感到甜蜜幸福的,可是苏折的话却让沈娴听了酸涩得想哭。 “我只是舍不得你一个人奔波,我害怕你受伤,苏折,我想要变得勇敢,是因为我也想保护你。” “我知道。” 沈娴也不知道自己在搓衣板上跪了多久,在浴桶边时她曲着双膝站也有些站不稳。苏折温柔地解她的衣衫。 尽管两人都没再言语,可那份心意彼此又都懂。 沈娴很不自然地横手挡着自己,苏折把时间控制得当,手指探了探水温,刚刚好,便把她抱起放进了浴桶里。 热水漫上来,沈娴脸色嫣然,在水汽下那红晕若隐若现,十分诱人。 苏折又解了她的长发,把玉簪放在一旁,头发如水藻般泡在水里,他替她洗发的动作也轻柔自然。 沈娴默默地揉着自己水下酸痛的膝盖,心里被这个人的柔情撑得满满的,低垂着的眼里流光四溢。 待沈娴沐浴更衣完毕,头发也拭干得差不多了,苏折揉了揉她的发丝,才道:“好好睡一觉。” 第527章 如此,你确定还要继续留我? 见苏折要走,沈娴下意识就伸手拉住了他的手,小心翼翼地问:“苏折,你原谅我了吗?” 苏折道:“我不原谅你,不是自找罪受么。” 她低着眼,紧着声道:“那……你为什么不留下?” 苏折侧身回来,正好见她眼神四瞟,刚沐浴过后的脸颊红晕都蔓延到了耳根。他眼神一黯,道:“这里人多眼杂,我若克制些不在你房里过夜,总归于你没坏处。” 沈娴知道,眼下正逢战时,是应该恪守一点。可是她就是不想看着苏折就这么离开。 在军营里时每个夜晚她都是睡在他怀里的。 沈娴心慌意乱道:“可若是……我想让你留下呢?” 房里良久没有苏折答应。 她便有些丧气了,松了松苏折的手,道:“算了,好像这个时候我应该深明大义一点。” 只是手还没来得及垂下,就被苏折倏地反手握住。她一抬眼,就撞进了他深沉眼眸里。 苏折捉着她的手,一点点往自己腹下摸去,窄着眼帘道:“是不是方才罚你没罚够,还要我继续罚你?” 沈娴碰到了,即使隔着衣料,她也感觉到坚硬火热如烫铁。她噌地一下,整个人都在不争气地冒着热气。 苏折捉着她的手不容挣脱,又道:“如此,你确定还要继续留我?” 沈娴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苏折低下眼眸,看着她那微张的口唇不点而朱,他缓缓俯身下来,侧头轻轻噙住,细细品尝。 当他浅尝辄止想要抽身离开时,沈娴脑子里蓦然响起了一道声音:想。她想他留下。 遂她手臂勾上了他的腰,缠绵悱恻地回应他。 她完全没意识到,脑子里的想法已经从她的唇角溢了出来,“想,我想你留下……” 苏折一顿,下一刻径直压她上床,拂袖便挥落了两边床帐。 沈娴轻喘,寝衣被苏折扯下肩头,也不知自己在胡乱说个什么,攀着苏折,手指压着他的背脊和伤痕,依稀道:“苏折,你也可以好好感受,不要担心,你并没有失去我……” 苏折沉身进入,将她抵在尽头,不光是她的心,也瞬时把她的身子撑满。 她仰长脖子破碎叮咛,绷着身体,那一刹只想用力把他缠紧,“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你失去……” …… 第二日沈娴睡过头了,出房用午饭,没想到一进膳堂见霍将军和连青舟也在。而苏折不知何时到来的,反正比她早,此刻也在膳堂里。 霍将军见沈娴扶着腰走进来,关心问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沈娴看了正悠悠饮茶的苏折一眼,瘫着脸抿唇道:“没事,只是不小心闪到了腰。” 连青舟露出狐狸般意味深长的笑来:“好端端的怎会闪到了腰,莫不是昨晚那搓衣板折腾公主了?” 霍将军便道:“苏大人这要罚也罚得忒狠了点,公主不要紧吧?” 沈娴没好气瞪连青舟一眼:“不说话能噎死你。” 连青舟笑呵呵道:“公主当在下什么也没说。” 刲城一战,南境大军并没有全军出动,还有一部分大军暂留江南城。他们每拿下一座城,便会安排好城内军防,以保百姓安稳。 眼下刲城一安定下来,后续大军抵达刲城还需要几日时间。 因而刲城军民得以暂歇几日。 不断有物资运送进城,将士们不去打扰城中百姓,只在城外安营扎寨。 沈娴和苏折一起,得以去军中走动了一番,彼时正操练新兵,那整齐划一的吼声震天。 霍将军还亲自上台演练了一套拳法,供新兵们参考学习。又得静娴公主旁观,一时新兵们的情绪十分高涨。 再想想朝廷派来的援军,新兵队伍从未曾操练过,没有士气也没有胆气,如何能与这支队伍匹敌。 沈娴在军营里时着一身高襟立领长衣,长发高挽,以白玉簪为髻,撇去了身为女子的柔婉之意,不施粉黛、面色干净,那沉静的眉眼间多了两分英气。 昨夜沈娴火烧连营,大破数万朝廷援军一事已在军中传开,静娴公主的威望更甚从前。 将士们知道,他们拥护的不是一位娇生惯养的公主,而是担得起大任、临危不乱,且能与军民上下同心的公主。 只要能让军民心悦诚服,当真无人在乎她是男是女。 大楚不曾有过女主天下的先例也无妨,他们开创这样一个先例就是。 沈娴是大楚先帝皇室一脉,要想推翻当朝暴政,她确实是名正言顺的最合适人选。 北夏和夜梁均看在她的份上,没有趁虚而入,便说明了她统筹权衡的能耐。 沈娴与苏折单独在军营里走动时,两人垂手而行,袖摆轻轻拂动间,她悄然握上了苏折的手。 除了跪搓衣板那一晚苏折在沈娴房里留夜了,在寻常时候,两人都保持着若近若远的距离。 战事当前,静娴公主的名声正响,还不宜传出些儿女私情的事来。 眼下光是牵一下手就能让沈娴心里窃喜着,她面上却故作平静,清了清嗓,道:“他们传得神乎其神,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身边有你。” 苏折一面与她手心相扣、手指相缠,一面道:“你这般胆大,可能很快,他们就全知道了。” 在军营里是应该避讳些的,可是沈娴没忍住。这一偷偷握住了他的手,苏折也没轻易放开。 好在一路遇到的将士都垂头恭敬有礼,没有直视。 直到霍将军演练完拳法,去军营里擦了把汗,正大步走出来时,恰好与沈娴苏折撞个正着。 霍将军眼神儿精准地落在两人相贴的袖摆下,好像空气都凝滞了片刻。 沈娴脸皮一热,就听苏折若无其事与霍将军寒暄道:“将军这么快就练完拳了。” 说完,他就主动松开了沈娴的手。 “啊,嗯,嗯,练完了。”霍将军抬头看了看天,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咕噜眼道,“这天儿渐渐热了起来,出了一身的汗。” 苏折亦看了看天,点头道:“确是天气渐热。” 沈娴抽搐了一下眼角,表示沉默。 第528章 只怕往后公主降不住啊 随后霍将军就借口军务遁开了,让苏折带着沈娴到处逛逛以作熟悉。 连青舟运粮草到军中来,与霍将军聚到了一处。见霍将军一脸冷汗,便笑问:“霍将军,这天儿好像还没热到挥汗如雨的地步吧?您怎的热成了这副模样?” 霍将军呔了一声,道:“别提了,刚刚遇到公主和苏大人了。” “他们怎的?”连青舟坐下来,讨了杯粗茶喝。 “我看见公主和苏大人手牵着手,”霍将军道,“幸亏我灵机一动,及时说起了这天气,不然肯定尴尬。看来聊天气无论何时都是化解尴尬的好办法!” 连青舟好笑道:“大将军,看你这汗冒个不停,我怎么丝毫没觉得你化解了尴尬啊?” 霍将军长叹一口气道:“我知道苏大人与公主关系匪浅,到底还是往这一步在发展了么。”他又问连青舟,“你可知他们发展到什么阶段了?” 连青舟道:“我很久没见他们,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思忖了一下,又道,“不过我想……应该是好到可以生孩子的阶段了吧。” 霍将军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咳嗽道:“你说啥?”看样子连青舟是很早就知道苏折和公主的事了,他却还一直被蒙在鼓里,到今天才撞见。也怪他神经大条、粗心大意,之前苏折与公主走得近些,他竟丝毫没往别处想。 霍将军捶胸顿足道:“我只道他是公主的老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亲近些也理所当然。却没想到两人早已萌生情愫。” 连青舟道:“虽是老师,公主与老师相差不了几岁,又没有血缘关系,若硬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也未免有点牵强吧。可能世人会这样想,不过霍将军一向豪爽,竟也看重这些世俗吗?” 连青舟给霍将军添了茶,又道:“将军何必如此惊讶,这样不是很好么。老师满腹经纶、风华正茂,在下认为,除了老师,没人能与公主匹配。” 霍将军也不是拘泥于世俗的人,但苏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还是知道一二的。 霍将军唏嘘道:“你看他温润如玉、君子如兰,可那也是表面,实则他是一头狼。只怕往后公主降不住啊。” 连青舟笑眯眯道:“降得住降不住往后看看不就一清二楚了么。” 霍将军就瞪了连青舟一眼,道:“我与你说这个做什么,你是他学生,当然是站在他那头的。” 连青舟道:“我纵是他学生,可从以往到今时今日,老师做的所有事哪一件不是为了公主。” 这一点霍将军无可辩驳。 若是没有苏折,便不会有静娴公主的今日之势。霍将军清楚得很。 但霍将军同时也不得不担忧。一个如此谋略过人的人,若是他所求不仅仅是常伴公主左右,那将是后患无穷。 令人担心的事总是一件接着一件。好在霍将军沉得住气,他且先观察观察再论。 晚上闲下来,霍将军主动在沈娴和苏折于刲城暂住的小院里摆了一桌,美其名曰替二人接风洗尘。 连青舟拿了酒来,道:“这是在江南的时候我便私藏下的二十年的女儿红,公主可要饮一杯否?” 沈娴笑道:“要我品酒我不会,但喝一两杯无妨。” 旁边的炉子上煮着茶,茶水滚沸,沈娴拎起来悠然替苏折斟茶。 霍将军见状也没多说什么,只问道,“对了,我那新收的徒弟贺小侄呢?” 沈娴道:“他留守京中。” “可有什么大碍不?为什么不跟着一起走?” “他放不下他父亲,现在正得皇帝信任,应是无大碍。” 霍将军道:“那小子,刀子嘴豆腐心,有情有义,我是一早就看出来了。” 霍将军又问:“万幸你们这次是顺利从京城出来了。我派去接应的人回消息说,京河船上起了大火,公主葬身火海,我是不大信的。可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又到了朝廷军队的军营里?” 沈娴简单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霍将军道:“这么说,你们从出京到刲城,都留在他们的军营里?” 沈娴点头道:“正是。” “这就难怪了,我派出去的人到处都查探不出你们的踪迹,原来是一直在敌军军营里。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路上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酒过三巡以后,霍将军面色红润,又对沈娴道:“公主,那军营里条件恶劣艰苦,全都是莽汉,苏大人可有照顾好你?” 沈娴不禁看向苏折,见他神色淡然,便莫名心热道:“自是照顾得很好。” 霍将军又问:“可是住一个营帐?军中下等士兵通常多人挤一个营帐。” 沈娴抿了一口酒,“嗯,一支小队五至十人,挤一个营帐。” 霍将军像喝大了,话匣子一打开,就把不住门,继而又问道:“那营帐可还宽敞?五至十人一间营帐的话,能摆得下五至十张床吗?” 聊起这些军中琐事,沈娴一时嘴快,就不大意地应道:“士兵营帐哪比将军营帐,五至十张床肯定摆不下,通常都是两至三人挤一张木板床。” 苏折抬手捏了捏鼻梁,似有些伤神地低低道:“公主不用跟这老军棍说得如此事无巨细。这些他岂会不清楚。” 紧接着霍将军就又问:“哦?那公主夜里与哪个士兵挤在一处?可有让他发现公主的女儿身?” 沈娴这才反应过来,她是被这老军棍给套话了。她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沈娴扶额道:“霍老,你阴我?” 霍将军一脸义正言辞,“公主,臣绝对是关心公主的名节,绝没有乱嚼舌根的意思。是不是公主昨天带回来的那个小兵,我明天就去宰了他。” 沈娴抽了抽嘴角:“……不是。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哪里关乎名节,霍将军言重了?” 连青舟适时道:“霍将军放心,老师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公主名节受损的,自不会让那些莽汉有机会靠近公主。” 第529章 霍将军讲的故事,很好下酒? 那就是了。霍将军心如明镜,只怕在军营里的那段时间,公主与苏大人夜夜同寝。两人又是同甘共苦、年轻男女,若要是生不出感情,才叫奇怪。 霍将军又打哈哈道:“说来也对。苏大人对军营想必比谁都熟悉,多年前混迹在怀南王军中的时候,一两个月都没人发现,那时还杀了怀南王不少的武将。” 苏折淡淡道:“霍将军莫不是醉了,前尘往事,提这些做什么。” 霍将军道:“虽说是前尘往事,可过了多少年,我仍旧记忆犹新。时隔多年,你终究还是力挽狂澜啊。” 霍将军问沈娴:“那些公主可能不知道的旧事,关于苏大人的,公主要听听吗?” 沈娴眯着眼道:“确实很多事我知道得不很清楚,霍将军不妨说来听听。” 她一直心疼,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苏折是怎么撑过来的。 如今当一段故事来听,当一个局外人来看,也许还能更清晰。 她想知道。 霍将军说,当年怀南王大军与朝廷合力征战夜梁,气势如山。那时怀南王野心昭昭,待战败夜梁以后势必调头北上。 后怀南王战于非命,怀南王世子也就是现在的皇帝继承衣钵,苏折潜伏在军营里伺机刺杀。 那时苏折不过是个少年,别人在他那个年龄时都意气风发,而他却过着刀刃舔血、不可奢望明天的日子。 霍将军讲得滔滔不绝,依稀灯火下,苏折依旧淡然如清风皓月。 他手边的茶泛着浅浅褐色,氤氲袅袅。素白简单的白色茶瓷衬得他指端莹润整洁。 苏折仿佛听着别人的故事,霍将军的讲述正好可以给他下茶。 沈娴不知不觉听得入迷。这温黄的灯火和灯下清然端芳的男子比杯中酒还要醉人。 沈娴脑海里里不自觉地浮现出某种场景,别的士兵累了一天呼呼大睡的时候,他却不能够松懈,而是在夜色里奔走执行任务。 在军营时她亲身感受过,苏折总是来去无声,他回来时总是若无其事,平淡自如。可她总归是陪着他,不论多么晚,都在等着他回来。 而霍将军所讲述的那时,她没有在他身边,他一个人义无反顾的同时,不知道有多孤独。 再艰难的事,他也从来没有动摇和退缩过。 连青舟问起后续。 霍将军说,苏折差一点就成功了,让怀南王世子身负重伤不说,还折损了几员大将。 苏折同样也负了伤,在军营里东躲西藏,直至后来独身一人杀出重围。怀南王世子派了好几批人,都没能置他于死地。 霍将军豪迈地喝了一碗酒,叹道:“所谓少年英勇,便是如此,让我等久经沙场的老将也自愧不如。 可惜昔日世子棋差一着,像苏大人这样的人,那时候世子若是有能力,就该彻底赶尽杀绝。否则他日一旦有机会,定会卷土重来。” 苏折道:“霍将军,你喝多了。” 霍将军摆摆手,“这点酒哪能喝多,苏大人小看我。” 连青舟道:“可我记得那个时候霍将军不是正镇守西境边陲之地么,怎么会把南境的事知道得这么详细?” 霍将军道:“对战夜梁时,与怀南王军队合力的还有朝廷,前朝军中自然有人知道,我也就不难知道。 但是知道此事的人后来都死了,而苏大人在前朝时声名显赫的是他的文才,怀南王势力对他的武才并不熟悉,便不知道是他。可能到如今天下人对苏大人的认识,也还局限于文才。” 沈娴支着侧脸,一直看着苏折。她微眯着的眼神,或许只有几杯酒下肚以后,她才有勇气看得那样肆无忌惮。 他以前身上所留下的伤痕,定不比现在的少。可是他把那些曾受过的伤,走过的艰难的路,全部都抹得一干二净。 以至于沈娴初初见他时,他也干干净净,不惹一丝世间污浊。以至于天下人认为,他始终是那个满腹经纶、吟风诵月的手无缚鸡之力的雅士文臣。 这些事情大概,之前他们被追杀,在山脚小屋住宿时就听秦如凉提起过。她心里早有所准备,可是现在听霍将军详细叙述,沈娴还是会很痛。 沈娴看着苏折,轻轻说:“是啊,确实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霍将军半醉半醒道:“照理说,先帝虽救过苏大人一命,苏大人为先帝几度出生入死,该报答的也早就已经报答了。苏大人做到这个份上究竟为何,大概没几个人知道,连我也有点糊涂,公主心里清楚吗?” 连青舟道:“霍将军是真喝醉了。” 霍将军道:“这酒,我起码还能再来一坛!” 最终杯盘狼藉,沈娴蓦地开口道:“连青舟,带霍老回去休息。今夜不早了。” 霍将军像真醉了,也没在饭桌上多流连,在连青舟的搀扶下,走路都微微打晃。 沈娴回过神来时想,这酒的后劲儿还真的挺大的,她现在浑身都有些发软,暖烘烘的。 她撑着头也快撑不稳,有些歪倒在桌面上。苏折低下眼来,这才真真切切把她看着。 他问:“霍将军讲的故事,很好下酒?” 沈娴点点头。 不知怎的,沈娴眼前一晃,转而她就倚在了苏折怀里。 苏折将她打横抱起,她顺势就勾着他的肩颈,歪头埋在他怀里。那温浅清淡的气息,一直是她最为迷恋的。 听苏折微微拔高了语调,声音却很轻:“这是二十年的陈酿女儿红,像霍将军那样酒量好的人,喝半罐也会醉,你以为是夜梁的凤梨酒么。” 沈娴勾着嘴角,脸染烟霞,似纯真又似妩媚地笑。她细声咕哝着:“我是仗着有你在,我才敢喝这个酒的。” 因为有苏折在,即使喝醉了,也不用担心什么。除了他,没人能给自己这样绝对的安全感。 苏折抱着她出门,送她回房去休息,一边闲适地走出门口,一边轻声细语道:“有那么喜欢喝酒?” 沈娴摇头,蹭着他的衣襟,细细道:“不喜欢,但也不讨厌。只偶尔心情好或者不好的时候,可以喝两杯。” “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要喝。心里郁结,酒易伤身。” 沈娴道:“往后有你在的时候,我都没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她阖着眼帘,明媚地笑起来,“不过你讲的道理,我都听的。” 第530章 都是因为这江山权力里有你 今夜月色尚好,一出房门,见月影投映在四四方方的院落里,依稀描绘出屋檐的轮廓,和着几道树影。 苏折站在廊上,脚步顿了顿。他蓦然侧身,往另一边回廊看过来。 这边回廊上,霍将军并没有离去,而是静静地看着苏折抱着沈娴,站在那月光下。霍将军也没有方才的醉态,虽然身上带着酒气,但是眼里相当清醒。 连青舟守在霍将军身旁,生怕霍将军喝了酒出什么乱子,一时也没有离去。 霍将军只是在借酒装疯,道出苏折从前所不为人知的那一面。 苏折侧身回头那淡淡一瞥,眼眸里染上月华且银且凉的极浅淡的光泽,平寂得如一潭深水,没有丝毫的起伏。 正是因为难以捉摸,那是比虎狼还可怕的平静眼神。 霍将军知道,这才是他真正深不可测的一面。苏折把一切都了然,但依旧不动声色,约摸从一开始便知道了霍将军说那些话的用意。 苏折只是不阻止,也不说破。他就像个局外人,所有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的眼里,不做表示。也不会有人看得出他接下来会怎么算计。 苏折随后收回了视线,若无其事地抱着沈娴进了房。 霍将军不放心,下意识抬脚就要跟上去,被连青舟一把拉住。 连青舟道:“霍将军你清醒一些,老师若是对公主有恶意,岂会等到今日。” 霍将军抹了一把脸,道:“我怕的不是他有恶意,而是……” 放在往时候,苏折不留余力地帮沈娴,霍将军一定是全力支持的,他们可以是相互信任的同伴。但是今时今日情况又不同了,大军北伐胜利在望,眼前战果唾手可得,他不可不防着苏折。 霍将军承认他这样过河拆桥有些卑鄙,但自古以来便是这样,王权野心,不能不防。 大楚已经禁不得第二次动荡了。 霍将军被连青舟拉住这一迟疑,苏折已然抱着人进了沈娴的房间。 窗前映着白月光,他轻缓从容地把沈娴放在床上,替她捻过被子,道:“好好睡。” 他只在床前站了片刻,等着沈娴的呼吸渐渐均匀,便转身欲离开。 哪想沈娴并没有睡着,忽然伸手,拉住了苏折的手。 她带着浓浓的鼻音,问:“苏折,你要上哪儿去?” 苏折道:“我若不出去,只怕霍将军要在外面站上半宿。” 沈娴道:“你若出去了,就不怕我想你一整夜啊?不要走,留下来陪着我。” 苏折扬了扬眉梢,道:“那便让霍将军站半宿好了。” 苏折在她床上刚一躺下,沈娴便紧挨了过来,依偎进他怀里。如先前在军营里时的每一个夜晚一般,她都枕着他的怀抱,手指喜欢摩挲着他的衣襟,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沈娴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怕是往后都戒不掉了。 苏折将怀中人收紧,道:“今夜霍将军的一席话,你可有想过,他是何用意?” 沈娴呢喃道:“他大抵是为了让我看清你。” 苏折隐约笑了笑,道:“以前八字没一撇的时候他说不上什么,如今快水到渠成,便开始忧从中来。今日你我牵着手让他撞见,开始让他不安了。毕竟他知道,前朝群臣也迟早会知道,我不如表面上这般无害。” 沈娴用力抱紧了他,骨子里隐隐泛出悸痛之意。 “阿娴,如若往后,所有人都反对我们在一起,”苏折思忖着道。 话被沈娴截断,她低沉道:“我管不了所有人,我只管我自己。我自己的男人,不需要别人插手来干涉。” 沈娴道:“即使霍将军什么都不说,我也早就知道了不是吗?我只是想知道得详细一些,我毫不惊讶,我也毫不失望,我只是心痛和遗憾,不能在你最孤独最艰难的时候陪着你。霍将军想让我看清什么呢,我早就看得比任何人更清楚。不管是风清月白的,还是暗不见光的,都是我最爱的。就算最后得不到所有人的认同,也不能使我放弃和退缩。” 苏折扶着沈娴的头,压在他的心口上,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在她额间一吻,“阿娴,你醉了。” 沈娴轻笑,“我清醒着呢。我明白,这真的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既然这么不容易,都已经拥有了,又谈何放弃。” 她闭上眼,后来声音渐弱,“江山,权力,同样没有你好,我原也不感兴趣,都是因为这江山权力里有你。” 外面的夜色凉阶,静如水。 霍将军等了好一阵,也不见苏折有出来。看样子是不会出来了。 连青舟道:“霍将军回吧。” 霍将军僵硬地转身,这才同连青舟一起回去。连青舟一身青衫,斯斯文文道:“前朝时,霍将军在镇守边关,那我也说说将军可能不知的事情,我与公主同窗之日起,苏大人年纪轻轻偶尔会在太学院执教,是我们的老师。他只是教公主去怎么做,不曾代替过她去怎么做,这便是他身为老师的意义所在吧。 老师一直守着公主长大,后来在下家中遭逢变故,是老师救下我,指导我从商。我经商跟了他八年,八年来的所有积累,便是为了今日举兵之用、一战而胜。” 霍将军沉闷道:“深谋远虑如他,只怕世上无人能及。” 连青舟道:“将军,你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究竟得有多深,才能二十几年如一日地不离不弃?即使自己深陷漩涡、自身难保,也依旧抱着隐忍,坚守着那点微薄的光。” 霍将军抿唇不答。 连青舟道:“大抵,公主就是他的光。你道他是为了报答先帝的救命之恩,在下却觉得他是想给公主一个锦绣无忧的将来。你猜想他是别有所图,他何必要把公主养成今时今日这般果决勇敢,他又何必为救公主次次舍身犯险。” 霍将军最终只道:“朝廷的事,不可不谨慎小心。” 连青舟看着霍将军回房去休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今夜看见苏折抱着沈娴进房,其实他还是挺乐见其成的。 老师努力多年,总算得偿所愿。 第531章 我怎能让一个醉鬼得逞 只不过连青舟得了些心得,千万不要随便爱上哪个,光是看着苏折和沈娴,他都觉得辛苦。 第二日沈娴宿醉引起头疼,神情呆滞地坐在回廊上冥想半晌。苏折熬了汤茶来给她喝,看她的呆样,窄了窄眼帘道:“昨夜的事又忘了?” 沈娴捧着汤茶喝了一口,道:“我跟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要是先忘了,岂不是太不负责了。” 苏折点点头:“确实如此。” 沈娴又喝了一口,道:“我只是在想,我为啥要莫名其妙地跟你说那些话。” 苏折一本正经道:“可能你喝高兴了,情绪上来了,就要与我山盟海誓。” 沈娴呛了呛:“那不至于吧。” 苏折若有若无地挑着眉梢,道:“怎么不至于,对我动手动脚,还口口声声说着要对我好。” 沈娴完全一副呆样:“我有那么不靠谱吗?” 苏折看她一眼:“真难为你什么都记不得了。” 沈娴捧着额头,揉了揉突突的太阳穴,道:“连青舟那酒,真是害人不浅。那女儿红是多少年的来着?” “二十年。”苏折道,“你喝一杯,差不多抵夜梁纯正的凤梨酒十杯。” 沈娴默默地坐在廊上感受了一会儿,突然话不着边道:“可我今早起来衣衫整齐,感觉身体无异样,你确定你不是在诓我?” 苏折悠悠道:“那是当然,我怎能让一个醉鬼得逞。” 沈娴正为自己的酒品感到苦恼时,不经意间瞥见苏折眼底里堆积起来的狭促笑意时,虎躯一震,霎时脸一瘫,道:“苏折,你在逗我?” 苏折仍是一脸正经:“我有吗?” “我好像方才明明看见你在笑。”沈娴眯眼道。 苏折沉吟了一下,而后就真的缓缓笑开,眸中温暖,道:“方才一定是你看错了,要现在这样才算是笑。” “啊,你果然是在逗我!”沈娴脑一抽,脸一热,下一刻就直接朝苏折扑了过去。 苏折没躲,一下被沈娴扑个满怀,直接倒在了回廊上。 沈娴顾及着他,及时手护着他的头,以免磕在了地面上。 沈娴的脑筋酒后还不怎么活络,突然间和苏折四目相对,这般咫尺靠近,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心头就先不安分地狂跳。 过了片刻,苏折唇边挟带着若有若无的慵懒笑意,手指轻轻拂过沈娴的唇,眼神似深似黯,略沉哑道:“外面脚步声近了,再不起来,你便要被抓个正着了。你若还想这样扑倒我,一会儿我们回房。” 沈娴一顿,而后慌忙从他身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衣着,手里继续捧着那碗汤茶,抿了几口,鬓发下的耳根红透,抽着嘴角道:“大白天家家的,我才不跟你回房。” 苏折窄着眼帘,看了一下她的耳朵,低头若无其事地拂了拂衣角,淡淡笑着。 沈娴话音儿将将一落,便有一道人影走进了院落里来。 是霍将军。 一看霍将军的心事都兜在了脸上,苏折拿走了汤茶碗,与沈娴道:“看你这宿醉程度还需得一碗醒酒茶。” 沈娴瞅着碗里的汤茶还剩一半,就眼睁睁地被苏折给拿走了。 沈娴对霍将军招手道:“霍将军,过来坐。” 霍将军便走了过来,掀一掀衣袍,与沈娴在廊下坐了一阵。 两人都有些脑筋还不太好使的样子,一脸宿醉过后的憔悴。 沈娴沉默了一会儿,道:“将军今天怎么有空和我一起发呆?” 霍将军道:“不知道,总觉得脑子空空的,有点晕,什么都不想做。” 沈娴:“好巧,我也是这样,可能是宿醉的后遗症,要不要让苏折也给你拿碗醒酒茶来。” 霍将军:“不用,我再放空一会儿就好了。” 于是沈娴陪霍将军又脑子放空了一会儿。 霍将军陡然醒了醒,开口道:“哦对,我不是来发呆的,而是有话与公主说。” 沈娴立刻正色道:“将军请讲。” “先帝在世时我便追随先帝左右,我不敢在公主面前倚老卖老,但也请公主听我肺腑之言。”霍将军道,“昨夜与公主说的那些……公主可有何感想?” 沈娴想了想:“将军说了哪些?” 霍将军:“就是关于苏大人的那些事。” “关于苏折的什么事?”沈娴敲了敲脑袋,突然灵光一现,“霍将军,你是不是跟我说苏折坏话了?难怪他突然说我昨晚硬拉着他与他表山盟海誓。我要是没做亏心事,我能那样?” 只要没有苏折在,沈娴脸皮还是一级厚的。 霍将军脸色有点复杂:“公主哪能与他……唉!昨夜我说那些,就是想让公主认清楚,苏大人本来是个什么人。能从前朝走到今日,可不单是靠他的学识,而是靠的非人的手段。他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这般简单。” 沈娴揉着额头,不大意地道:“我知道啊,此人不仅学识渊博,长相一流,还武功高强、心机深沉,死在他手上的人,不晓得有多少。” 霍将军惊讶道:“公主既然知道,就应该明白此人当是辟世之剑,锋利且危险。公主可以用他复辟王朝,但绝不能与之动情。” 沈娴叹口气,道:“霍老与我父亲一辈的,自然就是我的长辈。长辈的话,按理说我也应该听一听的。” 她侧头无神地看了霍将军一眼,又道:“只可惜你说晚了啊,我已经对他动情了,咋整?” 霍将军坚决道:“当及时斩断情根。王权之诱惑力,没有几人能抵抗得住,他若有深不可测的野心,待公主大业一成,势必把持朝政,到时候就重蹈覆辙、悔之莫及。” 沈娴沉吟道:“那依你看,等我大业一成之后,应该怎么处理他?” 霍将军似有不忍,但仍是痛心疾首道:“帝王家多是身不由己,为保江山大业,有时候不得不做必要的舍弃。” 第532章 子随父姓,是大楚的传统美德 沈娴了悟,挑眉道:“原来你是要我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她又敲了敲额头,“啊,我好像有点想起来了,昨晚听霍将军说了几句苏折潜入怀南王军营刺杀的事。” 霍将军道:“我只是想让公主明白,此人不得不防。” 沈娴的思绪明显和霍将军不在一条线上,兀自道:“难怪我要与他表山盟海誓,我是真怕,怕他颠沛流离半生,最后在我这里却找不到安全感和归宿。那对他,是多残忍的一件事。” 霍将军脸色更为复杂。 沈娴道:“他一步一步把我保护到今天,让我得天下人的拥护,而我到最后却要为了保护江山大业,而把他丢弃。说来不觉得心痛吗?” 沈娴望着霍将军,又道:“你以为我喜欢江山大业?那是因为苏折拱手送到我手上,所以我才要努力去喜欢。” “霍老,这江山大业不是任何一个人的,而是靠许多人的努力一起来建设和维持的,那不是帝王家的私有物。帝王家可能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己,但那不代表可以为了想把江山大业占为私有而不择手段,”她眼神平静且坚决,“包括舍弃自己最爱的人。” 沈娴说,“明明我是先想要保护他,然后才想要肩负起保护天下人的责任啊。他和我儿子,永远是放在第一位的,如若我连我的小家都守不好,又如何守护大家。” 霍将军一震。他不知道这样究竟是对是错,因为从古至今好像从来没有一个帝王不爱自己的江山大业。但是沈娴却说那不是她的,她原本是不喜欢的。 她之所以这么做,是源于责任,是不想辜负。 沈娴眯着眼悠悠长长地道:“我想有能力保护我爱的人,我尊敬的人,而不是真的做一个孤家寡人。” 苏折静静地站在廊柱后面,手里拿着素白的瓷碗,低垂着眼帘,良久。 清风微微撩起他的黑色衣角,和肩上的几缕发。只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沈娴若无其事地勾唇,对着霍将军笑笑道:“可能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霍老,我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很不合适?” 霍将军回过神,道:“那公主还能改吗?” “目测不能。” 霍将军半晌才道:“既然不能改,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见惯了自古以来帝王将相为了权力争得头破血流、手足相残,突然冒出一点公主这般想法,若真要说不合适,大楚也不会有那么多苦难中的百姓心心念念着公主的好。” 最后,霍将军似妥协了,“也罢,说不定来日大楚还会有另外一番景象。” 霍将军道:“只是我仍不得不提醒公主一句,来日不想大楚江山易姓的话,万不可让苏大人专权。我并非对苏大人抱有敌意,相反,他的才华谋略令我叹服,可一个值得敬畏的人,往往也值得提防。” 沈娴眯着眼思忖道:“多谢霍老提醒,只是江山易姓这件事,我打算让我儿子跟着他爹信,如此将来我儿子继承皇位,不知算不算易姓?毕竟子随父姓,是大楚的传统美德。” 霍将军:“姓秦?” 沈娴对着霍将军一笑,“不,姓苏。” 霍将军绕是再淡定,此刻也被气得吹胡子瞪眼,起身指着沈娴道:“要是先帝还在,定会骂你这个败家女!” “霍老,霍叔,先别冲动,来快坐下好好说。”沈娴语重心长道: “大楚江山姓什么,一点都不重要好吗,重要的是如何让百姓安心安宁安居乐业,除此以外,谁会管你姓什么。” 霍将军急眼道:“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可说的。你这闺女,怎的这么不听劝!算了,往后有的是一大帮朝臣天天围着你苦口婆心地劝,犯得着我浪费口舌么。” 沈娴蓦地觉得既亲切又好笑,道:“叔,你冷静。”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了,往后我都不再说了。你既心大到这个地步,以后可别哭鼻子。” 说罢以后,霍将军就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其实仔细想起来,霍将军觉得苏折这个年轻人也没什么不好。连青舟说得对,能与公主相匹配的,本来就应该是他这样优秀的人。 霍将军只是担心,苏折把自己的野心藏得太深,到头来会另有所图。他怕苏折对公主不是真心的,费尽心机只是想要窃取大楚江山。 可是方才沈娴的话让霍将军突然有些感悟。一个女子尚且有如此豁达的胸襟,可他却忧心到连信一个人都不敢信。 迄今为止,苏折不曾做过任何伤害沈娴的事,更不曾为自己谋过半分私利,大抵是他这个人确实有点可怕,让霍将军这个爽快的军汉也不得不忌惮。 可换个角度想想,如若是以他之才,将来重建大楚,必定会是另一番辉煌。 苏折回来时,沈娴还坐在廊上伤神。 “怎么办,霍老好像被我气得不轻。”沈娴捧着额头道。 苏折道:“老军棍是这样,他心里若真有气,只会憋着不发,就像昨晚一样。只有他心里没气,才会装着快要被气死。” “你好像把他了解得很清楚。” “你可能不记得了,以前他常跟你父皇吵架。严重的时候,甚至相互扔过鞋子。” “……”沈娴道,“他是怕我走我父亲的老路。” “你父皇仁慈,几次有机会均放过了怀南王,他始终不忍对兄弟手足下手。好在你没有兄弟手足,所以不必担心会走同样的路。”苏折道,“霍将军是镇国大将、两朝元勋,忠肝义胆,阿娴往后要善待。” “是不是只要为我好,即便是想要杀你的人,你也依然要我善待?” 苏折风清月白道:“大业成,功臣灭,我们都知道这个道理,他想杀我再正常不过。他就算不想杀我,我也会想着把其他人给卸磨杀驴,我们下手的目标虽不同,但目的却是一致的。” 可是沈娴不会允许任何人打苏折的主意。谁也不能。 沈娴倚在他身上,道:“你不是去给我拿醒酒汤了么。” 苏折道:“凉了,我泼了。你若酒还没醒,我带你去房里醒醒。” 沈娴埋头在他衣襟间,一顿,伸手抱住了他的腰,道:“不,我突然感到无比清醒。” 苏折在她耳边低语道:“这么怕我?” 沈娴脸热嘴硬道:“你又不是老虎,我怕你干什么。” 苏折抱她起身回房。 沈娴当即抵着他的胸膛,冷不防对上他的眼,硬着头皮道:“喂,我没说我要回房。” “你想坐在外面吹一上午的风?”苏折对她清浅温煦地笑了一下,“我又不是老虎,你怕什么。” 沈娴还试图说服他,“要不我们再去军营里视察一下?” 苏折不置可否。 沈娴又道:“我是觉得……大白天这样不太好……” 苏折从容闲适地关上了房门,只依稀传出他的声音:“大白天哪样?” 第533章 苏老师,请你自重。 短短几天时间,就陆续有不少新兵前来参军,霍将军就再顾不上沈娴和苏折的事。 按照目前军营里的士兵人数,已经不需要再招募新兵。 况且那些新兵还是前几日大破朝廷援军时四处逃窜时留下的,几乎都是老百姓,若全部收纳进军营,质量也参差不齐。 霍将军不能把他们编进军营,只能等战后把他们遣送回京。 这些无家可归的新兵滞留在刲城也是不小的消耗,可是又不能丢下不管,不然灾民四起,好不容易平定下来的地方又会混乱。 这可愁坏了霍将军。 连轻舟怂恿道:“何不去问问老师,他定有良策解决。” 霍将军想起先前他还劝沈娴提防着苏折,眼下就又要去讨教,对此心里毫无压力。霍将军拿得起放得下、粗犷豪迈,在军营里混迹多年,明显是个厚脸皮,况且这还是涉及民生的大事,丝毫马虎不得。 于是他暂且放下成见,腆着老脸去找了苏折。 彼时苏折正教沈娴演练沙盘,两人都在军营里。 霍将军先没有出声打搅,见苏折神色淡然,处处指导详尽,通过沙盘上不同的地形教沈娴兵法奇招,沈娴习得也极为认真。 虽说不用沈娴亲自领兵打仗,但是她也需得涉猎军事,在这方面多懂得一些总归有利无害。 霍将军一时竟好奇,还有什么是他苏折不会的。 或许连青舟说得对,苏折若真有异心,何必这样苦心指导公主,他完全可以把公主培养成一个事事都依赖仰仗他的人。可是他没有,公主能有今日之担当独立,全都是他在引路。 眼下沈娴聚精会神,丝毫没发现霍将军的到来。 苏折手指拨下沙盘上的两军小旗子,重新与沈娴排兵布阵,适时闲淡开口道:“霍将军有事?”他眼帘未曾抬一下,却早发现霍将军来了。 沈娴闻言抬起头,才看见霍将军,道:“霍老什么时候来的,怎的来了也不出声?” 大概是渐渐放下心结,霍将军心里也一阵松快,哈哈道:“看苏大人的兵法演练,我也受教得很。” 霍将军走过来,也不拖泥带水,把他遇到的难题说了一遍,又道:“这军营里的事我熟手,可关乎百姓民生,还不敢大意,所以过来问问,苏大人和公主有什么好的办法没有。” 苏折也不意外,大破朝廷军营时,许多的新兵散落在外,等他们观望着南境大军并没有赶尽杀绝以后,陆陆续续前来投靠也是必然。 眼下大楚四处灾荒战乱,若是不来投靠,凭自己之力,他们无法回到千里以外的京城。 苏折先问沈娴道:“阿娴,你的办法呢?” 他先问了沈娴意见,而不是替她做主,这一细节落到霍将军的眼里,又是一番暗自感慨。 沈娴想了想,道:“先前各地方的灾民百姓,将军是如何处理的?” 霍将军道:“城内集中施粥,并分派粮种,让百姓把荒芜的土地耕种起来。” 沈娴道:“现在也继续这样做不行么?” 霍将军叹道:“刲城外的土地已经分配给了百姓,没有多余的土地了。” 沈娴挑眉道:“可我们来军营时,分明见城外仍有大片荒芜的土地无人耕种。” 霍将军道:“灾荒战乱时期,也不乏有好吃懒做之人,每日依靠着军中分出来的那点口粮过活。” 沈娴面无波澜,一边手里捻着小旗子在沙盘上忙活着,一边道:“光是军中粮饷的消耗就已十分惊人,何故还要养那些散漫懒惰之人。颁令下去,分派出的土地,若两日之内还无人耕种,便把土地收回,重新分派给那些新兵。想要土地的人多的是,资源不可以浪费,否则等入冬以后必定又是一场灾荒。城外土地不够,就往外扩展开垦,只要让那些新兵有了庄稼种地,待庄稼在土里生根发芽,等到今年收成前,他们还舍得离开此地吗?” 霍将军感觉眼前一亮。这样一来不仅安顿了新兵,还能把秩序安定下来,是件一举两得的事情。这些流落的新兵只要不在战时到处迁移,也是解决了一个麻烦。 沈娴抬起眼来看他一眼,道:“人人守着那一亩三分地过日子,如此刲城内外可安矣。今年天气不错,早早播种,定能有一个好收成。” 霍将军合拳,喜道:“我看此计可行!苏大人觉得呢?” 苏折浅浅牵了一下嘴角,道:“就按公主说的办吧。另外,霍将军还可安排他们伐木筑屋,三两天内便能有个栖息之所。” 霍将军道:“好,我这就传令下去,军营里闲散的士兵多得是,别说修屋子,修座城出来也不在话下!” 想要发展城郡,先修房安民是第一步。在他们的努力下,往后的刲城,比今日的刲城扩展了一倍不止。 眼下那些新兵在此处安顿下来以后,有了房屋和土地,等熬过了今年又有了收成,谁还想要千里奔波? 若是刲城发展得可观,只怕就恨不得将远在京城的亲人接到刲城来生活了。 霍将军风风火火去办了,刚出营帐,就听沈娴隐约在道,“方才练到哪儿了?再重来一次,苏折,你就不能让我几招?” 苏折不温不火的声音传来:“让你几招?两军对阵,你也会让敌军让你几招么。” 不知怎的,霍将军听了以后心情奇好,做起事来也十分有干劲。约莫他和所有士气高涨的将士们一样,看得见大楚未来的希望。 苏折在别的事上都好说,唯独在指导沈娴行军治国这方面,不会有任何退步的余地可讲。 他就是要让沈娴屡挫屡败。而沈娴不服输的性子,只会使她越挫越勇,让自己变得越来越优秀。 以前苏折让她看的那些兵书和治国经略,苏折都陪着她反复琢磨和演练,直到沈娴能够牢记于心并且灵活运用为止。 沈娴笑说:“大约没有哪个老师能有你这般执着。” “无法,我只有你一个学生,当然要严厉一点。”苏折轻声细语地与她贴耳说,“等课后,你想要我如何温柔,我都满足你。” 突如其来的熏热气息,让沈娴轻轻颤了颤。她清了清嗓,掩饰着窘迫,道:“苏老师,请你自重。” 第534章 想见她一面 下午,正当两人进行新一轮的沙盘对战时,连青舟又来了帐中,还带着一个人。 见此情形,连青舟当然也不会不识趣地打断他们,便只在一旁静候。 沙盘上缩小版的地形要势,以及双方黑红旗帜,代表着一场缩小精粹的战役。沈娴晓得苏折丝毫不会手软,而且他擅长兵法诡道,因而她需得全神贯注地沉着应对。 两人抢占地形抢得激烈,手上拈着的小旗子不短在沙盘上移动,让连青舟带来的人看得眼花缭乱。 连青舟倒是乐得自在。他一个商人,只对赚钱感兴趣,对这行军布阵就兴致缺缺了,只当成是一场游戏来看,觉得也颇为新鲜。 连青舟看了看身边这个年轻人,见他闪烁着一双浓眉黑眼,似乎对那沙盘十分感兴趣,又时而把目光偷偷放在沈娴身上。 这个年轻人,便是朝廷大军破营那晚,沈娴带出来的高梁。 从那晚分别以后,高梁就再也没见过沈先兄弟,不,应该是静娴公主。 难怪之前在军营里时,提起南境大军,她知道得如此清楚。原来她就是南境大军的最高头领。 高梁见沈娴不再在军营时那样和她身边的男子一起穿着简单的士兵服。 她身边的男子一身黑衣,举手投足间隐隐有贵不可言的气势;而她一身素色长裙,高襟立领半掩住了她纤长的颈项,长裙外只罩了一层江南特有的半透明的丝纱,显得简单大方,而又不失身份。 沈娴到了刲城,从不掩饰她女人的身份。她是公主,不需要穿男人装,但也不需要琳琅钗环和胭脂水粉,她青丝高挽,发间只别着一支白玉簪,除此以外没有过多的装饰和点缀。 高梁只要一看到沈娴,脑海里就蓦地回忆起那天晚上烈火蔓延时的场景。 那是一场震撼人心的搏斗。 沈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凌厉,她手里的剑流淌着的血如此妖艳夺目,她的长发在火光下飘摇,包括她一手勾着身边男子的脖颈亲吻,处处都是惊心动魄的美丽。 突然沈娴回过头来让他蹲下,下一刻手里的剑就毫不犹豫地利落决绝地刺来。那时高梁被她桀骜张狂的气势给摄取了心魂,愣愣地依照着她的话去做,根本移不开双眼。 高梁从来没见过一个女人可以张狂到如此地步,不知胜过多少千千万万逃窜的男儿。 他明明记得以前在营帐里时,沈娴连说话都是平平淡淡的。 高梁在连青舟的安顿下,冷静了两天才慢慢缓过神来。他想,正是因为有这一份胸襟和气魄,才能在营帐时那么平易近人,才能在发现他逃跑时没有拉他下水,才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那么震慑人心。 这就是静娴公主,高梁有幸得以接触,并与她有了一次生死交集。 沈娴和苏折的练习已经结束了,苏折道:“进步很大。” 沈娴吁了一口气,眯眼道:“老师这话是在安慰我吗?这要是打真仗,我打输了,你这安慰与羞辱无异。” 苏折略上扬眉梢:“那我等着你来一雪前耻。” 沈娴净了手,一边擦拭一边抬眼看见连青舟,勾唇道:“连狐狸,很闲哦?” 连青舟温温笑道:“本来也是有点琐事要做的,但是这位兄弟几次央求在下,想见公主,在下便带他一起过来了。” 沈娴视线移到了旁边的高梁身上,自是还认得他,道:“高梁兄弟,别来无恙。” 高梁瞬时有些无所适从,心里一慌,就曲腿跪了下去,拜道:“草民参见静娴公主。” 沈娴道:“你我不必多礼,起来吧。” 高梁缓缓起身,道:“先前草民对公主多有失礼,草民给公主赔罪。”说着他又是对着沈娴一长揖。 沈娴看了一眼苏折,似笑非笑道:“说来我该感谢你,那日若不是你把他带来找我,说不定我们就走散了。” 高梁恭谨道:“公主受困,不想牵累草民,草民若独自离去,也于心难安,所以才去找与公主一起的这位大人。公主也救了草民一命,草民不敢让公主言谢,要谢也是草民拜谢公主。” 沈娴道:“我还是比较喜欢你随意一些的时候,动不动就拜就谢,搞得很生分。” 高梁刚又要作揖回话时,被沈娴一记眼神唬住,抬起来的手不知该往何处放,后又慢慢垂了下去。 沈娴满意道:“连青舟说你想见我?上午霍将军才颁了新令,让那些无家可归的从京城来的新兵,都去城外开垦土地,暂做安定。你可要去?” 高梁抿了抿唇。 沈娴看了看他,了然又道:“你若不想去,我也不勉强你。只是现在外面的世道乱,放你回京城只怕路途不顺利。可能也只有等战后,你才能回京去与你的家人团聚。在这期间,大军在前开路,你可随后跟着迁移。” 高梁问:“草民不能留在军中么?” 沈娴道:“当然,你不是士兵。军营里新兵人数已满,不然那么多百姓都来投诚参军,军中也不至于颁令开垦土地来安顿百姓。” 高梁鼓起勇气道:“可是草民不想就这样回京,草民想参军。”说着他就板正地跪了下去,“草民想见公主,就是恳请公主,准草民参军!” 沈娴眯了眯眼,道:“京城里来的那些寻常老百姓基本都是被抓来充军的,你也不例外。普通老百姓连刀都不敢拿,又怎么能够上阵杀敌?” “草民可以练!可以学!”他抬头望着沈娴,目光坚定得有些发痴,“从公主救下草民的那一刻起,草民就已下定决心要参军。” 沈娴背过身去,似不再想听他多言。 “南境大军不是叛军,这里没有烧杀抢掠,他们反而安顿百姓,努力让大家都过上安定的生活。以前草民不求上进,是因为看不见希望;可是如今这一幕幕草民亲眼所见,草民热血沸腾地想要加入,草民也想要改变,想要变得厉害。”他额头磕地,字字肺腑,“公主不是说该感谢草民吗,那就恳请公主,给草民一个机会!” 第535章 好巧,我也住这个营帐 沈娴上挑起唇角,悠悠道:“高梁,军中不可儿戏,要当一名士兵,可是很苦的。上阵杀敌的时候,你得跑在前面,随时都有可能会死。” “我若瞻前顾后、贪生怕死,此刻就不会跪在公主面前!” 她要等的,就是高梁的这决心和答复。 沈娴转回身来,道:“既然你有胆让我感谢你,那我给你这个机会也无妨,便先从扛木头、修房屋做起,倘若有半分不如人意,随时都有被踢出军营的可能,你做好准备了吗?你抬起头来看着我回答。” 高梁斗胆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这个眉间磊落、坦荡大方的女子,定定回答道:“草民定不辜负公主给的这个机会。” 沈娴便冷眼无情道:“连青舟,把他带去给霍将军。有什么粗活累活,都让他干。他什么时候坚持不下去了,就让他滚出军营。” 连青舟带着高梁就出了军营。 沈娴腰倚着沙盘桌案,面向一直没说话的苏折,她习惯性地伸手去摩挲苏折的衣襟,低眉浅声道:“一看那高梁,便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我这么要求他,是不是有点儿不近人情了?” 顿了顿,沈娴又道:“可我又感觉,这高梁身上还有一副不服输的韧性,越是打磨他越能激发他的斗志,他可能不会轻易放弃。他的想法远超一般的士兵,对战场形势有自己的见解,说不定往后能有一番作为。” 苏折道:“霍将军老了,迟早会从战场上退去,朝廷一帮旧臣也迟早会被更换代替。不管是在战场上还是在朝野,大楚来日都需要注入新鲜的血液。” 沈娴捻着苏折的衣襟,浅笑道:“你便是同意我把高梁留为己用了。” 苏折道:“这样也好,他若吃不下来这苦,往后便不用费心栽培。” 霍将军对于打磨士兵十分在行,刲城外正军民正热火朝天地开垦土地、搭建房屋,高梁由霍将军亲自接管,命令他扛木驮泥,不得消停。一天时间下来,高梁那后背上都是青紫交加的淤痕。 给他片刻功夫休息,他靠在那草垛子上,直接能累得晕过去。 事情太多了,高梁太忙了,哪有空闲来想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 沈娴和苏折也去城郊看了一番,不出三天时间,那一座座房屋坐落在郊外,先前荒芜的土地也重新被耕种,那些散兵百姓们,暂时得到了安顿。 朝廷先后几拨援军接踵而至。 而这时囤积在江南的将士们也已经抵达刲城会和。眼下刲城内外好不容易安顿了下来,这个地方便不可能再用作战场,霍将军大旗一挥,大军便北上继续行军。 朝廷的军队守在刲城以北的珲城,南境大军便在珲城十里地外安营扎寨。 先有援军在刲城全军覆没一事传开来,现在朝廷军队都已经被打怕了,军心惶惶,只要南境大军不主动进攻他们就谢天谢地了,万没有胆子去主攻南境大军,只一再加固城防,守住珲城。 珲城外南境大军安排营帐时,都以简便了事。士兵营里跟朝廷援军没什么区别,一支小队一个营帐,而中等将领四人一帐,高等将领两人一帐。 霍将军不搞特殊,他和连青舟一个营帐,一是有保护连青舟的意思,二来下面的将士们也无话可说。 入夜之时,军营里燃起了营火,把灰黑色的夜空照得有些发青。头顶星辰遍布,山野里清风虫鸣不绝。 霍将军和沈娴苏折、以及一干副将们在将军营里商议了明日作战的对策以后,就散了各自回营休息。 从将军营里出来,沈娴和苏折一同走着,沈娴道:“你也早点回营休息吧,不用送我。”她指了指前边不远的营帐,“我的营帐又不远。” 苏折眯了眯眼,道:“我也是正回营。” 沈娴还不知道苏折的营帐被安排在哪里,便道:“好巧,你的营帐也在那边啊?听说是两人一个帐,你与谁同帐?” 苏折悠悠道:“尚且不确定。” 待走到营帐了,沈娴率先撩起帐帘走了进去,可回头一看,见苏折也后脚闲适地进了来。 沈娴愣道:“你不是回自己营帐吗?” 苏折笑了一下,道:“好巧,我也住这个营帐。” 沈娴脑子一僵,木然道:“你在逗我吗?” 她和苏折……怎么可能一个营帐,不是在这军营里,要适当保持距离的吗?沈娴原以为就她一个女人,怎么也是她自己单独一个营帐,却没想到苏折也被安排了进来,是霍将军搞错了吗? 苏折淡淡扫了一眼营帐内的光景,道:“这里有两张床,应当不是摆设。” 意思是这里本就是安排两个人住的。 正逢霍将军带着人在附近巡逻,勘勘从营帐外经过,道:“公主,我忘了说了,军营里没有多余的帐篷了,就委屈公主同苏大人暂住一间吧。” 霍将军这样安排,也有让苏折保护沈娴的意思,以防有什么意外发生。 沈娴面瘫,苏折看了她一眼,眼底里略狭促,嘴上清浅地替她应道:“有劳霍将军苦心安排。” 霍将军在帐外听到苏折说“有劳”,怎么觉得恁的不舒服呢,他挠挠头,正经严肃道:“苏大人,请你出来一下。” 苏折站在沈娴面前,手指轻捋了一下她耳边的发,轻声细语道:“累了你便先躺下睡,我先出去一下,有事你就叫我。” 沈娴抿着唇,眼神有些飘忽:“霍将军这是抽哪门子疯。” 苏折隐隐含笑道:“我出去帮你问问。” 外头霍将军已经不耐烦了,又道:“苏大人,我请你干脆地出来一下!” 苏折转身便悠悠然走出了营帐。 此刻霍将军正大刀阔斧地站在营帐外,佩剑着地,双手杵着剑柄,俨然跟樽门神似的。 他带来的亲兵眼下已经去别处巡逻了。 火盆里的营火烧得正旺,突然爆破了一下,火星四溅。苏折淡淡拂了拂溅上的衣角,道:“霍将军有何指教?” 霍将军看了看他,这个人还真是什么时候都一脸冷清淡然。 霍将军来气道:“安排你和公主住在一起,万一敌方有奸细,是想让你保护公主。你不要想岔了。” 苏折一本正经:“嗯,我知道霍将军良苦用心。” 第536章 他无法以苏折之名,和她厮守 霍将军面朝夜色,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我知道你与公主的那些事,撇开身份尊卑不谈,我视公主为侄女,我且问一问你,你对她是真心的吗?” 苏折想了想,应道:“是不是真心的,对于霍将军来说重要吗?假如我想和她厮守,想来不仅霍将军不赞同,将来还有无数人不赞同,毕竟身份有别。” “什么身份有别?”霍将军瞪眼道,“你要早知道身份有别,就不该去招惹。往后不管有多少阻碍和坎坷,你既有本事招惹,就要有本事承担,知道了吗?” 苏折微怔。 霍将军拨了拨剑鞘,露出一小段寒光剑刃来,道:“往后你不仅要尽心辅佐她,更加不能负她,否则,我这手里的剑可不饶你。” 苏折怔过之后,带着对霍将军的尊敬,以一晚辈的身份认真回道:“是。” 霍将军叹息一声,又道:“只不过你总归是公主的老师,这一身份无法抹去,我虽不在意这些俗套的东西,可世人哪管你们相差多少岁,哪管你们是不是青梅竹马,始终一日为师便是她的长辈。别说我没提醒你,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将来朝野上下不知有多少迂腐的老骨头出来对付你,天下又不知有多少人大失所望,到时你帝师苏折的浊世清名便有可能毁于一旦。” 霍将军还道:“想必你自己也知道,将来你在公主身边,以你才华清廉之名,还可号召大楚无数寒门学士纷纷投身报效于朝廷。你的名声若是毁了,那无数寒门学士对你的崇敬也就断了。” 苏折神色又恢复了如初的平淡,如一潭水,试不出深浅。 他早知道,前路布满荆棘。即使战乱结束了,地上还落了满地的刺。沈娴执意和他一起走下去,一定会伤得双脚血痕累累。 有朝一日她在高位,便再也无法随心所欲。或许在她心里,江山永远无法有他重要,可这个担子却终究比他重。 他无法以苏折之名,光明正大地和她厮守。 这些,苏折又怎会没有想过呢。 可他大抵不在乎光明正大与否。 霍将军道:“我只有一个要求,将来不管你怎么做,都不要危及大楚的朝政建设和百姓民生,也不要让公主背负违德悖伦的骂名。” 苏折淡淡笑道:“既不能负她,又不能负天下,”他侧目看向霍将军,狭长的眼底里若有若无地有些哀凉,“我暂且进退两难,将军可有两全其美的良策?” 霍将军拍拍苏折的肩,转身离开,道:“当年先帝把你救回来,又准你伴着公主成长,我相信,先帝没有看错人。” 苏折清淡道:“其实,我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苏折回营帐时,沈娴已然在床上躺下,头枕着双手,曲着膝,翘着一只腿悠悠晃着。 见苏折进来,她立马起身,正襟危坐,略有些紧张地问:“霍将军与你说什么了?” 苏折慢条斯理地解了外衣,挂在木架上,挡住了沈娴床前的光景。她眼前一暗,苏折信手拂灭了烛火,转而卧到沈娴的身边来,慵懒应道:“霍将军让我不要欺负你。” 可是他一边说着,一边却揽过沈娴,把她揉进怀里抱紧。 沈娴一阵脸红心跳,埋头在苏折的胸膛上,絮絮道:“这样你也不怕被发现。” 苏折低沉地说:“让我有时间多抱抱你。” 他一翻身便把沈娴压在了身下,手捧着她的头,深深浅浅地吻着。 沈娴明知在这个地方不应该,她还是忍不住回应他。他凉薄的手指抚上沈娴的颈项,带来轻轻的颤栗。 沈娴喉间溢出轻吟,苏折及时收住,重新把她压在怀里,低哑道:“阿娴,睡吧。” 南境大军攻破珲城不费吹灰之力,一路北上、势如破竹,打得朝廷那方溃不成军。 坐镇京城的皇帝没想到,最终还是没能阻止叛军北上,叛军的势力反而越发高涨,百姓的呼声也越来越高。 南境大军在经过某些城郡时,城中百姓无一抵抗,反而自主团结起来打开城门夹道欢迎。 而静娴公主率军亲征的消息从前线传到京城里来,让朝廷上下无不哗然。 皇帝坐在龙椅上,久久回不过神。 后来他当场发飙,当着满朝文武叫嚣嘶吼道:“她不是死了吗!为什么又会出现在战场!到底是谁告诉朕她已经死了!” “听说……她是混在新兵队伍里,前去与南境大军会和。从京城拨去的数万军队,就是因她一把火而全军覆没……” 皇帝一心以为她已经死了,就算没死,他也早对那个疯妇放下了戒心。可没想到,她不仅装疯,她还把自己的狼子野心隐藏得滴水不漏! 竟敢烧他军营,灭他大军,她还是那个因承受不住丧子之痛而疯魔化的女人吗! 可恨!竟然被她给骗了! 禁卫军统领和大内高手头领到御前领罪,皇帝看向他们,此刻理智全无,一心想着要不是他们疏忽,怎会把沈娴放出京去,于是一声令下道:“来人,把这两人给朕拖出去砍了!” 有朝臣站出来求情,道:“皇上息怒!叛军当前,正是用人之际啊,请皇上让他们将功补过吧!” 皇帝猩红着眼眶看过来,咬牙切齿道:“把这求情的乱臣也拖下去一起砍了。” 那朝臣原是皇帝这一党的人,而禁卫军统领和大内高手头目以前也是一路跟着皇帝的人,可当下皇帝正在气头上,沈娴还活着这件事,带给他的刺激着实不小,他根本顾不上谁是谁的人。只要惹怒他的,统统都该死。 百官戚戚,无人再敢出来求情。 朝中有一部分是前朝旧臣,个个端着沉着之态不动声色;还有一些因为阳春河火船事故而怀恨在心的,也不表露心态。 在这朝殿上的官员们,还剩下多少内心是希望皇帝能守住京城的? 等到尘埃落定,王权易主,很快他们就会有了新的君主。 第537章 北夏的考量 强征来的新兵开往前线也没什么用,顶多只能多撑一些时候。皇帝顾不上西域蛮夷和北疆北夏了,连夜发出急诏,要召回西域和北疆两边的边境军队,速速调遣回来保卫京城,击退叛军。 这个关口,皇帝哪还能关心西域和北疆是否又外敌入侵,倘若京城都保不住了,镇守边关还有什么用。 两支边境军,加上京城的十万御林军,皇帝就不信退不了叛军。 这样孤注一掷的做法,群臣已经无力劝谏。 眼下国库里已经彻底空荡荡了,再拿不出丝毫多余的粮饷来。军队出征抗敌,没有粮草,再硬的部队也支撑不了多久。 皇帝即下令,强行命所有还没被叛军侵占的地方的百姓上交粮食,以供军队所需。 本就衣食无所依的百姓这下是更加民不聊生。 相比之下,南境大军这边就显得格外高调,高调运送粮草和物资,不仅军需无忧,还能顺带救济百姓。 皇帝后来才知道,南境大军粮草充足,全是因为一个叫连青舟的商人在供给。连记商铺不知何时早已遍布大楚。 皇帝无法掌控南境大军的敌后方,只能掌控战前方,他便下令把战前方所有的连记商铺全部抄了。 殊不知那些商铺里的物资早已转移去了南方,而铺子里的商货所剩无几;可皇帝这一抄了连记商铺,却能直接导致战前方的单薄的经济彻底紊乱崩溃。 朝廷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尽管军队横行,却引来百姓的骂声不绝。 大楚北疆,边境军队大部分调回去保卫京城,正值边境军防空虚的时候。北夏一直没有轻易发兵,处于观望的状态。 北夏皇亲自来坐镇边境,没有他的命令,三军将士均不得轻举妄动。 北夏皇麾下大将几番苦劝,道:“皇上,大楚战火连连,此刻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候,此时不举兵南下更待何时?难道皇上真看好大楚那静娴公主能治理好天下吗?” 在国家利益面前,对于帝王来说,亲情根本不值一提,更何况那静娴公主与北夏皇还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当年也只是为了延续两国之友好,册封了一位义公主出嫁大楚,静娴公主只是北夏皇毫不沾亲带故的义外孙女。 大将道:“皇上先前能保住静娴公主一命,已恩义并重。待拿下大楚江山以后,再赐予她良田美宅、封地万顷,也是仁至义尽了。” 北夏皇已过中年,整齐的金冠发髻上依稀有几丝花白头发,可他面色冷峻、眼神沉锐,举手投足稳健泰然而又含着君王威严,丝毫不显老态。 北夏皇道:“只怕不止朕这里三军待阵,夜梁那头也必然伺机而动。朕一出兵,夜梁不甘落后,同会发兵。” 北夏先前之内乱长达十余年,国力受损严重,近几年才算彻底安稳了下来,呈欣欣向荣之势。 “朕若发兵入战,国力衰退至从前,民生不稳,何以为安。”北夏皇拂过龙袍,面不改色地坐在帅营主位上,淡淡扫过诸位将领,“大楚眼下横竖是个烂摊子,收拢过来还要散财散力去拉扯,尔等以为出兵掠地都是好事? 何况大楚北疆多荒芜,繁华地带多汇聚在江南一带。那边离夜梁更近,真要抢起来,夜梁白白会让那块肥肉飞了吗?是不是这一出战,还得与夜梁拼个你死我活?” 众将沉默。 诚然,要是夜梁也虎视眈眈的话,那后果还真不好判断。 北夏和夜梁都是相互制衡的,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也绝不会闲着。至于之前夜梁和苏折、沈娴达成的协议,如若大楚领土都被北夏给一锅端走了,那协议还有屁的用。 因而南疆边境这边,夜梁虽没有轻举妄动,却也屯兵边境,以备不时之需。 夜梁若再打一次仗可能是打不动了,但北夏要是乱来,夜梁皇也就顾不上本国窘迫,也顾不上遵守道义,放着便宜不占他妈的才是傻子。 于是大楚与南北两国之间,就发生了如此神奇的一幕—— 静娴公主与北夏皇有义祖孙关系,与夜梁皇又达成了某种协定,而北夏与夜梁又相互不轻易发动战争,这就导致大楚境内战火纷飞,而边境没有边防守卫却显得如此安宁! 剩下的就是大楚西域那边,蛮夷虽蠢蠢欲动,但地形高山绵延,一时想要侵占大楚领地,还得颇费力气。 静娴公主只管带着大军横扫京都,除此以外什么都不用担心。 西域边境军队赶在大军伐京之前拦路挡在了前面,而北疆的军队正匆匆赶来。 若不各个击破,让这两路军与京城禁卫军会和,到时还是相当棘手的一件事。因而霍将军打算分出一部分军队,绕路到京城以北,拦截北疆边境军。待大破北疆军后,再掉头从北边进攻最后的都城。 至于到底让谁领军去与北疆边境军作战,这成了一个难题。 需得让一个有能耐且又信得过的人去领兵,而霍将军麾下武将不多,暂且都还不足以担此大任。 沈娴道:“我去吧。” 此话一出,霍将军和将领们严肃拒绝:“不行!公主怎能带兵打仗,若是让公主前去,想至公主于死地的人不计其数,定是危险万分!” 沈娴看向苏折,道:“我带他一起去。” 霍将军还是不放心,道:“这个时候公主切莫意气用事,一旦出了什么事,那就是功亏一篑!” 苏折淡淡道:“霍将军说得对,你不适合领兵作战,且等两日,说不定到时候就有了合适的人选。” 霍将军应和道:“对,大不了公主和苏大人与诸将领坐镇此处,我带着兵去会会那北疆军。” 从主帅营里出来,沈娴道:“往日你教我的那些兵法诡道,我演练了无数遍,而今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你却不准我去?” 苏折抬眸看向远方青山与天际,缓缓道,“能为你上阵杀敌的人,大有人在,哪需你亲自上阵。” 第538章 信不信我把你压床上去 沈娴道:“不是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么,不然还用得着这么费脑筋?” 苏折低下眸来,笑了笑道:“离调军不是还有两日,你急什么。” 沈娴道:“事不宜迟,军机不可误,为何还要再等两日才发兵。不是应该当即调兵绕道北上吗?” 苏折道:“越是精打细算之筹谋,越不可操之过急。” 沈娴在苏折面前站定,偷偷牵着他的袖角,柔软地说:“那我权且耐着性子多等两天,两天后要是再无合适的人选,你得让我去。” 苏折没肯定也没否定,只道:“两日后再说吧。” 沈娴见他闲淡地要绕开自己走,急眼了,追上去就拖住苏折的手臂,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你现在就答应我!” 沈娴毫不顾她静娴公主的形象了,一路缠着他进了营帐。 苏折看了看她,无奈道:“有那么想要上阵杀敌?你不知道战场危险?” “尽管我不想,可当前形势严峻,拖拉不得,我理应以身作则担负起这个责任来。” “责任?”苏折斜着眉梢,语音轻挑道,“是谁给你乱叩的这责任?你当下最大的责任,就是好好保护你自己。” 苏折走到沙盘前,沈娴就揪着他的袖角跟到沙盘前。他抬手捻着小旗子在沙盘上游走,“我教你兵法诡道,不是让你去杀敌的。而是要让你明白,用兵之道和治国之道有时候可以互通。” 他垂着眼帘看了抓着自己袖角上的手一眼,若有若无笑道:“死心吧,你再缠我,我也不会答应你。我劝你放手。” “不放。” 苏折一把拎起她的腰身就把她放在桌案上。案上的沙盘一歪,倾倒出簌簌黄沙。 他靠近她颈边,气息慵懒道:“往昔只要我一靠近你,你便会害羞,今日你倒是有勇气,还敢一直拉着我不放。” 沈娴颈边一热,他的气息钻进她的毛孔里,似一路颤颤到了骨子里。 听得苏折又笑道:“呵,才一说,就坚持不下去了,耳朵都红了。” 沈娴有些羞恼地撑着他的胸膛道:“我明明在跟你说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你能不能认真点。” 苏折道:“可我认为你好像在把它当儿戏。” 沈娴觉得她有必要拿出点硬气来,于是试图挣脱自己的腰身,坚决不能让他再站在制高点。沈娴才努力片刻,苏折一收手臂,就把她的身子紧贴向自己。 沈娴呼吸一滞,看向苏折身后的营帐外天光白得亮眼,隐约有士兵从帐帘的缝隙间走过。 而她却被苏折抵在案上,以身躯紧贴的姿势扣着。 沈娴挣了挣,沙哑道:“你放开我,被外面的人瞧见了不好。” 苏折的声音在她耳间,只有两人才能听见,“你再乱动一下试试,信不信我把你压床上去。” 沈娴心口一紧,撇开视线,无可奈何地抿唇道:“真想跟你打一架。” 苏折哪舍得她心里憋着火,温煦道:“可以,你若打赢了我,我就准你去领军。” 沈娴没想到他松口了,冷不防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真的?” 苏折笑了一下,道:“真的。” 他的笑意让沈娴又顿觉受挫,“我若是能打赢你,那才叫奇怪了。” “不试试怎么……” 哪想苏折话还没说完,沈娴忽然就仰倒在案上,抬腿往他后腰攻去。苏折一翻身便从她身上掠过。 沈娴直起身子,拂了拂衣裙上的沙子,一句话不说,就直接和苏折在营帐里打了起来。 沈娴和苏折因为由谁领兵而大打出手的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军营。 霍将军带着人赶紧过来劝架,劝着劝着,就开始在旁指点:“静娴公主,攻他侧后方!公主,抓准机会,寻他破绽!千万不可手软,一迟疑你就得败下阵来!” 连青舟哭笑不得:“将军,你到底是来劝架的还是来干架的?” 霍将军道:“大家相互切磋切磋么,苏大人和公主怎么可能关系破裂,啊,公主揍他侧肩!” 最后沈娴一拳击向苏折侧肩,只可惜慢了一步,苏折斜身偏头,顺势就轻而易举地捉住了沈娴手腕,反拧在后。 苏折挑起眉梢,见沈娴还试图抗争,被他三两下化解了攻势,直至最后既没伤着她也没让她再有还手之力,气息浑然不乱道:“霍将军自己都是个半吊子,你竟还听他瞎指挥?你不败谁败?你若是听你自己的,兴许还能多过几招,现在却连以往的程度都不及。” 沈娴咬牙道:“霍老,我的老叔,你太水了啊!” 霍将军幡然醒悟道:“啊,我忘了,对手是苏大人,对付一般人我还是不在话下的。” 苏折松了手,道:“心志不坚,左右摇摆,随意听信他人,烦了兵家大忌,你这样如何领兵?” 沈娴颓然坐在沙子上,郁闷了一下午。 连青舟开导道:“公主没那么差,是老师要求太严格了。” 沈娴抬头瞥了瞥他:“我怎么觉得听了你的话后,感觉自己更差了?” 诚然,她不可能这么快赶上苏折,他们差了一大截,往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追上他。 黄昏的时候,斜阳从帘缝间漏进来,拉长了两条金红细窄的光线,光线末梢静悄悄地停留在沈娴身上。 苏折进帐来时,看见她仍旧还坐在散落的沙盘的沙子上。 苏折从沈娴身后把她抱起来,叹息道:“为什么一定要去?你可知道,要是让朝廷知道你去了北方和北疆军作战,会千方百计地想要置你于死地。” “不是没有合适的人去吗?”沈娴回头看他,见那金色的光线落在他的侧脸上,延伸至眼底,美轮美奂,却依旧照不明朗透彻他深沉的眼。 沈娴抿唇道:“难道真让霍将军去?为了打赢这场仗他呕心沥血、拼尽全力,嘴上从不会抱怨一句,可他盔甲下新添了多少伤,你不知道他老了吗?” 苏折温柔地把她蜷缩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肩头上。 第539章 我必城门相迎,为君接风洗尘 沈娴道:“你们都在努力着为我谋大业,都在保护我,我怎么也该有点担当吧,苏折你说是不是?这便是我为什么坚持要去理由。” 最终,苏折轻声细语道:“还是拿你没办法。我答应你便是,待两日后调军,若还是没有合适的人选,我随你领军北上。” 沈娴扭身眼神灼亮地看着他,“可我没打赢你。” 苏折道,“真让你打赢我,我若不放水的话,你一点机会都没有。” “你既答应我了,可别反悔。” “我从不耍赖。” 沈娴凑上去,就往他脸上亲了一口,“相公,你真好。” 苏折敛着修眉,挑唇淡淡含笑。 两天后,霍将军去调拨士兵即将开往京城北边,沈娴收拾好自己即将同三军将士出发。 可还不等点兵竖旗,军营外一阵马蹄声动。层层警卫打开,任那纵马之人直奔大营。 沈娴出得营帐来一看,只见朝露曦曦,霞光染天之际,马背上的男子爽朗利落地下地,正朝这边走来。 霍将军得讯赶过来看,高兴得哈哈大笑,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秦将军,别来无恙啊!” 秦如凉道:“霍将军,好久不见。” 沈娴没有看错,在天亮时马不停蹄赶来的人正是秦如凉。眼下他一身暗色劲衣,身量高大挺拔,十分俊朗英气。 霍将军问:“你的手可好些了?” 秦如凉活动了一下手腕,看向这边的沈娴和苏折,道:“托苏大人的福,已经痊愈了。” 苏折道:“霍将军,将军中现在的情况与秦将军说一下,让他领兵对抗北疆军可合适?” 霍将军:“合适!没人比他更合适!” 于是霍将军便把现在的情况给秦如凉大致说了,秦如凉对于战场上的事接受能力非常快,简单几句便能分析出当下形势。 无论何时,他都是适合战场的。 秦如凉紧了紧手腕上的衣袖,转身朝沈娴走来。他站在沈娴面前,时隔数月不见,她再也不是上回皇宫里所见那般装疯卖傻、让他心痛的样子,眼下的她还和平时一样清醒沉静。 能见她安然无恙,对于秦如凉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随着时间推移,他好像能够在她身上奢求的东西越来越少,直至现在,只要能看到她好,就行。 但是从她离开家门,离开池春苑的那天起,他心中堆积的感情却不减反增。只不过都是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东西罢了。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感慨。 秦如凉先开口道:“你没事就好,他总归是把你从那个地方带出来了。” 沈娴沉默了一下,诚挚道:“秦如凉,小腿的事,谢谢你。” “公主何须言谢。”说着秦如凉拂开衣角,就笔直地单膝跪了下去,抬手揖道,“请公主下令,允我出征。” 沈娴一时不语。所有人都等着她发话。 沈娴清楚,这便是苏折要她多等两天的原因。他尽管已经答应了她,却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让她去出征。 苏折曾说,秦如凉是一把征战四方的利剑,就看最后握在谁的手里。 秦如凉说,往后他都要为她披荆斩棘,无怨无悔。 沈娴心里百感交集。 后来,她凝眉正色,扬声开口道:“好,我便封你为征北将军,率五万精兵,迎战北疆军。凯旋之日,我必城门相迎,为君接风洗尘。” 秦如凉动了动喉结,垂着头低沉道:“臣谢公主。” 秦如凉的盔甲战袍,苏折早已命连青舟准备好了。此刻他身着战袍,器宇轩昂地从营帐里走出来,沈娴一如往昔,臂弯里挽着那一袭黑色披风麾毡。 她走上前,扬了扬披风,在清风里展开,而后亲手给秦如凉披上。她一边给他系上披风带子,一边低眉轻声道:“秦如凉,这次,你一定要给我战胜归来。我等着你凯旋。” 秦如凉深深看着她,应道:“我必不舍得让公主失望。” 整装后,秦如凉挥战旗、点三军,仍旧是那雷厉风行、气吞山河之势。 沈娴和一众将士为这队军马送行,目送着秦如凉骑着战马,率领军队朝前一路进发。 霍将军也没闲着,立刻又调兵遣将,鸣鼓开战,正式出兵与拦路来的西陲边境军交火开战,并试图转移西境军的注意力,替秦如凉的军队做掩护。 在与西境军作战时,苏折还是允了沈娴一同出战,由她和苏折带领一部分将士从侧边辅助霍将军。 那一战士气尤其高昂。 半夜时分,西境军的城门守卫分毫不敢松懈。 沈娴和将士们连夜扎了无数个草人,然后趁着夜色昏暗之际,让草人打头阵。 守城的士兵看不清晰,但见那重重人影,当即认为是敌军重兵来袭。此城易守难攻,那守城将领一声令下,便有飞矢如下雨一般落下来,纷纷扎在了草人上。 直至那些士兵射完了箭后,发现人影丝毫没倒下,这才发觉上当受骗。 此时已经没有多余的箭支了,沈娴一声令下,便有数十弓箭手准备,以敌方射来之箭再回敬过去。 一时城门上火光惨叫连连。 而霍将军带领的军队在夜里潜伏,瞅准时机战旗一竖,顿时杀吼震天,在敌方手脚大乱之时,奋力攻城。 这座城池作为京城的最后一道防护线,地理位置十分险峻,易守难攻。西境军以地理优势坐镇,拖了好些时候。 可西境军无论是军队数量还是质量上,都不敌南境大军。他们从西域拔军过来,已是长途跋涉、相当疲惫,再加上城中粮草短缺,军心不稳,即使有地理优势,也只能多拖延一些时间。 况且越拖下去,对他们就越不利。 这场战役持续到了天亮。天亮以后,东边亮开的日光把这片大地照得血红。 城门大破,两军将士们的尸骨如山。 这应该是南境大军一路北伐上来,所损失最惨重的一次。这才应当算是真正的两军对战。 好在最后南境大军大破城门,夺得城池。西境军只剩下一些残兵败将,一路后退,最终退败回京城。 第540章 最后一战 京城十万禁卫军已经把整座城严密地防守包围起来。 此时的上京,已经入了秋,捱过了一年之中最炎热的时候,可处处都透着一股彷如人间炼狱的气息。几场秋雨落下来,也洗不净这里的污浊,荡不去这里终日弥漫的血气。 大军围在城外安营,暂做休兵整顿。 既然禁卫军守住京城让大军进不去,那京中十数万的人口也出不来。 眼下到了至关紧要的关头,只剩下这最后一战,大军一点也不着急。沈娴和苏折得以闲下来,和军中为数不多的军医一起,奔走在伤病营里,处理士兵伤势。 大概自古以来当权者,没有哪个能如她一般放得下身份和架子。 伤兵营里的士兵无不傻眼,然后受宠若惊。能得公主亲自来处理他们的伤情,他们想都不敢想。 全军营的将士们都知道,公主和这些将士们一样,上得了战场,杀得了敌人,且计谋多端,拿得下城池,并非养在深闺中娇滴滴的金枝玉叶。 她给伤兵处理伤势时,手法熟稔、包扎得当,俨然是见惯了伤病又懂得医术的。 轮到下一个士兵时,士兵腿上受了伤,被削掉了一块肉,此时正是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沈娴手里捻着银针在火上灼过,而后刺入他腿部穴位,给他止血。她游刃有余地清洗伤口,撒上金疮药,随口问:“痛吗?” 整个过程,那士兵呆若木鸡。 沈娴抬眼淡淡看了他一眼,见他头部也破了,血痕从他脸上淌下,几乎花了他半张本就不干净的脸。 但沈娴还是认出了他,有些讶异:“高梁?” 高梁牵了牵嘴角,道:“承蒙公主还记得卑职。” 处理完他的腿,沈娴又给他包扎头。高梁看见沈娴就这样靠近,僵僵愣愣的,突然间感觉这么久以来他所受的一切苦,都是值得的。 他从士兵升为伍长,从伍长升为十长,他只能站在一个卑微的角落里仰望着她。 高梁没想到,那夜沈娴火烧连营、杀兵斩将并救他性命的那一幕,后来会成为他心底里的烙印。 沈娴道:“我说过,军营里很苦,还会动不动辄丢了性命,后悔吗?” 高梁想,他要是后悔了,就不会等到此刻沈娴来给他包扎伤口了。 高梁道:“卑职认准了的事,就没有中途放弃过。” 沈娴勾着唇角,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很好,不错,身体也长结实了。只是你这腿伤,等战后约莫还得休养一阵子,希望你尽快恢复,能赶上明年的科举武考。” 高梁一震,道:“卑职一定不负公主所望!” 后来沈娴还到霍将军那里去询问了一下高梁的情况,霍将军说他勤加练拳习武,确实进步神速,并且每一次出战他都申请打头阵,现在虽然还是个小兵,将来定是可造之材。 武侯将帅,大多都是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来的,他们需得冲锋陷阵、奋勇杀敌,需得累积经验、凭本事服众。 当初在军营里听高梁一番言论觉得他目光比常人远,又在大火时见他去而复返便知他是重情重义之人,如今看来他胆识毅力都远超一般人,连霍将军都对高梁如此看好,沈娴更加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他。 南境大军在京城外安营了十天,始终没有攻城的动静。 禁卫军起初严阵以待,精神高度紧张,可持续了十天下来,难免疲惫不堪。 况且京城里眼下是个什么样子,可想而知。城中那么多禁卫军,又没有物资,他们能坚持十天就不错了。 再等两天,待到他们熬得精疲力竭再攻城,可以省下很大的力气。 可不等大军攻城,城里百姓就先按捺不住,要求禁卫军打开城门。 皇宫里此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萧条。宫外禁卫军和百姓节衣缩食,宫里也不例外。 大军压境,后宫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朝殿上除了皇帝,和他身边的太监,空空如也。他留恋地坐在自己的龙椅上,不肯起身离开。 刚得了消息,从北疆调回来援助京城的北疆军被半途拦截,再无力回京相助。而西境军被大破溃逃,眼下京城里的这十万禁卫军被困围城之内无用武之地。 再这样下去,不等大军攻城,城内物资耗尽,他们也该溃不成军了。 皇帝想起当年他率军北伐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没想到如今风水轮流转,又被一个前朝余孽给翻盘。 怎么想都觉得不甘吧。 当年他就不该听信秦如凉的话,而是一剑杀了沈娴,便不会有今日之祸。 而秦如凉那个叛徒,他更不该为了慢慢惩罚他、折磨他而留他性命,也就不会有他率军攻打北疆军的事。 秦如凉不是一个废人吗,他的双手不是已经被废了吗,为什么他还能提枪拿剑,为什么他还能驰骋沙场! 皇帝蓦地觉得,这整个始末,都像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两日后,南境大军开始攻城。 被饥饿和疲惫缠身的禁卫军不敌,城门松懈,最终被攻破。 宫内大乱,皇帝身边的太监急哭道:“皇上,快走吧,让剩下的禁卫军护送你逃出京城吧!只要留着命,比什么都重要啊!” 皇帝听到京城城门那么远的地方也传来杀喊声,才蓦然醒神。也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可正当他由禁卫军和仅剩的大内高手护送着想出逃时,才发现京城各处都已经被南境大军占领,他根本无处可逃。这会儿出宫去,也只是把自己的脖子往大军的刀口上送。 皇帝无法出逃,既然他逃不了,别人也别想逃。于是他在大军逼宫之前,派禁卫军和大内高手去朝廷官员家中,把百官统统抓来,一同关在皇宫里。 皇帝不关心任何人的死活,要死大家就一起死。 天子脚下的都城内,血流成河。 沈娴重新踏进了城门,回到这座曾带给她美好回忆又曾让她百般煎熬的上京,心生感慨。 第541章 穷途末路 脚下战火未灭,鲜血未洗,无数禁卫军的尸体被掩埋在了城外。 沈娴踏着满地鲜血,一步一步往皇宫的地方行去。 脑海里许多纷乱残缺的片段,开始涌现。 那时从前的沈娴的记忆。被禁锢了这么多年,就像一道诅咒,随着今时今日一道咒语解除,终于把它们全部唤醒。 于是满脑子都是那绝望的哭喊、厮杀,还有从尸堆里缓缓流淌出来的温热的鲜血。 沈娴忽然止步。当年宫里上万宫人,以及守卫宫门的数万御林军,除了她以外,全部被皇帝屠杀,无一人活口。 她依稀看见,冰冷华丽的金殿上,那双双被钉死在龙椅上的帝后,艳红的血顺着龙椅,淌了一地。 沈娴撑着额头,瞠着双眼,不住地喘息。 那种压抑和绝望,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每一幕她都仿佛置身其中,感同身受。 她看见到处都是冰冷的盔甲士兵,到处都是他们举起冰冷的剑在杀戮。她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无处可逃。 她手里抱着那个木偶娃娃,身后有人轻轻抱了抱她,然后把她推出去,“阿娴,去他身边,只有他能让你活着。你必须要,好好活着。” 木偶娃娃落在地上,沾满了血迹。 她又看见了浴血归来的秦如凉。 后来秦如凉成为了大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将军,而身后那个把她推出去的人,转头带着一帮官员对新帝俯首称臣。 那是沈娴曾经最为敬重的老师,她憎恨他,憎恨他留下她的性命,却背叛了她。 她的清醒掩藏再疯癫痴傻之下,一双眼睛能悄然看透世事。 追溯从前,往事一幕幕,全部都重回沈娴的脑海。包括她和秦如凉相识相知的点点滴滴,包括从她有了记忆以来就一直伴她左右、给她启蒙开智、教她读书习字的少年郎苏折。 他们一起度过了朝朝暮暮,沈娴的人生道理,都是他教的。沈娴的喜乐,都是他分享的。沈娴的哀怒,也都是他抚平的。 原来沈娴不傻,她不曾傻过。她只是想把自己的心隐藏起来,她在努力而苟延残喘地活着。 沈娴嗤地发笑,笑着笑着,却发现自己泪流满面。原来这具身体的内心里,藏着如此多的痛苦和委屈。 那些记忆,原来的沈娴终究还是给她了。是因为她帮她完成了夙愿吗?是因为她到今时今日才终于彻底地原谅了她的老师吗? 沈娴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以前的沈娴至此完全将自己交付给了她,往后沈娴就是她,她就是沈娴。她们再也不是灵魂各异的两个人,而是相互渗透交融的一个人。 “阿娴。”苏折轻声唤她,那温煦的声音还一如从前,安定得能抚平一切。 沈娴哽着喉,擦干了眼泪,酸涩道:“我无事,只是突然间像做了个梦,到此时此刻才梦醒了一样。” 沈娴身后是雄师大军,她站在宫门前,只要她一声令下,即刻逼宫。 可她最后也没这么做。 禁卫军是皇帝的旧部,需得永除后患,她绝不会惋惜。但这宫门内,有多少人无辜,又有多少人惶惶不可终日。 那血流成河的逼宫,以前发生过一次就够了。那是一场劫难,沈娴有能力阻止,她当然不能让曾经的悲剧再度重演。 遂她通告后宫,主动出宫投降的宫女太监、以及后宫妃嫔无利害关系者,均可免除一死,大军绝不为难。 这样一来,不需要逼宫,后宫里自当混乱不堪。那些无辜的宫女太监,总有求生意志旺盛的,后宫不出多时便可不攻而破。 继而沈娴又得知,眼下文武百官都被皇帝关在宫里。皇帝这是打算拿文武百官的性命相要挟,大不了到最后玉石俱焚。 所以沈娴才越发急不得。 倒是霍将军急得团团转。他忍辱负重多少年,多少年没回过这上京,没与朝中那一帮老臣叙过,眼下都到了最后一步,若是那帮老骨头都一命呜呼了,那才叫可惜! 于是霍将军下令三军不可妄动,逼宫一事越发不切实际。 群臣成了人质,再惊惶也无济于事,殿门前有大批的禁卫军守着,他们站得累了,便散坐在朝殿的个个角落,等着被解救。 皇帝坐在龙椅上,眼神死死盯着他们。但凡有一个敢逃跑,立刻就有禁卫军将其斩杀。 殿门前还横躺着几个身首异处、血迹斑驳的朝臣。 朝臣们不敢妄动,皇帝便坐在上首,一动不动。 但是很快,皇帝就顾不上这殿上了。 因为沈娴通告后宫,主动投降的宫人皆可活命,后宫里六神无主的宫人以及妃嫔们眼下都恨不得插了翅膀飞出去。 起初大军攻城时他们只是各自收拾好包袱,跃跃欲试,还不敢明目张胆。后来通告一出,大家全都想方设法地要出去,以至于发生了动乱。 太后和皇后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皇帝,无人做主,她们也似无头苍蝇一般。 没想到这么快大军都打到宫里来了,让太后和皇后更加没想到的是,大军首领不是别人,正是昔日的静娴公主。 若是落到她的手上,定是没活路。可过惯了安逸优渥的日子,大难临头,谁都怕死。 紧接着就有妃嫔来劝皇后带头,那些禁卫军可以肆意乱杀宫人,总不能动皇后。 因为皇后膝下有大皇子,她无论如何也想要保住这个孩子。于是皇后就生了动摇之心,定要把大皇子安全送出宫去。 皇后让妃嫔把大皇子装扮成小太监的模样,然后由她出面做主,让禁卫军给这大批逃走的宫人放行。 皇后这样一做,那些抚育有皇子公主的妃嫔,纷纷都想趁着宫人出宫、人多眼杂之际把孩子送出。 只可惜禁卫军岿然不动。宫人们仗着有皇后,以及禁卫军不敢动公主和皇子,所以肆无忌惮,这才起了冲突。 皇帝提着剑赶到后宫时,后宫里已乱做了一团。 他怒红了眼,理智全无。皇后见他终于肯出现,刚上前去想恳求他让大皇子乔装出宫放一条生路,然而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皇帝就蓦地一剑刺穿了皇后的身体。 第542章 到底谁是乱臣贼子? 皇后低头看着自己腹部沁出的汨汨鲜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皇帝咬牙切齿道:“你身为皇后,不仅不安抚后宫,反而带头临阵脱逃,朕要你这个皇后有何用!” 说罢他陡然抽出剑,鲜血淋漓,恐煞众人。 大皇子见皇后被杀,当即哭喊着跑过来,往皇帝龙袍上又抓又打。 皇帝恶狠狠地揪起大皇子,道:“朕宁愿亲手杀了你们,把你们全部杀光,也绝不会让你们丢朕的脸,更不会把朕的儿女送到敌人面前去受死!” 最后皇后和大皇子一并被斩杀于当前。 不仅如此,皇帝还疯了一般,在后宫大开杀戒。妃嫔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只要被他逮住,他都心狠手辣地一剑杀掉。 一边杀人,他还一边凶神恶煞:“朕早就该一剑了结了你!前朝孽种,留到将来只会是祸患!” 他手里揪着一个大哭的公主,一剑送去,鲜血洒了他满脸,他露出狠辣的笑容:“杀!朕要把你们统统杀掉一个不剩!早在当初朕就该一剑把你杀了,可惜朕听信了奸佞谗言留你性命,而今你倒来祸害朕的江山,你见鬼去吧!” 皇帝杀戮,宫廷大乱,好连岿然不动的禁卫军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一空当之际,叫一部分宫人逃出了皇宫,到宫门口看见严阵以待的大军时,都不如方才在宫里看见皇帝大开杀戒那般吓得腿软。 宫人道,皇帝疯了,现在正在后宫里遇人就杀,连自己的亲生子都不放过。 沈娴当机立断,命将士攻入宫门,直往聚集百官的朝殿打过去。 一路上禁卫军阻拦,将士们便杀出一条血路,杀得片甲不留。 后宫这头场面十分惨烈,这时有禁卫军匆匆来报,道是大军杀进来了,眼下正往寒武门进攻,待攻破了寒武门,紧接着就是百官朝殿了。 皇帝这才清醒了两分。复又提着剑往朝殿那边赶回去。 后宫里无人收拾,太后知道此事后在自己宫里当场晕过去,醒来又捶胸顿足、难以自抑,哭嚎道:“作孽啊!哀家的皇孙皇孙女啊,虎毒不食子,皇帝怎么能这样!他索性连哀家也一并杀了算了!” 太后宫里没剩下几个宫人,一时没看住,等发现时,太后已一条白绫魂归西天。 皇帝慌张回到朝殿时,将士们正攻下寒武门。 朝廷百官纷纷引首往外看去,见血光四溅,厮杀激烈。那将士们所拥护的后面,沈娴正行走在寒武门下,一身云淡风轻、冷锐沉静。 百官不禁蠢蠢欲动。 皇帝用血剑指着他们,叫嚣道:“你们谁,谁敢妄自投敌,朕必让你们血溅三尺朝堂!朕才是皇帝,她是乱臣贼女,其罪当诛,万死难辞!” 沈娴缓缓走上朝殿前的被鲜血浸透的白色玉阶,杏色衣裙纱罩的衣角,轻浅地从玉阶上拂过,蘸饱了鲜血,宛若一朵朵饱满盛开的红梅,妖冶美丽至极。 她青丝高挽,白玉为簪,原本窈窕眉间,受战火杀伐的浸染,透露着英煞之气,琉璃般的双眼,瞳孔漆黑点墨。 沈娴每一步都走得从容稳健,仅剩的为数不多的禁卫军忌惮着连连往后退,最终退回了朝殿门口。 这场动乱终究还是要画上一道句号。谁胜谁败,已是尘埃落定。 再心有不甘,再负隅顽抗,也无法再扭转乾坤、改变结局。 她一边走着一边眯着眼扬声道:“到底谁是乱臣贼子?昔日你怀南王世子枉顾君恩、起兵造反,你亡我家国、灭我族亲,在这宫门内外大开杀戒,如今你竟也有脸说别人是乱臣贼女?” 皇帝眼里布满血丝,仇恨无比地看向殿外,随着那话语声,他看见沈娴一点点登上长阶,初初冒了个头,发髻上的白玉簪干净如初,继而冒出那双处变不惊的眉眼,一点点往下,到后来整个人完完全全地呈现在殿外。 皇帝恨极,当即令苟延残喘的禁卫军全部挟制住文武百官,皇帝站在龙椅前猖狂高声笑道:“好你个沈娴,朕居然被你给骗了!你能耐,朕倒要看看,你怎么救这百官群臣!他们若是全都死了,就算你得到胜利又怎么样,你坐在朕的这个位置上,谁来参拜你!” 沈娴凝着眼,直直看向皇帝身后那张金光灿灿的龙椅。椅把两边各有一只飞扬跋扈的龙头,椅背上金龙盘桓,雕刻得栩栩如生。 确实,这样一把椅子,可望不可及,不知让多少人垂涎! 可她却还清晰地记得,当年她父皇母后便是双双死在那龙椅之上,血顺着龙椅,淌湿了地面。 而那一切,都是拜这个这个人所赐。 其实她不喜欢那龙椅,上面不知沾过多少人的血,走到今天这一步,她只是在做力所能及、众望所归的事。 沈娴道:“你以为我是你,把自己当天神菩萨,指望着众生参拜?” 皇帝挥袖道:“朕是九五之尊!朕要他们死,他们必须不能活!”他面目扭曲地冲沈娴笑道,“只要你敢轻举妄动,朕就立刻让他们脑袋搬家。有这群家伙给朕陪葬,那也不屈!” 殿外将士确没再轻举妄动。殿内的场面一下僵化了下来。 皇帝满意道:“沈娴,难不成你还想当皇帝吗?你一个女人,还想妄图让天下人拜倒在你裙下吗?别妄想了!大楚怎么可能由一个女人当皇帝!” 沈娴冷淡道:“到底有没有可能,反正你是看不到了。”她眼梢若有若无地扫过整个朝殿,终于在明黄色的帷帐边发现了贺悠的影子。 贺相也被抓来了,眼下父子俩正待在一起。贺相身体不太好,贺悠一直从旁照顾着。边上的禁卫军手里,明晃晃的刀横在两人身前,随时都能砍下去。 看到贺悠还活着,沈娴心里总算也舒了一口气。 正好,皇帝也在找可以上手的目标,手里空空如也让他很没有安全感,结果他一侧头就盯准了贺悠。 第543章 原来……是你…… 自从沈娴逃出京以后,贺悠就养伤在家,不再过问朝事。眼下皇帝走投无路了,看见贺悠在照顾他老爹,不再如以往那般围着自己身前转,顿时就一股子邪火窜上来,脸上的表情相当疯狂。 皇帝有些迫不及待地从高位台阶上走下来,直接朝贺悠走去。沈娴刚想挪动脚步赶在他前面,皇帝就冷不防侧头看过来,好似在欣赏着沈娴的反应。 他像顷刻之间想明白了。 沈娴心里一凛,就听皇帝笑呵呵道:“你很紧张是不是?” 说话间,他已然走到贺悠面前,手里的剑抵着他父亲贺相的咽喉,一手把贺悠从地上揪了起来。 有贺相做挟持,贺悠不敢轻举妄动,任自己衣襟被拎在他手上。 皇帝面目又恢复了恶鬼般的凶狠,对贺悠道:“贺爱卿,你不是一向有主意吗?你来帮朕出出主意,看看朕到底该怎么办!怎么才能让这个女人立刻死去!” 贺悠面无表情,甚至连一丝惊慌和害怕之意都没有。他道:“事已至此,我也爱莫能助。” “哈哈哈,”皇帝恶狠狠地盯着他,“你怎么可能爱莫能助!”他看了沈娴一眼,一手擒住贺悠的脖子用力捏紧,咬牙切齿,“朕看她很在乎你呢。” 沈娴眼神暴戾,沉下声音道:“你敢动他,我让你死无全尸、永不超生。” 贺悠呼吸急促,手扒着紧紧扼住自己脖子上的皇帝的手。皇帝凑近他,扭曲道:“是你,先骗取朕的信任,再与他们里应外合对吗?你是叛臣,罪当株连九族!” 即使最后免不了一死,皇帝也绝不会让背叛自己的人好过。 皇帝说罢,举起手里的剑就狠狠往贺悠身体刺去。 “贺悠!” 他之所以任皇帝宰割,是因为贺相被挟持着,他不能够反抗。眼见着那剑锋离他身体不过分毫,贺悠赤手握住剑刃,霎时手上血肉模糊。 贺悠咬紧了腮帮子,眼神坚决。 就在这时,一支箭冷不防从殿外射来,精准地射中挟持着贺相的那个禁卫军的喉咙。禁卫军应声倒地。 殿外传来霍将军粗犷的声音:“乖徒弟,师父教你的那套拳法呢,用起来!” 贺悠眼梢瞥见父亲得救,霎时来了力气,抬起脚朝皇帝攻去。 皇帝一惊,连连后退,贺悠捡起地上一把剑就朝他冲过去。 殿内禁卫军见状,连忙要涌上前去护驾,只要他们对百官一松懈,事情就迎刃而解。 当是时,许多箭矢从殿外飞来,直射向那些禁卫军。随着一个个禁卫军倒下,百官得以松口气,而与贺悠搏斗的皇帝最终孤立无援。 沈娴冷声道:“你杀他有什么意思,就算得手也不过是损失一个臣子。有本事,你就来杀我。你若杀了我,这皇帝还继续任你当。” 皇帝见自己的人都倒下了,就沈娴面不改色地站在殿前,她的话字字钻心,皇帝怎能甘心,遂一刀撇开贺悠,就举剑又朝沈娴刺来。 她身后无一人站出来保护,皇帝以为,那是他们来不及。这对于他来说,是个绝好的时机。 就在皇帝刚一近前,利剑离沈娴一寸有余,她肩后蓦然伸出一支拉满弓弦的箭支,随着那洁白分明的手指一松,箭矢快得只剩下一道光影,从沈娴耳边掠过,撩起她的几丝发,随后直直朝皇帝的心窝穿透。 这一次没有再偏半寸,也没有浅半寸,刚刚好,穿透皇帝的心脏。利箭的威力巨大,穿透皇帝的身体后,射在了他身后的柱子上。 皇帝往后踉跄两步,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心窝里淌出的血渐渐濡湿了他的明黄龙袍。 他仰头往去,看见沈娴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男子,男子微微移步,从她身后走了出来,容色淡淡。 男子黑衣广袖,修长的手里擒着一张普通的弓,可那箭从他手上射出来时,却是威力无穷。弓上的弦已在千钧雷霆之际被他绷断。 皇帝瞳孔一扩,当然认得。那是他千防万防,最后防不胜防的大学士苏折。 可是今日的苏折,与往昔大不相同。 他半垂下的眼眸深沉如墨,透着幽幽无尽的清冷之意,眸底里暗含杀机,却又将一切归于平寂。 时隔经年,皇帝犹还忘不了这样肃杀的眼神。 皇帝记得,当年在军中,刺杀他的那名蒙面刺客,留下的眼神一如这般。他血手颤颤指着苏折:“原来……是你……” 朝殿内外,一片血洗过后的死寂。 皇帝倒在地上,胸口一个血窟窿,最终心有不甘、死不瞑目。 这场大楚的劫难,至此才算落下帷幕。 京城的百姓还浑浑噩噩,没从大军攻城当中回过神来,一切就已经结束了。从进城到清理皇宫,总共不过两三日的时间。 城中百姓没受殃及,但也免不了见到这场战争的残酷。 朝廷的禁卫军顽强抵抗,到最后全军覆没。尸体在城外烧了几天几夜。 朝殿上的污血已经被洗刷干净,又恢复了往日金碧辉煌的模样。眼下百官受惊过度,已经回家去休养了,空荡荡的殿上无一人。沈娴坐在殿前,望着夕阳,依旧火红如血。 后宫里的宫人们,依照沈娴的命令,愿意留下的就留下,不愿意留下的便做遣散。实际上到最后还是有相当一部分宫人留了下来,重新张罗起后宫。 至于死去的皇帝的子孙后代,丝毫用不着沈娴赶尽杀绝。因为她还没动手,皇帝自己就丧心病狂地把后宫自己的子女都杀了,妃嫔也死了不少。 活下来的少数妃嫔,要么被吓傻了,要么失去了孩子痛不欲生。 后宫里有人来问要如何处置。沈娴淡淡道:“遣去别宫颐养天年。” “可那别宫是专为招待别国使臣所用……” “那别宫里一年四季都空着,要招待别国使臣的次数寥寥无几,倒不如有人进去住着实在。” “是。”来人又问,“先前宫里的皇子公主还年幼,尽丧其父之手,而宫外还有三两位已出嫁的公主,当如何处置?” 第544章 往后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吗? 那出嫁的公主都是嫁与朝臣为妻,已为人母。 沈娴道:“既已出嫁,便当是夫家的人,随她们去吧。” 沈娴一直坐到夕阳沉落,霞光散去,星夜像渔网一样撒上来。 沈娴知道,堆积起来的后续事情还有许多。她要先清理安定后宫,该清出去的人都已经不剩了,除了宫人,整个后宫里空荡荡的。 京外禁卫军的尸体都处理好以后,她还要清理京城,犒赏三军。 两日后,秦如凉带兵回京。北疆军被他消灭,他不负众望,凯旋而归。 而沈娴如约,早早在北城门亲自等候迎接。 远远看见黑压压的将士们出现在视野里,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百姓们高声欢呼,迎军回城。 沈娴眯着眼看见,秦如凉身披战袍,骑着战马,身侧战旗高高飘扬,他正缓缓归矣。 到达城门前,秦如凉下战马,拂了拂麾毡,深深看了沈娴一眼,而后抱拳单腿跪了下去,道:“不负公主期望,臣大胜而回。” 沈娴低头看着他刚毅俊朗的轮廓,很是风尘仆仆的样子。她弯下身,把秦如凉扶起来,道:“秦将军辛苦,为静娴平定内乱,功不可没。” 待犒赏三军过后,秦如凉对这京城布局十分熟悉,便由他调兵遣将,重新替皇城内外、京城各处城门布防。 留在京中的将士们,重新编为禁卫军。 另外南、北、西三面边境需得尽快调军前往镇守,沈娴虽没正式登基,但三军将士以她为尊听她号令,她给立下汗马功劳的将领和士兵封赏,由受封将军带兵去镇守边境。 镇南、镇西、镇北三将军均为三品将军。而霍将军封镇南将军以外,另加封军侯头衔。 各方将士就绪以后,霍将军在京城里留了数日。 他的战伤恢复良好,身体依旧健朗,总归是头发渐渐花白。可和京城里的这帮老臣相比起来,他已经算是年轻态了。 这些日霍将军每天都很高兴,前朝旧臣,时隔多年,终于又能够聚集在一起了。就算多年前政见不合、暗自较量的,而今也冰释前嫌,和和乐乐。 按照霍将军的话说,这帮老头子都是半截身子进土的人了,还那么计较干啥。就连身体一向不好的贺相,也精神矍铄地出来喝两杯。 贺悠能拜霍将军为师父,让贺相十分高兴。贺相和贺悠父子间的隔阂,也似在一天天消融。 即使贺悠手受伤了,还被贺相拉出来陪叔伯们唠唠嗑。 霍将军讲述起一路战火,免不了挟带着沈娴吹得天花乱坠。便有大理寺卿嗤之以鼻道:“以前你就最会吹牛,怎么这老毛病还是改不了。”引得满堂哄然大笑。 谁也不提沈娴身为女子继承大统的事,大家且都回避着。大家心里都清楚,如今皇室只剩下她一人,除了她,还有谁能担此重任。 最后还是贺相叹道:“往后,可就是年轻人的天下了。静娴公主,”他看向大理寺卿,“我们都接触过,心思周密不输男子。” “不愧是苏大人的学生。” 这会子直到入夜,沈娴和苏折还在宫里一起讨论朝廷官员的任用,以及迫不及待要展开的武招和文考的科举事宜。 往后朝廷政事,必须得慢慢从那帮老臣手里拽出来,军事布防安排妥当后,政务就成了首要的。 苏折对整个大楚的政务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就连哪些地方官员可用,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沈娴多是听他说,哪些人适合哪些职位,他一边淡淡说着,一边手上执笔在纸上写着。 沈娴单手支着头,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 他清浅道:“这些地方官员的分布安排,虽随着北伐时就已落实,但在你登基过后,也需得正式下达任用诏令。”他手指指着纸上的一行名单,“这些,才德兼备,来日可上调朝廷,为你所用。” 苏折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沈娴的应答。 他眼也未抬,轻声问:“阿娴,你有在听吗?” 沈娴一直看着他,舍不得移开双眼,道:“苏折,往后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吗?” 苏折极浅淡地顿了顿。 沈娴又道:“所以你安排得这么着急做什么呢?” 苏折无奈道:“朝中大事,不可儿戏。往后我哪能随随便便再插手你的政事。” 沈娴勾唇笑了笑,重新打起精神,道:“好,你说的,我听便是。” 能和他一起讨论,听着他的声音,看得见他,对于沈娴来说,也是很满足的一件事。 夜深之际,两人从书房里出来,苏折道:“我送你回太和宫。” 这些日,沈娴都是在太和宫里住的,她已经住习惯了。 走过那条熟悉的梧桐道上时,梧桐树叶被风吹落在了地上,在灯火下染黄。 沈娴主动伸手去,握住了苏折袖衣下的手,温温凉凉,手指被她扣紧。 沈娴问:“为什么不留在宫里和我一起?” 苏折悠悠浅笑:“那样我岂不是很亏,连个名分都没有,就要进宫侍寝了。” 沈娴嗤地笑出声来,“这么说,我是应该名正言顺地让你住进宫,不能够委屈了你。” 路过太学院时,沈娴顿下脚步看了一会儿,道:“苏羡呢,现在京中太平了,你总该让我见到他了吧。” 苏折道:“等诸事皆平以后,我去接他回来。” 沈娴侧头看着他,问:“你把他藏哪儿了?” 苏折牵着她走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记忆里曾和我的母亲一起住过的地方。不知算不算是我的故乡。” 沈娴愣了愣。她从未听苏折提起过他的母亲。 “那你的母亲……” “她早亡。” 沈娴没再多问。 都这个时候了,没想到贺悠竟还进宫来。他喝了酒,约摸是霍将军那头的聚会刚结束,眼下身边领着个丫鬟。 丫鬟一看见沈娴,就泪眼汪汪地扑过来。 贺悠斜倚在太和宫前的木桥栏杆上,那只受伤的手眼下包得跟粽子似的,似醉非醉的模样。 ps:不知为何,写到此处,有种难以言说的悲凉。突然就想流泪,哈哈哈,妈蛋。 第545章 他的身份,帝师苏折 沈娴安抚下玉砚,走到贺悠身前来,动了动鼻子,皱眉道:“爪子都肿成这样了,你还敢喝酒?” 贺悠耸耸肩,懒散道:“没办法啊,老头子硬拉我去的。我师父不也浑身是伤么,他喝得比我还多,可乐呵。” 沈娴抽了抽嘴角:“你是你爹亲生的么?” 苏折随之也走上木桥,淡淡道:“那帮老骨头都聊了些什么?” 贺悠笑了笑,道:“还不是聊些前朝往事,又顺带聊了一下苏大人,说苏大人实乃公主之良师。嘴上虽然夸着,可心里都还防着,往后苏大人可得小心喽。” 苏折斜斜挑了挑眉梢。 老骨头认定了苏折是沈娴的老师,往后若想有情人终成眷属,只怕还有得阻拦。贺悠不说明,相信苏折自己也明白。 沈娴闻言道:“谁要敢,我便赏他一口棺材。” 贺悠道:“时候不早了,这丫头我也完好无损地给你送回来了,我先回去了。” 玉砚得以与小荷重聚,两人已经先回太和宫给沈娴就寝做准备了,特意腾出地方来给沈娴和苏折独处一阵。 沈娴倚着栏杆,手指摩挲着苏折的衣襟,轻细道:“真不留下来?” 苏折低着眉,捉住了沈娴的手,缓缓放到唇边,落下一吻。他笑了一下道:“现在你想留我,往后就该是我想留你了。” 沈娴道:“何须用得着你留,除了你这里,我还会到别处去么。” 苏折笑意淡去,眼里有浅浅淡淡的深意:“万一你身不由己呢。” 不等沈娴多想,苏折就又道:“夜深了,进去睡吧。明早还有许多事要做。” 随后刘一卦被拎来稀里糊涂做了钦天监,贺悠让他必须尽快算出个好日子,给沈娴登基用。 刘一卦掐着手指,纠结道:“其实……我只是个江湖术士。” 贺悠道:“我管你,你就是给我编也要编得好听一点。” 沈娴登基事宜,还是由贺悠在操持。他先前在礼部任职,对这些祭典礼仪比较熟悉。 后宫里就由玉砚和小荷做沈娴的贴身宫女,两人里里外外地张罗,督促织造局赶制皇袍、打造凤冠。 沈娴每天都晕头转向的,登基这天,稀里糊涂就被拽了起来,着皇袍戴凤冠,在寒武门的华表柱下,参加由贺悠主持的祭天大典,由受由贺相带领的文武百官的俯首大拜。 旭日东升之时,朝殿金光灿灿。沈娴登玉阶,金红色的衣摆往玉阶上拖过,她严谨肃然,率先抬脚踏入朝殿。 沈娴坐上高位,百官再拜。 新朝建立,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朝中官员加官进爵者,皆字字清晰地写在圣旨上,昭告天下。 “封,征北将军秦如凉,为天下兵马大将军。” “封,礼部尚书贺悠,为千户文昌侯。” “封,商贾连记连青舟,为朝廷御用一品皇商。” …… 除了加官进爵,有册封提携亦有废黜罢免。新朝开设,旧朝余党皆予以废除。 令众臣暗自惊奇的事,所有有功的人都收到了相应的封赏,唯独一直辅佐女皇至今的苏折没有任何动静。 既然加封苏折的事圣旨没提,也不会有人主动去提醒,若将来能让苏折远离朝堂、不沾朝事,也是再好不过的了。 在新一任科举选拔的人才出来以前,朝堂上的一帮旧臣,仍是各就各位。 大家一致默认苏折仍是太学院里的大学士。可如今太学院里一个学生都没有,他这大学士便相当于是个闲职罢了。 只不过苏折有了一层更清高的身份,那便是当朝帝师。 玉砚和小荷成了后宫里的女官,如今后宫里的宫人都要看她俩的脸色行事。 沈娴初涉朝堂,还很不能适应,从朝堂下来后是浑身僵硬。头上的凤冠压得她脖子都快要断掉了,她换下皇袍,还是习惯于穿那身高襟罩纱长裙,以白玉簪挽发。 玉砚一边替沈娴整理衣角,一边问:“皇上,按理说苏大人功劳最大,皇上为何不封他呀?” 沈娴对镜理了理高襟,挑眉道:“我若今日封他做皇夫,约摸朝廷得炸。” 玉砚抿嘴笑,“那不是迟早的事么。” 沈娴吁了口气,“是迟早的事。”可她怎么觉得那么难等呢。 近几日,苏折准备启程离京,去接小腿回来。 可他还没出发,就收到了北疆传来的消息。现在大楚平定、百废待兴,然边境之患尚未得到解决。 虽说先前大楚北疆边防空虚时北夏没有趁虚而入,可如今北夏依旧屯兵边境也丝毫没有要撤军的意思。 这要是再打起仗来,大楚已经这样落魄了,后果难料。 这时北夏传话来说,要想北夏撤兵可以,北夏皇点名让帝师苏折亲自前往北疆,与北夏谈判。 沈娴不指望北夏能为她提供无偿帮助,北夏没在大楚内乱时出兵,已是大义,他们会有所图也是常理。可为什么偏偏要苏折去谈判?她这个义外公到底想作甚? 苏折道:“既然北夏明言要我去,无妨,我去一趟便是,反正去接阿羡也顺路。” 沈娴道:“让你去你就去,万一他们是布下陷阱等你自投罗网呢?我另外派使臣前去,你不要去。” 现在大楚势微,她怎么能让苏折一个人去冒险。如果有个什么差池,她担心他一去就回不来了。 苏折问:“若是派别人去,你放心?” 沈娴沉吟了一阵,看他道:“那要不这样,我去接儿子,你去谈判,我们一路?” 苏折与她眼神交错,“你觉得我会答应你吗?” 第二天天不亮,苏折就动身离京了。等到晨光熹微,百官陆陆续续上朝时,在朝殿上等了许久都不见皇上前来。 遂百官窃窃私语起来。 “皇上呢,莫不是睡过头了?” “这才开朝没多久,就睡懒觉,可要不得啊……” 第546章 七嘴八舌满口三纲五常的大臣们 贺悠姗姗来迟,身边跟着沈娴的贴身女官玉砚,玉砚手里抱着一打折章。 贺悠清了清嗓,汗颜道:“我也是才收到消息,皇上要请假一段时间,不能早朝。” 百官道: “这是为何?” “这朝廷大事,岂是说能不管就不管的呀?” “皇上眼下在哪里?我等立刻就去劝谏,请皇上务必早朝!” 一群官员结伴就要同行。 贺悠揉了揉额头,道:“别去了,去了你们也见不到皇上的。” “莫非皇上不在宫中?” “她到哪里去了?” “就是,眼下这个时候,怎么能随意出入皇宫呢,唉,一切当以国家大事为重啊!” “身为帝王者,切忌骄奢淫逸啊!” 贺悠僵着嘴角道:“皇上去接皇子回朝了,皇子关乎王朝大统,难道不算国家大事吗?” 他老爹贺相自称身体不好,继续闲赋在家搞养生了。他身为二品尚书,又是沈娴身边的臣子,这暂稳朝纲的事就理所当然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沈娴临走的时候怕他撂挑子不干,还一道圣旨压下来,命他当一段时间的监国大臣。 眼下圣旨就在那些折章最上面。 贺悠算是见识了,这帮老骨头冥顽不灵的本事,七嘴八舌满口三纲五常,真是吵得他脑仁儿疼。 又有大臣问:“那皇上不在朝,朝中大事怎么办?” “对啊对啊,眼下大楚刚刚平定,正值多事之秋。” “这个时候去接皇子回朝……委实不太妥啊……” 贺悠一个头两个大,索性拂了拂官袍径直坐在地上,道:“喂,你们有完没完啊,有时间在这里嗟叹,不如大家赶紧分配了任务回去干活,早干完早回家啊!不然叹到太阳下山也没用啊。” 苏折把那些折章一一在殿上摆开,又道:“皇上怕你们闲得慌,临走前呢,连夜给你们每个人都派发了任务卡,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众同僚们就按照任务卡上交代的来办事。” “吏部选拔人才,先把科举切实落实下去,今年冬季要进行一次冬试,时间不多,赶紧准备吧。”贺悠一边发任务卡一边道, “兵部也要抓紧准备武招考试,武考和文考一样重要,两者皆不得落下。还有兵籍制,赶紧完善。” “工部和户部,查看各地方水利工程,以及共同统计百姓住户和秋收粮食,不能再让百姓在入冬时挨饿受冻,必要时候粮食交由官府统一调配。好在今年收成虽晚些,但各地方的大片土地都有耕种,没有荒芜下来。” 最后,围绕着各部都有相应的任务分派下来,大家相互熟悉一下任务卡,贺悠还道:“皇上支持你们有困难相互帮助,但若是结党营私、贪赃枉法,刑部和大理寺的任务就在此,一定会大刑伺候。” 这些任务看似寥寥几句话,可无论哪一样仔细落实下去都是一件大工程。 这些个朝臣哪还有时间天天在这叽叽歪歪。 大家咕哝一阵,就相继散了。贺悠坐在地上,抹了一把额头,吁道:“没想到,这帮老骨头居然嘴碎成这样……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以前怎么不见他们这么活泛? 贺悠明明记得之前上朝的时候,这些个家伙都跟缩头乌龟似的,能少说一句绝不多吭一声,朝堂上一片死气沉沉。 现在朝堂易主了,这些家伙的顺着竿子往上爬,这下藏着掖着多年的秉性一下子全暴露出来了。 皇上有这么让人不省心吗?他觉得还好啊。 这会儿,沈娴和秦如凉一起,已经快马飞奔出了城。 苏折早走一两个时辰,眼下两人快马去追,如若苏折没有马不停蹄地赶路的话,他俩应该还追得上。 苏折是随出使队伍一并行路的,时间并不紧迫,因而他也用不着加紧赶路。 沈娴得知,现在秦如凉消失了一段时间,就是把苏羡送去安全的地方。眼下苏羡所处的位置也应该属于北疆,离边境不过百余里的路,在一个村落里安顿下来,由崔氏贴身照顾。 秦如凉知道具体的位置,就算追不上苏折,苏折也一定会到那里去。 那里算是苏折的故乡吗?以前苏折不曾跟她讲过。 但她想要去看一看,苏折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事实上,苏折也是带着出使队伍骑马前行,如若坐马车,还需得拖长行程。他独自在外的时候,也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路上,他自然想快点接到苏羡,带回京去与他娘团聚。 他也想,能早些回京去见到她。 因而苏折在前赶路,沈娴和秦如凉在后追了两三天,才总算把苏折给追到。 当时她看见前方隐隐的黑影,顾不上许多,当即快马加鞭猛往前跑。 苏折听到那马蹄声,以及女子驾马的声音,略有两分恍然地回过头去,见追上来的人轮廓越来越清晰,他细长的眼梢里有微微的诧异凝滞。 那时秋意正浓,阳光正好,她伏在马背上,冲他大喊:“苏折,你给我停下!” 等追上来时,沈娴蓦然从马背上爬起来,在马匹快速的奔跑下她摇摇晃晃,好似随时都有可能栽下去。 苏折沉了眼,暗含威严道:“阿娴,别乱来,危险。” 沈娴张扬地看着他,鬓发在清风里长扬,她勾着唇角明眸生笑。就在两匹马并头时,她肆无忌惮地纵身朝苏折跳过去。 没什么危险不危险的,她只知道她追了苏折好几天,眼下能追上他,能见到他,真是太好了。 当时的情况确实有两分危险,出使队伍应对不暇,根本来不及反应。可再危险,苏折也总是能够接住她。 他手臂一挽,就捞了她的腰身揉进怀,一个翻转,沈娴已然和苏折面对面,坐在了他的马背上。 两侧是飞快倒溜的风景,绵延山野的极其炫彩斑斓的秋枫黄叶,相互掺杂点缀,十分旷奇美丽。 沈娴顺势勾住了苏折的脖子,她脑后青丝逆风飞扬,遮不住那双琉璃般瑰丽的眼。 第547章 即使前路艰辛,我也不放开 苏折捧着她的脸,指端拂着她纷飞的发丝,低沉道:“都告诉你危险了,怎么不听。” 不等沈娴回答,他俯下头来,扣着她后脑,极尽沉烈地吻她。 马儿一路跑着,两人耳鬓厮磨地吻着。直至后来,马匹在前方停下,斜阳光辉,将眼前的人淬得金灿灿。 沈娴听着自己的心跳,如愿以偿地反反复复地吻他,满心悸痛地呢喃着:“好想你……” 从回京过后,她便始终若有若无地担心着,苏折会越走越远。她不想放过他,一点都不想给他远离自己的机会。 身后出使队伍也停了下来,秦如凉驾着马立在最前面,最终却也没有去打搅他们。或许往后看着他们恩爱,慢慢就习惯了。习惯了,慢慢也就放下了。 沈娴双唇通红,她仰头看见苏折一向深沉如墨的眼眸里,镀上斜阳暖金色的光晕,美丽至极,直照到人的心底里。 她手指抚摸着那双眉眼,道:“苏折,我不会只顾苍生不顾你的,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 苏折眼里的光明暗不定,最后狠狠将她揉进怀,在她耳边幽幽道:“你这样,怎叫我舍得让你独善其身。” 往后沈娴与他在一起,可能只会麻烦不断。但得卿心如此,即便是地狱,他也自私地想要拉她一同前往。 沈娴埋头在他襟前,深深浅浅地呼吸着,带着些微鼻音道:“那你就不要放开我啊,这两天我追你追得很辛苦的。” “不放开,即使前路艰辛,我也不放开。” 这段时间以来,她有时候会感到不安,因为苏折总是若即若离、忽远忽近。他们不能像眼下这般亲近,大楚初定,儿女私情是不属于他们的。所谓名正言顺,他们都不得不循序渐进,明明时时刻刻都想要在一起。 果然,身不由己这种东西是还是身不由己的。 眼下得了苏折的回答,沈娴扬着唇,在他怀里闷闷笑开。 后来苏折和沈娴同骑一匹马走在前面,秦如凉以及出使队伍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沈娴不知不觉倚在苏折怀里睡着了。 等入夜抵达驿站时,她被苏折横抱着径直进了驿站的房间。 出使队伍虽不知具体怎么回事,可也隐隐能猜测。 沈娴一觉转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尽黑了,窗户外是一片浓浓的墨色,伴随着夜风吹打着窗棂的声音。 房内烛火幽然,苏折站在桌前,手里捻着银签,轻轻挑拨着烛芯。他问:“先沐浴,还是先用晚饭?” 沈娴惺忪地曲着双膝坐在床上,下巴抵着膝盖,侧头看他,惺忪道:“听你安排。” 他手指一顿,放下银签,回眸看她片刻,那眼神深沉得令人晕眩,随即略挑了一下眉梢,若有若无笑道:“那就先用晚饭。” 苏折和其他人已经用过晚饭了,给沈娴准备的是煨着的粥,粥里加了蘑菇和肉沫,很是香滑软糯。 其他人吃的都是粗茶淡饭,这粥已经算是好的。能补充她的身体,又很好消化,不至于一会儿沐浴会引起不适。 很快就有人送了粥进来,再顺便把浴桶搬出房去清洗。 北疆地区多空旷辽阔,沿途所设驿站却是十分冷清,甚少有时候才迎来朝廷的公职人员入住一两回,且公职人员都是男子,男子洗澡都去盥洗室冲洗一下完事,不会用浴桶这么麻烦。 因而浴桶放在房里没人用过,基本成了摆设,都已经布满了尘。眼下需得拿出去清洗干净了又抬回来给沈娴使用。 见沈娴坐在床上没动,苏折便道:“还没睡醒么,我抱你过来用晚饭?” 沈娴回了回神,道:“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吃了点粥垫肚后,不多久清洗干净的浴桶就被搬了回来,往里面灌上了热水。 浴桶安放在床侧后边,只露出一半的桶身出来,另一半恰到好处地被床帐给遮挡了去。沈娴便站到被遮挡的地方,默默地宽衣解带,而后发出轻微的水声,她沉到了浴桶中去。 房中一时没有动静,她不知道苏折在干什么,便出声道:“苏折,你还在房里么?” 他声音轻得撩人心弦:“怎么,要我来陪你一起洗?” 沈娴:“……我只是问问,一时太安静了,有些不习惯而已。”从他身上清润的气息沈娴就知道,他定是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已经洗过了。 不一会儿房门轻响,沈娴以为他出去了,便好奇地挪到没被床帐遮挡的这边来看看,结果正好见他推门进来。 两人视线一下子交错在了一起。 沈娴莫名一慌,赶紧又挪到了另一边去躲着,清了清嗓故作淡定道:“我以为你出去了。” “嗯,我出去又回来了。” 苏折拎着一只烤火用的炉子进来,随手关门,把炉子放在地上。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悠闲的况味。 这里没有沉香,他便暂且往炉子里撒了一把橘叶作代替,不一会儿就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散发出来。 沈娴才刚把头发洗完,苏折就拎着炉子走到了浴桶边。他看了看缩到另一边的沈娴,温煦无害地笑了一下,道:“这么怕我啊?” “我还没洗完。” “我知道。你洗你的,把头靠过来,我给你烘头发。” 沈娴看了看炉子,又看了看苏折,没动,嘴上道:“等我洗完了……再烘不可以?” “我看这样比较节省时间,”苏折狭促道,“某些人千里迢迢也要追着我来,本来挺有胆量,现在却怂成这样,委实不应该。” 沈娴一阵热气上来,她辩驳道:“谁怂了。” “不是说想我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连投怀送抱这样的事都对我做了,眼下却不敢单独面对我,你不怂谁怂。”苏折悠悠道,“有本事你过来。” 沈娴眼里流光四溢,闷闷道:“过来就过来。” 第548章 你感受一下不就清楚了么 沈娴几乎快要把脖子也缩进了水里,苏折让她背过身,头倚靠在浴桶边缘就好。为了找一个舒适的靠姿,她不得不稍稍抬高身子,水面勘勘浮在她的胸口上方,不仅露出了纤长的脖子,还露出一副水珠饱满的锁骨。 苏折温柔地梳理着她的长发,放到浴桶外烘烤。她仰着头,看得见他的清淡认真的神情,亦感觉得到他的呼吸偶尔从她耳侧落过。 发梢上的水珠滴在了炉子里,时不时发出呲溜的声音。她闻到了一阵阵橘子叶的味道。 沈娴怦怦乱跳的心,像寻到了归处,得以轻轻安放。可仍旧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鲜活紧张地跳动着。 苏折道:“你走了,朝中之事怎么安排的。” 沈娴应他道:“我让贺悠替我看着点,把未来一年的任务都分配了下去,想来你我离京最多不过一两个月,这一两个月里他们忙起来就没工夫叽叽歪歪了。” 苏折轻声细语道:“霍将军说得对,你着实心大。有哪个皇帝刚刚登基不赶着把皇位坐稳了,你却偏偏要往外跑。” 沈娴不反驳,只低眉莞尔一笑,道:“你就当我傻呗。” 皇位,哪有他重要。她不能放他一个人去面对北夏大军。 沈娴走得急,不曾带换洗的衣物,苏折把她头发烘干得差不多以后,便将自己的寝衣拿来给她穿。 好在北疆风大,她的裙子水透一下晾在外面半夜就能干。 沈娴躲在床帐后磨蹭了许久,才捻着衣襟慢慢踱出来。哪想刚一出就和苏折撞个正着。 沈娴捻着衣襟,无所适从,听苏折道:“我以为你溺水了进来看看。” 沈娴低着头,想让自己尽量轻松一点,可是她发现她根本做不到。苏折的男子气息笼罩下来时,她居然还是十分紧张。 沈娴僵着嘴角道:“你的衣服……还是一如既往的宽大哈。” 苏折亦低着头,幽邃地看着她,倏地俯下身把她打横抱起,道:“才发现,让你穿我的衣,比不穿还磨人。” 沈娴仰倒在床上,抬眼便看见头顶的床帐在轻轻摇晃。但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光景,随后便被倾身覆上来的苏折给阻断,她眼里所能看见的就只有他。 苏折的发丝垂落在她的脸侧,他幽幽道:“知道你这一趟来追我,是羊入虎口吗,在京城我能忍,到了这里还指望我能忍么。” 他没给沈娴应答的机会,露出豺狼虎豹的一面。转而手指探入到她的衣衫里去,沈娴抽了一口气,有些轻颤。 苏折扣住她的腰肢,修长有力的手在她腰上来回游走,低低又道:“瘦了,才这么细点。” 同样不等沈娴说话,他的手冷不防往上,紧驰有度地把她盈握。 沈娴呼吸急促而凌乱不堪。 苏折咬着她的耳朵,气息灼热道:“今日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就想要你。” 衣衫窸窸窣窣地宽落,苏折隔着沈娴身上仅有的寝衣衣料往她腿心送了一下,沈娴眼神湿润,脸色嫣然,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栗。 她无从招架,好像单单是和他靠近,往那方面去想,就足够让她敏感。 苏折吻着她的脖颈,留下吻痕,依稀又道:“可我又不能立刻把你怎样,赶了几天的路来追我,总应该让你睡一睡,歇一歇,吃点东西,再谋后续。” 他总是有条有理,原来心里竟盘算着这些。 沈娴与他交颈,缓手攀在了他腰背上将他抱紧,浅浅喘息着,沙哑妩媚地问,“有多想啊?” “有多想?”苏折抓着她的手向自己摸去,“你感受一下不就清楚了么,现下有多硬,我便有多想。” 沈娴脸一下子如火中烧,感觉像是摸到了滚烫的铁杵一般。他的所有冷清淡然,都被他扯去,剩下的只有如烈火般灼烫火热。 苏折霸道地让她握着他往她腿心送去,没有多少前戏,因为苏折抵上她时就发现她已经湿腻了。 她一会儿感觉自己像火一样在燃烧,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像水一样瘫软。 沈娴字不成句道:“原来,你一直都忍着么,我还以为……” 话没说完,苏折便沉身把自己嵌入了进去,也撑满了她。这突如其来的进入,让沈娴猝不及防,剩下的话全被堵在喉间,溢出深深浅浅、蚀骨销魂的低吟。 那强硬的攻势,凸起的脉络肌理,一寸寸侵入属于她的领地,要将她的身心都煨化成潺潺春水。 苏折猛进浅出,步步击溃层层阻碍,直至彻底完全地埋入其中。 苏折俯头亲她,低哑道:“还以为什么,以为你对我没诱惑力了?”他坚硬的身躯紧压着沈娴的,将她狠狠揉进怀中,又道,“这是离你的心最近的时候,于我可有致命的诱惑力。” 两个紧贴着的胸膛,沈娴已经分不清是谁的心,在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 “阿娴,放松一点。”苏折绷紧了声音道。 沈娴勾着他的颈子,气息在他耳边萦绕,缠缠绵绵,“可于我你也有致命的诱惑力,我得把你死死缠着。苏折,你不是想要吗……” 苏折猛往她深处闯去,“给你备马车可好,明日你可能连路都走不了,更别说骑马了。” 沈娴连脚趾头都闪烁过一阵快意,咬牙呢喃道:“你说什么都好……” 沈娴隐约感觉自己才睡了没多久,窗外的光线就有乍亮的趋势。被窝里有一具浑然有力的身躯辗轧着她,还有火热如铁的东西杵着她。 沈娴迷迷糊糊地动了动身子,结果就着夜里云雨疯狂的余韵和润滑,不费吹灰之力就迎了他往又身子里钻了去。 才歇下去的酸麻酥骨随着身体被撑满,又一点点全部被点燃了起来。 她哆嗦着醒过来,睁眼就看见苏折的脸,腰肢像快要被撞断了似的,她却下意识地扭腰款摆,任苏折为所欲为,轻喘道:“苏折,天亮了……” 第549章 阿娴,我带你去见我娘 苏折分开她的腿,狠狠往里顶送,吻着她颈边的发,沉哑低笑道:“是啊,天亮了。你是想说,光天化日之下不宜行夫妻恩爱之事么,但方才,是你主动容纳我的。” “我怎么……不记得……” 清晨沈娴的气色极好,脸色白皙红润,双眸半开半阖,眼神迷离,极是动人。这驿站里还有其他人,她不能放任自己肆意出声,更担心自己手指使力会抓伤苏折,难以忍耐之际,便不自禁地撕扯着身下床单。 苏折缠绵吻她,低低道:“害怕叫出来,你便咬我。” “会咬痛你……” 苏折气息有些重,“不怕,我在你身上留下这般多吻痕,让你留几排牙印何妨。” 说罢他扣着沈娴的腰肢展开强攻。 沈娴终是难耐,便攀着苏折的肩膀咬在了他的肩上,只发出低低的呜呜声。 天色敞开大亮的时候,夜里呼呼的风停了,朝阳金色的光洒满了窗棂。 恩爱过后,沈娴已经脱力到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了。 苏折征询她的意见:“是想再沐浴一次,还是单单清理一下?我让人备热水。” 沈娴抬了抬眼皮看他,实在不知这家伙哪来的神清气爽,道:“这个时候若再要热水沐浴一次,会显得很奇怪吧……” 这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他俩昨晚没消停么。只不过昨晚两人一间房,孤男寡女,好像不发生点什么,说来别人也不会信。 苏折道:“我知道了,你先躺一躺,我去准备。” 昨天换下的衣裙透了水,今早已经全干了。最后沈娴还是没沐浴,只清理了一下身子,换上裙子,等用早饭的时候,沈娴那几乎与废掉无异的老腰根本无法使她在桌边落座,最后只能浑身乏力地歪歪斜斜靠在苏折怀里。 早饭过后,大家就要动身启程了。 一辆马车也已经备好了,沈娴走路姿势有点僵硬怪异,索性由苏折抱着出房,再放上马车。 她眼一闭,头往他衣襟里一歪,心想还是装睡好了。不然会觉得有些丢脸。 后来沈娴并没在队伍里发现秦如凉。 苏折道:“他安全把你送到我手上,今天一早就回京了。京畿重地,有他在,也稳妥些。” 沈娴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苏折窄了窄眼帘,道:“不然我也想让他跟着一起,日日见你我恩爱,也好早日对你死了心。” 让秦如凉跟着,对秦如凉来说,才是一种折磨吧。 沈娴斜身躺在马车里,头枕着苏折的腿,道:“他说过他会放下的,等看见我们一家三口团圆的时候。到时候,我给他找个好姑娘,你说好吗?” 苏折抚着沈娴的头发,若有所思道:“自然是好的。” 只是秦如凉真的能如他嘴上说的那样能放下吗?秦如凉心里清楚,当然苏折也对此有几分了解。 那个觊觎他女人的人,就算放下了也不一定能死心,别的再好姑娘,还能再入他的眼不成? 而这一头一路快马狂奔回京的秦如凉,分毫不能让自己停歇下来。他什么也不去多想,他只想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既然这一生,已经无法再得到她,那他就尽自己所能,护她安稳,护大楚江山安稳,这总可以。 说北疆之地贫瘠苦寒,一点也不错。 一路走来,沈娴见得最多的便是连绵荒芜的旷野。马车或多或少地拖慢了行程,等她和苏折快要到达边境地区时,已初初步入了冬日。 在山野里生长得无拘无束的草木都一片萧条枯黄,到处可见落光了树叶的光秃秃的树枝,偶有几只寒鸦盘旋。 苏折让出使队伍先行去往边境,他带着沈娴中途分了路,往另一个方向去。 苏折在前驾着马车,他说,从前他住过的地方就在前面不远,小腿和崔氏眼下都在那里。 沈娴便提着一颗心,趴在车窗边巴望着,看着路边空旷的风景。 这北疆的天多晴朗,白日能看见天空纯净透蓝,夜里星辰璀璨成辉,风很大,阳光也很金绯澄澈,只是没有什么温度。 半下午的时候,马车行过迂回的道路,有些颠簸,两边的山坡都是那荼蘼的金色。 这里就是他曾经住过的地方吗?处处透着一股难言的荒凉。 沈娴轻声地问:“苏折,你和娘怎么会住在这么偏远的地方?是因为你父亲是这个地方的人吗?” 苏折悠远道:“太久远的事,大多都已经不太记得了。我只记得被追杀,我们整日东躲西藏。” 沈娴敛着裙子起身,到车前和苏折并肩坐在一起,她伸手搂着他,头靠在他的肩上,道:“往后有我陪着你,谁敢追杀你,我帮你砍他。” 她对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皇帝父亲心生感激,幸好,当年他救了苏折,并把他带回了京里。 苏折眯着眼,低着下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道:“阿娴,我带你去见我娘。” 沈娴扬着唇温柔地笑,“好。”她复抬眼看着他金色阳光下的侧脸轮廓,见他那双眼里的霞光或深或浅,“苏折,要是娘对我不满意怎么办?” 苏折淡淡笑了一下,道:“苏羡都有了,还能怎么不满意。”他声音轻得有些缥缈,“我能活着,她就已经很满意了,更何况如今我有了独一无二的夫人,亦有了独一无二的孩子。” 听他说来,沈娴莫名觉得有种悲伤。 马车仿若悠悠行到了霞光尽头,那里有一条小河在两边山坡之间延伸出来,从眼前静静淌过。夕阳把那欢跃的水面洒照得波光粼粼。 有一个小村庄依河而建,和四处的荒凉相比,这里好似沙漠中的一片绿洲,宁静和美。 苏折一手牵着马,一手扶着沈娴下马车来,道:“倒是不记得以前这里有这样一个村庄。茅屋也已经不是原来的茅屋了。” 一看这村庄还很新,应该是近两年才落成的。 第550章 你快认认,他们是不是你爹娘 沈娴道:“认不出原来的地儿了吧,要不咱在这里吆喝一声,村子不大,阿羡和二娘定能够听得见。” 苏折隐隐笑道:“算了,挨家挨户找吧。” 沈娴和苏折进到这村庄里来,怎么也是两个外来的陌生人。一进村口,就引起了在村子里玩耍的孩童的注意,有几个胆小的孩子转头就往自家家门跑,还剩下一两个胆儿大的,杵在原地观望。 沈娴便问:“你们知道阿羡住哪儿吗?” 一孩童挠了挠头,糯糯地回答:“阿羡?你们是不是找苏羡啊?” “对,你可以带我们去找他吗?”沈娴极力按捺住声音里的颤抖和激动。 孩童玲珑道:“你们是谁啊?” 沈娴道:“我们是他爹娘。” 孩童蹦蹦跳跳就往前面带路,还没到地儿,就童音生脆地叫喊道:“苏羡!苏羡!你爹娘来找你啦!” “苏羡!苏羡!你爹娘来找你啦!” 沈娴听得几度眼眶酸胀,她不住地抬头捏着鼻梁,想把那股酸涩逼退回去。 看样子阿羡在这里和玩伴们相处得不错,那雀跃的欢呼声,无不为苏羡感到高兴。 一座村舍内,此刻崔氏正在厨房里忙碌,准备着晚饭。苏羡独自坐在院落里的屋檐下,满院子都被余晖洒满,他手里不厌其烦地把玩着下午崔氏给他编的草蚱蜢。 今年他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刚到夏天,他见到了田野里活生生的蚱蜢,二娘说它们要到明年夏天才能够再出来。 院落里散养着三两只觅食的鸡,到了该喂食的时候了。苏羡便起身进屋端了麦麸出来,唤道:“咯咯哒,咯咯哒。” 那几只鸡听到呼唤,都围拢到他脚边来。他小手抓着麦麸往地上洒去,几只鸡吃得正欢实。 村子里的人们都十分惊讶,这个年纪的别的孩子,都还在到处摸爬滚打,而苏羡已经会帮崔氏喂鸡择菜。 苏羡偶尔会与村里的孩童一起,但他总是很安静地坐在旁边看别人玩耍。他不会把自己弄得满身泥,他身上总是干干净净的。 村子里的人都很疼爱他,起初以为他没爹没娘,后来才听苏羡说:“我爹娘很快就会来接我了。” 他可能等不到明年夏天再看一次田野里乱蹦跶的蚱蜢了。他自己心里这样想。 可是没关系,要是有爹娘,他可以不要那广阔田野间的许多乐趣。 苏羡喂着鸡,突然就听到外面孩童的叫喊声,正朝他家门这边飘来。 崔氏听得院落里哐当一声,冒出头来便看见小腿打翻了喂鸡的麦麸瓢,从几只鸡中间跑过,几只鸡连忙往旁边扑腾着翅膀躲闪,咯咯咯地叫个不停。 崔氏放下手里的厨具就去追,边道:“小腿你要去哪儿?” 苏折将马车栓在村口的树下,看着沈娴越往前走,脚步越有些凌乱,不由神色微微动容。 孩童带着沈娴走过一段石板路,指着前面的那个院子,道:“苏羡就住那家,这路最好认,他家的房子和门前的石板路,是一个和他们一起来的叔叔帮他们修的,下雨天也很好走,不怕摔跤。” 沈娴走在那石板路上,深吸一口气,道:“是么,那叔叔真能耐。” 孩童喜滋滋道:“那叔叔还说,等他回来就教我们武功。苏羡有那么厉害的叔叔,我们可羡慕他了。” 沈娴伸手捂了捂眼,有飙泪的冲动,生怕自己一下忍不住,在孩子面前丢脸。 正这时,那孩童见苏羡跑了出来,湿漉漉的眼神直越过孩童,看向他身后的沈娴。 苏折跟在后面,刚好也从容地走上这石板路。 孩童便又道:“苏羡,这两个人说是你的爹娘,我就带了他们过来,你快认认,他们是还不是?” 沈娴一顿,放下了手,在看到苏羡的那一刻,眼泪始终还是忍不住,跟决堤似的,汹涌而出。 苏羡拔腿就一声不吭地朝她跑来。 沈娴矮下身去,张开手,一下子把他抱个满怀。 后来她搂着小腿,靠着他小小单薄的肩膀,闷闷地哭。 村子里的人听说苏羡的爹娘来了,纷纷赶来看一眼。大抵沈娴从没在这么多人面前这样子丢脸过,但是她不在乎了。 她抱到了她的孩子,看见他好好的,她终于又能和他团聚,往后再也不会分开,就够了。 沈娴喜极而泣,久久无法平静。 崔氏出门来看,站在一旁偷偷地抹眼泪。 苏羡抱着沈娴的脖子,小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细长的眼睛黑白分明,湿润润道:“娘不哭。” 沈娴摸摸他的小脸,含泪道:“怎的这么瘦弱了?脸色怎的这么差?阿羡,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苏羡默默给沈娴揩眼泪,而后道:“二娘说,我是这样的,暂且瘦弱一些。” 崔氏道:“先进屋去说吧,外面天儿冷呢。”随后崔氏又一再感谢好心的村民,也确认今天进村来的沈娴和苏折就是小腿的双亲。 一时间村子里讨论得最多的就是这件事了。 进了院子,沈娴还是爱不释手地将苏羡东摸摸西看看,苏羡也像个瓷娃娃一样,由着沈娴又亲又摸,小小的年轻的脸上,若有若无地带着淡淡的笑意,竟像是宠着他娘胡来一般。 这神情,当真与随后进来的苏折如出一辙。 这一大一小,一时间四目相对,各自都不知该作何反应。即使心中有情感,有牵绊,也不像是能轻易表达出口的样子。 沈娴眸子清亮如洗地看着苏折,对苏羡轻声道:“之前你不是很黏着他么,现在娘不阻止你,你过去叫声爹。” 苏羡湿漉漉的眼神轻轻颤了颤,苏折的神情也是轻微一动。 见父子俩情怯,沈娴一本正经道:“你要不喜欢这个爹就算了,回头娘再重新给你换一个。” 苏羡道:“不换,这个很好。” 苏折适时与他道:“苏羡,过来。” 苏羡遂一步步朝他走过去。站在苏折面前,仰头把他望着。 ps:《千秋我为凰》在夏至小说网首发哈,还找不到正版的小伙伴们、想及时看更新的小伙伴们,都速速到我怀中来。关注我的微博【千苒君笑】,可不定时有小番外放送。我们的口号是,支持正版!作者不是吃素的!作者要吃肉! 第551章 我不跟他们抢 苏折低头看着这小子,才这么矮点儿,他还是弯下身,单只手臂就将他抱起。小腿安稳地坐在他的臂弯里。 有了苏折先主动过后,小家伙虽别扭但是却很依赖地抱着苏折的脖子,埋着头暗自欢喜着。 这是苏折第一次抱苏羡,感觉孩子软哒哒地趴在他的肩头,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想看他成长,想保护他的欲望。 “爹。”苏羡忽然叫他。 苏折一顿,心头掀起涛浪,面上却淡淡若无其事地应他:“嗯。” 沈娴蓦地被这父子俩逗笑。她原以为只有自己挺别扭的,但没想到,她还能看见苏折别扭的时候。 苏折掂了掂小腿的体重,道:“是比以往要瘦弱些,那药难免伤身体,往后仔细调养,三五年后能调养得回来。” 沈娴不由想起去年那个时候的苏羡,又一阵辛酸难过。 苏羡道:“娘,我总会好的。二娘说,你们来接我以后,就不会再分开了。” 沈娴又哭又笑:“是啊,不会再分开了。” 后来沈娴留了父子俩在院子里,她和崔氏去厨房重新烧火做饭。 苏羡把他这段时间以来在这个地方的生活点滴都表达给苏折看,先是像模像样地喂鸡,然后轻车熟路地赶鸡进圈,又蹲在屋檐下择菜,随后还去找了细长的枯草叶子,要苏折照着崔氏编的那蚱蜢,再给他编一个。 父子俩一同坐在屋檐下,话不多,自有相互交流的办法。 最后一缕霞光消散时,苏折嘴上叼着一根草,修长的手指绕转,正忙碌而悠闲地给苏羡编织新花样。 苏羡静静看着,挂在廊外的两只小腿儿轻轻地晃动着,彰显着他的满足和喜悦。 崔氏本不让沈娴沾厨房里的活,沈娴道:“到了什么地方就做什么事,二娘你还跟我客气。” 崔氏也就让她往灶膛里放柴火了,这样烤着火也暖和。 崔氏道:“公主这段时间一切可还好?奴婢听说大楚平定了,公主若是闲下来有空,想来今年也一定会来接小腿一起过年的。” 沈娴道:“是啊,一切都平定了。” 崔氏感慨笑道:“瞧奴婢这记性,往后就不能再继续唤您公主了。” 沈娴笑笑,道:“无妨,横竖不过一个称呼罢了。倒是阿羡,如今两岁了,有名有姓,往后就不唤他的乳名了。” 崔氏道:“奴婢记住了。” 沈娴看了看崔氏,道:“二娘,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灶膛里的火光映衬着她的脸,她认真道,“还有谢谢你,阿羡多亏了你悉心照顾。” 崔氏道:“您千万别这么说,这些都是奴婢应该做的。这里的生活,也挺好的,在刚来时可能还不太适应,但是有秦将军前后左右地帮忙打点,待稳妥以后才离开。要谢也是该谢谢秦将军。” 沈娴轻声道:“我当然感激他,好像除了感激,我也没有别的能再回应他。” 到了吃饭风时候,四人坐一桌,倒也和乐。 沈娴给苏羡夹菜,都是清淡小食,他不挑食,吃得也乖;苏折便给沈娴夹菜,一家三口循环得十分和谐。 晚饭后,外面天色已经黑稠,外头的风也正大。村子里的人们也早早就歇下了。 沈娴打了热水来给苏羡洗了小脸小脚,他自己爬上床去换了身上的小衣裳,就乖乖躺下。 随后沈娴又打了热水将自己满身风尘给清洗了一下,苏折先前在沈娴给苏羡洗漱的时候就冲好了澡,沈娴回来时,见他正在房中,一身清润。 空置的房间已经被崔氏安置妥帖,床上铺着干净的床褥和棉被,看起来十分暖和。 崔氏从隔壁房里出来,与沈娴道:“阿羡已经睡着了,可要奴婢抱过来和您跟大人一起睡?” 沈娴和苏折没来的时候,苏羡是跟二娘睡的,夜里也方便二娘照顾,不至于冻着凉着。 沈娴道:“不了,就让他在你那儿睡吧,抱来抱去我怕受凉。” 崔氏道:“那便在奴婢那儿睡了,您与大人也早些歇息。” 沈娴点点头,崔氏就先回了房。 床上那头原本闭着眼睡得正熟的苏羡,此刻正睁着黑亮的双眼。崔氏笑道:“今日你倒精神,往时候早该睡了。” 苏羡道:“二娘,我高兴,睡不着。” 崔氏道:“那怎的还装睡,不想去爹娘那儿睡?” 苏羡道:“把我爹留给我娘,把我娘留给我爹,我不跟他们抢。” 崔氏不知道苏羡这样的善解人意和温柔都是跟谁学的,明明他与他爹娘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大抵是与生俱来的,有一部分遗传自他爹,有一部分遗传自他娘。 崔氏怜爱道:“你这孩子,快睡吧。” 沈娴进了屋,关上了门。见苏折已经从善如流地解了衣挂在架子上,然后上床,她有些无所适从道:“那个,阿羡在二娘那儿睡着了,今晚,嗯,今晚就你我睡。” 苏折道:“这床不宽敞,原也睡不下三个人。” 有苏折看着她,她竟无法在他面前宽衣解带。 苏折靠着床头,眉目细长斜挑地看着她,若有若无含笑,轻声细语道:“要在那站一晚上?” 沈娴抿了抿唇,背过身去,一件一件解了衣裙。待只剩下单薄里衣时,她埋着头囫囵就往空着的床外侧钻。 结果被苏折一手拦住了去。 沈娴脸色红红,神情木然地看着他。 他往床外侧挪了挪,温柔道:“睡里边去。” 沈娴不明所以,就被苏折拽去了里侧。等她缓缓躺下来,感觉到后背传来的绵绵暖意才蓦地明白,原来苏折是在替她暖床。 苏折轻抚过她的眼角,轻声道:“今日眼睛都哭红了,明早起来只怕会干涩不舒服。见到儿子应该高兴,你哭这么凶做什么。” 沈娴有些难为情,“一时感性,没忍住。”她环上苏折的腰,依偎在他怀中,轻笑着絮絮又道,“我应该感谢秦如凉,我应该感谢二娘,应该感谢所有照顾过苏羡并对他好的人。可我最感谢的还是你,是你把他带给我的,是你想方设法救他性命的,是你让我们母子能够有机会团聚的。” 第552章 那时我无能 苏折指上轻缓地给沈娴按摩这眼廓,让她感到舒服,他扬了扬唇角,道:“我是他父亲,有何好谢的。” 沈娴抱紧他,呢喃道:“苏折,外面的风好大。可我觉得好安心。这一辈子,有你和苏羡陪着我,我别无所求了。” 苏折安抚着她,安稳地睡去。 待第二日起身,又是一个阳光明灿但少了温度的晴天。 沈娴让崔氏收拾好东西,他们即将离开这个地方。 在临走之前,苏折单手抱着苏折,携了沈娴往村子后面的山坡走去。沈娴手里挽着一个篮子,篮子放了些香烛,以及准备的点心。 苏折说要带她去看他母亲。他的母亲当年就葬在山坡的另一边。 过去了二十几年,不知道而今又是一番什么光景。 沈娴走在那山坡上,冷风扬起了她的青丝和裙裾,她像一朵盛开在悬崖边上的花朵,迎着风傲然绽放。 那一抹杏色裙角,与苏折的黑色衣角连在了一起,显得缠缠绵绵。 苏折肩上趴着的团子,细细白白,裹着厚厚的衣服,头上戴着厚厚的帽子。 到了山坡另一边,发现稀稀疏疏有几座坟墓坐落,坟头朝这边,能朝南望得更高更远。 苏折领着沈娴来到一座石墓前,那石墓的石头缝隙间,已经经年长满了枯草,沧桑而又寂寥。 苏折站在那坟前许久,方才抬手拔了拔坟头的枯草,与沈娴道:“这是我娘。” 沈娴把苏羡放在旁边的空地上,嘱咐他不要乱走,才过来和苏折一起动手清理坟上枯草,边轻声问:“多久没回来了?” “忘了。你父皇再世时,我常常有机会得以回来祭拜。后来,好像就没再有那样的机会。” 坟头朝南,想必是他想让他母亲能够望见,他一路去了南方。 沈娴除草时,苏折忽然又道:“那时我无能,这座坟墓,是你父皇曾帮我堆的。” 沈娴动作一顿,蓦地鼻尖一酸。 那时的他,该有多么无助。所以那一份让他娘亲入土为安的恩情,就足以让他铭记和报答一生吗? 沈娴道:“可以跟我说说吗?” 苏折用了最简单明了的话叙说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道:“被杀手追杀的时候,恰逢你父皇巡游北疆,出手相救。只是我母亲为救我,葬身刀下,无力回天。” “那你父亲呢?”沈娴沉吟许久,终还是问了一个她一直想问却没问的问题。 “父亲,”苏折淡淡道,“不知道。好像有点印象,我母亲每日都在盼着他来,结果到死也没能盼到他来。” 沈娴半晌道:“说不定他有什么苦衷,就好像你当初对苏羡一样。” 沈娴蹲在坟前点香烛,苏折揉了揉她的发,和她一起蹲下身,道:“无妨,在我的记忆里,总归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沈娴回头对旁边的苏羡招招手,道:“阿羡,快过来,见过你奶奶。” 苏羡手里中规中矩地端着香火,而后像模像样地行了一揖,奶声奶气唤道:“奶奶,阿羡来看您了。” 沈娴亦敬以香烛,恭恭敬敬地唤这坟墓中的亡者一声“娘”。 祭拜完过后,一家三口就离开了这个地方。他们的路还没有走完,往后还有大好的精彩的人生。 回到村里,崔氏已经把一切都收拾妥当了。 崔氏告别了村里人,和沈娴苏折一起,带着苏羡离开了这个村子。 北疆边境,不仅大楚将士们等着,北夏那边也还等着呢。 苏折本想让沈娴留在村里,待他处理完事情以后再来接娘儿俩一同回京。想来沈娴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索性就不再勉强,一行人一起离开。 两天后,马车驶入了北疆的边城。镇北将军当然认得沈娴,听先一步抵达的出使队伍的描述,大概就知道是沈娴,因而进城时镇北将军亲自迎接。 给沈娴和苏折暂住的府邸也已经准备好了,虽然北疆的条件十分有限,镇北将军也尽量在这有限的条件里做到尽善尽美。 赶路了两天,崔氏先带着苏羡回院里休息。 随后沈娴便接见了镇北将军,问:“现在北夏是个什么情况?” 镇北将军道:“十万北夏大军屯兵边境,不肯撤军,现由北夏皇亲自坐镇领军。”说着就看了苏折一眼,又道,“北夏皇必须要见到苏大人才肯撤军。” 沈娴拧眉道:“好端端的,他要见苏大人做什么?” “这个末将也不得而知。” 沈娴当即决断道:“你且派人去北夏那边说一声,我想邀北夏皇一叙,他若同意,就定个地方谈判。” 她想,也是时候与自己这位传言中的义外公见上一见了。只不过她可能没法跟他谈辈分亲情,而是以大楚一国之君的身份与他相见。 “是。”镇北将军领命下去。 镇北将军当天晚上就派人把话传到了北夏那边。 北夏皇正在帅营里,听大楚使者传话后,把使者遣送回了大楚那边。他一身明黄龙袍,扬了扬黑裘披风就坐在了主位上,喜怒无形道:“这女皇,倒是有几分魄力和胆量。” 北夏都大军压境了,她还敢主动要求见北夏皇一面。 下座武将道:“才刚刚上位,就敢跑到边境之地来,特忒不知天高地厚了些。这女皇,皇上见是不见?” 北夏皇窄了窄眼帘,眼里没有波澜情绪,谁也猜不透。 良久,北夏皇道:“原本朕也不是要见她。” 于是第二天,北夏这边就回了话,拒绝与大楚女皇会面。 消息一传来,大楚边境将士无不愤怒。镇北将军怒言道:“北夏这是赤裸裸的羞辱我大楚!” 沈娴倒也镇定自若,道:“我主动要见北夏皇,北夏皇当然也有权利选择不见。这没什么,犯不着动气。” 镇北将军愤愤道:“可皇上都愿意亲自出面与北夏谈判,他们却反而不领情面,这不是蓄意挑衅是什么!难道皇上不比苏大人更加有说服力吗?” “这也是我正考虑的一个问题。”沈娴若有所思道,“只怕他们不是诚心想要谈判的。” 第553章 那个死老头为什么非得要见你? 继而北夏那边又传来了话,北夏皇仍然坚持要苏折独自前往,除了苏折,他谁也不会见。 原本还淡定自若的沈娴,一下子便阴沉了下来。她目色阴鸷地盯着北夏来的使臣,幽幽道:“想见苏折?你让他做梦去吧。” 北夏皇绝对不是为了要谈判的,他要苏折过去作甚? 沈娴想不明白,也根本不可能会同意。 结果北夏那边鸣鼓点兵,整顿三军。北夏皇给沈娴三日时间考虑,三日内若是让苏折去北夏阵营,则两国相安无事,若是她不肯,那就只好兵戎相见了。 这两国边境的局势一度显得十分紧张。 苏折见沈娴暴躁地在军营里暴走,打算去与边境主将商议应对之策。 苏折在营帐中淡淡道:“就让我去会会那北夏皇,也无妨。” 沈娴回过头来,眼神坚决,“你不许去!他为何单单要见你,你这一去,必定危机四伏。” 苏折之名,不仅在大楚显赫,在夜梁和北夏同样为人所知晓。他以谋略才华助沈娴平定大楚,以后更有可能是北夏和夜梁的对手,所以北夏才借此机会想要对他不利。 沈娴暂时只能往这最坏的方面去想。 苏折牵了牵嘴角,道:“你就不怕因为我,使得两国大动干戈啊。” 沈娴狠厉道:“要真要是想打,北夏早该在我大楚动乱不堪的时候就该打进来了,现在才来说要打,已然错过了最佳时机。那个死老头,还真把自己当我亲外公了,以为帮了我一回,他提什么要求我都该答应?我呸。” 北夏这边,北夏皇亦是阴沉着一张脸,座下武将均一言不发。 后有武将不太确定道:“皇上真打算出兵?先前时机千载难逢的时候皇上不出兵,现今……” 要是现在才打起来,时局好坏,还真不一定。 大楚的军队才经过一场血性战争,士气还未衰退,若是把各方将士都调拢来对付北夏,对北夏也俨然不利。 北夏皇眯了眯眼,意味不明道:“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胆子还不小。” 但最终,皇帝也没具体说到底是打还是不打。 等武将们都散了,后来一位北夏的王爷进了帅营来,面见北夏皇。 这王爷正是当初出使大楚的那位王爷,也正是北夏皇仅剩的兄弟手足——穆王。 穆王在北夏不沾权势,但名望甚高,他才能一直常伴北夏皇左右,受北夏皇的信任和亲近。 穆王进来时,看见北夏皇还黑沉着一张脸,不由笑道:“皇兄还生气呐?” 北夏皇一掌拍在旁边的案几上,道:“那臭丫头,实在不识好歹!” 穆王道:“我知道皇兄也不想打这场仗,只不过是想吓吓那大楚女皇。可哪知女皇颇有胆量,连边境这十万北夏军都唬不住她。依我看,不如一人各退一步。” 北夏皇侧头看向穆王,问:“如何退?” 穆王温温道:“皇兄定是没有告诉那女娃,让苏折过这边来只是想看看,并无伤害之意。想来那女娃定是以为皇兄会对苏折不利,如此才这般寸步不肯相让。” 北夏皇眯了眯眼,道:“朕要见他,怎么做还需得提前跟那臭丫头报备一声?” 穆王叹了口气,瞅了瞅北夏皇,道:“皇兄可能有所不知,臣弟却是亲眼见过,那女娃对苏折,护得紧得很,谁也动不得。” 北夏皇不再言语,幽深的眼里也看不出他的计较。 穆王又道:“皇兄如若肯对她承诺,绝不伤害苏折,她兴许还有可能答应。”顿了顿,又放轻声音道, “据我留在大楚的人打探得来的消息,说是当年苏折是被明乾帝所救,如若皇兄确认苏折真是,那怎么说明乾帝对苏折,也有抚养再造之恩。皇兄何必与他唯一的后人计较呢。” 再过了一日,北夏皇终归还是先退一步,向沈娴明言,要求苏折到北夏阵营去只是想见识见识这个人,绝无伤害之意,并送来一块帝王玉,以此为凭证。 那帝王玉躺在黑色锦盒内,一打开来看,通透莹润、洁白无瑕。 营帐中的诸将,包括沈娴,皆沉默。 “北夏皇这样做,算是比较有诚意的了。” “看样子,他真的只是想见一见苏大人。” 但到底允不允,还得等沈娴发话。 沈娴不表态,从营帐里出来,迎面便有一件披风裹在她身上,苏折牵了她的手,和她在边境营火下漫步。 苏折道:“阿娴,不必担心。既然北夏皇这么说了,他必不会失信于天下人。” 沈娴不安道:“他这么大费周章地想见你干什么?还不惜两军对阵,差点引发两国之战。” 沈娴停下脚步,抬头望着他,问:“苏折,你可是惹过那北夏皇?那个死老头为什么非得要见你?” 苏折眸中深沉不定,却扬唇笑了笑,轻声细语道:“这我哪知道。只不过我不曾与他结仇便是了,这一去他也不会拿我怎样,你宽心。” “我没法宽心。”沈娴抿唇道,“之前他态度还很强硬,我不让你过去,他就要发兵的架势,现在却是说退就退,以为我好糊弄的么,我若还是不让你过去,他也没法子。” 苏折道:“北夏皇应当不是这么容易退步之人,他可能是听信了身边将臣的谏言。只不过能让北夏皇这么快改变主意的,可能只有一人。” “谁?” 苏折低下眼帘看她,道:“你见过的,就是当初出使北夏的那位王爷,最受北夏皇信任的穆王。” 沈娴自然还记得,那位王爷十分和气,留给她的印象也不差。 “是不是他跟北夏皇说了你什么?”沈娴问。 “这个我不是很确定。” 可光凭一块帝王玉,就想换她的苏折去北夏阵营,沈娴冒不起这个险。她知道她这是在与虎谋皮,但是她不能退。 第二日,沈娴同意让苏折前往,但有一条件,那便是同等条件地请北夏穆王到大楚阵营来。以一人换一人,这才叫公平。 第554章 只是有点好奇,孩子的父亲…… 待苏折安然返回之时,沈娴便也放北夏穆王归返。如若苏折有毫发之损,她也必不会善待北夏穆王。 北夏皇终于大怒,一连摔了两只茶盏,道:“难道朕的帝王玉,还不足以取信那个臭丫头!以为朕是那等市井之徒、言而无信?!传令下去——” 北夏皇话还没说完,穆王就起身揖道:“皇上请息怒,臣弟愿意只身前往大楚阵营,以换得皇上与那苏折见上一面。” 北夏皇见他一副和颜悦色,又是一阵气结。 穆王道:“能好好解决的事,皇上就不要大动干戈了。臣弟不过是过去小住一两日,不是什么大事。况且臣弟过去,还能多帮皇上探探,有关他的情况。” 北夏皇神色莫名,还是没多说什么。 最终北夏皇一再退让,允穆王去大楚阵营。 个人私情无关国家大事,诚然,为了想见苏折,北夏皇没有必要真发动两国战争,他也并不是怕了大楚。 况且,大楚对苏折有过救命养育之恩。 苏折和穆王相交换这天,大楚和北夏分别带着人抵达两国边境界地,两队人马皆是整装肃穆。 沈娴举目看见北夏大片辽阔的土地,以及那黑压压的队伍。队伍之首,骑在马上的,便是北夏皇。沈娴虽看不清他的脸,可也隐隐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 沈娴与苏折道:“苏折,我只等三日,若三日过后你还没回来,我也不管穆王死活了,一定会带人冲过去。” 苏折应道:“好,有穆王与我交换,北夏皇也不会不放我回来。阿娴,你安心等着便是。” 随后苏折与穆王同时往对面走去,一人黑衣斐然,一人锦绣华服。 沈娴眯着眼,定定地看着苏折抵达了对面,北夏的队伍便后撤了。此刻穆王也已经到了这一边,对着沈娴揖道:“女皇陛下,我们又见面了。” 沈娴收回视线,低眼看了看穆王,而后调头回营,淡淡道:“王爷远道而来,朕欢迎之至。” 军营里没有什么好招待穆王的,沈娴便把他安排在边城自己暂住的同一府邸里,府中守卫严谨,也照顾得周到些。 军中暂且无事,日暮过后,沈娴回了府,设简单晚宴,邀穆王入宴。 离晚宴还有一阵,沈娴便先回院里看看苏羡。 而穆王去入宴时,偶然间打院前经过,惊讶地看见沈娴风尘仆仆地回来,旁边一个妈子打了水给她净手后,一个细细白白的孩子从屋里出来,她蹲下身一手就把他抱起。 那孩子……穆王霎时就凝了脚步。 苏羡抱着沈娴的颈子,问:“爹呢?” 沈娴温柔与他道:“你爹出去办事了,要等三天才会回来。” 苏羡黑白分明的眼看着沈娴,然后很懂事,轻轻抱抱沈娴。 沈娴勾唇笑笑,侧身之际抬眼就看见穆王站在外面,嘴角的笑意淡了淡,把苏羡交给崔氏,道:“二娘,带阿羡进去。” 崔氏把苏羡抱进房后,沈娴才若无其事地拂了拂衣角,走出院来,道:“入宴的地方在前厅,王爷莫不是迷路了?” 穆王笑道:“初来乍到,我对此地确实不是很熟悉。” 沈娴没有禁穆王的足,亦没有派士兵严加看守他的行踪,他和沈娴一样,可以在这府邸里自由走动,只要不出府邸的大门。 比起人质,穆王更像一位客人。 沈娴道:“那我引王爷去前厅也无妨。” 两人一同走过后花园,去往前厅。 大楚的内乱,对于沈娴来说,仿若一场厚重的洗礼,让她沉淀成穆王眼中如今处变不惊的模样。 穆王道:“方才那孩子……” “我的儿子,怎么了?”沈娴若无其事道。 穆王笑笑,道:“我听见他唤陛下娘亲,只是有点好奇,孩子的父亲……” 沈娴看穆王一眼,道:“他像谁,谁便是他的父亲。” 穆王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继而又释然,“初初一看,我还有些无法置信,那孩子,与他父亲长得真像。” 沈娴不置可否。 穆王又道:“这次真是难为陛下了,肯让苏大人过去与吾皇见上一面,定是下了不小的决心。” 沈娴道:“我不相信北夏皇,但我相信苏折,我也相信王爷。” “那我还真是荣幸之至。” 沈娴道:“王爷可否说说,北夏皇为何一定要见苏折?” 穆王面色有深意,嘴上却只道:“先前一直是苏大人在与我北夏联络,北夏屯兵边境以救公主之命时,吾皇亦是受他信件所请,念及陛下父亲曾与吾皇的情分而出手相助。吾皇一直感念苏大人德才兼备,是以一直想要见上一见。陛下请放心,吾皇并无恶意。” 沈娴道:“如若只是想要见一见,北夏皇大可以直接过来。” 穆王笑笑,道:“吾皇惜才,若是当真欣赏苏大人,说不定会强留苏大人在北夏。”沈娴面色一寒,穆王施施然又道,“不过陛下英明,让我过来做人质,如此一来,吾皇纵是再欣赏,也不能夺人所爱了。” 沈娴愣了愣。 穆王闲步走在前面,“陛下放心吧,三日内他一定会回来的。” 她一时有些看不懂这位北夏王爷,他究竟是站在北夏那一边的,还是……自己这一边的? 想来做人质这件事,穆王本可以拒绝的。但是他没有。 沈娴两步跟上,道:“王爷为何帮我?” “我哪是帮陛下,再经天纬地之才,也该有他自己的归土。哪里是苏大人的归土,不是显而易见的么。所以有些事,真的强求不来。” 沈娴沉默良久,道:“我对王爷,本也无恶意,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请王爷见谅。” 穆王回头看她一眼,道:“我知道。”后他又感慨道,“你还真像你娘。” 沈娴默然。 “你知道,我与你娘是旧识吗?”穆王似在问她,又似在自言自语,“当年她在北夏还是被封义公主的时候。”穆王兀自走着,兀自轻声说着,似有无限哀愁,“她封义公主这事,我一直觉得不太妥。” 第555章 你在这里,我便走不远 沈娴到底也没有问,到底哪里不妥。 穆王道:“真希望你们不要步我们的后尘。” 沈娴一头雾水:“王爷所指为何?” 穆王慈爱地微笑道:“既然你认准了他,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得抓牢了,千万不要放手。如今我也只能够从你们身上,获得一些勇气和安慰。” 沈娴还是不很明白。但明显穆王已经不想再谈论这件事了。 此时北夏大营亦是一片平静。 入夜后,苏折被安排在北夏军营里,稍作休顿后由将领带着去主帅营,正式面见北夏皇帝。 几方将领守在帅营外,对苏折道:“苏大人请吧。” 帅营内光火明亮,北夏皇的身影投映在营帐上,被拉得修长。 苏折眉目难掩清淡之色,从容地走进了帅营中。 北夏皇背对他而立。 苏折揖礼淡淡道:“苏折参见陛下。” 半晌,北夏皇转过身看着面前的青年,下午换人时,他只草草扫了一眼苏折的轮廓,便调马回营。 北夏皇不想承认,他君临天下,率领千军万马,一时却不敢细看那张脸。 果然人老了,就不太想承受太多的悲与欢。 眼下苏折半低着头,北夏皇也只能看见烛火在他轮廓上浅浅的阴影。光是这一眼,就足以让北夏皇心生波澜。 北夏皇低沉着声音,缓缓道:“你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苏折抬了头。 当他对上同样一双略显细长的眼睛时,一顿。 一个沧桑,一个年轻。 视线相互交错的时候,同是暗潮汹涌激荡。 北夏皇窄一窄眼帘,眼眶却是红了,一步一步朝苏折走来,道:“穆王所言没有一点虚的,天下间果真还有一人长得和朕如此相像。朕以为,他早就不在这个人世了。” 沈娴等了一天,第二天下午北夏也没有消息过来,她不知道苏折在那边究竟怎样了。心里横竖都难安。 穆王爷好像对苏羡十分感兴趣,一言一笑间都流露出疼爱后辈的神色来。 大概是穆王性情好,人也和蔼,身上散发出善意,让苏羡并不讨厌他。穆王一上午的时间,都和苏羡一起坐在廊上,给他讲故事。 苏羡安静地听着。 穆王讲的多是那北夏的事,还道:“等你以后长大了,一定要来北夏看看。叔爷带你去北夏大草原上骑马放羊。” 苏羡眯了眯细长分明的眼,应道:“好。” 穆王起身拂了拂衣角,问:“小阿羡,叔爷抱抱你可好?” 苏羡静坐着一时没动静。 穆王笑叹道:“孩子不喜亲近生人,也罢。” 话刚一出口,苏羡就对他伸了伸手。穆王一愣,旋即兴高采烈地把他抱起来,放在自己肩头上,在院里走了几圈,还笑言道:“这一趟没白来,哈哈哈,没白来!” 到第三天,北夏那边还没有动静。 穆王却是没有空闲陪苏羡玩耍了,他和沈娴一同到了军营里。彼时沈娴一身戎装,看向他的眼神冷锐阴鸷,道:“到日落之前,倘若苏折仍不能回,穆王爷,就不要怪朕对你不客气。届时,朕定以你打头阵,振奋我三军将士。” 穆王道:“陛下请稍安勿躁。” 半日功夫,沈娴已开始整顿军营,调令将士,并与将士们商讨作战计划。待到黄昏日暮,随时准备鸣鼓出兵。 既然北夏不肯还人,仗着边境有军,便是蓄意挑衅。必要的时候必须出战,如若不然,北夏只会越发肆无忌惮。她就是硬抢,也定要把苏折抢回来。 她的原则是,你要让我不好过,我也会让你很难过。 可这时,前方阵营却来传话说,北夏那边好像正在撤军。 穆王道:“既然吾皇肯撤军了,便说明他肯退让了,会放苏大人回来的。陛下只需携我去阵前交换即刻。” 沈娴骑着马,手里挽着剑,带着穆王行到阵前。 她在暮色里等了片刻。见那茫茫暮色中,依稀有薄薄的身影出现,像被即将来临的夜所勾勒描绘出轮廓,忽明忽暗,忽深忽浅。 直至最后,一队人马出现在了疆界对面。 沈娴眼睁睁看见苏折正从对面走来,对面有人高声呼道:“请女皇归还我北夏穆王。” 穆王笑着对沈娴揖道:“陛下,后会有期。” 苏折安全回来,两国边境危急也已解除,边境将士们都十分高兴。 苏折与沈娴当初在军中相互扶持,将士们都有目共睹。苏折的威望当然也不可小觑。 他看似两袖清风,实则胸怀雄才伟略,令人折服。 沈娴跨下马,就朝苏折迎去。依稀间他淡然含笑,垂眼低看着她,轻浅道:“阿娴,我无碍。” 沈娴捉了捉他的袖角,握住了他的手,低喃道:“你吓死我了。” 回到府邸的院落里,沈娴转头便扎进苏折怀里,一声不吭地沉默着,双手用力把他抱着,埋头在他衣襟里深深浅浅地呼吸着,感受着他的气息。 头顶星辰遍布。 她抱了他好久,都舍不得松开。 沈娴闷闷道:“你知道我最怕,怕你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苏折微弯下身躯,将她整个扣在怀里,手掌扶着她的头,指缝溢满她的青丝。 “只要我还活着,你在这里,我便走不远。” 穆王回到北夏阵营后,也连夜跟着撤退回北夏的边城。北夏皇还等着他回话。 因而穆王回来以后第一时间去面见了北夏皇,北夏皇看起来神色委顿郁郁。他抬眼看了穆王一眼,那眼神也冷冷淡淡的。 穆王打哈哈道:“皇兄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啊。” 北夏皇道:“那能好吗,要不是你去做人质,这会儿朕已经把人带回北夏来了。” 穆王道:“只怕皇兄这样做,那女娃是拼尽一切努力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去了三日,可有探到点有用的?” 穆王想了想,应道:“臣弟没用,白白去了三日。” 第556章 想办法弄点钱 大楚边境安定下来以后,沈娴和苏折带着苏羡、崔氏也打算离开这里,赶回京城。 出使队伍原封不动地护送着一行人走在了回京的途中,穿过荒凉的郊野,绕过连绵起伏的山坡。 那朝南的山坡上,立着一人,久久凝望着队伍远去的方向,直到那支队伍遥远缥缈得只剩下几许黑点,像是顷刻就能被风吹散的砂砾。 他方才回过身来,面向着面前的这座孤坟。 坟上的枯草才被清理过,坟前的香烛燃烧痕迹还很新。 他伸手颤颤地抚上坟头上冰冷坚硬的石头,沉默许久,已是眼眶湿润,道:“朕,找了你们许多年。” 山坡挡风的下边,守着零星几个人。穆王身着便衣,掖着手,一时有些伤感。他身边还有两个同样身着便衣的粉面太监,时时刻刻担心着上面的情况,道:“上面风大,皇上他,仔细着凉啊。” 穆王叹息道:“由着他去吧。” “唉,皇上多少年没这般多愁善感过了啊。” 自从北夏内乱过后,这北夏皇所表现出的便是一副铁血君王的模样,哪曾像现在这样悲伤过。 马车上,沈娴问苏折:“北夏皇与你都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你一去,他便轻而易举就撤兵了?” 苏折看了看她,道:“他想留我在北夏,为他效力。” “果然,”沈娴抿唇道,“那个死老头没安好心。那他怎么放你回来了?” 苏折悠悠道:“不放我回来,你能善罢甘休么,穆王还在你手里,我若抵死不从,他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如此不划算。” 沈娴想想,觉得也是。 苏折搂她入怀,下巴抵在她额头上。沈娴看不见他容色淡淡,只听得见他清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阿娴,北夏之危已解,回去以后就要解夜梁之危。” 一行人顺利回到京里时,正是腊月时节,还能赶得上过年。 苏羡以大皇子的身份回宫,百官自然没话说。 有苏羡在人前出现的地方,苏折便不会与他在一处,以免被旁人拿来做对比。 可即使没有两人一同出现做对比,今日见过苏羡的几个老臣下班回家的途中,也开始讨论起这件事来。 “你们有没有觉得,大皇子越看越脸熟啊?” “像秦将军么?”另一老臣摇摇头,捋着胡子道,“我看不太像。” “我觉着……”又一人若有所思,“是不是有点像帝师啊?” 几位老臣一顿,继而干干笑道:“哈、哈哈……真会开玩笑,不太可能吧……顶多也是耳濡目染,在气质上有点像而已……” 沈娴在宫里摆了锅炉吃火锅,连青舟在外地,没能赶回来,秦如凉很识时务地找了个借口婉拒进宫,于是就只有沈娴、苏折和贺悠。 桌上的火锅正咕噜噜地冒着泡。沈娴却是来不及动筷,一张张翻看晦涩枯燥的折子,并听贺悠回禀这一两个月来朝中的情况。 百官虽然各司其职,但大楚现今的情况还是很不好。百姓战后的生活得不到保障,虽然今年多少有些收成,但仍避免不了有些地方有饥荒和雪灾。而且马上开春播种了,没有粮食种子又是一个问题。 大楚现在面临的最根本的问题就是——穷。非常穷。 贺悠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钱啥事儿也办不了。大学士,你能有好的办法搞到钱不?” 彼时沈娴看奏折,苏折正给她布菜,闻言淡淡道:“明日把连青舟召回,看看还能不能从他身上搜刮点出来。” 贺悠抽了抽嘴角:“人好歹也是你学生,你这样把人薅干净了合适么。” 沈娴一手拍桌,正色道:“大不了我去借。问问看北夏和夜梁,肯不肯借点钱给我救救急。” 贺悠:“……哪有一国之君去借钱的道理。” 苏折扬了扬眉梢,道:“你才把北夏皇惹了,转头就去借钱,会不会不合适?” “有啥不合适,此一时彼一时,”沈娴道,“要带着我大楚的百姓脱贫致富,需得脸皮够厚。反正大楚这口锅快揭不开了,就得往外想办法。” 于是沈娴以国君的名义,向北夏和夜梁两国借钱。 北夏给与的回答大致是——你不是很能耐吗,有本事自己想办法啊! 夜梁给与的回答大致是——契约上的两座城池我还没问你要呢,你倒先找夜梁借钱了,不是不帮,主要是夜梁也很穷啊! 说起来,沈娴好记得苏折跟夜梁拟了契约,按照契约上的内容,大楚还得再割让两座城给夜梁。 但是现在夜梁迟迟不提出这条件,沈娴可没认为夜梁是好心地不想要了。 此时夜梁皇在夜梁皇宫里依然过着他奢靡豪华的生活,要说借钱,一点都拿不出来那也是不可能的。 他还是头一回听说一国皇帝要靠借钱度日的。 可他又怎么可能会借钱给别国让别国去发展国力呢,这根本不符合利己利国主义的原则嘛。 要让那大楚女皇急得跳脚才好看。 继而夜梁皇发现,两国较量,好像比打仗有趣的事情多的是。 而六皇子就比较着急了。反正他是很想尽快去大楚看一看那位新登基的女皇的。 离上次一别,已经一年了。 这六皇子依然一副天真无害的脸孔,只不过性子却是沉稳了许多。这一年里,那些阴谋诡论没少学,还习了一身拳法本事,等来日他到了大楚,才可以自保无虞。 六皇子身体底子结实了,骨骼也长开,身形略有些高高大大。 这六皇子是打定主意要进大楚了,并且他心里日复一日地生根发芽,他竟有些想见那个女人。 在政事上,姜还是老的辣。但六皇子也自有他的一番见解,不可小觑。 六皇子便问夜梁皇:“现在大楚平定了,女皇也已经登基了,父皇不借钱这个可以理解,但为何迟迟不向大楚要那两座城池?” 夜梁皇道:“你小子,还嫩着呢。这会儿要那两座城干啥,要来也是俩烂摊子,倒不如等大楚把那两城给经营好的时候,再向他们要也不迟。” 第557章 将军……你不认得我了吗 六皇子又问:“那父皇打算何时派我去大楚?” “你急什么,等明后年吧。”夜梁皇道,“等那两座城有起色的时候,朕便让大楚朝臣们知道那苏折当初与朕签订的契约。如此朕可拿回那两座城,亦可让苏折人心大失,到时便是你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如若不毁掉苏折,六皇子就是去了大楚,也颇多阻碍。夜梁皇打的是这如意算盘。 六皇子道:“这事何不赶早做,等大楚解决了困顿危机,苏折也已经掌握了朝中大势,父皇再出手,不是已经错失良机了么。就算最后苏折人心大失,可到时候女皇已经度过了难关,也没有什么可仰仗我夜梁出手相助的了,两国和亲一事也没有写入到契约中,只是父皇单方面的意思,她一旦拒绝,不就彻底没机会了么。” 六皇子一言,倒提醒了夜梁皇。 于是父子俩商议,决定把计划提前,等明年开春就实施和亲计划。估计大楚这困境,约摸还得持续个一年半载的。 这父子俩,为了两国和亲,能使六皇子本人亲自嫁到大楚去,好延续夜梁香火,也是够厚颜无耻的了。 而大楚上京里的夜色,始终没有以往那般繁华美丽。它沉淀得有些哀淡。 沈娴正致力于改变笼罩着整个大楚的这种哀淡。 自从沈娴回京以后,就甚少再见到秦如凉。不是秦如凉不在,相反,他无处不在,尽自己所能守护着这座皇城的安危。 他只是尽可能少地在沈娴面前出现,除了必要的上下朝,以及沈娴有正事召见他的时候。 其余时候,比如上次沈娴叫秦如凉进宫吃火锅,他便拒绝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更适合被京城里那些三大五粗的武将们三五成群地拉着一同喝点小酒。冬夜里寒冷,喝点酒可以暖身。 秦如凉执法的时候铁面无私,但公差之余,却也很好说话。这一点和以前冷冰冰的他有所不同,不再高高在上,而是多了几丝人情味儿。 这夜,手下有武将过生辰,邀他以及其他几个同僚到家中做客。 秦如凉去了。 这些武将分座大堂两边,谈笑风生、把酒言欢。武人个个豪爽,喝起酒来也不推辞,没有朝廷那帮文臣的那些敏感心思。 要是有个把文臣在这里别别扭扭地推杯拒酒,反而喝不痛快。 大家酒过三巡后,有歌舞上前助兴。 丝竹渺渺,水袖动人。舞姬那婀娜妖娆的舞姿,晃花了在场武将的眼睛。 秦如凉一杯一杯喝着酒,那冷俊的神情,像是在欣赏着歌舞,又像是在透过这些舞姬看其他的。 后来有一名身着柳青色裙裳的舞姬出场,那舞姿和身段更是惊煞旁人。她一袭白纱掩面,白纱下的轮廓若隐若现,直叫人垂涎,想掀开白纱看一看,究竟是怎样一个美妙绝伦的人儿。 那舞姬朝秦如凉靠来,一双盈盈美眸我见犹怜,水袖乍舞间,那袖角从秦如凉的面前飘飘而过,十分具有美感。 只是不论她怎么使出浑身解数,秦如凉都不多看她一眼。 其他武将倒是看得饶有兴味。 忽而,一把精短匕首从旁边射来,舞姬毫无防备,就被那匕首直直精准地从她面门前射过,掠起她的面纱,而后把面纱钉在了旁边的木柱子上。 舞姬受惊,美眸里蒙上一层水雾,如同小鹿一般惶惶。 众武将终于得以窥见其阵容,确实如出水芙蓉般,脆弱娇嫩,惹人怜爱。 便有武将调笑道:“想要勾引大将军,蒙着面纱像什么话,总得要以真面目示人才行,才能让大将军看看瞧不瞧得上你。” 此话一出,满堂皆笑,无不觉得此舞姬不自量力。 那舞姬自觉受辱,轻咬着唇角,眼里盈泪,却不让自己哭出来,自有一番美态,如梨花带雨一般。 秦如凉手里拿着酒杯,终于抬眼看向她。 秦如凉动作停顿,许久没饮手里的那杯酒。 舞姬的眼泪也终于夺眶而出,无语凝噎。 僵持片刻,堂上诸位武将渐渐意识到了不对,看样子好似大将军与这舞姬相识似的。 于是那哄笑声也就安静了下来。 今日过生辰的那武将见状,大方道:“这舞姬也是初初别人转手送给末将的,大将军若是喜欢,带走便是。” 后秦如凉抬了抬手,收回视线,独自饮下手里那杯酒。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是陌生而疏远的。 秦如凉放下酒杯,才道:“君子不夺人所爱,况且,我不喜,府上也不养舞姬。” 舞姬泪如雨下,身子颤颤,道:“将军……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眉妩啊……” 在座武将面面相觑。 也难怪他们不知道这样一号人。 一来当初大将军秦如凉独宠小妾时,却甚少有人知道这小妾姓甚名谁;二来在场诸位都是后来新晋的武将,并不知道京中那些曾经的风花雪月。 眼前这个舞姬,不是别人,正正就是当年秦如凉身边的小妾,柳眉妩。自从贺放出事以后,贺放家中被抄,她也就辗转流落在到别人手上。 只没想到,一朝风雨一朝雪,物是人非之后,竟还有再相见的这一天。 只可惜,秦如凉早已心无波澜。 听舞姬这样一说,这下在座武将更奇怪了,便问:“大将军可识得她?” 秦如凉淡淡道:“不识。” 柳眉妩颤颤往后退了两步。 那过生辰的武将便沉吟道:“原先她叫含雪,今日听得‘眉妩’二字,倒觉得好似更适合她,往后就叫眉妩吧。” 其他武将喝得醉醺醺的,对眉妩招手道:“你过来,大将军不喜你,我们可稀罕你。你再跳一段舞来看看。” 区区一个舞姬罢了,不过是豢养的一个玩物,没人会把她当回事。 就连宴请做东的武将也呼喝道:“去,陪将军们玩个高兴。” 眉妩被拉到那些武将们座间,不得不陪他们喝酒。往昔,为了能让自己很好地活下去,侍弄人的那一套她学得极好。 只是而今有秦如凉在场,内心里仅剩的那点羞耻心在作怪,使得眉妩一直抗拒。 第558章 还真是个水性女人 眉妩那哭哭啼啼、欲语还休的模样,却越发助长了男人的兴趣。起初她推拒着不愿喝酒,后来那酒液直往她喉里灌。 对于血气方刚的武人来讲,酒和女人是绝对少不了的。 外面的时辰已不早,秦如凉起身告辞的时候,不想眉妩跌跌撞撞地从里面跑出来,那轻纱薄裙在昏黄的灯火下,宛如一只展翅飞舞的蝴蝶。 眉妩一下撞在秦如凉的后背上,胡乱从后面抱住他,抓着他的衣角哭着乞求道:“将军,带眉妩离开这里吧,眉妩求求你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秦如凉沉默。 就在眉妩以为他回心转意的时候,他却一把扼住眉妩的手腕,把她丢给了随后出来寻人的武将。 秦如凉冷冷道:“看好你的舞姬。” 那武将受惊,连连点头道:“是末将疏忽,使她冒犯了将军,请将军恕罪!” 秦如凉什么也没再多说,面无表情地离去。 这出来寻人的武将原本不是做东过寿的武将,他是看上了这舞姬,随后才醉醺醺地跟出来的。眼下因为这舞姬,害他被大将军给责骂,不由有些恼羞成怒。 眉妩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秦如凉就这样离开,犹还在他怀里胡乱挣扎,搞得那武将一股火头蹿起。 他拽着眉妩就往回走,却不是回到宴会上的厅堂,而是转过墙角,来到了厅堂的侧面外墙,那处有漆黑的树影做掩护,若隐若现的样子。 “你想干什么……” “一个下贱的姬妾,竟还妄想攀附上大将军,你是长得有点姿色,但还没有到那国色天香的地步吧。” 那武将一边说着,一边撩起眉妩的裙子,解了自己的裤头 眉妩泪断了行,她的力气哪敌得过这些武人将军,那武将对付她就像对付一只小鸡一样轻松。 “求求你别这样……” 武将醉气熏天道:“舞姬,就是养来玩的嘛,方才听说你也是别人转手送的,不知伺候过多少主子,眼下还装清高?” 眉妩刚想挣扎着大叫,那武将又饶有兴味道:“你想叫就叫吧,一会儿把那堂上的汉子都引来,今晚可有得你受的。” 说着他就轻松把眉妩扣在墙上,扯了她的裙底强行把她的双腿分开,挺身便把自己硬挤了进去,舒服地轻叹一声。 眉妩痛苦难当,最终还是咬牙忍住没出声大叫。 武将趁着酒兴,毫不怜香惜玉,抓着她的腰臀一通乱耸,眉妩只能咬着红唇哀泣承受。后来她渐渐放松,那哀泣也隐隐有了几丝媚惑,正一点点变成吟哦。 武将越发得兴,疯狂挺动,眉妩钗落鬓散,媚眼如丝。 武将调笑道:“还真是个水性女人,装什么贞洁烈女,才几下就让你出水了,很得趣吧?” 此时眉妩已然双腿缠在武将的壮腰上,助他进得更深。 眉妩瘫软的身体靠在墙上,透过墙壁,隐约听得见堂上的热闹喧哗之声。 依稀有武将道:“那美人儿硬要追着大将军去,老陈不是去抓她了么,怎么这么久了还不回来?” “我看,是不知抓到什么地方去风流快活了吧!方才我就见他一双眼睛一直黏在那舞姬身上。” 堂上又是大笑。 眉妩还隐约听到东家对他的同僚们豪爽大方道:“谁要是喜欢,看上她了,带回去玩几天便是。” 她心里一片哀凉,眼泪顺着眼角淌下,却始终哭不出声。哭腔被她身体的欢愉所淹没,被溢出来的呻吟所替代。 她最终不过是个不停辗转人手的可以讨人欢心的玩物。一切都再回不到从前了。 秦如凉终究不肯救她出这火坑。 等事后,她拖着酥麻的身子回到堂上,还得继续强颜欢笑,不知明天又会去到谁家。 除夕之前,连青舟被召回了京里,正好可以在上京过个年。 沈娴一本正经地问他借钱,连青舟抹了抹额角的虚汗,道:“皇上,在下真是已经被榨干得挤不出一滴油水了。现在各大连记商铺都没货又没钱,在下正想办法周转呢。” 沈娴本也没太指望连青舟。毕竟战时的军需可都是从他荷包里掏的,那耗损巨大,确实应该也已经把他耗干得差不多了。 于是沈娴只能倡行节俭,从皇宫和朝廷开始。 她把各宫里还保存完好的瓷具器皿都清点出来拍卖,甚至把自己的珠宝首饰,以及登基那天打造的独一无二的凤冠都准备拿去卖了。 大楚总有一些乱世发横财的商人,有钱掏出来买。还有夜梁和北夏,这段时间进大楚境内做买卖的商人比往日多得多。 这些个奸商,就趁着大楚现在一穷二白,想低价收购好东西,来日再高价卖出。 大臣们劝道:“皇上,花瓶瓷器可以卖,那凤冠……还是别卖了吧,那毕竟是象征皇上身份的东西啊!” 沈娴想,这凤冠恁的沉,全是黄金打造,得值不少钱呢。反正她一年到头也戴不了几回,放着蒙尘还不如卖个好价钱多换一点粮食呢。 况且她对珠宝首饰也不执迷。 遂沈娴道:“象征着朕身份的东西,不是还有皇位那把龙椅么。区区一凤冠,有何象征的分量?” 话一出口,沈娴自己就先顿了顿,眼神不自觉地看向自己坐着的这把龙椅,手摸上椅把上的两只龙头,掂量着啧啧叹道:“这龙椅雕功精细无双,分量也真沉啊。” 大臣们俱惊:“皇上想干什么?” 沈娴一脸无害:“朕就夸夸这龙椅的做工,怎么了?” “这是王权的象征,皇上就是穷得只剩下一块布了,也坚决不能打它的主意!” 沈娴安抚道:“大家不要紧张,我不是那样的人。” 实际上大臣们劝谏沈娴留下那顶凤冠时,她已经着连青舟带着凤冠出宫去拍卖了。 那些瓷具器皿,都是宫廷内造的东西,工艺自然是民间无法比拟的。所拍卖的每一件物品,都样样精美、剔透无双,价格自然也公道。 那拍卖的场地,一度聚集了许多商人,有相当一部分来自北夏和夜梁。 第559章 皇上如此败家,不妥 宫里流出的东西最后都能卖个不错的价钱,在目前大楚这样窘迫的情况下。而那顶凤冠,做为压轴重磅,最后拿出来拍卖的时候,让无数人亮瞎了眼,而又望而却步。 这可是当今皇上御戴的凤冠,天下只此一枚。 凤冠上的雕刻工艺无可挑剔,凤凰展翅,栩栩如生,上以珠宝玉翠做点缀,极其华美。 夜梁的六皇子时时关注着大楚的动静,听闻了此事,不由也啧啧道:“这得是多穷,才能把自己的凤冠也要卖掉。”嘴上如是说着,可眼里却闪烁着异样的光,他又笑了一声,“她倒是想得开。” 大楚的拍卖是以女皇的名义发出的,过程进行得相当火爆。 她将敛来的钱财,又在两国商人那里购置大批粮食,全部运往正闹灾荒的地区。 自古以来帝王家都恨不能敛尽天下财,而沈娴却散尽皇宫家当,只为替百姓多换一点粮食。 大楚百姓无不肃然起敬。 起初朝廷百官还不赞同此事,可如今再看重灾地区的百姓得到救济,民心再度聚拢,他们也不得不肃然起敬。 最终那凤冠无人出价拍下,若是宫廷用具买来还可以日常使用,但这样高调的凤冠买来,谁敢佩戴? 可就在这凤冠拍卖无人问津、即将落幕时,却出现一位神秘的卖家,一掷千金买下了那凤冠。 最后凤冠流落到了谁的手上,也不得而知。 沈娴一点也不关心是谁买走了它,只要买家肯给钱就好。 部分地区的百姓灾荒暂时得到解决,接着又要弄钱修理战时被损毁的堤坝。 眼下还未开春,河流水位低,可等到开春过后,冰雪消融,雨量充沛,堤坝若是不能及时修理起来,农田得不到灌溉不说,一遇到洪涝则又会成为新一轮的灾害。 沈娴让人把朝殿上金光闪闪的那把龙椅搬到御花园来晒晒太阳。老臣们揣着不安的心肝,轮番守候,生怕一个不注意,沈娴就要把这龙椅拿去卖了。 沈娴跟老骨头吵架的时候,呲眉瞪眼的,双方都争得像孩子似的。玉砚随侍在沈娴身边,哭笑不得,在旁瞅着居然觉得有趣。 沈娴气得凶了,玉砚就过去给她顺顺气,安慰道:“皇上快别生气了,跟他们一般见识做什么呢,仔细气坏了身子。” 沈娴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帮老骨头,道:“你们一个个的,怎么还不死?不是都已经半截身子都入土了吗!” 老骨头硬气道:“臣就不死!皇上如此败家,臣要是死了,去地下无言面见先帝!” “那你们明天就退休!” “臣还没到退休年龄,偏不退!” 沈娴揉着发痛的脑仁儿从御花园回来,刚跟几个老骨头吵完架,眼下还黑着脸。 苏折正在太和宫里,教苏羡读书。 沈娴在政事上有拿不准的,也会请教苏折。只不过苏折在教苏羡时,她从不进去打扰,只站在窗边看看。仿佛再烦躁的心情,也会在那一刻平静下来。 沈娴换下皇袍,着轻衣素裙,寝宫里炉火暖着,不觉冷。 御书房里堆积的奏折,近来都是搬来太和宫处理的。有苏折在太和宫的时候,她便不想离他太远。 即使看不见他人,听不见他的声音,只隔着几扇门也好。 沈娴一看奏折就犯困,这不怪她,只因大臣们上奏,总是长篇大论,博古论今、洋洋洒洒,且又古言晦涩难懂,沈娴好不容易看到最后,回过头来发现,他妈的奏折通篇可能只上禀了一件事——皇上,希望你下次早朝不要再迟到啦。 所以,这样儿的奏折最是催眠,尤其是对于沈娴这样每天起得比鸡早、严重睡眠不足的人来说,通常看不了两三本,就能顺利地招来一个瞌睡。 沈娴不知何时睡去的,斜倒在贵妃椅榻上,靠着枕垫,满头青丝泼墨一般渲染在那枕垫上,她脸上还罩着一张奏折,遮住了她半张莹白的脸。 旁边桌案上一团凌乱,看过的没看过的奏折都混在了一起,有些散乱在了地毯上。 有人进来,动作轻浅地整理沈娴的桌案,将那些奏折拾拣起来,又重新整齐地罗列在一起。 经过他一番整理后,桌案前又变得十分整洁。 他没有叫醒沈娴,静静地看了她许久,而后转身。 沈娴却是醒了,蓦地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苏折轻声细语道:“我不走,我只是去把炉火拨旺一点。”本不欲吵醒她,所以没往她身上搭毯子,但又怕她着凉,苏折才想去把炉火添旺。 沈娴松了松手,苏折拿着银签,挑着炉火。 他回到沈娴贵妃榻前,挡住了窗外照射进来的明亮日光,而后微微俯身,手指拿开了她脸上覆着的奏折,又轻缓道:“阿娴,你用不着这么拼。” 沈娴阖着双眼,轻轻勾唇笑了。她起了起身,伸手就环住苏折的腰,让他顺势坐在椅榻上,她得以头枕着他的腿,眉间惺忪道:“我不想拼,但我每天都恨不能快点把大楚这些破事给解决了,然后再来解决你我的事。” 她往他怀里靠得更近些,喃喃又道:“我每天都想着,你能够日日夜夜都留在这里,再也不要看你一个人离开。” 这些故作高深的奏折,沈娴还是看不习惯,看完两本后,又开始打瞌睡。 苏折见她实在累得慌,随手捡了一本,眼神淡淡一扫,一目十行,便简单几句话归纳总结了奏折上的大概内容。 这样事半功倍很多,沈娴便强打起精神来,后面的每一本奏折都让苏折给她翻译,而后再由她批阅。 最后面两本奏折,苏折拿上手看一眼过后,眉梢略上扬了扬,道:“这好像是弹劾我进太和宫次数过于频繁,有乱君侧之嫌。” 沈娴忙拿过奏折,压到一边,道:“这个你不用管,回头我去收拾他们。” 苏折道:“我是男子,随意进出太和宫,确是不合规矩。他们原也无错。” 第560章 一群老不死的 玉砚送了点心和热茶进来,沈娴素手滤了茶叶和浮沫,只留下青碧色的茶水,递到苏折手边,道:“你是我的夫君,阿羡的爹,出入太和宫更没有错。” 苏折手上或多或少沾了些奏折上的墨迹,指端泛着淡淡的墨香。他拿着茶杯饮了一口茶,轻细道:“虽不是朝朝暮暮,可也常常能相见相伴,也不坏。” “原来你这么容易满足的吗?” “若说满足,人哪有那么容易满足的,”他缓缓道,“只是我有耐心,等得起,那帮老臣总不至于活得比我久。我不愿你太过于勉强自己。” 天色渐晚,沈娴和苏折相拥着一同靠在贵妃榻上,也不舍得让他离开,缠着他道:“今晚留下来用晚膳,好吗?” 一家三口一起用晚膳。 苏羡自己用一副碗筷,用不着人一口口喂,沈娴只时不时往他碗里送清淡的菜食。她顾着苏羡时,苏折便顾着她。 苏羡吃饱了以后,一本正经地放下碗筷,小嘴沾了些油光,道:“爹,娘,我吃好了,想出去走走。” 随后崔氏就进来领了苏羡出去散步消食,留下沈娴和苏折两个人在屋里。 沈娴替苏折舀了一碗羹汤,眯着眼看他吃了几口,又道:“苏折,天色已晚,今晚就留宿在太和宫,可好?” 苏折隐隐含笑,若有若无地挑眉道:“你这是打算对我循循善诱?” 沈娴支着头,看着他道:“是啊,我想先把你骗进宫后,再徐徐图之。” “可能不行。” “为什么不行?” “明日你早朝会迟到不说,可能还会被群臣指着鼻子骂昏君。” 沈娴抿唇道:“若我说我不在乎呢?” 苏折眸里深了深,道:“如若我被骂奸臣惑主,你也不在乎吗?” 沈娴沉默。她不能不在乎。她也知道苏折和她一样,根本不在乎自己身负骂名,他只是舍不得她被天下人耻骂。 最后,沈娴只能送苏折出太和宫,眼睁睁地看着灯火阑珊下,他一人独去。 沈娴絮絮说道:“家里一直冷冷清清也不好,你这性子,一回去也不会给谁添麻烦,兴许一夜就又这么过去了。” 苏折窄了窄眼帘,静静地听着,沈娴靠近一些,倚在小桥木栏杆上,替他理了理衣襟,指腹轻轻地摩挲着他衣襟上的暗纹,又道:“可那家里总得添点人气,别因为你一个人,就可以随便应付着。天冷就多添衣,饿了就让下人备汤茶夜宵,记得让管家往你房间里放一个暖炉,这样你就会暖和些。” 沈娴低低道:“有时候想,若你我只是一对寻常夫妻,我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方面要担心了,有我在你身边,总归不会让你冷着、饿着,一个人孤单着、冷清着。” 她低着眉莞尔笑了笑,还道:“我极是喜欢你的那个家,若我能与你一起进出那家门,那样的生活想必也极好。省得我像现在这样,你还没走,我便已经开始牵肠挂肚。” 苏折俯头捉住了沈娴的手,缓缓放在唇边。他的气息落在她的手指上,浅浅润润。 他道:“真那么舍不得我,我留下便是了。” 沈娴道:“明早要是被戳着鼻子骂昏君怎么办?” “让他们都来骂我。” 沈娴蓦地被他逗笑。可最后,她还是放他走了。她又怎舍得,让苏折被骂呢。 “阿羡,带你娘回去休息。” 适时苏羡散步过来,自主地牵了沈娴的手。沈娴回头时,见苏折走了两步,蓦地停下来亦回头,与她道:“对了,我听说近来,连青舟下海捞宝打渔,得了一块乌沉木。” 沈娴一怔。 她对木头再怎么不了解,也听过那玩意儿。乌沉木沉硬如石,百年不腐,是难得的珍奇木材。 等沈娴回过神来时,苏折已经消失在太和宫外了。 她回到寝宫,淡淡看了一眼那被她压在一旁的两本奏折,均是弹劾苏折出入后宫一事。 每日都会有这样一两本奏折送到她的手上。 第二日,沈娴在早朝上严肃地说了关于奏折的写法一事。 她道:“上奏便上奏,长篇大论、东拉西扯一大堆作甚,是要朕称赞你们文采好吗?考试还晓得敲黑板划重点,你们就不能条理清晰地罗列一下要上奏的事?” 众臣:“自古以来,上奏表文都是那样写的。” 沈娴:“可是朕看得很吃力。” 众臣:“那是皇上学识不够,年轻还是要多读书啊。” 沈娴:“……” 最近好像她和这帮老臣十分不对盘,说不到几句就气得想掀桌。 沈娴:“你们成天那样长篇大论,别说朕看着吃力,你们写着不累吗?” 众臣:“只要胸中有墨,信笔拈来,自成文章。等皇上多读点书以后,就能领悟其中真谛了。” “真谛你妈,”沈娴冷笑,“呵呵哒,既然这么喜欢写,要不要朕给你们举办个作文大赛啊?” 于是公事之余,众臣又就女皇的礼仪文雅进行了一番激烈的讨论,强烈劝谏女皇要知书达理、有矩有礼,切不可乱动粗口。 后宫里像长了眼睛似的,苏折昨夜那么晚才从后宫离去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大臣们的耳朵里。 便有一位老臣站出来提醒沈娴道:“后宫礼法,不可乱。大皇子还是应该移步到太学院学习较好。苏大人虽是皇上老师,可也不宜频繁出入后宫,如此于理不合。” 沈娴沉默了半晌,说了两个字:“散朝。” 从朝堂上下来,沈娴都快已经七窍生烟了。 贺相在家养生,朝堂上的相位已经形同虚设了一阵子,贺悠身为辅国大臣便替他爹担了不少职责,每日早朝毕后,会把奏折收拢来,送到沈娴的桌案上去。 沈娴随意翻开一本来看,见那密密麻麻的白纸黑字,又合拢,长吸了一口气,道:“他们是故意与朕作对吧,一群老不死的。” 第561章 与大楚行和亲之事 贺悠好笑道:“为了增长皇上的学识,说不定他们明天还会有组织、有花样地继续长篇大论地写奏折。皇上多看一些时日,往后慢慢也就习惯了。” 沈娴不由想起苏折看奏折时候的模样,他眼风只往那奏折上淡淡一扫,眼帘略往下移,便能一目十行。 什么时候,她才能像他那样。 沈娴耐着性子看下去,问:“你爹最近身体如何?” “精神头比以往好,约摸在家歇得久了,对朝事没什么兴趣了。”贺悠道,“他就想安度晚年,有时间约着老友下棋喝茶。” 沈娴点点头。 贺悠又道:“其实这样不是很好么。” “你是指哪样。” 贺悠道:“往日朝堂上如一潭死水,百官连浪都不再愿意搅动。而今的朝堂上却是一片鲜活之意,那些老臣们个个似重活一遭一般,虽是与皇上吵架斗嘴如同老顽童,可在朝政上却重新打起精神来,总归也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 沈娴勾唇笑了两声,道:“好像与朕多吵两嘴架能让他们多活两年似的。”顿了顿,又叹道,“那样倒也好。” 只是早朝大臣弹劾苏折一事,就像一根刺一样,不深不浅地扎在沈娴心上。 有了这第一次,随后几乎每天都会有大臣弹劾,上奏有关苏折进出后宫频繁的折子,也从一两张变成了三四张、五六张。 沈娴一直对此事避而不谈,后来大臣的弹劾实在让她烦不胜烦,当场发飙道:“朕不过就是留了苏大人吃了一顿晚饭,又没有留他过夜,你们瞎操什么心!” “苏大人光是自由出入后宫,这就不和礼法,皇上不要……” 沈娴打断道:“尔等再叽叽歪歪一句,”沈娴眯着眼,扫过那帮老臣,冷笑,“信不信朕今晚就留他在太和宫过夜?” 大臣们及时打住。女皇性情乖张叛逆他们是知道的,真要是把她惹急了,这种事她是一定能够做得出来的。因而大臣们不再在朝堂上就这件事闹得激烈了,但每日弹劾的折子必不可少。 眼下想起昨晚苏折离开太和宫时说的话,沈娴召了连青舟进宫,带着他最近才捞来的乌沉木。 那乌沉木重得很,需得好些个人抬着进宫。 沈娴揭开罩着的帷布一瞅,乌黑如炭,用脚踢几下,硬得沉邦邦的。 沈娴道:“听说你最近出海捞宝啦?” 连青舟掖着袖子,温温道:“大楚不是生意萧条么,正好在下还有两艘船,所以到海上去转转,看看有没有沉船可以捡漏的,顺便靠打渔为生。” “说来是挺惨的,”沈娴问,“你有捞到什么宝贝没?” 连青舟指了指乌沉木,哭笑不得道:“就这个,还有些蚌珠。” 沈娴摩挲着下巴,道:“那也不错。” 连青舟道:“那些蚌珠看似光鲜,可也不抵大米实用,更不比金银值钱,因而不是太有用。” 沈娴道:“你是不是傻,珍珠拿来做首饰啊,珍珠耳珰、项链,还有簪子钗环,只要够好看,女人就喜欢啊。” 连青舟一愣,沈娴这么一提醒,好像市面上以蚌珠做首饰的几乎没有。 沈娴又道:“成色不好的珍珠,便用来碾磨成粉,对女人皮肤有细腻美白之功效。” 连青舟温文笑了起来,眼神如狐狸般狡猾亮黠。 沈娴拍拍他的肩膀,不大意地挑眉道:“回头你送点珍珠粉给我,我拿来敷脸,然后帮你免费打广告。女皇都在用的珍珠粉,又不贵,我大楚的广大女性同胞们有理由拒绝吗?” 连青舟长揖道:“还是皇上有办法。那届时请皇上惠助,在下就不客气了。” 沈娴笑眯眯道:“那你怎么感谢朕?” 连青舟道:“不如将这乌沉木赠与皇上。” 沈娴满意道:“跟你谈生意,就是不费劲。正好,朕最近想打造一样家具,用这百年不腐不坏的乌沉木刚好合适。” 连青舟问:“皇上想打造什么?” 沈娴命人偷偷把朝堂上那把龙椅搬到御花园来晒太阳时,连青舟就眼角抽搐个不停。 沈娴道:“这龙椅冬天坐着冷屁股,夏天坐着捂痱子,朕想换个透气一点的。” 关键它是纯金打造,分量不小。 沈娴记得苏折的木匠师傅雕工了得,她让连青舟带了图纸去城郊拜访,用这乌沉木造一把一模一样的龙椅出来。 老师傅当然乐得接手这件差事。对于艺术家来讲,这是一种成就。 朝堂上的大臣都很奇怪,沈娴怎么突然有了钱拨下地方去修筑水坝。而且还是一块一块的金条。要是大臣们知道,那是那把龙椅熔来的,估计得吐血。 沈娴每日上朝时坐的龙椅看起来与往昔无异,但也只是外面镀了一层金而已。可她坐得更心安理得。 以前那把龙椅沾了太多人的鲜血,她不喜。而这一把,干净又实用。 从京城下拨的每一笔款项,都需得落到实处,尽管这样,也还差一大截。百姓穷困潦倒、大楚百废待兴的状况犹还持续。 沈娴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宫城内外,也着实再搜刮不出一点多余的钱财来。 过了一个相当窘迫的年,没想到年后原本拒绝对大楚出手相助的夜梁突然改变主意了,可以借钱给大楚,但有个条件。 那就是让夜梁的六皇子入主大楚后宫,与大楚行和亲之事。 沈娴火气一上来,带头怒骂:“夜梁皇你不要脸!为了点利益,连儿子都能卖!” 百官先是震惊,继而是火大,再后则是冷静。 可夜梁提出的帮助条件着实十分丰厚,白银十万两,粮食十万石,虽不能彻底改变大楚的困境,可是却能极大地解决当下燃眉之急。 于是早朝时免不了商议此事,大臣嗟叹道:“夜梁在这时提出这等条件,着实与趁人之危无异,令人可耻!” “夜梁是想从后宫渗透朝政,以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大家先一致对外痛斥一番,而后又都安静下来开始沉吟打算。 第562章 君王后宫,从来不是从一而终的 “但,夜梁提出的条件可观。” “后宫不可干政是历来的规矩,就算那夜梁皇子入了后宫,也无法干预我大楚的朝政。” “至于子嗣问题,只要皇上让六皇子无嗣便可。” 沈娴阴沉着脸,听大臣们七嘴八舌地讨论,最后得出一致意见:“启禀皇上,臣等以为,与夜梁和亲一事,可行。” “尔等,是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沈娴幽幽地问。 以往不管怎么争辩吵论,沈娴和这帮朝臣最后都能得到一致和谐的意见。沈娴总想,他们为了大楚建设,敢和她发出不一样的声音,这是好事。 沈娴手扶着椅把上的龙头,淡淡道:“朕什么都好商量,唯独这一件事,不可商量。” 有老臣出列,揖道:“皇上,如今后宫空着,与夜梁和亲一事虽与皇室血统子嗣牵扯不大,但皇上应该为江山社稷着想,以大局为重。自古以来,后宫所设,不光是为了满足帝王私欲,更是为朝堂之辅助,万望皇上能够明白。” 沈娴一拍桌案,哐地一声,震慑整个朝堂。她霍然起身,一直以来她在大臣们面前那股乖张叛逆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容忽视的女君威严。 这是沈娴头一次以君王之威下压朝堂百官。百官齐齐地敛袍下跪。 沈娴掷地有声道:“先才说后宫不可干政,现又说后宫乃朝堂之辅助,诸位爱卿劝说起朕来都是这么自相矛盾吗?朕再说一遍,这件事,不可商量。” 沈娴拂袖转身,一字一顿又道:“为了大楚江山社稷,朕可以废寝忘食、鞠躬尽瘁,但大楚是大楚,朕是朕。倘若说为了满足帝王私欲,朕倒是有一样,便是这后宫不要三千,只为一人独设。” 她走到金色的幕帘旁,回头睥睨着朝堂百官,眼神冷锐凌厉,“你们,听懂了吗?” 不等百官回答,她便兀自转身离去,复淡淡道:“散朝。” “散朝——” 之前还很朝气蓬勃的朝堂,好像朝夕之间就变得低迷,不再有活力。 太和宫里,苏羡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写字。得苏折手把手教,他执笔的姿势以及笔触依稀有苏折的风骨。 学习的时候父子俩的话都不多,除了必要的读书念字以及苏折给他讲解的时候。 今日苏羡习了几个字,放下墨笔,却是开口说了与学习无关的事。 “近来娘很不开心。” 苏折翻书的手指顿了顿,淡淡道:“你娘身处那个位置,总有三两件不如人意的事。” “娘寝宫里有一大堆奏折,全是弹劾你的。”苏羡又道,“但是她一本都没看。” 随后父子俩就又是沉默。 一连下了几场春雨,淅淅沥沥起来没完没了。 苏折撑着伞,走在青石巷道中。新鲜绿油的青苔从石板夹缝里新冒了出来,衬得整个巷弄都是生机和春意。 他一身官袍在春雨里轻轻飘拂,那雨丝似蛛网一般细细密密地黏在了伞纸上,顺着伞骨一滴一滴往下淌。 走到家门,见门前停了几顶轿子。 苏折上了台阶,站在屋檐下,若无其事地收了伞,道:“几位大人冒雨前来,真是让苏某受宠若惊。” 那轿子锦帘一开,便陆续走出几位花白头发的老臣,皆是朝中肱骨之臣,道:“我等冒昧前来打扰,还请苏大人见谅。” “几位大人请进。” 如若不是有事,他们是万不会主动到苏折家门口堵人的。 进门以后,屋檐下汇聚成一串串雨帘,这雨也没有要停的时候。一盏茶的功夫,几位大臣便道明了来意。 “大楚的百姓还得继续捱穷受饿,靠近江南一带的水利无法完工,”老臣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百姓都是靠天吃饭的,这春雨再多下几天,上京不觉,江南可就有水患了。百姓等不得。” “如今皇上好不容易做出了些成绩,得到了民心和百姓爱戴,若不把握好时机,拖到最后只会功亏一篑。” “皇上一直不肯同意与夜梁和亲,其实就目前来讲,和亲也不全是一件坏事。和亲不仅能解决当务之急,还能使夜梁和大楚两国长治久安。” 苏折听着这些,神色淡然地饮了一口茶。他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俨然置身事外。 明明在政事上,他比谁都有远见。 那些大臣们防着他、忌惮他,怕他掌控朝政,可当下他若真的无所作为,他们又觉得他不应该。 在他们眼里,所谓臣子,大抵就是不添烦扰时及时退,为君分忧时及时进。 “苏大人觉得如何?”一位老臣问。 苏折道:“主要还是看皇上如何想。” “皇上再如何想,也不能罔顾大局。她还妄想着将来后宫独一人,”另一老臣叹道,“可那些坚贞,哪是她身为君王家该奢望的事情,自古以来,君王后宫,从来不是从一而终的。她既然身为女皇,那她和大楚的命运就紧紧联系在了一起,是不能分开而论的。她的决定会影响到大楚的将来,而大楚的形势也会影响到她的将来。” “皇上终究是女子,尚还年轻,不免在儿女情长上看得重些。可既然她登上了这个位置,总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情,就应该要有觉悟。” 苏折抬眼看向窗外,雨帘依稀似珠帘,遮掩了屋檐外的大好春光。 他想,这场春雨是持续得有些久。 老臣道:“我等不论怎么劝,皇上都听不下去。而苏大人是皇上的老师,你的话她总归是要听的,所以我等前来,就是想请苏大人去劝一劝,请皇上答应与夜梁的和亲。” 苏折从窗外收回视线,指端轻轻摩挲着茶杯,清清淡淡道:“诸位大人以为让苏某去劝,此事就成了么。” “请苏大人务必尽力一试。” 苏折和沈娴的关系,在太和宫里渐渐形成了一种默契。 入夜后,崔氏往寝宫里送来两杯热茶,彼时沈娴正执案审奏折,眼风瞟了一眼,道:“怎的有两杯。” 崔氏道:“还有一杯是给苏大人备的。” “他眼下……”沈娴口里的话戛然而止,抬头看向崔氏。 崔氏笑道:“是的,苏大人来了,现在约摸已经过桥了。” 沈娴忙披衣起身,移步到门边,看见暗淡夜色中,他身形渺渺,如影如雾。 第563章 竟让你能轻易舍了我? 沈娴瞠了瞠眼,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寻常时候,他都是早早离开太和宫,连沈娴留他一起吃晚饭,都会被大臣们所诟病一番,今夜他竟这个时候过来。 转眼间,苏折就已站在了沈娴的面前,身上夹杂着春雨如烟般清润的气息,低着眼帘深深看着她,轻声细语道:“不欢迎我进去么。” 沈娴怔过以后,倚着门边浅笑,她抬手捋了捋耳边的发,道:“我只是有些晃神。” 桌上的热茶正好,沈娴看着他饮下,那清淡的面容在氤氲的茶气下显得那么不真实。 沈娴抚了抚他的衣襟,轻声道:“寝宫里没那么冷,外衣有些润,可要解下?” 尽管嘴上这么问着,她已在他身前微微踮了踮脚,替他将外衣宽下,转身拿去挂在玉翠屏风上。 苏折看着她来去的窈窕身影,忽觉有些恍然,若她当真只是他的寻常妻子,便也好了。 沈娴走回来,还不及说上一句话,冷不防就被苏折倾下身,一手揉进了怀里。 苏折下巴抵在她肩窝里,轻声道:“我还想喝茶,你煮茶给我喝,可好?” 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沉香笼罩下来,伴随着春夜里的气息,让沈娴被他抱在怀里时,不自觉竟有些眼眶发热。 她不由暗嘲自己,近来真是有些多愁善感。仿佛这样让她迷恋的拥抱,多抱一下,就会少一下。 沈娴收紧手臂回抱他,说,“好,你想喝什么茶,我都煮给你喝。” 随后崔氏拿了一套茶具进来,沈娴坐在暖炉边,一身窄袖轻衣,悠然地洗茶煮茶。 做为交换,沈娴让苏折帮自己翻译奏折,并且执笔代批。 待一番忙完以后,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晚了。 沈娴问:“今晚还走么?” “不走了。” 她失笑,“这次不怕被骂了啊?” 苏折摩挲着茶杯,沉吟片刻,道:“既请我来做说客,又要求我守规矩,是不是太严苛了。阿娴,你信不信,今夜我在你这处留夜,若能达成他们的目的,就没有合不合礼法规矩这一说。” 沈娴笑意终是一点点淡开了,她道:“那你呢,打算顺了他们的意,来劝我吗?” 不想问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可若不是为了其他,他的理智根本不会允许他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 最后一本奏折也批完了。 苏折道:“劝自己的女人去接纳别的男子,这是一件残酷的事吧。”他带着不确定的语气,像是疑问,又像是叹息。 沈娴应道:“是很残酷。” “尽管我知道那样于国有利,可以解大楚的困境,可以结夜梁之友好。夜梁皇一心想把六皇子送到大楚后宫来,可是他忽略了一点,这也是有利有弊的,如若你往后能制住六皇子,那他就不是来和亲的,他是来大楚做质子的。夜梁皇宠爱六皇子,有六皇子在你手里,往后数十年里,夜梁就不敢轻举妄动。” 沈娴手里冷不防倾斜了一下,茶水不小心洒在了暖炉里,呲溜冒起一阵青烟。她手指烫在那热瓷上,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直达心底里。 面上却若无其事地往后缩了缩手指,不叫苏折察觉。 沈娴抬头看着苏折,眼眶有些熏热,重新勾起唇角发笑,道:“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难不成还真是来劝我的。”她哑了声音,低低道,“我一点也不想听。” 桌案一边,还有整整两大叠奏折没动,苏折想去拿一本来看看,被沈娴抬手止住。 沈娴道:“我都没看,你也别看。” “都是弹劾我的?”苏折不悲不喜地问。 沈娴道:“明日我便拿去烧了。” 不知何时,外面又响起了那沙沙沙的声音,像蚕食桑叶一般细密。沈娴知道,是外面又下起了雨。 她听苏折道:“先前我见你很努力地做好每一件事,大楚的百姓都指望着你。诚然,你是一位令人信服的女君。” 沈娴连笑意都勉强,侧头看着苏折,“不说这些好不好,我不想听你夸我这些。你可以夸我温柔美丽,可以夸我贤惠聪明。” 苏折微微皱着眉,嘴上却淡淡笑着道:“温柔美丽,贤惠聪明,都是你本身所具有的,何须用得着我夸。阿娴,又下雨了,你想让你先前的所有努力都白费吗?前年江南水患,可曾忘了,百姓是如何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的。” 她当然不曾忘。 苏折又道:“如若到最后一切功亏一篑,那白白浪费力气是为何,那么拼劲是为何。” 沈娴抱着双膝,沙哑道:“你问我是为何,我明明是为了你。我可以尽我所能去讨好天下人,我想尽快安顿好一切过后,让你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我身边。我明明不在乎能不能得到天下人祝福,我也不在乎被耻骂,可是我在乎他们会不会骂你,所以我一再退步、妥协。” 她咬着牙,低低道:“苏折,我可以退步,可以妥协,可是我不能努力到最后发现,发现我丢掉了我的初衷,发现我丢掉了你。” 她轻笑,忽而觉得无限疲惫,“你果然,是来当说客的。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能轻易舍了我?” 苏折脸色略苍白。 他却笑了一下,道:“哪个男子会将自己的女人往别人怀里塞?可我若不当这说客,今夜怎能到这里来。这些话走个过场说一番,阿娴聪明,就是我不说,你也知道的。” 沈娴沉默良久,埋头在膝间,忽道:“苏折,我冷。” 苏折过来将她抱起,往床榻走去。 帘帐一层一层地落下来,仍挡不住外面的春雨声,听起来蓦地有些凄清。 她的衣衫裙子,被一件一件从床榻间丢了出来,摇曳了满室灯火。 苏折狠杀进城,将她侵占。 抵死缠绵间,沈娴犹听到,他咬着自己的耳朵,低哑道:“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此生志愿,便是做你裙下面首。那是因为后宫三千宠,君王不由己,一开始我就知道。” 沈娴一口咬在苏折的肩上,给他添了一道新伤。 第564章 大楚安则卿安,大楚乱则卿难安 沈娴一口咬在苏折的肩上,给他添了一道新伤。 换来苏折一声轻笑:“阿娴,用力咬,我恨不能你能咬下一块肉来。纵使鲜血淋漓、皮开肉绽,怎抵得上心头一寸。” 沈娴很想用力咬他,在他身上留下一生都难以磨灭的印记。可是终究,咬着咬着就哭了,却忘记了要用力。 “后宫独为一人设,”苏折笑着笑着,凝着眉目,发狠般深沉热烈地掠夺着她,说出在耳畔缠绵的话,却显得极其寂凉,“我真的有被感动,想要自私到去成全你的自私。” “可是那怎么行,我还得顾你往后的一生安稳。大楚安则卿安,大楚乱则卿难安。” 那时沈娴感觉,她好像被困住了,在牢笼里做困兽之斗,看不见希望。 她一遍一遍地抚摸着苏折后背上的伤疤,眼里迷蒙着水雾,从眼角淌下。 苏折吻过了她眼角的泪痕,与她交颈,细长的眼眶里幽不见底,却始终不让她看见,那层淡然的伪装下,是何等的骇澜。 做困兽之斗的,不止沈娴一个人。他们都想要挣脱枷锁,彼此拥有。 “阿娴,你是我的妻,你我是拜过堂的。等迎夜梁六皇子进宫以后,你不得再与他拜堂,不得与他和交杯酒,不得让他碰到你分毫。” “你需记得,他不是皇夫,他只是个人质,捏在你手里的一枚棋子。” “我不要……” 苏折又在她耳边浅笑,喉间有些轻微的发颤,道:“就当是,这后院里,住进几个屋外人。” “若是往后,我再也无法以苏折之名守在你身边,我便除去姓名,做你面首,可好?” 沈娴摇头,“不好,一点都不好。” “你只要记得,初初与你拜堂的人,是我,就行了。” 往后,沈娴问他,“如若当皇帝的人是你,你会娶夜梁的和亲公主吗?” 当时苏折想了一下,风清月白地回答:“好在,当君王的人是你。我宁愿你负我、我负天下人,也不愿我负你。” 他若是不这么做,他就不是苏折了。 沈娴在天将明时,才浑浑噩噩地睡去。自她登基在宫以来,第一次没上早朝。 苏折留宿太和宫一事,百官都只当做不知,第二天也没有一本奏折是弹劾他搅乱宫闱的。 大臣们有自己的目的,在那样的目的下,他们是可以做出适当退步的。 可如若最后,没能达到目的,他们就会重新再来追究此事,向苏折问罪。 从苏折昨天晚上夜入太和宫起,他就没给自己留后路。等一梦醒转,沈娴方才明白过来,她竟也被苏折摆了一道。 他把自己立于风口浪尖,容不得她有半分反悔和后退的余地。她若不答应,百官就会拿他开刀。 沈娴一连两日没上朝,睡了醒,醒了睡,下午的时候苏折不在太和宫,她便教苏羡读书习字。 到第二天,沈娴让苏折进宫来。 彼时她一身皇袍,正襟敛坐,发髻上依然别着那支白玉簪,与苏折对弈。 她不再像之前夜里那般哭得那样无助,眉眼间和苏折一样,同是淡然中有些寂寥。 沈娴问他:“舍下与被舍下,哪个更让人难过些?” 苏折道:“约摸被舍下,会更孤独一些。可那孤独滋味,以前早就尝过了,于我来说没有什么。” 沈娴红着眼嗤笑,手里死死握紧了那枚棋子,道:“是么,你真狡猾。” 第三天沈娴上了早朝,回了夜梁使臣的话,大楚同意和亲,但十万两白银增至二十万两,粮食仍是十万石,不是以借的名义,而是以和亲之礼的名义。 百官不淡定了,沈娴提出这样的条件,肯定得谈崩啊。银子翻了一倍不说,往后还不用还,这跟抢有什么区别?更关键是以和亲之礼的名义,不就等于是给六皇子贴嫁妆么,六皇子好歹也是一国皇子,如此是不是太打夜梁的脸了? 沈娴扫视众臣,淡淡道:“这是朕的底线。” 百官几乎都不抱希望了,夜梁皇一定会拒绝。 这些老臣怂恿苏折去劝说沈娴,既然如此,沈娴也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大家不妨都相互逼一逼。 诚然,夜梁皇收到消息后着实愤怒,大楚女皇这分明是狮子大开口。 倒是六皇子,有些诧异,后又饶有兴味道:“父皇,大楚女皇这是在逼父皇打消和亲的念头呢,父皇若真生气,才是着了她的道儿了。” 夜梁皇道:“此话怎讲?” 六皇子一副纯良无害的口吻道:“她和那苏折,生死与共,两人情深义重,那女人我知道,大抵除了苏折,不会想要接纳任何人。这会儿我们提出和亲,触了她的逆鳞,想必大楚的境况加上朝中大臣的施压,让她不得不答应,她提出这样的条件,是意在让我们退步。” 夜梁皇深觉有道理。 六皇子道:“女皇就是女皇,更何况还是如此一个感情真挚的女人。” 在那个位置上,如若谈感情,就注定会输掉一大截。她会看不明白吗?她必然是明白的。 六皇子翘着二郎腿,悠然自在地看着门外高阔的天,他想,那个女人一旦爱上了某个男人,就会全身心地投入付出,他不得不承认,能被那女人爱上的男人,在某种程度上是幸福的。现在那个男人是苏折,将来会是谁呢? 六皇子很是期待。 如若能得到那个女人的心,还怕得不到大楚吗? 夜梁皇还在纠结,六皇子道:“父皇,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二十万两白银和十万石粮食,难道还不抵大楚那锦绣山河吗?” 他眯了眯那双黑亮的眼,流露出深藏的野心来,又道:“不管她提什么要求,这一次我一定要进大楚。我不仅要在大楚扎稳脚跟,我还要把苏折从她身边剔除,留着他将来也是我夜梁的祸患。” 六皇子十分清醒,只要一踏上大楚的土地,他最强劲的对手就是那苏折。他不仅要从她身边剔除他,他还要让他身败名裂,往后再也无法在大楚的朝堂上立足。 ps:我是写的大楚吧,没错吧?感觉都精神错乱了! 第565章 你还要再当一次说客吗? 沈娴没想到,夜梁竟答应了她的条件。满朝文武也不可置信。 可眼下,那二十万两白银和十万石粮食,已经在送往大楚的路上了。不用白不用,沈娴便往各处分配了粮食和工程银两,趁着夏季雨水充沛之前,赶紧把地方的排水和灌溉工程修缮妥当。 工部还留下一部分银子用来修缮京城的城墙。 自从战后,那城楼上出现有松垮裂缝,一直没来得及修补,但好歹也关顾大楚的国面和战略防御,有余钱的时候当然得尽快修好。 况且六皇子也正在来京的路上,再怎么也是两国和亲,宫里宫外还是要打点得光鲜一点。 民间里将和亲一事传得热热闹闹。百姓们都戏言,夜梁六皇子是嫁到大楚来了,女君要像娶媳妇儿一样把他给娶进后宫里。 礼部也拨了一些银子来张罗女君和六皇子的喜事,本是由贺悠统一安排。可贺悠并不想操办这次的事,便交给了手下的礼部侍郎去办,让礼部侍郎有什么事不用向他回禀,直接上禀给皇上即可。 两位礼部侍郎知道这是烫手山芋,可也得仔细捧好了,把事情给办妥。 于是两位礼部侍郎便把拿不定主意的事一并罗列起来,小心翼翼地到沈娴跟前去征询她的意见。 比如夜梁六皇子来了以后住在后宫哪座宫殿,他们好着手去打理;应该按照什么品级给六皇子安排宫人;还有晚上的宫宴种种。 沈娴不太有耐心,只听了第一件事,便从案上抬起头来,凉目看向两位侍郎,打断道:“这些事不是交给礼部在办么,事事都要来问朕,那索性让朕自己去办得了。” 两位侍郎连忙垂首。 沈娴又收回视线,道:“贺悠呢?” “据说……贺大人生病了,所以交由臣等处理。” “他病得倒也及时,既然交给了你们,你们就看着办吧。”等两位侍郎要退下时,沈娴蓦地又添了一句,“以前齐妃住的那宫不是闹鬼么,拿来给六皇子住。” “……是。” 沈娴对此次和亲如此不重视,是举朝皆知的事。对于沈娴懒散怠慢的态度,众臣也都无可奈何。 只有对此事避而不谈的贺悠和秦如凉知道,苏折能劝沈娴接纳下那六皇子,用了怎样的决心。而沈娴最后肯接受,又有多少对外人无法言说的苦楚。 之后朝堂还是照样,沈娴也依旧每天能收到三五本关于苏折的弹劾。积累到一定数量了以后,她就用来当柴火烧了。 因为夜梁出钱又出粮,使得大楚的境况得到了改善。到春夏交替之际,今年的雨水量果然较往年都更充沛,各地方的水利工程多次修修补补,勉强能够抵挡得住。 那大片的农地良田,引水灌溉,长势也不错。 入夏以后,京城里也跟着热火朝天,没有苛捐杂税,百姓们的生活渐渐好了起来,也就开始抻长了脖子观望着六皇子的到来。 听说六皇子不日就要抵京了。 礼部已经安排了仪仗队去城门口迎接,然而六皇子那边传来消息,道是要女皇亲自迎接,他才肯踏入这皇城,也彰显大楚对此次和亲的重视,自此结大楚与夜梁之间的百年之好。 沈娴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本正经地说道:“去他妈的百年之好,他爱来不来。” 有老臣便站出来说道:“启禀皇上,按照我朝礼制,两国和亲,理应城门相迎啊。” 沈娴垂着眼看着那大臣,面无喜怒道:“那你就代朕去迎他好了。” 后来六皇子正午时分抵京,没能在城门口看见沈娴,他果真没有进城去,而是带着夜梁的仪仗队,在离城数里外的郊野露宿。 他就是要让天下人看看,沈娴做得有多过分。 眼下人都到了家门口了,朝中大臣当然不能眼睁睁看人风餐露宿,连忙下去安排,并一边给沈娴做思想工作。 六皇子有他自己的原则,他虽一心想来这大楚,可也不能忍气吞声地进这皇城。要忍气吞声,也是该她沈娴忍气吞声,而他要光鲜亮丽地进去。 六皇子还派人传话道,要是沈娴不亲自去接,夜梁就要向大楚要回和亲之礼。 可那钱粮已经被大楚拿去救急,花得所剩无几了,这会儿要还怎么还得出来。 霞光初破天际,把皇宫远近高低的琉璃屋瓴都淬得荼蘼。 沈娴依稀听见了苏折的声音,魂牵梦萦般,若有若无地响起:“皇上起了么。” 玉砚答道:“还没呢。苏大人稍等,奴婢这便去侍奉皇上起身。” 沈娴缓缓睁开眼来,原来不是梦。 不一会儿玉砚就带着两名宫女,手捧着梳洗之物,井然有序地进了寝宫来。 玉砚替沈娴更衣挽发,整理皇袍裙角,动作一丝不苟,道:“皇上,苏大人来了。” “请他进来。” 苏折进来时,沈娴正对着一人高的铜镜,微微仰着下巴,慢条斯理地扣着衣襟上的盘扣。 她透过铜镜,深深地看着苏折,见他今日一身官袍,一如往昔地两袖清风、清润斐然。 苏折也正看着她,两人的视线在模糊的铜镜上交汇在一起。 沈娴动作顿了顿,而后笑道:“苏大人是来陪同我一起上早朝的?” 苏折道:“臣是来陪同皇上一起去皇城门外接和亲皇子的。” 沈娴垂下眼,若无其事地打开妆匣子,从里边取了丹红的口脂,无名指蘸了蘸,而后对镜细细抹在了自己的唇上。 她轻哑道:“你还要再当一次说客吗?” “皇上向夜梁重提了条件,夜梁答应了,皇上也应该信守承诺,若是在家门前毁了这门和亲,便是失信于人。” 那温煦清淡的话语声,这一次终究还是没能抚平沈娴。 手里的口脂盒一下摔落在地,沈娴转头就朝苏折走来,几步到他面前。她眼里堆压着的情绪如翻江倒海一般,一手揪住苏折的官袍衣襟,将他拉俯下头,靠近到咫尺。 她直勾勾地看着苏折,压抑着定定道:“我没在你面前自称朕,你倒在我面前自称臣。” 苏折低着眼帘,幽邃地流连在她脸上,轻声缓笑道:“可你也唤我苏大人。” 沈娴冷不防喉间一涩,红着眼眶凶狠蛮横道:“是你先逼我和亲,你现在还要同我一起去迎亲!” 第566章 你痛吗,我可曾安慰到你? 苏折看了她许久,在她面前第一次流露出一种哀凉的况味来,轻声道:“阿娴,那你想我怎样呢?” 沈娴缓缓无力地松开了苏折的衣襟,轻轻抚平他衣襟上的折痕,哽着喉道:“是,我能拿你怎样呢。反正已经这样了,还有更坏的吗?” 苏折应她道:“如果还有的话,你也记得要强打起精神来应付。” 何时起,面前这个男子竟开始让她爱不得、恨不能。 沈娴仰着头,眯着眼,眼底湿润道:“苏大人,你知道怎么安慰人吗?” 苏折蹙着修长的眉,想了想道:“请皇上示下。” 沈娴一把将他推到墙上,自己身躯贴了上去,一手勾下他的脖颈,仰着下巴就噙住了他的唇。 她双手压着苏折的手臂,不管不顾地与他唇齿厮磨。 所有悲伤,难过,像急于寻到一个突破口,疯狂地往外汹涌。她知道,苏折把自己困得比她更紧,一点点伤感的痕迹都要被他仔细地收敛起来,不在人前流露。 苏折被她吻到眼角有些绯红,眼底里那暗潮汹涌,有些疯狂。 她手抵着他的心口,含着泪沙哑道:“苏折,你痛吗,我可曾安慰到你?我想向你请教,要怎么才能安慰到你。” 苏折靠在墙上,呼吸有些凌乱起伏,他闭了闭眼,似极力想让自己平复下来,可最终,他还是失败了。 沈娴只觉眼前一晃,她的后背就贴在了墙上。苏折化被动为主动,倾身碾压着她,眼里浓墨一般深邃,指腹抚过她唇角的口脂红痕,“想安慰我,何其简单。” 他将她抵在墙上,手里扣着她的腰,扶着她的后脑便再度吻了下来。 沈娴攀着他的后背,踮着脚用尽力气回应他。 那明黄色的皇袍衣角和锦蓝色的官袍纠缠在一起,相得益彰。 沈娴吻到钗横鬓散,她头靠着墙,仰着下巴,线条从高襟下的脖子延伸出来,极是细腻动人。 苏折手指伸到她颈边,一颗一颗解了她衣襟盘扣,衣襟敞开在肩头,他扶着她的颈子,往她颈边锁骨,一路留下吻痕。 他低低沉沉道:“还记得吗,我那晚与你说过的话。” 沈娴赌气地哽咽,“不记得。” “那我就再说一遍,你给我记在心里。”苏折一边吻她一边依稀在她耳边道, “你是与我拜过堂的女人,这一生都不许再与别的男子拜堂,不得与别人喝交杯酒,不得让别人近你的身。你就当是走一个过场,家里住进一两个外人。我不会走,亦不会让你最后有机会丢掉我。” 沈娴亦拨开苏折的衣襟,固执地在他的白色里衣内,留下一抹唇红。 沈娴抱着他的头,笑着流泪:“苏折,你这么想得开啊?” 苏折道:“想不开也得想开,谁让我的妻是大楚的女君。”他要谋的不是当下一时幸福,而是她往后的一生。 谁说他的心里不痛,他只是没有剖开给人看罢了。 后来沈娴重新又洗了一次脸,整理好仪容。再回头看苏折时,他依然衣着整齐、面色清淡,沈娴留在他唇上的口脂已悄然被他抹去,只是留在他白衣下的红痕若隐若现,只要不注意他的衣襟便不容易被发现。 出太和宫时,天气万里晴好。 沈娴已然整理好心绪,平淡道:“既然是去迎个外人,自然应以礼相待。” 随行去迎接六皇子进宫的官员眼下都候在宫门口,看见沈娴和苏折一同前来,心里不该是高兴还是该叹息。 女皇只听帝师的话,也只有帝师能把她请出来。 别的先不提,好在沈娴终于肯踏出这宫门,就让这些官员们松了一口气。 仪仗队率先走在前面。沈娴乘坐御用马车行在中间,有朝臣官员前前后后紧随。大将军秦如凉负责带着禁卫军,守卫整条街的安全。 街道两边,百姓紧簇围观。 终于到了城门口,沈娴从马车上下来,站在那古旧斑驳、经历了朝代更迭的城墙下。 她一身皇袍,衣上以凤纹点缀,长发以白玉簪挽起,并不繁复隆重,而是简单轻便。那双眉略弯,一双微眯的眼透如琥珀。 她能来就不错了,还指望她隆重接待? 仪仗队自城门两边排开,离她身后一丈开外,苏折领着群臣,立于其首。 日头渐高,也越来越热。在这烈日当空下,难免心浮气躁,臣子们都快等得有些躁动,却也不得不耐着性子。 后来才见浩浩荡荡的夜梁仪仗队慢吞吞地出现在官道上。视野里,那缓慢行走的人影像是被热火烘烤着的蚂蚁,连成了一长串。 待渐渐走近了,才隐约可见六皇子正坐在透风的垂纱马车里,看样子还挺舒坦。 六皇子撩起纱帘,抬眼便看见着皇袍的女子立于那城墙下,待距离再近些,依稀可见她紧绷着一张不爽的脸,心情就十分的舒畅,不由翘起了嘴角。 夜梁那边的仪仗队高声唱和道:“六皇子到——” 六皇子在阴凉的马车里坐舒坦了,眼下懒洋洋地走下来,舒展了一下身体,仰头望了一眼面前高高巍峨的城墙,不屑地笑了笑。 这大楚京城里的城楼,也如此破破烂烂的么。 城墙有些地方裂开了缝,尽管有明显修补的痕迹,可约摸是攻城的时候打得太激烈,损毁得也太厉害,短时间里还补不回原来的样子。 六皇子也只是淡淡看了一眼。 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延伸至城楼楼顶的裂缝,正在一点点扩大。 沈娴就站在那裂缝下,头顶烈日,抬手若无其事地抹了抹额角的汗,不客气地啐道:“拖拖拉拉,扭扭捏捏,跟个娘儿们似的。” 六皇子脸上维持着笑容,问:“你说什么?” 沈娴抬了抬下巴,看着他挑衅道:“我说你像个娘儿们,怎的?唷,六皇子,此番远嫁而来,有何感想?” 身后群臣齐齐抹汗:“皇上,请注意两国和谐。” 六皇子本还挺高兴的,总算见到了这个女人,可她这副嘴脸,三两句话着实令人火大。刚要发作,沈娴便冷冷笑道:“想干架?你有种倒是过来,朝朕打一下,不然朕一时还真找不到什么理由将你打入冷宫。” 第567章 全是对她决烈的爱意 六皇子一眼就瞅见了沈娴身后、众臣之首的苏折,硬是将火气压下,换了一副天真无害的脸孔,笑道:“女皇陛下真会开玩笑,今日陛下迎我入宫,往后你我就是一家人了,打是亲,骂是爱,床头吵架床尾和,这要是少了点打情骂俏,还真是没意思呢。” 沈娴幽幽道:“是么,那你可得当心了,说不定朕哪天心血来潮,打情骂俏到你往后半辈子都只能瘫在床上呢。” 这才见面,当着夜梁仪仗队和使臣以及大楚这边群臣的面儿,女皇就开始威胁加恐吓,是不是不太好? 往后这日子还能安宁地过下去么? 六皇子笑得越发灿烂,道:“就算往后都瘫在床上,也得劳烦陛下照顾我一辈子,毕竟你我往后是夫妻。” 沈娴轻蔑道:“夫妻?六皇子,你想多了啊。朕大楚的皇夫,只有一人,而你不过是后宫三千里的渺渺一个,脸是个好东西,你得要。” “这脸我当然得要,不然你以为我白长这么好看啊?”六皇子戏谑地看着沈娴道,“倒是女皇你,拿了我夜梁的钱粮,却想翻脸亏待我,你好像比我更不要脸一点。” 六皇子乐得与沈娴斗嘴,若能因此吸引她的注意力,让她日渐忽略掉她身后的那个苏折,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沈娴嗤笑道:“嘁,没钱的事儿我能干么,要不是你夜梁又送钱又送粮的,朕才懒得管你这赔钱货。” 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两国臣子都没想到,自家主子居然站在城门口就开始互不相让地开撕,毫不顾及两国颜面和自身身份,唇枪舌剑恨不得剐得对方无地自容。 两国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大写的尴尬。 沈娴身后大臣提醒道:“皇上,不如先接了六皇子回宫吧……”等关起门来,他俩想怎么吵就怎么吵,只是在这光天化日下,实在觉得……有些没脸。 夜梁那边也开始劝:“六皇子,来都来了,不如先进城再说吧。” 只是两位主子都置若罔闻。 沈娴在这城楼下等了这么久,这厮才慢悠悠地来,眼下不让他也在太阳底下晒晒,还真是难以平忿。 这么久以来,因为和夜梁和亲的事,沈娴心里一直憋着一股火,现在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也别指望她能对六皇子和颜悦色,她当然要揪着六皇子尽情发泄。 正上方那城墙上的裂痕,仿佛支撑不住城楼的重量,正越扩越深。那城楼顶上排放着的还是这两天才新堆砌上去的石块,十分容易松动。 城楼下的人犹不自知。 六皇子晓得这种情况下谁先较真谁就输了,但还是忍不住道:“你说谁赔钱货?” 沈娴勾唇笑了一笑:“说你呢。你们夜梁出钱出粮,你说你是不是倒贴?” 六皇子道:“那我夜梁好歹也出得起钱粮,总比女皇强,都穷得捯饬变卖家当了。” 沈娴没来得及回话,忽觉头顶有什么东西落下来。她随手往发髻上摸了一把,拿到眼前一看,见是一把细碎的沙子,不由道:“这是天降黄沙了么,看来朕要纳你进后宫,还真是天大的憋屈,简直比倒八辈子血霉还惨。” 这一次六皇子没有还嘴。 他顺着那高高的城楼望去,看见了裂缝比方才他来的时候扩得愈深,城楼顶上摇摇欲坠,不由脸色变了变。 六皇子回神看向沈娴,眼里没再了半分玩笑戏谑之意,脱口就朝她喊道:“小心!” 话音儿刚一落,头顶上的阴影幡然罩落下来。 沈娴眯着眼抬头看去,好像是一块方形坠石,下落的速度极快,眨眼的瞬间就几乎到了眼前。 周遭安静极了,谁在大喊谁在惶恐,沈娴一概看不见也听不见。她瞳孔里只放映着石头快速下坠的光景,瞬时在她眼里扩大,让她来不及有任何反应。 突然从身后掠来一道光影,一把擒了沈娴的腰肢,就把她往怀里带。 沈娴几乎要静止的心跳,随着贴上他怀抱的那一刻,倏地又激烈迸跳。她看见苏折翻飞的官袍衣角,以及举手投足间张开的力量。 苏折一脚往那沉重的坠石踢去,使得坠石偏移了一些方位,两人就势往旁边的地上滚落,于千钧一发之际,躲过那极其惊险的一幕。 明明是酷暑,四周的人都吓得冷汗连连。 紧随着那坠石一同落下来的还有手掌般大大小小的石块,如下冰雹一般。 沈娴瞠着眼,愣愣地看着苏折不顾别人的眼光和他们口中的君臣之道,就那样撑着身压在她的身上,替她挡下那些簌簌坠落的大大小小的石块。 从肩上垂落下来的发丝掩住了他的侧脸,只有沈娴看得见,他神色依旧清淡,可深沉如墨般的眼眸里全是对她决烈的爱意。 他原本干净整洁的官袍上,沙尘石屑遍布,颇显得狼狈。可他总归是替沈娴挡下了所有有可能发生的危险。 她不曾被一块碎石给砸到,全落在了苏折的身上。 苏折道:“皇上可有恙?” 沈娴还是那回不过神的呆傻模样,只有从鼻间滑出的呼吸,在颤抖。她看着他安定的神情,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抱他,想拂去他衣角肩上的沙尘。 可是动了动手腕,沈娴才发现,她的手腕被苏折的官袍袖摆给罩住,袖袍内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正扣在她的手指上。 他收紧手指锁着她,不让她动弹。 他不让她抱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因为他们身份是有别的,在众目睽睽的时候。 沈娴咬着牙,红着眼眶手上挣扎了两下,可苏折手里的力道却不容她抗拒,他明明满腔都是情意,却连到最后一刻都不肯松懈,对她、对自己都理智得冷酷又残忍。 直到沈娴卸下了力气,放弃了那股突然涌上心头想要伸手抱他的妄念,他才谨慎又小心地松开了她的手。 苏折一边捋开官袍衣摆,徒留手上那十指交握的痕迹,顷刻就散了,一边缓缓起身,敛着眸子道:“臣不得已,对皇上有所冒犯,还请皇上见谅。” 第568章 伤、伤哪儿了? 城楼下情况一度有些混乱。禁卫军立刻上城楼去确认情况,身后众臣赶紧劝沈娴速速回宫。 沈娴安然无恙,只是在苏折压过来时,两人滚在地上摔了一跤。她垂头间,忍下情绪,若无其事地拂了拂衣上灰尘,道:“苏大人救我性命,何罪之有。请夜梁六皇子进城。” 六皇子在对面,同是看得愣了。 当时情形,在他的这个位置,看得再清楚不过。 六皇子原本以为,此事避无可避,沈娴她死定了。 那一刻,他很清楚地知道,那并不是他想要的结局。千里迢迢来到大楚,他还没有与她开始游戏,就这么结束了,显然会令他无比失望。 然而,他心里紧紧一揪,可是却挪不动脚步上前去救她。 石头落下来的时候,几乎转瞬,六皇子和沈娴一样,都像是被定住了,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而她身后的那个人,却能够像一阵风一般,几乎就在石头压下来的同时,把她往边上卷去。 那是因为他一直在她身后,立于众臣之首,他的视线里,他的注意力里,只有她一人。 六皇子原是想挑衅和离间,只要吸引沈娴的注意力,就好了。可突然间他发现,却是他输了一截。因为他根本无法离间苏折对沈娴的专一执着。 一行人正要进城回宫,身后大臣几番催促,沈娴才从苏折身边走开,转头准备上马车。 可是,沈娴将将从苏折身边错开几步,冷不防一阵风从城外青山拂来,扬起他的官袍衣角。 沈娴闻到了他身上浅浅淡淡的沉香气息,蓦地住了住脚。 她皱着眉,侧头抬眼看着苏折,问:“苏大人可是受伤了?” 苏折道:“谢皇上关心,暂无。” 那些石块落在他的身上,就是没有流血,也会留下一道道瘀伤。可他想都没想,却回答得如此干脆。 沈娴抿着唇,再低低问:“苏大人可是受伤了?” 她分明闻到了那股浅浅淡淡的沉香里,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苏折若有若无地挑了挑唇角,这次没有回答。 下一刻,沈娴三两步倒回来,在苏折轻阖眼帘倒下的刹那,不顾所有人的视线,一下把他抱住。 苏折的身体朝她倾了倾,沈娴踉跄两步,才勉力稳下。她闻到了那股更浓的血腥味,就是从苏折身上散发出来的。她一手抱着他,一手颤着抚上苏折的后背,一路往上。 沈娴脸上的血色也随之一点点褪得干干净净。 她从头凉到了脚,冰凉的手指摸到了他头发下的黏稠,那黏稠不知何时濡湿了苏折的衣襟。 沈娴的手指哆嗦着,腿上却是一软,抱着苏折两人缓缓跌坐在地上。 沈娴张了张口,从喉咙里发出颤抖,“伤、伤哪儿了?” 越往上,她就哆嗦得越厉害。黏稠的血液是从他后颈淌下的,她顺着血迹穿过他的发丝,一点点摸上了他的头。 沈娴收回手放在眼前时,双眼被她那满手鲜红给染得发红。 “苏……苏折?” 虽说苏大人为救女皇而受伤,可女皇的反应着实奇怪。大楚的一帮大臣们,心里微微叹息。 他们心底里最担心的事,最后也还是会发生吗? 沈娴方寸大乱,一边着人去请太医,一边在旁人的帮助下手忙脚乱地把苏折搬上她的马车,她疯了一般夺过马鞭,坐在驾车的车辕上,丢下所有人,驾了车就往城里跑。 沈娴把苏折送回他家里,管家见状连忙去请药庐里的大夫。 沈娴一言不发,惨白着脸,极力抑制着颤抖,解了他身上官袍,撩开他的发丝查看伤势。 她才发现,苏折的脸色苍白如冬日的阳光,如瓦上的轻霜。 沈娴满手都是苏折的鲜血,她拿了房里备着的药箱来,只是还没碰到苏折的伤处时,却忽然被沉睡的苏折抬手截住了手腕。 苏折没有睁眼,轻浅道:“我无碍,只是点皮外伤。等管家请了大夫来弄吧,你歇歇。” 沈娴眼窝里堆积着泪痕,低哑无助道:“我也会医术,我会弄,你让我看看……” 苏折缓缓弯起唇角,安宁道:“让你看了,你若是吓得手软怎么办?伤在头发里,不太好弄。” 她现在情绪不稳定,手都在抖,她也怕自己弄不好。 沈娴深吸一口气,反握住苏折的手,唇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似想堵住自己的哭泣,语无伦次,“为什么不让我抱你……我当时要是能抱着你,我就能早一点发现……为什么要替我挡着,那些碎石反正也砸不死人,你为什么要擅自做主替我挡着……” 苏折笑了笑,道:“是啊,反正也砸不死人。在夜梁受那么重的伤时,我都活过来了,眼下这点伤能把我怎样。” 沈娴泣出声,“那你闭着眼睛做什么,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苏折唇边笑意未减,道:“我不想看见你为我哭。” 沈娴哽了哽喉,忙擦了眼泪,道:“我没哭。” 苏折又道:“可我暂且觉得有些晕,我且缓缓,再仔细看你,可好。” 沈娴咬了咬牙,忍着心痛如刀绞,抚过苏折的脉象,因为受了外伤,此刻脉象紊乱。她抽声道:“好,好,你说怎样都好……我总归在你床前等着就是。” 后来,管家请来的大夫来了。 大夫身边跟着一位年轻姑娘,姑娘肩上挎着一个药箱,沈娴是认得的。那姑娘便是当初在将军府给她诊治过的人,也是沈娴初来乍到救她一命的人。 但姑娘身边的老者,沈娴却是第一次见。老者上了年纪,头发和胡子均已雪白,但精神矍铄,身体健朗。 姑娘对沈娴福了福礼,道:“这是我爷爷,我们家医术最高的。” 老者上前替苏折诊治,手第一时间摸了摸苏折的头骨,沈娴焦急地问:“前辈,怎么样?” 老者道:“所幸头骨没有受损,应当只是皮外伤。具体情况,需得等处理好他的伤势后,再细细诊断。” 第569章 难怪你要一直闭着眼睛 那老者经验丰富,先洗净了手,不慌不燥地准备药物和用具,然后请沈娴回避。 姑娘便对沈娴道:“爷爷给人治伤时,不允许有人在旁干扰,还请您能够谅解。等爷爷处理完苏大人的伤势后,再请您进来。” 沈娴便与姑娘一起出了房间,坐在门外寸步不离地守着。只要能让苏折好起来,怎样她都行。 姑娘打了水来给沈娴洗掉手上的血迹,看了看沈娴脸上的泪痕,道:“您不用担心,有我爷爷亲自出马,苏大人他没事的。” 沈娴没有反应,姑娘怕她不信,又安慰她道:“我爷爷以前也做了几十年太医,苏大人的医术,都是我爷爷教的。既然我爷爷说是皮外伤,那就是皮外伤,养几天就会没事了。” 沈娴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明明洗净了血迹,她也仍觉得手上一片鲜红。 “他会没事的。”沈娴双手捧着额头,喃喃道。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在说给上苍听。 离苏折在夜梁重伤那一次,已经过去了两三年,可是现在想起来,仍是历历在目。他们相爱的时间越久,经历得越多,沈娴就越来越无法接受,看见苏折流血受伤。 她已经很害怕她和他不能在一起了,她又怎么能不恐惧会失去他。她提心吊胆的,恐惧极了。 沈娴真后悔,如果今天没让苏折跟着一起就好了。如果她早一点妥协,早一点把六皇子接进宫,也就不用他亲自来劝她,他也就不会跟她一起。 那样的场景,其实他一点也不想去的吧。 如果他不跟着她一起去城门,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或者如果她不只顾着和六皇子逞口舌之快,及时回城的话,也就不会等到城楼上有石头落下来…… 许许多多的如果,让沈娴脑海里一团乱麻。 沈娴总想着,当有一天,她可以来保护苏折。可其实,从一开始到现在,她都是在被那个男人给保护着。 为了不让她做一位受世人诟病的女君,他恪守君臣,他甚至连让她想抱一抱他、安慰亲近他的机会都不给。 他的坚守,把他自己都阻挡在外,世间无人能破。 正是这样的苏折,让沈娴悔恨、恐惧,如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她倒宁愿被那城楼上滚落下来的石头给当场砸死。 他把他余生都用来为她着想,可有半分为自己想过? 沈娴一手扶着额头,额发从指缝里散落,一手痛苦地揪着自己心口的衣襟处。 姑娘问她:“您怎么了?” 她极度压抑着回答:“疼啊,真疼,快要喘不上气了。” 房间里,苏折一直紧闭着双眼,呼吸轻缓,苍白的神色安然。老者给他处理脑后伤势时,道:“可还清醒?” 苏折平淡应道:“嗯,有些头晕。” 老者不难发现他后脑有两道伤痕,一道看得出是曾经留下的旧伤,不由诧异道:“小子,你以前脑部受过创?” “啊,不小心磕过一下。” “若只是不小心磕过一下,伤疤哪会这么深。” 苏折淡淡笑了一下,道:“师傅,您小声一些。” 老者知道沈娴在外面,苏折这是不想让她听见。 刚进门时,老者也认出了沈娴,只是如今他隐居世外早已不问前朝往事。但老者还记得,曾经苏折拜在他门下学医时,他曾问苏折,学医为何? 当年老者是太医院里医术最好的太医令。苏折是他门下学徒资质最甚的,可惜他少了一颗佛陀心。 他从拜在老者门下第一天起,目的就很明确,不是为了悬壶济世,只是为了能护她一个。 过去了那么多年,他仍旧初心未变。 老者处理了伤口,给苏折诊了诊脉,严肃道:“把眼睛睁开,我瞧瞧。” 过了一会儿,苏折才缓缓睁开了眼帘,老者见状神色一变,叹息一声。 那双深邃细敛的狭长眼眸,此刻竟浑然充血,不见往日的深邃,而是被一片妖冶的红色所替代。 老者凑近,掀开他的眼皮,细细看他瞳孔里的红血丝,道:“难怪你要一直闭着眼睛。” 苏折或许知道自己这次情况有点糟糕,他不想让沈娴看见。 老者毫不耽搁,立刻着手准备银针。那捻针的手法,与苏折相差无几,苏折应是得了他的真传。 片刻,便有数根银针刺入到苏折头部的穴位中,老者问道:“自上次头部受伤后,可有觉得时常头晕?” 苏折眨了眨红眸,道:“有过。” 老者道:“你脑部的旧伤,想必之前在颅内留了血块。这次脑部再受撞击,新伤牵动旧伤,可能是将那血块给撞散了。” 苏折平平淡淡地问:“会怎样?” 老者看他一眼,道:“会死。” 苏折笑了一下。 老者道:“你还笑得出来,以为我诓你么,这淤血若是不及时排出,当真会死。”顿了顿又道,“也不能说这次受伤全坏,好坏掺半吧。旧伤淤血被撞散,我可以及时帮你排出,如若新伤没有大碍,也算替你根除了一顽疾,否则往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作。但我还无法保证新伤会带来什么后遗症,这个需得往后慢慢观察。” 苏折道:“看样子,弟子还有救。” 老者道:“你不要高兴得太早,病来如山倒,做好准备吧。你这具身体,以前严重受损过,至今还有行迹可循,五脏六腑异常,想来根本没有好生调养休息,全凭你这意志力在强撑。再这样下去,看你撑得过几时。” 苏折平常看起来无异样,小病小痛、身体略有不适,他根本不会表现出来。他把这副身体的机能发挥到了极致,超过了负荷,早就该歇一歇了。 收针时,苏折那双充血的红眸,总算在一点点恢复正常。老者最后往他睡穴里扎了一记,让他的身体彻底沉睡休息。 从房里出来时,老者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门应声而开,沈娴当即站起来,见老者一脸疲惫,哑然问道:“他怎么样?” 第570章 现在让我仔细看看你 老者递了药方给沈娴,道:“这会儿睡下了,我给他服用的活血化瘀丸,暂无大碍。照这药方去抓药,一日服三次,待服药半个时辰后,药效最强时,需得给他配以针灸治疗,活络一下脑部血气。” 针灸治疗是辅助,只要能刺激苏折脑部穴位,激发药效在他脑部发挥作用就行,只要老者告诉沈娴先后入什么穴位,沈娴自然也会。 沈娴把老者的每一句医嘱都细细记在心里,生怕会出纰漏。 老者带着孙女离开后,沈娴蹲在苏折房门前仔细煎药。很快,苏折的家门前、庭院里就热闹了起来,朝臣带着太医,一下子就把这原本不大的家里给塞满了。 管家匆匆到后院来,想代替沈娴煎药。不然要是让朝臣们看见她亲手做这些,只怕又要不得消停了。 沈娴手里拿着团扇,往药炉里扇着风,道:“把人都赶出去,大门关上,谁都不要放进来。” 她不想去跟谁争辩,她也不想去管别人怎么说、怎么想。她只知道不能让外面那些嘈杂来搅了苏折的安眠。 睡吧,不管他睡多久,她都守着他。 等熬好了药送到苏折床前,沈娴又摸了摸他的脉象,好像平稳了下来,但是透着很明显的虚弱。他的脸色还是那样苍白。 只不过衣裳换过,周边的血迹也已经被她清洗,他依然那般干净整洁。 等药摊凉了稍许,用药匙不好喂,沈娴便口对口喂了他。他没有死咬着牙关,沈娴轻轻一抵时,他便松了松口。 她没有回宫,也没去管什么六皇子,苏折安睡了两天,她便在苏折床前守了两天。 入夜的时候,沈娴打来温水,温柔细致地给苏折拭脸拭手。管家来到房门前,恭声轻细道:“皇上,宫里头又来人了,说是要请您回宫去。” 管家在门口等了半晌,沈娴才道:“让他们回吧。” 朝臣们听说,这一次苏折伤得有些重,昏迷了两天都不曾苏醒。而皇上在他家里守了两天,不上朝,也不闻朝事,这样下去,成何体统。 他们最担心的是,皇上会对苏折生了情愫。 还记得先前,皇上还在朝堂上斩钉截铁道,她的后宫只为一人独设。但愿那一人,可千万不要是帝师苏折啊…… 第二天晚上的时候,一直不曾主动在沈娴面前路面的秦如凉,还是来了。 尽管苏折家中家门紧闭,也拦不住他。 他看见沈娴衣不解带,进进出出地忙碌着,正给苏折温水煎药,她丝毫顾不上自己,俨然不像个女君。 只是个为了心爱之人而失魂落魄的平凡女人。 秦如凉不由想起当年,在夜梁行宫遇刺的时候。那时她亦是这般不眠不休地守着床上的男子,生怕自己稍稍一松懈,就会再也等不到他醒来。 她一向执着,什么都可以退让,唯独这苏折,让她无法割舍。 群臣若是在这个时候来奉劝她什么君臣有别,大概她能和那帮老骨头死磕到底吧。 所以朝中老臣又请来秦如凉劝她。 秦如凉在见到沈娴的那一刻,就知道,他劝不动的。 夜凉如水,沈娴坐在苏折房门前的屋檐下,药炉里的火光映照在她脸上一闪一闪的,她像老友寒暄一般,与秦如凉道:“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秦如凉走过来,在她身边撩了衣袍落座,静静地陪了她一会儿。 半晌,秦如凉才问:“他的伤势怎么样?” 沈娴手里拿着团扇,轻轻摇着,道:“这阵子睡得很好。” “那你呢?” 团扇顿了顿,她道:“他好,我自然也很好。” 秦如凉抿了抿唇,道:“朝臣们说,朝纲不可荒废,望皇上早日回去主持大局。” 药炉上的药汁沸腾了。沈娴一边控着火候,一边拿勺子轻轻搅拌,道:“我若不走,你打算把我绑回去?” 秦如凉道:“那些我管不着,我只负责你的安全。现在确认你安全,也就没我什么事了。” 后秦如凉起身要离去,他快要走出院落时,不禁回头看了看,见女人仍旧忙碌着,便又沉沉道:“别光顾着照顾他,也管管你自己。” 沈娴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等她回过神来,往院落里看去时,秦如凉已不知离去了多久。 苏折是在第三天日出前醒转的。窗外的黎明微微亮。 彼时苏折微微一侧头,就看见沈娴趴在他床边睡着了。他抬了抬手,凉薄的指尖碰到她柔软的发丝,只是轻轻揉了揉。 不想沈娴却十分敏感,霎时惊醒,抬起头来,恰恰对上苏折一脸苍白而惺忪的倦容。 他那一双眼,因为虚弱,温和纯净得,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拟。 沈娴捉着他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那熟悉的温度和触感,重新回到了他的手心里,有些许温凉。 苏折对她说:“睡醒了,现在让我仔细看看你。” 清清浅浅的一句话,险些让沈娴这三两日努力堆砌起来的平静全盘崩溃。 沈娴带着苏折手,从眉眼间抚下,他的目光缱绻而柔和,沈娴哑声道:“我现在的模样,是不是特别不好看?” 苏折笑了一下,道:“好看,你是我心中最好看的女子。” 沈娴红着眼睑轻笑出声,在转身去给苏折拿炉火上煨着的粥时,悄然拭掉了夺眶而出的眼泪。 沈娴喂他用了早饭,又服下了药,等半个时辰后再给他施针。在照顾苏折这件事上,挑不出她半分的瑕疵来。 沈娴给他收针时,道:“我已经着管家去请了那位老大夫来替你复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窗外朝霞隐隐染红了树梢外斜挂的天边。 苏折轻轻捉住沈娴的手,道:“一睁开眼便能看见你,这感觉真好。阿娴,我已无大碍,你也歇歇,好吗。” 天色尚早,老者带着孙女来了苏折家,替他复诊,并换药。诊过以后,老者道:“伤势正在好转,不想英年早逝的话,往后定要好生调养。不可过度劳累,亦不可随意糟蹋身体。” 第571章 娘很忙,现在不得来 沈娴诚挚道:“谢谢前辈。” 老者道:“老夫不敢,他若不顾惜自己的身体,还请皇上强制他休息。” 前院又有大臣来请沈娴回宫上朝。管家来禀话说,几位大臣这次若再见不到沈娴,他们就绝不会离开。 “阿娴,去吧,朝政不可废。” 沈娴回头看他,眯着眼温柔道:“好,你若好好休息,我便安心地去。” 大臣在前院侯了一阵,本来是没抱希望的,没想到竟真把沈娴给侯来了。见她神色疲惫,看样子是真为苏大人的伤势而操心不已。 沈娴路过他们时,简短道:“回宫,准备上朝。” 门口随时都有轿撵等候着,沈娴坐上轿撵没片刻便睡着了。等到了宫里方才清醒了些,又回太和宫里更衣洗漱,再行上朝。 玉砚给沈娴更衣时,苏羡醒了,身上穿着薄薄的绸质小衣裳,一边揉着惺忪的眼,一边趔趞到沈娴跟前来,扯了扯她的衣角。 沈娴几天没见苏羡,矮身把他抱了起来,小家伙在怀里仍是暖乎乎的,十分软糯。 苏羡抱着沈娴的颈子,安静道:“听二娘说,爹生病了。” “是啊。” “严重吗?” 沈娴捧了捧苏羡的小脸,问:“阿羡想要去看看爹吗?你去陪着他,娘放心。” 苏羡点头。 “但是不得缠着你爹教你读书认字了,他这阵子身体不好,大夫说要仔细养着。你是要代替娘却守着照顾爹的。” “我知道了。” “阿羡乖。” 沈娴没有空闲休息,要忙着处理堆了几天的朝事。她不想在自己忙碌着见不到苏折的时候,留他一个人,把苏羡放到他身边去给他解乏也好。 仿佛这样,就能略略慰藉她放在苏折身上的牵挂。 沈娴换好皇袍后,崔氏也已经替小腿收拾妥当,沈娴去上朝时,便让崔氏带了小腿出宫去。 朝堂上,百官上禀了这些时间来各部门机构的工作,需得要沈娴做决断的,沈娴本着掌控大局的姿态当朝做出决定,有不妥的地方再与众臣细细商议。 完事后,便有大臣开始扯到其他的事,无非关于苏折,以及夜梁六皇子,还有今早才出宫去的苏羡。 这些大臣们个个耳目通达,苏羡前脚才离开,他们后脚就知道了。 “皇上,大皇子年幼,实在不宜出宫。敢问皇上,大皇子出宫到何处去了?” 沈娴知道瞒不住,索性道:“去苏大人家中了。” 众臣面面相觑,又禀道:“大皇子怎能去苏大人家中!” 沈娴淡淡挑了挑眉,面色沉静,沉吟道:“皇子由苏大人启蒙开智,虽不是正式入学,但学习的态度一日不可荒废,苏大人虽在病中,朕送大皇子到他跟前耳濡目染他的才学,有何不可?” 之前沈娴昼夜不舍离开苏折家中,已经让大臣们十分着急了。如今她还把大皇子也送了过去,这怎么使得。 只是大臣们还想再劝,被沈娴抬手止住。 大臣便不说大皇子了,又说起苏折,道:“苏大人的伤况,依臣看,还是着太医去他家中照料比较妥当,往后皇上就……” 沈娴打断道:“众位爱卿还有其他重要的事吗?” 她正要准备散朝,另一大臣及时道:“启禀皇上,自夜梁六皇子入宫以后,皇上不曾正式去见过,与六皇子的婚礼也因苏大人的伤被耽搁延后,现在皇上回宫,是不是该与六皇子完礼了?” 沈娴幽幽道:“朕还以为,把他接回来放在后宫里就算完事儿了,怎么,依你们看,朕还得把他睡完以后才算完礼了?” 那位大臣把头垂得更低,面红耳赤道:“毕竟是夜梁的皇子,和亲关乎两国大事,仪式上……总不能马虎。” “那种事情,随便了。” 下朝以后,太和宫里苏折不在,苏羡也不在,沈娴便没回去,径直在御书房里处理奏折,由玉砚从旁伺候。 眼下苏羡和崔氏到了苏折的家门口,管家来开的门。管家自是认得崔氏,再看看苏羡,神情颇为激动,还不待说一句话,苏羡便先开口道:“我是来看我爹的。” 管家感慨道:“快进来吧。” 苏折这一觉睡得久,沈娴走后,他便靠在床头闭目养神了一会儿,了无睡意,又袖了卷书来看。 管家才刚一走进院里,便高兴地喊道:“大人,你看是谁来了?” 苏折只动了动眉,心想沈娴这个时候应该还没空过来。结果一抬眼,便看见一只小团子背着手有板有眼地从院里走过来。 走到门口,父子俩四目相望,苏羡端得一副老成。 他是来照顾他爹的,自然不能拿出一副还要让他爹来照顾他的样子。 苏折看着他问:“你怎么来了。” 苏羡板正地跨进屋门口,道:“娘很忙,现在不得来。” 苏折道:“她才从我这里走不久。” 苏羡道:“她牵挂着你,所以由我来。” 苏折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苏羡在他床前望了望,见苏折脸色确实很不好,额头上裹着护额,一身白色单衣,肩上墨发袭扰,除了那双幽邃的眼眸里含有淡淡的神采以外,脸上、手上均无一丝血色,苍白得很。 看样子他真的病得很重。 苏羡小小的心揪了揪,踮着脚从苏折手上抽走了书,道:“你应该休息,不能读书。” 苏折垂着眼帘,盯着他。 他看了苏折一眼,又道:“看书伤眼睛,费精神。”末了还加一句,“我娘说的。”这样显得更有说服力。 管家和崔氏在外见了,都不由欣慰而笑。 “不看书,你说我应该做什么。”苏折问。 苏羡道:“你可以把眼睛闭上,睡觉。” 苏折慵懒地看着他,“可我睡了两天,眼下没睡意。” “那我给你讲故事。你不用看不用想,光听就是了。”苏羡一本正经道。 苏折扯了扯嘴角,道:“那你讲吧。”没想到他还没给儿子讲什么故事,现在却要由儿子先讲故事给他听。 苏折闲来想听听,阿羡会给他讲什么故事。 第572章 他需要很多的故事 见苏折悠悠闭上了双眼,一副准备听故事的样子,苏羡也不糊弄,就当真讲了起来。 苏羡讲的是北夏的风土人情,还有北夏当年发生的内乱事件。 说是当年,北夏皇室内乱,北夏皇的兄弟手足起兵造反,北夏皇前往各处平叛,但趁北夏皇不注意的时候,叛军对他后宫里的妻儿下手。 当时北夏皇有一位宠妃,替他生了一个儿子,结果那宠妃和儿子后来都流落到了宫外,等北夏皇平叛回来,发现母子不见了,找遍了整个北夏都没有找到。 苏折听得神色淡淡。 苏羡着实是绞尽脑汁,把自己知道的唯一的又长又正经的故事讲给苏折听。谁让他小小的脑袋里只有这一个故事。 末后,苏折阖着眼帘轻声问:“谁给你讲的这些?” 苏羡道:“叔爷讲的。” “穆王?” “听娘好像是叫他穆王。” 苏羡觉得,他爹在病中很需要更多的故事来安慰。从苏折房间里出来后,苏羡问崔氏:“在哪里可以听到更多的故事?” 崔氏道:“市井茶楼有说书先生呢,专门讲故事的。” 苏羡想去茶楼。 崔氏不能擅自做主,便让人去宫里征求沈娴的意思,沈娴只留话道,他想去就让他去,多派几个人随行就是。 于是苏羡得以第一次上街来,街上比宫里热闹多了,只不过苏羡很有目的性,目不斜视,只去茶楼。 进了茶楼,小二哥见是一位小小的客官,但身后跟了数名随从,便知可能是大户人家的小孩。 上了二楼,他一人独桌,小小的身子坐在那宽大的椅子上,垂着两条小腿,面前摆着茶,他动也不动,直直看向那边的说书先生。 只见惊堂木一拍,洋洋洒洒的故事就说开了。 最近说书先生说的故事没什么重大爆料,茶楼里的茶客们兴致都不高昂。等一个故事说完了,苏羡与崔氏道:“二娘,让他再说几个。” 本来说书先生说完就可以下班了,可临时有客人要求他再说,于是就又说了两个,说到最后就只剩下小腿一个客人,说书先生口干舌燥道:“小少爷,明儿再来听成不?明儿继续给你讲新鲜出炉的。” 苏羡这才作罢。 回到家,苏羡像模像样地坐在苏折床前,竟能原封不动、一句不漏地把说书先生说的故事讲给苏折听。 苏羡讲了一阵,见苏折依然阖着眼不甚有反应,便细声细气地问:“爹,你睡着了吗?” 苏折淡淡道:“没睡,你继续。” 这一讲讲到天色渐晚,好像真把苏折给哄睡着了。 沈娴一天都是在御书房里度过的,等她忙完以后,抬头看外边的天儿,已经尽黑了。 她揉了揉眉心,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玉砚心疼道:“已经辰时了,皇上,回太和宫早早歇息吧。” 沈娴起身道:“我要出宫。” 玉砚有些着急,道:“皇上,已经这么晚了,就不要出宫了吧。你已经好些天没有好好休息了,这样子去见了苏大人,也是让他担心啊。” “可是不去看看他,我放心不下。”沈娴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御书房。 玉砚和小荷撑着宫灯,带着宫人一路尾随。 小荷道:“皇上还没用晚膳呢,要不先回太和宫用完晚膳后再去吧,这样饿着肚子去,反倒让苏大人担心呢。” 沈娴想想,觉得也是,便道:“那先回太和宫吧,我也要换身衣服。” 不想刚绕过御花园,便有人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这空荡荡的后宫里,除了那个新来的,还会有谁。 六皇子怕是在御花园里候了一阵,他坐在石桌旁,身边立着一队他从夜梁带来的宫人,给他打着扇。 “女皇好忙啊,我从早上等到晚上,这才总算见着你了。” 沈娴顿了顿脚,循声看去,见他锦衣华袍,懒散地坐在桌旁,桌面上几碟点心,却是动也没动。 沈娴听着夏夜里的虫鸣,道:“六皇子好雅兴,到这里来喂蚊子。可得把朕这御花园里的蚊子都招待好了,别让它们饿着。” 说罢沈娴没工夫搭理他,径直要离去。 可没走几步,就被六皇子起身给拦住了去路。没想到他站在沈娴面前,骨架撑得起那华袍,竟高出沈娴些许。陡然出现在她眼前的这张脸,六畜无害,可那双眼底里,却又流露出些许兴味的魅然来。 沈娴还以为,他一直是个没长开的小毛孩呢。 看样子不然。 沈娴往左边走,六皇子就往左边挡,沈娴往右边走,六皇子就往右边挡。 她一阵火大。 六皇子无辜道:“我好不容易等你忙完,连坐下陪我赏月的时间都不给?” 沈娴道:“陪你赏月,不嫌浪费朕的时间?” 六皇子笑了笑,伸手想来碰她的脸,被她半途截住手腕,扬手甩开。六皇子看着她的眼里略深,道:“那日城门下,他确实救了你一命,可那是他身为臣子应该做的事情不是么?你却为了他,不回宫不上朝,还把自己搞得这般憔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特丑?” 沈娴幽幽道:“不想朕揍你的话,就给朕滚开。” “看样子,因为这次和亲,你对我的意见还真是大得很。你是在怨我拆散了你和苏折吗?”六皇子不恼反玩味道,“就算是我不来,你和他又能够在一起吗?” “关你屁事。”沈娴推开他便走。 六皇子在身后不紧不慢道:“女皇陛下,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我要来和亲,又是谁在背后一手安排的吗?” 沈娴没理会,他道:“是苏折。” 沈娴停住脚步,回头目光森然地盯着六皇子。六皇子斜挑着嘴角道:“早在他与我父皇签订契约的时候,就把这件事定下了,不信你可以去问问他。还有,你我婚礼仪式尚未举行,我不急,大可等苏折伤好了再继续,到时我还想请他入席就坐,参加你我的婚礼仪式。” 沈娴最终什么也没说,大步回了太和宫。 ps:大家不要担心,我不会光顾着虐的,尽量让小伙伴们开开心心过大年哈。 第573章 你再这样摸下去 太和宫里摆上晚膳,沈娴没有胃口,只草草吃了几口。 玉砚道:“皇上,你别听那六皇子瞎说,他一看就满口谎话,不靠谱的样子。” 沈娴坐在铜镜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里面的面容确实憔悴得连她自己都快要不认得。她道:“玉砚,我这样,挺丑的吗?” 玉砚道:“皇上只是没休息好,等好好睡一觉,养好了精神,就又恢复成以前好看的样子了。” 沈娴道:“白天的时候没在意,现在发现,我这样怎能去见苏折。”她轻声道,“算了,今晚不去了。” 这对玉砚来说是件好事,之前还怎么劝都劝不住呢,眼下沈娴打消了念头,她便赶紧去准备洗漱就寝的事。 这夜沈娴睡得很早,她累极了,玉砚替她守夜,见她沉睡的面容,不由又是一阵心疼。 第二天沈娴早起上朝,昨夜睡眠质量好,她精神和气色都有所恢复。 朝事说不了多久,百官又要拉拉扯扯开始说沈娴的家常了,无非是赶紧把大皇子召回来,赶紧与夜梁六皇子完成仪式。 沈娴道:“与六皇子完成仪式,和把大皇子接回宫,选一样,爱卿先选哪样?” 大臣们商议一番,一致决定:“那就请皇上先与六皇子完成仪式吧。” 沈娴淡淡道:“礼部准备一下,这两天随便找个时候进行。” 说是随便,但下面的臣子岂能随随便便准备,又得把钦天监拉出来,算一个良辰吉日。 既然是迟早得完礼,她不想让苏折看见。这段时间他在家养病,也好。 下朝后,沈娴第一时间出宫,进了苏折的家门。 她没让管家去禀报,自己轻车熟路地来到了苏折的院落里。 房间的门开着一扇,苏羡坐在凳子上,正一本正经地给苏折讲故事。沈娴站在房门边静静地听了一阵。 她知道苏羡为了能给苏折讲故事,还去茶楼里听说书一事,只不过他年纪尚小,有的故事并不明白具体是个什么意思,但是他却能一字不漏地把故事背下来,再讲给苏折听。 说书先生说来的故事只是打发闲暇时间的,并没有多精彩。但是苏羡这么努力,苏折也很有耐心地听他软软糯糯地讲。 有时候苏羡停顿了一下,苏折便悠闲地开口道:“后来呢?” 沈娴隔着门,脸上神情温柔含笑,一时竟不忍心进去打扰。 一个故事说完了,苏折道:“歇一歇,你娘来了。” 苏羡歪着脑袋就朝后望去,看见沈娴在门边。他从凳子上滑下来,有模有样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角,道:“我娘来了,就让她来照顾你。” 后来苏羡主动退出了两人的视线。 沈娴进屋来,坐在苏折床前,握了握他的手,摸过他的脉象,额头也没发烧,细声道:“感觉怎么样?大夫来过了吗?” “嗯,感觉尚好。” 她絮絮地问:“可有按时喝药,按时吃饭睡觉?” 苏折笑了一下,温宁道:“你让阿羡过来,他连书都不让我看,不按时吃饭喝药睡觉,也没别的事可做。” 沈娴亦跟着笑,“他给你讲故事,颇费了些心思。” 苏折自是明白,不然一个两岁半的孩子,如何能知道外面那些市井故事。所以不论苏羡讲什么,不论有趣还是没趣,他都耐心认真地听。 沈娴手拂了拂他的头发,碰到他额头上的护额,和脑后的绷带,仿佛那痛意从她的指尖传到了她的心里。沈娴问:“还头疼吗?可觉得有头晕脑胀?” 随后沈娴轻柔地替他揉了揉头部穴位,总是会多少让他感到舒服些的。给他换衣时,让沈娴看见了苏折的背部。 前些时候只顾着苏折头部的伤,眼下看见苏折的后背,沈娴几乎又快要飙眼泪。 如果不是因为她,苏折背部的线条和肌理十分流畅结实,宽肩窄腰,身量修长匀称到几乎完美,可如今,他后背上疤痕遍布不说,之前被城楼落下来的石头给砸了,眼下满背都是青紫交加的淤痕。 城楼坠石一事,最终也没查到有人蓄意为之。先前城楼就有些破烂,说要修葺,也只是修缮表面。在夜梁六皇子抵京的前两天,才草草修缮了一下,只是没想到,还是没能抵挡得住城楼战后的腐朽。 沈娴轻轻抚摸着苏折后背上的淤痕,道:“疼么?” 苏折轻细道:“疼倒是不怎么疼,只是你再这样摸下去,约摸我会不得安生。” 沈娴捻了捻他的衣衫,道:“我去拿药给你抹上。” 好在苏折素日备有治疗外伤和跌打的伤药。 此时无人进来打扰,苏羡已经带着崔氏又往那市井茶楼去了,家里的下人都在厨房忙活,准备午饭。 外面阳光不错,几许叶影摇落在窗前,随风轻轻晃着。 沈娴指腹沾了药膏,均匀细致地抹在苏折的瘀伤上,一边抹一边轻轻吹着气。苏折蓦地抬手,握住了沈娴的手腕,顿了顿,他才绷着后背道:“别吹气,我不疼。” 沈娴似明白了什么,便不再吹气。 她闲话家常般与苏折轻声道:“昨夜,我见到六皇子了。” 苏折道:“他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单纯,往后阿娴需得防着他。” 沈娴道:“我是挺讨厌他横插一脚,插在你我中间。可昨夜却听他说起,他与大楚和亲的事,是你早就与夜梁皇商定好了的事。” 两人之间是短暂的沉默。 沈娴神色未变,手上动作也依旧轻柔,又道:“苏折,是这样吗?” 良久,苏折道:“早前,我怕光用两座城池镇不住夜梁皇的野心,大楚内乱的时候,担心夜梁会伺机对大楚出兵,便以和亲之策稳住夜梁皇。于夜梁而言,和亲若能延续子嗣,则是不费一兵一卒侵吞大楚的绝佳办法,于大楚而言,则是两国安定、发展国力的长远之计。这场和亲,双方都有目的,都在暗自较量,六皇子定会对你使手段近你的身,你不可让六皇子碰到。” 顿了顿,他又道:“哪怕一根手指头。” 第574章 我只要你这一位皇夫 沈娴问:“你为什么没有及早告诉我呢?是怕我伤心难过,还是怕我对你产生误会?” 苏折沉默片刻,道:“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想着,反正六皇子也会迫不及待把这件事告诉我的,对吧。”抹好了药,沈娴轻拢好苏折的衣衫,若无其事道, “你若是早告诉我了,我一定会拒绝,我什么都可以妥协,唯独和你在一起是不能够妥协的。可是你却一早就把你自己排除出去了,你一早就知道这样的结局了,你留下我单独一个人,你要和那些大臣们一起来劝我,你要亲手把我推出去。” 她苦涩笑了笑,问他,“也难怪你开不了口,苏折,那种滋味可还好受?” 苏折穿好衣,转过身来面对她,道:“一点都不好受。” “我若觉得痛,那你的心里,可是比我痛十倍百倍?”沈娴犹记得,那日城墙下,他扑过来时的义无反顾,以及他撑在她身体上方,死死扣住她的双手所流露出来的决绝。只要一想起他那个时候炽烈的眼神,她就钝痛不已。 那时他不仅仅是想要保护她,他还想要惩罚他自己吧,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想过,恨不能被城楼上的石头给落下来砸死。 他无法在她面前表露出痛苦,因为他好不容易才劝了她接纳和亲。是他主动促成的,他再痛苦都只能藏在心里,没有机会给自己后悔。 苏折垂着眼帘看她许久,伸出凉凉的手指去抚她微红的眼角,道:“你怨我憎我,想让我痛百倍千倍,我都可以承受。你别痛,都是我的错,反正我千锤百炼,我捱得住。” 沈娴听了,鼻子酸得想落泪,她迷蒙地看着他,哽声道:“你捱得住,还至于像现在这个样子吗?” 她无法感受苏折内心里的痛,但是她只要去想象一下,都难以承受。 把自己最爱的人推出去给别人,换做是她,她没有那样大的心胸和格局,要是让她把苏折推去给别的女人,她做不到。 沈娴道:“说你狡猾,还是轻的,你这人,简直是狡诈。你从没有主动为自己争取过,那是因为一开始你就知道艰难,你知道你不会被认可,你知道你无法守在我身边,所以你连挣扎一下都不曾。你只给了我一个这样美好的梦,让我一直幻想着,能轻易与你白头偕老。” 苏折苦笑,清淡道:“像我这般清醒,是不是很可恶。” “啊,真的很可恶。”沈娴想,他狡诈如此,她在亲口听他承认的时候以为自己会很生气。可是她更多的却感到悲哀,感到心疼。 当一个人全心全意为另一个人好的时候,是下得去狠心,不惜让自己千疮百孔的。 “有时候我也想,试着让自己糊涂些。但我总不能,不管不顾地留在你身边,成为你的祸害。”苏折轻叹一声,“得不到认可就算了,其实我也不是很在乎名正言顺的名分,只要我还是苏折一天,一天还在这上京里,能时不时与你见上一面便好。” 沈娴抬起眼帘,坚决地看着他,水光从眼角滑下,她道:“你休想。我会用我的方式向天下人证明,就算是昏君我也认了,我只在你这一件事上做昏君,不可能一辈子做昏君。你还是苏折,我不要什么面首,我只要你这一位皇夫,阿羡的父亲。” 苏折怔忪,他肤色苍白,黑发如墨,君子清浅如玉。 他道:“那样会很辛苦的。” “我不怕。” 苏折倾了倾身一点点靠过来,微微侧头便错开了她的鼻尖。沈娴愣了愣,他的气息已无孔不入地钻进她所有感官里。 想起苏折有伤,房门又没关,沈娴刚想后撤,就听他缠缠低语道:“别动,我头疼。” “头疼你还这样……” “可你是我的良药。”苏折将她的手压在床沿上,碰到了她,描摹着她的双唇,将她的酸涩和甜蜜辗转反侧地品尝。 他探入到她口中,舌头碰到了她的,她叮咛一声,被他死死纠缠,险些快要滑到地上去。 不管在一起多久,她也还是这样,根本抵抗不住苏折。 苏折停下,及时拉她一把,见她眸中水润氤氲,不由眉宇间浮上浅浅的绯色的笑意。 苏折重新靠回到床头,发丝随意散乱在肩上,道:“现在感觉好多了。” 有沈娴陪着苏折的时候,苏羡是不会主动往跟前凑的。他大概知道,他爹娘不容易有这样一段相互陪伴的时光,他们彼此都非常珍惜。 苏羡去巷弄里,看邻家的小孩玩蚱蜢,那蚱蜢又大又绿,在地上活蹦乱跳。孩童们很友好,邀请他一起玩耍,苏羡仿佛找到了在小村庄里时才有的童趣,便与他们一同玩耍了一阵。 半下午时,苏羡出了一身汗,洗了澡以后就在房里睡着了。 随着日暮,炙热的阳光慢慢染成了红色,挂在树梢上,静静地洒满了整个院子。 陪着苏折的时候,沈娴可没有苏羡那么多临时听来的故事讲,就给他讲冷笑话。 抬头看见苏折一本正经的模样,沈娴有些挫败:“你是不是觉得我讲得不好笑?” 苏折:“好笑。” “可你没笑。” 苏折道:“我心里面在笑。” “这么闷骚么,”沈娴瞥了瞥他,“那我再讲一个。” 于是沈娴绘声绘色地讲道:“上回在太和宫里批奏折,起身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腿,痛得我叫唤,‘啊,我的腿!’这时苏羡幽幽地飘过来,问:‘娘,你叫我?’” 这回沈娴刚一讲完,苏折就笑了出来。 晚间风大了些,沈娴怕他冷,给他披了件衣。他敛着修眉,笑得很温和,但是他约摸又觉得他这样笑有些不厚道的样子,想停住。 沈娴看得愣神,道:“想笑就笑呗,你笑起来真好看。” 她一句话惹得苏折眉间笑意久久不散。他清了清喉,问:“真磕到了?” “假的,我骗你的。” 苏折道:“假的你还能讲得这般生动?”说着趁沈娴不备,伸手就捞住她的腰肢扣在自己枕上,将她的裙底轻轻往上撩了撩,想要查看她的双腿。 沈娴抓住裙子底下苏折的手,一阵羞恼:“苏折,别以为你现在在病中就可以耍流氓。” 第575章 这宫宴好歹也是我与皇上的婚宴 苏折眼眸里藏不住笑意,道:“让我看看你的腿,磕哪儿了。你若不肯说,我只好两只腿都看一看。” “说了是骗你的。” “我不信。” 沈娴实在无法,只好把他的手轻轻摁在了自己大腿边侧的一个地方,道:“这儿。别看了,已经快消淤了。” 苏折便只隔着薄薄的裙子,手掌轻缓地揉了揉。他温温的触感传到沈娴的腿上,让沈娴心里头阵阵发悸。 她上了苏折的床,靠在了他的枕上,头枕在他的臂弯里,苏折就不容许她再下去了。 苏折下巴摩挲着沈娴的额头,轻声细语问:“为什么当初给阿羡起乳名要叫小腿?” 沈娴抿着唇笑,回答道:“起初见他一双小腿软软糯糯的,就叫小腿听着好玩。要是早知道是你的儿子,我一定起一个正经点儿的。” 苏折亲了亲她的额头,“叫小腿也挺好。” 本是沈娴陪着苏折解乏,但是后来沈娴靠着他自己却先睡了过去。 第二日沈娴在苏折的房里起身,夏日里天亮开得早,实际上时辰却还很早。 沈娴伸手去摸索自己的裙子,动作尽量放轻,不愿吵到苏折。只是苏折一侧身,若有若无地把她身子压着,气息落在她的颈窝里,沈娴知道他还是醒了。 沈娴无言,伸出去的手臂曲回环上他的腰,轻而紧致地压在他的腰背上。 片刻,苏折手臂比她长,替她拿来的裙子。他慵懒地靠在枕上,墨发袭肩,窗前微微的晨光照着他的轮廓,疏懒道:“起吧。” 沈娴一边手忙脚乱地穿衣,一边道:“我起后,你再睡会儿。” “嗯。” “想听什么故事,让阿羡来给你讲。” “好。” 沈娴穿好了衣,想了想又垂着眼帘道:“对了,朝中这两日可能有点忙,我过了这两日再来看你。” 苏折看了看她的神色,道:“不要太勉强自己。” 从苏折家中出来,沈娴照例先回太和宫更衣,再去早朝。 钦天监算的良辰吉时,她和六皇子的仪式定在明天晚上完成。 宫里张罗着一场宫宴,虽算不上盛大,好歹也要准备得体面。尚衣局送来了一身新的皇袍,红色底,金凤绣,依然那般精致华美。 那是准备给她在明晚的宫宴上穿的,想必六皇子那边也送过去了一身。 沈娴不想让苏折知道,太和宫里上下便绝口不提苏大人。反正六皇子人已经住进后宫里来了,也已经无法挽回了。 傍晚,玉砚替沈娴更衣时,沈娴道:“还穿黄色的那件。” 那红色皇袍此时正垂顺地挂在屏风上,十分显眼。玉砚踟蹰道:“皇上不穿这件红色的了吗?穿黄色的,只怕大臣们又不高兴呢。” 沈娴道:“我需得指望着他们的高兴过活吗?红色的放着往后穿。” “好。” 今夜是她和六皇子完礼之夜,六皇子穿红色吉服,她仍旧是明黄色皇袍,是不合适。可是要让她穿着登对的吉服和六皇子站在一起,更不合适。 按照后宫里的品级,六皇子的待遇相应与前朝后宫里的贵妃待遇一样。今夜举办这宫宴,是对两国和亲关系重视的必要步骤。如若不然,只有皇后才能与皇上这般出双入对吧。 御花园里已经点缀好一盏盏琉璃宫灯,若隐若现在树林间,宛若夏夜里的萤火。 沈娴从太和宫出来,便朝群臣所在的御花园行去。 今夜六皇子委实穿了那一身吉服,黑发以金冠挽着,漆眉星目,着实意气风发。 只是群臣和六皇子看见沈娴到来后,脸色都变了变。 六皇子脸上的笑意渐渐隐了去,眼底里的玩味也终是慢慢有了一丝愠色。这个女人连吉服都不愿意穿,连一点点逢场作戏都不愿意和他做么。 六皇子凉凉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这宫宴好歹也是我与皇上的婚宴,皇上就这样出席?” 沈娴淡然自若地走到上座,拂衣落座,看他道:“六皇子有什么不满吗?”她上下打量着他,又道,“朕想起来了,先前好像织造局送过一套衣裳来,只不过朕忙起来一时给忘了。” 六皇子道:“看来,我与皇上的婚宴,皇上也只是当一场儿戏。” 沈娴挑了挑眉,道:“哪里是儿戏,朕这不是来了么。只是终究不是寻常百姓家,需得嫁衣吉服、出双入对,朕是皇帝,往后三宫六院,若是人人都让朕穿一次吉服,往后一生,朕得结婚多少次?六皇子远嫁而来,也位不及皇夫,朕与你相敬如宾,今夜朕是主你是宾,有何不可。” 六皇子脸上渐渐又浮现出和颜悦色来,仿佛方才的短暂不愉快根本没发生过。他意味深长地笑笑,星目落在沈娴身上,把她的轮廓都描摹了一遍,道:“很难得,听你一次性正儿八经说这么多。既然如此,我敬你,这杯酒,你喝否?” 沈娴端起桌案上满酒的酒杯,道:“六皇子相敬,朕岂有不喝之礼。”说罢,仰头先干为敬。 至此,场面尴尬的气氛才得以缓解。 六皇子亦饮了那杯酒,才走到沈娴座下侧旁落座。 群臣都纷纷落座就位,宴会开始。沈娴垂眼间扫视众臣,却发现靠前的有一个位置始终空着。 她不用问也知道,那是给苏折准备的。他今夜不会来。 沈娴想,这会儿他应该用过晚饭了,汤药也不能落下,若是睡不着的话,阿羡就守在他床边给他讲故事。 她也想回到那简简单单的房间里,不想参加这宫宴。 “皇上在想什么呢?”六皇子眯着眼问。 沈娴冷淡的眼神睨向他。 他又道:“是不是在想苏折?今晚你我婚宴的事,你没告诉他?他若是知道,还不知会不会拖着自己的残躯病体来参加呢。” 沈娴道:“你好像嚣张得意惯了,这里是大楚,并不是你夜梁。” 六皇子笑道:“我哪是嚣张得意啊,后宫么,争风吃醋难免的。况且还是皇子这样美丽的女子。” 怎想六皇子话音儿一落,就听御花园里的太监在唱和道:“苏大人到——” 第576章 挑衅!绝对是挑衅! 沈娴脸色瞬时变得十分难看,是谁告诉他今晚的事的。她目光循着红毯尽头看去,片刻,见那夜色里缓缓行来一抹身影,汇聚了众臣的视线。 灯火下,他愈渐清晰,整洁的官袍,清风隽美,他脸色略略苍白,额头上还缠着护额,一双细长的眸子里,深邃仿若星河斗转。 沈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他:“你来干什么?” 苏折站在红毯上,夜风撩起他的袍角,他清润答道:“皇上有喜,臣岂有不来恭贺之理。” 沈娴的心揪了揪。她不喜他在她面前自称臣,更不喜他的恭贺。可是百官当前,他不能有分毫逾矩。 她更担心,这夜里风大,会让他着凉;她更担心他的头疾未好。 沈娴绷着声音道:“苏大人伤未痊愈,可以不用来。” 苏折道:“臣来都来了,皇上要赶臣走吗?” 最终,沈娴盯着他,道:“请苏大人就座。” 后来宫宴上,兴许是有苏折突然出现的缘故,大臣们总觉得有丝丝怪异的气氛。 沈娴板着脸,注意力全在苏折身上,极少从他身上挪开过视线。苏折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 她生怕他身体不舒服,不适应。 渐渐大臣们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小声提醒:“皇上,非礼勿视。” 这时六皇子斟了酒,捻着酒杯起身。沈娴冷锐的眼神朝他射来,他也视若无睹,专向苏折走去。 六皇子站在苏折的桌前,笑悠悠道:“苏大人,好久不见。上次皇上多亏了苏大人及时相救,才逃过一劫。苏大人身体可好了?” 苏折淡淡道:“并无大碍,劳六皇子关心。” 六皇子嘴角浮现出来的笑容有些发寒,道:“我也十分高兴苏大人能来喝我与女皇陛下的这杯喜酒,我先敬苏大人一杯。这喜酒,苏大人可一定要喝。” 他的身体还没好,怎沾得酒,况且平时也不饮酒。 沈娴忍着怒气,在苏折刚要动手碰那酒杯时,蓦地沉沉开口道:“苏大人,朕令你不得饮酒。今日不得饮,往后不得饮,谁若敢劝这酒,那就是违抗圣旨!” 六皇子面对着苏折,灯火只照亮他的侧影,他脸上的表情颇有些阴暗。 苏折朝他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应道:“臣遵旨。” 挑衅!绝对是挑衅! 场上一片安静,气氛一度僵滞到了极点。 后来沈娴让玉砚吩咐下去,带苏折先回太和宫休息,并请太医去太和宫看护着。 大臣起身就刚要劝,沈娴饮了一口酒,把他要出口的话给堵了回去,阴沉沉道:“今日我朕与六皇子的婚宴,就不谈朝事,不然太煞风景,影响朕与六皇子培养感情。哦,爱卿想说什么呢?” “臣……臣想说……”那大臣暗叹一声,道,“谢皇上赐予美酒!” 宫宴结束后,大臣们不急着离开,内侍监过来请沈娴同六皇子一起回宫休息。 六皇子的齐乐宫此刻已全部布置妥当,沈娴今天晚上理应是要与六皇子共寝的。 一帮老臣们若是不亲眼看见沈娴和六皇子进齐乐宫,只怕不得消停。 于是沈娴最后被簇拥着进了齐乐宫。 宫里上下都张罗着今晚侍寝一事。 沈娴抬脚步入寝宫,见寝宫内红绸绣床,喜烛香果,竟有些像夫妻成亲时的光景。 六皇子随后进来,站在沈娴身后,呼出的气息带了微微的酒香,从她颈边擦过。他盯着沈娴的侧颈和耳朵,道:“在我们夜梁,皇上纳后宫,不仅仅只有皇后有举案齐眉的待遇,妃嫔以上等级的都能有这样的洞房花烛夜。” “你想说什么?” 六皇子道:“我知道你喜欢苏折,可既然他都愿意把你推给我,你是女皇,一生不可能只有他一个男人,与我逢场作戏一番又何妨?” 沈娴嗤笑,转身看着面前这个绯衣男子,道:“朕这不就是在与你逢场作戏。你不是还以为朕应该对你假戏真做?六皇子,你千里迢迢来大楚,朕会不知道你心里盘算的是什么吗?你我都心知肚明得很。” 六皇子笑,低低看着她,道:“那这洞房花烛总该是要继续的吧,今夜你总该是要留下的吧,嗯?我不在乎你心里只有那个苏折,我可以先在你身上留下我的记号。” 宫人来禀,浴汤已经准备好了。 沈娴淡淡道:“不是要侍寝么,去把自己洗干净。” 宫人进来替六皇子宽衣解带,随后拥着他去屏风后面的浴池里。他透过屏风,看见沈娴的身影站在寝宫内,若隐若现,说不出的嫣然。 六皇子竟有了感觉。两年前他就知道自己最终会得到这个女人,日复一日心里期待着,渐渐生成了一种特别的情愫。 他是有他的目的,可也有他的私心。 六皇子隔着屏风,道:“沈娴,一会儿我有件礼物想要送给你。” 沈娴看着门外匆匆跑来的宫人,漠不关心道:“什么礼物。”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沈娴勾了勾唇,道:“可能朕等不到一会儿以后了。” 话音儿一落,那宫人便到了跟前,禀道:“皇上,不好了,大皇子夜里发高烧了。” 苏折今晚入宫来,没有理由把苏羡落家里,因而苏羡此时也回了太和宫。 沈娴头也不回地跨出房门,悠悠道:“不好意思啊六皇子,朕儿子有恙,朕顾不上与你洞房花烛了。” 六皇子一听急了,连忙从浴池里出来,一边穿袍子一边气急败坏地大声道:“来人,给我拦住她!” 敢站出来拦的都是六皇子从夜梁带来的人。那些人不卑不亢地挡住了沈娴的去路,道:“请女皇陛下先与六皇子洞房。” 沈娴眯了眯眼,道:“尔等,敢拦朕的路,以为这是你们夜梁。来人!把这些奴才都拖下去,一人重则三十大板!” 此话一出,从齐乐宫外涌进来一批侍卫,顿时把在场的夜梁宫人都制住,拖下去打板子。 沈娴拂了拂皇袍,对齐乐宫里的宫人令道:“给朕看好六皇子。” 六皇子气得面色铁青。 第577章 爹说他有点头疼 沈娴走出齐乐宫,守在宫门外的是一身大将军秦如凉。他都不曾真正得到过沈娴,怎么可能让那半途来的劳什子六皇子给捡了便宜。 是以沈娴前脚进齐乐宫,秦如凉后脚就带了人来守在外面,只等沈娴一声令下,禁卫军便出动。 沈娴走在前面,与秦如凉道:“你盯着这六皇子,看看他有无与宫外联系,掐断他与夜梁的一切眼线往来。” 沈娴离开齐乐宫以后,六皇子回到偌大的寝宫,他才不在乎自己的宫人有没有被打死,亦或者是不是只剩下半条命。 他一人独躺在宽大的红床上,望着头顶的红色暖账,手里渐渐握紧成了拳头,道:“他苏折,还真是让人很不爽啊。” 沈娴回到太和宫,上了小桥,屋檐下的灯火通透明亮,与齐乐宫里的嫣然红绯不同,就是让她感到温和、舒适。 沈娴听崔氏禀道,太医已经来给苏折看过了,没有大碍,眼下他正和小腿一起在寝宫里。 沈娴甫一推门进去,首先对上的就是一大一小两双神似的细长的眼。 父子俩一同坐在柔软的地毯上,苏折着中衣,官袍已经褪了挂在玉翠屏风上。 小的板板正正,大的风清月白,两人异口同声道:“你还晓得回来。” 沈娴摸摸鼻子,道:“我回来得很晚么。” 苏羡起身,扯了扯小衣裳,看了苏折一眼,一本正经道:“娘回来了就好,爹说他有点头疼,娘给他看看吧。” 苏折淡淡扬了扬眉梢。 沈娴一听,便紧张地移步过来,道:“怎的又头疼了?” 苏羡道:“听说娘去了别人那里,可能是怄的。” 说着苏羡就自觉地踱出了寝宫,出门后还想替他们关上房门,奈何人太矮,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还是玉砚见了上前替他关上了。 苏羡转身说了声“谢谢”,离开时还与玉砚道:“我爹和我娘有要事谈,你不要进去打扰。” 玉砚哭笑不得:“奴婢是那么没眼力见儿的人么。” 沈娴坐在苏折身后,替他揉着头,心里又酸又气,道:“明知道自己身子不好,不好好休息,还出来乱跑做什么?着凉了怎么办?头疾复发了怎么办?” 苏折道:“我也想当做不知道,那样你会不会就好受一些。”顿了顿,又道,“可我不在,又怕你将我说的话忘了,我得来提醒你。” 沈娴从后面抱住他,喃喃道:“我哪能忘,我只能与你拜堂,只能与你喝交杯酒,只能与你洞房。这一生,我都只有你一个男人。” 没想到半夜里,苏折定是夜里吹了风,着凉发烧了。他身上烫得吓人,短暂撑开的眼里,有些红润血气。 沈娴吓坏了,将太医院里的太医全请了来,她不敢入睡,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 一直贴身照顾在床前,给苏折降温,直到天快亮时,体温才慢慢降了下来。 因为在一起太久,经历的生死波折太多,沈娴对苏折的感情非但没能随着时间而淡去,反而日益加深。 她怕够了,她失去不起。所以苏折有一丁点不好,她都会担惊受怕。 百官无论多少次弹劾,后来沈娴都无动于衷。六皇子在后宫里于她,也只是一道摆设。 苏折养病期间,沈娴几乎每日都会去,有时候下午,有时候晚上,去看他成了和朝事一样必不可少的事情。 大夫说,病来如山倒,大抵就是如此。他旧伤未愈,新病又起,需得好好将养一阵才能慢慢恢复。 许长的一阵子,苏折都很虚弱。与当初在生死场上雷霆万钧之势大相径庭。 他俨然清贵公子,携沈娴进竹林,竹林里的风浅,阳光落在竹叶上闪烁着斑点。他坐在竹林里,身上披着衣裳,衣角逶地,随意散在竹叶上,闲适地教沈娴刻竹笛。 沈娴把自己随身携带的竹笛取下来,在上面刻了自己和苏折的名字。她侧头时见苏折看得认真,一时没忍住,飞快地凑过去,在他脸上偷亲了一下。 苏折愣了愣,随后敛着眉笑,嘴上道:“这样不专心,当心伤了手。” 沈娴故作一本正经地拿着刻刀刻上最后一个“折”字,只是微红的耳根泄露了她的情绪。 那一段时间虽然要顾朝事,又要顾苏折的身体,沈娴很忙碌,但朝朝暮暮的相处,于她来说,同样是一段难以磨灭的幸福时光。 苏折自是知道,她顶着满朝压力,与他偷得这浮生闲暇。许是被她所感染,他也想要稍稍那么挣扎一下。 朝臣们屡劝不止,于是开始另想办法。 不知道是谁出了个歪主意,提议给女皇另纳后宫。 女皇不喜欢夜梁的六皇子情有可原,而且也不能够喜欢。眼下她天天往帝师家中跑,说不定也只是一时执迷糊涂,只要后宫里新添了让她满意的人,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便分不出多余的心思往宫外去了。 众臣一经商议,觉得可行。 自女皇登基以来,后宫也一直空荡荡的,只有六皇子一个人,不像话。反正后宫陆陆续续也是要添其他人的。 遂一日早朝,众臣请议:后宫不宜长久空置,请皇上添纳后宫。 大臣们还细数了自古以来皇家开枝散叶、子嗣绵延的鼎盛好处,沈娴坐在位上不动声色,大臣们便说得滔滔不绝。 沈娴一挑眉梢,众臣见惯了她这副神情,心下一喜,觉得有戏。 沈娴便悠悠问:“那依诸位爱卿看,可有合适的人选?” 大臣们又是商议一番,道:“大将军秦如凉早前与皇上喜结良缘,只是后来不得已与皇上夫妻离散,况且又是大皇子的生父,臣等以为,秦将军合适。” 秦如凉顶天立地地站在朝堂上,是武将之首。他闻言冷眉一蹙,没想到竟被这帮老糊涂给抬出来做了挡箭牌,事先都不曾与他说一声。 沈娴会怎么想?会以为他蓄意撺掇大臣吗? 朝堂上随后是诡异的沉默。 沈娴若无其事地抚了一下龙椅的椅把龙头,手指轻轻敲击在上面,似在认真掂量着此事。 沈娴开口道:“后宫不可干政,秦将军若是入了后宫,我大楚不就少了一位大将军么。守卫京畿重地,调遣数万禁卫军的职责,谁来担当?许大人来?还是赵大人来?” 被点到的大臣都往后退了退。现在朝廷武将本就少,再少了秦如凉,还真无人可胜任。 沈娴又语不惊人死不休:“况且,谁说秦将军是大皇子的生父?”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 第578章 朕就纳苏折入后宫,如何? 既然朝臣们走出这一步,沈娴想她也应该大胆往前走一步。就是这一脚踩出去,满是荆棘鲜血,她也无所惧。 大臣们久久回不过神来。 秦如凉抬头深深看着龙椅上端坐的女子,眉目间没有半分温婉,尽是坚定果决之色。 看样子事到如今,大皇子的身世,也应该由他站出来澄清了。 此后,世人以为的他与沈娴仅剩的羁绊都没有了。 不过,也仅仅是世人以为。秦如凉知道,他和沈娴,早就没有了羁绊。这一天是迟早要来的吧。 秦如凉先对沈娴揖道:“皇上可否容臣将事实真相告知。” 沈娴淡淡道:“你替朕告诉他们也无妨。” 于是大臣们一双双眼睛都尽数落在秦如凉身上。 秦如凉沉沉道:“我与皇上,当初虽有过夫妻之名,却未曾有过夫妻之实,当年的明媒正娶,也只是为保皇上平安用的一时权宜之计。因而,大皇子不是我的孩子。” 群臣倒抽一口凉气。 不是秦如凉的,那会是谁的? 秦如凉话语里只撇清了自己和沈娴的关系,但至于大皇子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他没说。 这个,还是由沈娴自己来说比较妥。 如此一来,秦如凉是大将军,身居要职,又与皇上无过往感情,他就理所当然地被排除在后宫之外了。 沈娴没在大皇子的身世这件事上耽搁下去,尽管她知道群臣眼下抓肝挠肺地想知道大皇子的生父究竟是谁。 沈娴若无其事道:“诸位爱卿还有无合适的人选?” 不能让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于是又有大臣汗涔涔地站出来,硬着头皮禀道:“启禀皇上,礼部尚书贺大人,在皇上还是公主并身处逆境之时求娶过皇上,臣以为贺大人合适……” 这回还不等沈娴开口说好坏,贺悠就开腔了:“喂喂,慕大人可不要乱点鸳鸯谱。你也说当初皇上身处逆境,我主动求娶不过是想救皇上于囹圄不得已为之,况且我与皇上连堂都没拜完,连明媒正娶都不能算。要入后宫你去,我不去。” 群臣:“……” 现在好了,这一个两个与女皇算得上有旧情的人,一下子都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的。 沈娴道:“诸位爱卿还有合适的人选吗?” 群臣沉默。 “朕倒是有。”沈娴道,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朕就纳苏折入后宫,如何?” 话音儿一落,群臣全部稀稀落落地拎着官袍跪在了朝殿上。 “皇上,万万不可!苏折是帝师,皇上岂能违背三纲五常、人伦道德,对他动这等念头!” 沈娴拧着眉,再道:“可是,朕独钟意于他。” 大臣们以额贴地,坚决道:“这是大逆不道!请皇上收回!” 一直以来,沈娴把自己束缚得太紧了,而今她感觉自己正一点一点地挣脱束缚,得以深深吐一口气。 沈娴无谓道:“你们说这是大逆不道,那便大逆不道吧。君王一生,功过是非,也不是仅凭这一件事就可以盖棺定论的。” 齐乐宫里,六皇子好吃好喝伺候着。朝堂上的事他虽没有掺和,可现在闹得风风雨雨,也瞒不住他。 他斜躺在椅榻上,吐了一口葡萄皮儿,津津有味道:“大楚朝堂,要有好一阵子都得是硝烟弥漫了。” 他懒懒散散地仰着头,华贵的袍角从椅榻边滑落,幽幽又道:“没想到她还挺有勇气,竟敢说出那般惊世骇俗的话来。那苏折,理应值了。” 一直以来有关苏折和沈娴之间扑朔迷离的感情,因为朝堂上百官劝谏沈娴纳后宫做为开头,随后各种传言风风雨雨地铺展开。 最后还是由夜梁的六皇子站出来,唯恐天下不乱地证实了两人有私情属实的这件事。 一时间两人的过往,传得满朝皆是。 文武百官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原来,女皇与帝师竟早就已经相爱。早在两人出使夜梁的时候,一同经历生死,便已经难分难舍,这是夜梁行宫里都知道的事情。 那时苏折伤重,沈娴衣不解带地照顾,就像这次苏折受伤一样。他们两人相爱,在夜梁又不是什么秘密。 还有大皇子的父亲究竟是谁?现如今把大皇子的小模样拿出来一对比,结果显而易见。 大臣们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不仅无法冷静下来,反而炸开了锅。 这样的事是根本不可能被世俗所接受的。 现在别说沈娴想纳苏折进后宫,光是把两人的名字连在一起都仿佛是一种过错。 这次的朝堂上,就不再像之前那么平静了。那帮老臣态度坚决、言辞激烈,分毫不因沈娴是女皇就有所保留,而是恨不得把她给骂醒。 她触到了这帮老臣,或者说触到了这帮文人学士所表率着的仁义道德的底线。 之前他们只是认为女皇与帝师过于亲近有悖君臣礼法,可而今远不是过于亲近那么简单,他们有了私情,还有了为天下所不容的私生子。 可惜大臣们骂不醒沈娴,因为她此刻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这一天迟早要来的,她知道。 老臣们的一番言辞不堪入耳,沈娴也默默承受了,她没有跟他们吵,也没有辩驳,而是道:“朕只有这一件事想依遂自己的心意,其他的任何事,朕都可以听大家的意见。” “绝对不行!老臣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 此话一出,老臣们均是响应。 “自古以来,师为长者,与父兄无异,而今皇上却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不顾纲常伦德,只为一己之私!如此礼法败坏,叫天下人怎么看!” “而苏折明知师徒不可悖德、君臣不可逾越,如此伪君子之做派,枉受天下人崇敬!” 沈娴道:“你们骂朕就够了,是朕要纳苏折进宫,与他无关。” “师礼重如山,如果只是皇上单独有这心思,他若深明大义必不会与皇上有这儿女私情!可见他是明知故犯,如此也配为师为长?!” 第579章 不是他明知故犯,是朕倾心于他 “够了!”沈娴一掌拍桌,愠怒道:“朕是叫他一声老师,可他年纪只比朕大几载,与朕没有分毫血缘关系,朕又不曾昭告天下对他行过拜师之礼,何来与父兄同论!尔等,一定要借题发挥吗?” “那也是皇上自以为是!整个大楚,乃至夜梁、北夏,都知道皇上现今有这样一位帝师!” 老臣带着文武百官在朝殿上大拜,道:“老臣就是死,也坚决不能眼睁睁看着皇上乱伦、丧德,让人寒心,让民心离散!请皇上收回成命!” “请皇上收回成命!” 良久,沈娴听见自己的声音幽幽道:“如若朕偏不呢?” 带头的老臣抬起头来,强硬道:“那老臣只有以死明志,到九泉之下向先帝请罪!如果能用老臣的血,因此唤醒皇上,那老臣死也值得!” “给朕拦住他!”沈娴预感他要干什么,当即就大声道。 结果那帮老臣阻拦不及,又或者说如果这是有效的办法的话,他们也不想阻拦,说话的老臣从地上爬起来,就义无反顾地朝一旁的柱子上撞了去。 幸亏贺悠反应及时,冲过去一把拉住他。 那老臣虽撞在了柱子上,磕破了皮,却也没有一时撞死,不伤要害。 沈娴额心突突跳,起身从台阶走下,面色极为阴沉难看,红着眼咬牙道:“不等朕一个一个把你们这些阻碍朕好事的老东西铲除,你们却先想用死来威胁朕?死了倒好,死了就没人能阻止朕了!不知道朕唯独对他苏折执迷不悟吗,区区一滩血,就能让朕回头?!” 沈娴一字一顿道:“你们给朕听好了,不是苏折明知故犯,是朕倾心于他。天下人要骂就来骂朕,是朕以君王名义迫他就范的!来人,把许大人送太医院!” 说罢,沈娴拂袖转身,带着怒气离去,再道:“还要以死明志的,就继续吧,反正朕也看不见,你们的死就没有任何意义。朕是无神论者,什么向先帝请罪,都是狗屁。” 那位撞柱子的许大人任御史一职,负有监察百官乃至皇上的职责,敢于逆言直谏,为人十分守旧激进。 眼下他额头上的血不断往外冒,感到一阵头晕,很快就被抬到太医院去了。 太医院的太医赶紧给他止血清理。 一帮老臣也不好就此离开,便随同着一起来到太医院,一时间大家一片唉声叹气。 一位老臣唏嘘道:“许大人,你作甚这样想不开,真去撞柱子。” 许大人道:“我本以为这样能够喝住皇上,让她收回那样的心思。现如今这事朝廷里兜着没往外传,要是传出去了,让外面的百姓知道了,才叫真的糟糕。” “是啊,先前苏折在城墙下那一举动,和皇上的反应,都叫京城里议论了好几天。这师徒悖伦的事,传出去定会让皇上形象大损。” 正在大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商议无果时,六皇子散步似的来到了太医院。 一进太医院,看见这一帮老臣,形容无害道:“诸位大人在太医院议事啊?” 老臣们不冷不热地尊称他一声:“六皇子。” 六皇子看了看许大人的伤,道:“方才我看皇上火气不小,又见大家都簇拥着往太医院来,果然是出了事。大人这是怎么磕的,流这么多血?” 这毕竟是大楚自己的事,不能让六皇子沾染,这一点大臣们都十分清楚。遂许大人道:“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谢六皇子关心。六皇子若是身体有恙,何须亲自到太医院来,只需让人通传一声,请了太医去您宫里便是。” 六皇子道:“我哪是来找太医的,我是来看望大人的伤情的。”说着就从袖中取出一瓶药来,“这是我夜梁宫里特制的疗伤止血药,效果奇佳,大人不妨试试。” “这……” 夜梁的东西,他们岂能随便收。还是处处防着六皇子的。 六皇子笑了笑,笑容里意味深长,随之趁老臣们不备,他随手拿起桌上的医用的一把小刀,撩起华袍锦袖,就往自己白皙的小臂上割了一刀。 大臣们惊呼,可是已经阻止不及。 只见六皇子小臂沁出殷红的血来,他却饶有兴味,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六皇子用嘴咬开了药瓶塞子,将粉末撒在了自己的伤口处,道:“诸位大人不信我,以为我会用这药害大人么,现在我亲身试药,大人总该相信了吧。” 那药还真是十分管用,一撒下去片刻,就不再流血了。 他为了证明这药有效,把自己割了一刀。现在许大人若是不用他的药,反而说不过去。 最后许大人只得让太医把六皇子的药给他敷上,道:“多谢六皇子赐药。” 六皇子眯着眼道:“大人不必客气,我既来了大楚,往后就是一家人,本就该相互扶持。”顿了顿又道,“听说诸位大人与皇上因为苏折一事,险些闹得反目成仇。要想将他们彻底分开,其实何须如此麻烦,我倒是有更简单的办法。” 虽然说立场不同利益就不同,可究竟是什么办法,大臣们也想听一听。 只是还没来得及详细询问,大臣抬头就瞅见沈娴也进了太医院了,忙道:“六皇子还是请回吧,皇上来了。” 六皇子回头一看,沈娴刚好走上门前台阶,到了药堂门口,那冷凉的眼神和他撞在一起。 沈娴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六皇子便捞起自己的袖子给沈娴看,道:“不小心受了点伤,所以来这里包扎一下。没想到诸位大人也在这里,就闲聊了几句。” 沈娴进来,径直从他身旁走过,几缕青丝和着皇袍衣角,若有若无地自他手上拂过,他挑着眉,抬起手来,放到鼻间闻了闻,没有女子应有的脂粉香,而是一股让他感到舒心的幽幽香味。 沈娴询问了一下许大人的伤情,回头淡淡扫视了老臣们和六皇子一眼。六皇子悠然自得,倒是那些个老臣,为了避嫌,相继告退离开了太医院。 沈娴遂对许大人道:“许爱卿好好休息,随后朕会通知你的家人,到这里来接你回家休养。怕是往后十天半个月都无法上早朝了,无妨,身体要紧。” 许大人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失望地叹了口气。 第580章 雄鹰,本应该在天上翱翔才对 先前沈娴拂袖离朝,现在去而复返,仿佛朝堂上的争锋相对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她之所以来,是不想给机会让这帮老骨头凑在一起想办法拆散她和苏折,对许大人话里的意思也是不想他明天继续来上早朝。 只不过遇到了六皇子,倒是沈娴没有料到的。 沈娴这才把视线重新投到六皇子身上,道:“你还在这里杵着作甚?” 六皇子懒懒道:“皇上不能这般无情吧,我还没包扎呢。” 沈娴道:“太医呢,来替六皇子包扎。” 整个过程,沈娴都耐着性子等着,不会让这满肚子坏水的六皇子和许大人单独相处。 事情闹到今时今日,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这六皇子,要不是他从中搅和,君臣也不会闹到如今水火不容的局面。 沈娴很想撕开他的伪善,看看里面有怎样一副黑心黑肺。 太医替六皇子包扎好以后,沈娴带着他一同离开了太医院。 六皇子走在她身后,注视着她的背影,道:“现在你有那么讨厌我?一句话都不愿意跟我说?” 沈娴道:“你说说,朕什么时候不讨厌你。” 六皇子撇开嘴笑笑,道:“也是。毕竟现在我是站在你的那些顽臣那一边的,要棒打鸳鸯呢。” “你就使劲高兴吧,总归也高兴不了太久。”沈娴语气平淡,“最好别让朕发现你有什么小动作,否则朕将你打入冷宫一辈子不见天日。” 六皇子吁了口气,道:“其实也怨不着我,要怨只能怨你自己。做皇帝的,要想宫闱和谐安宁,就要懂得雨露均沾。你看你,自从我来了这后宫,你连正眼都不愿瞧我一眼,一心扑在那苏折身上,”他略带天真幽怨的语气霎时变得阴沉,却笑道,“我当然恨不得他能从你的生命里彻底消失。” 沈娴霎时顿住了脚。 六皇子轻松道:“对了,我叫夜徇,往后你可以不用再叫我六皇子。” 沈娴还是没回头看他,只道:“你敢打他的主意,朕一定会让你追悔莫及。” “现在何须用得上我啊,光是你的那帮朝臣,就够让你们吃不消了吧。” 沈娴没再理会。 这厢,散朝后贺悠从宫里一出来,便去苏折家中探望。 书房靠近竹林,房里竹帘沉香,微微清凉些。现在苏折养病在家,几乎和贺悠的爹一样悠闲,不闻朝事,不理纷争。 只是他的身体始终也不如以前那么好,身上披着长衣,手边是一盏温茶,窗前是一炉焚香。 贺悠看了看苏折略显苍白的脸色,道:“大学士病容犹在,是不是应该卧床休息比较好?” 苏折淡淡看他一眼,递给贺悠一盏茶,道:“这身体也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养好的,卧床太久,反而钝了。” 贺悠呡了一口茶,道:“皇上执意要让大学士进宫一事,你知道吗?” 苏折不语,他便又道:“六皇子将你们以前在夜梁的事全抖出来了,现在朝廷百官都知道了你们的事,今日早朝皇上与朝臣吵得尤为激烈,与以前的吵吵闹闹不同,这一次御史大人竟当场撞柱以死相逼。” 苏折半低着眼,“御史大人现在如何了?” 贺悠道:“幸好及时拖住,受了点皮外伤,应该是无大碍。” 许久,苏折道:“真是难为她了。” 贺悠道:“皇上与朝臣互不相让,朝政一乱,夜梁六皇子只怕乐见其成。” “六皇子,”苏折手指摩挲着茶盏,指端素白没有血色,他清淡道,“夜梁皇也是无适龄未婚男子可派了,所以才派了他来。大楚不是夜梁,天高路远。” 贺悠把手里剩下的半杯茶喝下,不由笑了笑,道:“不是大学士管不住,就怕大学士不管啊。” 苏折有些倦怠地往椅背上靠了靠,道:“夜梁自以为握有我的把柄,待他把能使的招都使了,再无招可使的时候,再管不迟。” 贺悠明白,眼下形势对苏折不利,这个时候他最好是与朝政不沾边,做个真正两袖清风的人,顺便还能养好身体。等对他不利的形势一过,想来也无人再拿得住他。 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更何况还是只手便可搅弄朝堂风云的苏折。只是这段时间,他无法出面,因而许多的压力都落在了沈娴的肩上。 贺悠从苏折家中出来,看了看屋舍上面高阔的蓝天,如若是苏折从此当真居于后宫不闻朝政,多多少少还是屈才的吧。 雄鹰,本应该在天上翱翔才对。 六皇子夜徇听说大皇子极有可能是女皇与帝师的私生子,他一次没见过,倒不知两人居然连孩子都有了,一时颇感意外。 夜徇又有些生气,他竟不知道那两人暗渡陈仓至此,连孩子都快三岁了。 这事他怪不着别人,只能怪他自己,事先没有把事情调查清楚。现在不光他是懵的,文武百官同样是懵的。 夜徇可以在后宫里出入自由,他便特地绕路去往太和宫那边,想看看这个孩子。 夜徇心里早有打算,根本不可能让沈娴和苏折的子嗣将来继承大统,他必须要有他和沈娴的子嗣。 不管怎样,先摸清这个孩子的底。 实际上近来,苏羡的爹生病了,娘也不开心,他们不能时常见面,这让苏羡感到十分郁闷。听说这都是新来的那个六皇子害的。 但他这性子安静得很,不会把“郁闷”两个字写在脸上,也不会让任何人察觉到他不高兴。 照顾他的崔氏和玉砚、小荷只觉他从苏大人家中回来以后,话就变得非常少。 这日夜徇趁着沈娴没在太和宫,刻意来太和宫看看,不想还没过桥去,就看见苏羡一人蹲在桥这边的岸上,手里拿着竹竿往水里掏来掏去。 崔氏和小荷此刻站在离他数步开外,由着他玩耍,不去打扰。 远远看去,苏羡那团小身子像个裹了竹衣的粽子。 夜徇走过去,不免好奇,问:“喂,你在干什么?” 苏羡闻声抬起头来,看了看夜徇,又低下头去。 只一眼,就让夜徇心头微震。这个孩子,果真长得神似苏折。他一眼就看得出来,苏羡小嘴像沈娴,而那鼻子眼睛,像极了苏折。 这还有什么悬念吗? 夜徇岂会就此作罢,抬步走到了他身边去,道:“这水下有宝吗,你在这儿掏。” 第581章 有其父必有其子! 那竹竿纤细,苏羡拿在手里仍显得有些吃力。 苏羡糯糯道:“这水下有蛋。” “有蛋?什么蛋?” “鳄鱼蛋。” 夜徇默了默:“什么是鳄鱼蛋?” 苏羡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们夜梁没有鳄鱼吗?” 夜徇一下就被问住了。 苏羡又道:“就是皮厚又粗糙,尾巴很长的鳄鱼,专吃肉的。” 夜徇觉得很诧异,两三岁的孩子,能口齿这么清晰,表达的意思也很完整。 苏羡又掏了掏,指着水边竖着的滑溜溜的青石堤岸问夜徇:“旁边的青苔后面是不是有个洞,竿子老伸不进去,里面就有鳄鱼蛋的。” 说实在的,夜徇也有些好奇,鳄鱼蛋是什么样子的。遂抻出头往那布满青苔的水岸看了一眼,那里常年被水侵蚀确实有个洞,只不过里面黑乎乎的看不清楚。 苏羡拿着竹竿捣鼓,不得其入。夜徇想,暂时虽不能拿这孩子怎样,但先卸下他的防备也好。遂夜徇便道:“可要我帮你?” 苏羡想了一下,起身给他让位置,道:“我求之不得。掏上来的鳄鱼蛋,我分给你一个,能孵出小鳄鱼。” 夜徇从苏羡手上拿过竹竿,还算有风度地笑了笑,道:“那可说定了。” 苏羡往边上让了让,夜徇便蹲在岸边开始拿竹竿往青苔后面的洞里掏去。动作还不能太粗鲁,不然怕把鳄鱼蛋给弄碎了。 夜徇一边掏一边道:“光听你说有鳄鱼蛋,却不见其影,你唬我吗?” 苏羡一本正经道:“去年有一群,后来被捕杀了。” “为什么要捕杀?” “因为他们爬出来吃人。” 夜徇掏了一会儿,道:“里面是空的。” 苏羡移步过来,贴在他身后,小小的身子够着想看上一眼的样子,小嘴边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来,道:“可方才我在桥上看,里面白花花的。” “莫不是你眼花了。”嘴上这样说着,夜徇却信以为真,再往前倾了倾身体,试图看得更仔细一些。 哪想就在这时,苏羡低着略细长的眼瞅了瞅他,然后几乎使出吃奶的力气,冷不防把那六皇子夜徇往湖里一推。 这岸边又湿又滑,夜徇又猝不及防,身体顿时就不可抑制地往前扑去。 他原以为两三岁的小孩子应该是纯真无暇的,没想到他大错特错!在掉下水的那一刻他才猛然意识过来,他居然被这小孩给耍了! 夜徇在水里扑腾,苏羡把岸边的竹竿拾拣起来,十分平淡地看着他在水里狼狈挣扎的样子。 夜徇气极,骂道:“你这小破孩,敢诓我!” 苏羡低垂着黑白分明的眼,看他道:“方才我说去年鳄鱼就被捕杀了,今年还会有蛋,你傻么。”他拂了拂自己的小衣裳,拿着竹竿转身就走了,又对岸边值守的侍卫道,“不要拉他起来,好不容易把他哄下去的,就让他待在里面。” 任夜徇在水里如何破口大骂,苏羡都无动于衷,他带着崔氏和小荷走过小桥,回了太和宫了。 沈娴在御书房里处理政事,后来有宫人匆匆来到御书房,禀道:“皇上,太和宫出事啦!” 沈娴唯一关心的就是太和宫里的阿羡,张口就问:“大皇子怎么了?” 宫人为难道:“不是大皇子,奴才们不敢擅自做主,还请皇上去看一看吧。” 结果沈娴回到太和宫一看,夜徇正落汤鸡似的泡在水里,顿时就乐了,感觉心中积郁顿时烟消云散,笑眯眯地站在岸边问:“谁干的?” 宫人:“……大皇子干的。” 沈娴眉头一挑,“大皇子怎么把他弄水里的?” 宫人:“好像是从后面推的。” 夜徇在水里泡了一个时辰,气急败坏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们没一个好东西!”这水岸太滑了,青苔遍布,要是没人拉他上去,他根本上不去。 沈娴:“再泡一个时辰,什么时候嘴巴干净了,再拉他上来。” 此事后来传开了,夜徇平时看似天真无害,可苏羡比他更是天真无害,栽在一个两三岁孩子的手里,夜徇感到极其丢脸。 朝臣们听说了此事,不得不暗自感叹一句,小小年纪便如此腹黑有手段,还真是随了他父亲么。 夜徇在湖里泡了将近两个时辰,上岸的时候浑身都皱巴巴的。想他在夜梁还从来没受过这种罪。 之前小臂上被他划过一刀的伤口,被水洗得泛了白,无奈他只好又往太医院去一趟。 在太医院里遇到了先前撞柱的许大人,夜徇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 夜徇和他待在一个医室里,道:“好巧,大人也来换药。” 许大人道:“是啊,好巧。” 夜徇眯了眯眼,笑意流转道:“大人家中没有大夫么,竟还亲自到太医院来换药。” 许大人直白道:“这里的太医比外面的大夫好使,且不用自己花钱。”他瞅了瞅夜徇,又道,“六皇子呢,不是带有夜梁秘制的疗伤圣药么,怎么也亲自到太医院来。” 夜徇道:“落了湖,伤口恶化了,过来洗洗。” 许大人了然,不再多问。两人在医室里静坐片刻,换药的换好了,清洗伤口的也清洗好了,一时却谁也没有先起身离开。 后来还是许大人先开口道:“上次听六皇子说,想让皇上打消对帝师的念头,六皇子有更简单的办法?” 夜徇抚了抚衣袖,弯着唇角道:“有是有,就怕大人不敢做。” “什么办法?” “既然皇上不肯放弃,那让苏折放弃不就好了。” “近来他闭门不见客,恐怕也是默许了皇上的意思。”许大人叹气道,“枉他聪明一世,却偏偏糊涂在这一时。” “那就让他从皇上面前消失啊。”夜徇轻描淡写道。 这话却是让许大人一震,夜徇所说的简单的办法,没想到居然如此干脆直接。 ps:社会我羡哥,人狠话不多。哈哈哈哈 第582章 有要事相谈 夜徇道:“我知道诸位大人之烦忧,既怕苏折毁了皇上一世英名,又怕他重回朝中掌揽大拳,使得皇上变成一个依附于他的傀儡。既然留着他害人不浅,何不让他消失一举两得?大楚朝政已然稳定,即使没有苏折,我相信以皇上之英明,加上诸位大人之才干,也定能使大楚比以往更好。” 许大人久久不语。他心里快速盘算着夜徇此话中的利弊得失,也不得不揣度夜徇这么做的用意。 苏折是豺狼。他能一步步谋划着帮女皇走到今天,城府算计远超众人之上,想要对他不利,何其困难。 况且夜徇想干什么?他是想挑拨大楚君臣的矛盾,促使大楚内政分裂吗? 可如若真的这么做了,朝堂内外没有了苏折,回归一片清净,女皇不用为了他落得个悖伦丧德的骂名,大臣们也不用担心苏折插手朝政、独揽大权。这确实是有好处的。 一时间许大人心思琢磨不定,他道:“帝师是我大楚的功臣,六皇子此言过分了。” “是么,”夜徇缓缓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他是大臣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呢,想着能帮大人把他拔除也好。” “六皇子是想挑拨我大楚再次内乱么。”许大人语气凉凉道。 夜徇眨眨眼睛,无辜道:“真要是内乱,我不得跟着吃苦啊?只能说眼下我与大人目标一致,女皇陛下心心念念着那苏折,对我不管不顾,我一人在后宫之中,委实寂寞得很。苏折一消失,她的心不就收回来了么。” 夜徇往桌上拂了拂,放了一只小瓷瓶在桌角上,许大人又是一震:“这是……” 夜徇道:“这是我夜梁的独门配方,无色无味不易察觉,服下之后会耗到油尽灯枯而死。” 许大人脸色变了变:“你竟是想药死他……” 夜徇起身,笑了笑道:“大人哪里的话,我这是解大人之烦忧,永绝后患,一劳永逸。药我放在这儿了,我不勉强大人,想怎么做,随大人的心意。” 从太医院出来,夜徇深吸一口气,笑容干净无暇,叹道:“真是神清气爽。” 他的随侍这几天一直留意着太医院这边的动静,知道许大人会来太医院换药。那许大人岂是贪图这点儿不要钱的便宜,他必然是有所图的。 那日在太医院里夜徇话只说了一半,成为许大人的一块心病。他是在等夜徇再到太医院来,告诉他究竟是怎么个更简单的办法。 许大人身为御史大人,秉着忠正大义的职责,绝不能眼睁睁看着皇上走上一条人人不齿的不归路。 他一定要及时阻止这件事。 违背礼义廉耻的事,是不能够让它继续发展下去的。大楚的君王,就要有君王的样子,理应成为天下人的表率,而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至伦理道德于不顾,让天下人耻骂。 既然他身为御史劝谏不了皇上,那么是应该想想其他的办法。 夜徇离开太医院后,随之许大人也离开了。徒留下医室内那桌边一角,空荡荡的。 这日傍晚,火烧云染红了天际。 沈娴回到太和宫,换下皇袍,着轻衣裙裳,和苏羡一起用了晚饭,教他读了一会儿书。 寝宫里还有许多奏折没看,苏羡洗漱好了,换了薄薄的绸质小寝衣,衣裳下的小身子软软糯糯的。 他道:“不是还有事要做,娘不用等着把我哄睡着。” 沈娴勾唇浅笑,道:“那让二娘来哄你?” “不用哄,我现在还不睡。” 于是沈娴在寝宫里看奏折的时候,苏羡就光着脚,在地毯上走来走去。桌案上高高一摞奏折都是弹劾苏折的,苏羡站在桌边够着身子抱了几本,问:“这些你看不看?” “不看。” 苏羡便来来回回抱去门口,坐在那门槛上,面前放着一个崔氏发好的火盆,他把那些奏折一本本丢在火盆里烧了。 等把所有弹劾苏折的奏折都烧完以后,苏羡也倦了,就回房去睡了。 沈娴抬头看着寝宫门前,火盆里的火苗闪闪烁烁,衬得外面的夜色迷离深重。她好些日不得出宫,不知这个时候苏折在干什么,他可有上床休息,可还挑灯看书。 正愣神时,玉砚叠着手在腰间,脚步轻细灵活地走进寝宫,来到沈娴面前,福礼道:“皇上,齐乐宫来人了。”这个时候齐乐宫派人来,玉砚根本不想来禀沈娴,就怕那夜梁六皇子是不安好心。 玉砚道:“说是那六皇子想见皇上,今夜已晚,皇上明日再见吧。” 沈娴了无兴致,淡淡道:“明日我也不见。” 玉砚踟蹰了下,还是道:“齐乐宫的人说好像有要事,六皇子想就大楚欠下夜梁的两座城池的事,与皇上谈谈。” 关乎国家大事,玉砚可不敢瞒而不报。而且关乎两座城池,好像事情还不小。 沈娴顿了顿,道:“摆驾。” 玉砚有些着急,道:“皇上,夜已深,明日把他召来太和宫见吧。”玉砚实在怕横生枝节。 沈娴道:“明日有明日的事情要做,召他来太和宫,也不怕脏了这地方。”她平淡地看向玉砚,“这是大楚的后宫,宫人也是大楚的宫人,你还怕他算计我不成?” 玉砚想想,觉得也是,遂道:“皇上请稍等,奴婢这便去准备。” 随后沈娴便趁着夜色,带着宫人前往齐乐宫。 到齐乐宫一看,宫中侍卫已整装将通往宫门内院的各地把守,以秦如凉为首。 沈娴将将走上那笔直的通道,便看见秦如凉高大的身影站在那过道上,两边灯火摇曳,树影往地上张牙舞爪地伸展。 见到沈娴来,他朝她抬手作揖。 沈娴在他身侧站了片刻,轻声道:“这么晚了,怎的还不回去休息?” 秦如凉应她:“今夜适逢臣值守。” 沈娴抬眼看他,面前的男子冷俊坚毅、沉稳可靠,仿佛天大的事压下来,都有他能帮她顶着。这让沈娴心里不是滋味。 第583章 我以两座城池,换你一夜相顾 沈娴道:“你是大将军,这宫门内外,怎用得着你亲自值守。往后早点回去休息,你也应该有你自己的生活,别一心扑在军务工作上。” 可是保护她的安全,不知不觉已经成了他生活里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他又岂是适逢值守,他是等到夜里太和宫的灯灭了以后,才会离宫。 秦如凉道:“也忙不了多久了,等往后你身边有他保护你之后,我便可以松懈了。” 他目光沉着而坚定。 一阵风起,掀来淡淡的花香。 庭院里的紫薇花开得正是好时候,花瓣依稀飘落一些在了秦如凉的肩上。给他冷硬的形容平添了两分柔色。 秦如凉自己犹不觉。沈娴却是抬手伸到他肩上,帮他拂落肩上落花,像在做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道:“这花过于柔美,不适合大将军。” 秦如凉顿了顿,道:“臣送皇上去内院。” 此刻夜徇正在内院寝宫里等着。有秦如凉亲自护送沈娴进去,跟在后面的玉砚见了也放心。 寝宫灯火通明,门前候着两个夜梁的奴仆。秦如凉就在内院里候着,一干宫人同在院里等候。 秦如凉道:“我就在外面,有事就叫我。” 不等沈娴回答,里面就传来夜徇懒洋洋的声音:“女皇陛下这是防我跟防贼吗?这般大张旗鼓,生怕我吃了你啊?” 沈娴抬脚走了进去,夜徇将窗户微微掩,拂过窗纱暖帐,转身靠着桌案,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今夜他只穿了一件单袍,衣襟半敞,隐隐看得见里面有些结实的皮肤。漆黑的发丝散落在华袍上,那双眼睛里的天真之意全消,一张脸一度显得有些妖魅。 “你这是在勾引朕?”沈娴道,“可惜朕对男人没兴趣。”当然,除了苏折以外。 “那苏折算男人吗?”夜徇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笑意盎然,“他可曾像我这样,以美色诱惑于你?” 沈娴凉幽幽地盯着他的脸,嗤道:“就你这美色,也配与他相提并论?” “嚯?我从你眼里看到了厌恶之意,你讨厌男人这样勾引你?你都没尝到过,说不定尝到以后你就不讨厌了呢,那可是和苏折不一样的味道。你一辈子只守着他那一种味道,不腻么。” 沈娴道:“你若像两年前那样表现得稍微正常一点,说不定朕还没这么讨厌你。” “你怎知两年前的我和现在的我,哪个才是真的我。” “管你魑魅魍魉,朕都不感兴趣。”沈娴在桌边落座,手指叩着桌沿,开门见山道:“别浪费时间,朕回去还有政务,不是就那两座城池的事,要与朕谈谈么。” 夜徇也坐了过来,亲手给沈娴斟茶,只是放到她手边的茶,她却是动也不会动。 夜徇笑道:“要不是说谈谈那两座城池,约摸你还不会来吧。原本我夜梁打算,待我进大楚宫门以后,便要向大楚兑现契约上的承诺,要回早就约定好的两座城池。” 他饮了一口茶,“算算时间,应该很快我夜梁的请求就会传达到楚京了。到时候,只怕本就不安顺的朝廷,更会是一窝乱了。” 夜徇看了看她,又道:“那契约书是以苏折的名义签订的,如若让百官知道苏折与夜梁定下此契约,后果会如何?轻者会痛斥苏折折损大楚疆域和国家利益,非为臣之道。重者说他通敌卖国都有可能,反正无论怎样,他的名望、他都声誉,都将一败涂地,最后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为大楚人人所唾骂。” 随着夜徇一句一句说下去,沈娴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之前他处心积虑为你谋大业时,朝臣们觉得那是他应该的,如今功成名就以后,朝臣们便开始以己度人,防着这防着那,怕被抢走这胜利的果实。人呐,就是自私,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大楚好,实际上,都只是为了自己好。” 百官知道这胜利是苏折带来的,也害怕他有能力把这胜利带走。功臣功臣,功德再高,那也只是臣。 沈娴明白这个道理,那些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臣当然更加明白。只是,她从未将苏折看做是她的臣。 那些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手段,她也不会用在苏折的身上。 沈娴道:“直接说,你想干什么。” 夜徇靠在椅上,深吸一口气,道:“这夏夜里的花香,可真迷人。” 沈娴呼吸间也嗅到了一丝丝香气,但闻不出具体是什么花。 听夜徇又道:“我突然改变主意了,夜梁可以不要那两座城,苏折与我夜梁签订的契约也可以作废。” 沈娴侧目看着他,他眼里的光丝丝绕绕,像是蚕茧的丝,又像是毒蛇的信子,吞吐着他眼底里的野性。 沈娴倏地不知哪里来的一丝燥热,很柔和地在她身体血液里流淌,就像打渔撒网,不知不觉地靠近,然后试图把她网住,这让她感到烦躁不堪。 沈娴沉声道:“条件。” 夜徇冷不防欺身,随着他这一动作,带来的香风更甚,一下子侵袭着沈娴的大脑。 夜徇低着眼帘,幽深地看着她,呢喃道:“我以两座城池,换你一夜相顾,如何?” 沈娴心头一震,拧着眉冷笑:“不就是要朕临幸你,不觉得这代价太大了吗?” “关系到你最心爱的男人,我不得不下点血本。”夜徇吐气如兰,令人晕眩,“怎样,今夜留下来,你可保他盛名依旧。” 这是夜徇头一次离她这般近,眼睁睁看着她的眼角染上点点绯色。就像含苞的冷梅,在他面前将绽不绽。 明明这个女人不施粉黛,也没有美艳女子的柔情婉转,发间没有明珠翡翠作衬,衣上也没有妩媚婀娜、婉约似仙。可她身上的幽香,以及她的冷淡疏离,偏就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美丽,让夜徇越得不到,越要想得到。 以前他从没有过想要得到而得不到的东西。 第584章 那你就给朕好好享受着 夜徇目的性很强,他也很清醒,他不仅仅是要跟沈娴逢场作戏,他还想实实在在在地得到这个女人,哪怕知道她另有所爱,哪怕知道她已跟别人有了孩子。 两年前与她在雪地里打架的那个六皇子,始终也是个男人不是吗? 沈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在这之前她一直把他当做是个没长大的男孩子,此时此刻她才发现之前对他的感觉有偏差。 他身上流露出来的男子气和野性,哪是一个男孩子所具备的。 苏折早提醒过她,夜徇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夜徇似笑非笑,似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在她耳边呵着气道:“你这样看着我,我会忍不住的。你是不是在想,我这么嫩,都还没长大啊。实际上我今年二十又四,不过是看起来嫩些。你若不相信大可以试试,我是男人还是男孩子。” 夜徇一点点靠近,双手撑在沈娴的椅把上,以身形上的优势倾轧下来,眼看就要碰到沈娴的唇,她的呼吸让他喉咙端地一紧。 霎时,沈娴眯了眯眼,出其不意抬腿下攻,夜徇笑了笑,早有防备,双腿往后撤了撤。却在这一空当,夜徇双手压在椅把上腾不出空,而沈娴调离他的防备意在抬手上攻。 沈娴冷不防就一手擒住了夜徇的脖子,力道大得让夜徇心里惊了惊。她似一头母狼,自椅上蹿起来,一翻身就把夜徇反压制在了锦布桌上。 夜徇也不恼,长发铺在桌面上,魅然的脸精致似妖精。 他感觉到沈娴呼吸一促,开口笑道:“你看,你到底也对我有了反应是不是?” “对你有反应?”沈娴直勾勾地看着他,随手拎起桌上的一壶茶,兜头就浇在了夜徇的面门上,语气轻佻至极,“别说你两座城,纵使你拿你整个夜梁来倒贴,朕也不会对你感兴趣。” 夜徇气极,满脸水渍,一边咳嗽一边道:“这天大的好处摆在你面前,你居然无动于衷!死女人,你是皇帝,满脑子都想着别的男人,难道你就不应该为大楚的江山社稷想一想吗!” 沈娴笑了,挑眉道:“大楚的江山社稷,难道朕还指望着你来替朕着想?” 说着,将手里的空壶重重地掷在了地上,支离破碎。 门外守着的秦如凉听到动静,转身便冲开了房门。 沈娴呼吸微喘,松开了夜徇,缓缓站直了身,若无其事地拂了拂衣角上的水渍,转头就循着那股香气散发出来的窗边走去。 什么狗屁花香! 她粗鲁地捋开纱帐,果然在窗棂上找到了一只香炉,香炉里还有半块没焚完的燃香! 沈娴拿着那香炉走回来,问夜徇:“这是什么?” 夜徇狼狈地笑笑,道:“这个啊,我们夜梁的宫闱密香,所散发出来的香气,是不是很诱人?” 沈娴多呼吸两下,那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就感觉体内躁动恍若织绸一般,细细密密地织拢来。 夜徇见她形容,又道:“别急,这香虽温和,却如夜梁最醇厚的凤梨酒,劲头都在后面。特别适合像你这样性冷慢热的女人。” 沈娴把香炉重重放在桌上,随手扯了香纱暖帐丢给秦如凉,令道:“把他给朕绑在桌上!” 夜徇脸色变了变,秦如凉已面无表情地移步过来,他怎会是秦如凉的对手,几下就被五花大绑在桌上。 沈娴把香炉移到他的头边,道:“后劲很足是么,那你就给朕好好享受着。” 夜徇挣了挣身体,越挣却越紧,他咬牙骂道:“沈娴!你这个疯女人!我好言相劝你不听,利益交换你不要,你到底要什么!” 沈娴头也不回,道:“朕明明不是施虐狂,偏偏你这抖m,自己要送上门来花样作死。”她下令把所有夜梁的奴仆都撤走,今晚由禁卫军在院里守候,谁也不得进这寝宫,就让这夜徇自作自受。 夜徇绷红着一张脸,道:“那你就等着,苏折身败名裂,被你彻底毁于一旦吧!” 沈娴走到门口,足下顿了顿,幽幽道:“他今日的一切,不是由别人来成就的,当然,也没有谁能毁得了他。你若以此挟朕就范,朕自认为还没有那么悲情。” 沈娴还算清醒地走出了齐乐宫,身后宫人成群,她回头看向秦如凉,那宫灯下她的脸色几分嫣然,鼻尖隐隐有汗。 秦如凉紧蹙着眉,低沉道:“先回太和宫,我去太医院拎太医来。” 刚要走,沈娴抬手就抓住了他的衣角。她眯着眼,呼吸有些热,好笑道:“我才不想看太医,你能不能带我出宫去啊?” 玉砚也察觉到了不对劲,问:“皇上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她回头就吩咐宫人立刻去请大夫。 沈娴抬手止住,叹息道:“不用忙活了,我现在就想出宫去。”白日里有大臣多番阻拦,她与那帮老臣们的争执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已经些许日子没有见到苏折。 那些大臣冲着她来就好,她不想把祸水往苏折身上引。他好好在家养伤,她也就放心了。 只是现在,她突然好想见到他。 秦如凉两步走到她面前,一言不发,弯身就把她抱起。沈娴感觉天地都在眼前翻转,眼前一片茫茫晕眩。 秦如凉抱着她往前走,身后宫人叫住也不是,跟上也不是。 还是玉砚出声道:“敢问大将军要带皇上去何处?” 秦如凉低头看了怀中沈娴一眼,道:“她不是要出宫么,我带她去。” 沈娴抬起手臂,对玉砚挥挥手,道:“都回去吧,我就出宫去看看。” 秦如凉飞身跃上那宫墙琉璃瓦,加快脚步,身形在月夜下飞跃,片刻就消失不见。 夜风吹得沈娴有些舒服,她歪头靠着秦如凉,似醒非醒。 宫门就在前面不远,秦如凉道:“沈娴,你还好?” 沈娴勾了勾唇,疏懒道:“不过是吸了几口香,又不是吸毒,没事的。” 可她给秦如凉的感觉分明不是这样。她绷紧着身体,秦如凉抱着她,双手都热得在出汗。 第585章 你只管勇敢地往前走下去 到了宫门,秦如凉命人把他的马牵来,他搂着沈娴骑上马,就快马加鞭往东城京苑的方向赶。 但他还是向沈娴确认了一遍:“你是想去找苏折,对不对?” 沈娴从鼻音里轻轻“嗯”了一声。 隔了这么久,秦如凉发现心间仍是微微抽痛,他一鞭子用力抽在马身上,马蹄声往那空旷的大街飞快地奔驰而过。 他往前倾着身,手臂铁箍一般,用力地把沈娴搂在怀。一直以来他都在恪守着,从那日城门相迎过后,他们之间就只有君臣再无其他。他注定一辈子,都再无法拥有这个女人,可如若能从她身上汲取哪怕一点点温暖,他也觉得是莫大的安慰。 沈娴呼吸有些重,她垂着头,却云淡风轻地道:“明明过了盛夏最炎热的时候,这夜晚却还是让人感觉有些闷热。” 快要穿过那条巷子时,秦如凉勒了勒马缰,放慢速度。他或许应该让这路途变得更漫长一点,好让他能够多抱她一会儿。 可到底,他还是用最快的速度,把沈娴送到了苏折的家门附近。 秦如凉蓦地开口道:“沈娴,你还清醒吗?” 沈娴缓了一会儿,才应道:“还好。” “往后,若是所有人都反对你与他在一起,你也一定要坚持与他在一起吗?”秦如凉问。 “啊,生不能同衾,死亦要同穴。” “是不是这一生,你都认定只有他才能给你带来快乐?” 沈娴轻声说给他听:“秦如凉,人心就拳头那么大点,装进去一个人以后,就再也装不下第二个了。所以你忘了我吧。” 秦如凉感到苦涩,难得英俊地笑笑,道:“我早就知道,心里有了一个人以后,就再也容纳不下第二个人,不然我早就忘了你了。” 他定定又道:“沈娴,既然只有他能给你带来快乐,往后不管谁反对阻拦,你只管勇敢地往前走下去,不要放开他,也不许让他放开你。” 秦如凉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松开了怀抱,道:“我就送你到这里,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你自己去找苏折,能行吗?我把我的马借给你。” 沈娴点了点头,秦如凉从她身后翻身落地。她侧头看着秦如凉,柔柔道:“秦如凉,谢谢。我好像总是在对你说谢谢,可除了谢谢,我不能再回应其他。” 秦如凉道:“你什么都不必回应,这个世上有两厢情愿,自然也有一厢情愿。你也不用说谢谢,我只是为了成全我自己。” 成全他自己的一厢情愿。能在她需要的时候,守护着她,看着她好,就可以了。 沈娴收回视线,手里握着马鞭轻轻扬了一下,马蹄不疾不徐地走入了巷陌中,秦如凉在身后守望,直到亲眼看见她抵达苏折的家门。 那是苏折家的侧门。以前沈娴来过好几次的。 好像自从她做了女皇以来,就再也没往这扇门走过。 沈娴从马背上滑下来,有些迷茫地望了望天,这个时候已经很晚了,不知道她贸然前来,可会打扰到苏折休息。 明明很想见到他,可是到了以后沈娴才发现,她也不舍得搅了他的好梦。 苏折本就身体不好,她这副样子来,不是给他添麻烦吗?他看到自己这副样子,肯定又会担心了吧。 沈娴站在那扇门前,轻轻抬手,抚摸着门扉,许久都没敲门。她大口大口地深呼吸,试图用凉凉的空气浇灭身体里的那团火焰。她感觉呼出的鼻息已经不是鼻息,而是火气。 沈娴浑浑噩噩地说,“秦如凉,我有些后悔了,今晚着实不该来找他。” 只是安静的巷陌里,久久无人回应。 这个时候,秦如凉已经没再巷子口。他等了一阵不见沈娴敲门,直接就翻墙进了苏折的家里。 夜深人静,苏折确是已经睡下了,但秦如凉来到他院里时,他第一时间便醒了,披衣起身,打开门一看,见秦如凉高高大大地站在星月夜色下。 秦如凉沉沉开口,道:“去看看她吧,她就在你家后门。她怕敲了你的家门,影响到你休息,反正现在你也已经被我吵醒了。” 秦如凉把最后一句话说完时,苏折已经不在院里了。秦如凉转身看着苏折白衣消失的院外,突然之间莫名其妙地觉得,好像他比自己更苦情一点。 秦如凉是爱而不得,结局已经注定,都不用再做无谓的挣扎;而苏折呢,他和沈娴明明相爱,可他们之间却隔了整整一座大楚江山,光是试图挣扎一下,那江山的分量就能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样想想,心里也能稍稍平衡一些。 沈娴在苏折门前又站了一会儿,指腹摩挲着门扉上略显粗糙的纹路。最终她无力地垂了垂手,喃喃自语道:“算了,改天吧。” 沈娴往后退了退,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在这时门扉蓦然松动,里面有熹微的温黄的光流溢了出来。 随着吱呀一声,有人从里面打开了门。 沈娴瞠着眼,看见忽然间就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子,不知为何,心口微疼,却是奋力地怦怦乱跳。 苏折眼里有急色,大约是怕自己晚了一步,开门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还好她还在。 在开门的这一刻,身后廊下的光映照着门前这一女子一骏马,他整个人都安宁了下来。 沈娴低低喘了一口气,额发被汗湿,那淡淡的光落在她眼底里,映射出嫣然的流光。 沈娴扯了扯嘴角,道:“苏折,你怎的还没睡。” 苏折道:“睡不着,你呢。” “我也睡不着。” 沈娴不想叫苏折察觉到自己的异常,她往门边移了移,身子有些虚软地靠着墙。他的出现,似一道凉润的清风,好像能帮她吹灭身体里的火焰,却只是短暂一瞬,让她知道内心里渐渐涌起来的渴望。 可那清风,同样也能将火焰吹出燎原之势。 沈娴越是想靠近,越不能朝他靠近。 今晚不管不顾地来,最终也没有白来,起码她听见了他的声音,看见他的身影就在门边。 第586章 我可以给你解药 沈娴仰着头,望着夜空,眼角流连着他的侧影,道:“你先进去,一会儿吹了风着凉了怎么办?” “今夜无风,不怕。”苏折道,“你跟我进去。” 沈娴笑得沙哑不堪,道:“不行,方才一路骑马来,我跑得很热,现在要歇歇。” 苏折便安静地等着,柔和的身量在光影下像一幅画。 沈娴双腿站不住了,顺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极力调整自己的呼吸。起初在宫里的时候有些异常,但是她还能忍,一路忍到了现在,直至苏折出现,一点一点侵蚀、击溃她的防线。 所谓后劲,便是如此么。遇到自己心爱的人,便如洪水猛兽,快要冲出牢笼,一发不可收拾。 星月在头上倒转,模模糊糊,沈娴看不清晰。她扯了扯自己的领口,满腔都是火焰,口干舌燥道:“今夜的星月,可真美。” 苏折看着她,道:“是很美。” 沈娴复垂着头,发丝从鬓边滑下,她手里拧着自己的裙角,呼吸里终是露出端倪,开始颤抖。一旦漏了一拍,后面紧随而至的,便是凌乱得不成样子。 沈娴说话的声音都变了,从喉间溢出妩媚的轻颤,道:“你再这样看着我……我便要控制不住了……” 此话一出,在苏折心中霎时激起了千层浪。 沈娴在他面前调整呼吸、若无其事,又贴着墙没与他面对面,一时他竟没有察觉出异样,以为她当真是夜里跑热了,需要歇一歇。 淡淡的沉香幽幽而至,沁入沈娴的鼻子里,极为舒服。转瞬苏折便已矮身在她面前,碰一碰沈娴的肌肤,发现她浑身烫得跟火烧似的。 她整个人都汗湿了,咬着牙隐忍着,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可是当苏折温凉的手碰到她皮肤的时候,她体内叫嚣着恨不能立刻扑到他怀里,把他一起熔化。 苏折手搭在沈娴的腕脉上,修眉一凝,顿时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一张脸变得有些清寒。 他道:“知道自己不舒服,为何还要忍着。是谁给你下的药?”话一问出口,苏折自己已有了答案。宫里除了那一人,还会有谁。 他搂沈娴入怀,沈娴强忍着冲动想要推开他,苏折一收手臂,就将她揉进了怀。 沈娴撑着苏折的胸膛,低喃道:“别……别抱我,我自己能走……”她喘了一口气,似哭似笑,“我果然不应该这个时候来打扰你,你身体没好,大夫说需要静养……” 苏折低低道:“这就是你来了却一直在门外徘徊的原因?” “苏折,你别抱我,”沈娴带着哭腔,“我歇一歇,自己就能走……” 他越是靠近,越是像毒药上瘾啊。身体里的热浪汹涌澎湃,根本就不能控制…… 好想拥有他。 苏折还是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转身就进了后门,道:“为什么不能抱你。” “抱我很费力气,你身体还没好……” 苏折道:“我还不至于废到连抱你的力气都没有。既然来找我,都到了我家门,哪容得你后悔。你这般模样,除了来找我,还能找谁。” 沈娴最终还是忍不住双手环过苏折的腰,将他用力抱紧。 是,她这样,能想到的只有苏折。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这副身体想要他,可是不能。 沈娴眼角沁出绯彻湿意,脸贴着苏折的胸膛,摩挲着他的白衣,已经很知足了。 苏折抱她进内院时,她干哑道:“我不想进房间,竹林后的水潭,在那里可以赏月,我想去那里。” “好,依你。” 苏折抱着沈娴就走进了竹林。穿过沙沙竹林,后面是一方小水潭,前一阵子两人时常在竹林里、水潭边流连。 一条竹木砌成的干净整齐的小道延伸至了水潭边。坐在那水潭边的小道尽头,可观赏美丽的星月,星星点点落在平静如镜子的潭里,如梦如幻。 “苏折,你放我下来。” 沈娴勾着苏折的颈项,他松了松手臂,使得她双腿着地,与踩在棉花上无异。她浑身都在冒汗,发丝贴在颈窝里,双眼在月色下明媚湿润,呼出的气息缠绕,极是诱人。 只是就在她沾地的那一刻,她倏地滑下双手,将苏折推开,自己转身就往潭水里跳。 只有这样能让她很快地冷静下来。 苏折仿佛知道她所想,顷刻就扼住她的手腕,又猛地把她拽回来,重新狠狠揉进怀中。 他下巴抵着沈娴的肩不容她挣脱,细长的眼底里怒色忽明忽暗,轻声细语道:“六皇子敢给你下药,本还打算等过了这一阵再收拾他。” 沈娴脑中热烘烘地一片浆糊,闻言还剩少许清醒,一下一下顺着苏折的后背,哄着道:“别生气,我已经收拾他了,把他绑在桌上,让他闻一晚上的催情香,他比我更惨。” 苏折的气息在她耳边萦绕,道:“不是让你防着他,怎还遭了他的道。” 他的呼吸落在她的耳根,钻进她的耳朵里,痒到了心尖上。心里头的悸动涌向四肢百骸,她站不稳,一下一下地低喘,软软道:“一时大意。” 她紧皱着眉,有些痛苦难熬,又眷恋他怀中清浅的温度,叮咛又道:“你放开我好不好?” 他轻声道:“放开你?放开你好让你跳下水中去么。” “我让这冷水泡一泡就好……” “伤身你不知道?”他的嗓音扣人心弦道,“明明我可以给你解药。” 苏折扣着沈娴的后脑,俯头就吻了下来。沈娴瞠了瞠流光绯艳的眼,刹那间感觉脑中仿若有烟花在绽放。 苏折一手擒着她的腰,身子翻转,裙角浅浅飞扬,转而逶地,被苏折倾身压在了竹木小廊上。 沈娴在理智的边缘几乎崩溃挣扎,囫囵咽道:“别……” “别什么。” “不要……” 苏折手心里托着她的头,眼眸里深邃如苍穹,能直看进她的心里,轻声细语道:“不要我给你解药,还是不要我用这样的方式给你解药?” 沈娴咬着唇回答:“不要用这样的方式……” “可方才你不愿意回房,我房里有银针,可以排解药效。” “……” “如此,就只剩下我来替你解了。” “现在回去拿银针还来得及么?” “可能来不及了。” 领口的盘扣被他修长的手指一粒粒解开,衣襟从肩头滑落,一阵凉意侵袭,让她感到无比舒坦。 ps:有木有过圣诞节的小伙伴们,祝圣诞节快乐。 第587章 是舒服,还是难受? 苏折的吻落在她耳垂和脖子上时,她细细颤栗,轻轻低吟,一下伸手抱住了苏折的头,深深呼吸压抑道:“我不要你解,我不想要。” 他的声音低哑:“可你的身子欢迎着我,欢迎得都在颤抖。” 沈娴咬着牙闷声道:“我不管,我就是不要……你身体不适,不能与我这样。你硬要来,我宁愿下去泡冷水澡。” 苏折没再继续。 沈娴苦笑,细声苦恼道:“我就知道,今晚来找你是个错误的决定……可等我发现我错了的时候,我已经在你家门口了。若不是你开了门,我这会儿应该已经返回宫中了,在哪儿泡冷水澡不是泡呢你说是不是……” “这个时候了,你还为我着想,我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懊恼。”苏折道,“好,承蒙你对我好心好意,我不硬来。” 即使他感知到沈娴的身体不是不想。 沈娴仰长脖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身体里的浪潮依然汹涌澎湃,她都来不及松懈,冷不防一只手突破了衣衫裙子,紧致有力地握在了她的腰肢上。 沈娴抽了一口凉气。 她竟不知道苏折的手何时伸到她裙子里去的。 明明他没乱动,那手温清润如玉,却是罪魁祸首,霎时点燃了她。随着他指端摩挲着,沈娴嘴角细细吟道:“不是说了……不硬来么,混蛋……” “我没硬来,我软着来。” “……” 他手指往上攀沿,抚过她每一寸肌肤,那有力的手指微微收拢,盈握住她的时候,她敏感到每一根神经都在张开欢迎,及时紧咬齿关,也不禁溢出如喃如泣的娇媚之声。 沈娴抓着他的手,想撇开。只是她没有力气,那手仍在她身上游走,四处作恶。 沈娴依稀听他在耳边说道:“看着你动情的样子,我确实很想要你,我这身体不如从前,却还不至于吃不得你。”她听着只觉得心动,整个人都在因他而悸动,“可既然决定要依着你,我便不动你,只用手帮你解。” 沈娴不得不承认,苏折的手很能撩。所至之处煽风点火,将她撩拨到极致。 当苏折往裙底伸去时,沈娴忽然抓住他的手。 她睁着绯然氤氲的眼软软地望着他,喘息道:“不要……会弄脏你的手……” 苏折眼神深得似要把她吸进去,道:“你也对我用过手,好像我也需得对你用一次才能你我扯平。” 沈娴拦不住,他的手一寸一寸往她腹下抚去。 碰到她早已湿润的腿心时,沈娴咬牙颤抖,觉得羞耻,周身如火中烧。 苏折的手,她一直觉得合适执笔,也合适握剑,却不曾想过,会去碰她下面。 苏折侧身将她揽入怀,重新吻上她的唇,辗转沉烈,吻溢出唇角,细细密密地落在她的脖子和锁骨上。 苏折细致温柔地描摹着她,她绷直了双腿,手里揪着苏折的白色衣襟,一遍一遍地轻颤。 苏折往下移了移,在她心口落下道道吻痕,一下子吻住她胸前的时候,沈娴似幼兽一般轻轻喃叫,身下骨节分明的手指缓慢有力地滑入了进去。 沈娴所有的感官都在那一刻悄然打开,又仿佛一切静止,只剩下心跳蹦到了嗓子眼,又蹦到了脑中,随着他深深浅浅地抚慰,一下一下蹦跳在脑海里。 沈娴没有意识的时候,听到苏折好似绷着声音在说:“阿娴,你想夹断我的手指么。” 沈娴迷茫无助地望着他,眼里水光连连。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当他手指试图往她身体里钻时,她本能地缩紧身体。 堆砌的快意随着他搅弄,如山洪爆发般倾泻出来。 沈娴面色潮红,醉人至极。 苏折渐渐熟悉了沈娴的身体,轻缓用力得当,捻压住她的敏感点时,她迷蒙着双眼,身体在他怀中哆嗦,不胜娇羞,低泣出声。 苏折眼里幽深得化不开,低声问:“是舒服,还是难受?” 她感觉像是被他抛至云端,又极速地下坠,起起落落,根本找不回自己。她唯有收紧双腿,本能地夹紧。这样一来,那快潮越发来得汹涌,尽数往外冲,顷刻把她淹没。 她蹭着身子,勾下苏折的头,仰着下巴有些狂乱地吻他。 苏折窄了窄眼帘,他想,她这反应应该是感到舒服受用的。遂手上越发频出新花样,沈娴挺着腰趴在苏折怀里不能受,嘤嘤泣个不停。 等到风平浪静的时候,沈娴已精疲力竭地在苏折怀里晕了过去。 苏折搂着她,白衣落在木廊上,宛若夏夜里盛开的昙花。他低眸看她许久,眼神温柔,似怀中搂着世间至宝。 水中月色朦胧,风也轻浅。 苏折微微垂头,在她汗湿的额上亲了一下,褪下肩上披着的衣衫,裹在沈娴身上,方才起身抱着她离开了竹林,道:“看样子没法赏月了,回去睡觉了。” 沈娴陷入了深度睡眠,这一夜全无感觉。 苏折给她拭了身子,换了衣衫,他一躺下床来,她便跟小猫儿似的安静又乖顺地无意识地靠拢过来,蜷缩进他怀里。 他若有若无地笑,眉眼清和,手指撩过她鬓间的发落在枕边,曲着手指去碰她的脸颊。 她睡得很香,脸颊上凝着红晕久久不散,像是美丽的烟霞。指上触摸到的皮肤也温温软软的,很是柔滑细腻。 出了一场大汗,又得到了释放,沈娴身上的体温已经降了下来,与常人无异。只是她倦极,药效虽散了,可毕竟也耗身体。 一晚上沈娴都双手缠在苏折的腰上,舍不得放开。 第二天睁开眼,沈娴下意识要起身准备早朝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躺在苏折的床上,手里搂抱着他的腰依偎在他怀里。 适时耳畔响起一道温醇惺忪的声音:“昨晚睡得还好吗?” 沈娴唬着眼,昨天夜里的光景才又重新倒灌回她的脑海,一幕一幕简直羞于启齿。 她脸蹭地火辣起来,胡乱应道:“嗯,嗯,还好。” 第588章 欢迎你随时来麻烦我 领口有些凉,沈娴拢了拢衣襟,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苏折的寝衣,皮肤上密密麻麻都是他留下的吻痕。 一时间沈娴连耳根都红透了。 她闷在薄被里,一动身体就会碰到苏折的,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温度很舒服,温温润润,不凉不燥。 沈娴伸手在床上抓了一会儿,瓮声道:“我裙子呢?” 苏折起了起身,往床头靠了靠,神态闲适,看起来心情不错,头发略有些凌乱地散落在肩上,道:“你的裙子昨夜汗透了,应该不能穿了。我给你备了我的衣,要穿吗?” 让她穿着苏折的衣回宫,让那帮老骨头看见了,定又恨不能拧着她的耳朵给她灌输礼义廉耻和伦理道德。 可不穿还能咋的,她总不能光溜溜地回去吧。 反正现在天色还早,她先穿着偷偷回去,再把衣服换下来就好了。 于是沈娴手忙脚乱地把床边整齐叠着的衣服穿好,衣身很宽大,将她窈窕的身段完全罩住,一股幽幽的沉香侵袭,是苏折独有的味道,熏得她耳根和脸颊持续发热。 沈娴随手拢了拢发丝,准备下床。双足刚一沾地不及站稳,哪想腿根传来的阵阵酸涩猝不及防,让她两腿打颤,身子一踉跄便险些摔倒。 身后苏折及时伸手挽住她的腰身,又把她拖回了床上。 头顶淡淡的阴影笼罩下来,沈娴一抬眼便对上苏折的脸,和他一双深沉缱绻的眼。 他眉间隐约有疏淡之意,平添几分清贵慵懒。 沈娴手轻轻抵上他略沉下来的肩,竟无力与他对视,一大早心跳就不安分地蹦个不停。她眼神飘移道:“我,我快迟到了。” 她心里奇怪,昨夜明明没与他那样,他只用了手,为何自己这双腿和这副腰仍酸得快要散架似的? 苏折手碰了碰她嫣红的脸,适时道:“昨夜我虽没硬来,可你一直绷着身体,挺着腰,双腿也收得紧,力气耗损过度,难免酸痛,不可大意。” 沈娴抿了抿唇,有些丢脸道:“我没问你,你解释这么多干什么。” 苏折轻声细语道:“你心里没疑惑么,我以为你正疑惑着。”他缓缓沉下身,覆在沈娴身上,那清润的气息瞬间把她全部侵占,她又有些乏力了。 苏折的唇落在了她的耳根上,似喜欢她红红的耳朵散发出来的微烫的热度,轻轻细腻地蹭着,气息全落进了她的耳朵里。 沈娴在他身下颤了颤。 沈娴眼里有流光,偏着头与他交头呢喃:“苏折,我真的快迟到了……” “离早朝还有一个时辰,越着急越要一步一步来,等穿好了衣,用好了早饭,我才准你出门。如若不然,慌慌张张地回去,怕是连早饭都顾不上吃。” 沈娴心头一悸,暖暖的。 她轻柔道:“好,我应你便是,你先起来。” 苏折靠回床头,悠闲地看着她整衣,没先前那么手忙脚乱的,但眼神和注意力还是无法在他身上集中。 沈娴底气不足道:“你老看着我作甚,还没睡醒吧,不用接着睡吗?” 苏折悠悠道:“一夜温香软玉过后,留下空床,我还怎能睡得着。” 沈娴飞快地瞪他一眼,双足落地,这回有了些准备,勉勉强强站定,衣角都拖在了地上裹住脚踝,硬是被她穿出两分碧玉玲珑之态。苏折斜目看去,锁骨下的吻痕在她衣襟处若隐若现,自有一股风流身段。 她怎能这样出去见人,光是让别人看她一眼,苏折想想就不是很舒服。 沈娴偷偷看他一眼,问:“你身体可感觉有恙?毕竟昨晚我来得晚,害你熬夜,还得……嗯还得照顾我,总归是很麻烦你的。” 苏折亦起身下床,随手取了架子上的外衣披在肩上,笑了一下道:“也还好,往后若还有这样的事,欢迎你随时来麻烦我。” 苏折过来牵起了沈娴的手,带着她出门去洗漱,还听他道:“养了这么久,身子骨也该养好了。” 沈娴正色道:“不行,你还是要多休息,把以前欠下的都得补起来。” 苏折半窄着眼帘道:“那得补多久,一年两年够吗?要我看着你一个人辛苦扛着?如今总是比以往要好的,起码不用在刀刃上趟日子,顶多就是在有些事上多费点精神罢了。” 沈娴道:“就像你说的,又不用在刀刃上走,我能有多辛苦?你给我好好的就行,我再也不想看见你流一滴血,受一点伤。” 沈娴由着他牵着自己,两人闲庭信步一般,在幽寂的庭院里走动。清晨的草木,蒙着一层晶莹的露水,空气里也泛着朝露的润气。 苏折的白色衣角偶有从她手边拂过,柔软又温和。 沈娴站在晨光里,侧头看着他,忽又道:“苏折,你怕死吗?” 苏折脚步一顿,回答她:“怕啊,谁能不怕。” 沈娴道:“我也怕,近来尤其怕。我总想着要是以后我先一步走在你前面,留下你和阿羡可怎么办,我无法陪着你走到最后,我会死不瞑目的,所以我会尽量爱惜我自己,让我自己可以活得久一点。可我更害怕你会走在我前面,你丢下我和阿羡,那时我们该怎么办?” 苏折轻抚过她的眼角,温柔道:“你还这么年轻,怎的就去想那些生生死死的。” 沈娴道:“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我的感觉,我不怕辛苦,我不怕压力,我更不怕所有人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就怕失去。我会尽量爱惜我自己,你也好好爱惜你自己,行不行?” 苏折微蹙着眉思忖道,“好像让我先走一步,留下你们娘儿俩,想想确实也不甘心瞑目。” 沈娴望着他笑,道:“那你便是答应我了。即使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顾好你自己,不要怕麻烦,也不要敷衍。”她知道苏折,他一个人的时候,自己的事能将就的都将就着对付了。 洗漱过后,一起用早饭的时候,苏折给她舀粥,平淡地问:“昨夜你去了齐乐宫?” “嗯。” 第589章 适当转移矛盾和朝臣的注意力 “六皇子拿什么说辞请你过去的。”他一边把粥放在沈娴面前,一边道,“拿大楚欠下的两座城池?” 沈娴默默喝着粥,瞅他道:“你一猜就中,还需得着我回答你么。” 苏折扬了扬眉,自己也吃了两口粥,才风清月白道:“如今他手上,也只剩下我这最后一个把柄了。若是这次还不能把我怎么样,往后他都没有再翻身的机会。” 沈娴道:“这件事你别管,只好生养在家里就是。我会去应付。” 他闻言缓缓笑了笑,看了沈娴一眼,道:“眼下时局于我不利,我是需得暂避锋芒,是以这阵子只能躲在阿娴身后,让你为我去与朝臣周旋。” 不知道为何,沈娴听了就是觉得十分受用。她好似从苏折的话里得到了莫大的勇气,觉得干劲十足。 沈娴清了清嗓,道:“应该的。我若连你都护不了,还当什么女君。” 苏折手上撕了雪白的馒头放在沈娴手边的碟子里,又道:“至于那六皇子,与朝臣有短暂的目标一致,才这般嚣张。想要对付他,只需把立场和矛盾一挑,就能立刻把他打回原形。朝臣对他所不能忍的是什么?” 沈娴恍然,道:“是对大楚不利。” 苏折上挑了一下唇角,闲闲淡淡道:“要适当地转移一下矛盾和朝臣的注意力,就总不至于老揪着你我的事情不放。” 沈娴眼神清亮地看着他,笑眯着眼。 苏折神色也愉悦的样子,道:“不是说要迟到了么,还不赶紧吃饭。” 沈娴道:“我突然不着急了。我偶尔也可以使用一下身为女君的特权,让那帮老东西多等等。” 苏折若有若无笑道:“这样自然很好,你是君,他们是臣,别光顾着同他们怄气,要把他们使唤起来。” 用早饭之际,管家就已经去备马车,一会儿苏折打算送沈娴回宫。 只是片刻后管家又回了来,禀道:“皇上,大人,秦将军来了,说是接皇上回宫的。” 秦如凉一路进来膳厅这边,看见沈娴和苏折一起用早饭,也没特别波动的情绪,只问道:“还有半个时辰要早朝了,皇上回吗?” 沈娴放下粥匙,道:“当然要回。” 苏折问:“秦将军吃过了吗,要不要坐下来吃点。” 秦如凉道:“不用了,我吃过了。” 正好,苏折现在不宜与沈娴一同出现,现在秦如凉来了,就由他护送沈娴回宫去。 苏折送她到门口,站在门边看着她上马车,道:“路上小心。劳烦秦将军直接送她回太和宫。” 她现在穿着男子衣服,怎能在朝臣面前路面。好在回太和宫不用走进宫上朝的那一扇宫门。 沈娴坐在马车里,苏折站在门边静静看着马车悠悠驶远了,转过街头不见了,方才清淡地转身进家门。 秦如凉进了宫门,直接把马车驶进内宫,从太学院门前的那条梧桐道穿过。 这个时节,还依稀能看见零零碎碎的梧桐花飘零在地上。再过些天,就过了花期了。 这条路清静,迎面遇上侍卫,见是大将军秦如凉,都纷纷伫立两边,等马车走过了以后才继续巡逻。 最终马车停到了太和宫对岸。沈娴从车里下来,对秦如凉道了一声“谢谢”。 秦如凉道:“昨晚不是说过了,往后不用跟我说谢谢。” 朝臣对于沈娴出宫一事十分敏感,早朝时便有大臣直言禀道:“皇上,臣进宫早朝时似乎看见大将军驾着马车直奔皇宫,是皇上又出宫去了吗?” 若不是马车里有要紧的人,大将军岂能驾着车进宫门。 沈娴一脸正色道:“朕一直在宫里,爱卿莫不是看花了眼。” 下朝以后,沈娴问了问身边玉砚,齐乐宫里的情况。玉砚说太医院的太医均往齐乐宫去,好像六皇子身体不太好。 沈娴搁下手里的事,难得有兴致,想要往齐乐宫去转转。 临去时,苏羡抓着沈娴的衣角,小脸安静道:“带上我。” 昨晚沈娴去齐乐宫的时候,苏羡已经睡着了。今早才知道一整晚他娘都不在宫里,出去找他爹去了。但玉砚隐约告诉他,沈娴从齐乐宫出来的时候好像有点不对劲。 苏羡想,定然是那六皇子使了坏。现在他娘又要去齐乐宫,他得看着点。 而沈娴却是想着近来苏羡一直在太和宫也没到处逛逛,反正这也是去看热闹的,就带了苏羡一起。 眼下沈娴手里牵着苏羡,娘儿俩带着一拨宫人,悠悠晃晃地往齐乐宫去了。 进了齐乐宫,今日颇有些热闹,太医院的太医们以及宫人,都往那后院进进出出。 母子俩一进后院,就听见房里夜徇的叫骂声。沈娴也不恼,似笑非笑道:“看样子还活着啊。” 她在院里等了一阵,片刻后太医就忙完了,抹了抹一额头的冷汗从寝宫里走了出来,见过沈娴,并禀明了夜徇的大致情况。 沈娴听后心情奇好,嘴角噙着笑,牵着苏羡步入了寝宫。 寝宫里已经由宫人重新收拾了一遍,房内开窗通风,吹得窗前纱帐飘拂。此刻夜徇正虚脱地躺在床上,满脸委顿憔悴,面色如土。 他一掀起眼皮看见沈娴母子,就恨得牙痒痒。这女的心够狠,这小的也不是省油的灯! 想起自己昨晚一晚所遭的罪,要不是现在整个人虚脱,他跳起来活撕了沈娴的心都有。 夜徇阴阳怪气地冷笑:“真是稀客!往日我三催四请都请你不来,今日你倒是来得勤快!” 沈娴眯着眼笑笑,道:“可不是么,朕一听说这里有热闹瞧,就赶紧过来看看。六皇子现下感觉如何,昨夜爽了没?你不是喜欢那花香么,要不要朕再给你焚一炉你那劳什子夜梁的密香让你好好享受?” 第590章 那小破孩一肚子黑水呢! 夜徇气极,胸口起伏着。他咬牙切齿地笑道:“你莫不是反悔了,要回来找我春风一度?昨晚你也不好受吧,怎么样,我夜梁的密香后劲足么?是不是让你万蚁蚀骨欲生欲死?你若不那么急着离去,说不定我还能让你飘飘欲仙呢。” 苏羡好似对大人们的谈话不感兴趣,自己在寝宫里东摸摸西转转。 沈娴捡了把椅子若无其事地落座,挑眉道:“你倒是口无遮拦。诚然,你们夜梁的密香确实跟那凤梨酒一样,后劲足。可朕手脚自由,想去哪儿便去哪儿,自然有办法与心仪的人春风一度。” 夜徇脸色冷了下来,道:“你去找了苏折过夜?” 他气啊,快要气炸了。原以为沈娴不肯将就,昨天晚上定也有得她好受,自己心里起码能感到安慰一点,可没想到她居然在风声正紧的时候还出去找那苏折!这与他苦心计划,到头来却给别人做嫁衣有何分别! 沈娴没心没肺道:“啊,朕就他一个男人,不找他过夜找谁过?” 夜徇气急败坏道:“他究竟哪点好?我长得也不错吧,身材也不赖吧,你为什么偏偏就想着他!” 不甘心,还有一点窝火。他本可以不用在意沈娴和哪个男人过夜,毕竟她是君王,一开始就做好准备往后她身边不止一两个男人。 但是只要一想到昨天晚上她都承欢在别人的床上,夜徇就相当火大。 其实仔细看看夜徇的长相,有种妖魅,那双眼睛时而明亮无辜时而又野性十足,也是相当耐看的。只是沈娴看除了苏折以外的其他男人,都一个样儿,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而已。 沈娴就怕气不死他,故作认真地想了想,出口道:“你硬要拿自己和他比,不是自取其辱么。他长得比你好,身材也比你好,还有器大活好、耐力持久、床技一流。” 夜徇脸黑了又黑,“一个女人说这些,你要不要脸?” 沈娴微笑着把夜徇从头到脚地审视了一遍,道:“大家都是成年人,就不要装纯了。”她嘴角的笑意变得有些恶劣,“再瞅瞅你,朕听太医说你昨晚挺了半晚上,小兄弟充血快要坏掉了,往后还举不举都得看造化,要是全坏死了还得咔嚓一刀切除,啧啧啧。” 夜徇崩溃叫道:“沈娴,你给我等着!我一定要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从夜徇的寝宫出来,沈娴牵着苏羡,只觉得神清气爽。 夜徇下半身一片麻木,暂时没有任何感觉,但是心气难平。宫人进来伺候,劝道:“六皇子息怒,太医说了,要平心静气地将养,不可再动欲念。” 夜徇翻了翻白眼,快背过气去:“你哪里看出来我动了欲念!还嫌我不够生气吗!” 宫人垂头认错。 夜徇颐指气使道:“把水拿过来,我要喝水降火!” 喝下一杯水以后,夜徇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听到肚肠蠕动的咕咕声,动了动眉,渐渐眉头皱了起来,捂着肚子嘶了两声。 宫人见状问:“六皇子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夜徇艰难地坐起身,冷着脸道:“本皇子要如厕。” 一上午,夜徇拖着憔悴的身体跑了十几趟厕所。前面的小兄弟好不容易消停了,后面又肿起来了。这叫他怎么安心养身体! 夜徇横躺在床上,盯着桌上的茶壶,眼神快要吃人一样,后知后觉地冷飕飕与宫人道:“那小破孩是不是玩过桌上的茶具!” 从一进寝宫,苏羡就自己玩自己的,三两岁的孩子对能触碰到的事物感到好奇是人之常情,夜徇又顾着跟沈娴斗嘴,所以他才疏忽了。 那小破孩一肚子黑水呢! 眼下,苏羡拉着娘温柔的手,一同走出齐乐宫。看见娘脸上的笑容,阳光明媚,苏羡的心情也不差。 他轻窄了窄微微细长的黑白分明的眼,蓦地出声问:“娘,器大活好是什么意思?” 沈娴霎时面一瘫:“你听这些做什么?” “也不是我要听,只是它自己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沈娴眼角抽搐道:“把它赶出去,消除掉!” “哦。” 回到太和宫,苏羡坐在湖边,将小衣服里掖着的小锦囊取了出来,打开小锦囊,在微风里抖了抖,把锦囊里剩余的细微巴豆粉都抖落在了风里。 苏羡将小锦囊递给了身后的崔氏,脸上的表情始终淡淡,道:“麻烦二娘替我装一个驱蚊的香包。” 这些天苏折一直是闭门谢客的,但管家来说,御史大人登门拜访,在家门前徘徊许久,都不曾离去。 御史大人姓许,名许慰,就是上次过激到撞柱子的那一位。 如今许慰额头上的伤,已慢慢痊愈。他也时刻留意着朝中的动向,是丝毫松懈不得。 沈娴虽没再在早朝上提起执意要纳苏折进后宫一事,可许慰也听说她夜里偷偷出宫,想来除了是与苏折相会,还能去哪里。 一帮老臣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虑不堪。这事要继续这么发展下去,迟早会兜不住的。他们不能让年轻的女君铸成大错。 遂许慰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来苏折这里拜访。 苏折与管家道:“请许大人进来。” 不一会儿,许慰就在亭子里与苏折相见。见面先寒暄了一番,许慰问:“苏大人身体可好些了?” 苏折道:“谢许大人关心,苏某好多了,大人请入座。” 苏折不闻朝事,许慰也不想就朝事与他多做探讨,他今天来只为了一件事,就是想劝苏折退。 既然劝不动沈娴,他只好从苏折这里着手。 许慰道:“苏大人深明大义,一直是百官表率,又谋略过人、才华横溢,让老夫不得不钦佩。苏大人一心为皇上成就大业,然而苏大人与皇上有染一事,恐怕会是皇上的一大污点。君王不顾世俗,与老师长辈一起,这让大臣们怎么看,让天下百姓怎么看?” 第591章 酿成大错 苏折淡淡道:“君王事关乎朝事,苏某不理朝事已久,许大人怕是问错了人。” 许慰面色一滞,有些难看道:“难道苏大人要眼睁睁看着皇上走上不归路?” 苏折道:“苏某将皇上扶上皇位,如若帮她计划着往后一生,恐怕诸位大人同样会对苏某不满。苏某进也错,退也错,倒想向许大人请教,如何才能不错?” 许慰自然也知道,他和其他肱骨老臣们对苏折千防万防,是有些苛刻。可事实让他们不得不如此,因为苏折这个人的存在,着实很让人忌惮。 许慰道:“既然苏大人不理朝事,不肯主动撇清让皇上死心,老夫也不勉强。老夫看苏大人也早到了适婚之龄,何不娶妻生子,朝中官家适龄的女子苏大人若是有中意的,都可上门提亲纳娶之。” 苏折笑了笑,道:“大人忧思劳虑,不仅要操心皇上的后宫事,如今又要来操心苏某的婚事,实在不敢当。只是苏某暂时还不想成家,谢大人的好意。” 许慰终还是冷下了脸。看样子他来劝苏折知难而退,还是失败了。他别无他法,只能用最后的办法了。 许慰招来亭外的随从,随从手里捧着一只盒子。 许慰道:“今日登门,略备薄礼,虽说与苏大人谈不到一处去,可礼都带来了,总不能又带回去,还请苏大人笑纳。” 他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盒新茶,芳香扑鼻。 许慰又道:“知苏大人素爱饮茶,一位爱饮茶的朋友赠了老夫这茶,说是今年山中避暑时亲手采摘制作,老夫品不来,索性就转赠给苏大人品用,还望苏大人不要嫌弃。” 苏折看了一眼那盒新茶,道:“许大人费心,那苏某就不客气了。” 许慰道:“苏大人当得起。”如若他能劝得动苏折,又何须再送这样一盒茶。这盒茶是他实在没办法了,不得已才送的。 既然一开始就让随从带着茶进门,许慰大概自己心里也清楚,这回他是轻易劝不动苏折的。 许慰正打算要起身告辞,苏折忽而淡淡问:“大人可愿与苏某饮这一杯茶否?” 许慰顿了顿,道:“能听苏大人讲讲这茶道,老夫求之不得。” 随后苏折让家里下人去准备茶具,送到这亭子里来。苏折亲手烹茶,一杯送到许慰面前,一杯给自己饮用。 许慰端着茶闻了闻,却始终没喝。他亲眼看着苏折抬手将茶水饮下,一时心中百感交集。既有种心里石头落地的踏实感,又有种不得已而为之的罪恶感。 后许慰匆匆起身告辞。 苏折独自在亭中又坐了一会儿,管家送客出门,回来回话,道:“大人,那位许大人已经离开了。” 苏折道:“这茶倒是好茶,只可惜。”后面他没有说下去。 结果到第二天,消息传出,帝师突然病重,连大夫也查不出病因。 沈娴匆匆赶到苏折家,看见大夫正从他房中出来,询问起连日来的饮食,管家只说是别的都一如往常,但昨天饮了御史大人送来的新茶以后,就不好了。 沈娴胸中顿起滔天怒火,当即下令,把御史大人打入大理寺大牢,稍后审问。 沈娴推门进来时,红着眼看见苏折靠在床上,面色宁静。可看在沈娴眼里,那就是一副病容。 好不容易先前他的身体有点起色了,如今又弄成这样…… 苏折道:“阿娴,进来说话。” 沈娴摸摸他的手,手温清润,又摸摸他的脸,慌张地问:“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定是有征兆的对不对?你一向谨慎小心,怎会乱喝别人送上门的茶?” 苏折看着她不停地唠叨,觉得受用,唇边渐渐浮上温煦的笑意,道:“你也知道我谨慎,还这么着急。” 沈娴一顿,红着眼仔细打量他,道:“你没喝那茶?” 他握着沈娴的手,道:“啊,我怕死,怎会随便乱喝。许大人这茶送得甚好。”苏折刻意让许慰亲眼看着他喝了那茶,实则茶水只巧妙地撒在了他的衣袖上。 沈娴顿时了然,他是想借许慰送来的这时机,所以对外称病重。沈娴沉默片刻,轻声道:“你快吓死我了。茶的事我会去查清楚,当朝御史,胆敢对你使下毒谋害的阴招,光是这样的行为,于公于私,我都不能姑息。” 自从昨天许慰从苏折这里回去以后,那股踏实感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就消散了,他反而觉得坐立不安。 再仔细回想一下细节,许慰觉得事情好像过于容易了些。若苏折这么容易中招,那他岂不是早该死了百八十次了? 况且,许慰不仅琢磨起来,苏折主动邀请他喝茶,是什么意思?是让他亲眼看着苏折当着他的面把茶喝下了? 苏折是故意这么做的? 许慰思及此,顿时浑身都在冒冷汗。那苏折的目的何在? 到晚上的时候,他便开始后悔起来,白天的做法委实十分欠妥。他以送茶的名义做了手脚,可那盒茶还留在苏折家里,真要被追究起来,那就是铁证如山! 许慰一直想着,夜梁六皇子的那药无色无味,应该不容易被检查出来,而且他以好茶友人的名义送出,完全可以当做毫不知情。 各种想法交汇在许慰的脑海里,他完全是抱着侥幸的心态,等来第二天苏折病重的消息。 许慰在家没去上朝,可也听说皇上在得到消息以后,第一时间赶去了苏折家中。 许慰心里难安,正打算去拜访一下闲赋在家的贺相,不想就在自己的家门口,被赶来的禁卫军抓个正着,二话不说直接送去了大理寺大牢。 等许慰锒铛入狱以后,才幡然醒悟过来,好像已经铸成大错的人不是苏折,而是他。 朝中老臣知道了这件事,第一时间都聚拢在贺相的家中。 贺相现在虽然在家养生,可他到底还顶着一朝丞相的名头,而他又是贺悠的父亲。贺悠自不必说,年轻有为,算得上是女君身边的宠臣了,如若由贺相领头去求情的话,女君看在贺相年事已高且又是宠臣父亲的份儿上,说不定会网开一面。 贺相知道此事后,一阵长吁短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我知道老许素来耿直,眼里容不得沙子,可他怎的就如此心急,竟做出这种事来!” 第592章 有理也会变成没理 另一老臣道:“贺相先别激动,此事尚还没有个定论,说不定不是他做的。” 贺相道:“他昨天登门去拜访苏大人就是错的,更别说还送了一盒茶。不管苏大人是不是饮了他的茶而病情加重,皇上说那是他的过错,那就是他的过错!” 贺相叹了口气,道:“皇上与苏大人的事,是违背礼法纲常,本来道理是站在我们这一边,这下好,让老许这么一闹,道理就不在我们这边了。敢毒害朝廷重臣,且还是当朝帝师,那是什么罪?苏大人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依照大楚律法,老许也得赔上那条老命。” 老臣们也是急得没有办法了,道:“所以我等才来请你出面啊!” 贺相道:“先弄清楚,那盒茶究竟有没有古怪,若是真掺了东西,东西哪儿来的,可还有办法补救。”他背着手仰天叹息一声,又道,“违背礼法纲常的事,你们阻止归阻止,可最后真要闹出了人命,对大楚社稷就真的好吗?” 他回过头来看一眼老头们,道:“苏折是帝师,即便他没在朝堂,没理朝政,他在民间的声望也不可小觑。今年各地方的科举陆陆续续结束,再有两个月就是京试,多少学士人才涌入上京是冲着对他的敬仰来的,他若出事了,你们是希望大楚除他以后再无德才兼备之人了吗?” 众老头子都缄默不语。 正这时,外面一道笑呵呵的声音传来:“啊呀,今天什么日子,各位叔伯们都在啊。” 大家回头往外一瞅,见贺悠手里抱着官帽,一身官袍正从外面回来。他脸上的笑意让这帮老头着实感到别扭,就像被喊抓贼似的。 贺悠是女君身边的人,老头们多少都防着点,遂这件事说到这里就此打住。老头们个个脸上堆着笑,打哈哈道:“哟,贤侄回来了啊。我们正打算跟你爹下棋呢。” 贺悠一边走上台阶,一边笑眯眯道:“叔伯们人多势众,这不是欺负我爹嘛,这得摆一盘多大的棋才够啊。”他站在屋檐下,看了看天儿,又道,“哦,快要到晚饭的时候了,叔伯们今儿都留下吃晚饭吧,侄儿陪你们好好喝一杯。” “哈、哈哈,不用了,我想起来家里还有事,就先告辞。” “好巧,我家也还有点事。” 一群老头不多时已经相继走光了。留下贺悠和贺相在堂上面面相觑。 贺相颇有些埋怨,道:“难得我跟他们聚拢一堂,你今儿是不是回来得太早了?” 贺悠坐下,喝了口茶,摊在太师椅上,懒洋洋道:“我能不赶着回来吗,再晚点,你被那群老骨头拖到阴沟里可就难整了。” 贺相郁闷了一会儿,瞅了瞅贺悠,道:“今天这事儿,你不会去皇上跟前告状吧?” “你们要没干亏心事,还怕我去告状啊?”贺悠把茶杯放下,道,“本来立场不同,大家都没什么大错,可这回许老叔竟糊涂至此,委实做过分了。你就是去求情,事关帝师,皇上也不会给你面子的。” “那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许老叔落罪。”贺相犯了难了,他既不能见死不救,但也不想与儿子为政敌。 贺悠看着贺相,笑悠悠道:“这就得看老叔伯们怎么做了,是想保许老叔的命,还是想保他们的立场。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老叔们总归是要退出朝堂的,你不是说了么,往后天下还是年轻人的天下。” 贺悠说完,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就往屋外走,兀自道:“出了一身汗,我得洗洗再吃晚饭。” 贺相看着那年轻的背影,陷入沉吟。 女君真要不顾礼法、不顾伦常地与帝师在一起,这事贺相原也是不同意的。贺悠的话说得有几分道理,立场不同而已,大家都没有错。 但是如今女君还没有不顾后果执意把帝师纳进后宫,老臣们就先坐不住对帝师下手,他们确实已经不在理。要想保住御史大人的命,这帮朝臣的气势就会矮下一大截,立场就会站不稳;可真要丢了御史大人的命,君臣关系也不会缓和。 沈娴首先就查那盒茶的端倪,新茶绿油芳香,光凭视觉嗅觉确实难以发现这茶有问题,茶水泡开以后除了茶香茶色,也难以分辨其他。 即使拿银针试下去,也没有变颜色。 许慰在大理寺始终一口咬定,他只是送了一盒新茶,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 随后太医逮来一只老鼠,把茶水灌进了老鼠肚子里,不出片刻,老鼠就抽搐着亡了。 大理寺的审堂上,沈娴亲自坐镇,让许慰亲眼看着太医泡茶,亲眼看着老鼠被灌茶以后死去的。 沈娴幽幽地问:“事到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何可说的!” “老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皇上明鉴!” 沈娴道:“你不知道不要紧,总有人知道这盒茶叶究竟是怎么来的。”许慰脸色一变,紧接着就听沈娴令道,“把人带上来!” 许慰回头一看,就见自己的妻子带着两个不足十岁的小孙子进了大理寺的审堂。进来以后,三人胆战心惊地跪在了审堂里。 沈娴道:“据朕查得所知,这盒茶叶乃是许夫人今年盛夏去山中避暑时带着孙儿所采摘,若是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便是这妇孺存了害人之心!” 许慰一听,面色惨白,“祸不及家人,这件事与他们无关,请皇上明察!” 沈娴眯着眼冷凝道:“许爱卿,你可知谋害当朝重臣,该以何罪论处?” “此事与他们无关……” “朕可以给你个机会,将此事和盘托出,朕会酌情考虑。帝师身染此毒,朕需要你把解药交出来。否则帝师一死,你一家老小,都会依照大楚律例而定罪。” 许慰跪在地上,十分颓败,只反反复复含糊道:“都是老臣的错,与家人无关……与他们无关……” 第593章 说话这么尖酸刻薄真的好吗 审堂上的事暂且告一段落,许慰重新被收押,而他的家眷暂且全部被监管起来。 沈娴并没有阻止别的朝臣同僚们去大理寺探监。这也算给了这些老臣们一个面子。 于是沈娴前脚一走,后脚老臣们就相继到牢里去探望,一个个的好言相劝,让老许千万不要想不开。 看得明白形势的老臣直言道:“老许,皇上是在给你机会,她要的是解药,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不如把解药交出来,还能保全家人。” 许慰欲哭无泪,形容枯槁道:“不是我不给,我是真的没有解药啊!” 大理寺卿这时凝重开口道:“这事是否另有隐情?许大人,那药是不是别人给你的?” 一句话戳中许慰的心窝子,他只摇头苦叹。 大理寺卿思及前因后果,又问:“给你药的人……可是夜梁的六皇子?” 许慰闷声不答,这下子可愁坏了一帮老臣。 许慰噙着老泪道:“我若是招了,后果只怕更严重,要是被扣上与别国私通的罪名,我全家老小都没有活路了。” “唉,你怎的恁的糊涂!那六皇子的话哪里信得!” 大理寺卿道:“这件事我能想得到,皇上迟早也能联想到。要知道那日在太医院我等与六皇子碰面的事,被皇上撞个正着。今日看来,皇上并没有失了分寸,她必然知道那茶叶里的药与你的家眷无关,否则就不仅仅是送回家监管那么简单了。兴许皇上真是在给你机会让你招出六皇子,即使你没有解药,一旦你招了,她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去找六皇子要解药。” 实际上在审许慰之前,沈娴就已派人去茶园核实过了。那茶叶确实是许夫人带着孙子去采摘焙制的,是孙子用来孝敬爷爷的茶叶,里面怎么可能会掺药。她之所以把许慰的妻眷召去审堂,也只是想吓一吓他。 而贺悠随后又把太医院的太医拎过来核实,许慰撞柱子后的几天里,经常往太医院跑,一般官宦家中自己都会常备大夫,这一点颇有些反常。而六皇子在落水后,也去过一次太医院,与许慰碰了面。 往后许慰就再也没去太医院换过药。问题就应该出在这里。 沈娴挥手让太医退下,冷笑道:“苏折出事后我第一直觉就是怀疑那货,看样子我的直觉还真准啊,不管怎么弯弯绕绕,最后总能和那厮扯上关系。”她看了贺悠一眼,“有件事得麻烦你。” 贺悠道:“但请皇上吩咐。” “回去给你老爹做一下思想工作,让老骨头们紧张紧张。” 贺悠微笑道:“坑爹么,这个我在行。” 贺悠退下时,沈娴又与他道:“这几日阿羡担心他爹,闷闷不乐的,一会儿你下班帮我带他出去转转,送到他爹那儿去。” 于是贺悠傍晚下班,牵着小团子就出宫去了。 夜幕降临时,华灯初上。夜市正往那长街上摆开,两边街摊,灯火闪烁,颇为热闹。 贺悠十分喜欢这个孩子,安安静静,见他眼神淡淡往两边街景瞟过,一点都没有别的孩子那样天真好奇。 贺悠道:“虽说你性子随你爹,可你也太闷了。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会失去很多孩童乐趣的。” 苏羡道:“你又不是我,你怎知我没有乐趣。” 贺悠觉得好笑,但听说他在他爹养病时贴心地讲故事,又只身一人把夜梁的六皇子给踹水里了,别的孩子都在快乐玩耍的时候,他却善解人意得意外。 路过卖糖葫芦的摊子时,贺悠买了一串糖葫芦给苏羡。 红彤彤的糖葫芦串子递到苏羡眼前,他却没有去接,道:“我爹就是随随便便吃了别人送来的东西,才被药倒的。” 贺悠:“……” 苏羡兀自往前走,贺悠哭笑不得道:“说话这么尖酸刻薄真的好吗,小孩家家的,防备心怎么这么重。坏人你得防,对你好的人你也要防着吗,这样可会伤人心的。” 贺悠自己叼了一个糖葫芦果子,道:“你不吃算了,我吃行了吧。这可是你们小孩子最喜欢吃的东西。” 苏羡走着走着停下来,看见贺悠已经吃了两三个了,遂板着小脸道:“给我吃一个。” 贺悠霎时笑眯眯地递过去给他张嘴咬了一口,留下稚嫩的牙印。 贺悠问:“好吃不好吃?” 苏羡皱着小小的眉头,半晌答道:“酸牙。小孩怎么会喜欢吃这个。” 贺悠叼着糖葫芦哈哈大笑。 等把苏羡送到苏折家中后,顺便蹭了个晚饭,贺悠才回到自己家。 老头子还没睡,最近有些失眠,整天长吁短叹。 还不等贺悠开口,贺相就先开始探他的口风了,道:“许大人的案子,皇上打算怎么定罪?难道真要牵连他的家人?” 贺悠一脸惊讶道:“老叔没告诉你这其中另有隐情么?这回老叔可栽得深,竟与六皇子扯上了关系。” 贺相脸色变了变:“此话怎讲?” “说来你可能不知道,许老叔混在茶叶里的药,有可能是夜梁六皇子给他的,先前他往太医院进出频繁,今日得以证实,他和六皇子在太医院确实碰过面。”贺悠睨着贺相道,“现在老叔若从实招来可能还好点,等皇上查实了他和夜梁有勾结以后,恐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贺相捶着膝盖嗟叹:“他怎么如此糊涂!要用也不能用夜梁的药哇!” 贺悠道:“这说明什么?说明咱老叔没干过这等坏事,还经验不足。这要是有经验的,哪里会留下这样的证据和把柄啊。我相信老叔是没与夜梁勾结的。” 贺相着急道:“你相信有什么用,得皇上信呐!” “这不,先前在审堂上皇上就说了要给他个机会么,怎么不是愿意相信他?” 这头,大理寺卿带着几个老头连夜来到大理寺的大牢,与许慰道:“老许,出事了,皇上已经查到你与六皇子有所往来了。” 许慰年老承受不住,险些吓得晕过去。 第594章 爹,睡觉需要床技么? 大理寺卿沉吟道:“老许,你都向皇上招了吧,指证是六皇子给你的药。不然等皇上查实完后,你连从轻发落的机会都没有了。贺相与我等说过了,若是皇上真追究你与夜梁勾结,我等必定会出面为你做担保。” 许慰热泪盈眶,又追悔莫及:“只要不连累我的家人,豁出我这条老命也无妨……” 于是第二天早朝,许慰被提审到朝堂上来,将六皇子如何怂恿他、给他药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那些老臣义无反顾地站出来,对上座的沈娴禀道:“启禀皇上,御史大人一生兢兢业业、忠于职守,他只是一时糊涂,绝不会对皇上、对朝廷有异心!臣等愿意以人格担保!” 许慰求道:“罪臣犯下弥天大错,深知已无法挽回,罪臣只有一事相求,求皇上放过罪臣的家眷!如此罪臣九泉之下,也对皇上感恩戴德!” 沈娴淡淡道:“来人,把他带下去。” 宫里正早朝时,天色已慢慢亮开,云霞初染,苏羡不贪懒觉,父子俩都起得早。 用过早饭以后,一大一小坐在廊上饮早茶。 苏折道:“今日你娘可能要去找夜梁六皇子麻烦。” 苏羡小手里捧着茶杯细细呡了一口,道:“那我喝完这杯就得回去了,他没安好心,我怕娘吃亏。” 苏折点了点头。 虽说沈娴不至于真在六皇子手上吃亏,但有儿子回去看着,也好些。 随后父子俩是短暂的沉默,脸上的神情趋于一致,似在享受这安宁且静谧的晨光。 苏羡忽然又开口道:“爹,睡觉需要床技么?” “嗯?” “前几日娘去齐乐宫跟六皇子吵架时,听她说爹的床技很好。”苏羡扭过小小的脑袋,无知且又好奇地望着苏折,“怎样才能养出很好的床技?” 苏折眉梢挑了挑,“你还小,睡觉还不需要有那样的技巧。” “为何?” 苏折一本正经道:“那是治失眠用的,你有失眠么?” 苏羡想了想:“这倒没有。” 苏折手指悠然摩挲着茶杯,略有兴味地问:“你娘跟六皇子吵架时,还说了些什么?” 苏羡便将那日齐乐宫沈娴的话都给苏折说了一遍。沈娴大意了,苏羡年纪虽小,想当初他去茶楼听书时尽管有的听不懂什么意思,却能一字一句地背下来,在齐乐宫时他虽无心倾听但同样能过耳不忘。她要是知道苏羡会来请教他爹的话,当时一定不图口舌之快。 苏折窄了窄眼帘,挑着唇角淡笑了两声,道:“与别人吵架,她倒是吵得坦荡。” “爹不在的时候,娘总是这样理直气壮的。”苏羡放下茶杯,从廊上爬起来,“你且好好休息,我要回去了。” 彼时沈娴也刚下完早朝回来,想着如何去对付齐乐宫里的夜徇。就这样一头冲动地去,可能非但要不了解药,还会使得他越发得意。虽然沈娴的本意也不是去要那解药。 苏折没中毒,也不需要解药。去要解药,不过是一个转移群臣注意力的幌子。 沈娴记得之前苏折与她说过的话,她要把矛头转到夜徇身上去,让群臣们觉得他损害了大楚的利益,如此群臣才会和他站在对立面,她要收拾他也就易如反掌。 苏羡回来了,娘儿俩在寝宫里商量了一下,就准备前往齐乐宫。 临走时,苏羡揣了一盒茶叶,兀自道:“把这个带上。” 夜徇消息还算灵通,眼下已经知道御史在朝堂上把他供出来一事,只不过他也不慌张,知道沈娴一定会来,所以早早就备好了茶点等着。 母子俩一进夜徇寝宫,抬头就看见他那张如花笑脸,恨不能往他脸上胖揍几拳。 夜徇道:“皇上近来往我宫里走得勤快,如此甚好,我们的感情就得这样慢慢培养。” 沈娴直截了当道:“是你妄图下毒谋害朕当朝重臣,你该当何罪?” 夜徇无辜地眨了眨眼:“皇上在说什么呢,我听得不是很明白。” 沈娴道:“朕的御史已经招了,要朕把你请去大理寺和他对质吗?” 夜徇道:“皇上,我可一直在宫里啊,既没有登门去拜访苏折,更没有给他送什么茶叶。我何来谋害他一说呢?” 沈娴冷冷道:“那药,是你给的吧?” “药?”夜徇笑了起来,“是我给的啊,可我没给混在茶叶里送去给苏折吃啊,关我什么事?” 沈娴眯了眯眼,盯着夜徇,他是仗着她不能拿他怎么样,所以这般肆无忌惮。 夜徇又道:“我只是听许大人说他家里闹了鼠患,我送点药给他回去治老鼠,这也错了?药在许大人手里,怎么使用都是凭他自己做主的,我又没要他去毒害苏折,皇上不是应该去问罪许大人吗?你想要是有人去药铺里买药害人,药铺老板还得被定罪,那谁还敢开药铺啊?有人买刀去杀人,谁还敢锻刀啊?” 夜徇口齿伶俐、巧舌如簧,沈娴不得不承认,还真有那么点意思。这件事不是夜徇亲手做的,他只是给了点药,罪魁祸首还是在御史身上,所以他有理由如此嚣张。 沈娴一手揪着夜徇的衣襟把他拎过来,琥珀色的眼神直勾勾地落在他脸上,他乐得如此。 听沈娴道:“那解药,你总该有吧?” 夜徇道:“我有啊。” “交出来,朕可以宽恕处理。” “我若不交,你能怎么处理我?”夜徇笑容浅浅地问,沈娴眼神当即冷凉了下来,他又道,“我喜欢你这样泼辣冷冽的样子。好不容易毒到了苏折,你想让我半途而废还是需得有点诚意。” 沈娴眯着眼道:“你想要什么诚意。”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的。”夜徇轻垂眼帘,视线落在她的唇上,“我想要的就是你啊,你要是肯给我,我就把解药给苏折。给你考虑的时间不多,苏折应该差不多快要耗到油尽灯枯了吧。” 沈娴勾了勾唇,专戳他痛处,道:“你还挺得起来么?” 第595章 娘,我就说,他很好哄 夜徇脸色恼了恼,道:“怎么挺不起来!太医说只要好生调养些时日,就又能恢复如前,丝毫不影响我以后的生活!” 沈娴叹了口气:“真可惜,朕还以为朕这后宫里又会多一个太监呢。” “废话少说!我提出的条件,你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就等着苏折被耗死吧!” 沈娴收了笑意,淡淡道:“既然你如此没有诚意,那就别怪朕对你不客气了。” 夜徇嘁笑道:“现在是我要你的诚意,而不是你要我的诚意。” 适时,旁边响起了细水流淌的声音。 苏羡人矮,此刻正站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把自己揣的那盒茶叶拿出来,小手抓了些进杯子里,然后又费力地拎着装有滚水的茶壶给一一斟茶。 不多不少,他斟了三杯茶。夜徇一杯,他和沈娴各一杯。 上次喝了一杯水就拉了一天的事让夜徇还有些心有余悸,他一看苏羡一丝不苟地斟茶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小破孩定又是在计算着什么。 苏羡还把一杯茶推到夜徇手边,自己才坐下在椅子上,端起了自己的那杯茶。 夜徇十分警惕,问:“这什么茶?” 苏羡往杯子里吹着气,小小地喝了一口,道:“是从我爹那拿回来的,新茶。” 夜徇霎时脸色就一变,道:“你老子才被药倒了,从他那拿回来的茶还能喝吗?你找死啊!” 这小东西自寻死路他巴不得,可也别死在他齐乐宫! 夜徇刚要去阻止,可沈娴这边亦端起茶杯,吹了吹气,小小地喝了一口,眯着眼道:“新茶滋味就是不错。” “你们……”夜徇脑仁儿突突地跳,压低了声音道,“你们这是想以身试法,逼迫我交出解药!” 母子俩捧着茶杯若无其事悠闲喝茶的样子,动作简直如出一辙。 夜徇终还是被沈娴的举动给刺激到了,恶狠狠道:“沈娴,你做得出来!你居然拿自己的命去搏苏折的命!我若不给你们解药,你们都只有死路一条!” 他一手拂掉了沈娴手上的热茶,泼洒在了地面上,又气惨道:“你脑子坏掉了是吗,就为了区区一个男人,你连命都不要了,连皇帝都不想做了!你知不知道,你要死了,我夜梁可拍掌叫好、普天同庆呢!” 沈娴大抵是没想到,夜徇的反应会这么大。 夜徇气极反笑,红眼道:“你脑子坏掉了,我可没坏,你以为我会给你解药?你少自以为是了!” 沈娴憋着气,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无谓地笑笑,道:“解药不解药什么的,朕是无所谓的。反正苏折一死,朕也没什么好活的,倒不如带着阿羡去九泉之下一家人团聚。这些都不用你为朕考虑,倒是你,该好好为你自己考虑一下。” 夜徇眼神深浅莫测。 沈娴吸了口气,又笑道:“朕和大皇子都在你这里中了毒,你以为大楚会放过你?你还能活着走出这皇宫?别做梦了,朕已拟好了禅位诏书,一旦朕死了,立刻就会有新君继位,大楚不会群龙无首,夜梁想趁虚而入只怕还有点困难,到最后和亲的算盘打崩了不说,还损失了一位美艳的皇子。这么一想的话,朕也不亏。” 这次换夜徇揪着她的衣襟,对她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夜徇低低一字一顿道:“像你这样的女人,索性死了算了。” 她是有备而来,既然拿不到解药,就要与他玉石俱焚。这样的女人,过于狠辣。 苏羡在一旁,皱了皱小小的眉头,忽然小手捂着胸口,软软糯糯地开腔道:“娘,我胸口有些闷。” 沈娴道:“不怕,娘陪你一起闷。” 苏羡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槽,又道:“娘,我流鼻血了。” 沈娴鼻子有些痒,也摸了摸自己的鼻槽,道:“娘也流鼻血了。” 夜徇见状,后退了两步,下一刻转头就往自己寝宫里端跑去,一阵手忙脚乱地翻箱倒柜,将他夜梁带来的东西倒得满地都是,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小瓷瓶,打开闻了闻,就又拿着跑出来,抖出里面的药丸,就往沈娴的嘴巴里送去。 夜徇一边扣着沈娴的头把药往她齿关里塞,一边道:“你赢了,你赢了行了吧,这是解药,你快给我吃下去!” 沈娴紧咬着牙关没张口,夜徇瞪着她,焦急道:“你给我张嘴!你以为我会害你吗,反正你也中了毒,我害你也无济于事吧!” 沈娴愣了愣,微仰着头把夜徇看着。 他会焦急,他会把解药拿出来给她,这是沈娴始料未及的事情。 最终,沈娴浅浅牵起了嘴角,还是张口把他喂来的药含住,然后偏头吐了,道:“诚如你所说,是朕赢了。” 沈娴的话就像一盆冷水突然朝夜徇泼来,浇得他一个透心凉。 苏羡挂着两条红鼻血,还适时道:“娘,我就说,他很好哄。” 下一刻,有人在外面大声喊道:“来人!快来人!皇上和大皇子双双中毒流血了!” 顿时许多侍卫从外面涌了进来,把夜徇团团围住。 宫人犹在大叫道:“快去请太医!” 夜徇才突然明白了过来,他是被沈娴给忽悠了。方才当真是关心则乱,当他看见沈娴流鼻血的时候,就什么都顾不上多想,转头便去找解药。 现在清醒了一些,夜徇才想起,他给御史大人的毒药,毒发症状只会让身体越来越虚弱,直至最后油尽灯枯而死,而不是像这样当场毒发流血。 很快,沈娴和苏羡都被带离了齐乐宫,太医匆匆忙忙赶去太和宫救治。而夜徇则被侍卫抓起来,等候发落。 很快,皇上和大皇子去齐乐宫讨要解药不成,反被夜梁六皇子所毒害一事,传遍朝野。 文武百官对此十分愤慨。 没想到夜梁六皇子不仅谋害朝廷重臣,现今还对大楚皇帝、皇储下手,其心可诛。 身在牢狱里的许慰知道此事后,也是追悔莫及,道:“若是早知道那六皇子有如此狼子野心,我万不会受其挑唆!” 第596章 爹应该还没有那么心软 朝堂百官这才意识过来,他们的敌人是夜梁六皇子。六皇子居心叵测,在背后使尽手段挑拨大楚君臣的关系,他们险些就被那六皇子给利用了。 他们应该团结起来,而不应该在夜梁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先起内讧,给了夜梁见缝插针的机会。 这次幸好太医及时稳住女君和大皇子的情况,禁卫军又彻底抄查了齐乐宫,找到疑似解药的东西,才救回女君和大皇子的性命,而苏折也顺理成章地得到了解药。 眼下,娘儿俩正坐在寝宫的地毯上,哪有半分病后的虚弱,一一检查把玩着从齐乐宫里抄来的东西,这些全是夜徇从夜梁带来打发时间的。 后面陆陆续续还有新鲜玩意儿送过来。 娘儿俩正兴起的时候,负责清点物品的贺悠拿了样东西来到太和宫,说是要亲自交到沈娴的手上。 彼时贺悠手里端着个托盘,托盘内的东西以红绸遮盖着,看不到里面究竟是什么。 贺悠道:“这是从齐乐宫六皇子那里抄来的最后一样东西,臣觉得皇上有必要看一看。” 沈娴示意他把红绸揭开。 贺悠缓缓揭开了红绸,沈娴本是懒散地歪在椅子上,见状脸上的表情凝滞了一下,微微正了正身体。 那托盘里放着一枚金色凤冠,金凤栩栩如生,玉翠宝石点缀其中,让她不得不眼熟。 贺悠道:“这是皇上的凤冠。当初被神秘买家给买走以后就此销声匿迹,没想到买走凤冠的,却是六皇子。” 沈娴神色有些复杂,扯了扯嘴角道:“你逗我呢吧。” 贺悠不多言,只把凤冠送上,道:“这也算物归原主了。” 随后朝臣们联名上奏,奏请女君把六皇子退回夜梁去,往后再不得到大楚来。如若是一开始,这倒如了沈娴的意。 那凤冠放在桌案上两天,一直没动过。 苏羡问:“娘要把他送走吗,还是要一直关着他?” 沈娴想了想,随手拨弄了一下凤冠上的玉坠,道:“你觉得要是你爹,会送走他还是关着他?” 苏羡道:“有一个词不是叫放虎归山么,爹应该还没有那么心软。” 沈娴笑了笑,不置可否。 后来满朝都在等着沈娴下决定发落六皇子时,沈娴去看了他。 大楚的牢房不适合用来关押别国皇子,所以夜徇暂时还被软禁在后宫里。 只不过齐乐宫不如往日,约摸是家当被抄的缘故,处处透着一股子颓败。 沈娴推门进去,看见夜徇躺在贵妃椅上,身上依旧华袍,窗前的几许日光静静洒落在他身上。 他闭着眼,似在养神,蓦地开口道:“以前想让你时常往我这儿走走你不来,现在我不想了,你却是常来。”他嘲讽地笑了一声,“嘁,还真是世事无常。” 日光镀亮了他的轮廓,他闭着眼睛,睫毛轻如鸿羽,又翩跹如蝶翅,在下眼睑投下淡淡的剪影。他的皮肤有两分晶莹剔透,从沈娴的这个角度看去,确实清魅得像个妖孽。 沈娴第一次发现,他没有装天真无辜,也没有使狡猾手段的时候,其实也挺耐看。 只不过沈娴好的不是他这一口而已。 沈娴捡了把椅子在夜徇的贵妃椅旁边坐下,道:“你现在这副撕下伪善的样子,倒不让人觉得多讨厌。” 夜徇顿了顿,道:“是么,那女皇陛下,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呢?” 沈娴挑了挑眉,心平气和道:“现在朕的朝臣,都请奏要朕把你送回夜梁去,往后再不得踏上大楚的土地。” “你的那些朝臣,还真是相当会过河拆桥的东西。”夜徇起身,曲腿坐在贵妃椅上,眼神里无善也无恶,看着沈娴,“那你呢,你会怎么做?” 沈娴平静道:“和亲时我大楚虽得了你夜梁的好处,而你也试图对我大楚重臣和皇室不利,照理说两相扯平了,即便朕将你遣回也于情于理、问心无愧,只不过从此以后会与夜梁交恶而已。 可朕若将你继续留在大楚,朕可以好吃好喝供着你,只不过却只是把你当做夜梁来的质子。错过了这次机会,往后你再想回夜梁去,朕可能就不会再轻易放你回去。除非到某一天,夜梁的实力再也无法与朕大楚匹敌。” 夜徇沉默,后道:“机会?你是愿意将我放回还是怎的?” 沈娴看了看他,淡淡然道:“朕已收到夜梁使臣来京的消息,想来也是为了向大楚讨要那两座城池。所以你还有一点时间可以考虑,若是愿意回去,就与夜梁的使臣一同回,从今往后别让朕再在大楚看见你;若是不愿意回,等夜梁使臣一走,朕就会将你移入冷宫。” 夜徇笑道:“女皇陛下这是要让我自己选的意思吗?要是按照你那相好儿的做派,定然直接将我扣做质子了,哪还用得着像你这样婆婆妈妈。” 沈娴亦笑了笑,道:“可能吧,毕竟一开始他就是那样打算的。” 她轻吁一口气,又道:“御史投毒的那盒茶叶,早就送去大理寺做为呈堂公证了,那天带来齐乐宫的茶叶又哪是同一盒。况且中毒的症状什么样的,你自己不知道吗?难怪连我儿子都能将你诓下水,夜梁皇怎么会派你到大楚来。” 不说还好,一说夜徇多多少少还是觉得来气,道:“这样挥霍别人的关心,你感到很得意?” 沈娴道:“你以为朕是要拿解药去救苏折,可不仅朕和大皇子没中毒,就连苏折也没有中毒,所以朕说解药什么的,根本无所谓么。” 夜徇黑着脸,半晌挤出一句:“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真是我见过最无耻的一家子。” 沈娴云淡风轻笑过,轻声道:“可朕没想到,朕最后竟从你眼里看到了焦急和关心。”她抬起眼帘看他,“你很怕朕死?” 夜徇冷笑,枉着心意道:“我是怕我自己死,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不是吗?” 第597章 我和娘今天要在这里用晚饭 沈娴点点头,道:“也是。但那凤冠的事,朕还是承了你人情。没想到最后是你把它买了下来,既然带来了大楚,这么久怎的不说?” 夜徇有些颓然,道:“你没给我机会。婚宴那天晚上,我本是要还给你的。” 沈娴蓦地想起来,道:“你说要送朕一样礼物,就是这个?” 夜徇不想承认,不想在她面前居于下风,可他的沉默还是一种无声的承认。 沈娴勾唇道:“那朕现在收下,也不算太晚是不是。” 夜徇白她一眼:“那可是我一掷千金买下的,现在我后悔了,不想送给你了。” “那没办法,凤冠已经在朕手上了。一掷千金,难道还抵不上朕给你一次自由的机会?” “谁要你给的破机会!”夜徇骂道,“自由什么东西,能让我养尊处优吗,能让我锦衣玉食吗!沈娴我告诉你,从小我就喜欢当笼子里的金丝雀!为了狗屁自由而奔波劳累,一看就不是老子的风格!老子就喜欢骄奢淫逸!” 沈娴揉了揉耳朵,起身离去,道:“还有时间,不着急,你再好好想想。” 原御史许慰还被关在大理寺内,没有个确切的发落,但沈娴已然撤走了监管在他家门的禁卫军。这让老臣们都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沈娴不往深的罪名去追究,就已经是一件幸事了。 沈娴的本意也不是与朝臣死磕到底,那样对彼此都没有好处。倒不如网开一面,让他们往后再提起苏折时都多少会感到心虚和立场不坚定。 隔日,沈娴就当朝下了决定,前御史许慰虽受别人挑唆,却也知法犯法对朝廷重臣行不利之事,险些酿成大错。现罢免许慰御史一职,远离朝堂,往后都不得再录用。 这段时间以来,许慰倍感沧桑,而今女君留他一命,也没有连累家人,只罢免了他的官职,虽是伤感,但也已是网开一面,遂跪谢隆恩。 这些事至此才总算告一段落,只要沈娴没再提纳苏折入后宫一事,百官也很有默契地不再提起。 今日是中元节。 沈娴处理完政务后,正值半下午,阳光洒满太和宫前的湖面,红澄澄的,苏羡睡了一个下午觉,此刻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岸边,望着红色的湖水发呆。 沈娴走过去,从后面一把将他捞起来抱在怀里,道:“在想什么?” 苏羡搂着沈娴的脖子,安安静静道:“在想上次贺叔叔带我出宫时,街面上亮起来的红灯笼,比这湖里的晚霞好看。” 沈娴眯着眼,看着连天的晚霞都被倒映在这湖里。 她温柔地捏了捏苏羡的小脸,道:“还想去看?可今夜是鬼节,你怕不怕?” 苏羡摇了摇头。 沈娴便笑道:“那这个时候咱们出宫的话,还能赶着去你爹那儿凑个晚饭,等吃了晚饭以后,我们再带你去街上夜市逛,好不好?” 苏羡黑白分明的眼睛亮了起来,嘴上却道:“可上次大臣们才说,皇子不能经常出宫。” 沈娴抱着他进屋换衣裳,道:“今日不做皇子,就做我儿子。” 傍晚路过小巷人家的后院时,总能感觉到一种和谐安宁。隔着墙,偶尔能听见几声犬吠,和公鸡母鸡觅食的咯咯哒的声音。 站在侧门前,苏羡上前去敲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苏折站在门前,苏羡轻车熟路地走进去,道:“我和娘今天要在这里用晚饭。” 苏羡径直去找到管家,让管家吩咐后厨多准备两个人的饭菜。管家当然高兴,连忙吩咐下去。 沈娴清了清嗓道:“不请我进去啊?” 苏折倚在门框上,悠闲自在的样子,“回家还要我请?” 可苏折挡了门框,沈娴不好进去。适时一只手伸过来,她抿唇笑着握上去,苏折便牵着她进了内院。 两人在庭院里散着步,傍晚的景致静谧而美好。 沈娴不自觉地与他十指交缠,紧扣着他的掌心,心里一阵暖热,走在曲径通幽处,感受时光悠悠静好。 “身体好些了么?”沈娴问。 “前些日断了药,早已无大碍。” 可沈娴总也不能完全放心,见他一次便要询问一次。 沈娴停下来,转头把苏折望着。她动着眉头,细抚过他的眉目,道:“可我总觉得,你的脸色不是太好。” 苏折道:“大抵是因为,近来总是在静养,甚少舒展身体的缘故。” 沈娴道:“那往后我陪你打拳,锻炼身体。”她又问,“今夜你可想出去走走?上次贺悠带阿羡往那街上晃过,阿羡惦记着街上长串的红灯笼。” “那去走走也无妨,今夜中元节,街上应是很热闹。” 到了用晚饭的时候,一家三口坐在饭桌前,一时间真与寻常人家无异。苏羡的胃口比在宫里的时候要好,尽管膳食不如宫里的精致,但和爹娘一起用饭,就是粗茶淡饭他也能吃得很香。 苏羡吃饭规矩,小嘴油光油亮的,他手短夹不了菜,向来都是沈娴把菜食送到他碗里。 父子俩一样,都不挑食,只以清淡为主。 沈娴的注意力不光落在苏羡那里,还时不时看看身边的苏折。之前一直忙着六皇子和朝臣们的事,已经好些日不得见他。眼下见他一手拿碗,一手拈箸,神态淡然,都觉得是一种视觉上的享受。 苏折自是知道沈娴偷偷看他,道:“好好吃饭。” 沈娴收回眼神,随口道:“这样很下饭。” 大约苏折被她的回答给取悦了,冷不防笑了一下。 晚饭后,苏羡站在院里就已经看见稀稀疏疏的天灯从飘飘摇摇地升向夜空,看得出来,他十分向往中元节的夜市。 一家三口乘着笼罩下来的夜色出门,直往那闹市行去。 一上街,街上人潮涌动,热闹喧哗,一下子就被淹没了去。 这天子脚下的楚京一直是大楚最繁华的地方,经过一年半载的休养生息,而今慢慢恢复了往昔的生气,百姓们在衣食有依的条件下,还能出街游玩赏灯,也是一件乐事。 第598章 撞个正着 街道两边挂着姹紫嫣红的灯笼,一眼望过去,像两条长长的彩带。而灯笼下摆着各色各样的摊铺,卖着千奇百怪的玩意儿。有姑娘们喜欢的珠花,也有新鲜出炉的零嘴儿,还有花灯、面具等等。 苏羡一路走一路忙着左右观望,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也被染上了绚烂的色彩。 沈娴凑到他耳边说道:“若是看见有喜欢的,可以买回去。” 苏羡点点头。 难得有这样一次机会,沈娴倒想溺爱苏羡一次,只不过想想也知道,大概能让苏羡喜欢上并且想要带走的东西少之又少。一路上他都只看看,并不要求买这买那。 今夜人多,沈娴怕苏羡走散了,一直紧紧牵着他的手,而苏折则紧紧牵着沈娴的手,在游人百姓们看来,不过是一家三口一同出游。但见父母郎才女貌,孩子也如此漂亮,难免多惹来几道视线。 前面有讲故事的,这个苏羡喜欢。今夜中元节应景儿,讲的都是些鬼故事,周遭围上一些听故事的民众,时不时发出唏嘘声。 苏羡太矮了,根本凑不到前面去。这时苏折一手牵着沈娴,一手弯身就把苏羡抱起,放坐在自己的肩上,臂弯搂着苏羡的小腿把他小小的身子稳住。 苏羡愣了愣,随后小脸上漾开了笑意,虽也是安安静静的,可看得出来他十分高兴。 后来他便坐在他父亲的肩膀上,视线宽阔地听着那头讲鬼故事。人家被吓得抽气时,他只眨眨眼睛。 沈娴侧头看着父子俩,突然间觉得苏折的肩膀比她想象中的更坚实,让她感觉到身为父亲的屹立高大。 苏折低下眼帘看向沈娴,那幽邃深沉的细长眼眸里,也依稀染了灯火的光。他对她挑起唇角淡笑,抬起紧握着的手,无言地在她的手背上亲了一下。 一家人在一起的甜蜜和幸福,是平凡温宁的,也是无与伦比的。 离开了听故事的地方,苏折也没把苏羡放下来,让他继续坐在肩上逛街,这样他能看得更远,一伸手,好像就要触到街边的灯笼。 后来遇到卖鬼畜面具的,一家三口挑了两面大的凶神恶煞的鬼畜面具,再挑了一面小的,然后戴上面具随人潮游动。 到靠近阳春河的时候,沈娴买了两盏荷灯,此刻满河都是那闪闪烁烁的荷灯,像星河倒扣在水里一般璀璨。 “阿羡,要去放灯吗?” 苏羡从苏折肩上爬下来,母子俩蹲在河边,点了荷灯,由木柄托着轻轻放在了水里。 沈娴和苏羡玩得尽兴,苏折在母子俩身后默默守护着,唇边也依稀含了笑。他犹还记得,几年前带着沈娴来河岸看灯会的那个中秋,转眼几年过去了,他得幸依然守在母子身边。 等把阳春河岸能玩的都玩了个遍,一家三口沿着杨柳飘飘的河堤一直往前走。 路边有卖烤地瓜的,那香香甜甜的气味飘了很远。 沈娴站在那摊前买地瓜,苏羡就问:“这个比糖葫芦好吃吗?” “你想吃糖葫芦?” “不喜欢,那个太酸牙。” 沈娴好笑道:“这个不酸牙,这个只有点烫嘴。” 等走到不远处的桥上时,一家三口也渐渐远离了闹市最繁华的街段。桥上的栏杆很宽厚,沈娴斜身坐在那上面,捞起小腿就放在自己旁边。 她动手开始剥地瓜,然后递给苏羡。 苏羡看了看那黄橙橙的地瓜肉,约摸很能勾起食欲,他便取下脸上的面具,把地瓜捧在手里软哒哒地咬了一口。 沈娴又着手剥另一个,问:“味道怎样?” 苏羡回味了一会儿,道:“好甜。” 沈娴笑眯眯地歪头看向苏折,问:“相公,你要不要吃?” 苏折看她道:“等回去再吃。” 沈娴道:“回去以后可就没有了。” 苏折淡淡笑了笑,道:“没有就算了。” 这桥上偶尔有稀稀疏疏的行人走上来,又经过到对面去。沈娴和苏羡坐在桥栏上啃地瓜,着实引人注目。 晚风徐来,吹拂着临街的灯笼,飘飘荡荡,细碎的光倒映进水里,水波跳跃,美轮美奂。 这时,两三个老头子,约摸是聚会后尽兴而归,吵吵嚷嚷地从桥头走来。 “老贺让我们给他看个儿媳妇,可今晚这情况大家也看见了,好不容易我小女儿不计以往贤侄那吊儿郎当的纨绔名声,肯出来见上一面,可贤侄却跑得比谁都快!真是气死我了!” “嘿,你小女儿长得跟你可真像!”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嫌我小女儿长得丑吗?” “我可没说,是你自个儿说的。” “你才长得丑,真是祸害后人!” “呸,老东西,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 …… 几个老头子一边喋喋不休,谁也不让谁,一边走上桥头的台阶,正往这边走来。 那话语声顺风就传到了苏折的耳中。 苏折侧头看了看沈娴和苏羡,道:“吃好了没,该走了。” 母子俩很有默契地要坚持把烤地瓜吃完才肯下桥栏离开。 于是耽搁这一小会儿,几个老头已经走到桥中央了。本来是一边走着一边斗着嘴,没留意桥边的光景。 可大约是桥栏上的女子和小孩啃地瓜过于醒目,路过的人总要往那桥栏看上一眼。 初初晃眼一看,几个老头子的第一印象便觉得,这小孩长得可真细白精致。继而便后知后觉地觉得,咦,好像有点眼熟啊。 几个老头勘勘走过桥中央,不约而同地顿住了脚步,面面相觑了一眼,道:“是不是看花眼了?” “走,再回去看看。” 遂老头又神情动荡地倒了回来。 苏折面具下的眼窄了窄,轻声细语道:“阿娴,到底要不要走?” 沈娴道:“还有两口就吃完了,我不喜一边走路一边吃东西。” 苏羡也应和:“我也不喜。” 看样子那烤地瓜真的挺甜,又挺软糯好吃。吃得娘儿俩移不动腿。 苏折见状没再多言,他修长的身量斜倚着栏杆,黑色衣角在晚风里似浪蕊幽浮,眼里依稀有宠溺之色,只道:“算了,那就吃完了再走吧。” 如此所导致的直接结果便是——几个老头倒退回桥中央以后,定睛一瞧,险些眼珠子都快凸了出来,手指着沈娴和苏羡,“这、这……” 第599章 鼻子都气歪了 难怪他们觉得眼熟,居然是女君带着大皇子不顾身份、毫无形象地在这里啃地瓜,这成何体统! 但由于桥上还时不时有行人路过,又不好当面指责。沈娴和苏羡抬起头来时,才总算发现了这几张满是悲愤与痛心疾首的老脸,一同愣了愣。 几双呼噜眼儿对视片刻,沈娴先开口道:“你们瞅啥?” 老头自觉失礼,下意识就对她和苏羡作揖,“皇……”只说出一个字,剩下的卡在嘴里,吐出来不是,咽下去也不是。 沈娴道:“你们是想问这黄地瓜哪儿买的是吗?”她指着桥那边,“那里有个老婆子在卖,快去买吧。” 其中一老头率先反应过来,一脸正色斥责道:“夫人岂能带着小公子于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竟还吃这等市井小食,就不怕引浊入腹,伤了贵体!” 沈娴捋了捋裙角,悠悠道:“今个中元节,民间十分热闹,我看几位老爷子尚还招摇而过,怎的我带我儿子出来逛逛就不行了?” 然而,令几个老头子更在意的是,与沈娴和苏羡同行的黑衣男子。他脸上带着鬼畜面具,面具上的彩釉描绘得异常诡艳,一时看不清本来面目,只余下一双眼在外面,神色清淡。 斜风细扬起他的袖角,依稀有两袖清风、遗世独立之感。 老头子岂会猜不出他是谁,别说戴着面具了,就是化作白骨只要和女君母子待在一处,用脚趾头想想也能知道他是谁! 身为帝皇,带着皇子在民间来瞎晃也就算了,让老头子最不能忍的是,原以为女君嘴上没说,这阵子算是消停了,可私底下仍是一再触犯老头们的禁忌底线。 若是不知道这一男一女以及一小孩的身份的,想当然地会认为是一家三口出来夜游。可若是知道这男子是女子的恩师长辈,叫别人又会怎么想? 可女君一点也不顾忌,反而从容过市,就一点不怕被拆穿吗? 另一老头捺不住了,指着旁边的苏折,问:“他,他……夫人怎么能还和他在一起!” 沈娴挑了挑眉,道:“他是我孩子的父亲,我为什么不能和他在一起?” “可他是、可他是……唉!” 老头子见桥上已有几个行人驻足往这边看,更不便将话挑明。 沈娴和苏羡却是若无其事,吃完了烤地瓜,又把鬼面面具拿起来戴在脸上。苏羡睁着黑白分明的眼,伸手拉着苏折的袖角,望着几个老头子,软软糯糯道:“爹,这几个老爷爷好生奇怪。” 虽然沈娴不想承认,可那天真无害的眼神和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对老头在挑衅。他就是要当着老头的面叫苏折爹,让他们既生气又无可奈何。 苏羡话一说出口,桥上驻足观望的行人立刻也觉得这几个老头有点奇怪。毕竟相比起来,桥栏上那一家三口看起来正常得多。 苏折弯身一手抱起苏羡,一手牵着沈娴,三人便往桥头走去。 老头们见苏折不搭理、更毫无惭愧悔过之心,他们怎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带着那对母子离开,今晚莫不是还要在他家里歇夜不成! 这可怎么得了。 几个老头哪还顾得上各回各家,连忙抬脚就跟在了后面,一边走一边说教:“枉你饱读圣贤书,长幼尊卑,君臣有道,难道都被你抛至九霄云外去了吗?” 苏折确是置若罔闻,不一会儿工夫,就又重回闹市。 几老头也不宜太张扬,因而说话的声音始终控制得当。经街上喧哗热闹的气氛一渲染,两大一小都全当做没听见,继续自己逛自己的。 老头不死心,又絮絮叨叨道:“我等劝你,真要是为陛下和皇子着想的话,就赶紧将他们送回宫里去。现在天色这样晚了,中元节过也过了,难不成你还想把他们带回你府上去?这样你将他们究竟置于何地!” 走过半条街,老头还在身后跟着。好说歹说不听,于是走哪儿他们就跟哪儿,道理都苦口婆心地讲了一路。照这架势,只怕一会儿还要跟到苏折家里去都有可能。 沈娴看了看苏折,道:“累吗,要不把阿羡放下来让他自己走,街上人已经没先前那么多了。” 适时前面有经过一队官兵,在这样热闹的夜市里,需得维护京城秩序稳定。 苏羡一看见,便扭着身从苏折手上挣脱下来。双脚一沾地,苏羡就蹬蹬蹬地跑了出去,发挥他身为小孩的天真优势,抓着官差的衣服,回头指着几个老头说着什么。 随后苏羡就领着几个官差过来了。 官差用一种异样鄙夷的眼光打量几个老头,语气不善道:“请你们几个衙门走一趟吧!真是的,一大把年纪了,还为老不尊!” 老头子一头雾水:“我们怎么了?我们好像没有犯事儿吧?” 官差道:“方才这孩子状告你们,一路鬼鬼祟祟尾随不舍,有拐卖孩童之嫌。先跟我们衙门走一趟,把事情交代清楚再说!” 几个老头无奈了:“我们没有!这一定有什么误会!” 苏折淡淡道:“哪有什么误会,方才从桥上就一直跟着我们,官爷是得好好查查。” 几个老头鼻子都气歪了,瞪着眼对苏折道:“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你明知我们不是!” 官差不耐烦了,道:“废话少说,跟我们回去!” 几个老头有嘴说不清,最后硬是咋咋呼呼地被官差给带走了。 沈娴见此情形,哭笑不得。 苏折牵着她的手,方才道:“走吧,回家去。” 沈娴道:“近来我们与朝臣关系微妙,你俩倒好,把那几个老东西坑进官府了,往后就更别想他们消停了。” 苏羡道:“他们一直讲大道理,我听得很烦。就是不让官差抓他们,他们也不见得会同意我们和爹在一起。” 况且今晚他还不想回宫,他就想和娘一起留在爹这里睡。 转进家门附近的巷陌,宁静的月光铺满一地,勾勒出两边细窄的墙廓来。苏羡认得回家的路,背着手安安静静地走在前面,月光往他身后拉开淡淡的月影,十分短小可爱。 第600章 你想饿着我? 苏折和沈娴则手牵着手走在后面。她看着苏羡小小的背影,就不禁浮动着笑。 今晚还算是尽兴而归。在遇到那几个老头之前,沈娴带着苏羡玩得很开心,并且有苏折陪同,她感到很知足。 苏羡走到家门前,自顾自地踮着脚去叩响门上的铜环,不一会儿管家就来开门迎了他进去。 沈娴和苏折随后走进门口,她轻声道:“下个月中秋,阳春河岸还有同心面吃吗?” 苏折道:“每年都应该会有。” 沈娴低笑道:“那下次,只带几个铜板,让你带我去吃同心面。”或许她应该赞许苏羡干得好,因为她也不想回宫,她想留下。 今夜苏折主要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同沈娴母子出门夜游的,他更多的是陪伴和守护。感觉好像有他在身边,沈娴带着阿羡不论做什么,都觉得心安理得、肆无忌惮。 就连坐在桥栏上啃地瓜,尽管与身份不符,母子俩也啃得理直气壮,不怕被人见了笑话。 灯火阑珊后,沈娴不由想起,几年前的那个中秋之夜,苏折带她夜游时的光景。 那时谁也不认识他们,他们与普通的青年男女无异,牵着手随着人潮看街上舞龙灯,到阳春河岸看才子佳人们吟诗作对,还一同坐在摊棚内吃连筷的同心面。 那时的他们,都各自揣着一颗年轻暗动的心。现在想来,感觉那时像回到了少男少女一般,一转一幕,皆是怦然心动。 沈娴与他说:“我还想去摘星楼上赏月。” 苏折走进家门,抬手取下脸上覆着的面具,依稀可见他上挑着唇角在月下淡笑,应她道:“好。” 沈娴一时被他的笑所迷了眼。细细看来,他好像还和那年初见时一样,岁月在他身上沉淀,却不曾留下过痕迹。而她从爱上他到今时今日,短短数载,却仿佛已占据她浮世半生。 那几个老头被请去官府喝茶,一时半会儿还解释不清,没法从官府出来。后来不得已怒摆官架子,把京兆尹叫来,最后还是京兆尹送佛送祖宗似的把几个老头给送出了官府衙门。 从衙门出来,已经是半夜了,这会儿夜市早就已经散了,哪还找得到女君和大皇子的身影。不过可想而知,他们今晚定是在苏折那里。可这会儿要是去人家里请人回宫,也不见得有人给他们开门。 遂几个老头只得甩甩袖子,气呼呼地回家了。路上再提起苏折,几个老头都气得牙痒痒,道: “苏折身为帝师、大学士,对大皇子言传身教、耳濡目染,大皇子年纪尚小,哪懂这些糊弄人的,定是被他给教坏的!” “就是!此人实在可恶,今日害我等被当做恶人抓紧官府,生平第一次,简直是奇耻大辱!这要传出去,老脸往哪搁!” “一大一小表面上都是纯善的,实则肚子里全是黑的!” “唉!真是气人!” 苏羡今日走得多,回来洗漱以后,很快就在隔壁房里睡着了。 苏折房中不知何时备上了一个浴桶,还多了一扇屏风。虽说占了些空间,可也一点不觉得拥挤,反而多了两分温馨。 苏折不用这浴桶,他是给沈娴准备的。桶里装满热水,沈娴沐浴更衣时,他便去盥洗室冲洗了事。 苏折清清润润地回来时,沈娴正手忙脚乱地穿衣,他不由隐隐笑道:“这么慌做什么。” 那两面鬼畜面具,被沈娴挂在衣架子上,彩釉描得虽诡艳,却别有一番韵味。 沈娴面瘫道:“我没慌,我只是习惯这样了。” “我看着,却像是不习惯。” 是啊,她总是习惯不了。苏折一进来,她便莫名其妙地开始慌乱。 沈娴穿好了寝衣,喝了半杯水,转头就爬上床,也不看苏折,耳根微红,道:“今天你也累了吧,早些睡吧。” 苏折看了看桌上剩下的半杯水,略略挑了挑眉梢,端起来饮下,而后走到床边慢条斯理地宽衣。 等拂灭了灯火,苏折从后面轻轻搂了沈娴入怀。 她窝在他怀里,身后独属于他的气息缠绕上来,呼吸专落在她颈窝里,让沈娴心里阵阵发悸。 苏折忽道:“有些饿了,想吃夜宵。” 沈娴道:“你先前怎不说?可有具体想吃的,我去厨房看看能不能做。”说着她就要起身。 反正被他这般抱着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 结果苏折扣住她的腰肢,曲臂盈握,她动也不能动。刚蹭了蹭身子,感觉到身后某个东西抵着她时,她瞬时丢失了一半力气,又羞又恼:“你……” 苏折的嗓音丝丝入耳:“给我吃吗?” 沈娴底气不足:“不给。” “你想饿着我?” 沈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紧着喉咙道:“你大病初愈,不宜行这种事……” 苏折道:“大病初愈,不是应该好好补补么。是你说不要将就,不要怕麻烦,我饿了是不是应该吃点?” “你放开我,我去给你做吃的。” 沈娴还是很担心苏折的身体,可苏折不仅没放开她,手已然探入她寝衣内,抚上她的腰肢。 沈娴呼吸一促,身后东西抵得她身子发软,气喘吁吁,却禁不住微微抬了抬后腰。 苏折扣住她的腰,隔着衣料往她腿心里送了送。沈娴轻轻颤抖,耳根和颈项都被他吻着,他道:“可感受到了?它硬得不行,现在就只想吃你。” 温热的低喃轻语,身体的相贴摩挲,那悸动盛满了心,从心里溢出涌向四肢百骸。 沈娴分明感觉到,自己起了反应。只要是和苏折在一起,就禁不起他多少撩拨。 沈娴说话也不利索:“可……可以么,你这身体……我还是觉得……嗯,应该再养一阵子……” 可说话的空当,沈娴的贴身底裙都已被苏折褪至脚踝,上身寝衣撩起在腰腹上,当那滚烫抵上她的湿滑凉润时,她冷不防抽了一口气。 苏折在耳畔低笑:“阿娴好多水,不也在欢迎着我。” 第601章 因为还没吃饱 沈娴听得耳热。他一边亲着她的耳朵,一边一手稍挽起她的一只腿,从后面将自己缓慢送入。 沈娴阻挡不及,闭塞的身体突然被打开,由他侵入,刚入了门,她便扭着腰开始全力缩绞。 苏折没再继续往前,她呼吸凌乱,细细颤抖。 沈娴尚还保留着一些理智,道:“为了你身体着想,暂且还是应该禁欲……” 苏折道:“转过身来。” “我不。” “那我便从后面继续了,以往不是说过,把背面留给我很危险。” 沈娴一听,瞬时就转过了身,面对着苏折。 苏折仍是把他的硬热抵在她的腿心里。他抚过她的嫣然眼角,那眼神在屋外的廊灯下,湿亮得醉人。她分明是一脸绯然情动。 苏折微微侧头,靠近她的鼻尖,轻声细语道:“若真要是为我的身体着想,你就该主动些,别让我那么卖力。” 不等沈娴回答,他便吻住了她。 湿润的吻和湿润的身体一样,缠绵蚀骨。苏折把她吻得浑浑噩噩,将她的理智一点点敲碎。 两人侧卧着,苏折重新抬起她的腿勾在自己的侧腰上,他则扶着沈娴的后腰贴向自己,重新挺进。 沈娴不自觉地开始用力,苏折顿了顿,低哑道:“阿娴,你究竟是想抗拒我,还是在引诱我。” 沈娴一片茫然。 下一刻,苏折翻身就把沈娴压在身下。 随着那突如其来的动作,冲力十足,顷刻将沈娴的身子撑开,粗沉地进入,而后深深埋在她体内。 一瞬间,沈娴的身体被撑满,那股充实盈胀,将她的意识狠狠挤兑,使得她有短暂的空白。 苏折俯头吻她,流连在颈间胸前,她后知后觉地回神,蓦地伸手抱住苏折的头,绷着身子死死勾缠着他。 苏折开始深入浅出地进攻、后退。 沈娴唇边溢出颤吟,如娇似媚,咬着牙道:“好撑……” 好几个月不曾与他这样,她觉得撑的同时,苏折也觉得异常紧窄。 苏折敛着修眉,进入沉缓,挑着尾音细细道:“不是说我器大活好、耐力持久,床技一流的么,我以为你应该很受用,嗯?” 沈娴一顿,脸上热辣:“谁与你说这些的……我那时不过是故意说来刺激那六皇子的……” 苏折寸寸沉入她深处,狠狠碾磨着她,问:“那你说的便是假的了?” 沈娴颤抖,双手极力攀着苏折的后背,仿佛又看见了绚烂的烟火。极致的愉悦让她似吟似泣,她仿若一朵牡丹,在苏折身下荼蘼绽放。 苏折极是喜欢看她的情动,犹还道:“若是假的,我是不是应该向你证明,你的认知有误。” 说罢,他扣着沈娴的腰,攻城略地,寸毫不留。 “苏折……”沈娴叫着苏折的名字,仿佛只要抱着他,能够感受到他,便觉得是无比的幸福。可他偏偏不曾消停,最初撑得慌,眼下却让她酸胀得酥骨,她断断续续地承认着,“真的……是真的……” “苏折……你极好,可不可以……慢点……” 他时而急猛,时而沉缓,让沈娴感觉死去活来了许多次。 身下不知何时垫上了一个软枕,苏折次次闯入深底,让沈娴咬着他的肩头,也止不住轻叫。 她双腿无处着力,缠在苏折的腰上,极尽热烈地欢迎他、迎合他。 大抵是平日里休养生息过度,这一夜苏折勇猛得让她招架不住,恨不能根根骨头把她拆了吃下。 那坚挺滚烫如铁杵,在她身体里捣弄,让她觉得光是被他占有,就已很心动很满足。 沈娴怕苏折体力消耗过度,撑着腰身想起来。苏折一揽她的身子,她便曲腿坐在了苏折的腿上。 她抱着苏折的头,款摆扭动着腰,上上下下,彻底把他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沈娴精疲力竭,她搂着苏折的肩,与他耳鬓厮磨,低低吟泣,“苏折……它为什么还不肯软倒……” 苏折将她身子往下沉,“因为还没吃饱。” 说罢倾身再度将她覆在身下,温柔霸道,又深沉有力。沈娴感觉她像化作了春水,随着他一起春潮荡荡。 手指喜欢抚摸他的皮肤,顺着那肌理游走。她摸到他的脊骨,一截一截,延伸到腰部时,曲线微微凹陷,紧致得诱人。 她拨弄着手指,轻轻在他后腰的脊骨浅槽里来回摩挲。苏折一绷,咬着她的耳朵,沉沉道:“不是受不住了么,竟还这般撩拨我,是生怕我不能将你吃干净?” 后来,沈娴在那汹涌狂潮里,几乎晕厥过去。 第二日沈娴醒来时,已日上三竿。她身子酸散了架,昏昏沉沉地起身更衣。 旁边一只手伸来,将她拖进了被窝里。 沈娴半清醒道:“不行,我早朝迟到了,我睡过头了……” 苏折将她揽入怀,惺忪道:“我没记错的话,今天休沐。” 沈娴一愣,又好好想了想,继而在他怀里软下,道:“我竟给忘了。” 躺了一会儿,沈娴就有些无所适从,苏折的体温渐渐熨红了她的脸,她埋着头贴着他胸膛,道:“是不是应该起床了?我看外面天色很亮了。” 关键是她还没有穿衣服。昨晚一幕幕浮现在她脑海里,她半晌维持着一个姿势,动也不敢动。 苏折手抚着她的后背,很轻柔。可是这并不能使得她放松。 她腿心里有些黏腻,又道:“起床了。” “再抱抱。” 沈娴深知这样抱下去,她可能一上午都起不了床了。于是一再扭身躲撤。苏折睁开眼,半低着眼帘看她,眼眸里深黯不定,道:“早晨起来不可以乱动,我以为你吃过亏应该是有经验的。” 沈娴一愣,转眼苏折就已压在她身上。 她瞬时意识过来什么,本能地收紧双腿,可是已经晚了。苏折先一步顶开她的腿,将自己送了进去。 昨夜的湿滑细腻还在,他进入得毫不费力。 第602章 娘,你的腰怎么了? 好不容易歇下来的酸胀之感,又一次袭来,卷着丝丝酥麻蚀骨,沈娴呼吸不稳,软软地瞪着苏折。苏折往里面沉了沉,她吸了口气,咬牙道:“你这是……纵欲过度……” “你的度和我的度不同,可能有些不同。” 苏折也没多动,只这样把她拥着抱着,道:“能让我这样多感受一下你,便好。” 可是沈娴渐渐适应后,双眼染上迷离之色,脸上浮上丝丝红晕,即使苏折没动,她用力收紧,也不自禁感到阵阵快意。 她缩绞得苏折越来越硬烫,到后来果真一上午没能下得了床。 奇怪的是,白天没出房门,也没有人来打扰他们。 苏羡早上很早就起了,在下人的帮助下,他洗了脸,自己吃了早饭。随后就在苏折的书房里,练字。 书房里苏折的那些书本字画,他尚还不是很懂,但想看什么就可以翻出来看,自己不受限制,也很自由。 苏羡自己不去打扰沈娴和苏折,也不准其他人去打扰,道:“我娘在宫里的时候辛苦,晚上很晚才能睡觉。今天让她多睡一睡。” 他可能不知道,他娘昨晚也很晚才睡。 苏羡一个人用午饭的时候,就与管家说:“伯伯,拿些饭菜温着,等他们起床了再吃。” 管家越发怜爱这个孩子,笑道:“小公子快吃吧,皇上和大人的饭菜,我留着呢。” 下午沈娴再沐浴了一次,穿好衣裙,扶着腰出房门。 苏折在房间里换下床单,重新铺床。 苏羡吃饱了饭,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彼时秋高气爽,清风舒畅。 苏羡见状问:“娘,你的腰怎么了?” 沈娴:“……睡折了。” 苏羡眯了眯眼,神情与他爹极似,兀自道了一句:“爹的床又没有太和宫的龙床宽大,要怎么睡才能把腰睡折。娘睡觉不规矩,爹也没好好管着么。” 沈娴抽搐着嘴角:“大人的事,小孩子别多嘴。” 用过了午饭后,沈娴还是很倦,就躺在院里的躺椅上休息。苏折在院里教苏羡读书。沈娴眯着眼,听着父子俩的声音,惬意得直想打瞌睡。 黄昏时,阳光呈金绯色,静静地洒满了这院落。 度过了这一天后,沈娴回到宫里,又要继续开始忙碌。 大臣们绝口不提沈娴和苏折的事,只旁敲侧击,上奏皇子理应放在宫里好生教养,而不是带出宫去纵情玩乐。 沈娴思忖道:“要不,让大学士重新进宫来教大皇子学业?” 大臣连忙道:“不可不可!大学士不是身体不好么,还是在家休养为妥。” 很快,夜梁的使臣便入京了。沈娴不得不做好准备,迎接这最后对苏折不利的局面。 夜徇同沈娴一起出入迎接夜梁使臣。使臣见六皇子在大楚安顺,也就放了放心。 使臣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直接向大楚女君禀明了来意。 道是当年与夜梁签订的契约,待大楚内乱安定以后,割让两座城池与夜梁。 百官哗然。他们丝毫不知,大楚何时与夜梁还有过这样的契约。 契约是当初沈娴和苏折一同入夜梁与夜梁皇谈判时所签下的。苏折向夜梁皇允诺,待大楚平定以后,再割让两城,白纸黑字,又有夜梁的玺印为证,赖脱不了。 朝臣大为震惊,且愤怒。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朝臣们在朝堂上争锋相对,怒斥道:“苏大人他以何身份、凭何立场,竟可以代替皇上与夜梁签订契约!如此欺瞒我大楚朝廷和百姓,割地讨好夜梁,与卖国求荣有何区别!” “臣等原以为苏大人高风亮节、谋略过人,到头来却不想是以如此屈辱的方式求得一己平安!大楚的版图和领地,岂容他一个人做主想割让就割让!” “当初前朝先帝让他以三座城池去与夜梁和谈,他却为了一己之私,私下另许夜梁两座城,这岂能作数!他这是大楚的罪人,愧对天下百姓对他的信赖!” “皇上!臣等请奏,决不能让他得逞!” 沈娴冷静地看着朝臣们激昂愤慨地斥责苏折,这一次她没有发火。与他们发火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沈娴道:“契约已定,你们的意思是,朕不该认?” 大楚若是不认,夜梁定会将这契约公之于众,到时候天下人皆知苏折与夜梁签订契约割让城池一事,那时他的名声才会真的毁于一旦。 沈娴不能不认,而且从签订之日起,她也没想过要赖脱。 大臣们跪请:“那是苏折单独与夜梁签订的契约,皇上坚决不能认!臣等恳请皇上,处置苏折越俎代庖、枉顾君威之罪!此等大楚的罪人,不该受天下人敬戴,而是要让天下人看清楚他割地卖国的真面目!” 沈娴道:“众爱卿不要忘了,当初去夜梁和谈的不仅仅是苏折一人,还有朕,也一同前往。当初与夜梁皇签订契约时,朕也在场,只因那时朕还是静娴公主,不是一国之君,所以由替朕鞍前马后的苏折来代劳。现如今,夜梁来兑现承诺,众爱卿是要朕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他,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吗?” 话一出口,她心里一沉,倏地明白过来,当初为什么苏折要以他自己的身份和夜梁定下契约。 他是早料到会有今日之局面。所以他早就打算把所有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不会让她留下一丝诟病。他把他自己的命运,交到了沈娴手上,往后是要他一败涂地再难东山再起,还是要他清风明月继续受世人敬仰,全都凭她一句话。 曾经霍将军教沈娴要提防着苏折,给她讲大业成、功臣没的道理,不仅仅是霍将军,还有这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都翘首等待着她对苏折鸟尽弓藏。 可是沈娴突然间才明白,苏折早已给自己步好了后路。如若她需要,他可以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打入深渊再无翻身之日。 第603章 化被动为主动 “怎么可能。”沈娴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尔等是要让朕失信于臣,失信于国。众爱卿,君无戏言,更何况是拟在两国契约之上的大事,尔等却想让朕抵赖?” 他为了她可以无怨无悔地把自己舍弃,可是她做不到。 沈娴道:“用人之时什么条件都答应,待到好处用尽便推出去做替罪羔羊,这不是帝王之道,这是唯利是图、忘恩负义,只会让朕觉得卑鄙。朕若不承认,同样会成为夜梁和大楚两国历史上的笑话。” 朝臣沉默,旋即老臣站出来道:“那敢问皇上如何安置边境两城的百姓,如何让他们信服?边境好不容易安定下来,难道又要让他们迁徙流离?” 沈娴道:“既是契约上早已定下的事,朕便会兑现承诺。两城的百姓朕会与夜梁再做商议。” 沈娴毫不拖泥带水,随即邀夜梁使臣详谈那两座城池的大楚百姓的安置问题,并着手准备拟定大楚边境两城之新的归属契约。 按照沈娴的意思,那两城的百姓,夜梁不可妄动,大楚百姓愿意迁移的,由大楚各地方城郡负责安顿;大楚百姓不愿意迁移的,还继续住在两城里,夜梁不得驱之赶之,更不得随意欺压之。 两城边境,大楚和夜梁的百姓和睦共处,有利于两国友好,这也是沈娴所愿意见到的局面。 夜梁使臣起初不同意,要求大楚百姓全部撤出那两城。沈娴便道:“不同意那咱们就耗着吧,何时能把两城百姓全部撤出安顿,朕也难说。夜梁既不同意,那就等朕把两城百姓撤完以后再交给你们。” 夜梁使臣为难了。 既然夜梁皇派他们千里迢迢到大楚来,他们自然有决定权,况且百姓的安置问题不是大问题,只要能把两座城池归进夜梁的版图里就算大功告成了。 遂最终夜梁那方同意,让两国百姓和睦共处,夜梁绝不为难大楚百姓。 沈娴一道圣旨传到地方,大楚边境军往后撤两城。并昭告天下,原大楚靠边境的两座城从今往后归为夜梁所有,自此两国和平相处,不再起争端。 朝臣们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女君当机立断,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仅仅两天的时间就与夜梁把事情商定,并且皇诏也发布了出去。 外面的百姓就此事议论开来,并伴随着一种主流的说辞——当初女君与夜梁签订两城契约,是为了防止大楚内乱时夜梁再趁虚而入。如若不然,当时夜梁率兵北侵、加入混战,只怕大楚更加的民不聊生,又何来今日的安定。 如此口口相传下去,割让两城给夜梁,也并非大楚百姓所不能接受的事情。 这件事在民间议论了一阵子,风头也就过去了。只要能让百姓们吃饱穿暖,让他们从此远离战争纷乱,至于哪座城是哪一国的,那是当朝者的事。 沈娴知道,这件事必须要速战速决,拖得越久对苏折越不利。夜梁还等着看朝臣和大楚的百姓如何把苏折逼至落魄境地。 只可惜沈娴压根没与朝臣商量,化被动为主动,当即下决定、广发诏令,并第一时间掌控了大楚的百姓舆论。 如此夜梁若再想煽风点火,那就是破坏两国和平。朝臣再想借舆论打压苏折,也有破坏大楚朝政之嫌疑。 倘若是礼法伦常上,沈娴无法改变世俗对她和苏折的看法,可超出礼法伦常以外的事,她认为必须要做的,一样雷厉风行,让朝臣们措手不及。 在她看得见也听得见的有生之年里,她必须要去保护苏折,不容世人诋毁他、诽谤他。至于其他,就留给后世去评判也无妨。 起初民间确是议论纷纷,可最终也没有如夜梁所愿,在民间掀起轩然大波。毕竟先前沈娴做出许多努力去改善民生、赢得民心,非一日之功,更非一日之寒所能抹杀。 对于大楚来说,这已然算是最好的局面了,可朝臣们仍旧是斥责不休,大概是因为那些老臣是先听到京城里的舆论,后进宫才得知沈娴已经把一切商定妥当,她不与大臣们商量、一意孤行的态度使得朝臣不满。 还有这次沈娴彻底把苏折置身事外,把所有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更使得那帮老臣无法在这件事上对苏折大作文章。 他们原以为,即使最后不能给苏折定下一个卖国求荣的罪名,可这也算是他的一大污点。那百官就退而求其次,请愿把苏折赶出朝堂,斩断他与女君的往来,总不过分。如此女君为保苏折性命,则也有可能退而求其次,彻底断了与苏折的联系也说不定。 可现在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朝臣们心里空落落的,有一种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失落感。 苏折的存在,对于他们来说,始终就像是一颗毒瘤。他们既怕他留在朝堂上,又怕他进到后宫里。 夜梁使臣在大楚停留数日,随后动身返回夜梁。 前一夜,沈娴忙完了手里的政务,想起来夜徇,便往齐乐宫去了一趟。 齐乐宫里的夜梁宫人已一个不剩,大楚宫人一丝不苟地伺候着夜梁这位六皇子,但却总是比以往显得冷清。 夜徇华袍袭身,但不如以往花哨,人也规矩了,没再对沈娴百般挑逗。如此,沈娴还能坐下来,与他心平气和地说上几句。 “想好了吗,明日使臣离京,你可要一同离去?” 夜梁使臣来楚京时,沈娴带着夜徇一起露面,已经算是给足了他面子。 夜徇支着下巴一直看着沈娴,半晌道:“这些天我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好像女人的心,威逼利诱是得不来的,你得打动她,才能慢慢走进她的心里。” 沈娴挑挑眉,道:“那也不见得。她若早已把心给了别人,你如何得到。” “沈娴,你说往后,我有没有可能会打动你?” 沈娴蹙了蹙眉,见他问得认真,便道:“朕不是来与你说这些废话的。明日,你到底走是不走?” 第604章 爹,他们都欺负我娘 夜徇笑了,想了想道:“那明日还请皇上允我到城门,送我夜梁使臣一程。” “你不走?” “就这样回去,不是太丢脸了吗?”夜徇道,“要知道一开始,我可是怀着雄心壮志到大楚来的,岂会因为一点点挫折,就中途放弃。” 沈娴眼神微眯,道:“要知道你留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机会。明日使臣一走,朕即刻就会把你打入冷宫。” 夜徇懒洋洋地摊在椅子上,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道:“那能不能麻烦皇上,不要太绝情,逢年过节的时候也允我出来转转,毕竟这后宫深墙里寂寞。” 沈娴盯着他,良久道:“你真是朕见过最找虐的受虐狂。” 夜徇抬眼看着她笑,道:“毕竟我这一走,再不能踏上大楚的土地,永不得与你相见,想想也怪折磨人的。” 沈娴一愣,嗤道:“莫不是你还真对朕动了心不成?” 夜徇不答,只玩味道:“女皇陛下小心些,下次有机会我还是会紧抓着不放的。本来我来大楚不就是为了跟你生孩子的么。” 沈娴不再多言,起身离开时,夜徇把自己的双腿搁在桌沿上,又有些遗憾道:“本来以为这一次苏折无论如何是在劫难逃的。” 苏折私自与夜梁签订契约的事还没来得及流传出去,就被沈娴扼杀在摇篮里。她还避开了朝臣,果决干脆、独当一面,不仅没有逃避退缩、推卸责任,还将一切矛头都往自己身上揽。 她发布了官方诏令以昭告天下,那么往后一切有关苏折的流言,都会被当做是谣传,没有任何杀伤力。 这是夜徇始料不及的。不仅仅是他,还有大楚朝臣和夜梁那边,都始料未及。 彼时沈娴脚下顿了顿,没有回头,抬头望着门外的茫茫夜色,淡淡道:“朕说过,没有任何人,能毁得了他。” 第二日,她许了夜徇随朝中官员一同去城门送夜梁使臣。不需要她交代什么,朝臣自会千百个防着夜徇。 等夜徇回来,便会从齐乐宫搬离,搬到后宫深处偏远的冷宫内。在饮食起居上,沈娴不会亏待于他,只不过他也难以再见到她。 等两三个月后夜梁使臣回到夜梁,夜梁皇也早已经知道了大楚的情况,气得不轻。 夜梁皇怒道:“朕怎么交代的,要借大楚之力,把那苏折拖下水,你们是怎么干的!” 使臣十分苦逼,道:“皇上,那大楚女君不按常理来,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倒是竭力弹劾,可女君最后直接绕开了他们,与臣等拟下新的契约。臣等还没来得及把消息散播出去呢,女君一边签契约时就已一边派人去发诏令了,根本没有臣等说话的余地啊!” 夜梁皇陷入了沉吟。这次不能搞垮苏折,往后他儿怎会是苏折的对手。这使夜梁皇有些担忧。 使臣又道:“不过,大楚朝堂表面上一派风平浪静,实则是暗潮汹涌。可能是臣等在大楚时,他们不好发作罢了。那些三朝元老,倚老卖老,可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 诚然,夜梁使臣还未离京时,大楚朝臣们表面上很平静正常。待使臣一走的第二天,便文武百官跪在朝殿之外,请女君贬黜苏折。他可以继续做大楚文人学士所敬仰的典范,但以他的污迹,不得再为朝廷重臣,更不得再与女君有任何瓜葛。 沈娴听来好笑。 让苏折不得再与她有任何瓜葛?苏折是阿羡的父亲,血浓于水,怎么能不再有瓜葛?纵使是一刀斩下,也永远无法斩断这血肉亲情! 沈娴让太医院的太医令全部待命,哪位大臣若是受不住了,就抬到太医院去救治。 纵使百官跪地请命,也不能动摇她分毫。 沈娴拂袖离去时,老臣在身后失声痛骂:“皇上不听臣等的忠义之言,最后只会害人害己,这与昏君有何差别!难道真要臣等纷纷以身殉国,才能唤醒皇上吗?皇上切勿做大楚的罪人!” 沈娴脚下未停,道:“是不是只要违背你们心意的,都是大楚的罪人!” 既然如此,罪人就罪人好了,她无所谓。 老臣们跪不了半日,身体就受不住了,相继倒下。太医院里最是忙碌,医室都用满了。 这一天百官请愿,自然无疾而终。 第二日,百官开始罢朝。 当沈娴去到朝殿,坐在上位,一直等到旭日东升时分,除了零星几个她提拔的朝臣以外,都再无别的官员前来。 这帮老臣学聪明了,不会再像上次许慰那样,一言不合就偏激地朝柱子撞去,落得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如今老臣全部罢朝,他们门下各部的官员也都看脸色行事,如此一来,朝中政务暂搁,朝廷瘫痪,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他们想要以此方式来逼沈娴就范,罢黜苏折。 苏羡三岁生辰的时候,沈娴携了他去与苏折同过。进了苏折的家门,就绝口不提朝中的事。 沈娴亲自进厨房,去给苏羡烤生日蛋糕。 苏羡同他爹一起坐在廊上,等着夜幕降临。他安静与苏折道:“他们都为难我娘,硬要我娘离开你。” 苏折没说话。 苏羡轻声又道:“我娘不肯,他们就躲在家里全都不干了。” 朝中形势,苏折自是知道。今日已是罢朝的第三日。再这样下去,于国不利,那帮老臣也知道,可这回是下了决心要把苏折打压出朝堂。 这个时候沈娴让步了,将他罢黜出朝,那往后那些老臣随随便便就可刁难对付他。 苏折抬手,轻轻揉了揉苏羡的头,淡淡道:“阿羡,如若往后我一直不能和你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你会如何?” 苏羡道:“我和娘想爹的时候,就出宫到这里来,这只是一时的,往后爹一定有办法和我们在一起的。爹能不能帮帮娘,让那些人不敢再为难欺负我娘。” 苏折笑了一下,道:“如今形势已过,我怎能还看你娘被欺负。” ps:2017年的最后一天啦,小伙伴们都准备好迎接新年了吗?很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不离不弃,来年我会更加努力,写出好故事。也祝大家来年事事顺心,美美如意。 第605章 她总能给身边的人带来温暖 后来贺悠和连青舟也赶来给小苏羡庆祝生辰了。两人都带了不少礼物,苏羡端出他小大人的姿态,板着细白的小脸不苟言笑的模样,着实惹人喜爱。 前堂有连青舟和贺悠看着,厨房里正在准备晚饭,苏折得空也往后厨去看看。见后厨里白雾渺渺,沈娴正忙得不亦乐乎,他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人间烟火气,如此温暖。 沈娴把半成的蛋糕放到蒸炉里蒸烤,回过头来冷不防看见苏折站在身后,她先是愣了愣,随后笑道:“你怎的过来了。阿羡呢?” “他有人陪着。” 沈娴这里弄完了,就等着火候一到便把蛋糕出炉。厨房里的人会看着收火。 苏折便携着沈娴一同回前堂,见了贺悠和连青舟也高兴,大家一起聊天说笑。 到用晚饭的时候,连青舟又很上道地拿出一罐老酒,问沈娴:“喝两杯吗?” 沈娴笑眯着眼,瞅了瞅苏折,见他不置可否,便道:“那就来两杯。”苏折不饮酒,她总得陪陪客人吧。 贺悠酒量不怎么样,喝了两杯就开始大舌头了,说话毫无遮拦,把他那些叔伯连带着他爹都严厉地批评了一遍,说罢朝哪是身为人臣之道。 连青舟笑得似狐狸般,还时不时给贺悠添酒。 沈娴微醺之际,苏折便按下她的酒杯,给她换了茶。 贺悠还勾着连青舟的肩膀,问:“你这好酒是在哪儿弄的?” 连青舟道:“在下为了营生奔走各方,弄到一点好酒不为过吧。贺大人悠着点,大皇子瞧着你呢,莫让孩子学坏了。” 桌上最清醒的,就是苏折和苏羡了。 苏羡时不时像模像样地端着茶水喝,他将来才不想像这些人一样,醉态毕露。 后来蛋糕烤好了,厨房里的人端着送了过来。沈娴点了蜡烛要苏羡吹,还要让他默默许愿。 她很固执,脸上微红,目色温柔,满含着笑意。 苏羡本来不喜欢这些步骤,可是在沈娴的引导下,他无法拒绝。于是烛光亮起的时候,沈娴便在他身边轻打着节拍,唱着生日歌。 大抵沈娴是有些醉了。 她唱得欢欣鼓舞,满满的喜悦,温柔动听的嗓音很是具有感染力,那一颦一笑间竟有两分小女儿的形态。 父子俩都眯着细长的眼,把她看着。 她唱完以后,还问苏羡:“许好愿了吗?要是没许好,娘再唱一遍?” 苏羡道:“娘再唱一遍吧。” 他觉得,娘的声音,真好听。 于是沈娴兴致浓厚,拍着手又唱了一遍,问:“许好了吗?” 苏羡抬眼见对面的贺悠和连青舟也听得入神,便道:“许好了。”又不是他们过生辰,他们听这么认真做什么。 沈娴分蛋糕时,絮絮道:“过了今日,我们阿羡就三岁了,阿羡不用着急,可以慢慢长大,反正有爹娘守着你。童年的时候就要多留些童年的乐趣,待长大以后才可追忆。还有,别太闷,学你爹不好,将来不容易讨女孩子接近。” 尽管苏羡有了世界上最温柔的娘,他还是忍不住反驳道:“爹要不好,你怎的那么舍不得他。” 沈娴一愣,眯着眼睛笑,“也是哦。” 苏羡瞅了她一眼,又道:“你喝多了,我才三岁,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 沈娴还是把苏羡搂在怀里,一通蹂躏。苏羡想挣扎不想挣扎的样子,头发被沈娴揉得乱糟糟的,一脸生无可恋。尽管惹得贺悠和连青舟不厚道地哈哈大笑,他还是由着沈娴胡来。 苏羡第一次吃到这蛋糕,很香甜,比宫里的点心都要好吃。娘说,往后每年都要给他做一个,他脸上不露神态,心里却是暗自欢喜着。 等晚饭散了,连青舟拖着醉醺醺的贺悠离开了,连青舟就住隔壁,着人用马车把贺悠送回贺府去。 连青舟饮了许多酒,人还清醒得很。想他常年在外做生意应酬,那酒量当然不在话下。 走出膳堂时,连青舟在门口驻足,蓦地回头往膳堂里看了一眼。 见那油黄的灯火下,一家三口天伦之乐,委实令人艳羡。父子俩一同宠着那一个嬉笑怒骂、磊落坦荡的女子。 连青舟转头便走了,感慨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便已是这般光景。 想当初,和沈娴往来之际,她还是个挺着大肚子进出不便的女人。她总能给身边的人带来如家的温暖。 因而,她也值得被所爱的人呵护。 沈娴送苏羡回房去睡觉,崔氏打了水在房间里准备给苏羡洗漱。 沈娴一路都在打听苏羡方才究竟许了个什么心愿。苏羡不肯说,她就跟了一路,好言哄道:“来,跟娘说说又不会怎样,娘是不会告诉别人的……娘又不是那种八卦的人……” 苏羡头一次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站在房门前看着沈娴,道:“既然娘不八卦,那还打听这么多作甚?” 沈娴撇了撇嘴,道:“这么小气。” 苏羡一本正经道:“是娘告诉我,愿望要偷偷许的,说出来就不灵验了。”苏羡看见苏折后脚走进院里来,他也就放心地进房,把沈娴关在了门外。 他才不会告诉沈娴,他希望他爹娘能够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沈娴在门外幽怨道:“阿羡,你还是曾经那个娘的贴心小腿儿吗?” 苏羡:“……” 苏折走上台阶,把沈娴牵着转头往竹林里走。沈娴乖乖地跟在他后面,听他温润清浅道:“往后连青舟送来的酒要少喝。他的酒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酒。” 沈娴吃吃地笑,随后又正色道:“苏折,儿子不乖,儿大不由娘了。” 苏折听着好笑,轻挑着尾音道:“他今日才三岁,怎的就儿大不由娘了。那要不,明日我揍他?” 沈娴立刻不同意:“不行,他没犯很大的过错,不能揍。” “可他惹得他娘不高兴了。” 沈娴默了默,道:“不,今晚我很高兴。” “是吗,”苏折轻声细语道,“今晚天晴有月,可要赏?” “要的。” ps:祝大家元旦快乐哦。 第606章 那便让我做权臣吧 竹林里的风幽幽。两人相携着走在廊道上,延伸至水潭边。苏折在廊道尽头敛衣坐下,沈娴歪头就靠在他身上。 她仰着头望着夜空中的明月,弯弦如银勾,皎皎似洁玉。 沈娴望着望着,不自觉地环上苏折的腰,将他抱紧。幽幽沉香袭来,让她且心悸且安宁。 她觉得自己抱着的男子,就像这夜里的清风,和苍穹里的明月。她要把他抱紧了,不然怕一不下心,她就离开他了。 沈娴渐渐有些清醒,头靠在苏折的衣襟上,触感轻软凉润。 苏折用自己的外衣将她裹着,道:“冷不冷?” 沈娴摇摇头,腾出一只手来,抚上他的衣襟,细细摩挲着衣上的暗纹。 “百官几日不曾上朝了?”苏折明知,却还是问。 “三日。”沈娴勾唇笑笑,“你是不是有什么好办法,苏折。” 苏折温凉的手指捋过她耳边的细发,道:“你若如了他们的愿罢黜我,便也不会闹成这样。” “那谁来如我的愿?”沈娴喃喃道,“从与夜梁签下契约的那一刻,你应该就已经料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所以你打算牺牲自己来成全我,对吗?” 苏折笑了一下,温声道:“在你眼里,我有那么伟大么。帝王迷恋权术,那是天经地义,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那是御臣之王道;却只有你,不迷恋权术,不循道而为。留下我,犯了帝王大忌,他们怕你养虎终成患,也是人之常情。” 沈娴道:“我不想成为孤家寡人。我为什么要热爱这片疆土,我为什么要坐在这个位置上,你早知道,那都是因为你。苏折,我好沮丧,要是你走了,我一点也不喜欢做女君。” “可你做得很好,你不仅护得了大楚百姓,你还护得了我,夜梁不至于看我笑话,使我不至于声名狼藉。”苏折轻缓道,“我能被你保护着,既让我高兴,又让我心疼。” 沈娴莞尔道:“你心疼我吗,那以往我不知道被你保护了多少次,我岂不是要心疼死了。” 苏折垂下眼帘,静静地看着月下的女子,良久道:“阿娴,我不离开,也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群臣,独自守着这大楚功业。我若和你一起,你还会沮丧么?”他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问,“你怕不怕养虎成患?” 沈娴愣了愣,仰着头把他望着。 他低着眉眼,眼眸里掩下清淡若无的月色,对沈娴挑唇而笑。而那眼神却深邃幽远如苍穹。 苏折道:“既然无法顺理成章地做你的枕边人,那便让我做你身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吧。” 沈娴顿时彻底清醒了。 苏折指缝里捧过她的发丝,风清月白,又道:“若要说玩弄权势,我比他们要顺手。我会做你手里的剑,把阻碍你道路的荆棘全部斩除,我会陪你共赏这大楚来日的锦绣山河。高处不胜寒,可蓦然回首有所倚,便不会是孤家寡人。待到阿羡长大成人以后,我再携你云游四海。” 沈娴红着眼眶,倏而落下眼泪。她连忙低头拭去,道:“如若那样,你我为君臣,在朝一日,我便再也无任何理由,强留你在我和阿羡身边。” “可在朝一日,我便能时常见到你,我也能偶尔指导阿羡的课业,想来也挺好。” 沈娴固执道:“为什么突然想要这样,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我不同意。” “我原打算,等你为君以后,便不再过多干涉朝事,会慢慢退出朝堂。可他们等得比我还要着急。”他淡淡笑道, “如今反倒不想如了他们的愿。以前就算早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你说得对,好像我是一开始便打算认命,连挣扎一下都不曾。可是现在,我想要为自己争一下。既然不能相守,我就退而求其次,守着你和阿羡就好。” 沈娴深吸几口气,却始终压不下心里突然就漫上来的那股疼。 “不好,这样一点也不好。”沈娴抓着苏折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我不想你再费精神,不想你再操那些心,你身体不好,需要好生养着,我要守着你百岁无忧。百官罢朝,让他们罢几天就过去了。” 苏折道:“朝中的旧臣,总归要一点点替换掉。他们是三朝元老,你动不了手,我来替你。” 沈娴勾着他的肩,一直摇头,“不要,我不要。” 她不想他又重回朝堂,不想他事事都替自己挡下。沈娴知道,搅弄风云他易如反掌,可是他同样会树敌,朝堂上的波谲云诡都会冲着他来。她不想要他重回那种在刀刃上趟日子的生活。 “至于我身体好不好,上次你不是见识过了么。”苏折将沈娴抱在怀,起身往回走,轻声细语道,“你若今夜还想见识一下也无妨,只可惜明日不是休沐。” 他清浅地走进竹林,夜风撩起他的衣角,他低眉又道:“你看是你下旨提拔我,还是我主动来你面前跪地请旨。” 沈娴开始挣扎,道:“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几步路,很快便回房了。” 进房时,沈娴气道:“我不会下旨,就算你跪地请旨,我也不会同意。” 苏折脚下顿了顿,而后抬起脚尖轻巧地踢开房门,淡淡然走了进去。房中没有点灯,他把沈娴放下,转身就把她压在门上。 门外廊下的光火,熹微透过房门上的菱纱,若有若无地映照在苏折的脸上。他俯头靠近,气息幽然,轻声与她道:“在前朝时候,我也一样仅凭大学士的官职,在朝堂上搅出一片腥风血雨。你不同意也无妨,如今我还是大学士,除去大学士我还是帝师,朝堂与我不过一尺之隔。” 只要沈娴不愿意贬黜他,他便随时还能沾染朝事。 沈娴心里抽痛,张了张口,哑声道:“我不想你再回到从前了。” “或许我本该属于那朝堂,没有闲赋在家的命。” 第607章 纵使魑魅魍魉又能奈我何 苏折手指摩挲着她的唇,错开鼻尖便吻住了去。辗转反侧的缠绵,霸占彼此的呼吸,沈娴想用力咬他,可是终也舍不得用力,反倒渐渐被他剥夺了力气。 衣带一宽,苏折提起沈娴的身子,将她抵在门扉上便要了她。 他霸道地托着她的身子,分开她的腿,挺身进入的时候,湿滑紧致。沈娴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充盈饱满直抵深处,蜷缩起脚趾,曲腿便紧紧缠在苏折的腰上。 裙角轻飘飘地晃荡,随着苏折在她身体里挞伐,她趴在他肩上嘤嘤叮咛。 他决定要做的事,她阻止不了他。 沈娴像浩瀚江海之中的一叶舟,承着苏折所带来的风风雨雨。她咬着他的肩膀,手里流泻着他的发丝,胡乱低泣道:“一定要这样是不是……” 苏折没有回答她,只扣着她的腰,挺得越发深沉炽烈。 沈娴迷迷糊糊被他压上了床,他拂开她耳边发丝,一边亲着她的耳朵,一边道:“若你应了我,纵使魑魅魍魉又能奈我何,我能守你一辈子,也一样。” 第二日回朝,朝中仍旧无百官上朝。沈娴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朝殿前,眯着眼看着朝阳升起。 临近午时时,玉砚担忧地在旁提醒道:“皇上,该回太和宫用午膳了。皇上是不是太累了,还是歇歇吧。” 沈娴半晌没动,她看见有一道人影,走过寒武门,走在偌大的广场上。风挥起他的官袍,显得苍老,但是精神。 越走越近,近到他走到了百级玉阶下,正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年纪大了缘故,台阶他走得缓慢。 玉砚讷讷道:“皇上,好像是贺相。” 过了一阵,贺相才终于走完了那高且长的白阶,来到沈娴面前,做长揖、行大礼,道:“老臣参见皇上。” 沈娴扶他起来,道:“贺相养病在家,今日是来早朝的吗?可惜百官不早朝,贺相来得不是时候。” 贺相道:“那皇上何故还等在这里迟迟不肯离去呢?” “朕突然很闲,不知道该干什么。” “那就容老臣再上禀一件事吧。”贺相躬身,手里拖着一样东西,递给沈娴。 沈娴拿过来,打开黄绸,一愣:“这是贺相的相印?” 贺相道:“老臣年迈,恐不能再担当重任。近来又不曾管理过朝政,无法做百官表率,才使得今日之朝堂冷清,是老臣之过。老臣不能继续再在其位不谋其政,特来向皇上请辞大楚丞相一职,望皇上恩准。” 沈娴手里拿着那枚相印,忽觉千斤重。 良久,沈娴不悲不喜地问:“贺相也是在向朕示威施压吗?” “老臣不敢。” “不介意的话,老丞相可否陪朕坐一会儿。”沈娴指了指身边的门槛,她就敛着皇袍,坐在那朱红门槛上。 贺相也敛了官袍,在她身边徐徐坐下,捶着双腿道:“人老不中用了,走了这一会子的路,就腰酸背痛。” 沈娴问:“这阵子身体可好?” “谢皇上关心,老来体虚,无可避免。老臣就想着还有几年活头,盼着臣那不成器的儿子早日娶妻成家,好让臣含饴弄孙足矣。” 沈娴道:“这个简单,贺相若是看上了哪家儿媳妇,朕替你儿子赐婚。” 贺相揖道:“那老臣就先谢过皇上。” 沈娴低头看着手里相印,忽道:“人人都要逼朕处置苏折,不惜以罢朝来要挟朕。朕想起以往多少次九死一生的时候,都是他代替朕去走那黄泉路。是他十年隐忍,替朕瞻前顾后,冒着腥风血雨也要替朕拿回曾失去的一切。” 沈娴苦笑一声,又道:“到头来无人能懂他,他们都只防他惧他。朕若不以一己之力护他,岂不是让那些为朕鞠躬尽瘁之志士寒心。” 贺相叹息一声,道:“让老臣们无法接受的是,皇上不仅护他,皇上还爱他。” 沈娴问:“我错了吗?” 贺相道:“关于皇上对错,老臣不能妄议,可一国礼法同样不能废,否则大楚不正之风以皇上为先,熟读圣贤书的文人学士以帝师为耻。” 顿了顿,贺相又道:“眼下大楚正值选拔人才之际,皇上若是为大楚着想,为帝师着想,就不应让他名声有损,让慕名而来的人才大失所望。” “那往后呢,往后当如何?” 贺相捋了捋胡子,抬头望向远方天际,道:“往后啊,大抵就是皇子登基,皇上退离朝堂,不用再时时刻刻受世人的眼光。” 沈娴不语。 贺相撑着膝盖起身,对沈娴恭敬揖道:“臣交付了相印,还请皇上将这枚印信交给能担当得了大楚重任的人吧。皇上容老臣先行告退。” 沈娴道:“午时了,贺相留下来和朕一起用午膳吧。” 贺相道:“谢皇上好意,可犬子还在家中等老臣回去用饭。” 沈娴笑了笑,道:“那你去吧。” 沈娴一直看着贺相的背影走出寒武门,方才起身,与玉砚道:“我们也回去用午膳吧。” 贺老回到家中,贺悠已在膳厅摆好了饭菜,见老头回来,便到门口接他。一屁股坐下,老头直喊走一趟太累。 贺悠给他倒了一杯茶,道:“事情办妥了?” 贺老看他一眼,喝了半杯茶,道:“老子为了你这冤孽,这次是连多年老友都舍下了。要是再有下次,非得被你气死不可。” 贺悠笑呵呵道:“你都不是丞相了,哪还能再有下次。不过这可不是为了我,这都是为了大楚啊。” 下午时分,罢朝在家的老臣们纷纷听说贺相已经辞去丞相一职了,无不大惊,赶来贺府相探。 老臣都唏嘘,叹道:“贺老,先前许慰的事已经出在前头了,这回怎的又是你想不开!你干啥这么冲动呀,你可是百官之首,这下你,你一辞官,我等可如何是好?” 贺老瞎话张口就来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愤慨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都罢朝三五日了,皇上竟还不赶紧将苏折处置了,不行,我实在等不下去了,索性就以辞官吓吓皇上!” 老臣道:“你以辞官吓吓皇上也就罢了,可你交什么相印啊!” 贺老胸有成竹道:“我当了十几二十余年的丞相,放眼整个朝野,还有谁能比我更有资历的?你们放心,等皇上扛不住压力迟早会把相印再还给我的!” 贺老以辞官相要挟,立场坚定且严肃地站在老臣们这一边,可以说是很仗义了。老臣们个个都对他严守礼法、坚惩罪臣、绝不轻易妥协的高风亮节表示佩服。 哪知,朝堂上的形势变化莫测。仅仅是隔日,就让文武百官大惊失色。 沈娴命贺悠着手拟旨,命织造局赶制丞相官袍。 一品丞相之官袍,锦衣袍带,袖襟精致暗纹为衬,衣上仙鹤图腾为尊。佩戴此衣冠者,实为大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高权重者。 第608章 他只会更加尽心竭力 沈娴坐在空空如也的朝殿上,宣苏折入宫,旁有贺悠宣读圣旨,擢大学士苏折为大楚当朝辅国之丞相,并赐丞相印信,从此助君王打理朝政,不得懈怠。 从沈娴这个角度看下去,是叫居高临下。她眼睁睁地看着苏折朝她下跪领旨,俯首谢恩。 她双手死死扣着龙椅的椅把,深深吸气,才勉力将那想要冲下去把他拉起来的冲动按捺下。 苏折接了圣旨,从今往后他就是她的臣,是百官之首。 如若不这样,沈娴还能怎么的呢?苏折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即使他只是一个不掌权的大学士,他也会去做。 她既然无法阻止,倒不如给他这样的位高权重、一世尊荣。这样能使他多些权力之便,即使树敌,别人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把他怎么,照样对他卑躬屈膝、唯唯诺诺。 他是一国之相,往后谁还敢轻言辱没,谁还敢请命罢黜。 沈娴起身一步步走下朝堂,来到苏折的面前。她轻声道:“你想做权臣,我就让你做权臣。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成吗?” 苏折揖道:“谢皇上成全。臣定不负皇上所望。” 臣。 往后他都是她的臣。 以往沈娴曾说,苏折着官袍的样子甚是好看,如今她站在他面前,君臣当下,她却已经不能够伸手去随意整理他的衣襟。 上了朝堂,便不能再谈儿女情长了。 最后是沈娴先转身离去。 今日苏折为相,朝臣们罢朝都罢得不安心了。宫里的消息传得很快,他们没想到,在这个紧要关头,皇上非但不罢黜苏折,反而让他擢升为当朝丞相。 这让带头罢朝的老臣们如何能不慌。 他们转而又聚拢在贺老家里,遗恨道:“贺老啊贺老,你怎能!……唉!你怎能轻易把相位给交付出去啊!” 贺老握拳敲在手掌上,亦是悲叹:“我也没想到啊!皇上竟不安常理来,这让我等如何是好!看来往后我真得闲养在家了。” 老臣们一时全都没了主意,十分颓靡沮丧。 贺老又道:“那现在可怎么整?要不大家伙儿还是继续去上朝?” “这不是与我等的初衷背道而驰吗,我等怎能罢休!原想此次能彻底把苏折挤出朝廷,却反而让他称相掌权,他若擅权专横起来,大楚危矣!” 贺老沉吟片刻,冷静下来道:“这罢朝多日,朝政无人打理,又何尝不是对大楚不利。我等的初衷理应是建设好大楚的江山社稷,而不是个人挤兑和打压,若说专横,我们这帮老头子同样也专横。” “贺老,你怎的还帮起苏折说话来了?”老臣们很是不理解。 贺老道:“我哪是帮他说话呀,我是在帮你们。现在苏折为相,总揽朝政,那可不是省油的灯,还由得着你们再继续罢朝要挟皇上?” “我等即刻就联名上书,反对苏折为相!” 贺老道:“大家听我一言,这件事实则好坏掺半,别总往坏的方面去想。我等不是一直担忧皇上会不顾礼法纲常,强纳苏折进后宫嘛,现在问题解决喽,苏折为相,便再无任何机会入后宫喽,皇家的颜面和名声总算是保下来了。” “这……” 仔细想来,这确实是一件好事。 继而贺老又道:“至于朝政上,大家担心他专政,大家再细想一下,他纵是专政又能如何?皇上膝下如今就只有一个嫡长大皇子,将来登基为皇,不正是他的血统么,难道你们担心他篡位不成?” 老臣们吸了一口气,全陷入了沉默。 贺老道:“他只会更加尽心竭力为大楚,也是为他自己的子孙后代着想。” 紧接着,苏折一道相令下达,命各部明日开始上朝,如有拖延怠慢者,他会酌情向皇上请奏罢免,勤政积极者可有机会擢升。 此时苏折已经坐镇六部中枢,处理各部连日堆积起来的政务。 他处理政务的效率非常惊人,到黄昏日暮之时,便将各部事务报于沈娴。接下来兵部吏部最重要的两件事便是文考和武考的京试,苏折就这两件事与沈娴细细商定,直到外面夜色降临。 老臣们很快意识过来,他们面临着朝堂官员的大清洗,可老骨头固执倔强得很,硬是不想输掉这一口气。 老臣们不仅联名上书反对苏折为相,还叮嘱自己门下各部,均不得去参与早朝。 到第二日的朝事,已零零星星有官员来朝,秦如凉与苏折一人身为武将之首,一人身为文臣之首,分立两端,武将文臣也分别在两人身后排立开来。 关于官员的罢免和擢升,苏折可不是拿来吓吓他们的。既然在其位不谋其政,他便将一部分官员名单上递,将效率不高、办事不牢还倚老卖老的数名老臣给罢免,而把他们一直压着无法上升的官员做相应提拔。 奏章一呈上来,沈娴看了一遍,随后予以批准。 老臣当中很快就去掉了两位尚书和一位御史。苏折还将数名治理好地方城郡的官员提拔至京,在六部中枢任职。 老臣们彻底开始慌了,他们再怠慢下去,自己的朝中势力就都要被苏折给拔除干净了。 因而到第三天,百官齐聚朝堂,无一遗漏。 老臣们与苏折于朝堂之上争锋相对,以死劝谏女君罢免丞相。 彼时苏折立于朝堂之上,面色清淡,他四两拨千斤似的,素手便把矛头挑拨对准那些老臣。 苏折禀道:“启禀皇上,臣近日收到举报,吏部尚书杨大人有中饱私囊、任人唯亲之嫌。其门下侍郎及其他任用官员,荫亲匪浅。臣请示皇上,是否彻查?” 那位杨大人脸上冒起了冷汗,颤手指着苏折,气不打一处来:“你……你!血口喷人!” 沈娴开口道:“苏相是不是血口喷人,一查便知。如若苏相诬陷了杨大人,朕一定会责罚。此事彻查,不光是吏部,朝中各部的荫亲关系,都给朕查清楚。若是通过正常程序举荐之臣不予追究,若是以贪污受贿之法行之,全部按照大楚律法来办。” 第609章 来陪你过中秋,不知算不算要事 这些老臣各自门下都有一条深入大楚内政的根,官场数十年浸淫,又有几个手上是真正干净的。 这要彻底追究起来,只怕要倒一大片。 只不过这样一来,大家都顾着把自己洗干净,谁还顾得上弹劾苏折。 新任用的官员一一各司其职,苏相的地位已然稳如泰山。 大楚百姓皆盛传,帝师为相,清理朝政、惩治贪官污吏,使得朝野内外一片清明。 一时间,苏相之清名,盖满京华。文人儒士,无不憧憬向往,能投入其门下。 转眼中秋已至。 宫里既没有宫宴,也没有准备赏月的娱乐。是沈娴特地不让准备,新近正是忙碌时候,谁有闲情来赏月。 苏折除了早朝和政务进宫以外,其余时候都在他的官署内忙碌。沈娴只命人往他桌案上常备参茶。 沈娴记得她与苏折说过,今年中秋的时候,是要一起去阳春河吃同心面的。 可苏折有繁忙的政务要处理,她亦有许多的奏折要看。沈娴听说苏折每日在官署留到天黑方才回。 等到天黑之际,沈娴才回过神,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与玉砚道:“我这个时候若是出宫,还来得及吗?” 玉砚不明所以:“来得及什么?” 沈娴淡淡道:“算了。有这空闲,还不如让他在家好好休息。” 近来苏羡也不再想要出宫去,他在太和宫很乖,大抵是知道自己爹娘都很忙。 后来外面的宫人来报:“皇上,丞相大人来了,有要事与皇上相商。” 沈娴愣了愣,道:“传。” 玉砚很有眼识地正要和宫人一同退下,沈娴若有所思道:“玉砚,可否去备点夜宵?” 玉砚问:“皇上可有想吃的?” 宫人引着苏折进御书房时,玉砚正领命下去。书房内灯火明亮,他抬步进来,官袍整洁斐然,清淡的脸上浮现着微微倦意,身上仿佛少了烟火气。 沈娴看得心疼。 苏折刚要见礼,沈娴就先出声道:“不必多礼。” 苏折道:“谢皇上。” “坐。” 片刻功夫,苏折已席坐在案前。沈娴将桌上温热的参茶递给他,他淡笑道:“这是替皇上准备的。” 沈娴道:“那我喝半杯,你喝半杯,好吗?” 在人前是君臣,苏折奉君守礼、毫无差错,在人后他单独面对沈娴时,还是无法克己。 遂苏折柔下嗓音,应道:“好。” 沈娴喝了半杯参茶,再看着苏折喝了剩下的半杯。她轻声道:“白日里在官署待了一整天,不好好休息,晚上还要忙政务么?许多事都不必你亲力亲为,你可以交给下面的人去做。” 苏折温润洁白的手指拿着茶杯轻轻放在桌面上,道:“前阵子确实有些忙,这两天好些了。只是在官署留习惯了,没有早回家而已。” 沈娴道:“听说你来,有要事相商?” 苏折抬眼看着她,温温浅浅地道:“来陪你过中秋,不知算不算要事。” 沈娴一怔,随即笑了起来。她移身到苏折面前,迟疑了一会儿,方才伸手抚上他的衣襟,她笑着笑着有些发酸,道:“这身官袍,你穿起来极是好看。” 每每她都只能在上面看着。 苏折轻声细语道:“不是每日都穿给你看,还没看厌烦?” 沈娴缓缓靠过去,头倚在苏折的肩上,一点点伸手把他抱住,道:“怎看得厌烦,我总是看得见,你却也离得远。” 他不再是以前的苏折,他现在是权相。尽管有许许多多次的相见,却仅限于君臣。她连像眼下这样抱着他,都是奢侈。 他的气息,他身上的幽幽沉香,只有这般靠近的时候,才能闻得到。 苏折收紧手臂,揽了她的身子,将她狠狠揉进怀中。气息散落在她耳畔,道:“那我现在离你很近,你可还满意。” 两人静静相拥了一阵,苏折道:“将桌上的奏折批完,我带你去摘星楼赏月。” 沈娴道:“若只是赏月,宫里也有高高的宫楼可赏,不用带我大老远去跑一趟。我让玉砚去备夜宵了,你陪我吃。” 苏折应下。随后沈娴批阅剩下的奏折时,他便靠在休息用的榻几上,袖了卷书看。 案几上的更漏细细无声地变化着,流动的沙子,流淌的时间。 玉砚去备夜宵,便是能拖就拖,尽可能地多给沈娴和苏折留出时间,因而许久都没有回来。 直到沈娴批完奏折,抬头看向苏折时,才发现他已倦得睡去。 沈娴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细细地看着他的脸。她伸手碰不得他,一碰就怕把他吵醒了。 他定是累极了才会不知不觉地睡着。 沈娴发现,就这样守着他睡,也是一件极其安宁的事情。 可就在她看苏折看得出神之际,倏而一只手擒在沈娴的腕上,将她的身子往下拉。沈娴猝不及防就朝苏折倒去,一下趴在他怀里,温凉的手转而扣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圈住。 书卷悠悠从榻几上掉落,乱翻了几页,惊扰了一室烛火。 沈娴脸贴着苏折的胸膛,听得见他的心跳,随着那惺忪的话语声而发出轻微的颤动:“光是看着我不嫌浪费时间么,有时间你就让我多抱一下,多亲近一下。” 沈娴问:“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有个人一直那么看着我,我想不醒都很难。” “苏折……” 苏折睁开眼,道:“臣在。” 沈娴抬起头来便瞪他,却是对上他眼底里的笑意,她道:“不许称臣。” 苏折手扶着她的后脑,压下她的头,便吻住了她的唇。沈娴勾上他的肩颈便热烈回应,就算吻到窒息也舍不得松开。 后来玉砚端了夜宵,站在御书房门外道:“皇上,夜宵来了。” 进来时,玉砚也目不斜视,将夜宵放好便又退下。 沈娴红肿着唇,别有撩人韵味。桌上的两碗面十分清淡,两双筷子相连,她轻柔道:“苏折,你陪我吃同心面。” 月上中天时,从御书房出来,沈娴目送着苏折离宫而去。 第610章 确是大不如从前 在沈娴的印象里,往后苏折在官场之外,好似又换回了那身黑衣,再没穿过白衣。 朝廷诸臣提及他,又敬又畏,更不乏恨意暗生者。 他位高权重、树大招风,树敌是必然的。并且敌人在暗他在明。 那日沈娴听说,苏折在回家的途中遇刺了。 当时沈娴抛下手上所有事,不管不顾地跑出宫去。当时巷弄里的尸体已经被抬走,剩下满地的血污。 苏折便站在那血污巷中,不染一丝污浊。周遭官兵来来往往,去各处追查。 沈娴抬脚就朝他奔来。他侧头看见朝自己跑来的人影,冷清的神情微怔,继而放得柔和。 沈娴瞠着双眼,看着满地血迹,她不由分说抓住苏折的手,将他上上下下地检查,慌乱道:“你怎样,有没有事?身上可有受伤?”她满鼻子里都是那股浓重的铁锈血腥味儿,“伤到哪里了你要告诉我,不能再藏着掖着……” 苏折道:“阿娴,我无恙。” 沈娴要亲自确认了他身上没有伤痕,才肯放心。 后来,文考武举的京试如期拉开了帷幕。楚京里汇聚了从各地选拔起来的人才。 文考由苏折坐镇,武举由秦如凉坐镇,进行为期数日的选拔和考核。 这些天京城里十分热闹,人才的涌入仿佛一下注入了活力,百姓们谈论得最多的便是文武考试。 沈娴得空时也往考试场地去便服视察。文人学子们奋笔疾书,而武招英雄们虎虎生风。 沈娴去武考考场时,主考当然是秦如凉,她得以在旁坐了一会儿。考察武人的武力只是其中一个方面,还要考兵法谋略,最后综合得出评判。 往年武招考试都以武力为主,兵法策论是新近苏折加上去的内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光是背几卷兵法根本难以过关,关键还得看融会贯通、领悟精髓。所以随机应变才更能考察武人适不适合为将。 沈娴在武招考场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高梁。 他果真来参加考试了。 一年没见,高梁身体结实了许多,浑身有力,约摸在南境军营里磨炼的缘故,使得他棱角较以往更加分明。霍将军写来的举荐信里,也对他赞口不绝。 在武力值上,高梁不是最拔尖的,可是他脑子灵活,懂得变通,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优势和劣势,并分析对手的优劣,往往不必硬碰硬就能让对手败下阵来。 看样子这一年里,他没有少打磨自己。 一直没开口的沈娴,这时与秦如凉道:“你觉得他如何,是可造之材吗?” 秦如凉对高梁并不熟悉,一眼就看出端倪来,只道:“他腿上力量不平衡,以前受过伤?” 沈娴勾唇笑了笑,道:“大将军好眼力,不仅观察他们的武力值,还洞察他们的体魄。他在北伐时确实腿部受过伤,撕下好一块筋肉,一年的时间恢复如此,算不错的吧?” 待京试过后,又组织了殿试。文才所上交的试卷,最后送到苏折的手上,由苏折最终批定殿试人选。 待匆匆忙忙半月后,朝廷发榜,将朝廷选拔入围的名单公示告知。随后一批新的文臣武官或分派到各地,或留用在京中,使得大楚的官场焕然一新。 听说入围的这些文人试卷乃是苏相亲自批定,这让新入朝的年轻新秀们无不受到鼓舞。 但近来数日苏相都歇朝。 原因是前些日为了科举考试劳累过度,可苏相依然每日到官署中办公,后女君不得不下令强制苏相在家休息。 即便如此,朝中有拿不定主意的事,下面的官员还是会将政务送去苏折那里请他定夺。 沈娴派了太医来,替苏折例诊。来时正逢苏折在小睡,只是他睡得过于久了些,太医在外等了足足半个时辰。 苏折醒来后,听说宫里的太医来了,这才请太医进来。 大约是刚睡醒的缘故,他脸上没有血色,苍白得似入冬以来渐渐失了温度的阳光。 太医诊了片刻,细细沉吟,起身严肃道:“苏相有沉疴之症,定要好好休养,切不可过度操劳,否则体内顽疾一旦复发,则久病再难愈。” 大概连太医也没有想到,苏折的身体比他想象的更严重。他原以为,受皇上指派前来,只是做一番例行检查罢了。 苏折靠在床上,微仰着头阖着双目,头还有些晕沉。他闻言眉目没什么起伏。 太医开了药,便准备退下。 苏折却忽然道:“到了宫里,该怎么回禀皇上,要苏某教教太医否?” “这……” “苏某一切无恙,勿要让皇上担心。否则你这太医,往后也不要做了。” 太医应道:“是,下官知道了。” 管家送走了太医,又回到院里来,忧心忡忡道:“大人再歇歇吧,等药熬好了,我再送来。连太医都说了,往后再不能忧思劳虑,不如大人辞了官署的事……” 苏折捏着鼻梁,疏淡道:“以前不用小憩,如今却能昏睡一个时辰而不自知,确是大不如从前。” 可是朝堂上正值新旧更替之际,即将要推行新政,这个当口,岂是他想放就能放下的。 一旦上手了,再想要放手,就不能随心所欲。除非等到新政实施,朝堂势力均衡稳妥,国库开始盈收,她再无后顾之忧,方才可退。 身体早就不如从前,苏折自己心里大概是知道的。可人就是这样,越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事,越是心存着侥幸。 最终他也不能避免。 所以他一直骗着沈娴,也一直骗着自己。若是太医不往他家门走一遭,他几乎都快以为自己当真无病无忧。 却原来沉疴已久。 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那次山林遇伏、从山坡滚下磕碰到头部开始?还是从夜梁遇袭九死一生开始? 身体根基受损,他没有时间来休养恢复,他心里盘算得越多,就日益承载得越多,他一直凭借着意志力在透支这副身体,现在慢慢连意志力也撑不起了。 上次被诱发过一次,可仅仅两三月,并不能有多大的改善。又或是两三年也不一定能痊愈。 管家实在放心不下,又去请了药庐里的老前辈过来一看。 他一摸苏折的脉象,便揪起了眉毛,道:“上次我怎么说的,原以为你好好将养这一阵子会有所好转,不想竟越发严重!” ps:《千秋我为凰》快要进入尾声了,大家不要慌,我会尽量在春节前完结,让大家过个好年,我也要过年呜呜呜,感觉好几年没歇过了。 第611章 我怕啊,我怕的东西可多 苏折道:“弟子原也以为是好转了,所以疏忽大意,没想到还真废了。依师父看,弟子还能活多久?” 老者看他道:“你还想活多久?我看你是一天都嫌活多了。” 苏折淡淡笑,道:“弟子原想能活过四十载,便是上天眷顾。” “别说四十载了,照你这状况下去,四载都成问题。”老者一边给他施针,一边道,“之前我就与你说过,你这副身体一点都再累不得,可你偏不当回事。” 苏折淡淡道:“若是逢在太平盛世,弟子往后只做一个庸庸碌碌的废人,这倒没什么。可惜,弟子还没等到那太平盛世的到来。” 所以他怎能退缩,怎能让所有的压力和重担都压在心头那女子单薄的肩上。 老者沉默片刻,问道:“这次又是什么诱因?”老者知他不是拿得起放不下,而是他心中有别人所无法企及的执着。 苏折道:“也无什么诱因,只不过是近来时常昏昏然,一睡难醒。” 老者一顿,继而开始翻开苏折的眼帘仔细检查,半晌道:“从你的脉象和症状来看,你头颅内并无淤血肿块,恐怕是伤到了其他。” 老者伸手去摸苏折脑部的旧伤,道:“伤口倒是愈合了,可里面究竟是怎么个情况,老夫也不得而知。” 后来苏折将政务都下放,也不再去官署。有时候需要他处理的事,都只在家里处理。 沈娴听太医说苏折身体无甚大碍,只有些疲劳,养养就能恢复。 沈娴不太放心,夜里还是偷偷出宫,到了苏折家里来。苏折让管家和下人把他平日所用的汤药都收好,携沈娴在书房里坐了一阵。 沈娴握着苏折的手,道:“你的手怎的这样凉,入冬了,屋子里需得放着暖炉。” 随后管家把炉子放了进来,沈娴一直帮苏折暖手,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这些天里朝中所发生的事。 她只当做闲话讲给苏折听。百官各司其职,新入朝的官员干劲十足,一切总算都有条有理。 沈娴说:“今年年关的时候,我让贺悠准备一下宫宴,自科举以后,你还没有好生接见过那些被你挑选提拔起来的新臣,等你精神养好了,再去接见他们也不迟。” 苏折便闲闲地与她分析着,朝中哪些官员秉性如何,适合做些什么事。以及新政如何推动,国库如何增加库银云云。 沈娴把苏折的手伸到炉子的上方,烘热的空气渐渐把他的手烤得暖和。炉子里火红火红的光闪闪烁烁,映衬得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好看。 沈娴点头,“好,我都记着呢。你渴吗?” 苏折淡淡笑道:“你一问便觉有一点。” 沈娴便去倒水给他喝,又问:“饿了么,可有想吃的夜宵?我去给你做。” 苏折抬眼看着她,看了她许久,眼神里深黯不明,话到口边却仍是清浅:“你好像特别担心我。阿娴,你在怕什么。” 沈娴愣了愣,道:“我怕啊,我怕的东西可多,怕你冷着,怕你饿着,怕你累着,怕你这不好那不好,数都数不清。” 苏折笑得清淡温柔,道:“我现在既不冷也不饿,有你陪着我说话,极好。” 沈娴这才笑了起来。后来她见苏折眉间浮上倦意,不舍得再让他和自己说话了,道:“可是困了,是该回房休息了。” 苏折闭了闭眼,又睁开,温暖地看着沈娴,道:“你今晚可要留下?” “难不成这么晚了,你还想赶我走?” 这是苏折为相以来沈娴第一次在他家留宿,尽管知道不应该,可还是舍不下。沈娴不求一整夜,天亮之前她便离开,只要能陪在苏折枕边,见他安眠,就已知足。 这一夜,苏折一直紧紧抱着沈娴,紧得让她有些透不过气。 天还不亮时,沈娴就从他怀里爬出来,摸着黑窸窸窣窣地更衣,很庆幸自己这一次没有吵醒苏折,临走前在他眼角和唇上轻轻吻过。 实际上有沈娴在的时候,苏折的身体还算温暖,可她人走后不久,苏折的体温就渐渐凉了下来。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苏折感觉到很冷。 细雪断断续续地从天空中飘落,往那青瓦屋檐上盖了薄薄的一层霜白。后来雪越落越大,将地面也覆了去。 苏折坐在窗前,如那天夜里一般,双手伸到炉子上方去烤火,却总也无法取暖。 后来丞相官署里的人冒雪送来一些政务,需要苏折批定下达的。 傍晚天黑得早,苏折服过汤药以后,闲来无事,便打开宗卷来看。若是不费精神、不动心力,光是看看也无妨。 有需要他做批注的地方,苏折便执笔蘸了蘸墨,往那上面批注几语。 眼下他沉着手腕,指上墨笔如有灵魂,轻轻在纸页上落下两行遒劲的字迹。忽而,一滴液体从上方落下来,打落在纸页上,渐渐浸透。 继而是第二滴,第三滴。 那艳烈的颜色,在还未来得及风干的墨迹的映衬下,宛如雪中绽放的红蕊梅花。 苏折手上动作一顿,一股腥甜蔓延开来。他抬手向自己鼻端摸去,摸得满指鲜红。 他淌出来的鼻血,染红了桌案前的宗卷。衬得他的手指异样的瘦削苍白。 过了三五天,雪停了。 京城里的百姓们都在张罗准备着年货,再有不久就要过年了。 苏相重新开始上朝,然后在官署办公,精神似乎不错,往后治理朝政的手段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新政推行得不怎么顺利,要让百姓得到利益,让国库涨收,总会损害到一部分士族大家的利益。 然苏相用铁血手段,在朝中排除异己、荡扫一切阻碍。一些官员背后提起他时,恨得咬牙切齿。只不过最后总是不能把他怎么样。 反倒是与他为敌、背后指责他独揽朝政的官员,最后在他手上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第612章 为什么要把自己置于如斯境地 渐渐有越来越多的奏折弹劾丞相,太过于强硬霸道,有政见不和者,可各抒己见,没必要赶尽杀绝。可当朝无一人敢站出来明言丞相不是。 而此时,朝中旧臣,几乎已经被他扫除干净。 往后不再有那些老骨头们抱团以死或罢朝来要挟女君。 那一阵百官戚戚的时候,苏折已若无其事地着手准备大楚来年的计划,不光是来年,未来三年五年的政务策略,他都细细记载在册,以便来日发挥作用。 他在朝中给苏羡挑好了新的老师,负责往后宫中太学院的教学。苏羡身为大皇子,再等不久,就需得进太学院正式学习了。 他还请秦如凉在大内禁卫军里挑选资质上佳的侍卫,让秦如凉集中训练成大内暗卫,往后负责沈娴的安全。 秦如凉蹙着双眉,看着苏折道:“好似近来苏相过于急进。” 苏折扬了扬眉梢,不置可否。 秦如凉又道:“我知你素来有手段,可近来朝中越发有人对你敢怒不敢言。不想给她添麻烦,你也应该适可而止。” 苏折淡淡笑了笑,拒人千里,道:“我要怎么做,应该还用不到秦将军来指导我。秦将军只管做好分内之事,训养暗卫之事,还请秦将军放在心上,勿要拖延过久。” 说罢,苏折转身就先离开了。秦如凉留在原地,看着他两袖清风的背影,且忧且虑。 苏折断绝了与秦如凉和贺悠以及他提携的可靠的朝臣们的往来,一人独政,行事作风霸道且冷傲。 就连宫宴上对那些一直以来憧憬向往着他的新臣们,苏折也甚是怠慢,毫无情面可讲。 渐渐新臣们都站到了女君这一边,上递的折子也对丞相有诸多不满。 苏羡从太学院回来,看见沈娴坐在案前,手里拿着奏折,一直眉头紧锁。 苏羡安安静静地坐在沈娴身边,半晌才道:“娘,是不是有很多人骂爹?” 沈娴道:“他走的这条路,万事挡在娘前面,必然有很多人骂的。” 可是她却不能把一切都当做没事发生一样,如今朝臣对苏折的弹劾,早就不是独擅专权那么简单了。 弹劾的奏折照例堆在桌案一角。趁沈娴不注意的时候,苏羡拿了几本翻开来看。 简单的字他识得,奏折上都在骂他爹,残害忠良、独揽朝政、居心叵测,乃一朝奸相,不可坐视不理。 朝臣们皆以为,一个人有多大的能耐,便会有多大的野心。以前苏相深藏不露,如今大权在握,总算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可是在朝政的实施上,有苏相坐镇,未曾有过纰漏,他手里的新政已经可见效益。朝野上下虽一片风声鹤唳,但民间百姓却渐渐有安乐之谐。 白日里沈娴往丞相官署走了一趟。 梅上积雪,迟迟不化。 官署里的人将路前的雪清扫干净,沈娴沿着湿润的石板路一直走下去,通往苏折办公的地方。 台阶前的房门开敞着,冷风凄凄而入。沈娴抬眼便看见他坐在屋内的书桌前,案上堆着不少的册子宗卷。 苏折正一样一样拿过来过目,神色清冷,指上依稀夹杂着墨香,下笔果伐。 沈娴在门外站了一阵。 想来苏折是发现她了,只是专注地将手里基本册子都看完以后,方才抬起头,朝她看来。 他起身往前,行君臣之礼,揖道:“臣参见皇上。” 沈娴走进屋中去,发现里面和外面一样冷。她道:“寒冬腊月,苏相为何不碳炉取暖?” 苏折道:“臣犹不觉寒。” 沈娴让旁人都退下。她在苏折的桌案旁落座,宫人送了一个碳炉进来,她和苏折对坐着,一同烤火。 苏折把双手伸到炉火上方,她低眉看着炉子里红艳的火光将他的手指镀得分外好看。 沈娴轻声道:“不是说不冷吗?”嘴上虽这么说着,心里却是满满的心疼。 苏折道:“陪皇上坐会儿。皇上怎么到这儿来了。” 她碰到他的指尖,触手温温的。 沈娴道:“我过来看看。”顿了顿又道,“一朝丞相,做到你这个份儿上,果然很忙。想当初贺老在位时,有好一段日子,贺老都是闲赋在家,不管不问的。” 苏折笑了一下,“今时总不比往日。不知我做的可还让皇上满意。” 沈娴觉得他一口一声“皇上”,让自己心里闷得慌。她道:“叫我阿娴。” 苏折唇边的笑意淡了淡。 沈娴看着他,又道:“我想听你叫我阿娴。” 苏折无奈道:“这里是公署。” 沈娴一下便握住了苏折的手。她手指缠着他的,十指紧扣,道:“你为什么不能适当地松闲下来,你是工作狂吗?你把一切都替我做了,我做什么呢?” 苏折道:“我只是替皇上分担了一部分,皇上每日不还是有许多朝事要理。等明年,大抵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了。” 沈娴沉默,后道:“确实,每日光看奏折,就够我头疼一阵子。” 苏折上挑着眉梢,道:“很多弹劾我的折子?不是说不看么,都烧了。” 沈娴不是没察觉到他的变化,她道:“不听听他们说你什么?” “说我什么。”苏折淡然无事道。 “说你是奸佞之臣,野心勃勃,试图架空皇权。” 苏折轻浅笑道:“那还真是不幸,早前那帮老臣所日夜担心的事,总算是发生了。” 沈娴道:“我知道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苏折抬了抬尾音儿:“你就那么相信我?万一他们说的是真的呢。” 沈娴一笑置之,道:“那我就撤了你的相位,让你做一个清闲之人,反倒如了我的意。” 苏折道:“可能不行,我一旦失了权位,不知多少人想要弄死我呢。” 最终沈娴脸上勉强的笑意,也消失了。 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回不去了。 “为什么?”沈娴问。 “皇上所问为何。” “为什么要把自己置于如斯境地。”她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你原本大可不用这样做的不是吗,你大可像最开始那般,赢得百官称赞崇拜,你为什么要这样?” 第613章 变得贪恋权势,变得邪佞猖狂 苏折想了想,回答她:“大概权势很容易让人迷失的吧。” 沈娴道:“权势若能让你迷失,你早就是大楚的皇帝了,而不是我。当初那皇位于你来说唾手可得的时候,你怎的不跟我说你容易迷失?” 沈娴靠近苏折,眼里有些伤痛,细细又道:“你是不是想把你得来的那些人心都还给我,不惜毁了自己的声名,而把朝臣都推到我这一边?苏折,我知道的,你向来如此。” 苏折眼神平淡,嘴上笑着说:“这次可能不是那样了。” “那这次究竟是怎样,你告诉我。” “人心莫测,不用事事说得很明白。” 苏折是变了,但沈娴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变了。在往后的日子里,她只知他变得贪恋权势,变得邪佞猖狂。 不管多少朝臣弹劾他,上面都有沈娴替他兜着,所以他无所顾忌。 他一直在挑战沈娴最后终于兜不住的那一天。 沈娴从丞相官署离开以后,苏折便让人把房间里的暖炉撤了。房内的空气寸寸凉透,像裹着雪碴子似的冰冷。 苏折独自坐了许久,手上亦冷如冰霜。 沈娴不在的时候,他一直不烤火取暖,是因为他知道,火灭的时候,才是最冷的时候啊。 他怕冷,更怕温暖过后的奇冷。 可方才暖炉一送上来时,苏折还是第一时间伸手去烤火。因为他担心沈娴会握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手是冰凉的。 好在他的担心没有出错。等沈娴碰到他的手时,他手里已经笼上了一层外在的模模糊糊的温度。 苏折从官署回到家中,抖落了衣上的落雪,进了屋。 他把衣橱里放着的黑色围巾取出来,围在自己的脖间。手里抚摸着柔软的围巾,不由淡淡含笑。 这次是发自内心的。 苏折坐在屋檐下,看着外面的天空飞着雪,手边的茶片刻就凉了。他窄了窄眼帘,依稀想起前年寒冬时节,他趁着大雪夜里上麓山护国寺偷偷与沈娴幽会时的光景。 这围巾是沈娴那会儿给他织的,他走的时候,她还光着脚跑出来叫他,后来给他戴上围巾,才舍得他离开。 那会儿尽管大雪纷飞,然他却不曾觉得冷过。 前两天偶然在宫里看见了阿羡,他正从太学院里下学回去。苏折在梧桐道这头看着他,穿着厚厚的棉袄,颈子上也围着这样的围巾,小小的人影由崔氏牵着往太和宫去。 阿羡没有发现他,故而也没有回头看他。 太学院里的太傅,每隔几天就会到苏折这里来,细细禀告这些天大皇子的学业情况。大皇子应该学什么,苏折都会叮嘱太傅,继而应该教什么。 除夕将至,朝廷放了年休假。各官署都大门紧闭,丞相官署也不例外。 苏折总算可以待在家里了。 近来他昏睡的时间渐长,一个时辰变成了两个时辰,有时一直从午后睡到天黑。 管家请来老前辈替他看,每次都是摇头离开。 苏折与管家道:“往后就不要去药庐请人来了,大抵是往年时候睡的时间少,如今一天天地补起来也好。睡醒了精神便也好些。” 管家老来徒增伤悲,道:“大人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要不告诉皇上吧,让小公子也常来陪陪大人也好。” 苏折莞尔,淡淡道:“如此,非要让我不安心么。” 管家只好不再多言。 除夕这一天,苏折昏昏沉沉地在房中睡了一下午。隐约听到外面巷陌人家里有稀稀疏疏的鞭炮爆竹声。 等他睁开眼时,天色渐晚。 家里后厨正在张罗着年夜饭,烟火气顺着烟囱升了起来,多了几分人情味。 苏折打开房门,外面早已雪停了,皑皑白雪晃眼,苏折一眼便在院子角落里看见一只小团子蹲在树下玩雪。他脚边堆了好几个用小手捏起来的雪球。 苏羡听到开门声,扭着身子回过头来望着苏折,小脸细细白白,双眼又黑又亮,道:“你睡醒了?” “什么时候过来的?”苏折披着衣裳出来,问。 苏羡道:“过来有一会儿了。管家伯伯说你正在睡觉,就没吵你。” “你娘呢?” “她听说你中午没怎么吃饭,温的粥也一直没动,就去了厨房,重新给你熬粥去了。”苏羡走过来,看着他问,“你怎么睡这么久?身体不舒服吗?” 苏折揉了揉苏羡的头,温声道:“大概是爹有些老了。” 苏羡道:“可我看着爹却还很年轻。” 离吃年夜饭还有一会儿,沈娴适时拿了粥回来,进了苏折的房间,看着他把粥吃下。 她身上带着温馨的气息,仿佛让这房间也暖和了起来。 记得上次沈娴从丞相官署离开的时候,还有两分不欢而散的味道,可眼下她又全不计较,一如往昔,只要能守着他、看着他,就已知足。 他想,沈娴若是与他赌着气,倒稍稍叫他心安理得一些。 可是她却一再纵容他、由着他。 苏羡自个坐在房门口的廊上,悠悠晃着腿儿。 娘儿俩越是这般,越是让苏折放心不下。 暮光淬着沈娴的轮廓,她静静地陪着苏折。 苏折问:“今日怎到这里来了。” “今日除夕。” “往日老臣们是知道你我的事,所以你进我家门也无所忌讳;如今朝中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你我的事,要是让他们看见你来我这儿,往后就又要有得说了。” 苏羡在外面,忽然稚嫩道:“爹放心,我和娘是偷偷来的。我们在宫里过除夕,实在冷清可怜。” 沈娴看着苏折,道:“听到了吗?”她倾身整理着苏折的衣襟,轻声又道,“现在你可以安心过年了吗?” 在开饭以前,苏折在廊下看着娘儿俩又拿了许多红色的灯笼来,一起挂在那树梢下。苏羡手里捧着蜡烛,给沈娴一盏盏把那些灯笼点亮。 院子里红红的光铺照在积雪上,很有两分喜庆。 因为沈娴和苏羡的到来,家里上上下下过年的氛围才浓厚了一些。前院里也有下人装扮,门前挂了两个大红灯笼。 家里备了两桌年夜饭,管家带着下人们一桌,这一家三口一桌。 看着沈娴在桌前替自己施饭布菜,苏折说他忽然很有食欲。沈娴放了羹汤在他手边,道:“吃完饭后,还得带阿羡放鞭炮。有食欲就多吃一点,不然很快就饿了。” ps:没想到写男主也写得如此难过,毕竟是我亲生的,心都要碎了。我会尽量对男主好点的,给他一个圆满的结局。现在欠下的后面都用甜腻番外来补偿罢。么么哒,小伙伴们要坚强!!! 第614章 别忘了,我活在这里 苏折暂不知下一个除夕夜又是何光景,眼下有妻有子在侧,应是此生圆满、无所遗憾。 苏折下午睡了一下午,今夜精神很足。饭后他带着阿羡前院后院地转,怕雪濡湿了鞭炮一会儿不够响,便把苏羡抱起来坐在自己肩上,让苏羡把那一串串火红的鞭炮搭挂在树上。 暖炉里幽幽燃着炉火,炉火边上烤着地瓜。 沈娴倚在前院堂门前,笑看着父子俩的默契合作。 还没到时候点燃鞭炮,忽而遥远的夜空传来闪烁几下,隐隐可听爆破声,一家三口仰头望去,见那烟火恰好盛开到极致。 五彩斑斓的颜色,转瞬即逝,却也真是好看。 苏羡搂着苏折的脖子,软软糯糯道:“那是娘让宫里准备的烟花,我们在这里也能看。” 苏折回头,眸若星火,深沉幽邃地看着门边的女子。 后来苏折放下苏羡,让他回到沈娴身边去,捂好耳朵。苏折拿来火折子,吹了吹,火折子一端在他手指上亮开了红红的光点,他对着鞭炮点燃后,转身就几步走回来。 随后便是噼噼啪啪一通爆响。 沈娴脑仁里一片喧哗吵闹,倏而苏折捂着她的头靠在自己怀中,捂好她的耳朵。霎时她只觉得一片安宁。 沈娴抿着唇,低低笑开了来。 “阿娴,新年快乐。” 这一夜里,沈娴说:“苏折,我有一个新年愿望。” “什么。”他若是还能为她实现,定会努力去实现。 沈娴合着双手,闭着眼,似在虔诚许愿,后才睁开眼道:“便是希望你长命百岁。我郑重许下的愿望不多,希望老天爷能够听得见。” 苏折眼下眼帘,唇边笑意清浅,眼眸里却是端地一颤。他捧着沈娴的头,在她额上印下深深一吻,轻松地笑说:“那我一定不让你看见我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是否就以为,我还一直活着。” 那时沈娴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在满院的鞭炮声中,苏折低头在她耳边,手指叩上沈娴的心口,轻声细语又道:“别忘了,我活在这里。” 除夕夜,京城里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绵延不绝。直到天快要亮的时候,才慢慢消停下来。 沈娴的发丝散在枕边,她侧身依偎在怀,手里固执地搂着苏折。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害怕着什么,似醒非醒地喃喃耳语:“苏折,你说将来要携我云游四海,可想好了要带我去哪些地方?” 良久,苏折才道:“还没有想好,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沈娴软绵绵地笑了,道:“大楚南北我都走过了,却是没有机会停留下来,细细品味。我还想去边城吃夜梁的地道菜、品凤梨酒,我也想去北疆看辽阔的荒野塞外,我还想泛舟江南,还想隐居山林,有小桥人家、炊烟袅袅,只要和你在一起,守着日出与日落……” 大抵是因为幻想得太美好,沈娴渐渐被带入了自己所织绘的那个美妙的梦里。 可对于苏折来说,这一夜都像是对他格外的恩赐,他怎舍得合眼。 苏折轻抚着沈娴的发丝,温柔低语道:“你想的这些都很好,有机会的话。” 有机会的话,他定会陪着她一起去。可是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大年初一,氛围或多或少有些不一样。昨夜鞭炮留下的细碎红纸像飘落在雪中的细碎梅花瓣,红白相间,十分好看。 管家年纪大了,早晨起得早,挥着扫帚扫干净了门前雪。 空气很寒,说话时都能呵出团团白雾。 今年阳春河上的冰结得十分厚,一家三口还坐着马车出游了半日。 宽泛的河面上,有大人带着孩童在边缘嬉戏,始终不敢朝河中央靠近。苏折坐在马车里,从小窗外看去,见沈娴也带着苏羡在那冰层上逗留了一阵子。 他们一家三口始终不再如之前那么肆无忌惮了,出行都尽量避人耳目。大概是因为朝中大批的人换了,无人再当朝阻碍沈娴和苏折,可两人都知道,他们之间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后来沈娴牵着苏羡回来,苏折便让马车启程。 等马车到了地方停下的时候,沈娴撩起帘子一看,才得知苏折竟将他们母子送到了宫门口。 新的一年开朝后,又是另一番尔虞我诈。 苏折依然与朝堂上的政敌斗。沈娴没想到,他也会有一日把朝堂矛盾激化到白热化的地步。 沈娴连日批阅的奏折都比以往少许多,后来才得知,是苏折在没有过问她的情况下,将百官奏折拦截下来,只挑选一部分送到沈娴的御桌上。 他挑的那些都是想让她看到的那些,不想让她看到的自然就扣下了。 沈娴终于将苏折宣到了御书房来。 他始终垂着眼,对沈娴见礼,温声道:“臣参见皇上。”举手投足,皆是从容,挑不出一丝差错。 沈娴一直看着他没说话,他便一直维持着见礼的姿势,一动不动,更不要说抬起头来看她一眼。 明明他是这样一个清浅无暇的人。 沈娴不知道,当初把相印交到他的手上,究竟是对是错。 过了许久,沈娴才开口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臣不知皇上所指何事。” “扣押百官奏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折道:“朝臣上表奏章,乃是上禀国家大事,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臣以为不足以让皇上过目,故自行处理了。” 沈娴起身走到他面前,道:“鸡毛蒜皮的小事,那百官弹劾你、以笔伐诛你,也算鸡毛蒜皮的小事吗?” “那些奏章,皇上不是说不会看的。” “我是不会看,但不代表你可以把它们全部扣下。” “不想看,却要放在桌边,这不是自添烦扰么。” 沈娴不知道苏折何时开始这样不温不火地回话,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他对此游刃有余。 沈娴无声地笑,红着眼道:“你既这么喜欢独揽朝政、权谋争斗,你怎么不来做这大楚国君?苏折,你就有这么喜欢吗?” 第615章 我发现,还是权势比较适合我 明知他不是这样的人,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话一出口,苏折便撩衣跪在了地上,依然是从容不迫的,带着一股傲慢。因为沈娴不会拿他怎么样,他知道,沈娴也知道。 沈娴蹲下身,和他齐平,一点点凑近他,哑声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你明明可以做一代名相、名垂千古,你明明可以受百官敬仰做他们的楷模,你为什么要毁了你自己?” 她咬着牙,看着他平淡的神情,心里万般难受,一字一顿又道,“你说你想做权臣,你说你想守着我和阿羡一辈子,你忘记了吗?” 两相僵持着。 后来,沈娴终究弱了一些,她同苏折一样跪在地上,倾身过去抱住了他。 苏折的头靠在她肩窝里,淡淡的幽香传来,他眼眸里尽是苦涩。嘴上依然平平淡淡道:“皇上,这里是御书房,皇上不应如此。” 沈娴将他抱得更紧。 她喃喃道:“我怎么感觉,你正打算离开我了。”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别人纵憎我恨我,却不能奈我何。只要我身在朝堂,朝堂都是你的,叫我如何离开你。” 苏折离开御书房以后,沈娴独坐书房,沉思良久。她前前后后地思考着,想要找到苏折变化的端倪,最终都没有头绪。 后来沈娴叫了秦如凉来,让秦如凉派一些侍卫,到苏折家宅附近去驻扎。 秦如凉道:“皇上想要监视他?” 沈娴苦笑一下,道:“我不知道他哪里不对,但一定有原因的吧。秦如凉,你觉得他现在这样,是他自己想要的吗?” 秦如凉道:“臣也不知,但既然皇上安排,臣会去安排,不会让他发现。” 最终他也没说苏折要他挑选侍卫,把他们训练成保护沈娴的暗卫的这件事。 很快侍卫便乔装成平民百姓,白天黑夜地监守苏折家门。 苏折晨时出门上早朝,傍晚从公署回到家。家中没有门客拜访,寻常时候大门一直紧闭,除了家宅里的管家下人,再无任何人进出。 侍卫守了好几天,也只得出这样的结果,不免叫人失望。 沈娴又叫来贺悠一问,贺悠亦是毫无头绪。并且最近他受苏折的势力打压,已经与苏折日渐疏远,这也是贺悠想不通的地方。 后来沈娴连着两晚出宫,到苏折那里去。 只可惜,她都没再见到苏折。 管家引了沈娴进来,道:“近来春寒料峭,入夜以后,大人很早便歇下了。可要老奴去叫醒大人,还是皇上自己进去?” 彼时沈娴就站在苏折的内院里,看着房门紧闭,里面一片漆黑。 见她站着没动,管家便自主地走上前去,想要敲门叫醒苏折的样子。 沈娴蓦然道:“他近来,睡得可好?” 管家应道:“大人近来睡得早,起得也早。只是中途若是醒来,再难以睡下。” 沈娴道:“那就不要吵醒他,让他睡吧。” “是。” “我想在这里待一会儿。” 管家默默退出去以后,沈娴轻着步子,走上台阶,在苏折门前的回廊上坐下。 苏折躺在床上,窗外依稀月白。他半撑着眼帘,听着院子里有些落寞的说话声,继而又归于宁静。 沈娴就在他屋外,坐了很久。她侧着身,手支着头,一直斜斜望着他的门扉。仿佛以为望进这门扉里,便能望进他的心里。 沈娴坐到身子都僵了,才轻声道:“当初我为什么要答应你,现在想来真后悔。可你以为你变成奸臣、佞臣,变成世上最坏的模样,我就能放下你了么。” 最终她还是起身离开了,一个人走出他的家门,有些落魄的样子。 往后,她只能尽她所能地去挽回和补救。可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放开这个人。 第三天晚上沈娴又来了,秦如凉陪同着她一起。 她站在苏折家的侧门前,敲响了门。 这一回管家没来开门。可今夜她明明比前两夜都要来得早。 过了一会儿,里面响起一道清淡的声音:“谁?” 沈娴心头一颤,道:“是我。” 只有她会到这侧门来,以往苏折都知道的。苏折知道门外的人是她,可依然要生疏地问出口。 里面沉默片刻,道:“我正打算这两日将这侧门封了,往后你再来敲门,只怕是听不见了。” 苏折没有开门,静静地靠在门扉上,只与沈娴一门之隔。 沈娴哑然开口问:“是因为我时常来打扰你吗?” 苏折紧皱着眉,斟酌着用语,“阿娴,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些时间,等我做好我要做的事。” 沈娴心头又痛又怒,一拳用力地砸在门上,咬牙切齿道:“然后呢?” 苏折没有说然后,他语气里淡淡笑道:“我发现,还是权势比较适合我。以前没彻底握在手中的时候,不识其中乐趣。如今,我识得了。天下男子,皆有其抱负,我也不例外。” 沈娴又一拳砸在门上,疯了一般地踢门,低沉道:“你现在告诉是你碰到了权势,醉心于朝堂争斗是吗?我告诉你,我一个字都不会信!有本事你把门打开,有本事你当着我的面,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沈娴一直敲门,磕破了手。但好像苏折已经不在那门背后了。 秦如凉不忍,道:“你要想见他,我带你翻进去就能见到他。” 沈娴摇头,感觉脸上有些凉。她嘶哑道:“那些话,他当着我的面也是说得出口的,可是我不想听。” 秦如凉把她拉回了车里,又送回了皇宫。着太医来给她包扎伤口,不知道她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木屑扎进她手背的皮肤里犹不自知,太医给她取出来的时候,她连眉头都没动一下。整个人面无表情。 秦如凉抿了抿唇,转头就离去。 他又回到了巷子里,翻墙进了苏折家,直奔内院,把苏折从房间里揪了出来。 第616章 现在你明白了吗? 秦如凉怒气冲冲道:“我心甘情愿地把她交给你,我鼓励着她勇往直前、不要放手,你便是这么对她的!苏折,你不是谋略过人吗,你会没有想到有这么一天你和她相望不能相守?那么多艰难困苦你们都一起熬过来了,可你现在却退缩了,算什么男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朝苏折动起手。掌风浑厚凌厉,只管往苏折身上招呼,苏折步步退守,秦如凉沉声又道:“你凭什么让她为你这么难过?你不是为她生为她死也甘愿吗,如今区区一朝丞相,不过权势弄人,你苏折竟然会被迷了眼!你为了权势,竟会舍下她一个人!” 不出十招,苏折败下。 这是秦如凉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的。他一直深知自己就是竭尽全力,也不一定是苏折的对手。 秦如凉及时收手,有些震惊地看着苏折连连后退,最后身体靠在一棵树下,树影摇动,他唇边有殷红血迹。 月色下苏折苍白的手指抬起,淡然无事地拭去血迹,道:“现在你明白了吗?” 秦如凉动了动喉,却终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苏折拂了拂衣角,转头回房里去,关上房门之前,背着身顿了顿,淡淡道:“虽说我想要你帮我守好她,可我仍不愿看到任何人觊觎她,也包括你。不然,我来日即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因为无能为力,这大概是他苏折这一生以来,说的最没有威慑力的威慑人的话。 沈娴让苏折归还了文武百官的奏折,收回了他的部分相权,使得百官称赞连连。她将朝堂上势力均衡,不再在一人独大、呼风唤雨的局面。 尽管是在限制他,沈娴却也是在保护他。身陷朝堂也好,醉心权斗也罢,她不能看着苏折越走越远,她总要把他拉回来。 原以为苏相会有所不满,会阳奉阴违,可是他没有。不论沈娴如何处置,他都安然受命。好像引导着她来一步步击垮自己,也是一件让自己感到轻松的事情。 她不是傀儡皇帝,她要懂得权衡,将来才不会再有谁一朝独大的情况发生。 秦如凉时时刻刻都在宫里守卫着沈娴,沈娴要去宫外找苏折,亦是他陪同。如今他跟在沈娴左右,只会默默地陪着她。 一连去了两次,都不得见苏折。沈娴去到公署,苏折却以君臣待之,温润有礼,却又疏远。 为此,苏羡问沈娴:“你和爹吵架了吗?” 沈娴处理完手里的事,方才抬眼看着面前的苏羡。他的模样越来越像苏折,沈娴伸手摸着他的小脸,仿佛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 半晌,沈娴轻声温柔道:“阿羡,若是你爹不要我们了,怎么办?” 苏羡神色安静,回答道:“他不会的。” 春耕时节,风和日丽。 新政施行,在民间收效显著。城郊大片的良田农地耕种起来,百姓们都相应地分到了土地,忙得不亦乐乎。 朝堂百官可以说苏相争权好斗,但同样是他把持新政不容撼动,才有今日之成绩。 大楚的百姓对这位当朝丞相的呼声很高,尽管他对付政敌的手段十分铁血毒辣。继而朝臣们又开始担心苏相功高震主。 田野里的庄稼长出了嫩色的绿芽,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派春意盎然、生机勃勃。 除了既有的农田土地,还有新的良田依山而开垦,给百姓用来种庄稼,以增加收成。 沈娴去京外视察的时候,苏折已提早在那里。 她站在田埂上,眯着眼望着远处正安排土地耕种的苏折。春风扬起他的衣角,融入在款款春意中,十里青山绿水也不如他一袭身影如墨。 说是视察,沈娴却一直站在田埂上看了他许久。 后来苏折身侧的官员提醒,苏折才回过身来,清淡的视线越过田野,看见了那田间的女子。 她一身杏色衣裳,一根白玉簪挽着青丝,依稀眉眼如画。 苏折抬脚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两人在细窄而蜿蜒悠长的田埂上相遇。苏折抬手作揖,沈娴说不必多礼。 “皇上怎么来了。”苏折平淡地问。 沈娴一直看着他,道:“这大好的春光,我不来看看,可惜了。” 他道:“那还是去宽敞平顺点的地方看比较好,这里田间小路不好走,农田蓄了水,一不小心踩下去会糊了鞋。” 沈娴挑唇笑了笑,几许青丝被风吹拂在了嘴角。她曲指勾了勾唇边发丝,道:“是像这样吗?” 说着,沈娴一只脚便踩进了水田里。 田水清澈冷凉。一下子便打湿了沈娴的裙角和鞋袜。 苏折低垂着的眼眸里黯了黯。 沈娴若无其事地在水田里走着,她低着头不去看他,轻声道:“苏折,我记得以前你说,大楚的江山,哪有我好。你还记得吗?” 苏折眼神深沉却哀淡地看着她,只要她一抬头,说不定就能发现。可是她没有。 她害怕看见苏折冷漠的表情,她仿佛有预感,只要她一抬头,所看见的定然是他的疏离冷淡。 苏折回答说:“臣记得。” 沈娴眯着眼,侧头看向那一环扣一环的青山萦绕伸远至天际,道:“那如今呢?你若觉得江山好,我把江山给你,你若还觉得我好……” 苏折温煦地笑了一下,还一如从前,却是打断她道:“纵使江山好,臣也不能明目张胆地从皇上手中夺过去,不然臣会留下千古骂名。就让臣做皇上身边的权臣,替皇上打理朝政,就差不多了。” 说着他便转身,往回走,对不远处的秦如凉道:“这郊野总归是荒凉,还请秦将军将皇上安全送回宫中。” 沈娴还站在水田里,双脚沾满了污泥。她这才肯抬头,红着眼眶望着苏折的背影,低低道:“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你就是想让我彻底死心,也该有一个可以说服我的理由,总好过像现在,让我心受凌迟之痛。” 第617章 大抵她是因为太过无能了 苏折背影顿了顿,微微抬头看着远处,道:“不是早就说了么,你还想让我说什么呢。男人一辈子无非就爱两样东西,权势和女人,我最终也无可避免,走了一条普天之下男人都会走的路。” “那你说将来带我云游四海,还作数么?”沈娴从来没有这么卑微过,可是她觉得,如果苏折不要离她这么远,卑微一点也无妨。 苏折从远处收回视线,淡淡地落在脚下这条细窄的小路上。他轻声细语道:“等到时候苏羡登基以后再说吧。” “那你打算这些年,便丢下我和阿羡不管不问了么?” “怎么会,”苏折淡淡道,“我在朝堂上,会尽我所能护你们安全的。” 后来苏折没再停留,在沈娴的视野里越走越远。 沈娴忽然朝他叫喊:“苏折,你这混蛋!混蛋!” 她叫得声音都嘶哑了,不管她怎么骂,苏折就是不回头。田埂那边耕种的农民和陪同苏折一起来的官员,都循声朝这边望来。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苏相是哪里惹了她。 沈娴双脚没在泥泞里,忽然之间感觉,她就像一个被他抛弃的人。 对,那种感觉就像是被苏折抛弃了,在她最爱他的时候,相信着他所说的每一句话的时候,坚信着他们一定会有以后的时候。 可到最后,他先转身离开,却只剩下她一个。 真是锥心刺骨啊,不,比这还要狠。 这一日明明春光明媚甚是美丽,可沈娴回宫时,失魂落魄,满身泥渍。她自登基以来,就不曾这般狼狈过。 朝臣们大惊,护送沈娴回来的秦如凉只对外道是,女君去城郊视察之时不慎踩进了水田里。 沈娴回到太和宫里时,苏羡从房里出来。 她没想到从城郊到宫里,一路上她都能忍得住,可此刻见到苏羡,眼眶红红的,倏地便哭了起来。 苏羡一句话也不说,安安静静地走到沈娴面前,不顾她满身都是泥,就张手抱了她。 沈娴蹲下身,把他抱在怀里,埋头在他小小的颈窝里,无声泪流。 苏羡小手顺着沈娴的后背,问:“谁欺负了娘,我把他哄到太和宫里来,踹下湖里去。” “好,把他踹下湖里去。”沈娴却始终没说是谁。 朝中隐隐有了传言,苏相虽是女君的老师,可最近好似女君与他决裂了。那日女君在田埂上大骂苏相一事,朝中官员们私下传得很快,不多久就举朝皆知了。 大家都等着女君对苏相发难呢,可朝中一片诡异的风平浪静。女君和苏相很有默契似的,谁都当做没发生过。 但是朝中事,女君和苏相都无一丝懈怠。两人更像是在争权夺利一般,暗暗相斗。 苏折越是沉迷权势,越是能激发沈娴的斗志。她不仅安抚招恤百官到她这一边,她正一点点架空苏折的相权。 她不信他挚爱这权势。她最后悔的就是当初轻易让他做了一国丞相。 如果她努力去挽回,如果她最终能够力挽狂澜,是不是就不用苏折再挡在她前面了? 她想,大抵她是因为太过无能了,所以才会被抛弃的吧。 她赶不上苏折的才能,可是她不想停下来,她想要去追。 当沈娴把朝政大权慢慢收拢回来时,她一直很疑惑,这样的权力到底有哪点好?为什么她就感受不到一点快乐呢? 苏折便是这样一步一步引导着她来向自己抗衡,直至最后,百官归心于她,新政不着痕迹地交付于她,一切都如他所愿。 夜里,苏折书房里的灯通夜彻亮,他数个日日夜夜,伏案疾书。他已写好了三五本厚厚的册子,将他毕生所学之治国经略全部记载其中。以及大楚未来的走向,三年五年他已经不放心,他要把大楚十年内的治国方案都写下,只要是自己所能想到的,事无巨细。 只要是他留下的东西,总有一天她一定会仔细翻看的。 阿娴若是能够将他留下的这些仔细贯通,他想,应是十年内无忧。十年后大楚会是一番鼎盛光景,北夏也好,夜梁也罢,都再撼动不了大楚。 苏折会很小心,不让自己的血沾在那册子纸页上。若有鼻血淌下,亦或是咳出了血,他都会手掩着唇偏离书桌。 殷红的血迹从他苍白冰冷的指缝间溢出,有种妖艳的苍凉。 接下来,便还有最后一件事了。 苏折很难得主动去见沈娴。 他去御书房的时候,沈娴正在桌前忙碌。苏折安安静静地等候在一旁,待她忙完手里的事。 已不知有多久,他都没见过她展露笑颜。 她脸上淡得没有表情,琉璃琥珀般的双眼孤寂冷锐,依稀有不怒而威之感。 她已经学会如何做一个震慑朝堂的女君,在她这里,没再有凡事好商量,她所代表的是一国之威、君无戏言。 像往常沈娴动不动则与一帮朝臣在殿上吵得不可开交那样的事,往后都不可能再发生。 苏折很遗憾,最终还是让她走上一条孤家寡人的路。 忽然沈娴淡淡出声:“苏相有何事。” 苏折揖首道:“臣已将丞相官署的政务下派至各部,往后依然由皇上执掌中枢。” 沈娴手里的动作一顿,从案桌上抬起眼来,看向苏折,道:“苏相这是要彻底还政于朕?朕记得,苏相说过喜欢这权势的。”她想了想,道,“应该还是春深时节的时候才说过的。现如今才不过盛夏。” 苏折手中的权力虽不剩多少,可他依旧是百官之首,地位高崇不可动摇。 现在他把手上仅剩的事务都交给各部,由沈娴统筹,那往后就真是只剩下相位了。 苏折道:“臣打算入秋以后,离京前往各地方视察。” 沈娴眼神深了下来,声音依然平淡无绪,问:“你打算去何处?” “有的地方今年丰收,有的地方依然贫瘠,无一确切之地,唯有一路走一路看。不过京城内外,形势良好,待秋收之后,可有一部分剩余粮食入国库。” 第618章 皇上何时想动臣,臣必束手就擒 沈娴看了他半晌,道:“朝政繁忙,苏相又是当朝之首,岂能轻易离朝,朕不准。若要视察,朕会另派其他的人去。” 沈娴问:“苏相还有其他的事吗?” 苏折道:“臣已将皇商连青舟召回了京。他手下的连记商铺遍布大楚,如今有一大半都已恢复了元气。皇上可趁这次机会,取缔其手下生意,更替为皇家产业,为往后国库营收备下基础。” 沈娴一震,道:“苏相的意思是,要朕夺走他的家财和产业,据为己有?” 苏折看向沈娴,眸色讳莫如深,道:“皇上,他的价值已经用完了,倘若留下他,将来富可敌国不见得是件好事。” 尽管沈娴知道,苏折素来有手段,在某些事上一向心狠手辣。可他的话,仍是让处变不惊的沈娴吸了一口凉气。 沈娴沉下嗓音,低低道:“苏相,连青舟可是你的学生,你提拔培养他多年,你于他来说亦师亦友,你刚才说什么?” 苏折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当初你培养提拔他,就只是为了利用他,如今他的好处用完了,你便要抹杀他?”沈娴不可置信,想从苏折的神色里找出一丝丝端倪,可是她失败了。 苏折道:“不仅仅是他,还有礼部尚书贺悠、大将军秦如凉等。” “苏相,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大楚刚建立新朝时,百废待兴,急需用人,皇上加封安抚他们无可厚非。可如今朝政趋于稳定,大楚人才大兴,他们是助皇上稳固江山之功臣,不可久居朝堂之上。相信以往霍将军已经给皇上讲过大业成、功臣没的道理。” 顿了顿,苏折又道,“不仅如此,南境军候霍将军,以及北疆和西陲的驻军大将,皆不可忽视,皇上可将他们一一召回京中……” “够了。”沈娴盯着他,道,“你是要朕将他们全部抹杀,那当初大臣们纷纷以死相谏要朕将你剔除,朕是不是就应该剔除了?” 苏折温温道:“如若皇上那个时候将臣剔除,就不会有后来臣独揽大权的祸患了。” 沈娴凛声道:“你退下。朕不想再说这件事。” 苏折临走时,还对她道:“如若皇上下不了手,臣可以代劳。反正臣身上背负的人命已经数不清了,也不在乎再多添几条。” 苏折转身时,沈娴一把折子掀在了地上,她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又痛又怒,道:“苏折你敢。你就是仗着朕不能动你!” 苏折顿了顿,轻声道:“皇上何时想动臣,臣必束手就擒。” 从御书房出来,苏折刻意经过了太学院。彼时苏羡正好下学,从太学院里出来。 苏羡看见苏折站在梧桐树下,梧桐花在他身侧落了一地,不知道他究竟在那里站了有多久。 苏羡走过去,站在他跟前,仰头望着他,唤道:“爹。” 苏折伸手揉了揉他的头,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 苏羡道:“有几次娘在太和宫里抱着我哭,是不是你惹她伤心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叫着你的名字。” 苏折想了想,道:“阿羡,恐怕等不及你慢慢长大了,你要快些长大。” 苏羡黑白分明的眼颤了颤,亦是如沈娴一般问:“为什么?” “快些长大,才能保护你娘。往后勤学上进,少让她为你操心。”苏折淡淡叮嘱道,“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保护她,哄她高兴,别让她哭,可知道?” 苏羡安静着一张小脸,没有回答。 苏折转身要走的时候,衣角一紧。是苏羡拉住了他。 苏羡软软地问:“你真的不要我们了?” 苏折道:“我只是要离京一段时日。” 后来换苏羡一直站在梧桐树下,望着苏折一步步走远。 夜里,苏折以沈娴的名义,把秦如凉、连青舟和贺悠召聚在宫里吃酒。 但是几人到了殿上以后,并没有见到沈娴,却只有苏折在。 这后宫里对苏折的身份讳莫如深,他要设宴款待几人,宫里自然有人为他张罗。 沈娴一直在御书房里,对此事并不知情。玉砚得了消息,匆匆就跑来与沈娴禀道:“皇上,苏相在华虚殿上请大将军、贺大人和连公子吃酒的事,皇上知道吗?” 沈娴霎时脸色一白,问:“什么时候的事?” 玉砚看出事情有不对,道:“就在刚才,酒已经送到华虚殿去了!” 沈娴一把推开座椅,脚步凌乱地就冲出御书房,朝那华虚殿的方向跑去。速度快得,后面的宫人根本来不及追。 苏折,他怎么可以这么做! 他已经把她推开了,他是不是还要把她身边的所有人都赶走!以往那个说要陪她高处不胜寒、回头有所依的人,如今是要让她彻底地沦为孤家寡人! 他们,不光是她的臣子,还是她的朋友,是曾经在她最困难的时候不吝伸手相助的人! 苏折可以这么冷酷无情,可是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沈娴不知道她该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跑到华虚殿。她脑子里乱哄哄的,心跳突突突地,震得脑仁儿阵阵发疼。 殿外十分静谧,屋檐下的六角琉璃宫灯散发出柔和的光火。殿前大门开敞着,里面温黄的光从门前溢了出来。沈娴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门口直喘,她跑得满头大汗,影子在门前被拉长,孤孤单单。 沈娴看见殿上诸君正举杯饮酒,当即拔腿就跑进去,气喘吁吁地扑在他们的桌前,蛮横地夺去他们手上的酒杯,统统摔碎在地上。 一时间瓷碴满地。 在场的除了首位的苏折以外,其余三人均是愣住了。殿中死一般的寂静,唯剩下沈娴起伏的呼吸声。 她红着眼,发髻微松散,几缕额发从鬓发滑落下来,她还不罢休,把三人桌上余下的酒菜全部拂落在地,兀自道:“不能喝他给的酒,也不能吃他安排的东西,你们听见了没有,听见了没有!” 秦如凉、贺悠和连青舟均是一愣,不过谁也没开口说话。 第619章 他怎么舍得 沈娴踉踉跄跄就朝殿首的苏折走去,他端坐在矮桌前,黑发如墨,目光温宁。他好似料定沈娴会来,所以他一直坐在这里等着她。 沈娴认为他在做一件非常疯狂的事,大抵在他眼里也不值一提,所以从始至终他都能如斯淡然! 那时沈娴很想揪着他的心问他,究竟是怀着何种心情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苏折越是淡然,便衬得沈娴越是像一头快要暴走的野兽。 连日以来,她都将自己的内心束缚困住,得不到半分释放和松懈。她痛苦着,努力着,想要追上苏折,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发现,她可能永远也追不上他。 因为她没有他那样一颗心。 在几人看来,沈娴从未与苏折这般决裂过。 她气,她恼,她恨,她痛。 精致的杯盘全部扫落在地,她倾身在苏折的桌前,凑上前去一手就揪住了苏折的衣襟,拉到咫尺面前来。 沈娴咬牙,猩红的眼眶里含着泪,又爱又恨道:“我说过了不准的,你为什么非要逼我至此!你是不是高兴看着我最后落得孤零零的一个人,你是不是高兴看我痛苦,你是不是高兴要这么折磨我!” 她知道,不论她如何卑微,如何示弱,大抵苏折都不会再如从前那样依着她宠着她了。他好像下定决心,再不会回头了。他如今的心真真比铁石还要硬。 沈娴不想再在他面前哭泣,不想再让自己这般没用,可是没有办法,当她这样和苏折相对时,她还是泪如雨下。 那眼泪从她眼眶落下,无声地滴淌在苏折的衣襟上,留下深深浅浅的水痕。他垂下眼帘,不去看。 沈娴终是拿他没有办法,又隐忍哭道:“如果你是要看我痛苦,要折磨我,那你做到了啊,你还想怎么样,你是不是还想我恨你憎你,想我往后一生都过得生不如死?我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苏折可不可以告诉我,就是要我死心也让我死得明明白白!” 殿上唯有沈娴的叫嚣,剩下的皆是苍白的沉默。 苏折没有为自己辩驳哪怕一句。 他只轻轻上挑了挑唇角,依稀道:“这次皇上来得真及时,便算了。” 还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沈娴心里渐渐灰冷了去。她收了眼泪一字一顿道:“这次便算了,再有下一次,我不会再对你客气的。你可以毁了你自己,你也可以毁了我,但总归与他们无关。来人!” 殿外后继才有宫人追上来,沈娴令道:“把苏相送出宫去。” 她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松了手指,他衣襟上的折痕清晰可见。沈娴直了直身子,苏折拂衣起身,对着她淡淡一揖,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沈娴侧目看着他的背影,咬着唇,没让自己显得太过软弱。 可是她的痛苦,笼罩在身上,就和这满地狼藉一样,一眼就看穿。 连青舟不在官场,许多事他只是有所耳闻,知道得并不多。他回过神,道:“皇上对老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秦如凉一道眼神看向连青舟,连青舟适时地闭上了嘴。 沈娴觉得累极,拖着疲惫的身子,一步一步往殿外走,魂不守舍道:“我也多想,这只是一场误会。我累了,你们自己回吧。” 殿上的三人,一时谁也没先起身离开。 秦如凉把地上歪倒的酒壶扶了起来,捡了一只半碎的杯子,继续斟酒。 看着秦如凉举杯要喝酒,贺悠和连青舟且惊且疑。按照方才沈娴的反应来看,这酒和菜肴,都应该是吃不得的。 只是他们不知道苏折究竟是怎么想的,今夜进宫来,也毫无一丝防备。这酒里究竟有没有毒,也未尝可知。 贺悠还是提醒道:“秦将军还是谨慎为好。” 话音儿一落,秦如凉已然自饮自酌。 他道:“如斯好酒,浪费了可惜。”多饮了几杯酒,又道,“若是他真要置我们于死地,何须大张旗鼓地请我们到宫里来,又何须刚好被皇上给撞破。” 贺悠恍然:“他是故意做给皇上看的,为何?” 秦如凉喝完了那壶酒,起身朝殿外走去,道:“他应该比谁都希望,我们能好好活着。不然皇上身边没人照顾着,他怕是怎么都无法安心吧。” 贺悠和连青舟面面相觑,神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沈娴心里的苦可以看得见,可苏折心里的苦是看不见的。 与其说他是在逼沈娴,不如说是在逼自己。他得需要多大的决心,才能把自己逼至如今众叛亲离的局面。 他不怕自己一个人孤独地离去,他只怕她不能好好活着。所以他费尽心机,让她担君主英明,让她得朝臣忠心,他要把所有好的温暖的最后都留给她,而自己带着那些阴暗的、丑恶的一起消失。 他担心沈娴狠不下心,所以只能由他狠下心来,以这样的方式决裂应当是个不错的结局了吧。 如秦如凉所说,他怎么可能把沈娴身边重视和亲近的人都杀个干净。等他走后,有他们代替他守护他最爱的女人,也好。 他怎么舍得,真的让她做一个孤家寡人。 离京视察的官员队伍已经准备好了,可启程的日期迟迟未定。原因是苏折上了数道奏折,全都被沈娴驳回。 她不批,她不允许苏折离京,她不能就这么放他离开。 沈娴在太和宫里把往日从夜徇那里抄来的凤梨酒都搬出来喝,她醉倒在寝宫里,玉砚和崔氏都心生不忍。 苏羡进寝宫时,与崔氏道:“二娘能不能去把我爹请来。” 崔氏道:“先前大人就不肯见皇上,如今……” “就说我娘病了。”苏羡想了想,道,“这次病得严重,不愿醒来。” 崔氏连忙就出宫去了。 苏羡一进寝宫,便闻到了满屋酒气。他看见沈娴歪倒在贵妃榻上,旁边还倒着凤梨酒的酒坛。 苏羡默默地抱了毯子来,搭在沈娴的身上。 他蹲在贵妃榻前,静静地看着娘亲。见她眼窝里隐隐有泪痕,便伸出软糯的小手,轻轻给她揩去。 第620章 是梦吧? 苏羡蓦地想起,他爹曾在太学院外与他说过的话。他要快快长大,要好好保护他娘。 眼下看见沈娴这番模样,苏羡很是心疼,又不晓得该怎么安慰。 他刚给沈娴拭去了眼窝里的泪痕,沈娴便又孩子气地溢出湿润的痕迹。她像睡着了,嘴里轻声呢喃着苏折的名字。 苏羡道:“不哭,有什么大不了的。”顿了顿又道,“他很快就会来了。” 沈娴安然地睁开了眼,望着苏羡笑,笑里带着水光,温柔地问:“你是小苏折吗,原来你小时候长这样,可真漂亮。” 苏羡一直不说话,只默默安抚着。 直到苏折趁着夜色来了太和宫。一进寝宫,扑面而来便是凤梨酒的味道,让他微微皱了眉,道:“怎让她喝这么多酒。” 苏羡回头看见他来,起身走到他面前,湿漉漉地望着他道:“你能不能花一晚的时间,好好陪陪我娘。往后我会听你的话,快些长大。她是我娘,你不能让她这么难过。” 苏折道:“你出去早些睡吧。” 后来苏羡就出去了,玉砚关上了房门,再也无人来打扰。 苏折敛衣席坐在贵妃椅榻旁,深沉迷恋地一直看着椅榻上醉得一塌糊涂的女子。 苏折的手指端,在炎炎夏日也是一股子淡凉。碰到沈娴的眼窝,沈娴睫毛颤了颤。 他指尖湿润地收回来,放在唇边,尝着她的眼泪,又咸又苦。 沈娴睁开眼,瞳孔里映着那熟悉的容颜,只是她眼里的水光是涣散着的,总也聚集不到他的身上。 她模模糊糊道:“才闭眼一小会儿,小苏折就长大了。” 她望着苏折,再舍不得闭上眼睛,脸颊绯彻透红。沈娴道:“我定然是在做梦,所以时间才会过得这么快。要是在梦醒后,每一天我都在煎熬着,度日如年,又哪盼得见你守在我床前。” 她静静淡淡地说着,眼眶里的泪没有意识地顺着眼角,横落在鬓发里。 苏折的手指一遍一遍被她的眼泪所灼烫着。他黯然红了眼角,轻声细语道:“从前不是与你说过,心里郁结的时候,不宜一个人饮酒,饮酒伤身,怎么不听。” 沈娴眯着眼,问:“苏折,是梦吧?如若不是梦,我怎会听见你在我耳边低声说话呢,我怎会看见你也流了泪呢?” 苏折道:“嗯,是梦。” 沈娴道:“那既然是梦,你能不能抱紧我?” 苏折伸手来抱她,她狼狈而瘫软地从椅榻上滑落下来,一下子扑到苏折怀里,把他抱住。 他的怀里异常清冷,可那沉香犹在。沈娴埋头在他的衣襟里,隐忍地抽噎出声。 大约一心以为这是梦,沈娴便无需顾及什么,等梦醒后一切又了无痕。所以在她梦里还能看见苏折的时候,她脆弱得一击即溃。 她不用再刻意把自己伪装得很坚强,她也把她的卑微和恐惧在苏折面前展露无遗。泪水沾湿了苏折的衣襟,她的抽噎变成了肆无忌惮的哭泣。 她好想用尽力气去抓紧他,哪怕是片刻的温暖,这辈子都不想错过。 她和苏折同是高傲的人,可惜到最后,都爱得如此卑微。 沈娴有太多的为什么,可是她问了太多次,知道得不到苏折的答案,所以她最后不再问了。 她只迷迷糊糊地跟苏折讲着过去的事,如若能挽留住苏折,她示弱一些也没有关系。当两厢情愿的感情最后变成了一厢情愿,不就有一方要示弱吗? 泪水沾湿了鬓发,丝丝缕缕地贴在绯红的脸颊上,她蹭着苏折的颈项,浑浑噩噩道:“苏折你是不是恨我啊?你若不是恨我,你会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来报复我么?” 苏折臂弯里捧着她满腰长发,道:“我恨你什么呢。” 明明爱都已经来不及了。 “可我不爱你的时候,你怎么要来招惹我,你怎么让我有了阿羡。大抵没有你们,我会有另一番潇洒恣意的生活。你怎么不问问我,就随意地闯进我的命里……”沈娴喃喃道, “我由不喜欢变得喜欢,我由不接受变得接受,我由不相信变得相信……你说过那么多动听的话啊,你为我做过那么多一生难忘的事啊,当我笃定我再也离不开你的时候,你却要把我生撕活扯地撇开,苏折你不知道那很痛……” 苏折拭去了她的泪,道:“好了,不说那些了。阿娴,接下来我与你说的话,你都好好记在心里,好不好。” 沈娴受惊一般地捂着耳朵,用力摇头:“不,我不听,我不听!我知道你把话说完以后就要离开我了!我不会听的……我不会听的……” 极度的悲从中来,让沈娴几乎连怎么呼吸都忘了。 苏折扶着她的头,看着她迷蒙的眼睛,道:“别忘了这是在梦里,你若是不听,这梦就要醒了,我一下就会消失了。” 沈娴一颤,无助哀惶地把他看着。 苏折将她从地上抱起来,放到床上去,轻声道:“往后一个人不要喝这么多酒。最好以后都不要碰酒,以往的时候有我在,以后没我的时候你喝醉了可怎么办。” 沈娴摇头。 苏折道:“你应我,若是不应我即刻便走了。” 沈娴抓住苏折的衣角,不放他走。她太害怕苏折走了,蹭起身来就去吻他,胡乱地吻上他的颈项,咬着他的喉结和下巴,囫囵道:“不许走……” 苏折坐在床边没动,任她胡作非为。 沈娴颤着去吻他凉薄的唇,额头抵着他的,道:“苏折,我不许你走。你不是喜欢做权臣吗,你继续做权臣,朕命令你,永永远远,都不许离开朕。” 她说得没有任何嚣张气焰,反而将自己放得很低很低。 沈娴蛮横地把苏折推倒在床上,那些过去汹涌的回忆不断在脑海里翻转,折磨着她,她压在苏折身上,俯头就发狠地亲吻他。 第621章 如果以后还有机会 苏折道:“这次我虽放过了他们,来日若是他们有结党贪权之嫌,阿娴你必不能再顾往昔恩情而不忍下手。” 沈娴堵住他的嘴。 她毫无章法,吻也吻地凌乱不堪。一直都是她在主动,后来她累了,力气耗完了,嘶哑道:“我说了我不听。” “不可走你父皇当初的路,各方军政需得收回来。还有,” 沈娴的眼泪滴答落下,落在他的脸上,烫得入骨。 苏折沉默一阵,才一字字艰难出口:“大楚的江山,我不在的时候最好还是姓沈,你要记得,给阿羡更名换姓。” 沈娴倏地笑了起来,她笑出声,伴着泪落,难以歇止。 她躺在苏折身侧,空洞地望着床顶的暖帐,一直哭便一直笑,道:“你连父姓都不想再留给我儿子,何须如此麻烦。要么他跟着我往后的皇夫作姓,要么大楚的将来也不一定由他来继承。” 她移了移瞳孔,看着苏折,轻声道:“你走好了。你走以后,我不止你一个男人,将来也不止阿羡一个孩子。” 苏折凝起了眉。 沈娴的心痛得鲜血淋漓,抬手擦去了泪痕,勾唇笑得艳然。她已经不在乎多说几句伤人的话,因为苏折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锐利的刀子狠狠扎在她的心上。 沈娴道:“我不是皇帝么,后宫面首三千理所应当吧。你走以后,我不必再为你一个人守着,天下美貌男子多的是,或许夜徇说得对,光是尝你这一种滋味,也会腻的。要多尝尝其他,才有乐趣。” 沈娴依然笑,眼里却是空洞的,“你一走,你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你,就当做,你是我人生里的一份阅历吧,一个人一生,又不是只有这一份阅历。我自找得到肯拜倒在我裙下的男子,那六皇子夜徇不就是么。” “他肯一掷千金为我买下凤冠,在进宫之日赠与我讨我欢心;我放他回夜梁他也不愿回,怕往后再也无法见到我。” 沈娴半醒半醉地说着,“仔细比较一下,他长得也好看,你说他是不是爱着我啊?” 倏而身体上方一暗,她的瞳孔里扩进了苏折的影子。 沈娴嗤笑道:“说来好笑,明明我到这个世界里,初衷是泡遍各色美男,却没想到,我居然要在你这棵树上吊死。” 苏折没有说话,沈娴依稀听见了布料被撕碎的声音。 他像一头猛兽袭来。 手上撕碎了她的轻衣薄裙,在她身上肆虐。他的吻不如她那么凌乱,可是能将她吻至崩溃的边缘。 她的唇不点而朱,她的眼角绯彻嫣然,她的身段婀娜明媚,她的味道香软迷人。 她的一切分明是苏折最爱的,怎舍得拱手让人。 就算知道沈娴只是说来气他,他也满腔不甘。 他提枪上阵,猛地贯入。 身体突然被撑开,任他驰骋。沈娴半瞠着眼,眼里悄然泪落,嘴上仍是倔强道:“你若走了也好,我回到我的初衷,我是楚国皇帝,还可尽情游戏人间……” 苏折气息幽幽地在她耳畔隐忍道:“有时候奢望,想你再给我怀个孩子,我想你儿女绕膝,少些寂寞,好不好?” 沈娴的身心剥离,一面在天堂,一面在地狱。 她咬着牙低咽,没有说好与不好。如若苏折能一直在,后半生里一直陪着她,她想,能为他再孕育一个生命,也是一件极其幸福的事。 苏折问出了口,又替她回答了,道:“可那样的话,不能陪你一起孕育,不能教他读书写字,不能等他长大成人,我靠留下一个孩子来代替我,是不是太残忍了。” 他说,“那样是太残忍了。” 没能等到阿羡长大成人,对于他来说已经是一种遗憾了。他怎还能狭隘自私到如此。 苏折狠狠地碾磨顶弄着她,又低低道:“我不知往后是该让你时时念着我,还是该让你忘了我。我也想独自拥有你,可如若我不在的时候,你身边能有人陪着,也好……” “阿娴,我不能太自私,不是吗?” 沈娴死死纠缠着他,不容他撤退。 苏折动作有些疯狂,最后还是没能如沈娴的愿,强让自己从她身子里抽身出来,将体液倾洒在了外面。 沈娴正是宜受孕之日。他不应该给她留下这样的悬念,让她自己一个人去承担。 “我曾听你说,你想去南境品凤梨酒、吃地方菜;你想去江南泛舟;你想去北方看辽阔的塞外;然后再找一个地方隐居起来,有小桥流水,有闲云野鹤。” 苏折温柔地整理着她枕边的发丝,留恋地轻抚她眉眼,“你说的那些,我也向往。我若还有一点时间,我先替你去看看,可好。” 只是他不知他拖着这副病躯,能走多远。大抵人在这个时候总是特别通透的,走到今天,他已经有预感撑不了多少时候了。 若单单是沉疴也好了,仔细调理还能多陪她几年。可是他情况恶化难以遏制,在余下的时间里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再起不来。 他怎能在沈娴的面前倒下。他要停留在沈娴永远也看不见的地方才好。只要不让她亲眼看见,她就会固执地相信他还活着。 “阿娴,再见了。”如果以后还有机会。 那一句道别,依稀如梦,依稀似真。 不知道往后还能不能再见,苏折想,大抵是不能够再见的。但他最后还是留了一丝怜悯,不知是给沈娴留的还是给自己留的,没能狠心把话说绝。 沈娴第二日醒来,头痛欲裂,发现满床凌乱,自己衣不蔽体。 后来她才知道,昨夜苏折来过。原来所经历的一切,都不是梦。 只是她再没见过苏折。 早朝的时候苏折称病没来。他一连歇了两天朝。 而京中视察的官员也已经启程离京。关于允苏折离京视察的折子,她一直没批。 沈娴侥幸地想,她应该是把苏折留下了。即便是他称病在家休养,也好过在外长途跋涉、奔波劳累。 苏折在华虚殿款待秦如凉等人一事,沈娴也得知,那酒菜里并没有毒。那些话他是与沈娴说过,但沈娴没同意,他便没有去做。 说来这并不是苏折的错,而是她自己太过敏感。 第622章 他总是会回来的 沈娴一心想为苏折开脱,所以她总是站在他的角度去想。他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错。 她所求已经很简单了,只要时常能够看见他,知他安好就可以了。定是她以前太贪心,所以才屡屡受挫。人是这样,只有屡屡受挫以后,才懂得退而求其次。 直到两日后,沈娴派去的太医被挡在门外,沈娴亲自出宫去他家里看。 苏折家里寥落冷清,以往她常出入的侧门早已经被封了,家里只留下管家和几个下人。 沈娴并没有见到苏折他人。 她的心一直往下沉,沉到深不可见的谷底,淹没在深渊里感到窒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苏折呢?” 管家叹息着抹眼泪。 沈娴又问:“朕问你他人呢?” 管家跪在沈娴面前,沧桑道:“皇上来晚了,我家大人已经启程离京了。” “他什么时候走的?谁允许他走的!” “他是随离京视察的其他官老爷一同走的。” 沈娴发疯似的跑回宫,一面把负责此事的大臣召来,一面到处翻找先前被她压下不批的关于让苏折带着官员离京的奏折。 寝宫里满地狼藉,她找遍了每一个角落,魂不守舍地,到最后都没再见到。 那奏折,明明是被她放在桌上的。现如今,找不到了。 朝臣到了沈娴跟前来,她满身戾气,来不及多说一句话,便一脚踹在朝臣身上。 她从未如此大发雷霆过。朝臣吓得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沈娴红着双眸,一把揪起朝臣衣领,咬牙切齿道:“朕没准许苏相离京,到底是谁批的?是你吗?你胆敢枉顾朕的旨意,把他加入到视察名单里去!来人!” 禁卫军上前来,沈娴一把将他丢给了禁卫军。 还不等下令,那朝臣便煞白着脸呼道:“臣万不敢枉顾圣意,臣只是着手准备随行物资,是皇上批准苏相带着人去的呀!臣有皇上手谕,请皇上明察!” 随后朝臣就回公署去把那手谕带来,哆嗦着送到沈娴手上。 沈娴垂眼一看,手指扭曲得恨不能当场撕碎。 这确是那本她满寝宫都找不到的奏折。她不曾批准过,可打开一看,里面却有醒目的朱砂批注准许。 除了苏折,还有谁到过她的寝宫来。 除了苏折,还有谁能将她的字迹模仿得如此恰到好处。 他一直躲避她、冷淡她,偏在那夜来了她的寝宫。却原来,他是带着目的而来。 他一心想要离开她,一刻都不想再在她身边停留。 他称病不朝,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实际上他已经走了两天! 沈娴放不下,就算她心灰意冷,她发现她也放不下。这辈子,不会再有第二个男人让她心动了。 她犹还记得,她以为是梦的那个晚上,她对苏折说的那些话,关于美男子,关于面首三千,全都是说来气他骗他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一旦失去了苏折,终其一生,都不会再跨过这道坎了。 苏折是她的坎,将她堵死在这穷途末路上。 不甘心,沈娴有预感他这一走,就不会再想要回来了。 沈娴不顾群臣反对,固执地打马出京去追。秦如凉没有拦她,只跟随在她身后。 如果她要去追,就让她再努力这一回吧。就算最后追不上,也不会后悔努力过的这一次。 秦如凉知道必然会是那么一个结果的,他好歹也算了解苏折一些。 苏折决定要走,就不会给沈娴任何机会去追上他。 果真,沈娴骑着马,在官道上跑了两天两夜,她不曾歇过,更不知时间是怎么溜走的。好像很快就天黑了,很快就又天亮了。 她追上了南下视察的官员,却发现官员队伍已经分散成了好几支,按照苏相的命令各自前往各地视察。 苏相并没有向其他官员透露过他的行程。 沈娴看着茫茫大路,分岔路口通往不同的地方,她该往哪一条路去追?苏折又会走在哪一条路上? 夕阳日暮的时候,沈娴终于肯停下她那马不停蹄的步伐,站在一处分岔路上,茫然无助。 她一遍一遍,声嘶力竭地叫着苏折的名字,心如三千刀子寸寸凌迟,几乎癫狂。 苏折并不计较自己走在哪条路上,天涯陌路也罢。他坐在马车里,身体靠着车身壁,阖着细长的眼。 他放在膝上的瘦削的手,指节微曲,像是感应到有人在叫他一般,忽然抽动了一下。 窗外斜阳的光,顺着帘子缝隙,熹微地打照在他的脸上,在眼睑落下睫毛的阴影。他那修长的双眉,眼角略略上挑的弧度,峰峦的鼻梁和淡薄的嘴唇,轮廓的细微起伏一直都是那么好看的,只是斜阳暖金色的光泽,却总也掩盖不住他脸色的苍白。 他一直闭目养神,倏而心头针扎似的,没来由一痛,继而痛楚蔓延,密密麻麻。 到夜色慢慢垂下来时,沈娴嗓子哑了,已经喊不出声,只挣扎着发出呜呜幼兽般的嘶鸣。 沈娴从马背上栽了下来。秦如凉及时上前,伸手把她接住。 怀中的女子精神撑到了极限,她累得晕过去了,又清瘦又风尘仆仆。让秦如凉抱得毫不费力,可心里却沉沉坠坠地阵阵发疼。 往后苏折不在了,他定会穷其一生好好守护着她。苏折能为她做的,他也可以为她做。 她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也没关系。 沈娴睁开眼时,光线有些晃眼,耳边是咕噜噜的车辙声,她好久都没意识过来,自己在何处,眼下是何时。 秦如凉雇了马车,眼下已经带着她走在回京的路上了。 最终她还是没能追上苏折,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挣扎了。 沈娴安静地瞠着眼,眼里无神,半晌轻轻道:“你说他还回来吗?” 秦如凉于心不忍,既不忍骗她,更不忍见她如此难过。最终秦如凉还是说了谎,道:“苏相只是离京视察,他是一朝丞相,也没说不再回来。等视察完以后,无其他事的话,理应回朝的吧。” 沈娴颤了颤眼帘,便也跟着自己哄自己,道:“对,他还是一朝丞相,等视察完,肯定还会回朝的。一个月不行就两个月、三个月,不行就半年,最多一年他总是会回来的。” 她背过身去,自己抱着双臂兀自蜷缩成一团,喃喃低语又道:“他总是会回来的。” 第623章 偏偏他很能隐忍 又过了几日,沈娴在秦如凉的护送下回到宫里,让百官们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次女君对苏相的离京会反应如此大,大约有些不同寻常。往日那些有关两人的琐碎消息,总是会在这个时候见缝插针,又私底下传了起来。 只不过谁也没敢拿到沈娴面前说,苏相人已不在京,消息也无从证实;而且这些事证实了,也只会坏处大于好处。因而就算知道的,也当做不知道。 沈娴回太和宫时,苏羡在小桥上等着她。身后玉砚、崔氏和小荷,一个都不少。 看见她的身影在绿林幽径上出现,没有身为女君的半分端庄尊华,也没有往日的半分神采,整个人透着一股子连夜赶路的风尘和灰败。 她身边贴身伺候的几个人,见此情形,还没开口相劝,便红了眼眶。 沈娴走上小桥,来到苏羡的面前。她缓缓蹲下身,平静地看了他许久。 苏羡主动依偎过去抱她,她身子骨僵硬。 小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拍着,像是要把她所有的痛苦都拍出来一般。 可是不行,沈娴怎能释放呢,她唯有把自己的痛苦更深更压抑地埋藏起来。在苏羡面前,她怎么能发疯呢,怎么能歇斯底里呢。 沈娴埋头在他小肩膀上,轻声平静地说:“你爹不要我了,往后我就只有你了。” 苏羡道:“不怕,往后我会照顾好你。” 沈娴哽咽着笑,道:“你才多大点,你怎么能照顾娘,是娘该照顾你。” “我很快就会长大的。” 沈娴回了房,沐浴更衣,上床睡觉。她睡得天昏地暗,上午回宫,睡到天色渐黑都还没出来。 苏羡依然按部就班地去太学院学习,回来便坐在湖边的栏杆旁发呆。 崔氏来叫他,道:“阿羡,该用晚膳了。” 苏羡坐着没动,望着平静的湖水,偶尔有清风往水面掠过,漾开几许涟漪。 苏羡道:“二娘,你说我爹要走,是有不能说的苦衷吗?” 崔氏见了他孤零零的小背影,倍感心酸,道:“定然是的,大人总是那样的人,心里总是为别人打算着的。” “那他就不是真的不想要我和我娘。”苏羡问,“我娘起了么?” 崔氏道:“还睡着呢。” “那就等她起了,再一起用晚饭吧。” “皇上的晚膳留着,等她醒来再传就是了。” 苏羡道:“爹要我好好照顾她,我若是不等她一起吃饭,她定会马虎睡过去了。知道我还饿着,她便也会起来吃了。” 崔氏本想再劝,可这话却听得眼睛一酸,就不再劝了,道:“那就等和皇上一起吃。方才玉砚已经进去叫醒皇上了。” 苏羡道:“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让玉砚告诉我娘,我饿着等她吃饭。” 也确实如此,沈娴没用中午饭,玉砚已经去叫了两三次。随后小荷就跑去传话了。 崔氏道:“阿羡,去膳厅等娘吧,这入夜风大呢。” 苏羡这才把自己的双腿从栏杆外收了回来,自己慢慢从地上起身。可他转身时,却让崔氏大大吃了一惊。 那小小的脸上,已是泪流满面。偏偏他小小年纪,很能隐忍,竟也不哭出一声。 他不是不难过,他只是不在沈娴面前难过。 崔氏心肝都快疼得碎了,道:“要不要奶娘抱你去膳厅?” 苏羡捏着袖子擦干了脸,道:“我自己能走。”说罢就自顾自往前走。 后来沈娴肯起身用晚膳了。她和苏羡坐在一张膳桌前,一如往常地给苏羡布置饭菜,若无其事道:“你饿了就先吃,空着肚子等娘作甚?娘原打算睡到明天早上的,这下好,搅了我的好梦。” 苏羡捧着饭碗吃着羹汤,亦是若无其事道:“娘睡了一天,哪有那么多瞌睡要睡。” “在外跑了几天,有些累,多睡一阵也不行?” 沈娴吃得少,多数时候都是看着苏羡吃,她看着看着就出神,仿佛在看着另外一个人。 苏羡心思玲珑,却从不点破。他爬起来站在椅子上,自己伸着筷子,不是很熟练地夹菜,放到沈娴的碗里去。 他夹的都是沈娴爱吃的。 以往用饭的时候,都是沈娴在给他布置,他只管埋头乖乖地吃。可是他从没忽略,他娘爱吃什么,常吃什么。 沈娴看着碗里愣了愣,就听苏羡道:“你没吃几口,莫说你吃饱了。把这些吃完,才算是吃饱了。” 沈娴味同嚼蜡,但她还是把碗里的食物都吃完。她总不能,还不如一个孩子。 后来,一切都照旧。 沈娴照旧每日上朝,处理政事;苏羡照旧努力学习,他天赋极佳,聪慧善学,很快能识得绝大部分的字,能读懂晦涩的大篇文章。 太傅每每到沈娴面前来回禀苏羡的情况时,总是赞不绝口的,几乎挑不出什么过错。 以前沈娴一直觉得苏羡还没有到入学的年纪,他应该有个快乐的童年。若是他不想学习,沈娴也不会勉强,因而不曾听太傅们到她面前来就苏羡的学业做过总结。 这还是太傅主动求见的,道是以前每隔七日都会总结一次,这是苏相要求的。那时他们都是向苏相总结,如今苏相不在朝,只好向沈娴总结。 沈娴坐在桌前,翻看着太傅呈上来的书本册子。太傅后来说了些什么,她全无概念,她手指轻颤地翻着那一页页夹杂着墨香的纸页,上面有苏折的笔迹,有他对苏羡的教学方法,尽管是写给太傅看的,却也极尽详细耐心。 太傅每日所教,原来都是苏折授意的。他没有丢下苏羡不管,他只是换了一种隐晦的方式。 沈娴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所能想象的,就是苏折坐在桌前,书写这些东西时候的光景。 第624章 他的来信 一个月过去了,苏折没有回来。 沈娴处理朝政更加的顺手,她陆续收到了各地方视察递上来的折子,有的地方发生了蝗灾,有的地方降雨量过于充沛,还有的地方水利、农耕都有很大的缺陷。各种各样的问题都有。 当然,除了视察,还要解决好这些问题。百姓们对官员前来视察、体恤民情呼声甚高。 那些折子里没有苏折的笔迹,沈娴不知道他究竟在哪支视察名单里。大抵是怕沈娴找到他,所以即便上奏,他也不会亲自递折子。 百姓秋收时,欢欣鼓舞。因为今年大丰收。 朝堂上下也十分高兴,总算有了多余的存粮入国库。 京郊山里的枫叶红了,远远观去,姹紫嫣红一片。京里的人们都争相去往郊外踏秋。 苏羡提议让沈娴也出宫转转。只是她把自己锁在牢笼里,心里暗无天日,又怎见得外面秋高气爽。 她等到了入冬,还没等到苏折回来。但好在,她等来了苏折的一封信,给她无望的生活注入了一丝新鲜的空气。 信上字字清晰,都是苏折的笔迹。 沈娴看得很慢,她生怕一下子就看完了。 苏折在信上说,南境平安,他去南境吃了地方菜,去看了风土人情,一切皆好,让她勿念。 沈娴把他的信捧在手上,放在心口,夜里辗转难眠。房里的灯未熄,她一遍一遍细读着信上的字里行间,想象着苏折写信时的光景,想着他,念着他。 心痛得喘不过气了,她便把自己蜷缩起来。若要是有壳就好了,她想躲进壳里,独自度过这一次又一次的漫漫长夜。 后来沈娴唯一的期望,就是等来苏折的信。好在苏折的信不止一封,每隔半个月左右的样子,就会有下一封信送来。 拆看苏折的信,成了沈娴的头等大事。 有时候正在早朝,信使送了信进宫里来,都是直奔朝殿。沈娴暂放一切朝事,坐在那高高的位置上,手忙脚乱地拆信封,取出信纸展开来看。 她会久久沉默,时而安静发笑,笑着笑着,就皱了眉。 百官们发现,当朝只有苏相一人,能如此牵动着她的喜怒哀乐。只是朝臣都对此讳莫如深。 楚京下大雪的时候,苏折信上说江南也下雪了。好在江南的雪都是怡景怡情的小雪,河水未曾结冰,依然可以泛舟。船头烹一壶茶,静看雪花飞落,也别有一番滋味。 沈娴皱眉,是不知他穿得够不够厚,不知他这样会不会着凉。不知……他何时会回来。 转眼到了年底,离苏折离京也有三五个月了。 当初一同离京视察的各路官员都赶在年底以前,陆陆续续地抵京,然后向沈娴上报各地方的治理情况。 沈娴视线一一扫过去,看到最后一个官员,里面也没有她朝思暮想的人。 她问:“苏相呢?” 官员们面面相觑,小心谨慎道:“苏相还没有回来吗?臣等还以为他已经回京了……” 数月以来的等待瞬间一场空。 沈娴再隐忍不了,抓着那些官员,一个个地质问:“他不是和你们一起走的吗,为什么到最后你们都回来了,独独他没有回来!他去哪儿了,啊?!” 官员们吓得噗通跪在地上。 沈娴冲他们大吼道:“你们为什么就不问问他去哪儿了?!” “臣等问过,可当时苏相只带了两个随从,说走到哪儿就算哪儿啊……” 若不是贺悠拦着,及时让那些官员退下,只怕沈娴还要发难于他们。 御书房安静下来,沈娴忽然无力道:“贺悠,你看我像不像是一个疯女人?” 贺悠同她一起坐在御前台阶上,看了看她,于心不忍道:“皇上想疯却不能疯,这才是最痛苦的。” 沈娴苍白地笑了笑,垂着头,以手撑着额头,疲惫道:“他们舟车劳顿,才一回京复命,就受我一通脾气。回头你帮我好生安抚一下,应有的犒赏,都按照功劳相应派下去吧。” “是。” “你也下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坐会儿就好了。” 贺悠迟疑了一下,道:“你一个人……没问题吗?若是想有个人说说话,我可以陪你。” 沈娴没回答,只摇了摇头。 贺悠还是退下了,留沈娴一个人坐到天亮。 又一年过去了。 今年除夕沈娴和苏羡在太和宫过的,京城里家家户户都充满了年味,唯独最奢华的宫里透着凄清。 百官们私底下聚会时都对女君的此等境况感到同情,商议着要不年后大家谏言让女君纳后宫,如此宫里也不至于太过冷清。 大年初一的时候,沈娴出宫了。她去到阳春河边,看了一阵大人们带着孩子在河冰上嬉戏,自己往街上转了转,等不知不觉回过神来时,已到了苏折的家门前。 他家门前比往年还要冷清。 一年一年,管家也老了,未来得及早早清理门前雪。看到沈娴来,管家感到很意外,却也哀叹。 “皇上要进来坐坐吗?”管家道,“大人虽不在家,热茶老奴还是拿得出招待的。” “好。” 沈娴进了内院,在她和苏折曾共同住过的房间里坐了一阵,后又去苏折的书房里坐坐。 他的书房干净整洁、光线明亮,窗前竹帘半垂,案上香炉内一炉死灰,无半点沉香气。 她就坐着,没乱动书房里的任何一样东西,连一本书、一幅字画都没打开来看。她唯恐破坏苏折走后这房间里的样子。 年后开朝,沈娴全大楚张贴皇榜告示寻人。告示上画着苏折的画像,不管他在什么地方,只要是大楚境内,就有被发现的可能。 当然百姓们只是好奇,这告示上所画的是何人,并不知乃是一朝丞相不知去向。 沈娴最后得到苏折的消息,是在六月份里。 听说他去了西陲边境之地,与镇西将军会合。 第625章 追他回来 自从大楚新朝更替以来已过去了两三年,西陲之地的崎岖地形有效阻挡了蛮夷入侵,可蛮夷不甘就此罢手,趁着大楚内乱及国力衰弱的这两年里,不断进犯扰乱边境。 幸得镇西将军镇守,蛮夷始终没法进一步侵占大楚领地。但西陲边境小规模的战争一直不断,蛮夷又多散兵游勇,近两年来边境不得安生,烦不胜烦。 苏折去到西陲之后,着手整顿军防,要彻底消除大楚西患。 沈娴当即准备出宫,启程去西陲边境。 百官自是极力劝阻,国不可一日无君。 可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担惊受怕这么久,她怕若是再迟些,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苏折了。 万一他要是又走了该怎么办? 秦如凉把沈娴拦在了宫门口。 “你不能离京。”秦如凉想,即便苏折这个时候是在西陲,他也不想看到沈娴去找他吧。 “让开!朕要亲自去把他带回京来!” 秦如凉当然不可能让,沈娴不是她的对手,最后被他制住扛回了太和宫。 秦如凉动作虽强硬,但说话的语气却柔和,道:“此去西陲边境,山高路远,官道崎岖难行,等你到的时候,大约是一两月以后的事情了。以苏折的才能,退西境蛮夷,岂用得着两个月。你就不怕中途上与他错过了么。” 沈娴不曾想到这一点,秦如凉一说,她便沉默着怔了怔。 是啊,万一错过了呢。 秦如凉又道:“你千里迢迢去找他,而他又归心似箭回京来,最后你还不是找不到他,还空跑一趟。何不下诏书,命他西陲安定以后,即刻回京。” 诏书很快下达了,八百里加急送到西陲去。 原以为苏折到西境只是整顿边防,但是他却带兵上阵杀敌。 那一两个月里,交战数回,使得蛮夷屡战屡败,让附近常受蛮夷侵扰的百姓大出一口恶气。 北夏。 一张大楚的皇诏告示落到了北夏皇的手里,他端详着告示上的画像半晌,沉着双眉,喜怒难辨。 北夏皇问:“他不在大楚了?” 穆王道:“好像是离朝差不多快有一年了,但人理应还在大楚。又听说最近,他出现在大楚的西陲边境之地,打得蛮夷族闻风丧胆。” 北夏皇把告示放在一旁,道:“北夏他不肯回,倒是替大楚女君鞠躬尽瘁。” 穆王和气笑道:“毕竟大楚于他有恩么。皇兄勿忧,我会着人看着的。” 沈娴诏书虽下达了,可是她却日夜难安。她不知道苏折在战场上怎样,刀剑无眼,他可有受伤? 沈娴夜里进苏羡的房间,在他床畔坐了一会儿。 苏羡醒来,望着她道:“娘。” 沈娴笑了笑,伸手摸摸他的头,道:“阿羡,你五岁生辰,娘可能不能陪你过了。” 苏羡沉默了一下,道:“你去吧,去找爹。去把他带回来。” “阿羡乖。” 沈娴换衣整装,让崔氏去挑了好马,朝中政务她已经交代好了,等明早玉砚交给贺悠,让贺悠下达百官。而她趁着夜色连夜出宫离京。 城门一开,秦如凉即刻就知道了。他立马带了人去追。 一匹匹骏马紧随着飞奔出城,是由秦如凉带领的一队黑衣侍卫。 沈娴知道秦如凉必然会来追,因而她马不停蹄地往前赶路,来不及停歇一下,甚至于连在驿站喝口茶吃口东西都觉得是浪费时间。 她忘记了疲惫,只顾着日夜兼程地赶路。路上跑死了两匹马,等秦如凉追上她时,已是十天半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此时他们离京城,已是千里之外。 她对苏折的感情和挣扎,是秦如凉一点点看在眼里的。他在夕阳西下之前,快马加鞭追上沈娴,沈娴更是猛扬马鞭,试图比他跑得更快。 两人在官道上追逐相持了一阵,秦如凉见着她这样骑马极是危险,因而趁着两匹马并驾齐驱之际,他当即利落起身,从马背上朝她一跃。 身后一沉,秦如凉瞬时坐在了沈娴的身后,两人一同骑在马背上。 他一手搂住沈娴,一手雷霆迅猛地夺过她的马缰,控制住她的马。 沈娴虽是一身傲骨,可她将自己熬得既单薄又清瘦,从身量和力气上就已经不是秦如凉的对手,再加上路途的劳累,被秦如凉轻而易举地钳制了去,紧紧控在怀中容不得她挣扎。 方才沈娴的一鞭子抽在马身上过狠了,马还在疯狂地往前跑。跑出很远的距离,才渐渐放慢了速度。 沈娴只觉被颠得两眼发花,两边的风景飞快溜走,让她有种前路茫茫的错觉。 身后的男人和她一样风尘仆仆。可他的身躯坚硬而温暖,箍在她腰上的手臂紧实有力,就连胸膛里也迸发出强有力的心跳。 沈娴的后背贴在他胸膛上,传来他身上的体温。大抵,他是很能给人安全感的。 终于,马停了下来。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开口说话。 秦如凉默默地调了马头,准备往回走。 沈娴蓦然干哑开口道:“路已经走了一半了,你现在还要我回去么?我已经很后悔当时听了你的话,害怕与他半路错过,所以当时犹豫了。” 秦如凉一顿。 沈娴垂着头,笑笑,道:“如若我当时没犹豫,这会儿肯定已经到西陲见到他了。后来我想想,就算是中途错过,那又怎么是白走一趟呢,前提是因为他要回京,我才有机会与他错过啊。只要他肯回京,别说是千里了,十万八千里我也不觉得是白跑一趟。” 她就是这样一个固执的人,自己认定的事情,若是不去做,会一直留下遗憾的。 秦如凉低声沉沉道:“西境现在正逢战乱,若是让人晓得你去了,你的处境会很危险。他不会希望在那里看到你的。” “可我感觉我快要死了。”她轻轻瑟缩着,“我心里痛苦极了,但我还要每天装作若无其事。是你曾跟我说,不论前路如何艰难,都不要放手,只有他能给我带来快乐。可是我以为快要守到云开月明的时候,他却要离开了。秦如凉,你也要和他一样,让我活得苦不堪言吗?” 沈娴说,“不管能不能见到他,如若我半途放弃了,往后想来,都会遗憾当初我为什么没继续走下去。”她苦笑道, “即使知道最后可能没有一个好结局,即使知道我可能还会继续难过,可怎么办呢,我就是不死心啊。” “我想去看看,一年不见,他好不好。秦如凉,你让我去,我会永远感激你的。” 秦如凉抿唇道:“我一点也不想要你的感激。” 话是这么说,可最后他还是又调回了马头,待身后侍卫追上,一行人马继续往前赶路。 如果她非去不可的话,秦如凉会一直陪着她走下去。不知道结果如何,那就放纵她再去搏一把,再去努力一回。 靠近西陲边境的时候,大楚和蛮夷才交战完。 第626章 送他们全部下黄泉 这一次战况较之前相当激烈,战场上硝烟弥漫久久不散。 蛮夷被彻底赶出了大楚边境,退守西川之外。 然还有一个消息伴随而来——在这最后一战中,苏相战殁。 天昏昏黄黄的,残阳如血。 秦如凉看着发疯往前狂奔的女子,只觉得极度悲凉。到最后,还是没能来得及么。 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他都不给。 沈娴跑到边防大营,镇西将军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会出现。 他正在写最新的战报,打算把苏相的事上报朝廷。 可惜只写了一半,沈娴便冲进了将军大营里。营中诸将沉默,气氛死一般的压抑窒息。 沈娴沉着嗓,死死盯着镇西将军,一字一顿道:“朕要见苏相,传他来见。” 诸将齐齐下跪。 镇西将军沉痛禀道:“是末将无能,未能保护苏相,末将有罪,甘愿受罚!” 沈娴有些站不稳,她缓缓蹲下身,抓着镇西将军的盔甲,迫他抬起头来。镇西将军望向她猩红暴戾的眸子,只觉得莫名骇然。 她声音很轻,却字字入耳:“朕要见他,你没听清楚么?” 镇西将军悲道:“末将未能保护好苏相,使苏相受敌军所害,请皇上降罪!”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是想告诉朕,他死了是吗?”沈娴凛着眉目笑,声音极其低沉道,“他怎么可能会死。他武功盖世、谋略无双,他是朕大楚的丞相,他胜过一切王侯诸将,他怎么可能会死。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苏相呢?” 帐中武将代为应道:“皇上,这一战是由苏相主战的,将军竭力阻止过,可苏相执意要亲自领兵与蛮夷交战。交战过程中,有人见苏相被蛮夷射落于马背,跌入曲江里。将军已尽全力相救也无法挽回,我等愿与将军同罪!” 两军交战于峡谷之中、曲江江畔。曲江是大楚境内绵延的第一大江,起源于这西陲峡谷沟壑之中,河网干道泽披大楚几乎一半领土。曲江下游便是富饶的江南之地。 这次交战,有不少伤亡士兵被卷入曲江里。在沈娴到来之前,镇西将军已经清点伤亡,并派人在曲江江畔打捞的数个日夜。 士兵浮尸皆被打捞起来,可是里面遍寻不得苏相的身影。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难免让军中军心凄惶。消息一传出,军民都认为苏相是战殁了。至于尸首为何打捞不起,大抵是因为葬身鱼腹、魂撒大楚山河。这倒也符合苏相的气魄。 没有打捞到苏相的尸首,镇西将军本是不会妄下定论的。可这曲江又深又广,凶险万分,苏相又是中箭坠入河中,可想而知,只怕凶多吉少。 沈娴像一缕孤魂野鬼,轻飘飘地游荡在曲江江畔。她昼夜不舍地去搜江,可茫茫江面,除了流水,一切归于平静。 镇西将军一拨接一拨地派人继续搜,一直从上游搜到了中游,都不曾再见到一具多余的浮尸。 沈娴不相信的,她根本不相信苏折会死于这个地方。 以往的时候,多少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来了。他怎能以这样的方式功成身退。 她不信。 她茫然地坐在木筏上,目光呆滞地看着江面。一旦有什么东西飘过,她就会义无反顾地纵身跳下水去,把那东西拦住,看看究竟是不是苏折。 沈娴心里既害怕那不是苏折,更害怕那是苏折。 沈娴在木筏上枯坐两三日,不知跳下水多少次,身上皮肤都泡得发胀,身上披着秦如凉的衣裳。 入秋后,这江水沁着凉,她瑟瑟发抖,却不肯离开。 沈娴总奢望着,万一苏折沿着河寻回来了,她偷懒懈怠,没有看见怎么办呢? 强撑了这么久,心里那一点点仅剩的希望之光,也随着一天天时间的流逝,而被浇灭。 在闭眼倒下之时,眼前渐渐暗了下来,她的世界里,从此也陷入了彻头彻尾的天昏地暗,再也不见天日。 一直以来,沈娴都在发挥她身体的极限,疲惫和绝望交织着,打磨着她的意志,最终将她击垮。 秦如凉把她从曲江带回了军营里,她受了凉,高烧不止。 这是沈娴烧得最严重的一次,浑身都在发烫,脑袋浑浑噩噩,热成了浆糊。期间她张开眼帘,眼里一片温红热意,双眼无神。 两天后沈娴清醒些了,秦如凉摸了摸她的额头,紧皱着眉,她额头仍是有些烫。 好在高烧总算是降下来了。只是不知这低烧还会持续多久。 收回手时,沈娴蓦地抓住了秦如凉的手。她怔怔地望着营帐,面色惨白,唇无血色,干燥道:“有他的消息了吗?” 秦如凉心头一痛,道:“暂无。不过急报已发往曲江沿途各地,直至江南,各官府都会仔细查看所辖河段,若是有发现,定会及时上报。你且好生休养。” 沈娴没有反应,仍是空洞无神的。 秦如凉又道:“没有消息,不就是最好的消息吗?这说明他有可能还活着,只不过杳无音信而已。” 如果能让她稍稍感到心安,那么一次又一次的谎言诓骗她,又何妨呢。 沈娴问,“他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秦如凉终是无言。 后来秦如凉出去给沈娴拿药,就片刻功夫不在,回来时发现沈娴已经不在营帐中了。他又心疼又气恼,怕是沈娴又会去那曲江上搜寻了。 结果一问,才得知沈娴并未离开大营,她只是去了将军营帐,命镇西将军召集三军将士。 沈娴额头上缠着护额,低烧未退,精神还很虚弱,苍白的脸色衬得她猩红的眼眶似染血一般。 诸将原想劝她回去休息,却被她一道眼神凌厉扫视,均是沉默。 沈娴展开大楚和蛮夷边境地图,手里小旗不停在沙盘上布局揣摩,道:“与蛮夷一战,我军大胜,为何不乘胜追击。朕要亲征蛮夷,送他们全部下黄泉。传令下去,整顿三军,即刻备战。” 那嘶哑的嗓音里,透着一股子阴狠毒辣的况味。 第627章 你说要给谁立冢? 若是让她酣战一场,能解她心头怨恨,秦如凉当然奉陪。 有女君和大将军坐镇,边境士气高涨。沈娴率领三军穿过川山峡谷,越过大楚边境,征战蛮夷。 蛮夷才彻底大败过一次,正值实力大衰之际,没想到大楚会越过两境中间的屏障来大攻,顿时惊慌后撤百余里。 沈娴岂会善罢甘休,她尽管恨,却也不盲目,一路稳扎稳打,步步紧逼。 蛮夷被逼得再无退路,唯有拼力迎敌。 沈娴杀得眼红,浑身浴血,宛如地狱里爬起来的女阎罗。 后蛮夷小国主动求和,愿永世对大楚俯首称臣,归顺于大楚。 然大楚女君拒绝求和。 她率着大楚军队,直逼蛮夷国都,荡平蛮夷土地。 西陲边境的将士们原以为把蛮夷赶出大楚边境之外,让他们再也不敢来犯,便已经是很大的胜利了。却没想到最后女君挥军直取蛮夷之地,最终并入大楚的版图内。 从此以后,大楚的西边,再无蛮夷侵扰之患,还夺得了大片的土地和资源。 大楚的百姓可迁徙至西川山外安居乐业。 对此,夜梁和北夏均感到震惊。 大楚没有了苏折,可女君非但不减气势,还比以往更杀伐狠厉。这下大楚夺得了领地和资源,国力又会上涨一步,不可小觑。 离开西陲边境时,沈娴坐着船,沿着曲江流向,顺流而下。 曲江上游水流湍急,两岸青山不住往后退,不知不觉间,以被冬雪覆白了头。 雪洋洋洒洒落在碧波江水上,顷刻就已消融不见。但甲板上的白,却越来越密。 甲板上放着一只炉,炉火幽幽,上烹着一壶茶。 沈娴便守在茶炉边,仰身躺在甲板上。任飘飞的雪落在她的发间、脸上和裙角。 她望着青茫茫的天空,微眯着眼,眼里黯淡无光,睫毛沾了细碎的雪,不由颤颤。 沈娴去年收到苏折的信,信上说他泛舟湖上,一边赏雪一边烹茶,她便想象,那该是怎样一副悠闲自在的光景。 而今,她也总算看到江南山川里下的雪了。她从来没有这样躺着看过雪,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大抵视野所及之处都是一片灰与白的交织吧。 黑衣侍卫捧着披风走了出来,道:“皇上,天寒地冻,注意身体。” 沈娴说:“朕不冷。” 黑衣侍卫便一直捧着披风站在旁边。这侍卫有几分面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进京武考的高梁。 如今他跟在秦如凉身边,已正是被编入大内侍卫的名列里。得以时常跟在沈娴身边,保护她的安全。 这对于高梁来说,莫名算是夙愿已尝。 在他的记忆中,面前的女子当初是何等的神采飞扬,令人移不开眼。转眼间,却只剩下她一人独赏这寒江雪。 他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了孤独。 沈娴身体不好,自从上次受凉发烧以后就反反复复。秦如凉出来时,看见高梁还捧着披风站在一旁,便沉着脸大步走过来,一手揭过披风,在冷风里抖开,垂手盖在了沈娴身上。 他用披风裹着沈娴,把她整个抱起走进船舱里,道:“雪下大了,皇上要看雪,可以靠在窗前看。” 高梁回头看去,见她腰后青丝在风雪里飘飘拂拂。 连青舟的船停在江南城接应沈娴,待沈娴抵达江南以后,便开船北上还京。 一路上,大家都对苏折的事闭口不提。沈娴几乎都忘了她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宫里也不再有人在她耳边提起这样一个人,沈娴照例上朝下朝,然后便是处理政事。 此次她虽私自离京,可亲征大破蛮夷,于大楚也是一件大好事。百官一同朝贺庆祝,随后终于不可避免地谈起了苏相的身后事。 他的一生,正邪并存,盛名犹在,此次又是为国捐躯,不可不厚葬以慰大楚百姓。 本以为一朝权相,国之祸害,难以拔除;却没想到最后竟这样结束,以往那些对苏相口诛笔伐的大臣们,也多少感到唏嘘。 毕竟苏相并没有把大楚祸害到不可挽回的地步,相反,大楚在他的手上日益走向鼎盛。 有大臣谏言,既然尸骨未寻,便以苏相生前的丞相官袍立衣冠冢,也好有个落叶归根处。苏相在天之灵才得以好生安息。 沈娴居高临下,眼神寡淡地看着殿上谏言的大臣,让人不寒而栗。她道:“你说要给谁立冢?” 大臣感受到帝王威压,颤声道:“皇上,此事总归要有一个交代啊。” 沈娴阴冷地问:“你是在咒他死吗?” “这……” 满朝文武百官都跪了下来,呼道:“斯人已逝,还请皇上节哀顺变啊!” 沈娴道:“他是死了吗?你们都亲眼看见他死了吗?朕没有亲眼看见,朕一日没有寻得他尸骨,他便还在人间一日。不见尸骨,朕不会给他立冢。” 可大楚人人都知道,苏相死了。他战死在沙场上了。只是女君无法接受,宁愿相信他一直还活着。 沈娴比以往更加勤政,勤政到几乎疯魔化的地步。她不能让自己有片刻的安闲。 她再没在人前表现出半分痛苦和懦弱。她是大楚铁面无私的女君。 苏羡这才明白,当初为什么他爹说等不及他慢慢长大了。那是因为他爹知道自己会彻底离开,留下他们母子孤独相依。 苏羡很难过,他还太年轻,便经历了生离死别。可是他从不在沈娴面前难过,他会努力照顾好她。 用膳时他会站在椅子上给沈娴夹菜,睡觉时他会为沈娴驱赶梦魇,给她盖被子,哄着她睡觉。他要把他爹的那份责任和担当都揽过来,加倍地对他娘好。 沈娴睡得浅,也睡得少,苏羡在身旁陪伴,能让她的睡眠情况稍稍好点。 白日里除了去太学院学习,其余时候他都伴在沈娴的身边。 沈娴把什么都放在心里,回来以后不曾哭过。可苏羡会哭,但他不会在沈娴面前哭,他会背对着坐在湖边的栏杆旁,望着湖水静静地哭。 崔氏和玉砚、小荷见沈娴这番模样,十分担心。若是能哭出来,要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才好。 苏羡哭完了,捏着袖子擦干了眼泪,然后爬起来拂了拂衣角,转身往太和宫外走。 崔氏跟在后头,问:“阿羡,你要去哪儿啊?” “我随处转转。” 崔氏也没想到,苏羡这一去就是去了冷宫。 第628章 出去以后你使劲折腾 如今整个后宫里都是空荡荡的,冷宫一比起来,就显得不那么冷了。冷宫里住着主子,有专门的宫人伺候,衣食无忧的,只不过落处稍微偏僻寂静了些而已。 不成想,冷宫里寒梅绽放,成雪天里的一处景。 夜徇闲来无事,每日修身养性,将梅花折了下来插进长颈大肚花瓶里,颇有闲情逸致地着手修剪。 苏羡去时,见他手里正拿着一副剪子,坐在雪亭内,身披狐裘披风,一张脸如瓶中的梅花一般,颇有些滟潋。 他剪好的一瓶梅,参差却漂亮。 苏羡就站在雪亭外看着他。 夜徇笑了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道:“唷,稀客呀。” 苏羡道:“被打进冷宫,你还能活得这么乐观。” 夜徇手里托着一瓶梅,缓缓走出雪亭来,低头看着面前这个窜了个头的小孩,道:“我这里宫人伺候得妥当,饿了有吃的,冷了有火烤,无聊了还能让宫女编排几支舞给我看,还算安逸。也不知出了我这宫门,到底宫门里是冷宫,还是宫门外才是冷宫。” 苏羡小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背着手转头就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道:“算了,看你这么喜欢这里,还是继续待着吧。” 夜徇道:“你爹死了,我才觉得你这小孩变得有两分可怜,怎的转眼还是这么可恶呢。” 苏羡停下脚步。 夜徇看着他的小背影,蓦地觉得自己说的话是不是有点过分,毕竟他还是个五岁的小孩。没了爹总归是一件痛苦的事,他如今是这样,就不知沈娴是怎样。 苏折的死讯他也是前两天才知道了,很是诧异了一番。他没想到苏折会如此短命,他都没来得及多做什么,他说死就死了。 夜徇摸了摸鼻子,走过来道:“我本以为像你爹那样的大祸害,还能多活些年的。” 夜徇和苏折并没有血海深仇,顶多是讨厌苏折,甚至是嫉妒他。苏折一死,去一劲敌,夜徇应该高兴才是。 可想起这孤儿寡母,似又没什么可高兴的。 苏羡道:“我原来也这么以为的。你想出冷宫吗?” 夜徇一愣,“你娘肯放我出去了?” 苏羡道:“我放你出去。你不是花样很多么,出去以后你使劲折腾,惹她生气也好,只要你不打她的主意,她就不会杀你。” 夜徇回味过来,道:“原来你是要让我出去为非作歹的,好给你娘做出气筒啊。” 苏羡抬起头,眼眶红红地看着夜徇,道:“自从我爹死后,她不曾发泄过,会崩坏的。” 夜徇愣了愣。良久,夜徇问:“她过得怎么样了?” “她不爱吃饭,不爱睡觉,就爱处理政事。” 夜徇动了动眉,“那确实很容易累坏的。” 苏羡来过一趟,就又离开了。崔氏跟在后面道:“这要让六皇子出来兴风作浪,后宫就要不得消停了。” 苏羡方才眼眶里的红润之色褪得干干净净,一张小脸在雪光下细细白白,平平淡淡,道:“就让他浪吧,娘就算把他打个半死,出出气也好。” 崔氏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苏羡似乎越发有了他爹一样的做派。方才在夜徇面前那一副可怜样想来是做戏看的,想他平时在沈娴面前尚且不哭不闹,又怎会在夜徇面前轻易流露感情。 他要哄得夜徇出冷宫来折腾,可不负责折腾的后果。 这日入夜,沈娴从御书房出来,走在寒雪小径上,通往太和宫。 途中听闻几声口哨,她顿了顿足,往雪林里看去。 “在这边。”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 沈娴眯着眼,看着树下挽着手懒散靠着的华袍男子。他脸上含着笑,正缓步朝她走来。 待近些了,沈娴才认出了来人,夜徇。 只是许久不见,他出落得越发精致出挑了,这从雪中来,宛若从画中来。他身后一片纯白,便衬得他越发明艳。 “谁让你出来的。”沈娴问。 “这不是快过年么,我出来遛遛。以往你可答应过我,逢年过节可以出来,你忘啦?” 沈娴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路走去,淡淡道:“来人,把六皇子请去别处遛遛。” 夜徇被阻拦在后面,却也一路跟着,他笑道:“咱俩许久不见,你请我吃杯热茶呗。” “你想吃什么,叫宫里准备。” “可我想吃一样东西,其他地方却是没有的。欸,上回你从我那儿抄去的夜梁酒还有吗,我一直念着那口家乡的酒。”夜徇在身后道,“我无法与我家人团圆,喝点家乡酒总可以吧?” 夜徇死皮赖脸地跟着去了太和宫。硬是趁侍卫不备,跑上了小桥,到了太和宫这边。 得苏羡授意,太和宫里无人赶他走。他也觉得新鲜,头一次到沈娴所住的地方来。 周围湖水环伺,宫里没有积雪,好像比对面要暖和一点。 太和宫里还剩很多凤梨酒。沈娴只醉过一次,后来都堆起来蒙尘了。 沈娴没阻止他去搬酒,只是他搬来却又不肯走,而是在沈娴面前开了封,邀她同饮。 夜徇私以为,她需得要大醉一场,才能尽情发泄吧。 夜徇喝了好几杯,见沈娴手边的酒她动也没动,遂半仰在地毯上,玩味笑道:“好久不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怂了呀,连酒都不喝了?” 他忆起从前,又惘然道:“想起几年前,在别宫那次,你就像炸毛的母老虎一样,一点惹不得。后来你揪着我去雪地里大干了一场,可还记得?今年又是冬天,外面满地都是雪。” 她若还想那样,他可以陪她。 夜徇道:“你不是喜欢凤梨酒吗?”他知道她喜欢,所以当初来大楚宫中时,他带的最多的便是这酒。 沈娴看了看杯中酒,酒酿香醇。随后还是端起来,放在鼻端轻嗅。酒香沁鼻,本应是很好闻的,可是她将将要喝时,不知蓦然想到了什么,又放下,随手倒进了旁边的暖炉里。 顿时火焰蹭蹭上涨起来。 夜徇也不气馁,又给她添上一杯。 第629章 那年除夕 许是贪杯,又很久没喝这么痛快,几番推杯换盏后,夜徇微醺。他歪着头,一直把沈娴看着。 很久不见她,发现她确实有了很大的变化。 夜徇懒洋洋地笑道:“你比上次见又瘦了许多,棱角怎恁的分明。”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换做心疼,“既然心里痛苦着,何必要压抑呢,来喝酒,我陪你大醉一场,等明早醒来,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只可惜沈娴一直都很清醒,她记得曾有人跟她说,叫她往后都不要沾酒。她往后果真滴酒未沾。 她极为难得地动手给夜徇斟酒,道:“难得出来一趟,喜欢就多喝一点。” 本来夜徇是来灌沈娴酒的,没想到最后他却被沈娴灌得酩酊大醉。 为了哄沈娴高兴,他开始讲笑话,讲他夜梁的趣事,甚至把他爹夜梁皇的糗事都给爆了出来。说他爹宫里有多少妃子,一个月要去几回,年轻气盛的时候一天晚上要转好几趟地方。 夜徇贯彻的中心思想便是:“做皇帝吗,就是要雨露均沾。否则一人独宠后宫,别人就会视他为眼中钉的,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沈娴道:“那夜梁皇身体还是不错的。” “是嘛,我夜梁皇家开枝散叶,子嗣繁多,不像这大楚,冷冷清清,孤单凋零。” “那他处理国事的能力肯定也很强。”沈娴道。 “还好,前朝的势力多是靠安抚后宫来均衡的。” “还是挺辛苦的。”沈娴淡淡问,“你觉得夜梁好还是大楚好?” “不可同日而语么。” “那夜梁的国力相较于大楚如何?” 夜徇想与沈娴多说说话,尽管脑子里仅剩的清醒在告诉他夜梁国事不可随意说给大楚国君听,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舌头。 于是沈娴问夜梁的国力,夜徇就说国力,国中有多少城郡,哪些地方比较富裕,国库主要靠什么盈收。 沈娴问起夜梁的军力,夜徇便告诉她夜梁总共有多少大军,分驻在哪些地方。 甚至于沈娴问起将来夜梁哪位皇子有可能继承夜梁,夜徇便给她做详细分析,夜梁出挑的那些皇子的优劣。 零零碎碎说了半宿。 夜徇实在醉成了一滩烂泥,他还想要爬到沈娴的龙床上去,咕哝道:“今晚我要睡这里……我要和你一起睡……你没有了他,可我还在,你说是不是……” 沈娴拂衣起身,叫了玉砚进来,道:“把他丢出太和宫去。” 于是玉砚又叫了几个宫人进来,把夜徇抬着丢到了对岸。 天寒地冻的,很快夜徇就受不住了,冷得直哆嗦。他清醒了一些,后来夜里宿在了齐乐宫。 宿醉第二天,夜徇头痛欲裂。但这还不是紧要的,紧要的是想起昨晚他与沈娴说的那些话,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嘴巴子,怎么能随随便便给那女人交了他夜梁的底呢! 继而夜徇意识过来,昨晚他约摸是被沈娴给灌醉的。她自己没喝酒,一直是他在不停地喝! 夜徇去御书房外叫骂了一阵,根本无人理会。他暂住在齐乐宫里,回来吃了午饭,便开始思考下一步。 他就不信他治不了沈娴。 又待入夜,太和宫与往日不同,不再是冷冷清清,今夜却是灯火通明,一派歌舞升平。 夜徇把他在冷宫时候编排欣赏的歌舞引到了太和宫里来。 彼时沈娴一进门,便看见宫女着薄纱在翩翩起舞,夜徇坐在边上赏看。这还不止,夜徇把苏羡也硬拉来观看。 苏羡正儿八经地坐在小桌旁,看得目不转睛。 夜徇与他道:“你是大皇子,将来就是皇太子,别学你那爹一样无趣,做皇子的就要懂得放松和享受。”他端起一杯酒递给苏羡,“来,尝尝这酒,兑释过的,好喝不醉人。” 苏羡刚一端上酒杯,就眼睁睁地看着夜徇被五花大绑地丢进了湖里去。 现在可是大冬天,尽管湖水有些温暖,但也有得他好受的。 夜徇气得在湖里破口大骂:“沈娴,你这女人到底有没有良心!我好心好意来开导你,让你高兴些!你不就是死了一个男人吗,全天下的男人多的是!” 在湖里待了半个时辰,夜徇回到自己宫里时,浑身都冻得失去了知觉。 他病了两天,不晓得哪来这么好的精神头,继续在后宫里作威作福。他横着走竖着走,都没人管他,不由感到一种寂寞。 沈娴连作对都不愿和他作对了。 除夕夜的时候,民间里一片欢腾热闹。 一年又一年。 宫里准备了烟花,沈娴早早就从御书房回来,和苏羡一起用过了晚饭后,她坐在太和宫前,仰着头一直看烟花。 烟花备得很足,可以放到天亮,让她看一整夜。 其实没什么可看的,烟花易冷又易逝。她只是想听夜空里的爆破声,以及绚烂的花火照亮她的脸。 沈娴呵着气,没感觉到这人间有多少活着的烟火气。 可她脑海里总是一遍遍地放映着,那年除夕。 那年除夕,他在冷清的街上捧着她的头失控地吻她。 那年除夕,他带着孩子在院里准备放鞭炮。回头的刹那,头顶便是这样的烟花啊。 一年是开始。一年是结束。 她眼里始终暗淡,不悲不喜。 民间都在诧异,为何今年宫里的烟花会一直放个不停。不过百姓更多的是新年的欢乐。 快要到子时,在这深宫里听不见民间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但烟花的爆破声依然浑厚响亮。 夜徇气冲冲地来到太和宫,被侍卫拦下。 秦如凉一直守在这对岸,看着太和宫里那孤寂的身影。 夜徇道:“放我过去!今晚我定要骂醒她!” 侍卫拔刀拦着,秦如凉却忽然沉沉道:“让他过去。”他何尝不想让她醒来。 夜徇如一阵风一样,掠过小桥,来到沈娴面前。他的身形挡住了沈娴看烟花的视角,只不过还来不及出声叫他让开,便被他一把拖了起来。 第630章 大人给皇上留了东西 夜徇心情很差地冲她叫道:“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这烟花有什么可看的,让你缅怀过去是吗?过去之所以叫过去,是因为不管你怎么缅怀,都再也不会回来!” 沈娴看着夜徇暴跳如雷的样子,反而平静,道:“今夜除夕,普天同庆,朕也迎接新年,有何不妥?” 夜徇盯着她,双手擒着她的肩膀,从动作到眼神,都很有侵略性。他直直地看着沈娴的眼睛,道:“沈娴,苏折死了。” 刹那,头顶的烟火绽开,倒映在她眼里,像凝结的冰霜。 夜徇晃着她的身子,一字一字地告诉她,“你听清楚了吗,苏折已经死了。你到底是有多没自知之明啊,为了一个死人如此折腾,也难怪他会离开你。你这样一个乏味无趣的女人,哪个男人会喜欢,开心你就笑啊,伤心你就哭啊,痛苦难过你就发泄啊!” 沈娴荒凉地看着他,道:“和朕比起来,你倒是情绪丰富,更像是一个女人。” 夜徇朝她笑,道:“是么,可我偏偏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你不知道我现在多高兴,苏折他死得好啊。 我天天盼着他早点死,没想到还真这么早就死了。他死了,就没人再跟我争跟我抢。现在好,你变成一个寡妇了,我单着,你也单着,我们正好可以凑一对。” 夜徇以为沈娴会气得揍他一顿,但是她没有。 她只是轻声道:“都说他死了,却总也拿不出证据,这叫朕很为难。等哪日,找到他尸骨的时候,你再来朕面前说你高兴吧,现在高兴还太早了点。” “你这是冥顽不灵!” 沈娴把自己的肩膀从他手掌下抽出来,淡淡道:“朕现在只不过是很久没收到他的消息,不知道他又去了什么地方。大约他是忘记给朕写信了。没关系,朕可以等,他一年不回,等他一年;十年不回,等他十年;百年不回,等他百年。” 她背过身,仰头望着夜空,寂寥道:“如若朕能活到百年的话。你想激朕,这点小把戏,对朕不起作用。” “你这样下去,别说百年,能活三十年就不错了!现在一看你就是一副短命相!” 沈娴道:“那也好,朕顺便就下去找找看,他在不在。” 苏羡穿着小小的寝衣,光着脚踩在地毯上,隔着门听沈娴说那样的话。他年轻的小脸上,也浮现出落寞。 夜徇道:“你简直无可救药!” 夜徇失败了,愤怒而回,边走边骂道:“我要是能找到苏折的尸骨,定把他挖出来鞭尸,再把他五马分尸!自己死了,还要连累别人,最好下辈子投胎做畜生!你还想下去找他?做梦吧。” 沈娴以为,她可以一直这样等下去,不分寒冬和暑月。 年后开朝,朝廷有条不紊地运转,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直到苏折家中的管家请秦如凉带了话,让沈娴务必去一趟。 沈娴手里政事耽搁,隔了两日都没去。 她不想出宫,她害怕去走那一段熟悉的路。往后她一个人都尽量不会往那边走。 可管家说,如若她不去,管家便按照苏折临走前的吩咐,将家里的东西变卖处理了。下人们守着这空房子也没有意义,打算回乡下去辟几亩地养老。 家中其他东西尚且好处理,只是书房里的书本字画,管家不知该如何处理。那些东西,怕是丢了也很可惜。 管家知道,沈娴一定会来。 沈娴撇下手里的事,就匆匆忙忙地来了。苏折家中一切依旧,没有半分要变卖处理的样子。 管家煮了一壶茶,送到沈娴面前,道:“皇上喝杯茶吧,这茶叶,是大人以前常用的。” 沈娴手里握紧了茶瓷,指节泛白,语气却淡然道:“你敢骗朕。” 管家道:“老奴若不那样说,皇上定不会来。实际上,等把这里的事交代以后,老奴也打算回乡下去养老。” 沈娴道:“管家就在此处养老也无妨。这家里的东西,谁也不得妄动。一切还和往常一样,勤整理打扫即可。朕每月会让人送月银过来以备生活所需,月银都从苏相的俸禄中扣。” 管家叹了一口气。 难道她还以为,他这一走,还会回来吗? 管家道:“请皇上去书房吧,大人给皇上留了东西。” 沈娴一顿。 她在书房门前站了一会儿,凉着手指尖,轻轻地推门进去。 书房里窗明几净,竹帘幽幽,一股书香气袭来,让她的脸发白。 沈娴走进书房里,瞠着眼,轻轻抚过他曾用过的桌椅,抚过香炉案台,抚过书架上整齐陈列的书本。 沈娴闭了闭眼,又睁开。将那极端的痛苦之色掩去。 管家只在门前驻足,道:“皇上先看看吧,老奴备饭去,若是皇上想留下来用饭就留下来,不愿意就算了。” 书架上的书蒙上了薄薄的尘。沈娴把它们取下来,轻轻掸去。 她发现了书架里端的册子,用简单的蓝色书皮包着。她拿下来翻开第一页,里面满满都是苏折的笔迹。 沈娴手里不由自主开始发颤。 她坐在苏折的座椅上,从头到尾,将那几本册子,一直看到天黑。 管家来叫她吃饭时,天色昏暗,她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怔怔地望着桌上摊开的册子,仿若雕塑一般静止。 管家端了烛灯想给沈娴送进来,她轻声低哑道:“别进来。” 管家在昏黄的灯火下,依稀看见里头她手肘撑在桌沿上,双手捧着脸。 后来管家告诉她,“这是大人留给皇上的,他写了好些日子,希望皇上能够认真地看。”顿了顿又道,“大人还丢过一卷册子,让老奴拿去烧了。老奴见它挺厚,没舍得,一直留着,皇上要的话,老奴去拿来。” 许久,昏暗的书房里传来沈娴的低咽,道:“去拿来。” 管家去把册子拿来,顺带把灯送了进去,把书房照亮。 沈娴翻开来看,里面却不是苏折的笔迹,像是六部的宗卷。只不过后面偶有苏折的批注。 第631章 苏折,是你回来了吗? 沈娴想起来,当时好像苏折有禀过,有一卷宗卷被他不小心遗落了。没想到却在这里又找到它。 当初苏折为什么要说遗失了,为什么又要让管家拿去烧了? 管家虽将册子留了下来,却也很守己地没有翻看里面的内容,因而并不知道其中端倪。 沈娴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翻到中途的时候蓦地停住。 只见那泛黄的纸页上,浸着斑驳的血迹。 她觉得异常的冰冷,手颤颤地去抚摸那上面的血迹,早已干透,像是很久以前就留下的。 沈娴张了张口,抑制着喉间翻滚,问:“这册子你翻开过吗?” 管家回道:“老奴不敢随意翻开,所以不曾翻过。” 她顿时明白,苏折为何要谎称这册子丢了,为何又要让管家拿去烧了。他苦心竭虑所做的一切,原来这就是答案,让她从头到脚都凉透。 她木然起身,将这些册子拾掇起来,抱在怀里,出了书房的门便跌跌撞撞往后面的竹林走去,道:“朕想一个人待着,不用管朕。” 沈娴一走进竹林,竹影幽幽,顷刻就没了影儿。只留下一阵风来,竹林里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个以往对她来说十分甜蜜的地方,处处充斥着她和苏折的回忆,当初有多么甜蜜,现在就有多么剜心。 她被围困着,受尽折磨,无处可逃。 她以为只要她不相信苏折已经死去的这件事,怀揣了微薄而无望的那点奢望,就能熬过漫长的黑暗。 她沿着竹木小道一直往前走,穿过竹林,走到尽头。再往前,脚下就是一潭池水,她在边上颓然跌坐。 双手死死抓着那几本册子,用力得手指几近扭曲,沈娴曲着双腿,将几本册子紧紧抱在怀里。 肩后的发丝滑落掩住她的侧脸,她垂着头默然。 情到绝处无可泣,大抵就是沈娴这样。 她张了张口,痛得额上有冷汗,大口大口地呼吸,但是她哭不出声。 她不能够放声大哭,那样不就承认了,他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了吗? 她努力地想要抱紧自己,把自己缩成一团,尽管用了全部的力气,可还是止不住,双肩在瑟瑟颤抖。 夜空中有朦胧的星月,倒映进潭水里,似水中升起了雾。 以往陪她在这里赏月的人,再也没有了。也不会再有人拥抱她,在耳边轻声细语地与她说着话。 沈娴痛得狠了,册子一松,稀稀落落地掉在地上。她由坐着变成趴在地上蜷缩着,手里狠狠揪着自己心口的衣裳,额上隐隐有青筋。 “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叫,“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 竹林里静悄悄的,忽而一阵轻细的脚步声闯入了沈娴的感官里。正从竹木小道的那头走来。 他越走越近,出现在沈娴的面前。 那时沈娴回转头来,眼里的希冀一碰即碎,迷蒙着双眼,泪流满面地问:“苏折,是你回来了吗?” 可当她看清来人不是苏折的时候,眼里堕入暗夜,再也无光。 那是她最脆弱最无助的一面。 明明她是一国之君,坐拥天下,可那时秦如凉却恍惚觉得,原来她一无所有,可怜之至。 她一直以来太过平静了,秦如凉一路陪着,也一路看着。 大抵是因为她亲身在曲江上去打捞过,亲身日日夜夜守在那里过,亦带着那份疯狂的痴念奔赴战场抛头颅洒热血过,经历了从希望到绝望的这个过程以后,也就事事无所悲了。 秦如凉想起她征战蛮夷时候的光景,可能那个时候她便是希望自己能够死在战场上的。 秦如凉觉得悲凉,且痛心。可是他不能代为承受她的半分痛苦,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默默陪着她。 秦如凉道:“想哭就在这里尽情地哭吧,没有人听得见的。” 后来,秦如凉靠在竹子边,沈娴背对着他埋头在双膝里。他只看得见她的背影孤单清瘦,轻轻抖动。他却始终也听不见她的哭声。 沈娴咽着说:“他说过会守着我和阿羡一辈子。” “他是不是知道自己会死。人之将死,都是会有点征兆和自我意识的。” “一辈子啊。原来他说的是他的一辈子,而不是我和阿羡的一辈子。” 沈娴突然明白那年除夕,苏折曾与她说过的话。 他说,不会让她看见他闭上眼睛的时候,她就会以为,他还一直活着。 如今想来,竟是这样一个意思。 他冷落她、疏远她,他尽其所能地把后事安排妥当,再让她憎他、恨他,用那样的方式和她决裂,便是想,一个人离开,在外面悄无声息地死去! 他绝不会让她找到他,哪怕是死后的尸骨。 他的所有的薄情,处处都是入骨的爱意。 沈娴痛到极致,猛烈地咳嗽起来。这一咳,便久久无法消停。 秦如凉上前,将自己的衣裳披在她身上,搂住她肩膀的时候,才发现她浑身这样的凉。 沈娴手捂着唇,秦如凉看见依稀有血迹从她指缝中沁出。他一震,凛然把沈娴打横抱起来,转身就往回走。 沈娴一手如视珍宝地抱着苏折留下的册子,一手颓然从秦如凉的臂弯里滑落,脸色苍白,昏昏欲睡。 秦如凉抱着她出门骑上马就往宫里的方向跑。她若是肯发泄出来,何至于如此痛极攻心。 夹杂着寒意的风吹拂着沈娴的发丝,她窝在秦如凉怀里,半睁开眼。 秦如凉垂头下巴就抵在她的后脑上,若有若无地吻过她的头发,低低道:“很快就到了。” 马蹄声中,听沈娴的声音幽弱道:“我可能不配爱他。他不好,我没有发现,我只知他的所作所为异常,我只不信那一切都是出于他的本意,可是我却没有发现,他快要死了。” “是我没有发现。我竟天真地以为,只要我许下愿望,他就真的可以长命百岁。” 她轻叹道:“我真是罪有应得啊,该死的人是我才对吧。” 曾经那样执着坚韧的沈娴,再大的困难她都没有放弃过。而今,她却是要一点点放弃自己。 秦如凉难受道:“他是怎样一个人你还不知道,为人小心谨慎,做事滴水不漏,若是存心不想叫你发现,你便毫无蛛丝马迹可寻。这是他执意如此,并不是你的错。” 沈娴阖着眼,没再回答。 第632章 如梦初醒 秦如凉又说:“沈娴,难道这世上除了他苏折,就再也没有可以让你留恋的人了么?若是如此,那当初在华虚殿上你不惜与他决裂,也要从他手上抢回我们的命算什么?” 他的大手握着沈娴的手,手上冰凉,血迹模糊。 秦如凉道:“你并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们陪着。即便我们和他相比算不得什么,那苏羡呢?苏羡是你和他的孩子,你总不至于丢下他不管不问!” 快马驰骋入宫门时,他的声音犹在耳边:“沈娴,苏羡是他留给你的念想,你也要把他也放弃了吗?” 沈娴病下了。 在她病中数日,迷迷糊糊睁开眼时,总能看见苏羡寸步不离地守在她床边照顾。 苏羡拿着热毛巾给她擦脸擦手,给她掖被角,给她喂汤药。他才五岁,可是他事事都做。 大多数时候沈娴都闭着眼,尽管她是醒着的。因为她不想看见苏羡这个样子,让她发现她在这个人世还有让她留恋的人,让她想走去找苏折,也会走得不安心。 苏羡很憔悴,每天起得早睡得晚,皆是守着沈娴。他知道沈娴醒着的时候,便会讲故事给她听,又或者读书给她听。 苏羡故事讲到一半,极少的时候,沈娴也会轻声问一句:“后来呢?” 这样总能很大地鼓舞苏羡,继续讲更多的故事。 月圆的时候,沈娴想出来看看月亮。 玉砚和崔氏把贵妃榻搬了出来,她身上围着毯子,微仰着头。 苏羡在旁边陪着她。 沈娴将随身佩戴的竹笛取下,对苏羡道:“知道吗,这是你爹当年赠给我的定情之物。” 经过岁月沉淀,竹笛打磨得光滑,上面镌刻的纹路已经渐渐不清晰了。但她还是爱不释手。 “以前听你爹说,当初赠给我这小笛的时候,是希望我能吹响它,他才能常常到我身边来。” 沈娴苍白地笑着,“现如今我再吹响,也不知他是否能够听得见。” 她是多希望苏折能够听得见。 后来沈娴一直吹奏这竹笛,若是苏羡不叫停,她兴许能吹一整个晚上。 苏羡舍不得打断她,他听着幽幽竹笛声,凄凉地望着湖里平静的水。 后来不经意间看见,有猩红的液体顺着竹笛缓缓往下淌,染红了沈娴的指尖,滴落到裙子上,绽成了梅花。 沈娴无所察觉,手指依然轻轻拨动着笛孔。 那时一向安静的苏羡害怕极了,他爬到贵妃榻上,大声叫她停下。苏羡的眼泪落在沈娴的脸上,她吹得断断续续,可是在把那首曲子吹完以前,她不能够停下,那样苏折听不完整怎么办。 竹笛孔里满是她的血。 太和宫里乱做一团,玉砚六神无主地一股脑冲出去叫太医。 崔氏连忙把她给抱进了寝宫里。 沈娴在床上躺下,伸手摸摸苏羡的脸,道:“我无事,不哭。” 沈娴郁结于心,不是那么容易能好起来的。太医让她必须要好好调养身体,于是朝廷歇朝一月,给她安心养病。 养了一段时日,身体反反复复,总也不能痊愈。朝中虽歇了早朝,沈娴得空还是要看看折子、处理政事。 苏羡怕她劳力伤神,便拿着折子读给她听。 连青舟在各处淘来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第一时间往太和宫里送。不仅如此,贺悠和秦如凉也常常往太和宫走动,夜徇当然也不会闲着,哪儿热闹便往哪儿凑。 夜徇跟贺悠他们不对盘,一言不合就能吵起来。吵吵也好,起码太和宫不那么冷清,表面上看起来会热闹一些。 沈娴精神恹恹,除了睡觉休息便是听苏羡读折子。后来苏羡再给她讲故事的时候,她也不会再问然后了。 她没有继续生活下去的趣致,或许并不希望自己能够在这一阶段里好起来。活着,于她往后一生也不过是场煎熬;她甚至有些希望自己能在这一场病里结束。 沈娴一度痛恨过这样的自己——有一个人为你付出了一生,到最后却不得善报,你凭什么?为什么要死的人是他,而不是你? 她便装着这样的心事,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直到有一天,苏羡在她床前晕厥摔倒在地,沈娴才有种如梦初醒的恍惚感觉。 没想到女君的身体还没好,大皇子又相继病下了。 大家都顾着照顾沈娴,忽略了沈娴床前照顾的苏羡。等发现的时候,苏羡也发起了烧。 太医说,孩子的身体还嫩,不如大人那般坚强。许是之前每天守着沈娴,休息不足、饮食马虎,不当心才着凉伤寒了。 照苏羡烧热的情况,他的伤寒是持续加重的,先前一两天应该就已经感到不舒服了,只是他自己忍着,一声不吭的。 当沈娴抱着苏羡热烘烘的身体时,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痛得麻木了,却发现还可以更痛。 她已经失去苏折了,才幡然醒悟,他们的孩子不可以再有事。她从没有想过要放弃他,偏偏为什么会这样呢? 苏羡得了风寒,怕引起其他人感染,不能再和沈娴待在一间寝宫里。崔氏按照太医的嘱咐,把苏羡送回他自己的房间去,这是为了苏羡好也是为了沈娴好。 太医在隔壁给苏羡退烧,沈娴脸色惨白地靠在床头。 玉砚拭泪道:“皇上快些好起来吧,皇上好起来了才能去照顾阿羡啊。” 听说苏羡迷迷糊糊地一直呓语,这次病得严重。沈娴披衣下床,谁也劝不住,便跌跌撞撞往苏羡的房中去。 她趴在苏羡床边,把他抱在怀里,诓哄着道:“别怕,阿羡别怕,娘在这里……” 苏羡很难受,紧紧揪着沈娴的衣裳,乱七八糟地道:“我不想让爹把娘也带走,娘硬要走的话,就把我也一起带走……你们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房中太医和一干宫人,无不闻言潸然。 沈娴眼泪从眼窝里涌出,顺着鼻尖落在苏羡的小衣裳上,喃喃道:“娘不走,娘就在这儿,我们谁都不走,好不好?” 第633章 一辈子很长 他才这么小点儿,还没来得及长大成人。这个世间虽然残酷,可依然有美好的东西,他都不曾体会过,怎么能就这么离开呢? 她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沈娴哽着声道:“玉砚,去把我的药拿来,我要喝药。” 玉砚一听,又心酸又欣喜,连忙应了,转头出去拿药。 沈娴把药喝了,又与苏羡道:“阿羡你看,娘往后仔细喝药,好生调养,娘会好起来,不让你再累着凉着,你也要好起来,知道吗?” 太医手忙脚乱地给苏羡降体温,沈娴在旁看着恨不能自己上前。可是她现在手足无力,她很没用。 她总是在思念着苏折,忽略了阿羡,到头来她这么大一个人,竟然还要一个五岁的小孩来照顾。 真是好讽刺啊。 苏羡的病,像是一剂强心剂,直打进沈娴的心窝里——她还不能倒下,她还有阿羡,要守着他长大成人。 沈娴从苏羡房中退了出来,往后竭力让自己振作。她让太医加大药量,按时服药,配合调理,想让自己在最短的时间里好起来。 她不能让苏羡陪着她一起在这一步停止不前。 苏羡是她的儿子,明明应该是她照顾他才对,怎么能反过来呢。 沈娴养病的这两天里,依然是崔氏在照顾苏羡。 苏羡虽然退了高烧,人还是很病弱。他整个瘦了一大圈,让人见了心疼。一整天几乎都在昏昏沉睡。 中途醒过来几次,看见崔氏守在他床边抹眼泪,便细声问:“我娘呢,她肯好了吗?” 崔氏点头,道:“肯好了肯好了,皇上现在一心盼着自己尽快好,巴不得时时刻刻都来照顾你呢。” 苏羡嘴角扬起淡淡的笑容,越发让人辛酸,他道:“那就好。” 崔氏想起前几天晚上,苏羡故意穿得单薄,晚上不盖被子睡觉。崔氏见状阻止,苏羡却道:“二娘不用管我,我要生病,只有我生病了,才能激起我娘的意志。” 那几天晚上,他都是挨着冻睡去醒来的。崔氏见了真是心碎,想别人家的孩子像他这么大点,都是天真无忧的,可他偏偏却要承受这些。 他和他爹一样,都是一心为自己所在乎的人考虑的。可他才这般年纪,若不是他爹娘境遇如此,他又怎需这么快长大,知晓人情冷暖,尝遍个中滋味。 这样玲珑剔透的孩子,谁能不痛。 崔氏哽咽道:“也不枉阿羡一番苦心。” 苏羡闭着眼睛,软软道:“爹走的时候让我好好照顾娘。” 崔氏在旁落泪。 他又道:“可不管我怎么尽力,娘还是无法从伤痛中走出来。现在我明白,只有让娘来照顾我,才是对她最大的照顾。” 只有让她照顾,她才能醒悟他是需要照顾的,她才不会无牵无挂地想要去追他爹。他不会再想要快快长大了,他生怕长大后沈娴就会离开。 他会使出小孩子胡搅蛮缠的一切手段,来让他娘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 好在后来,他做到了。 沈娴努力在病中好起来,去照顾生病的苏羡。她把那些过去和痛苦都暂且放下,什么都不再去多想,唯一所愿就是希望苏羡能快些痊愈。 可天不遂人愿,这一回苏羡的病到后来引发了疹子,好长一段时间他都好不了。 沈娴看着他浑身都是红疹,难受又虚弱的模样,心像是被丢进油锅里熬了一遍。 苏羡的疹子可能是会传染人的,宫人们都在门外伺候,除了太医必要时候进来以外,其余时间都是沈娴在房里陪着他。 沈娴亲手照顾苏羡的饮食起居,还像从前一样,依旧是个温柔的母亲。苏羡精神好些的时候,便换做她给他讲故事。 娘讲的故事可不是按照外面那些说书先生那般按部就班来的,她讲得有趣又生动。苏羡常常听得嘴角淡淡地笑起来。 苏羡睡着的时候,沈娴也在房里守着他。她命人将太医院里的医书都搬来,自己细细琢磨,亲自给苏羡施针配药,配来的药方要太医们都觉得稳妥以后、熬来的药要自己试吃无误以后才肯喂到苏羡的嘴里去。 如此沈娴幸运地没有被传染,而苏羡在她的照料下也正一天天地恢复。 可这次病后,苏羡的身体明显大不如前,小小的脸上透着一股病弱的气息,需得将养好一段时间。 沈娴照例温柔细致地给苏羡擦拭身体的时候,苏羡软软地抱着沈娴的头。他无辜地问:“娘以后还会丢下我吗?” 沈娴手上顿了顿,将他抱起来坐在自己怀里,给他更衣,边道:“娘为什么要丢下你呢。” “因为你想我爹。” 沈娴沉默。 苏羡道:“以后你想他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我可以和你一起想。” 她苍白地笑道:“每日国事繁忙,又要照顾你,往后娘哪有时间想他。” 给他穿好了衣裳,沈娴又搂他在怀里,寂然道:“阿羡,往后娘不会轻易舍下你的。娘会守着你长大,让你无忧。将来还要看着你娶媳妇,成家生子。”顿了顿,又道, “一辈子很长,但总是会一天天过去的。” 后来苏羡搬到了沈娴的寝宫里去养病。沈娴的床边放了一张他的小床,母子俩夜里便能一起睡,白日里沈娴处理政事的时候也方便沈娴照顾他。 寝宫里,摆放着一些物件,都挟带着沈娴往昔的回忆。 沈娴给苏羡讲,那两个木偶娃娃的故事,一个是他爹雕的,一个是他娘雕的。只不过保存得不够完好,上面有被烧灼的痕迹,像是一块黑色的伤疤。 苏羡那时候得知,那是因为以前他爹落过一次狱,家里被抄的时候搜出了这两个木偶来,后来被拿去牢里当垫炭盆取暖所用,是以才留下了这样的疤痕。 沈娴跟他讲,他爹入狱那会儿,她是怎么救他爹的。沈娴讲得不疾不徐,仿若讲的是别人家的故事,而他却听得认真而紧张。 他觉得听了那么多故事,唯有他爹娘的故事才最最扣人心弦。 第634章 从歇斯底里变得温和平静 他娘很珍视这两个木偶,手指抚摸着黑色的烧灼痕迹,神情有些悠远,却并不如之前那样悲恸绝望。 还有寝宫里挂着的脸谱面具,又是一段故事。沈娴说那会儿,他爹带她去逛中秋灯会,故意只带了几个铜板与她在阳春河边一起吃同心面;她生下苏羡不久,在外给儿子赚奶粉钱的时候,被赌场里的一帮人给围追堵截,那时他爹便戴着这样一枚面具,将那帮人给打得抱头鼠窜。 还有竹笛,还有玉簪,每一段延伸出来的故事皆是温暖动人。 沈娴不会把那些充斥着回忆的东西锁起来,她把它们都摆放在抬头目光便能触及到的地方。 还有苏折寄给她的书信,留给她的书册。她会坐在苏羡的小床边,给他念着信上的内容,给他讲着他爹对大楚社稷的治国经略。 累了倦了的时候,沈娴把书信书册放在枕边,自己侧卧在床上,一边看着阿羡熟睡的模样,一边指腹轻轻摩挲着苏折所留下的字迹。 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只是她不会再让自己那么难过了。她还有他们的儿子,她不允许自己一蹶不振。 时间可能不是一味良药,可以随着日久天长而治愈心中的痛楚。但是却可以让她从歇斯底里变得温和平静。 只是那苏折送她的白玉簪,送她的竹笛,她不会再随身佩戴。她将这两样东西放在枕下,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一摸就能摸得到。 她怕苏折留给她的这些东西,经不得岁月的摧残,所以要小心翼翼地保存起来。若是损坏了,苏折不会再送给她第二样。 有时候沈娴等苏羡睡着了,就把苏折的信拿出来一遍遍看;有时候沈娴睡着了,苏羡又半夜里起来给她拉被子。 母子俩相依为命,都在渐渐地好起来。 歇朝一月后,朝事一如既往。每天沈娴比苏羡先起一个时辰,等早朝后回来,和他一起用早膳。 苏羡养病期间,便停了太学院里的学业。沈娴处理政事之余,会简单地教他一些功课。 沈娴道:“好歹娘的文化课曾也是你爹教的,虽然比不上太傅博古论今、张口就来,也还应该不至于太差。现如今正好可以同你一起温习温习。” 苏羡靠坐在小床上,小脸上还依稀有病容,只是若有若无淡淡笑起来的时候,极有他爹的神韵。 沈娴时常看得一愣。 苏羡道:“我知道,娘就看文章不行。朝中大臣们上表的折子喜欢长篇大论,娘一看就头疼。” 沈娴道:“那是以前不行,现在也不差。” 苏羡一天不光是看看书,沈娴还教他刻木雕,虽然自己的技术活也不怎么样。 她曾在郊外向老师傅学了两手,刻的木偶还只算是个半成品。而今可以一边磨炼一边打发时间。 她便和苏羡一同坐在地毯上,地上摆着好些个木头,母子俩一同学着雕刻,打磨心性。 桌上那木偶已经棱角模糊了,沈娴想将苏折的样子完完整整地刻下来。她手上都磨出了血、起了茧子,也总刻不出他的细致神态。 这并非一日之功,所以沈娴不强求,往后只要她时常练习,总能够刻出一手精致的木偶。 眼下她只刻出个大概,在她和苏折之间又添了个小的,是一家三口的光景。 沈娴的生活比以往要丰富,她总不能让苏羡和她一样单调。她想把苏折曾教给她的,在往后的时间里都一点点教给苏羡。 等苏羡能下地走动后,为了给他身体打好底子,沈娴在宫里扎了木人桩,教苏羡习武打拳。 大约是小小年纪心中便有了想要保护的人,苏羡学起拳来一点也不含糊,往往能将自己练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有时候秦如凉路过遇见,还会指导他一二。 有这勤加锻炼以后,苏羡的身体有所好转。但就是他手上时常被木人桩给打出红痕,久久难消。 以前苏折留下的药膏过了这么久肯定不放心再用了,于是沈娴重新配了药膏给苏羡涂抹,等红痕消退后,小手依然细细白白。 沈娴手上常常拿笔和刻刀,又同苏羡一起练拳,她亦抹了药膏,后来手上再无一丝茧。 沈娴努力当好一国之君,对于苏羡来说更是一位好母亲。在这一年里,每逢佳节沈娴会带着苏羡去宫外游玩,在夏秋交替之际更会带着他去京郊视察,游走于田野之间。 苏羡喜欢田野里的蚂蚱。尽管他没说,沈娴还是第一时间看了出来。 回宫以后,于苏羡六岁生辰这一天,沈娴给他烤了生日蛋糕。他默默许了心愿,吃得很开心。夜里睡着以后,沈娴偷偷在他枕边放了一只雕刻得十分精致的木蚂蚱,第二天沈娴去早朝后,苏羡醒来发现了它,拿在手里把玩,略细长的眼梢里漾开浅淡的笑意。 崔氏来照顾他起身更衣,见状笑道:“这是皇上趁阿羡睡着了,连夜雕的呢,说是送给阿羡的生辰礼物。” 苏羡问:“她昨夜很晚睡么?” “虽是比平时晚了点,可见阿羡睡得很好,皇上也没失眠。” 苏羡是知道的,他娘常有失眠之症。有时候要抱着他爹留下的东西,才能迟迟睡去。 山里的枫叶红时,沈娴带着苏羡同民间的许多游人一样,上山去赏枫叶。 依稀记得那年,苏折第一次带她上山时,满山如火烧灼一般美丽,只不过山里盛传有狼,所以许多游人驻足,浪费了大好的风光。 今年沈娴要带着苏羡去踏秋,秦如凉本想派禁卫军先封了枫山,以为母子二人的安全着想。只是这样难免小题大做,还惊扰游人。 母子俩便如寻常人一样,乘着马车到山脚,然后步行上山,一路赏枫,一路听游人惊叹。 下山之时,不想在京郊遇上了熟人。 那是一位背着药篓采药的姑娘,看样子是刚采药回来,药篓里装着草药,但天色已晚,便想在路边搭一下回城的马车。 沈娴让人把那位姑娘载上车。 姑娘身着布衣,上来时一边放下背篓一边连连道谢。可刚一抬头看清沈娴的模样时,话语声顿时就戛然而止,惊得立刻跪了下去,道:“民女上错了车,不知这是皇上圣驾,请皇上降罪。” 沈娴看了看她,道:“幸而是上了朕的车,姑娘孤身一人,随随便便搭顺风车,真是心大。” ps:恭喜小伙伴们,成功地熬过了最虐的时候。这世上总有某个人在某个地方等着。 第635章 算是彻底得到了答案 姑娘惭愧道:“这不是赶时间么,再要晚些回去,城门就关了,可就回不去了。” 这姑娘就是当年给她治病救命的姑娘,她爷爷曾是前朝宫里的太医令,医术了得,苏折还曾拜其门下。 沈娴对他们祖孙二人始终心存感念,一个救治过她,一个救治过苏折。 沈娴的护卫原本还很警惕,但见沈娴与这姑娘熟识的样子,也就继续谨慎小心地赶路回城。 姑娘无所适从,沈娴淡淡问:“送你回以前的药庐吗?” “进城后皇上将民女放下车就可以了,民女可以自行回去。”她怎敢让当今女君送她回家啊,爷爷知道一定会打死她的。 沈娴道:“无妨,朕又不赶时间。”她看了看姑娘的药篓,又道,“看来今日收获不小。” 姑娘与沈娴聊了几句,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说话时处处斟酌。只不过还是掩盖不住她心直口快的本性,在偷偷瞧了一旁神色平淡的苏羡好几眼后,顺口就道:“和苏大人长得可真像!” 一出口,姑娘就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话了。只不过沈娴没与她计较,苏羡也不当一回事。 到了药庐,沈娴又见到了老前辈。老者感激沈娴帮他把孙女安全送回,请她进药庐里一坐。 姑娘兴致勃勃去准备晚茶,沈娴携了苏羡一同进药庐里坐坐。 沈娴记得一睁眼来到这个世界时,便是在这药庐里养伤。而今再来,多少有些感慨。 不愧是医药世家,一进门,便闻到一股药香。且房间里整齐罗列着许多医书古籍,沈娴寻常在太医院里是见不到的。 老者看了看苏羡,道:“大皇子可否近前来,让老夫看一看。” 苏羡上前去,老者便诊了诊他的脉,又询问了几句,道:“早时候那次假死药伤了根本,养了这几年应该有所好转才是,怎的现在还是颇为体虚,可是才病过了一场?” 苏羡点了点头。 沈娴诧异道:“前辈知道假死药的事?” 老者道:“前辈不敢当,老夫又怎会不知呢,那药曾是老夫与苏相花了好些日夜钻研出来的。他需得用那药救孩子的命,老夫丝毫不敢马虎。” “原来如此。” 随后老者给苏羡开了一副调理的方子,自是比宫里太医以及沈娴的方子都要高明。 沈娴看着方子,沉吟道:“前辈医术高明,又身体健朗,不知可有意愿重回太医院做太医令?” 老者婉拒道:“谢皇上一片好意,可惜老夫老了,恐无法胜任。” 吃了几口茶,沈娴旋即带着苏羡准备离开。只刚走了几步,听得身后老者一声叹,蓦然开口道:“苏相,曾是老夫的得意弟子,他天赋极高,聪慧过人。” 沈娴霎时凝住了脚步。 老者问:“皇上知道他曾病重的事么?” 许久,沈娴哑然开口:“朕不知。” “也是,他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最不想的就是叫皇上发现他有恙。故而还剩下最后一口气,也会若无其事地站起来,继续做完手里的最后一件事。”老者唏嘘道,“这是大楚的福气,也是他的悲哀。” 烛光在沈娴的下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她低垂的目光沉而悲伤。 老者道:“他劳碌多年,大约早年时候留了不少后患,导致后来一身沉疴,牵一发而动全身。老夫曾劝他好生调养,兴许还多几年活头。可是他呢,丝毫没当一回事。” 沈娴牵着苏羡的手,没有太用力。可袖中的另一只手,紧紧掐着掌心。 老者有些伤感,又道:“他病情恶化了,可能是头部旧伤复发,也有可能是五脏六腑异常,反正能让他病情恶化的原因多得是。他晓得自己活不了多少时候了,何以不疯狂挥霍。年轻人啊,就是固执得可怕。等活到老夫这个岁数的时候,约莫一切都活明白了。” “故人已逝,可生者还在。”老者看着沈娴和苏羡的背影,“皇上应努力守护好他用尽生命和力气才保护来的东西,这大楚的江山,大皇子,还有皇上自己。” 老者在房里东拾掇一下西拾掇一下,又喃喃自语道:“年纪大了,就是爱唠叨,皇上不嫌老夫话多就好。过去的事,本不应该再提的。” 困了沈娴那么久的疑惑,她曾问了那么多的为什么,而今,算是彻底得到了答案吧。 可是终究已经太迟了啊。 想要身边的人长命百岁,单单是向老天爷许一个心愿,是无法完成的。老天爷很忙,哪里听得见。 因而想要守护身边的人,只有靠自己去努力。 她会守好苏折辛苦想要保护的一切。她会在有生之年里让大楚迈向辉煌,她亦会和苏羡打起精神来生活。如果这是他所希望的话。 沈娴回过头去看向老者,最终没多提起苏折,只道:“虽说前辈年迈,太医令一职于前辈来讲确实任务繁重。可朕太医院里的太医,无一人能及前辈,朕想请前辈得空之时往宫中执教传医。” 老者一顿,欣慰的是没在她身上见到有消沉。 沈娴道:“朕以前学到的医术和前辈比起来不过是皮毛,所以往后想向前辈请教。前辈是他的老师,朕想学他之所学。”她看了一眼满室的医书古籍,“不仅如此,朕还想要这些医书。” 老者道:“那可不行,这些都是老夫毕生所学。” 沈娴道:“不使前辈割爱,前辈肯赐教的话,朕愿意誊抄一份。” 回宫以后,玉砚侍奉沈娴就寝时,发现她一手手心里有几道沁了血的红痕,不由关心地问:“皇上这是怎么弄的,怎的这般严重?” 沈娴淡淡看了一眼,道:“许是在哪里刮的,没注意。等两日就消了。” 隔天,老者不愿意入主太医院,可他家的孙女却偷偷来了,拉了一摞子的医书古籍给沈娴。 沈娴处理政务的效率较往常有很大的提高,通常用完午饭以后,下午的时间里就抄看医书。 第636章 皇上,臣觉得腰有点不舒服 老者的孙女叫茯苓。老者是极不愿意让茯苓与皇宫扯上关系的,因而茯苓来了宫里以后,就不敢回去了。沈娴索性让她在宫里住了下来,还能就医书上的内容与沈娴探讨几句。 茯苓志不在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医者,遂沈娴抄医书时,她便从旁道:“皇上,太医院还缺人吗?” 沈娴笔下未停,道:“你想做太医?” 茯苓挺了挺胸膛:“皇上瞅瞅我,成不?” 沈娴便抬头扫了她一眼,道:“你爷爷尚且拒绝了朕,你想做太医,就不怕被爷爷打断了腿?” “不怕,断了还能接上。” “你若闲得慌,可以暂且去太医院帮帮忙,从药侍做起。” 茯苓十分高兴。 从药侍混到太医一职,茯苓破费了一番努力。可她爷爷得知此事后,险些气得吐血。他一直不愿再踏足皇宫,为了来把茯苓带回去,也不得不重返故地。 沈娴很客气地接见了老者。 老者禀明来意,要带走茯苓。 彼时沈娴坐在桌前,刚抄完一本医术,淡淡然放下手中的笔,思忖道:“茯苓精通医术,是朕太医院里的头一位女太医。虽说官位不高,好歹也是在朝为官,岂能轻易擅离职守。” 茯苓跟着不住点头。老者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她立马又低下头去。 老者道:“老夫恳请皇上念在她年幼不懂事,放她回家。她资历尚浅,哪里当得太医一职。” 沈娴拿了下一本书摊在面前,道:“朕倒觉得她甚好。朕才让她做上太医,前辈就要带走她,前辈是过来人,应当知道朝廷吏法不是儿戏。不过朕可以格外开恩,允前辈时常到太医院探望爱孙。” 从沈娴那里出来时,老者揪着茯苓的耳朵一路走一路叨叨。 “叫你不要来,你非要来,你是要气死爷爷是不是!” “当太医有什么不好,我觉得比守着药庐好多了。”茯苓呲牙咧嘴道。 “好个屁!”老者叹道,“皇上总归是皇上,她把你困在这里,也就不愁我不会来了,你知不知道!宫里的人也是你能得罪得起的,往后稍有差池,便会一命呜呼!” 茯苓道:“皇上只是想学医罢了,爷爷为什么不教她呢?” “她是一国之君,学了医难道还指望她去治病救人呐?她和苏折一样,不过是放不下那份执念!” 老者带着茯苓离开后,沈娴和苏羡坐在太和宫里,手里端着茶。 苏羡问:“娘为什么要向那老头学医,是太医院的太医不好使唤么?” 沈娴道:“因为他医术好啊,能一眼就看出你身体不好。”良久,复轻声又道,“如若娘当初也能一眼就看出你爹身体不好。” 她没再说下去,只伸手轻轻揉了揉苏羡的头。 如若当初她学艺精些、医术好些,即使苏折费心隐藏,她也能看出他不对,是不是就是另外一种局面了? 她已经失去苏折了,不想再以同样的方式失去阿羡。往后阿羡要不好,她一定要第一时间察觉出来。 所以她想要钻研医术,她想要学苏折之所学。 往后沈娴一有时间就会勤学苦练,记忆里曾经她是最讨厌背医书和练木人桩的,那时候苏折是她的老师,她几近有些叛逆。 而今却是靠着这些东西来追忆。 或许终有一天她能够追上苏折,只是他却已经看不见。 在医术上,沈娴从头学起,老者见她执着且聪颖,也是肯教。人体的每处穴位和经脉都掌握透彻,她将一手银针使得炉火纯青,颇有当年苏折的风范。老者又教她如何望闻问切,这非一日之功,需得循序渐进。 期间沈娴需要大量的临床病人以积累经验,于是下朝以后,朝堂百官暂不许走,沈娴让玉砚将她的银针取来,捋捋皇袍袖摆,让百官排着队说说自个哪里不好,她帮忙治。 百官哪敢让女君给治病呐,故而上前时都颤颤巍巍道:“回禀皇上,臣觉得身体倍棒,并无哪里不妥。” 沈娴瞅了瞅他脸色,道:“到底有没有不妥,诸爱卿可想好了再答,否则等朕查出什么来了,便是欺君之罪。” 她若无其事一句话,让百官不由正襟凛色。后来百官到了她面前,都纷纷改了口。 “皇上,臣觉得腰有点不舒服。” 沈娴不大意地给他望闻问切一番,又戳了戳腰椎骨,道:“你这是腰肌劳损,在公署坐久了,养成的职业病。”她用银针给他缓解了一下子,并开了方子,让大臣随后去太医院拿药包回去热敷。 其他大臣见女君银针手法如此熟稔,那位受针的大臣连连呼叫,听起来不像是惨绝人寰的痛苦叫声,而是……有点舒服? 事实上,朝堂上不少的朝臣们都有腰痛病,个个都排着队挨几针,确实感觉松活不少。 只不过有腰痛病的大都是年纪较大的官员了。一些青年官员到了沈娴面前,也直呼自己腰痛。 沈娴诊了诊脉,再看了看其舌苔面色,悠悠道:“是不是感觉身体被掏空?” 青年官员:“皇上真是厉害,臣近来确有这样的感觉。” 沈娴板着脸道:“家中几房妻妾?” “四、四房。” “你这是房事操劳过度,导致肾亏。不是职业病,朕太医院概不负责。” 此话一出,朝臣们窃笑不已。 往后每个一个月,沈娴就要在朝堂上给百官例诊,要是不想叫同僚们耻笑,最好就节制一点,最好不要有什么隐疾。他们发现,女君的洞察力越来越厉害,一丢丢的状况都能被她给察觉。 于是百官不得不勤勤勉勉,被当朝爆出腰肌劳损总比被爆出肾亏要强啊。但是他们发现,几个月下来,自己的身体状况得到了相当的改善。 等沈娴学有所成以后,就不拿百官们做诊断对象了。但大楚朝廷延续了此惯例,每月例诊一次,由太医院的太医们主持。 后宫里没有多少主子,太医院里都闲得蛋疼。如此,也算是给他们找了份差事做。 第637章 那一袭黑衣,恍在梦中 茯苓身为太医院里唯一的女太医,生性活泼,且医术很好,朝中的青年官员们有个痛痒的都喜欢找她看病。为此可愁煞了她爷爷。 老者趁着教沈娴医术的空当,便在沈娴耳边道:“皇上,老夫有个不情之请。” “但讲无妨。” “老夫发现老有苍蝇围着我家孙女转,请皇上帮忙赶赶。” 随后沈娴便一道口谕传了去,命朝中官员不得借看病为由随便搭讪女太医,情况这才好转了些。 不光是在医术上,在拳脚功夫上沈娴也不会荒废。她会陪着苏羡练习打木人桩。 不仅如此,负责保护沈娴的大内侍卫都成了沈娴的陪练。沈娴忙完了政事,看完了医书,需得活络筋骨,便在御花园里摆开阵势,真刀真枪地对战。 由起初的一对一,到后来侍卫队一起上。 秦如凉和贺悠在旁边看着,大抵也没有想到,那侍卫群里被围攻却岿然不乱的女子,会有一天变得如此坚强。 因为心中有了守护的信念。现在的她与当初缠绵病榻、精神恹恹的模样大相径庭。 她身子骨虽然没有男人强壮,平日里的轻衣长裙在练武时换做窄袖束腰长衣,尽管身量纤长窈窕,但那股凌厉的气势和张力,却丝毫不输男人。 贺悠眼看着那么多侍卫,居然渐渐落于下风,不是沈娴的对手,便感叹道:“她这么生猛,比男人还厉害,真的好吗?” 要知道那些大内侍卫,是秦如凉一手训练提拔起来的,他们个个功夫都不弱。 秦如凉目光一直锁定着沈娴,沉沉开口道:“这也没什么不好。” 贺悠道:“大臣们都私下商议,后宫总不能一直这么空着,总得添几个人才好。” 秦如凉道:“那怎的不见他们上奏?” 贺悠摸摸鼻子:“这要是一上奏,皇上定会拒绝,到时不就没戏了么。所以先在民间搜罗着,看有无合适的人选。” 秦如凉皱了皱眉,也没说好坏。 贺悠轻声又道:“只是不知这世间,可还会有神形俱似苏相当年风采的人物。” 此时,一队侍卫已尽数被沈娴打倒在地,沈娴出了一身汗,随手把长枪丢给宫人,一边松动着护腕,一边朝两人走来,微挑着眉悠悠道:“贺悠,你爹几次三番托朕赐婚,想抱孙子想得不行了,你呢,是打算自己挑一个,还是朕给你挑一个。” 贺悠一脸苦色:“皇上,臣没碰上心仪的对象,还不想成家。” 沈娴道:“还没忘得了以前的事?” 贺悠温温道:“臣早已忘了。” 沈娴看他一眼,“朕还没提具体哪件事,你便说忘了?” 贺悠一顿。 沈娴长长出了一口气,道:“可怜贺老的一片盼孙之心。他现在对你的期望已经比你家的门槛还低,甭管你娶谁进门,只要是个女的就行。” 贺悠:“……” 秦如凉拍了拍贺悠的肩膀,多少有些自求多福的意思,可他刚想过去调整侍卫队,沈娴的声音便幽幽传来:“大将军也老大不小的了,可有中意的对象?” 秦如凉步子一滞,道:“没有。” “那等过两日,朕办一个茶话会,请各位官家小姐们前去,你与贺悠届时务必到场,看看有无顺眼的。” “臣公务繁忙,恐不能到场。” “这是君令。” 结果当天,贺悠和秦如凉两个,一人病得下不来床,一人带兵出城剿匪,留下沈娴邀请众位小姐们,又是陪看舞又是陪赏花,十分火大。 莫看沈娴是女子,她一身皇袍,长发高挽,目若冷色琉璃,不怒而威,很有一股子中性的美。后来听说,当天尽兴而回的小姐们当中,还有一两位意属进宫与女君为伴,令人哭笑不得。 几日后,贺悠到沈娴跟前来,处处陪着小心。 沈娴面色淡淡,问:“你病好了?下得来床了?” 贺悠佯装咳嗽两下:“谢皇上关心,臣好多了。” “那些姑娘们……” 贺悠见话头不对,赶紧打断道:“启禀皇上,臣有要事奏。” 沈娴抬起头来看他,“何事?” “朝臣们想请皇上纳后宫,”贺悠冷不防感到一阵威压袭来,他苦哈哈道,“在民间为皇上觅得一男子。” 沈娴问:“你看朕很需要男子?” 贺悠硬着头皮道:“后宫空着也不是长久之计,总要堵住那些大臣们的嘴啊。皇上可瞧瞧这人,听说很有才华,能多个人喝茶聊天也不错,哦,一起练习木人桩也行!” 沈娴:“他还会武功?” “不会皇上也可以教嘛。”贺悠当即拍掌,让外面等候的人进来。 沈娴不辨喜怒,见殿门外天光明亮,依稀一道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逆着光,两袖轻拂,轮廓深深浅浅。 沈娴眼神霎时就黯了去,看见那一袭黑衣,恍在梦中。 待人进了门,不疾不徐地走到殿前来,他抬手作揖,道:“参见皇上。” 沈娴瞬间清醒,眸里染上一层霜寒。 那不是苏折的声音。 她道:“把头抬起来。” 那人闻言缓缓抬头。看清了沈娴的模样以后,他先是一顿。大抵是没有想到,这女君竟是一个比他想象中还要漂亮的女人。 沈娴也看清了他的脸,低着嗓音问:“是谁让你穿成这样的?” 那股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君王威严极具压迫感,殿上的男子再不会察言观色,也应该能感觉得出,此刻她十分不悦。 男子慑得跪倒在地,伏着身子,道:“是小民素来这般穿着,如有冒犯皇上,请皇上恕罪!” 沈娴往椅背上靠了靠,冷淡地看着他。 除了这一身黑衣,和相当的身量以外,他浑身上下,有哪一点像苏折。 声音不像,眉眼不像,还有这由内而外的气度,更无丝毫像。 “退下。” 看样子是没戏了,只不过能保住一命,对于这男子来说就不错了。是以他赶紧垂头退下。 沈娴目光这才移到一边的贺悠身上,道:“你胆子大了,竟敢替朕善作主张。” ps:嗯今日先过渡一下,明日就要开启千里追夫模式了。 第638章 看破不可说破 贺悠道:“臣虽觉得此法有所不妥,可也希望皇上能少些孤独,若是能有个慰藉……” “放肆。” 贺悠撩着官袍落落跪地,不再多言。 沈娴起身走到他面前,停顿了一下,低头看着他,低低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成为他的替代。你有空替朕操这份闲心,不妨操心操心你自己。这次管你病着还是躺着,在家等着接旨吧。” 原本沈娴没打算强逼贺悠的婚姻大事,先前只是吓吓他希望他有点自觉性。现在看来,他真是相当没有自觉性。 沈娴回到太和宫,玉砚近前伺候,端茶送水间发现沈娴一直盯着她瞧,她便跟着瞧瞧自己,问:“皇上,奴婢有什么不妥吗?” 沈娴若有所思道:“没有,我只是发现,你长得不比那些官家小姐们差。” 玉砚含羞道:“皇上这是打趣奴婢呢。” “好歹也是朕身边的女官,如此去到贺悠身边,不算辱没了他。” 玉砚一听,给跪了:“皇上要把奴婢送去贺大人那里?” 沈娴着手写手谕,边道:“先送你过去熟悉一下,若是你与他有可能培养出感情,朕便下旨给你二人赐婚,他一辈子不敢亏待你。若是没有感情,朕也不勉强,再召你回来。” “奴婢不要!奴婢就留在宫里,哪儿也不去。” 玉砚眼泪汪汪的,沈娴顿了顿笔,看她道:“你以为朕单纯是派你去培养感情的?朕当然还有别的任务交给你。” 玉砚哽道:“什么任务?” 沈娴面不改色道:“当然是要你去替朕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朕怀疑他对朕有异心。” “真的?”玉砚想,既然这是任务,她理应义不容辞的,“皇上不是要奴婢去和他培……培养感情的?”这话说出来,她自己也有点难为情,毕竟脸皮薄。 “当然,那只是幌子。” “那皇上什么时候召奴婢回来呀?”玉砚问。 沈娴想了想,道:“等你找到他对朕不忠的证据后,朕就召你回来。” 手谕已经先一步送去了贺悠家里,贺相拿着手谕,欣慰得老泪纵横,感谢皇恩浩荡。仿佛他已经能看见可爱的孙子在向他招手了。 第二日,小荷与崔氏把玉砚好生拾掇了一番,发现她褪下宫中女官的衣裙后,简直大变样。看起来委实水灵可人。 沈娴随手往她发髻里佩戴着珠花,边叮嘱道:“记着,到了他那里后,需得贴身监视他。” 玉砚信誓旦旦道,“奴婢一定会的,绝不让皇上失望。要是他真对皇上有异心,奴婢立刻就上报。” 沈娴点头嗯了一声,道:“去了他家以后,就不要再自称奴婢了。你是朕的女官,又不是他的,你二人是平等的。” “奴婢记住了。” 沈娴一行人站在太和宫的小桥这头,目送着玉砚离开。随后沈娴牵着苏羡进屋去,苏羡道:“娘说把她送走便送走了。” 玉砚是看着苏羡长大的,苏羡对此感到惋惜再正常不过。 沈娴温柔道:“姑娘大了总是要嫁人的。她应该得到一个好归宿。” 苏羡道:“玉砚知根知底,她总是娘这边的人。这样也好。” 沈娴眯了眯眼,手指点了点苏羡的鼻子,道:“看破不可说破,懂否?” 比起让朝中大臣之女与贺家结姻亲,影响到朝中大臣之间的关系,倒不如让沈娴信得过的身边人与之结姻。 如此还有大将军夫人之位,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着呢。 北夏,瑞王府邸。 北夏皆知,北夏皇在近两年里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儿子,封为瑞亲王。 只不过瑞王听说是个病秧子。认祖归宗两年,缠绵病榻,外界无从窥见其颜。 房间里的布置宽敞简洁,处处透着一种低调的华贵。外面略有些刺眼的明亮光线照进门扉上的格子菱纱,就像筛子漏沙一般,将光线挑拣得十分柔和。 案台上的香炉里,一缕沉香幽幽飘了出来,淡淡的香气四散开,与总是笼罩在房里的药香混合在一起,有种别样的况味。 男子躺于床榻间,双手交叠着,面容安详而宁静。那修长的眉目总是轻轻阖着,眼睑覆上淡淡剪影。不知他若是睁开眼来,那细长的眼眸里该是如何的沉星敛月。 每日都会有大夫进出他的房间,动静弄得很轻。北夏皇也会经常来王府里探望。 近一年以来,他的病况时好时坏。情况糟糕的时候便如眼下这般,总也反反复复地睡着。 负责他病情的大夫是北夏山隐的鬼医一族,他向北夏皇禀道:“王爷身体严重受损,再加上头部受创才会如此昏昏然沉睡,我已是竭尽全力保全他性命至今,至于往后他是会慢慢痊愈还是会慢慢衰弱,都得要看天意啊。” 北夏皇不信什么天意,可如今这样的情况,他多希望上苍怜悯,能留他儿一命。 不知是谁给北夏皇出了个主意,反正已经这样了,不如给瑞王娶一房王妃,按照民间的说法,这是叫冲喜,兴许喜气压住了病气,王爷就能好起来了。 于是穆王爷就有了这样一桩心事,回到自家王府里,长吁短叹不止。 他身边的老奴就问:“王爷忧虑什么呢?” 穆王爷想了想,与老奴道:“一个人要是彻底与过去无缘、重新开始,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这是一件好事否?” 老奴回道:“这是好事啊。” 穆王爷手里把玩的玉扇扇骨敲打着手心,思忖道:“倘若这人本已有妻儿了呢?” 老奴道:“哟,这可不好说了。抛弃妻子这样的事,好人也干不出来呀。” “也并非他狠心抛弃,若是身不由己呢?” 老奴思考着回答:“那得问问看他妻儿的意思啊。” 穆王回头,笑呵呵地看着老奴,道:“你也主张问过他妻儿之意?” 老奴道:“想必王爷心中已有答案。” 穆王拍拍老奴的肩,便从他身边走过,道:“知我心者,非老友你莫属啊。” 第639章 她心里装了更有分量的东西 即使给瑞王娶王妃是为冲喜,此事也不得马虎。需得寻才貌俱佳的北夏女子,而且要与瑞王的八字合当才行。 谁也没见过瑞王是美是丑,况且病秧子一个,随时都有可能魂归西天,这要是嫁进王府了,稍有不慎还会守一辈子活寡,这对于那些待字闺中的京中姑娘们来说,无疑是个噩梦。 这一时半会想要找到合适的人选,恐怕还需得耗点工夫。况且穆王与他的其中一位皇侄子打过招呼,此事无论如何也要拖上一两个月,等他回来再说。 穆王那皇侄子无疑是北夏皇的另一皇子,这么做对于这皇子来说也有好处。他并不希望瑞王来日与他争这北夏的储君之位。 穆王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已经先送往大楚了。 又是一年春。 大楚这两年发展得尤为迅速,百姓都安居乐业、生活无忧。 沈娴正在御书房忙碌,这时连青舟从外面进来,温文有礼地拜道:“参见皇上。” 沈娴批完手里的一张折子,方才道:“平身。” 她放下朱砂笔,从书桌前起身走过来,邀连青舟入座。宫人送了两杯热茶。 沈娴拈着茶盖拨弄着茶瓷内的茶叶浮沫,道:“朕听说你今年没回京过年,现今才回来不久。” 连青舟道:“是的,外头有生意要忙,实在分身乏术。” 沈娴不置可否地挑挑眉,“可是在外地置了宅子,打算往后少往这上京回了?” 连青舟顿了顿,如狐狸般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皇上。” “这次还带了一个外地女子回来,你成家了?”沈娴抬头看着他。 她虽神色平淡,可那双眼睛洞察世事,连青舟若是当着她的面撒谎,定瞒不过她。 既然沈娴现在这样问起,便是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连青舟道:“是个普通女子,之前出海的时候遇过海险,她救了在下一命。在下承蒙她照顾了一阵子。” “所以算是日久生情了?” “算是吧。” 这并不稀奇。想连青舟为了生意奔波大楚,见惯了场面,什么样美丽的女子没看过,最后却选择了一个平凡普通的女子共度一生。 他向来是聪明人,知道芳华易逝,唯有守得那寻常是真,平淡是福。 若是沈娴放着连青舟不管不问,想来他是打算渐渐淡出京城的。他从前好歹也跟了苏折那么多年,应该知道商和政联系在了一起,多少都有些危机四伏的感觉。 可连青舟又身负皇商之名,想要摆脱个干干净净,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目前大楚皇宫用度所需,皆是由连青舟从外地采办回来,无非都是一些可以等价交换的货物商品。而大楚的盐铁和其他矿产等真正可以捞钱的途径仍还牢牢把控在朝廷这边。 尽管如此,连青舟每年还是会向朝廷进贡一大批财物。 “不知皇上召在下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沈娴悠悠道:“现如今朕大楚内外安定,剩下的便是如何富国强兵。朕最近想着,想与你做一笔生意。” 连青舟面上不动声色,嘴上道:“在下都是做点小本的粮油生意,如能为皇上分忧,皇上请吩咐便是。” 沈娴道:“小本的粮油生意,若是遍布大楚,涉及民生,你能乱大楚一次,你也能乱第二次。更别说连记商铺还不止做粮油生意,丝绸茶叶、古董翡翠,但凡朕大楚百姓吃喝玩乐用得上的,你都占。你现在要跟朕装?” 她说得云淡风轻,连青舟手心里却出了一层汗。 沈娴已经不是以往的沈娴,连青舟明白,她现在是在跟自己讲情分,他若是避重就轻,她也可以不再讲情分。 她的心里,装了更有分量的东西,不再是简单的“恩义”二字便可囊括一切。 连青舟道:“那还是谈正经生意吧。”他不指望自己能从中获利多少,只要能保住小命就算是赚了。 沈娴手指悠悠敲着桌沿,道:“虽说你是朕大楚的皇商,可也只是民商。盐铁矿是大楚的几大命脉,其中利润也不可小觑。”她手指蓦地停了下来,看着连青舟,“你想占么?” 连青舟想了想,道:“明人不说暗话,不想要是假的。只是在下既爱财,又爱命,能否两全其美?” 沈娴道:“你可是富甲天下的皇商,就这样没了命,岂不可惜?朕打算整顿盐铁矿,让民官合营,相互督促,届时你便是大楚唯一与官商合营的民商。朕抽两成的利润与你,如何?” 连青舟沉吟许久,道:“那皇上想要什么?” 沈娴道:“朕想要你连记五成的份额。不管将来你的生意遍布大楚,还是延伸至夜梁乃至北夏,你所经营的一切,都有一半是朝廷的。当然,也不全是你付出,诸事有大楚朝廷在你背后做支撑。” 连青舟心里极快地权衡后,做出应答:“好,在下愿与皇上做这样一笔生意。” 沈娴也不意外,道:“这么爽快?” 连青舟道:“用民商五成换官商两成,份额虽看起来不对,可也不见得在下会吃亏。往后在下诸事有朝廷依傍,定会财源滚滚。” 他当然知道,沈娴想用他去监督官商运营的盐铁矿,虽说抽给他两成份额,可这样一来官商不敢太过胆大妄为,每年上缴国库的银子在给他分成以后也不见得会少多少。 这两成份额虽利润可观,可能也不抵连青舟五成的民营份额。但如若有朝廷做靠山,往后也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还能有更为便利坦荡的商途和资源。 况且也容不得他不答应。他要是不答应,沈娴也一样能找到下一家愿意投靠朝廷的民商,并牢牢掌控在手里,往后就是他商界的商敌对头。 沈娴需要用到他,把大楚的经济收拢回自己手里。她也需要用到他,去替自己开拓更多的财富和更广阔的天下。 好在连青舟是聪明人,敛财而不恋财,有舍才有得。 此事就此定下,连青舟近日便把连记遍布大楚的产业一半的商契送到沈娴的手上。连记商号不变,只是幕后多了一位老板,明面上依然由连青舟在经营。 沈娴得到了商契,便丢给连青舟一副地图。 连青舟打开一看,道:“这是夜梁的地图?” 第640章 你相信他还活着吗? 沈娴道:“朕标红的那些城郡,都是夜梁最富裕的城郡,朕要你打入他们的地盘,仍是以百姓最需要的粮油为先,站稳脚跟。随后就看你发挥,敛财应当是你的强项,有大楚给你做靠山,你不用客气。” 连青舟先是怔愣,随后会心笑起来。果真,有舍才有得。原来这甜头还在后面。他一边看着地图,一边道:“皇上如何将夜梁的经济知晓得这般清楚。” 沈娴道:“多亏了夜徇,他父皇要是知道应该能气死吧。” 上回在太和宫里夜徇喝大了,对沈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成想沈娴却一直放在心里。 两国较量不一定要发动战争,还可从经济上进行渗透。若是连青舟在夜梁扎稳了根,往后夜梁哪还敢轻易发动战争,只要大楚一拔根,夜梁则先会自乱。 沈娴道:“夜梁那边,不用你事事出面,需注意安全。” 连青舟道:“总归还是要亲自往夜梁走一趟的,去探探路子。” “年前能回来吗,朕希望往后你常常回上京。你替朕办事,朕不至于吓得你连家都不敢回。” 连青舟莞尔笑道:“先前是真的挺忙,皇上多虑了。在下尽量在年前回来。” 沈娴又问:“你那新妻,可要一并带走?” 连青舟顿了顿,道:“路途奔波劳累,这又不是去享福的,就留她在家中。” 沈娴点点头,道:“朕会帮你看顾一二。说来朕还没见过她。” “往后有的是机会。” 连青舟退下时,沈娴蓦地又开口道:“连狐狸。” 连青舟回过身一揖。 沈娴轻浅道:“以前有人说,富可敌国可不是一件好事。你应该受他教诲。” 连青舟默了默,道:“在下谨记此教诲。” 穆王的信传到楚京时,正值二月早春,虽是透着一股春寒料峭,却抵挡不住万物复苏的形势。 阳春河两岸的迎春花已经开了,空气里漂浮着淡淡花香,令人身心愉悦。 连青舟前脚才离京,后脚信使就入了宫。 起初沈娴觉得诧异,因为这是穆王私人传来的信件,并非是北夏的信件。而她自认为与穆王的关系还没要好到如此地步。 沈娴接过了信,她启了信封上的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展开来看。 这一看,原本冷淡的面色便凝固了去。那毫无波澜的眼眸里依稀有光,信纸仿若夏日里的蝉翼,展翅轻颤。 沈娴眼神上下游离得飞快,一再确认这信中的内容。她压着嗓音低沉地问:“你们穆王现在到了何处?” 信使道:“小人加紧送信,故而不知。” “来人,请信使稍作休息。朕即刻回信。” 沈娴手忙脚乱地在桌上铺好信纸,手里的笔蘸饱了磨,可她失去了往日的淡然,还未落笔,笔锋上的墨汁便洒落在了信纸上。 她手上有些发颤,尽管另一只手仔细端住手腕,仍是颤得厉害。 最后沈娴一个字都没写,反倒弄花了信纸。她下令道:“去叫贺悠立刻来见朕。” 贺悠匆匆进宫,就看见沈娴桌案上展开一卷圣旨,圣旨上是空白的。 沈娴抬眼看向他,还未说一句话,便先笑了起来,眼底湿润,让贺悠一顿。他可好久没见过沈娴如此失控的模样。 沈娴对他招手,道:“快过来,过来替朕拟旨,朕今日手抖,写不下字。” 贺悠不大意地上前,重新执笔蘸墨,按照沈娴的吩咐,着手开始拟旨。 她要下皇诏立储,立大皇子苏羡为大楚的太子。 贺悠笔下一顿,道:“太子姓苏,国将易姓,这道圣旨一下,恐遭百官反对。” 沈娴道:“朕就只有这一位皇子,纵百官反对,也无可奈何。” 贺悠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大皇子继承大统天经地义,臣的意思是这姓……” “百官反对就反对吧,反正朕近日也眼不见心不烦。” “皇上要离京?” “啊。” “去哪儿?” “去边关。”沈娴道,“朕今日会将朝事安排一下,明日便启程。” 她说得不容置喙。 可贺悠仍是觉得疑惑,离朝就离朝,可大皇子现今才七岁,现在下诏立储会不会太早了点。 沈娴忽然问:“贺悠,你相信他还活着吗?” 贺悠一震,看向沈娴。 沈娴将北夏来的信递给贺悠看,贺悠看后仍是不可置信,如她先前一般,再把信上的内容确认了一遍。 这是北夏穆王的来信,他有关于苏折还存活于世的消息,邀沈娴到两国边境一会。 贺悠觉得匪夷所思,道:“这穆王可靠吗,其中会不会有诈,万一他是想诱皇上到边关对皇上不利……” 沈娴道:“朕相信,他活着。总比他死了,要多给人一丝希望。” 难怪她这么早立皇储。就算那北夏穆王是施计诱她前去,她也一定会决然赴之。 那就像是救赎她的光。 沈娴往圣旨上盖下玺印,又道:“你且放心,北夏与大楚相安无事,他们还不会主动挑起争端。” “那你为何如此着急立储?”贺悠问。 “我只是不知我何时能回。朝中之事不可荒废,若朕迟迟不回,朕命你辅佐太子主持朝政。” 贺悠躬身长揖道:“臣还是不得不劝皇上,小心有诈,万事三思而后行。” 大楚的兵权都已经收拢在了沈娴的手里,她倒不担心她这一离京,大楚会出什么乱子。况且大楚这两年发展迅速,百姓团结一心,女君威望极高,还无人有能力把她治理起来的日渐强盛的大楚搅得一团乱。 毕竟这世上没有第二个苏折。 安排好了朝堂,交代好了京畿守卫布防,沈娴又让宫人把夜徇给锁回冷宫里去,避免他趁着自己不在是,于后宫中兴风作浪。 沈娴亲自去太学院里接苏羡回太和宫,回到宫里她矮身抱了苏羡许久。 苏羡由她抱着,只道:“今日你有些异常。” 沈娴埋头在他小小的肩膀上,咽着声道:“今日娘收到北夏传来的信,说是有你爹的消息了。” 第641章 封瑞亲王 苏羡身子一僵。他问:“是叔爷写的信吗?”关于北夏,他唯一有印象的便是那位曾给他讲故事的叔爷。 “是,”沈娴点头,“是他。” “那你要去北夏吗?” “嗯。” 苏羡捧起沈娴的头,擦了擦她眼角的泪,在印象里已经多久没看见她哭了。只有他爹,能让她这般流泪。 苏羡道:“去吧,你去找他,去把我爹带回来。你们都会回来的对吗?” 沈娴点头,“会。娘带着爹一起回来。” 苏羡便若有若无地笑着说:“你去北夏帮我看看,那里的风光是不是像叔爷说的那样好。我会在这里好好的。” 她把苏羡搂进怀里,用力地亲着他额头,喃喃道:“阿羡乖。” 当天晚上沈娴细细叮嘱了崔氏一些琐事,便守着苏羡睡去了。 待第二天天不亮,她便起身更衣,换了一身束腰窄袖的男子长衣,便于在外行事。她长发高挽,英气凌厉,想了想,将枕下安放着的白玉簪和竹笛都随身佩戴在身上,随后带着自己的侍卫队便纵马出城。 不想秦如凉正守在城门边,仿佛早料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出城,是以提前等着她。 沈娴皱了皱眉,勒着马缰道:“大将军在此处作甚?” “等你。” “朕已交代过你,你肩负守卫京畿重地之责,你转头就把朕的话当成耳边风了吗?” “皇上勿忧,皇城守卫之事,臣已安排妥当。” 霞光隐隐乍破天际。 秦如凉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又道:“沈娴,就让我再护送你最后一次吧。” 沈娴定定地看他一眼,随后猛扬马鞭,从他身侧飞驰而过,淡淡道:“随你。” 马蹄声错落,在官道上掠起了一道飞尘。 宫里朝殿上,等到百官齐聚朝堂后,迟迟不见女君出现。贺悠当朝宣读立储圣旨,令百官哗然。 朝臣们道:“太子乃是楚国的太子,怎可随便易了国姓!皇上现在在哪里,臣等要进谏!” 贺悠道:“大家稍安勿躁,我也觉得此事欠妥。但皇上说了,有异议的且等皇上回朝再说。” “什么?皇上又离宫啦?” 贺悠挠了挠官帽,道:“啊,听说是边关有急事,所以皇上连夜奔赴边关了。” 大臣们十分无奈:“皇上勤政爱民这是大楚之幸,可总是御驾奔波,也不是办法,她理应保重龙体啊。” 穆王这里已经抵达北夏边关。他知道信到沈娴手上会耽搁一些天,故而沈娴比他启程得要晚,因此他行程也没有很着急。 到达边关只等了三五日的光景,就听说沈娴也抵达了大楚的边关。 可想而知,这一路来她应该是心急如焚。 沈娴往驻守边关的北境军军中走了一遭,据军中情况来报,北夏的边境并无异常,两国边境开放,共享贸易往来,相当和谐。 沈娴策马站在边关城外,望着远方大片的绵延起伏的土地,秦如凉道:“再往前走,便是北夏的领地了,当万事谨慎。” 穆王这边为表诚意,派了自己的亲信来接沈娴入城。 沈娴一身风尘便衣,带着人马便穿过两国边境之地,进了北夏的边城。 她如愿见到了穆王。 因沈娴是私服出行的,又无关国事,不便表明身份。双方见礼时,沈娴道:“王爷唤我名字即可。” 穆王点头,道:“总算是把你等来了。今日稍作休顿,明日就启程随我进京吧。” 沈娴动了动眉,抬眼把穆王看着,眼里萧索肃杀,颇有帝王之风骨,却隐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脆弱,道:“穆王信中所述可属实?他现在……在北夏上京?” 穆王道:“看你这形容,只怕是路上马不停蹄地赶路,你先去洗漱休息一下,我已备好了饭菜,随后边吃边说。” 沈娴手里还握着马鞭,淡漠道:“无妨,我现在就要听。” 穆王无法,只得请沈娴里面坐。沈娴随手把马鞭交给身边的人,让他们都先下去整顿休息。 刚一坐下,穆王便道:“前两年,吾皇认回一失散多年的皇子,封瑞亲王,此事你可知?” 那是北夏的事,沈娴纵是知道,也没去深究。她从没有想过,苏折的身世会与北夏扯上关系。 可眼下听穆王提了一句,她瞬时就明白了过来。 前两年,时间将将与苏折战殁在沙场的时间一致。 她手里死死握着茶杯,指节泛白。她低低问:“然后呢?” 穆王感慨道:“当时还是我派人把他从曲江里捞起来的,他情况已经十分严重,可谓是九死一生啊。” 沈娴眼眶发红,陷入沉默。难怪,她打捞了那么久,她寻遍了整个曲江,都找不到苏折的身影。 她没有找到苏折的尸骨,始终无法相信他会死。即使后来知道他早已病重的事,她万念俱灰,也仍存有一丝丝庆幸,庆幸最后她依然没能找到苏折的尸骨。 这两年来,她努力活着,努力守护着苏折想守护的东西,她唯有把那些苦痛都狠狠压在心底的角落里。 而今蒙尘的锁稍稍一松,叫那些情绪疯狂涌出来,顷刻便把她吞噬。 沈娴仰头喝干杯中的茶,哑声问:“后来呢?他在北夏过得还好吗?” 穆王摇了摇头,道:“这两年病魔缠身反反复复,不曾一日断过药。近来他一直昏睡不醒,听大夫说,要么从此日渐衰弱下去,要么日渐好起来,一切都得看天意。” 他虽活着,可他过得一点都不好。沈娴的心紧紧揪着,像被拳头狠狠击打,又像被车轮无情碾压。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她失神地问,“为什么早不告诉我?” 穆王叹息一声,道:“我原想,等他自己好了以后自己做决定,可哪知一拖便是这么久。吾皇着急了,正急于寻找冲喜王妃,想冲一冲他的病气。冲喜这种事,若真是可靠可信,世上哪还有那么多病死的人。我也不知他现在心意如何,若是娶了王妃,将来醒转后悔,也是伤人伤己。之所以我决定将此事告诉你,还希望,你能去把他唤醒。” 第642章 方才可是有人在叫我? 沈娴道:“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启程出发。” 穆王拉住她,道:“急不得,我见你已经这样累,若是不养足精神怎么上路。我北夏的京城不是你们大楚,有吾皇坐镇,你要是这样去,怎么应付?” 可是她心里煎熬,恨不能自己能长出一对翅膀,立马就飞到他身边去。 她想去看看他究竟怎么样了。若是还能再看他一眼,知道他还活着就好。 穆王又道:“还有一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 沈娴听他说道:“他头部受过创伤,刚醒来时尚且记得一些过去的事,后来渐渐记忆就混乱,记得的事也一次比一次少。” 顿了顿,穆王看了看沈娴的脸色,道,“这次你去见到他,他有可能已经不记得你。大夫对此不确定,故我也不能确定。我只是与你说一说,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良久,沈娴道:“多谢王爷提醒。” 休整了一夜,第二日一行人便火速赶往北夏的上京。 眼看一个月快过去了,北夏皇子暗中拖延阻碍,北夏皇始终寻不得一与瑞王生辰八字完全匹配的女子。他已经一再放低要求,只要是良家女子即可。 京中大户大家的小姐们都对此事避之不及,更不要说找到一个与瑞王八字完全相合匹配之人。 最终,只找到一个与瑞王八字匹配六字的未婚女子,临时匆匆定为冲喜王妃,近期择日举行婚礼。 瑞王府里正张罗着办喜事,处处红绸高挂,喜庆洋溢。唯有瑞王的房间里,药香浓郁,始终不沾半点喜气。 神奇的是,瑞王府刚一定下冲喜王妃和大喜的日子,听说瑞王就醒了。 这日侍女照例去房中伺候。窗外春意盎然,春阳暖暖,依照大夫的吩咐,暖春时节可以开窗适当通风。侍女一开窗,窗棂上金色的阳光便跳跃进了屋子里。 她又转身去替王爷挽帐。然而刚挽起一边暖帐,床上一直安睡的男子便忽然缓缓地睁开了眼。 他沉睡初醒,双眉间笼罩着淡淡的惺忪疏懒,而那双细长的眼眸里,幽邃如苍穹无边,瞬时就能把人给吸进去。 侍女一下就呆滞了去。 他轮廓似上等的玉石雕琢一般,温润清浅。侍女觉得,这天底下怎会有他这般好看的人。 苏折问:“方才可是有人在叫我?” 侍女回过神,道:“无人叫王爷呀,这房里清静着呢。” 苏折又阖了阖眼帘,轻声缓道:“那兴许是梦。”他依稀听见,有人在唤他“苏折”,却一时不知是谁在叫他。 她将他叫醒了。他又见不到她模样。约摸这一觉睡得久,听侍女说他睡了几个月了。 继而侍女红着脸转头就跑出去,兴高采烈地叫道:“王爷醒了!王爷醒了!快去叫大夫来!” 不一会儿大夫就已匆匆忙忙地赶来。 苏折半靠在床头,由大夫细细诊断。大夫面露喜色道:“王爷病情确实有所好转,此乃大幸。” 很快消息就传到北夏皇那里,北夏皇大喜。他生平不曾信过民间冲喜这些法子,可如今刚一定下冲喜事宜,苏折就醒了,他竟有两分相信,此事于苏折是有利的。只盼娶了王妃进门以后,能使苏折往后顺利康复。 于是北夏皇命王府里加紧准备婚事。 自从苏折醒来以后,王府上下是由内而外洋溢着喜庆,大家准备婚事也准备得十分有干劲。 苏折房中虽汤药不断,但他看起来精神尚可。 他侧头从窗外看去,见碧树上红锦明艳,道:“府中有喜事?” 侍女道:“就是王爷有喜啊,再过两日,王妃就要进门啦。” 苏折微蹙眉。 侍女又道:“这是皇上精心为王爷挑选的王妃,说是有旺夫之相呢,这还没进门,王爷就醒了,等进门以后哇,王爷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冲喜王妃尚在待嫁之中,原本整日愁容满面。这要是一进门,王爷非但没有好转反而病死了,那便等于是把自己的一辈子给赔进去了。 别人都在躲这婚事,准王妃想躲也已经来不及了。好在听说王爷病情有所好转,人已经苏醒了过来,准王妃的愁绪才稍稍缓解,就等着两日后进门,成为瑞王妃。 进出苏折房中伺候的侍女兰儿也只做些房中日常的整理工作,他面上虽不说,但看得出不喜侍女贴身伺候,能自己动手的,侍女便识趣地退到一边。 如此兰儿的心还是被笼络到了他身上去。 私底下,她便与别的侍女愤愤道:“咱家王爷要娶王妃冲喜的时候,京城里的大家闺秀都躲避不及,现在王爷醒来了,等往后在外面常露面,让那些大家闺秀非悔得肠子都青了不可!” 另一侍女便赞同道:“就是,后悔去吧!准王妃真是好福气,前两日我奉命去给准王妃送东西时,可还见她以泪洗面,虽然极力掩饰,但双眼哭肿成水泡子似的,一看就能看出来。” 侍女们都觉得,是让这准王妃给捡了天大的便宜了。 沈娴到达北夏的上京时,正值入夜。一行人赶着京城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 他们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来,稍一打听,时间不早不晚,刚刚来得及。 明日便是瑞王迎娶冲喜王妃进门之日。 穆王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还赶得及。我们在前夜抵京,说明这一切都是天意啊。”他看了看沈娴面无表情,又道,“这娶亲一事,并非出自他本意,你……” 沈娴垂着眼帘,淡淡道:“我知道。” 她都知道。所以她不气恼也不愤怒,只要他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沈娴身边扈从都化身为北夏的百姓,用过晚饭后,去瑞王府附近熟悉一下地形。 穆王回自个家里换了身衣裳,来不及多做休息,便将瑞王府的地形图给沈娴送了过来。 穆王道:“今晚不着急见到他,王府里守卫森严,还是等明日大喜之日人多眼杂的时候,更方便一些。” 第643章 大喜之日 沈娴就在瑞王府附近的转角阴暗处矗立良久,眼神深寂地望着那朱红大门前嫣然的大红灯笼,灯笼底下有守卫一丝不苟地值守。 知道他就在里面,她却不能够贸然行动,她要一直按捺着。越是着急,越是急不得。 穆王在她身上寻不到一丝冲动的气息,这样他也比较放心。 沈娴道:“能不能劳烦王爷一件事。” “若我办得到的,但说无妨。” “你是他叔叔,你可以进去,便帮我进去看看他可好?我就在此处等着王爷出来。” 穆王整了整衣,道:“我离京多日,做叔叔的确实应该去看看。” 沈娴看着他进去瑞王府,门前守卫对他毕恭毕敬。 她等了一阵,这北夏夜里的风还有两分刮人,她维持着一个姿势,动也不动,仿佛与黑夜融合在了一起。 后来穆王出来了,面带笑意。一到沈娴跟前便道:“好消息,他醒过来了。” 沈娴心头一滞,随后轻轻笑出声来,连日以来的疲惫也被她唇边一抹笑意给消退得干干净净。她道:“确是好消息。” 穆王道:“走吧,我送你回客栈。”路上想了想,又道,“我只能帮你到这里,明日我不便出面,请柬会差人送来,一切你好自为之。不过我提醒你,你若是想抢亲劫人,吾皇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沈娴不语,走了几步,才蓦然开口道:“王爷为何肯帮我至此?” 穆王一顿,随后笑了起来,道:“我很是喜欢阿羡那小侄孙,他过得可好哇?” 沈娴道:“就巴望着他爹能回去。” 穆王感慨道:“那是一个极通人意的好孩子。”过了一会儿,又兀自道,“还因为我始终很羡慕你们,比我有勇气。我是不能做到你们这样,当年我放不下世俗,眼睁睁看着我心爱的女子远嫁他乡,成为一生的遗憾。” 沈娴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穆王看了看她,有些释然的样子,“当年,她名义上唤我一声舅舅。如今她的女儿长大了,真是造化弄人,她的女儿名义上也该唤所爱之人一声舅舅。大概老天爷是想圆我一个心愿,让我弥补心中的遗憾。愿你们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不像当年的我那样懦弱。” 她和苏折没有血缘关系,一个是大楚的皇室之女,一个是北夏的皇室之子。只不过她母亲曾是以北夏义公主的身份出嫁到大楚,便注定会有这样一番纠缠不清的恩怨。 沈娴道:“谢谢。谢谢王爷对我母亲的一番情意,也谢谢王爷对我倾囊相助,沈娴感激不尽。” 穆王摆摆手,道:“这些就不必要说了,祝你明天好运。” 当晚她与秦如凉及随从商定好了路线,第二天一早便准备了两辆马车,一切按照计划行事。 第二日,京城里敲锣打鼓,热闹非凡。仪仗队打长街而过,百姓分立两边,瞧着热闹。 瑞王府中宾客满堂,沈娴混在其中,她手下的扈从也都散开在王府各处。 她一身窄袖束腰长衣,身量高挑,白玉簪高挽着长发,一张脸干净清瘦,棱角分明。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敛神之间,暗含凌厉。 外面有人高声唱和,新娘子进门了。 喜堂上布置得妥当讲究,但并未见新郎出来。站在那喜堂上手捧着喜花的是一位颜色俏丽的姑娘,据说是新郎的堂妹。 按照民间的习俗,冲喜之时,若是新郎无法出来拜堂,便由其妹妹代劳。 在这样人多眼杂的场合下,宫里娇生惯养的公主们不宜抛头露面,而这位堂妹正是穆王家的女儿,生性活泼且仗义,愿意出面代哥哥与新娘子拜堂。 北夏皇欣慰,还赐此女昭阳郡主的封号。 昭阳郡主本就生得俊俏,今日打扮得简洁大方,身穿红衣,十分可人。听说新娘子进门了,她便若有若无地抻长了脖子望着。 秦如凉亦混在围观的宾客群里,挤到沈娴身边,在她耳边低低道:“查探过后院,戒备森严,若是不引起骚动,进去很容易被发现。” 沈娴眯着眼,看着新娘子在喜婆的搀扶下进了喜堂,随后在一片吆喝声中等待吉时准备拜堂。 她心里很清楚,今日苏折没有露面,没有亲自站在这喜堂里,其妹却是以他的名义与新娘拜堂。 沈娴道:“你们看着办吧。我不想看见这成亲仪式完成。” 秦如凉知道了,旋即转身就消失在了人群里。就算知道一切并非苏折本意,沈娴心里也会不舒服,他大概能够明白。 今日王府里有的是一坛一坛的喜酒,秦如凉办事效率极高,摔了那一坛坛的酒在王府各处,几把火就能点烧起来。 正在昭阳郡主和新娘子牵着红绸准备拜堂之际,王府里浓烟滚滚。后院里有人匆匆忙忙跑出来,大喊道:“着火啦!后院着火啦!” 今日有风,火势蔓延得颇快,好在都是偏院起火,王府主院安然无事。但眼下顾不上拜堂了,得先把火扑灭了再说。 于是王府上下一片混乱,都忙着去打水灭火了。 沈娴见一道穿堂风拂来,扬起了新娘子的红盖头,露出红盖头下面那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沈娴淡淡看了一眼,旋即转身,往后院里行去。 和偏远里的嘈杂紧张相比起来,主院里十分清静。庭院幽幽,中间安放着一座假山,假山上青苔碧绿,下方是水养的小池。小池内,几尾颜色艳丽的鱼正悠然游弋。 这主院里的下人都去灭火了,只余下平日里照料的侍女兰儿,但院中还有侍卫在廊下值守。 看见沈娴进来,便喝止道:“外宾请到前院去,这里是王府内院,闲杂人等不得擅闯!” 可话音儿才一落,秦如凉便独自翻墙而入,和内院的守卫缠斗起来。 这主院关起门来,外面一片喧哗,谁听得见里面正发生什么。 秦如凉对付他们不费什么力气,但也留了一线生机,并未置于死地。 沈娴趁着打斗的空当,抬头看着主院里的那间房门,一步一步地朝房门走去。 她感觉自己仿佛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才走到了房门前。 隔着一扇门,沈娴迟疑了。不知她若推开这扇门,可否能如愿看见苏折呢?里面的人,是他吗? 第644章 你是来抢新娘的还是来抢我的? 沈娴心里细数了一下,从他离京视察的那天起,他们就再没机会相见,而今已时隔近四年,真的好久不见了啊。 久到像过去了半辈子,余生里,从失望到绝望,又到点亮这么一丝丝随时都可能破灭的希望,沈娴感觉好像几度沉浮于深渊之中,她在奋力挣扎。 她也不知道,这门后面属于她的希望,是会彻底破灭了,还是会稍稍地燃起来。 沈娴长长出了一口气,轻抬推门的手抑制不住地轻颤。 侍女兰儿见状,挡上前,又惊又恐道:“你到底是谁!你怎么能……”话还没说完,沈娴幽幽地盯着门扉,目不斜视,好似想透过格子上的菱纱看清楚里面的人,手里却一记手刀,精准地朝侍女兰儿脖间劈去。 兰儿两眼一翻,霎时软倒在地,剩下的半句话像梦呓一样溢出来,“擅闯王爷内院……” 与此同时,房内传来一道温浅的声音,让沈娴的心狠狠颤了一颤:“不必逞强,你退下吧。” 他是对侍女说的,只可惜晚了半步,侍女已经被沈娴劈晕在地。 她终于还是推开了房门。 这新房里布置得万分精致,入目皆是一片滟潋迷人的红。沈娴抬眼看着床上靠着的男子时,见他一身红服,黑发如墨,修长的双腿交叠,有几分慵懒。略苍白的脸色还浮现出几丝病容,那双眼里的神色清寡而素淡。 她的眼角便也跟着红了红。 在经历过绝望以后,总算看见了希望,沈娴感觉像是做梦一样。不真实。 她所看见的,确确是苏折。她无时无刻不思念着的人。 时间仿佛跟着静止了下来,却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了她疯狂叫嚣的内心。她想上前一步去,离他近些,她想好好看看他,伸手摸一摸他,却害怕自己过于唐突和轻浮,把他吓到了。 苏折看她的那眼神,不复以往。大抵相见不相识,他已是不记得她的。 沈娴极力控制,将眼底里的情绪压下去,就像呼啸的山洪狂风被狠狠压制沉淀,使自己变得风平浪静。 苏折初一见她进房之时,愣住了。不想是名女子,窄袖长衣、高挑纤长,浑身透着一股不输男子的凌厉和英气。 可她脸上的神情过于复杂,看他的眼神里都在颤抖。 她平复得很快,低头间换了一副笑颜,若无其事的样子。 苏折颇有些诧异,却也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道:“姑娘可是迷了路找错了地方?” 沈娴不慌不忙地关上房门,才往房中踱了几步,勾着唇角道:“外头打得那样激烈,你觉得我可能是走错了地儿吗?” 转眼间她已拂衣坐在苏折床边,不由分说地素手拈住苏折的手腕,凝神片刻,道:“北夏的大夫确实比大楚好使些。” 她伸手欲去抚上他的脸,伸到半空中,却陡然一转,轻轻捻了捻他的红色衣襟,笑得眼角异样绯红,道:“你穿这红衣,可真好看。” 两人闲话家常一般,丝毫不觉得这种情况下有何可紧张。 沈娴又听见了苏折与她轻声细语说话时的声音。或许他自己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温煦,似不忍她白跑一趟,不忍她红着眼角的模样。 苏折道:“那么你来干什么呢?” 沈娴回答:“我来抢亲的。” 苏折靠在枕上,清淡地笑了起来,嗓音疏懒而扣人心弦:“那你是来抢新娘的还是来抢我的?” 沈娴心里一半痛着一半熬着,低笑出声道:“新娘不好,她没你好看,苦巴巴的,哪是什么旺夫相。我自然是来抢你的。” 他细长的眸底里,依稀有些温暖。 这时外面的打斗渐渐安静了下来。沈娴颤着手指,轻轻抚着他的衣,指尖绕着几缕他的发丝。 明明是这样亲密而习惯性的动作,对于苏折来说无疑是生疏的。寻常时候不喜女子接近的他,却也无法感到厌烦,反而是再自然而然不过。 他听沈娴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沙哑的声音,低低与他道:“苏折,你真的不识得我了?” 不等苏折回答,门外便被秦如凉叩响了,道:“抓紧时间。” 沈娴吸了口气,对苏折微笑道:“不好意思,就算你不识得我,我也得抢你走。眼睁睁看着你与别人成亲,我还没那么心宽。” 说着她便倾身下去,得偿所愿一般轻轻地抱住了他。她停顿了一下,似想多感受他身上的气息,随后将他扶下床来。 苏折见她这般清瘦,生怕自己会压坏她似的,竟也若有若无地笑着主动配合她下床。 “你能走吗?” 苏折道:“勉强能走几步。” 他这几天病情好转,并不是病得下不来床。只不过是不想出去与所谓的新娘子拜堂罢了。 打开门,秦如凉带着两人避开人最多的着火的几处偏远,就往王府后门的方向行去。 这还没来得及出去,就被后门的守卫发现了。秦如凉一声口哨,自是有附近伺机而动的黑衣侍卫跳出来,拖住守卫。同时后门外的后巷中,停着一辆马车,趁着两相纠缠之际,沈娴将苏折带上马车,滚滚车辙便转动起来。 王府里这才发现,这是声东击西,他们中计了。瑞王爷被劫走了! 秦如凉带着人毫不恋战,见沈娴已经离开了,便相继撤出。 马车没跑出多远,后面就有追兵追上。沈娴撩起帘子往后看了看,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恐怕跑不出这北夏京城。 苏折悠悠然靠着车壁,沈娴也不见慌乱。她让车夫有条不紊地驾车到原先预计的地方,沈娴与苏折换了一辆软和舒适的马车,让那车夫继续驾着原来的马车在城里兜圈子。 这辆马车停在了窄巷中,等那些追兵都追着那辆马车跑远以后,这辆马车才按照其他路线行驶。 沈娴没有那么多人手和时间,便没有机会布置周密的计划。她只能在这混乱之际,让一辆马车做诱饵,而她这辆马车趁着封锁城门之前,尽快出城。 第645章 你坑我? 苏折看出了她的意图,道:“照这条路跑到城门,约摸也得半个时辰之后。我知道一条捷径。” 沈娴道:“你不是一直在养病么,会知道捷径?” 她对这京城不是很熟悉,想来苏折也不会比她熟悉到哪里去。 苏折却道:“虽是在养病,前几次病情好转时,也出来转过两回。这京城你好像是第一次来,你不如听一听我的。” 沈娴毫无保留地信了他。让车夫按照苏折指定的路线前行。 从始至终,她都是这般对他深信不疑。 然而,这一次沈娴错了。 她如此相信苏折,所导致的直接后果便是——马车驶进了北夏禁卫军的包围圈里,前方无路可走,后方亦无路可退。 沈娴眯着眼看着一脸淡然的苏折,苏折还对她温和无害地笑了一下。她发现,这人纵使不认得她了,但那腹黑的性子却是分毫未变。 “你坑我?” 苏折略扬了扬眉梢,眼底里几许笑意,道:“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你抢了去,万一我清白没有了怎么办?” 沈娴被他给气笑了,道:“你可能不知道,你清白早就没有了。” 苏折温浅道:“天子脚下,纵没有我给你指路,你也跑不出京城。” 她发现折腾这么一遭后,苏折的精神好了许多,心情看起来也不错。这让她依稀有种恍惚感,仿若时光倒流,回到了他们初时时候的光景。 只不过这一次换做她来主动着。 沈娴告诉自己没有关系,就算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把他们之间的所有事都忘得一干二净,那也没有关系。只要他还活着,不就是上天对她最大的眷顾了么。 从大楚奔波到北夏,一路千山万水、长途跋涉,沈娴一心惦记着这个人,途中不曾睡过一个好觉。 眼下被围,让沈娴蓦地有种疲惫感,她轻叹一声,淡淡道:“算了,你如今是北夏的瑞亲王,我也没抱很大的期望真的能将你从这北夏上京劫走。”她苦笑一下,又道,“可我还是很不甘心,就算希望渺茫,也想要尝试一下。既然希望不大,也就无所谓失望,我另想法子便是。” 苏折目色略有些深沉,他头靠着软垫,半阖着眼帘,那幽邃目光尽落在沈娴脸上。他道:“可你的失望,好像都写在了脸上。” 沈娴挑起眼梢看他一眼,道:“比起失望,此生还能再见到你,已经让我欣喜若狂了。” 苏折一怔,心里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敲打了一下,而后竟因她的话感到悸动。 他问,“莫非你恋着我?” 沈娴笑,回答:“苏折,我无时无刻不在恋着你。”她目光有些淡淡湿润,“你呢,你还恋着我吗?” 苏折遗憾道:“早知如此,方才不给你瞎指路了。出去吧,我会请求吾皇,免你一死。” 沈娴嗤笑一声,道:“那我还真是谢谢你大恩大德啊。”她倾身过来,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衣襟,轻声又道,“但你们北夏皇好像还无法定我的生死。你且放心,这次失败了,下次我还再来偷你。” 适时,外面秦如凉带着人马已经追赶了上来,在沈娴的马车前一字排开,与北夏的禁卫军对峙。 后面对方禁卫军也让开了一条道,一身着明黄龙袍之人缓缓从后面走了出来,他一手抽过禁卫军手里的剑,龙威顿显。 万万没想到,北夏皇会亲自带人来拦截。他气得狠,他也没想到这些人居然能顺利地把苏折从瑞王府带出来,还跑了这么远的路。 北夏皇眼里杀气毕露,道:“朕这皇城上京,也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将瑞王还来,朕可以考虑留尔等全尸。” 秦如凉为首,与黑衣扈从凛色备战。 沈娴与苏折说完话,转身掀开帘子,便走了出去。 她站在马车前,眯着眼看着对面的北夏皇,忽笑道:“死老头,别来无恙啊。我原以为你应该是白发苍苍老态龙钟了,没想到保养得还不错。” 她挺直背脊,抬着头,说话间云淡风轻,一身傲气。虽是身着普通长衣,身上却散发出同等的尊贵之意。 北夏皇一顿,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沈娴抬手取出一枚玉佩,玉佩通透莹润、洁白无瑕,挂着明黄色的穗子,上面的龙纹栩栩如生。 既然打定主意到这北夏来,沈娴是带了很少的人马不假,但她也不能毫无准备。 沈娴挑眉道:“这帝王玉,北夏皇应该不感到眼生吧。” 这是北夏皇的帝王玉,以往是北夏皇经常佩戴的。可前几年,北夏与大楚对兵边关时,他曾以此玉佩取信于大楚女君,女君非但没有信他,还要了他北夏的穆王爷做人质。 一提起这件事,北夏皇就生气。大楚女君不识抬举,给他的印象非常糟糕。 现在沈娴拿出这玉佩,那她的身份彰显无疑。 早在沈娴从边关赶往北夏上京之前,就已命大楚边关备上一些地方礼物,并传话到北夏,道是大楚女君要亲自出使北夏,人已经在了路上。 北夏皇早收到了消息,却一直未见女君出现。没想到她居然偷偷地到了上京,并且试图把北夏亲王给拐跑! 女君出使北夏的消息传遍两国,如今北夏皇反而不能把她怎样。 这也是沈娴为自己准备的后路。既然暗着抢人不行,那只好明着来。 对面北夏皇面色如鬼,渗人得很。 穆王姗姗来迟,远远地瞅了瞅沈娴手上的玉佩,道:“啊呀,这不是吾皇的帝王玉么,我记得当初只有大楚女君的手上有这样一枚。原来是大楚女君陛下远道而来!” 北夏皇冷飕飕地盯了穆王一眼。 秦如凉眼神冰冷地扫视一眼包围的禁卫军,道:“吾皇亲临北夏,北夏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欢迎的吗?若是吾皇在北夏京城有何差池,这要是传出去,北夏皇蓄意挑起两国争端,岂不让天下百姓唾骂。” 大楚今时不同往日,兵强马壮、国力日渐雄厚,北夏本不是好战之国,自然不会主动挑衅。 第646章 你说我怕把她忘了? 北夏皇冷笑道:“朕道是谁有如斯大胆,竟敢在瑞王大婚之日劫走瑞王,原来是楚君。怎么,楚君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出使北夏的吗?这要传出去,到底是谁比较可笑!” 沈娴对此面不改色道:“初来乍到,对北夏不熟悉,想请瑞王帮忙做向导,带着朕在这上京里转转,看看风土人情,怎的了?” “今日可是瑞王大喜!你不仅破坏了婚礼,还劫走了人,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不觉得太厚颜无耻了吗?”北夏皇就盼着,苏折此生都不要与大楚再有任何瓜葛联系,如今却是他不回大楚,大楚偏偏找上门! 沈娴勾着唇角,讥讽道:“说起这门婚事来,朕不得不又要嘲笑北夏皇一下。小儿无知也就算了,北夏皇一把年纪了,竟也相信结婚冲喜这回事?枉北夏皇英明一世,却糊涂一时。” 北夏皇道:“你这黄毛丫头,一味地逞口舌之快有何用,别忘了你现在在谁的地盘上。” 沈娴道:“朕当然没忘,朕是客,北夏皇是主,还请北夏皇有点待客之道。” 两国国君在京城大街上谁也不让谁,这要传出去了,才叫人笑话。穆王从旁打圆场道:“皇兄,还是先请楚君下榻驿馆宫邸再说吧。” 最后北夏皇派人将苏折所在的马车送回王府,原先包围的禁卫军收了兵戈,护送沈娴到驿馆宫邸。 沈娴站在马车车辕上,随手撩起车帘,回头深深看了苏折一眼。 苏折道:“原来是大楚女君。” 她想问他,愿意跟她回大楚吗?沈娴动了动唇,最终却什么也没问。她放下帘子,轻巧地从车辕上跳下来。 沈娴带着自己的人,调了头往京城内城的方向走,她站在马车旁,脚步顿了顿。 从苏折的这个角度看去,从窗帘的缝隙间,看得见她的侧脸。 她轻声唤了一句:“苏折。”似唤给他听,又似唤给自己听。 真好,总算找到他了。在他们此生都还活着的时候,又见面了。 一切都还没有结束,只是有了一个新的开始。 苏折眼神黯了黯,看着她从车帘的缝隙里走过,长衣衣角在春风里飘飘,肩后青丝渺渺。 那一声“苏折”,让他似曾相识,久久回味。 好像,他几日前,便是听到这样一道声音,将他唤醒的。 沈娴住进了北夏的驿馆宫邸。数日后,她在边关临时准备的出使队伍才陆陆续续地抵京。 后来苏折继续在瑞王府里养病,沈娴则周旋于两国会晤之间。 那日苏折的大婚没能完成,进门来的新娘子也不知算不算是名正言顺的瑞王妃。只不过她也没有被遣回娘家去,而是住在王府偏院内先熟悉熟悉这王府上下。 兰儿依然负责苏折房中的整理工作。 知道苏折没有王爷架子,她便曾在苏折耳边念叨道:“劫走王爷的那人实在可恶!奴婢以往只在话本里见过男人抢新娘子亲的,却从没见过女子抢新郎的亲,这世上怕是没有哪个女子有她那样大胆的。” 兰儿对沈娴的印象一直挺深刻,那日沈娴虽没有穿姑娘的衣裙,可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女子,且是一个眉目凌厉、英气逼人的女子。当时那女子手刀一往她颈边一劈,落落干脆,现在兰儿想起来还愤愤的。 她一提,便使苏折常常想起那日的光景来。 兰儿见状,愣愣地问:“王爷你笑什么呀?” 自从苏折醒来便不曾笑过,倒是那次抢亲事件以后,兰儿常常见他若有若无地笑。 再对比一下偏院里整日挂着苦瓜脸的准王妃,尽管兰儿心里愤愤的,还是觉得那日抢亲的女子更顺眼。 之所以初初沈娴一推门进去,苏折看她的第一眼时便愣了愣,觉得莫名有两分眼熟,后来他找到了缘由所在。 有一次苏折出了卧房,去到书房,打开门进去,甫一抬头,便看见书架旁边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像。 那是一幅女子画像。 画中女子一袭高襟立领长裙,青丝垂腰,发间挽着一支白玉簪,腰间佩戴一枚袖珍竹笛。那眉眼神态,嘴角轻勾,仿若一颦一笑都活灵活现。 女子虽没有美到倾国倾城,却叫人一目难忘。 苏折站在书房里,静静地看了许久。 兰儿不明所以地进来,担忧道:“王爷站了颇久,要不要歇一歇啊?” 苏折问:“这里为何会有这样一幅画像。” 兰儿便也循着往墙上看去,讷讷道:“这是以前王爷苏醒时所画的呀,那时候王爷的神智时而混乱时而清醒,王爷说怕把她忘了,所以先画下来……” 话说到此处,兰儿自己也怔怔然。她怎么越看越觉得……这画中女子似有些眼熟啊? 倏而她福至心灵,蓦然想起来,这怎么和那日抢亲的女子恁的像!虽说那日的女子装扮和这画中不一样,可那眉眼却是如出一辙! 苏折窄了窄眼帘,轻声道:“你说我怕把她忘了?” 北夏皇见大楚使臣送来的礼物十分寒碜,说是大楚的地方特产,可明眼人一看就是临时凑的。有的特产还是北夏的产物,由边境贸易给流进大楚境内的。 而楚君更是打着要领略北夏风土人情的旗号,丝毫没有离去的打算。 北夏皇当然知道沈娴这一次来的目的。要是沈娴就这么轻易地离开了,反而不能使他放心,要走就要让她死心地走。 沈娴头一次与北夏皇共同坐于殿上时,总算得以把北夏皇的长相看得清清楚楚。 这位名义上的义外公没有一开始她所设想的那般老态,只不过是辈分摆在那里显得他有些老罢了。 苏折与北夏皇,起码有六七分相似。沈娴想,若是她早一些看清楚北夏皇的样貌,早在当初两军对阵于边关之时就看清楚的话,也不会猜不到苏折与北夏的关系。 只是竟兜兜转转了这么久,她才发现。 ps:还是希望小伙伴们能够支持正版,谢谢。盗版猖獗,吾之痛恨;每每思及此,无心码字!至于说苏折失忆了,这个也不是绝对性的,他就算暂时不记得一些事,但爱着沈娴时的感觉是不会忘的,那可是他深入骨髓的东西。 第647章 王爷,她、她又来了! 沈娴不提她为何而来,北夏皇也捺得下性子不提。他倒要看看,她堂堂楚国国君,能在北夏都城里晃悠多久。 起初是由穆王做东,引着沈娴在城里到处转转。 后来穆王见北夏皇实在是很不高兴了,也不想去触霉头得罪了北夏皇,便随随便便让自己的小女儿昭阳郡主带着沈娴到处转转就行。 沈娴出行时,身边总有秦如凉和几名侍卫跟着。第一次正式见昭阳郡主时,郡主不由得往沈娴身后的秦如凉多看了两眼,再仔细打量着沈娴,道:“你就是那个要抢了我哥哥去的女君?” “你看我不像?” 昭阳郡主带着两分难以置信,道:“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亲王娶亲,结果被人来抢了新郎,能做出这种事的女子,得有多惊世骇俗。不过抢亲的女子也不是寻常女子,而是别国国君,女子做国君,对于昭阳郡主来说就已经很稀奇了。 然而只半天功夫,不想昭阳郡主就跟沈娴混熟了。 昭阳郡主似乎对秦如凉格外青睐,与沈娴道:“女君,他是谁啊?” 沈娴道:“他是我大楚的大将军。” 昭阳郡主问:“大楚的儿郎都如他那般俊朗么?”她越看越觉得对眼,便跟沈娴商量道,“我一会儿还要去逛首饰铺子,要不这样,我先把你带去瑞王府逛逛,我再自个去逛逛。” 沈娴眯着眼道:“郡主真是善解人意,甚得我心。” 昭阳郡主道:“小事小事,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么。” 等到了瑞王府,府中守卫戒备得比以往更加森严,不消多说,北夏皇就是为了防沈娴的。若是沈娴一个人,没法光明正大地从这里进去,而穆王也不太敢明目张胆地帮着沈娴。至于这昭阳郡主,活泼好动,又是瑞王堂妹,进出瑞王府十分自由。 由她带着沈娴进王府,再合适不过。 进府以后,昭阳郡主与王府管家一本正经道:“这是楚国的女君,这次远道而来,是我们北夏的贵客。女君现在要逛逛我们北夏的府邸园林风貌,你们要给我好生招待着,不得冒犯。” 王府管家小心翼翼地应下。 沈娴挑了挑眉,很上道地侧身吩咐道:“郡主不是要去逛首饰么,秦如凉,你陪郡主去逛,保护郡主的安全。” 昭阳郡主背着手慢吞吞地踱过来,与沈娴喜滋滋地耳语道:“女君就是爽快,仗义!” 沈娴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秦如凉抿了抿唇,面露冷俊之色。 郡主走到他身旁,道:“你家女君说要你护我安全,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们走吧。” 秦如凉就这样被沈娴给卖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君令不可违。遂只好冷冰冰地陪同着昭阳郡主一起出府。 上次的新娘子没能与瑞王顺利拜堂,更不要说入洞房了。王府上下虽对她毕恭毕敬,口上暂且还称呼她准王妃,可她始终还没有转正,还不是名正言顺的瑞王妃,就这样被晾着了。她在偏院里住了几日,越发觉得再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 听说瑞王的病正一日好过一日,要想当实这瑞王妃,准王妃深知不能再继续被动。 于是乎她主动关心起瑞王的病情,并往主院里走动。以前她从没见过瑞王,可自从她进了主院见过一次以后,便跟丢了魂儿似的,天天往主院里来。 兰儿心里很是不忿,知道准王妃这是见了王爷的容颜才变得如此殷勤,在还没进门之前,兰儿可听说她常常以泪洗面。 自从准王妃常往主院走动以后,就把兰儿的活揽到了她自个身上去。每日里进房间开窗挽帐,端茶送药,尽心尽力地照顾。 渐渐府中侍女都对她心生不满。准王妃的地位比侍女高了许多,却总把自己当侍女去围着王爷转不说,每次她一出现,便香风扑鼻,不知涂抹了多少胭脂香粉。 只是她努力了这么久,始终不曾见苏折抬眼看她一眼。不免有些黯然神伤。后来还是鬼医一进房来闻到那股浓郁的脂粉香气,提醒香味过重不利于苏折休养,她才收敛了些。 眼下兰儿听说昭阳郡主带着贵客上门了,就跑到前院里来看一看。等她来时,昭阳郡主又已经离开了,只留下那位贵客,由管家点头哈腰地小心陪着。 兰儿躲在廊柱后面,晃眼见得是个有点眼熟的女子。 彼时沈娴站在偌大的院里,四下扫视了一眼,不喜不怒的眼神正好与兰儿撞个正着。 这视线一对,兰儿看清了沈娴的模样,活像见了鬼。 管家还问:“女君来赏府邸园林,不知想先从哪里赏起?” 兰儿转头就匆匆往后院里跑了,沈娴不紧不慢地抬步跟上,道:“就先从主院赏起。” 兰儿一口气跑回了主院,站在门口惊魂未定地与苏折道:“王爷,她、她又来了!” 苏折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兰儿万万没想到,当初堂而皇之来抢王爷的人居然是一国之君。 沈娴甫一踏进院里时,光景不变。院中央摆着假山水池,池里颜色艳丽的鲤鱼正游得悠然。 沈娴站在假山前,逗了逗鲤鱼,院中的侍女全都端端正正地立于廊下,不敢对她不敬,又暗含生疏戒备。 “你们王爷呢?”沈娴问。 兰儿警惕地回答:“王爷现下睡着了,他不见客的。” 苏折此时在房里,手里袖着书,听到外面沈娴的说话声,目光便也停留在书中的字里行间,半晌没再多翻一下。 沈娴丝毫不显急躁,仿佛就是来与侍女单纯聊天的,又问:“如今他一日睡几个时辰?” 兰儿随便回答:“夜里睡四个时辰多,白天里倦了也会小睡一会儿。” 沈娴点点头,道:“那也好,算是有个养病的样子。”以前他在大楚日夜忙碌的时候,沈娴后来听管家说,他每夜休息只有两个时辰。 兰儿眨了眨眼,感觉她淡然的语气下,有几丝清寂。 沈娴复问:“他饮食呢?” 第648章 给朕离他远点儿,听懂了否? 兰儿答道:“这个就更不用女君费心了,王爷饮食是由宫里膳师专门搭配的,清淡且讲究,有助于王爷病情恢复。” 沈娴在院里站了一阵,道:“他这人不喜麻烦旁人,对自己的生活起居也不甚在意,你既是他身边的侍女,便多留意着些。” 兰儿愣了一愣,这女君显然是在关心王爷。她便莫名地想起书房里的那幅画来。画上的女子确实与面前的女君极为相似,难道以前她和王爷当真有什么故事? 该不该让她进去见见王爷呢?兰儿迟疑了。 继而又想起上次她劈晕自己、掳走王爷一事,兰儿觉得还是不能大意。 沈娴没要求进房去看看苏折,既说他是睡着了,她岂有进去搅他好梦的道理。能在他房门外站一会儿,沈娴已经觉得是一种满足。 她希望,能多守他片刻。哪怕不说一句话,也见不到他的面,知道他在里面安好,便足矣。 沈娴不知道自己带了多少小心翼翼,既想要重新拥有,却更恐惧彻底失去。 廊下的侍女们有些无所适从,因为沈娴在院里站了良久,丝毫没有打算要离开的意思。几个侍女面面相觑,交换眼神,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适时,院外又是一阵香风至。 准王妃带着药食,正从外面进来。她步态轻盈、花枝招展,眉眼含着一股春意。每每来这院里要见苏折的时候,她总是这样。 兰儿一见她,心中便是一阵不快。本想出声止住她,可是她端来的药食王爷又得按时服用。 正是因为进出无阻,她才多少有些春风得意。 侍女们心里不舒服,面上也不敢多说什么。虽说还没入洞房,也没完成拜堂,但毕竟是皇上下旨让她嫁进门冲喜的,等王爷病好些以后,该拜堂该洞房,兴许还得继续,谁也说不准。 因而这准王妃来照顾王爷,尽管令人不快,也还算是天经地义的。 准王妃一进来便自动地忽视掉了院子里的沈娴,径直略过她,朝苏折的房间走去。 哪想忽而眼前一暗,便有一只从侧面伸来,直接端走了她托盘内给苏折准备的药食。 准王妃愣了愣,这才抬头看向沈娴。沈娴并未与准王妃正面相对,因而只见得她的侧脸轮廓。 毕竟王府上下对准王妃还算尊敬,她习惯了,眼下突然有人横出这一举动,她便有些恼,道:“你是何人?” 兰儿看不惯准王妃许久了,大抵是有种同仇敌忾的感觉在里面,她立刻就觉得沈娴那冷淡的神色分外顺眼。 兰儿当即就代为应道:“她是楚君。” 准王妃还一头雾水,以为楚君只是一个名字,遂道:“是新来的么?竟也如此不守规矩,敢拦我给王爷送的药?” 兰儿道:“楚君就是楚国的国君,准王妃总知道大楚的吧,大楚的一国之君,与我们北夏的一国之君是一个意思。楚君是郡主带来赏园的,是北夏的贵客。” 什么赏园,说来兰儿自己都不信。瑞王府的园林有什么好赏的,还不是因为瑞王府里有瑞王。 只不过兰儿还是说得十分的理直气壮。 准王妃当即脸色就变了变,对沈娴福礼,温顺道:“失礼了,还请楚君勿怪。” 沈娴没叫她起,而是道:“你又是何人?” 准王妃维持着福礼的姿势,应道:“妾是王府里新进门的瑞王妃。” 沈娴语气平淡,却隐隐有股冷肃之意,“瑞王妃,你与瑞王拜过了堂,进过了洞房?” 谁都知道仪式还没成。 准王妃咬了咬唇,声音里透着委屈,应道:“是准王妃。” 沈娴垂着眼帘,抬了抬手指,钳住准王妃的下巴。她手上的力道不容抗拒,使得准王妃一点点抬起头来,盈盈楚楚地望着她面无表情的脸。 准王妃身子有些僵硬,福礼的动作使得她难以支撑,有些瑟瑟颤抖起来。当她望进沈娴那双眼里时,心头?然。 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女子应有的温婉,而是透着冰冷嗜杀,似冷锐的利鹰,又似伺机而动的猎豹。 不光是准王妃,就连廊下站着的几名侍女皆是花容稍变。 想起先前沈娴在院里很好说话的样子,蓦地觉得已经是很慈悲的了。她是一国之君,一个女子能做一国之君,岂是闺阁里温柔的寻常女子。 她是见惯了杀伐和争斗的,人命于她来说,也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沈娴只是看着她,并没有说话。她尚还有一丝丝印象,那日喜堂上穿堂风乍起,掀起了新娘的红盖头,那新娘的模样应该就是眼前这张脸的模样。 准王妃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动也不敢多动一下,下巴被捏在沈娴手里,僵得似失去了知觉。 后沈娴才幽幽开口:“你还知道前面多了一个‘准’字。听说你八字生得好?” 准王妃眼里盈上了泪。 沈娴又道:“北夏皇相信冲喜这样荒唐的事,朕可不信。所以,你八字生得再好又有何用。” 说着她便俯下头,往准王妃颈边嗅了嗅,“身上抹得还挺香,打扮得倒也精致。不过可惜,你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准王妃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可她偏偏在沈娴的钳制下动弹不得。 沈娴眼神端地更添两分冰冷凌厉,直勾勾地盯着准王妃,嗓音却轻佻再道:“往后,给朕离他远点儿,听懂了否?” 准王妃闭了闭眼,颤声道:“懂……懂了……” 沈娴这才手指松了松,她支撑不住,一下子就跌倒在地,又自个狼狈地爬起来,转头含着泪就离开了。 廊下的侍女被震慑,一直回不过神。 知道沈娴走上台阶,站在她们的面前,她们才醒神,连忙毕恭毕敬地行礼,无不觉得,方才的一幕真是大快人心。 沈娴看了看手里的药碗,淡淡道:“药快凉了,要叫他起来喝药还是放着等他睡醒了再温一下。” 兰儿怯怯道:“交给奴婢吧,奴婢送进去给王爷服用,这阵子约摸王爷已经醒了。” 其实王爷根本没睡,她先前只是随口撒了个慌。 沈娴手里端着药,直接从兰儿身边走过,道:“既然已经醒了,还用你做什么。” 兰儿来不及阻止,就叫沈娴推了房门进去。 沈娴一抬头,就见苏折正坐在窗边的榻几上。窗外的阳光暖洋洋的,一般照亮了窗棂,一半洒在他的身上。 沈娴顿了顿,眼底里的神色化作温柔,道:“该喝药了。” 第649章 你早已与人拜过堂了 苏折把手里的书卷放在面前的小案桌上,伸手就要来接药碗。沈娴却没有要给他的样子,在他身边兀自坐下,拈了药匙喂他。 沈娴离他很近,苏折垂下眼帘便看着她专注的表情。等药到了口边,他才温良地说:“我怕苦。” 沈娴动作一顿,在苏折的注视下自己尝了一口,道:“不怎么苦。” 苏折懒懒往靠枕上靠了靠,隐隐笑道:“你这样一匙一匙地喂,同样的苦味会分成很多份,你是在报复上次我坑你么。” 沈娴挑了挑眉,一边伸手喂他一边道:“那你喝不喝,不喝我就一口一口地喂了哦,嘴对嘴的那种。” 沈娴喂上来时,苏折还是很配合地张口喝药。只是听见沈娴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样的话后,苏折一口给呛住了,闷闷咳嗽了几下。 她勾唇似笑非笑的样子,倾身过来,轻轻给苏折顺了顺后背。 等抬眼时,沈娴的视线不经意间撞进苏折的眼里,被他吸了去。她依然能看清自己在他眸中的倒影,却总少了许多曾熟悉的深沉炽烈的情绪。 但两人视线交织在一起,也能糅杂出丝丝缕缕别样的情愫。 苏折问:“方才你说,准王妃不是我喜欢的类型,那你说我喜欢什么样的类型。” 沈娴道:“你不是睡着了么,还听得见别人说话。” 苏折轻声细语道:“我以为你在外等一阵就会离开了,不想这般执着。” 一碗药喝完了,沈娴兑了温水给苏折饮下,她道:“我也仅仅是在你身上执着罢了。”她抬眼看了看他,又道,“你看我这样的类型,合你的意么?” 苏折看着她的脸,她有一双冷色琉璃般的眼,和不点而朱的唇。他的目色渐渐变得有些深黯。 后来,沈娴成了瑞王府里的常客。 院里的侍女们都已经习惯了,尤其是自沈娴治住了准王妃以后,侍女们待她就更有了两分敬畏之心。 沈娴也没再见到准王妃往苏折的院里来。 兰儿发现,从来没有一个人,竟与王爷如此契合。不管是谈天说地,还是下棋烹茶,仿佛光是对坐窗前,便能有不尽的内容和趣致。 因为女君博闻广见,能帮他将孤独换做闲暇。苏折常常见她眉目平淡,掠不起波澜。 沈娴笑说:“等哪日,我面对你再无话可讲了的时候,便只剩下相思了。” 大抵苏折会以为,沈娴是个惊世骇俗的女子,从不掩饰她对自己的感情。但她也从没有迫过苏折,希望他能尽快想起从前的事来。 她没提他们之间过去的故事,更没提过她曾经受的绝望和伤痛。 当两个人的故事,最后变得只有一个人记得,说来多少是有点寂寞的。 苏折修长的手指叩在书上,思忖着道:“你是大楚的女君,何必如此。” 沈娴支着下巴看他,喃喃道:“毕竟我这一生,就只爱过你一个男子。” 苏折倏地心悸,他竟有些被她的话打动。他笑了一下,良久道:“可我已经有王妃了。” “可你不喜欢她不是吗,那不是你甘心想娶的人,那只不过是北夏皇指给你的女人。” 即使他不喜欢,可他最后也没有拒绝。先前准王妃到他院里来,他也是放之任之。大抵于他来说,好像娶谁做王妃,都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苏折一时没有回答,大概他是在斟酌着用语,潜意识里不想让沈娴难过。 眼前却是一晃,沈娴看不透他的心思,唯恐面前的这男子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她脸色有些发白地靠进苏折的怀里,依偎着他,伸手抱住了他。 这次没再是仅仅一停顿,他真真实实地感到怀中的人,一时有些错愕。 她身上没有脂粉香,气息却格外好闻。 沈娴一手环在苏折的腰上,一手轻轻摩挲着他的衣襟,往事汹涌如潮,让她险些泪落。但她还是极其冷静地把那些疯狂的情绪压制下去。 这个怀抱让她如在梦中,却又不得不逼迫自己保持着清醒。 沈娴道:“苏折,你大概忘记了,你早已与人拜过堂了。” 苏折道:“那你觉得,我会和你去大楚吗?” 话一出口,大抵苏折自己也觉得不太合适,微微皱了一下眉,他不知这样问是在问沈娴还是在问他自己。 沈娴在昭阳郡主的帮助下,经常往瑞王府去的事,还是被北夏皇给知道了。昭阳郡主无疑给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北夏皇终于还是先沉不住气,他没想到沈娴这么能耗,再这样下去她恐怕在北夏长住的心都有。现如今苏折已经不太记得过往的事,若要是因她的出现,再又想了起来,那才叫得不偿失。 苏折的话让沈娴不知该如何回答,房里正是一阵沉默时,兰儿进来,神情有异地禀道:“王爷,楚君,皇上来了。” 两人均是微微一怔。 兰儿话音儿将将一落,就见一明黄的身影步入到房中来,房里的气氛顿时有种诡异的渗人和压抑。 北夏皇也不看沈娴,径直与苏折道:“身体才刚刚有所好转,你便整日不得消停,鬼医说你还是多卧床休息,不相干的闲杂人等,何须你劳力伤神亲自接待。” 说着北夏皇就抽掉了桌案上的书,并吩咐外面的侍女来伺候苏折卧床养病。 侍女刚到门口,苏折神色便莫名疏冷清淡,道:“不用,我在这坐坐也挺好。” 北夏皇是多少知道苏折性子的,遂也不再多言,只满腔火气对准了沈娴,冷冷道:“你给朕出来!” 北夏皇转身先一步出了房间。 沈娴敛了敛心绪起身,与苏折轻声道:“我先出去一下。”她走到门口,顿了顿脚,又道,“兰儿,你留在屋里照顾着。” 兰儿应声往屋子里走了几步。 沈娴回头对苏折勾唇笑笑,道:“一会儿不管外头怎样,你可不可以不要出来?我不想冒犯你父亲,但若是吵起来,叫你为难。” 苏折道:“我不为难。他若是对你不敬,你跟他吵也无妨。” 第650章 今天拼了老命加一更 沈娴垂着眼帘,勉力笑道:“我们自己解决,你不出来便是。”说完转头出了门。 她自认为和北夏皇之间,没有亲情的纠葛,亦没有交情可讲。可终究,苏折与他有关系,事关苏折,她还是矮了一截。她是不想叫苏折看见她矮下一截的姿态,还是害怕他会站到北夏皇的那一边? 或许都有吧。 他不记得从前,又怎会像从前那样义无反顾地护着她。 毕竟现在的他和从前,总是稍有点出入的。 沈娴不想承认,其实是有很大的出入。她害怕自己一承认,就会泄气,会沮丧。 北夏皇将院中的侍女都屏退,独自站在院子里,威严高贵,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拒人千里。 沈娴出门时,将房门掩上,抬头就见北夏皇朝她看过来,眼神锐利分明。 北夏皇开门见山道:“你是大楚女君,在我北夏死赖着不走,每日出入瑞王府,沈娴,你究竟是干什么?” 沈娴道:“你知道我来想干什么的。” “那我现在告诉你休想。我身为北夏皇,不可能让你再带走我北夏的亲王,我还身为他的父亲,更不可能再让你带走我儿子!” 他离沈娴几步开外,迫力顿显,又道,“你若是识相的,就赶紧离开,回你的大楚去,往后再也不要来找他。” 沈娴迎面直视着北夏皇,眼神里带着一股从容的倔劲,道:“我要是不呢?” 北夏皇怒极反笑。 “真是个不识好歹、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死丫头。”北夏皇背过身去深吸几口气,又转回来,毫无情面道,“你父母去得早,是不是无人教过你,做人不要太得寸进尺。我北夏的皇子流落到大楚,虽说你父亲当年对他有救命之恩,可他到底也为你筹谋,为你鞍前马后,助你平定大楚、登基为皇,做牛做马这些年,直至最后战死在沙场!” 北夏皇逼近沈娴,问:“你是不是还觉得不够?” 北夏皇字字珠玑,敲在她心上,震得发痛。沈娴瞠了瞠眼,道:“我从未将他当牛做马。” 明明她想的不是如此,却偏偏发现,北夏皇说得一点都没错。 苏折在大楚那些年,总是在奔波在劳碌,不曾为他自己生活过。 她想否认,想辩驳,也显得太苍白无力。 北夏皇道:“我根本不关心你怎么想,事实摆在眼前,世人皆知!若说他留在大楚助你,是为了报恩,那么如今你也算功成名就,该报的早就报完了。他现在回来本属于他的地方,你却纠缠着不放,不觉得没意思?” 他冷眼鄙夷地看着沈娴,又道:“你莫不是还想将他带回去,继续做你大楚的丞相,继续让他为你耗尽心力?哪怕他还只剩最后一口气,你也要把他的价值用光为止是吗?” 沈娴深吸一口气,道:“我只是想弥补,我不想利用他的价值,我也不想让他再耗损心力,我只是想尽自己的努力让他长乐无忧,我只是想弥补。” 她抬起眼,迎视着北夏皇,尽管他的话扎心刺耳,她的眼里也没有半分退缩,依然坚定如斯,“我也不在乎你怎么想,但我有我的理由,一定要带他回大楚不可。不管他在哪里,这世上总有人等着他回家。” “回家,”北夏皇好笑道,“大楚算个什么家,这北夏,才是他的家!” 沈娴道:“这北夏真若是他的家,那么当初在边境的时候,我大楚初定,他原本可以就此回到北夏,他那时怎么不跟你回来?” 北夏皇一噎,气得说不上话来。 沈娴又道:“北夏若是他的家,那么当初你为何任他流落在外,年幼便要受人追杀,过着漂泊无依的生活?你为何要一弃便是弃他这么多年?”北夏皇脸色剧变,沈娴眼角微红,却继续言词冷冽道, “你为何能忍他们孤儿寡母在外颠沛流离?他年幼丧母的时候,你在哪里;他一人无力堆砌母亲坟墓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想必你正忙着收复你北夏内政吧。” 北夏皇不管不顾地戳沈娴的伤痛,他也被沈娴戳到了内心里最深的伤痛。 穆王听说北夏皇来了瑞王府,沈娴也在瑞王府,实在放心不下,便携着昭阳郡主匆匆过府来看看。 结果父女俩将将一走进院子,就听见沈娴昂着头道:“我父母是去得早,但他们不会像你这样,以为找回失散多年的儿子,只要让他认祖归宗就皆大欢喜了吗?” 那他所受的苦和委屈怎么办? 沈娴不服,因为她也曾和苏折一样感同身受。 穆王不知该如何相劝,隐约又觉得,好像要把事情说开了来,才能寻得解决之法。 北夏皇额上有青筋,道:“你还没有资格来与我说这些。” 沈娴道:“若事实不是我说的那样,你一笑置之便可,何必如此恼羞成怒。你说我利用他,让他为我鞍前马后、做牛做马,可我这辈子最悔恨的一件事,就是当初让他做了我大楚的丞相。现在你明白揭人伤疤是什么样的感觉了吗?” 她身上透着一股灰败和寥落,让北夏皇暂压了压怒气。 沈娴却又道:“不管怎样,我有非带他回大楚不可的理由,大楚有人和我一样,日日夜夜盼着他能回去,我答应过的。” 穆王闻言叹了口气,北夏盼着苏折回去的,想必就是那小阿羡了。阿羡小小年纪,没了父亲,也是可怜。可眼下好像还不是说这个的时机,况且两人吵架也没有他插嘴的余地。 哪想北夏皇刚按捺下的怒气,又蹭地上来了。他想,这沈娴实在可恨,不仅在得寸进尺,还一再挑衅他的极限。那他以长辈的身份扇她一巴掌应该不过分吧! 北夏皇气得不行,但最终扬起手也没有真要打她,只怒道:“有我在,就绝不可能让他再踏上大楚的土地一步!我再说一遍,他是北夏亲王,从此锦衣玉食、富贵一生,而不是为了大楚鞠躬尽瘁、粉身碎骨!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ps:为了感谢小伙伴们的打赏与厚爱,万年三更党今天加一更,且第四章字数比平时多哦。 第651章 我爱他,可以把他让给我吗? 穆王和昭阳郡主见状,赶紧上前来拉住,劝道:“皇上消消气,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这不影响瑞王休息么。” 房里,苏折一直靠在窗前的榻几上,面色清淡地看着窗外的景致。 起初外面的话语声还有些顾忌到他,后来索性是全无顾忌。字字入耳,他只有些微怔,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阳光从树影缝隙间漏下来,几许落在他脸上,映得苍白。 兰儿在房里比较着急,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团团转,她道:“王爷,要不还是出去看看吧,吵得凶呢。” 苏折收回视线,放在案几上的手,却不知不觉手指收拢,竟一时也有些受兰儿的影响,想冲出去把沈娴拉到自己的身后,护着。 她一门心思想要带他走,与北夏皇就有了矛盾,是无可避免的。 他会跟她去北夏吗?起初苏折自以为是否定的,却突然变得有些不确定了起来。 苏折蓦然问兰儿:“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兰儿道:“王爷是问楚君吗?”她摇了摇头,“这个奴婢不知道。” 苏折顿了顿,又道:“那以往我描她画像之际,你可曾听我怎么唤她的?” 兰儿想了想,想起来了,道:“王爷好像唤她作阿娴。” “阿娴。” 外面北夏皇听到穆王说影响苏折休息,才勉强把怒火按捺下来。然而沈娴站在原处,不躲不闪,岿然不动,甚至于北夏皇动手时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却在北夏皇垂下手的时候,她忽然卸下满身凌厉,带着些祈求意味地,轻声沙哑道:“我爱他,你可以把他让给我吗?” 穆王抽了一口气。 北夏皇浑身一震,顿时眼神浑然大变,盯着沈娴道:“你刚刚说什么?” 沈娴又说:“我爱他。” 她说得毫不怯懦,挺直脊骨,光明正大。 那声音透过门扉传到苏折耳中,让他的指端轻轻颤了一颤。 身为女子的昭阳郡主和兰儿同时都目瞪口呆。大概没有人能有沈娴这样的勇气了吧,要跟北夏皇抢人不说,竟还说出这样的话来。 要知道,女子对这些情啊爱的,一向都是羞于启齿的。那样会让人觉得不矜持。 可沈娴这样说的时候,昭阳郡主和兰儿却丝毫没觉得她不矜持,尽管从开始到现在,她都一直在主动对苏折示好,从来没矜持过。可她对他好,也好得磊落大方,毫不扭扭捏捏。 可穆王就觉得有些头大了。 一直以来苏折和沈娴的感情,北夏皇不曾亲眼见过,都是靠穆王口述的。所以北夏皇也一直以为苏折留在大楚,仅仅是要报恩而已,而他们之间也只是君臣关系,或者更近一步紧紧是老师学生的关系。 北夏皇觉得,沈娴和苏折一起长大,两人相依为命、相互扶持,就算感情深一些也可以理解,却万没有想到,沈娴对苏折竟还有男女私情。 北夏皇反而冷静了下来,对沈娴一字一顿道:“按照辈分,我是你义外公,你便得唤他一声舅舅。他既是你舅舅,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沈娴道:“可是你很清楚,我从未将你当做是义外公,你也从未将我当做是义外孙女。” 北夏皇冰冷道:“不管是我是以北夏皇的身份还是以苏折父亲的身份,都不可能允许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发生。我绝不会认同和接受你。” 沈娴也并未有太大的反应,只轻轻应了声,“是么。”她告诉自己,其实也没什么好气馁和失望的。心里应该早就有准备,北夏皇不会轻易接受的不是吗,不然也不会拖到今时今日。 北夏皇无意中往她头发间扫视了一眼,目光随之一顿,眼下离这么近,这才注意到沈娴发间里的白玉簪有些蹊跷。 他脸色变了变,当即想去抽出那簪子,可行为又不合适,只好紧着声音问:“这发簪你哪儿来的?” 沈娴顺手摸了摸那白玉簪,一时有些失神,道:“是苏折赠我的。”她大概是想起了苏折初初赠她这白玉簪时候的光景。 北夏皇眯了眯眼,道:“既然是他的东西,现在理应收回来,你最好有点自知之明,现在就取下还来。” 当初一块帝王玉北夏皇尚还没有如此紧张,现在却因为一根白玉簪他反而紧张了起来。 见沈娴迟迟不动,北夏皇趁她不备,便顾不上什么了,自己动手去抽。 哪想沈娴的反应比他想象中更快,回过神当即截住了他的手,道:“你想干什么?要硬抢吗?见你如此紧张,别说是和苏折的定情之物不可能给你了,就是不相干的一块石头,我也不想给你。” 一个步步相逼,一个毫不相让,于是乎,最后两人就在院里大打出手。 不得不说,虽是义亲,这两人脾气却是一样的倔。 北夏皇是一门心思想要把那白玉簪抢到手。可惜他低估了沈娴,没想到沈娴的功夫竟这样好,她自己不仅不吃亏,也不让北夏皇有半分便宜可占。 最后还是穆王不顾危险卡在两人中间,才把两人分开了来,道:“为了一支簪子,何须闹到如此地步!” 沈娴挑了挑眉,把发簪拿在手里,青丝披肩。她道:“北夏皇对这玉簪如此在意,想必是旧物了。唯一能与北夏皇扯上关系的旧物,便只有苏折的母亲,难道这是他母亲佩戴过的发簪?还是当年你赠与他母亲的定情之物?” 她思绪灵光,一猜即中。 那确实是当年北夏皇赠给苏折母亲的定情之物。让北夏皇震惊和诧异的是,这既是苏折母亲的遗物,对苏折来说应该是十分珍贵的东西,而他却送给了面前的沈娴。可想而知,沈娴对苏折并非一厢情愿,恐怕早已是两情相悦。 北夏皇怎能不恼羞成怒,又要再上来抢。霸占他儿子这么多年已经非常可恶了,现如今竟还想要把他儿子拖下泥潭,背上个悖伦的罪名。 不想北夏皇还未得手,沈娴便当着他的面儿慢条斯理地拈着白玉簪丢进了自己的衣襟里。 院中三人:“……” 第652章 你是该得唤我一声舅舅 沈娴笑笑,道:“有本事,再来抢啊,很快就会有你北夏皇一把年纪不自重、对大楚女君动手动脚的传言惊现于世了。” 北夏皇算是彻底与她撕破了脸:“无耻之尤!”怎么可能让这样的女人与他儿子在一起! 最后北夏皇被她给气走了。她应该是获得了短暂的胜利,却感觉自己像个失败者。 穆王跟在北夏皇身边,出了瑞王府,一直好言相劝,让北夏皇莫生气。 北夏皇突然得其要领,目光如炬地看着穆王,道:“他俩有男女情的事,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 穆王细细斟酌道:“他们几经波折,其实也挺不容易的。既没有血缘关系,不如成全……” “住口!”北夏皇怒目而视,“你再多说一句,朕就治你知而不报之罪!” 原本吵闹的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寂寥得让人还有些不适应。北夏皇和穆王走的时候,昭阳郡主留了下来,她一时间也不知是该跟着走,还是该过去安慰一下女君。 不过女君面色淡然、若无其事的样子,昭阳郡主又觉得好像去安慰她有点冒失和多此一举。 北夏皇走的时候在瑞王府下了一道令,往后再不得让沈娴再踏进这王府半步。 管家这时候到院里来了,很明显是来请沈娴离开的。有皇命压着,管家也觉得十分无奈。 管家刚说了两句类似委婉逐客的话,不待沈娴应答,昭阳郡主就先道:“你急什么,又不是不走!” 管家道:“郡主不要为难老奴,老奴也是奉皇命……” 沈娴不置可否,随手将长发重新挽起来,那白玉簪依旧别在发间。 这时兰儿来开了房门,看见沈娴,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娴便抬脚一步一步拾级而上,走到了廊下苏折的房门前。 管家还想出声,昭阳郡主就瞪着他不耐烦道:“早点走晚点走不是一样吗,你先出去,一会儿我带楚君离开便是,绝不叫你为难!”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遂管家默默地离开了主院。 沈娴站在门口,抬眼就看见苏折,她却久久没有走进去。 两人一时谁也没说话。相隔几步路的距离,竟像是被沉默拉得很远。 他的目光深深浅浅,让沈娴恍惚以为回到从前,所以呈现在眼前的现实便让她有些难堪和辛酸。 她将那股酸涩压下,先开口打破沉默,笑道:“就知道最后一定会吵起来,其实我也不想的。” 苏折亦闲淡地笑,“我也知这样是行不通的,按照辈分,你是该得唤我一声舅舅。” 沈娴嘴角的笑意凝固。 苏折道:“回去吧。” 沈娴紧皱着眉,眼眶湿红,道:“苏折,你可知,阿羡在等着你。” “阿羡,”苏折细细沉吟着这个名字,而后看向沈娴道,“阿羡又是谁?” 自到了北夏,沈娴一直都抱着良好的心态,尽管苏折不识得她,她也不准自己难过。可坚持了这些时日,还是最后他这一句话,将她所有的坚持瞬间击溃,让她穿心。 沈娴转身走了。 院子里空荡荡的,她应是离开院落,没有回头。 苏折听了一阵院子里的风,轻声念道:“阿娴,阿羡。” 很快,北夏皇组织了一场宫宴,给楚君践行。宫宴以后,楚君若是还不肯离开北夏,那便是她自己的事,与北夏无关,更与两国国事无关。北夏的驿馆宫邸也不会再容她逗留。 这对于楚君来说,有损国之体面,简直是一种侮辱。 楚国来的使臣们无不愤慨。 秦如凉看不下去,沈娴将自己摆在如此卑微的位置。他道:“既已如此,何必再强求。他始终不再是以前那个苏折了,我们回去吧。” 沈娴沉得住气,也如约去赴了宫宴。 不想她在宫宴上,看见了苏折。彼时苏折携了准王妃,双双就坐在她对面。 苏折大病初愈,不适合出席这样的应酬。只是听说这是楚君的饯别宴,不知怎的,他就来了。而准王妃好歹也是北夏皇认定的王妃,这样的场合下理应陪同。 沈娴本来是喝酒的,当她把住桌上的酒壶给自己斟酒时,对面的眸光便清浅地落在她手中壶上。 沈娴动作顿了顿,蓦地又想起她已经好些年没有碰酒了,以前记得苏折曾与她说,往后少吃酒。她一直记到现在。 遂她又把酒壶放下了,改为用茶,一直以茶相敬,直至茶水灌了满肚,东西倒是没吃多少。 那感觉,比喝醉了酒还难受。 茶只会让她越来越清醒。 北夏皇看在眼里,期间与苏折道:“瑞王,先前婚事耽搁,你与瑞王妃的成亲仪式尚未完成,待再将养一阵子,便与瑞王妃完礼罢。” 准王妃含羞低了低头。 苏折略皱眉头,并未应答。 倏而听到一阵笑声。那声音清醒却有些颠醉,分外好听,恍若珠落玉盘一般。 一道道视线循着看过去,最后全集中在了沈娴身上。 她拿茶当酒喝,一杯又一杯,笑得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北夏皇阴沉着脸问:“楚君所笑为何?” 沈娴道:“朕笑北夏皇你老糊涂了不是,你要替瑞王爷冲喜,这种滑稽之谈也就罢了,”她笑意盎然地看向苏折,宫灯的灯火落进她的眼里,泛着些光亮,却衬得那双眼睛越发黯然,她一边饮着茶一边又道,“可你要找也得找个好点的啊。” 当初她来抢他时那眼底里的光彩,现如今不见了。 苏折道:“这茶虽好,饮多了也伤身,楚君适量即可。” 他身侧的准王妃,端地一副温柔体贴,替他端茶布菜。不禁让沈娴刺红了眼。 沈娴仰了仰身子,往后靠了靠,嘴上笑意不减,嗤道:“你说喝酒伤身,罢了,朕从那往后再没碰过一滴酒,可现如今你却又说喝茶伤身。你说朕应当怎么办?” 反正从始至终,都是他在说,她在信而已。 北夏皇道:“朕北夏的瑞王妃,乃是瑞王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到底好不好,岂是楚君说了算的,不应该是只有瑞王自己才知道么。” 第653章 你怎么这么好抱啊 准王妃有北夏皇撑腰,这会儿敢抬头与沈娴对视了。她想,这楚君再怎么吓人,也总归是别国国君,吃了这顿宫宴以后就是要离开的。 沈娴懒洋洋地支着下巴,手里把玩着玉杯,悠悠道:“不就是因为她八字与瑞王合当么,朕听说也不是完全合当,八字只合了六字。这是北夏的钦天监算的么,还是随随便便找了个算命先生?” 北夏皇冷冷道:“瑞王大婚非儿戏,自是找钦天监勘了八字并结合天时地利勘了良辰吉日。” “那你们钦天监何在?”沈娴问出了口,“来帮朕也算算八字。” 钦天监官职不高,并不在宫宴上。只是这宫宴上的气氛有种莫名的压抑。 北夏官员感觉到,这大楚女君虽是言笑晏晏,可散发出来的气息,与上座的北夏皇有得一比,均是十分阴郁。 不知是谁道了一句:“回楚君,钦天监不在。” 沈娴便好笑道:“那就叫了钦天监来,这宫宴委实沉闷,既无歌舞助兴,那朕让钦天监勘算一下八字助助兴,应该可以吧?” 不一会儿,钦天监就匆匆忙忙地来了。 沈娴召他近前来,让他给算算。钦天监毫不敢怠慢,小心翼翼道:“不知楚君想勘什么呢?” 她趁着兴致,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抬手就直指苏折,道:“替朕勘一勘,朕的八字与他合否?” 她说得有两分霸道蛮横的意味。 北夏皇道:“荒唐!” 苏折略挑了挑眉梢,却开口道:“既是替楚君助兴,钦天监勘一勘也无妨。” 于是钦天监冒着冷汗地将两人生辰八字和对起来。一刻时辰过去了,钦天监和对了好几遍,渐渐满头大汗。 沈娴道:“怎的了,你勘不出来?” 钦天监颤颤道:“楚君乃凰女之命,实在……实在……” 沈娴眯着眼问:“朕与瑞王八字合几个?你若这点都勘不出来,那瑞王与准王妃的八字也算不得数嘛。这可是欺君之罪。” “算是算出来了……” 沈娴坚持问:“合几个?” 钦天监小心翼翼地回答:“楚君与瑞王的生辰八字完全匹配合当,如若、如若不看楚君凰女之命,应是与瑞王乃阴阳协调、天造地设……” 说到一半他及时打住,深知这话要继续说下去,可就得落罪了。 沈娴忽然间觉得,这宫宴上总算有了一件让自己顺心的事。她道:“听你这么说,朕原本不信命理这回事的,突然之间就有些想要相信了。” 只是这一插曲只当做是宫宴上一场助兴的玩笑,谁也没当真,后来自然也揭过不提。 苏折精力有限,在宫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退场离去了。沈娴侧目往殿门看去,见得他与那准王妃出双入对的背影。 苏折离开不久,沈娴也离去了,这场宫宴最后草草收场,颇有两分不欢而散的感觉。 这次沈娴到北夏来,受了北夏皇的极不待见,可她也忍受拖延至今日。但最终还是将离开的行程定在了明日。 她的使臣们皆愤慨她身为一国之君,不应受如此窝囊气。若要是换做以前年轻气盛的时候,沈娴大抵是受不得这气的,她定会以牙还牙地回敬。 如今沈娴却对使臣们淡然笑道:“谁让朕有求于人呢。有所求,便会低人一等,这是理所当然的。” 苏折回来得早,这会儿房中的灯尚还亮着,他还没有休息。 忽闻院子里一阵响动,府中布置森严的侍卫齐齐涌入到院落里来。苏折打开房门,便见沈娴被侍卫团团围住。 侍卫道:“王爷,此人夜闯王府,图谋不轨,该如何处置?” 苏折轻咳了一下,温声道:“她是我故友。” 侍卫狐疑道:“可她是爬墙进来的。” 苏折看着沈娴,道:“这并不影响她是我故友。” 遂院里的侍卫井然有序地退下。沈娴低头若无其事地拂了拂衣角上的树叶。 苏折站在廊下,温声浅语地问:“怎的这时候过来了。” 沈娴扯了扯嘴角,看他一眼道:“明天就要走了,想着临行前晚再来偷一偷你。” 实际上她是睡不着觉,今晚喝太多茶了。心跳好似蹦进了脑子里,一下一下,像在尖锐地凿着她的头,让她眉心一直突突的,很有些头疼。 苏折请沈娴进屋。 “明天就要走了么。”他背对着沈娴,随手丢了一块沉香进香炉里,问。 沈娴望着他的背影,笑得漫不经心,道:“啊,我再来问一问你,愿不愿意给我偷回大楚。” 苏折回过身来,看她许久,道:“你说呢。” 沈娴挑了挑眉,浮于表面的笑意渐渐淡了,她道:“想来是不愿意的。”顿了顿,她又轻声问,“我走以后,你是不是还要与你的准王妃继续完成婚礼?” 苏折道:“你脸色很差。” “是么,可能晚间饮茶有点过,只有些头疼罢了。”沈娴又笑着望向苏折,沙哑道,“可我觉得那个女人不好。” 苏折对于谁是瑞王妃总是无所谓的。但能让她这么难过的事,好像真的是不好。 回来以后他总是辗转和回味着,今夜殿上她的黯然神伤与强颜欢笑,心里觉得异常沉闷。因为不想再看见她那样,所以选择早归。 可眼下还能看见她,苏折蓦然觉得十分庆幸。 苏折一步一步朝她走来,低眸看着她,道:“那你觉得谁好。” 他盯着她的唇,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 忽而,外面的夜空里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闷雷大作。原本晴朗的夜色,立马就阴沉了下来。 院子里起了风,窗户没来得及关,一道风卷进来,烛火挣扎了几下,呲溜就熄灭了。 沈娴再也看不见苏折的脸,只听见外面春雷滚滚。 后来她听见苏折的声音恍若就响起在她耳边,伴随着幽幽沉香的气息,与她轻声细语道:“让我试着抱一抱你可好?” 沈娴一怔。 一只手朝她伸来,穿过她腰际,便将她一点点收入怀中。 沈娴有些颤抖,缓缓斜头靠在他胸膛上,泪湿的脸贴着他的衣襟。她哽咽着轻笑,道:“苏折。” 苏折有些失控,他发现自己竟不由自主地失控。手臂越收越紧,这一抱上了,就舍不得再松开,恨不能把她揉进骨血里。 真是让人心动而又奇妙的感觉啊。 他扶着沈娴的头压在自己心口,一直以来平寂的心跳突然苏醒了一般,跳得有些过于激烈。那温凉的手指抚上她的鬓角轻揉着,似在减轻她的头疼症状。 苏折闷声失笑,笑得却是低哑,唇若有若无地亲过她的耳廓,道:“你怎么这么好抱啊。” 那一系列的动作都如此熟悉而自然,仿佛在他的生命里曾演练过无数遍。他忽然感觉,仿佛找回了丢失的重要的东西,找回了迷茫的自己。 窗外的闪电忽明忽暗。那时沈娴很怕自己忍不住,在他怀里哭出声来。 苏折问:“你是想我与你私奔么。” 沈娴咽道:“你不会愿意的不是吗,你不愿意跟我回大楚。” 苏折微微俯下头,气息落在她的颈边,“你都没听我亲口回答过,你怎知我愿不愿意。” 沈娴狠狠一震。 苏折又道:“那我再问你,你觉得我会跟你回大楚吗?” 沈娴在他怀中抑制不住轻颤,哽声道:“是不是我若觉得你会,你便会跟我走?”之前听他问过,她以为他之所以会那样问,本身就已经带了否定性的意味。 “我是你舅舅。”苏折低低道,“你也不在乎?” 沈娴摇头,“你是谁我都不在乎,我只知道你是苏折。” 苏折道:“可我若是与你偷偷回大楚了,北夏与大楚交恶,我名不正言不顺,好像倒成了祸国殃民之人。” 他又低笑道:“想我跟你走,你若让吾皇同意了,我便跟你走,如何?” 只有让北夏皇同意了,她才能不招骂名,她这惊世骇俗的举动,才不至于被世人诟病。 苏折最终还是心生了动摇。一旦有了动摇,便如洪水决堤、泛滥成灾。 他不会再觉得此生娶谁做王妃都无所谓。 他好像,更执迷于多抱一阵眼前的这女子。他不喜见她强颜欢笑,亦不喜见她黯然神伤。 往后,大抵连一丝的逢场作戏,他都会觉得有种难以忍受的多余。 第654章 这可说定了,苏折,你等着我 沈娴像是看到了莫大的希望,她仰着头,外面的银白闪电刹那间照亮了她的眼,明亮得让苏折心生愉快。 好像她本来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才对。 沈娴道:“真的?只要北夏皇肯同意你与我在一起,你便心甘情愿地与我回大楚?那我就是死皮赖脸,也会求他同意的!” 不等苏折回答,沈娴便恋恋不舍地从他怀里撤出来,想了想,还是踮了踮脚,飞快地往他唇上亲了一下。 这回轮到苏折一震。 “这可说定了,苏折,你等着我。” 后来苏折怀里一空,沈娴趁着夜色来,又趁着夜色走了。 外面的春雷闪电,忽然间就停歇了。苏折重新点上灯火,见满室空荡荡的,仿若方才只不过是南柯一梦,她根本不曾来过。 可房里的空气中,又残留着她身上的气息。苏折发现,他对她的气息也如此敏感。 沈娴问王府管家借了一匹马,打马就直奔皇宫的方向。 今夜宫宴收得早,这时候北夏皇还在处理白天未完的政务,没有歇息。 宫宴结束后,穆王倒是过来请求觐见,可惜被北夏皇给拒绝了。近来北夏皇看他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兄弟很烦,穆王屡次觐见屡次被拒。 穆王也很无奈,北夏皇可能是真铁了心要拆瑞王和楚君的事。他想禀的事也禀不上去。 沈娴一人夜闯皇宫,当然会被阻拦下来。尽管镇守宫门的将领认出她是大楚女君,这个时候宫门内禁,也绝不会轻易放她进去。 穆王出宫时,正巧看见沈娴在那里与宫门守卫发生争执。看样子要是再不阻止,她是打算硬闯了。 穆王赶紧上前去问明缘由,得知沈娴是要见北夏皇。 穆王叹口气,道:“皇上现在连我都不肯见了,更不要说你。” 沈娴道:“我必须要进这宫门去,至于他肯不肯见我,我会努力。”她对穆王歉疚地笑笑,又道,“总是在麻烦王爷,沈娴过意不去。但我仍是要请王爷,再帮我这最后一次。” 穆王道:“若又是像上次那样动起手来,这里是皇宫,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不会的,我不会跟他吵跟他动手的,只要他肯同意我和苏折,我愿意低头认错,我愿意虔心悔过。” 最终穆王以他出入宫门的权利,把沈娴带了进去。 苏折房里重新点上灯,自沈娴离开后,他依然久久无倦意。 后来听到树叶间响起了沙沙的声音。他移步到窗台前,见豆大的雨点儿正一滴一滴落在窗棂上,片刻就把窗棂打湿。 下雨了。 苏折方才如梦初醒一样,转身便去衣橱里取衣。他见那黑衣顺眼,穿在身上便打开房门。 兰儿在隔壁的丫鬟房里,听见下雨了,出来正好撞上苏折要出门的样子,忙问:“王爷你要去哪儿?” 苏折抬头看了看瓦檐上淌下来的雨水,清淡道:“兰儿,去让管家备马车。” 兰儿劝道:“可是下着这么大雨呢,王爷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吧。” 苏折侧身看过来,眸色平淡,道:“我突然有急事。” 于是兰儿拿了把伞,撑了伞就匆匆跑出去叫管家准备。她一面觉得王爷万不该在这雨夜里出行,一面又觉得可能是真的有什么急事耽搁不得,所以非常矛盾。 很快马车备好了,兰儿又回来叫苏折。 苏折将兰儿撇下,随手拿过伞,便走出屋檐。 春雨如潮,一下子就沾湿了他的衣角。可是他还来不及走出院落,冷不防墙外一道黑影一闪,挡住了他的去路。 秦如凉冒雨前来,一身劲衣,在雨光下微微发亮。 苏折记得,他是楚君身边的人。许多时候他总是跟在楚君身边形影不离的。 秦如凉张口便问:“沈娴呢?” 秦如凉神色冷冷的,苏折面也毫无波澜,道:“她不在。”说着便淡淡从他身侧经过。 秦如凉却不想就这么放走他的样子,一闪身又挡在了苏折面前,脸上雨水只管往下巴滴淌,道:“她也不在驿馆,除了来找你,她还能去什么地方?她到底在哪儿?” 她既不在驿馆,苏折大概知道她会去哪儿。苏折道:“我说了,她不在。让开。” 秦如凉道:“苏折,你既然已经忘了你与她曾经的事,不打算与她再续前缘,那就请你从她生活里抽得干干净净,往后再也不要扰乱她。” 苏折不知为何,他听秦如凉说这些时,心里就是十分不舒服。 苏折道:“那总归也是我与她的事,你身为她的臣子,管这些莫不是管太宽了?还有,沈娴,”他斟酌着这个名字,像是一缕轻丝缠绕他心间,温柔缱绻,他直直看着秦如凉的眼睛,眸底里忽有一种霸道和强硬,“这应是楚君的名讳,你不该喊她名字喊得如此顺口。” 秦如凉一愣,继而冷笑,道:“苏折,不论何时何地,不论记得还是忘记,看来你都改不了你自私占有的本性。你即使让她痛苦,你也不希望别人接近她身边是吗?” “那与你又何干。” 秦如凉挡住他的去路,苏折在院里道了一句:“来人,有刺客。” 随即外面值守的侍卫听到声音,当即冒雨冲了进来,把秦如凉围住,拔刀相向。 苏折黑衣斐然地站在伞下,见他再无法轻举妄动,便从他身侧经过,眉目清淡道:“我知道她在哪里,我会把她带回来。” 将将要走出院落,秦如凉在身后低沉道:“苏折,你要是把前尘往事都忘记了,你一身轻松倒好,可你永远不会知道,在没有你的这两年里,她是怎么过来的!她因为你痛不欲生,曾经她连活下去的意志都没有!如今她好不容易从那段痛苦里走出来了一些,你若是再让她痛苦难过,我这一次绝不会再放手,一定会把她抢回来自己守护!” 苏折没有回答,转瞬身影就消失在了院外。他出门上了马车,让车夫快些赶去皇宫。 沈娴没回驿馆,那定然就是去了皇宫。 第655章 为了他,什么都忍得下 苏折早该料想到的,她是这么一个执迷不悟的人。可是他直到等到这场雨落下来的时候才蓦地有些感悟,他竟怕她半路淋了雨,他竟怕她在北夏皇面前受了委屈。 上一次她与北夏皇吵架时,他想出去护她而没有,这一次还是那么想护她的念头并没有改变,那为何不去? 那一个拥抱给苏折的感触是那样深,他现在脑海里还回放着闪电的光照亮房门时她眼里满是光彩的模样。 实际上,沈娴还没到北夏皇的御书房,就突然下起了雨。她无疑被淋了个透。 可即使这场春夏交替的雷雨再如何滂沱,也阻碍不了她的脚步。 她被拦在了御书房外。 北夏皇听说她来了,不见。 沈娴站在雨里说,“上次多有冒犯和得罪,这次我是以晚辈的身份来赔礼道歉的。” 半晌,御书房的门总算是打开了。里面的灯火温黄而泛着暖意。 只是久不见北夏皇出来,却只有一个太监走出来,道:“楚君还是请回吧,今夜皇上无心见楚君呢。” 穆王上前想帮衬两句,那太监见了穆王,又低声碎碎道:“嗳穆王爷您还是少说两句吧,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呢,您这要是再一说,皇上更动怒也说不定。依奴才看,您还是速速离宫的好。” 北夏皇本来就很生穆王的气,以为穆王胳膊肘往外拐。他现在要是再帮沈娴说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穆王与太监道:“你去通报一声,告诉皇上我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要禀报,说不定等皇上知道了,就不会如此生气了。” 太监为难道:“奴才早前就禀过数回了,可皇上不见呐。” 里头传来北夏皇的说话声:“让穆王速速给朕滚。” 沈娴浑身湿透,语气淡淡道:“王爷回吧,今日王爷对沈娴有恩,来日沈娴定涌泉相报。” 北夏皇人虽未出现,却把外面的话语声听得清清楚楚,又道:“不是来赔礼道歉的吗,既然是以晚辈的身份,那你就在这御书房门前下跪赔罪吧,先让朕看一看你的诚意。” 穆王惊道:“皇上万万不可!再怎么说,她也是楚君啊!” “是她口口声声说是以晚辈的身份来的,那晚辈跪一跪长辈,过分了?朕在辈分上,是她的外公!” 北夏皇抬眼看了一眼,依稀见门外沈娴在雨里未动,不由轻蔑地笑了一声,又道:“口口声声说要赔罪,莫不是就嘴巴说说而已?朕知道你一向能说。” 沈娴半垂着头,眼眶被雨水打湿,她看着地上眨起的一朵朵小雨花,道:“虽然我不想承认,可你是我义外公,还是苏折的父亲,想必你应该知道,我不光光是为赔礼道歉来的,我还想恳求你,同意我与苏折在一起。如若非要我在门外下跪,方可解你的气,只要能有一丝希望能让你改变心意,那我这个晚辈跪一跪又何妨。” 穆王刚想上来阻止,沈娴便冷静又道:“王爷请回吧。” 太监送来了伞,穆王握着伞,心里横竖不是滋味。可到如今这地步他也有些乏力。 穆王走的时候,回过头去看,见那雨帘之下,沈娴挺直着背脊,撩了撩淌水的衣角,而后缓缓曲腿,笔直地跪了下去。 这女娃,倔得惊人。为了苏折,什么都放得下。 太监亦是一惊,连忙转头进去回禀北夏皇,道:“她跪下了。皇上,外面下那么大的雨,要不……” 北夏皇手里的笔顿了顿,一阵烦闷,道:“她要跪就随她跪!朕倒要看看,她能跪多久!” 北夏皇本就是有意羞辱她,想让她知难而退。却不成想,她竟能忍下,真的跪了下去。 她是抱着多大的决心,来跟自己抢儿子! 可北夏皇同样是历经风霜的人物,他决定了的事,又岂会随意更改心意。他亦是打定了主意,就算沈娴在外跪到天荒地老,他也绝不同意。 大雨倾盆,沈娴身子冷得麻木,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鬓角发丝几缕贴在脸颊上,浑身都冒着湿冷的雨光。 她不知自己跪了有多久,仿佛门前溢出来的昏黄光亮,就是她的希望。 她颤着眼帘,卑微而瑟然,却是字字铿锵,朗声道:“我恳求你,同意我和苏折在一起。” 里面北夏皇没有应答,沈娴再一字一顿道:“我恳求你,同意我和苏折在一起。” 北夏皇无心处理政事,一手摔了墨笔,起身便走到门口,站在屋檐下。身后溢出来的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延伸至雨里,闪闪烁烁的阴影陡然笼罩在沈娴的身上。 她一如之前下跪时那般,挺直脊梁,即使单薄,却透着一股坚韧与骄傲。 感觉到阴影罩在头上,沈娴缓缓抬起头来,望着面前的北夏皇。屋檐淌下的雨水,真真是一道帘子,隔绝在两人中间。 北夏皇睥睨着她,神色冰冷,无一丝动容。 北夏皇开口道:“你若就此离去,往后一生永不再见他,朕可以当做你来北夏这段时间的所有事都没有发生过。” 沈娴回答:“我做不到。” “你知道你在跟朕求什么吗,你要带走朕的儿子,你要朕与他父子分离。你不觉得你这样做,自大而狂妄吗?”北夏皇道, “他在大楚过了二十几年,他不曾安顺过,为了你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而今朕好不容易把他寻了回来,让他认祖归宗,也好不容易从生死边缘捡回他的性命。朕岂会让你再次带走他。你若真的是为他好,就该从此离他远远的,再也不要与他相见,他便也不会再为你付出而伤了自己。” 沈娴颤了颤眼帘,将睫毛上的雨水抖落,良久她依然道:“我做不到。” 北夏皇道:“你就当他死了,此前两年你在大楚,不是做得挺好么。” 沈娴摇头,她不愿放下,就算在苏折消失的前两年,她也从不曾放下过。她道:“我愿意以性命起誓,往后不会再让苏折为我而受到伤害,我会用尽我的努力去守护他一生无忧。” 第656章 你动她一下试试 北夏皇变了脸色,道:“朕好话说尽你不听,如此就休怪朕不讲情面。朕自认为,已经把话跟你说得很清楚。纵使你现在跪朕求朕,也是徒劳。” 北夏皇转身欲进书房时,沈娴在身后执着地道:“恳求你,同意我和他在一起。” 北夏皇脚步一顿,随即恼怒地回转身来,道:“朕原以为你只是不知天高地厚,今日看来,还不止如此,你还不识大体、不知进退、不顾廉耻!你以为只要你继续跪在这里,朕就会改变主意了吗,你只会让朕更厌烦你!” 沈娴沉默着没有辩驳。她觉得,北夏皇怎么厌烦她都不要紧,她是来求他的,不应该出言顶撞他。 北夏皇道:“那日你不是很能说吗,如今怎么不说了?朕说到你心坎里了是吗,你无处可反驳。” 他心里兜着一股火气,看沈娴越是这般,火气越甚,又道:“堂堂楚君,就为求儿女情长、一己之私,不顾身份地位、不顾尊严地跪在朕门前,像什么样子!想当年,你母亲身为北夏义公主远嫁大楚,造福两国之百姓,秉性高洁、大义无私,那才是值得世人尊崇敬仰的姿态!而今再看看你,身为她的后人,寡廉鲜耻至此,却是把她的脸面都丢光了!” 北夏皇还言辞犀利道:“朕的义女怎会生了你这样的女儿,难道真是有娘生没娘养,所以才让你变得这般自私自利、枉顾道德人伦?” 沈娴默然道:“来时我便说得很清楚了,今日我是晚辈,不是楚君;此事无关大楚,更无关两国之体面。还有,你骂我可以,但逝者已故、理应安息,还请你不要话及先人。” 北夏皇冷笑,道:“你也会顾及两国体面、先人是否安息?今日你跪在这里,就是丢先人的脸。” 北夏皇负着手,仰头换了一口气,又道:“好,你说你是以晚辈的身份来的,朕暂且不与你谈两国体面,照辈分,朕就是你外公,现在你求朕要同自己的舅舅在一起,你这就是乱伦!你不要脸,朕还要脸!” 当苏折进宫来时,站在阴暗的角落里,所看见的便是沈娴跪地的这一幕,所听见的便是这一番字字刺耳的话。 他的黑衣,隐没在了这凄黑的夜里,神色晦暗。 这个女子,要他等着她。而她自己却以这样折辱的方式,去求他的父亲。 沈娴喃喃道:“我爱他的时候,不知道他是我的义舅舅。”她复又轻声地笑,在雨里显得特别的苍凉,“或者,可能我就算知道他是我义舅舅,此生我还是会爱着他。我很庆幸,与他并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他是谁我都不在乎。” 她垂着眼帘,态度恭敬而虔诚,“求你,同意我与他在一起。” 北夏皇终于忍无可忍,暴怒道:“执迷不悟,死不悔改!逆女如此,今日朕就代你母亲,打醒你!” 说罢,北夏皇扬起手便狠狠朝沈娴的脸上扇去。 他这回是真的要打沈娴,手里的掌风浑厚,只怕一巴掌就能把沈娴掀翻在地。 然而,那一巴掌却没能顺利地落在沈娴的脸上。 当时冷风席卷,整个世界里安静了一瞬,继而是雨点打落在油纸伞上发出的啪啪声,有些醒耳。 沈娴迷蒙地仰头去看,见大雨都被那油纸伞给阻拦在外。伞正好撑在她的头顶斜上方,给她一方安宁。 她顺着拿伞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望去,见苏折一身黑衣,一手给她撑伞,一手截住了北夏皇欲打下来的手。 他在意识里,对自己的这位父亲是没有多少印象的。大抵是因为,这位父亲虽生过他,却并未养育他,而他近两年里才回到北夏,与北夏皇失散多年,对这里的一切都感情寡淡,还没有培养出亲密无间的父子关系。 眼下形成这样的僵局,苏折对北夏皇,更像是对陌生人。 苏折一半身体在伞外,顷刻便被淋湿。他面上轮廓亦一半在明一半在暗,晦暗的部分,像是阎罗。 那细长幽沉的双眸微窄,目色乍寒地盯着北夏皇。 苏折道:“她是我看中的人,你动她一下试试。” 北夏皇震惊,“你……” 沈娴仰着头,愣愣地把他望着。 苏折料定北夏皇不会再对沈娴动手,便也缓缓松了手,复冷淡道:“你是我父亲,我尚且没有跪你,她能在此处跪你,是你的福气。你既不曾将她当做外孙女给过一分怜爱,便无权将自己当她外公又给她难堪。” 北夏皇一阵气闷,无言以对。 北夏皇威武,可他却最是拿苏折没有办法。父子虽然已经相认,但苏折对他没有父子之情,苏折对待任何人都十分凉薄,他也不例外。 这种凉薄寡淡不仅来源于苏折的天性,还与他年少时候的经历有关。只有在对待自己在乎的人时,他才会毫无保留地付出。 北夏皇发现,不管他记不记得以前的事,他对这女子,却始终如一。 沈娴给他的牵绊,是镌刻进了他的灵魂里的。 北夏皇很不是滋味,道:“难道朕对你一片苦心,还抵不过她!” 沈娴发笑,笑出了声来,像是高兴,更多的是酸楚。笑着笑着她就流了泪,变成又哭又笑,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苏折俯下头看她,轻声安慰道:“我不是来了,你哭这么难过做什么。” 苏折对她的温柔与呵护,让北夏皇觉得刺眼得很。他从不曾这般和颜悦色地对过自己。 北夏皇冷哼一声,拂袖就冷漠地转身进了御书房。 沈娴见雨水淋湿了苏折的一边肩背,她动着双腿想起身把伞往苏折那边推去,可是双腿已经麻木得失去了知觉,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不断从眼窝淌下,哽咽道:“你不用顾我,反正我已经湿了,你快遮好你自己啊。” 苏折便蹲下身来,和沈娴紧紧依偎在一起,一把伞遮住了两个人,他道:“如此你我都能够遮住了。” 沈娴后知后觉,始才感到一阵阵寒冷刺骨。 方才大雨倾盆的时候,她都不曾觉得自己冷过。现在雨小了,因为有苏折在,所以她不自觉地卸下了坚强的外壳,她和他的心贴得很近,她能感受到他身上给予自己的温暖。 她这般近地望着苏折的脸,湿冷的手指尖去描绘他的眉眼,眼角泪直流,道:“苏折,你想起我来了?” 苏折亦细细地看着她,抬手捋了捋她耳边的湿发,道:“我若说我没想起,你是不是会觉得很失望?” 沈娴又破涕为笑,道:“你还没想起我,便这样舍身为我,我不是更应该高兴吗?” 苏折亦笑,轻声细语道:“你倒是想得开。”说着,他拂了拂衣角,便在沈娴的身边同她一起跪下。 沈娴大惊,忙去扶他,奈何自己双腿麻木得一时动不了,扶也扶不动,道:“苏折你起来!你给我起来!你身子受不住的!” “可是怎么办,我突然也很想去大楚看一看,那边是个什么光景。可惜吾皇不同意,又不能偷偷随你去,那样只会给你招来骂名。你跪地求得,我就求不得?” “苏折,你起来……” 第657章 这确实是我喜欢的类型 门外的太监见状,转头就惊魂未定地跑进御书房,对北夏皇禀道:“皇上,瑞王也跪下了,皇上不顾楚君,也得顾一顾瑞王的身体啊,您开开恩吧!” 北夏皇又着急又火大,道:“自己都不顾惜自己,还指望朕顾惜他什么!他要跪就随他去!” 苏折眸色很温暖,他总是侧头深深浅浅地看着沈娴。指端摸了一下沈娴发髻里的白玉簪,手指缓缓从她鬓发滑下,若有若无地描过她的轮廓,那唇边笑意更甚,略扬起眉梢又道,“诚然,这确实是我喜欢的类型。” 他的记忆还处于不完全的阶段,可他母亲留下的这发簪,他却是依稀记得的。能将他最珍视的母亲的遗物赠给眼前的女子,苏折已经能够感觉到,大抵从前,自己是真的很爱她。 “阿娴。”苏折唤她。 沈娴猛地一颤,听苏折又道:“从前,我是这样唤你的吗?” 沈娴歪头,轻轻放在他肩上去,道:“是。你总是这样唤我的。” “难怪唤起来也这样顺口,”苏折道,“或许成亲这样的事还是应该挑剔一下,得娶一个心仪的,不该随便将就。之前觉得无所谓的事,现在变得有所谓了。” 沈娴一度哽咽,道:“我现在样子一定很难看。”她手捂上苏折的眼睛,轻细道,“你不要看。” 沈娴手却捂不住苏折扬起来的唇角,他轻声道:“也没觉得难看,你不想我看,我不看便是。” 北夏皇表面上不说,内心里十分担心苏折的身体。他才大病初愈,根本不适合在这样的雨夜里出来不说,现在还要跪在雨里受凉,定然是受不住的。 北夏皇觉得非常恼火,这沈娴不识好歹也就算了,一个二个全都胳膊肘往外拐,先是穆王如此,现在自己儿子也如此! 怎的那门外的两人就如此执迷不悟! 北夏皇又是十分恼恨沈娴这个人,苏折失忆了她居然还能把他诱惑至如此地步。若要是这罪魁祸首没来北夏,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可同时,北夏皇却也在心生动摇。 北夏皇深知,苏折是在用自己的身体状况来逼迫他就范。苏折很清楚,他或许不会对沈娴心软,但是却不能不对自己的儿子心软。 只可惜,如果那时苏折能多坚持片刻的话——在往后的一段时间里,苏折回想起今夜的这一幕来,总是觉得遗憾——如果他能多坚持片刻,北夏皇一定就妥协了。 可是最后,他还是没能坚持住。在北夏皇开口妥协之前。 苏折阖着眼,睡在沈娴的肩窝里。 雨停了,油纸伞上打落的雨声便也停止了,周遭一片死寂的冷清。沈娴在夜里叫苏折的名字时,叫得颇有些嘶哑凄厉,让人动容。 一把伞空落落地转落在旁边的雨地上。 北夏皇命人将她和苏折分开,她眼睁睁地看着苏折被人送走。这会儿送回瑞王府却是来不及了,北夏皇便让人把苏折送去他的寝宫,留了旁边的偏殿出来暂做安顿。与此同时,太医院里值夜的太医以及负责苏折往日病情的鬼医,已由北夏皇下令,立刻到寝宫偏殿去。 沈娴硬撑着僵冷麻木的双腿艰难地站起来便要跟着去,北夏皇阔步走出屋檐下,脚步激起积洼里小小的水花,他见沈娴要跟上来,几步停住,转头看她时怒不可遏,道:“先前你还在朕面前起誓,不会再让他受伤,现在他却再一次因为你而倒下了,你总算满意了?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你确实可以去陪他了!” “你是要把他祸害之死,你才肯善罢甘休!”北夏皇拎着沈娴,怒得口不择言道,“到现在你还没清醒是不是,苏折只要跟你在一起,他就无一日好的。你这女人就只会害死他、克死他,你简直就是他命里的克星!” 沈娴脸色惨白,被北夏皇重重地推了出去,跌倒在地。她脑子里嗡嗡的,面上神情怔忪。 她想,大抵是如此的。 苏折只要一跟她在一起,就无一日安好的。他总是在因为她不停地受伤,一次比一次虚弱。 北夏皇的话像一把刀子,直戳进她的心窝里,击中要害,痛彻淋漓。 在这之前,沈娴一直有些害怕苏折不会站在她这一边,害怕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护着自己。可是如今,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那个他,她的心为什么依然这么痛呢? 苏折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护她,为什么要给她撑伞害自己淋雨,为什么要和她一起跪着让自己受寒,她为什么没有坚持着阻止他? 那是因为她贪恋着眼前片刻的甜蜜和温暖,她实在孤独冷寂得太久了,她甚至还心怀着侥幸,她和苏折如此情比金坚,北夏皇一定会松口的! “来人,给朕拦住她,不许她往偏殿去一步!” 御书房外的几个太监把沈娴守着,北夏皇毫不留情地大步离去。 先前北夏皇那一巴掌被苏折拦住没能打到沈娴脸上去,如今沈娴却是一巴掌狠狠朝自己的脸上掌掴了去。 她才觉得自己是很不清醒,她需要被打醒。她才觉得北夏皇说的都是对的,她太自私了,她太无耻了。 偏殿里此刻灯火通明,今夜值守太医院的只有一位太医,苏折的病情一直不是由太医负责的,这位太医更不敢盲目施诊。瑞王病重非同小可,北夏皇极为重视,稍有不慎这太医便有可能性命不保,因而在鬼医到来之前,太医只有尽量稳住情况。 苏折发起了烧,面色白得吓人,他紧拢着修长的双眉,像是坠入了梦靥里,若有若无地动着唇,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阿娴…… 北夏皇在外间来回走动,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把鬼医给盼来了,鬼医背着药箱来不及见礼,就匆匆奔到里间去,依稀还在感叹:“好不容易有所好转了,怎么转眼间又弄成这样了!” 第658章 不可以再重蹈覆辙了 苏折在旧疾还未痊愈的情况下,根本经不起折腾,稍有风吹草动,就有旧病复发的危险。 更何况如今是湿寒侵体、烧热不止。 鬼医诊断了一下,让北夏皇放心,虽然是病发,但情况也没有当初那么严重,应该还没有生命危险。 这头鬼医正着手准备给苏折治疗时,那头沈娴回过了神,区区几个太监根本拦不住她,她从御书房那边跑出来,揪了宫人问清了路,便直直朝苏折所在的皇帝寝宫的方向跑去。 寝宫宫门外有三重侍卫,拦下她不放她进去,她便不管不顾地硬闯。刀剑无眼,硬是给她闯出了一条路来。 沈娴缓了缓,口鼻漫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她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可以再重蹈覆辙了。 她不能够让苏折从这个世上再离开一次了。 她被侍卫层层围住,站在偏殿外,孤立无援,却宁死不屈。 北夏皇面色冰冷地站在偏殿外,一字一顿道:“你再往前一步,朕必会将你乱刀砍死。” 沈娴丢了从侍卫手里夺来的刀,对北夏皇道:“让我见见他。” “你把他害成这样,如今你还想要见他?!” “你说得对,都是我害的,”沈娴有些死寂地轻轻道,“就让我再见见他,我保证,往后一定会离他远远的。” 这时鬼医在里面暴躁道:“给我换个人来,这个太医怎么恁的没用!一直手抖个不停,怎么给瑞王施针!” 沈娴闻言便抬步上前,可侍卫队立刻把她阻拦在台阶下。北夏皇道:“她再上前一步,就给朕杀!” 北夏皇回到偏殿里,那太医瑟缩着跪在地上,道:“皇上饶命,臣无能,无法给瑞王施针!请皇上立刻叫别的太医来吧!” 这位太医资历尚浅,心理承受能力又不好,鬼医两只手忙不过来,需要他帮忙给苏折施针,可是还没动手他便开始手抖。 这样下去定会坏事。 北夏皇一脚踹在了那太医身上,骂道:“没用的废物!”这会儿再去请别的太医,耽搁时间不说,还极有可能会耽误苏折的病情。 沈娴听见那殿上的说话声,檐角的宫灯在她眼里漾开了光,她大声道:“我可以!” 殿上一片安静。 北夏皇转身看向殿外的沈娴。 沈娴悲怆的眼神望着北夏皇,不知该用什么办法才能使他相信自己,唯有一遍遍道:“我真的可以!” “让我进去帮忙,我会一点医术,我一定能够帮上忙的。” 沈娴眼眶通红,她压抑着内心里的痛苦,凌乱地喘着气,却还极力镇定,道:“这次若要是不能救他,我便陪他一起去。我只求你相信我这一次。” 北夏皇面无表情道:“朕可以放你进去助鬼医,但你需得答应朕。” 沈娴胡乱地点头,接话道:“好,好,我什么都答应,只要他一好,我即刻就会离开北夏不再纠缠,往后再不踏足北夏的一寸土地,再不与他相见。”她的声音渐渐无力而沙哑,“我保证,我会离他离得远远的,再不想着将他带回大楚去。” “想好了?” 沈娴道:“想好了,绝不反悔。” 北夏皇道:“给她让路,放她进去。” 沈娴踩着台阶,步伐凌乱地进了偏殿。 她进到里间,看见苏折正躺在那里时,心如刀割。如若往后他能平安地度过一生,就是再也不见他又何妨。只要知道他还活在这个世上就好了。 沈娴听鬼医简短地说了一下苏折的病情,她在最快的时间里沉下心,不急不躁,撩起湿透的双袖,洗净了手,又用凉水洗了把脸,擦干手上、脸上的水珠,她眼前的视野才变得清晰起来。 苏折寒邪侵体,他本身会有抵抗反应,所以便在体内产生了淤热,故才这般高烧不止。 鬼医要求沈娴协助他一起,给苏折疏通血气脉络,这便需要极快且精准的手法,给苏折施针排淤。 她双手擒着银针,熟稔地往火上烧过,眼神都未颤一下,更不要说手抖了。银针经她手所入苏折穴位处,分毫不偏不差。 北夏皇进来一看,见沈娴与方才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连鬼医对她施针的手法也感到颇为诧异:“你练过?你这施针手法,谁教你的?” 沈娴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鬼医道:“并无不妥,你比太医有用多了。” 没想到,鬼医与沈娴配合起来一点也不难,初次合作便很有默契。他通常说什么,只需说上半句,沈娴就能明白他的意思,不像太医院里的那些太医,笨拙又胆怯。 鬼医发现,这楚君的医术还不低。 两人花了半夜功夫,总算把苏折的病情给稳定下来了。到天快亮的时候,他的烧热退了,体温趋于正常,只是手还有些泛着凉。 鬼医抹了抹额角的汗,看了看沈娴守在苏折床前,替他暖着手时的样子,心里突然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这女君顾不上自己,她到现在还裹着一身湿衣。大约是身为医者,对同有医术的人就多了两分好感与耐心,道:“你自己的手暖和吗,莫要给他越捂越冷。他现在病情稳定了,你去换身干衣服再来给他暖吧。” 沈娴把苏折的手贴着自己的脸,轻声道:“不能够啊,我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我得多待一会儿。” 她对北夏皇的承诺,鬼医是听到了的。见沈娴这样,他也只能是暗暗叹一口气。 此时北夏皇正在外间守着,一夜未合眼,此时他正支着额角,闭眼小憩片刻。 鬼医一出来,北夏皇就醒了,捏捏鼻梁,起身道:“情况怎么样?” 鬼医道:“现在暂且是稳住了,但还有没有后续,我不敢确定,还得留下观察一两个时辰。” 北夏皇颜色冷冷地问:“她呢?” 鬼医知道他问的是沈娴,便道:“现在还在里面,皇上最好把她也留下,一会儿若要是有个什么,我还需得用她帮忙。” 第659章 图个新鲜呗 北夏皇淡淡看了鬼医一眼,拂袖道:“朕去准备早朝,待早朝以后再把她撵走也不迟。” 北夏皇走到门口,吩咐道:“来人,一会儿送两碗姜汤进去。” 如若因为苏折这病一场,能让沈娴彻底死心地回大楚去,从此以后再不纠缠,那他这场病也病得值。北夏皇也不争这片刻,知道鬼医是在帮沈娴说话想多留她片刻,也罢,就让她与苏折道个别,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窗户外渐渐亮开了。 地面上的积洼,隐隐倒映着铺满天际的霞光。 今日是个大晴天。 沈娴喝了姜汤,整个人也浑浑噩噩的。她一直抓着苏折的手,手指叩着他的,手心里有着一丝不知是自己的还是他的温度。 她笑着说:“苏折,我要走了。看你这样子,暂且是不能随我去大楚的了。往后你还是留在北夏好好养病比较稳妥,以后若还有机会,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以后可能永远都不会有机会了。 但她不想把话说得那样绝,就好像是自己亲手断了自己后路似的。 沈娴想了想,又道:“虽然说了很多遍,但我还是想要提醒你,往后好好照顾自己,天冷的时候记得添衣,饿的时候记得叫人准备吃的,不要嫌麻烦就草草应付。往后不知何时会再见面,你需得快些好起来。” “唔,虽说原先我也不信八字冲喜这一说的,但你们北夏皇才给你定下一个瑞王妃,你人就醒了,可见冥冥之中还是有点可信的。那瑞王妃,可能也没有我说的那么差,我只是看不惯她罢了。想想我不在的时候,有个人在你身边知你冷暖也好。” 她明白,她就是太贪心了。可她又不能够这样贪心的。明明只要他活着,不就很好了吗? 沈娴想,可能自己在他命里就是来克他的。 沈娴颤着手指,轻轻抚上苏折的双眉,指尖顺着他的鼻梁滑下,她及时抽了手,不想还没来得及放下,却冷不防被不动声色的苏折给抬手握住。 他的脸苍白如纸,手上的力道却大。 苏折没有睁眼,嗓音有些病后的沙哑,道:“那瑞王妃我不曾看过一眼,更不知她哪里好,我觉得好的,是那日飞扬跋扈闯我新房说瑞王妃不好的女子。” 沈娴笑出了声,道:“坏了你的婚礼,想来还挺过意不去的。” 苏折没有笑,问:“吾皇最后改变心意了么。” 沈娴哽住了喉,她深吸一口气,把喉间颤音压下,道:“他真真是心硬如铁,看你都病成这样了,也不肯改口。算了,我放弃了。” “放弃了?”苏折的尾音轻轻挑高,睁开了眼来,看着沈娴。 那细长的眼眸里,是她狼狈的身影。 但她没有退缩,更没有懦弱。 她端出她在大楚时身为女君的气度来,若无其事地放下手臂上先前挽起来的袖角,勾着唇似笑非笑道: “啊,我放弃了。今日我正打算离开,回大楚去。临走前能见你安然醒转,我心甚慰。” 苏折直直看着她的眼睛,在她琉璃般的眼里,寻不到一丝端倪。苏折沉默片刻,道:“我以为你不是这么一个轻易放弃的人。你不是从大楚追到了北夏来,都快将我追到手了,如今却说要放弃了?” 沈娴挑了挑眉,没心没肺道:“说来你可能不爱听,图个新鲜呗。” 苏折道:“我确实不爱听。” 沈娴道:“我没想到,这一趟来会这么辛苦,若是早知如此,就不来了。以前你在大楚的时候,我便是图你好看罢了,可我是大楚女皇,后宫又岂止你一个长得好看的男人。现在想来,你我过去的感情其实也不怎么要好,吵吵闹闹地过了几年而已。” 苏折半阖着眼,神色清淡,道:“反正过去我不记得了,就随你编。” 沈娴好笑道:“也真是,只有我一个人记得的那些事,还说这些做什么。总之你需知道,我后宫里也不止一个男人,我此番回去,虽没能把你带走,但往后也不会过得太坏。” 沈娴背过身去,眼泪顷刻夺眶而出,但她的情绪依然无一丝波澜,又道:“苏折,往后你也好好生活。” 苏折脸上始才流落出兴味阑珊的寥落感,道:“先前你不是说,阿羡还在大楚等着我。” “只不过是一个捡来的没爹的孩子,不足挂齿。”沈娴抖着唇,说出来的话里平静得过分,“时候不早了,苏折,我要走了。” 当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前挪动一步,冷不防手腕上一紧。 苏折握住了她的手腕,他修长而温凉的手指微微有些收紧,不舍得就这样放开她。 他看不见沈娴流泪的样子,沈娴也看不见他皱眉的样子。 苏折想要用力留住她,却又担心自己用力伤了她,最终那指端也只能轻轻摩挲着她腕上的肌肤,斟酌着道:“你真的不等我把过去你我的事都想起来以后再做决定?” 沈娴流着泪笑出了声,道:“幸好你没想起来,不然肯定不会比现在轻松。你若是纠缠我,反倒叫我为难。” 苏折淡淡苦笑,道:“我以前定是作孽太多,导致我如今失忆过后还要惨遭抛弃。大抵也没有人比我失忆过后更失意的。” “你放开我。”沈娴低下眼,侧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 苏折却道:“我不放。” 沈娴扯了扯嘴角,道:“不兴你这样的。” 苏折道:“上次你亲了我一下,没经过我同意。” 话语一落,苏折冷不防将沈娴拽了回来。沈娴没有防备,一下子扑倒在苏折床边。苏折看清了她湿润的眼,眼帘轻窄。 他扶下沈娴的头,缓缓靠近她的唇,轻轻吻了上去,道:“现在你得还回来。” 初初尝到了她的滋味,不及深入,沈娴便慌张地把他推开。 沈娴沙哑道:“再见。” 苏折最终也只是回她一句:“一路平安。” ps:失忆还要被抛弃,真惨(扶额…… 第660章 阿羡是她与瑞王的儿子 沈娴的背影走出了偏殿,苏折抬手摸了摸脸上残留着余温的她的眼泪。 她要走,他能不放她走吗?大楚女君总归是要回到大楚的,而他如今这身体,已然不能与她同行。 也罢,莫强求。 沈娴刚一走出殿门,迎面就碰见早朝回来的北夏皇。两人无一句多余的话。 只沈娴勘勘从他身侧经过时,北夏皇蓦地开口道:“发簪。” 她顿了顿,终是抬手抽出了发间的白玉簪,面色平淡地放到北夏皇的手上。北夏皇满意道:“往后北夏与大楚,仅仅是邻国,除此以外,再无任何干系。” 沈娴道:“如你所愿。” 她迎着初升的朝阳,背影干脆而坚韧,渐行渐远。 北夏皇眯着眼看了片刻,方才转身进殿,看见苏折已经醒来,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苏折眼神清冷,对他伸出手,“拿来。” 北夏皇负着双手,拢在袖袍中,他闻言亦是顿了顿,终还是上前把手里的白玉簪交给了苏折。 苏折若有所思地把玩着白玉簪,与北夏皇无话可说。 北夏皇道:“她与你说了什么,让你这样冷待朕?” 苏折淡淡道:“你怕她与我说什么。” 往后北夏皇与苏折的父子关系较以往更加冷淡。外人虽有不解,但彼此两个都是心知肚明的人。 苏折身体日渐好起来以后,北夏皇下令让他与瑞王妃完成结婚之礼,苏折却让管家将瑞王妃遣回了娘家,道是往后终身不娶。 北夏皇颇有些生气,强行给苏折挑选合适的王妃人选,苏折却道:“谢皇上关心,可我不喜欢女子。” 这消息一传出,原来瑞王喜欢男人,这下子哪家姑娘还敢随随便便嫁啊。要是像之前的准瑞王妃那样,嫁进门后又被遣回娘家,这得多丢脸! 这都是后话。 眼下沈娴出了北夏皇宫,回了一趟驿馆。昨夜之事,穆王已经将大概通知了秦如凉,知道是今日启程,秦如凉带着一队侍卫和使臣,已经收拾好,随时都可以上路。 沈娴一身衣裳泡了雨水,又跟宫里的侍卫闹了冲突,身上十分狼狈。 可她面上却再也无半分狼狈之色,更再也无半分卑微之态。 那个曾与使臣们说“有所求,便会低人一等”的女君又变回了大楚尊贵无上的女君。 有些东西,不是放下身段,就能够求得来的。沈娴记住了,从北夏皇宫里出来之时,她就已经想清楚了,苏折是她往后一生可望而不可及的人,但是她也还能常常向北望。 她依然会爱着他,会想着他。 不能厮守便罢了,各自安好,不也比阴阳两隔好太多了么。 她冲了一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便带着自己的人启程离京。好歹也是大楚出使来的人,穆王带着昭阳郡主在城门相送。 郡主望着马背上英气勃发的女子,有些不可置信她昨晚大闹了一场皇宫,与瑞王分离,身上找不到一丝颓然之色。再看看她身后的一队黑衣侍卫,秦如凉为首,一个个面无表情、机警干练。 对于昭阳郡主投来的依依目光,秦如凉无一丝反应,整个视若无睹。 昭阳郡主不由十分泄气,又对沈娴很有不舍,毕竟她感觉这位女君与她很合得来,瘪着嘴道:“以后我可以去你们大楚玩吗?” 沈娴俯着头看她,阳光照进她的眼里,眼瞳里散发出一种威严而剔透的冷色光泽,她道:“那朕欢迎之至。” 穆王上前揖道:“楚君一路好走。”他叹了一口气,又道,“我本是想帮忙的,可没有想到,最后会弄成这样。” “王爷无须自责,朕来过一趟,努力了一回,不觉得这一趟是白来。”沈娴抱拳回揖,“王爷后会有期。” 穆王道:“往后瑞王若是有什么情况,我会给皇上写信。” 沈娴笑道:“那就有劳王爷。” 沈娴正要打马上路时,穆王忽又道:“听说大楚立了太子,可是小阿羡?” 沈娴挑了挑眉,道:“王爷消息倒快,朕只有他一个儿子,理应由他做皇储。” 穆王问了一个他在意且又敏感的问题:“皇上不要嫌我话多,我想再问一问,他姓苏还是姓沈?” 沈娴眯着眼望着远方,悠悠道:“关于怎么姓,朕大楚文武百官可不会消停的。等朕回朝以后,会让阿羡改姓,随朕姓。如此与北夏,便算是彻底了断个干净。” 穆王正色道:“这……小阿羡毕竟是他的血脉啊……” 沈娴勾唇笑了笑,看着穆王道:“王爷此言差矣,阿羡是朕的血脉,沈姓是吾大楚之国姓,他承大楚国姓天经地义。况且,他已是个没爹的孩子,往后朕既是他的娘,也做他的爹。” 说罢,沈娴不再与穆王多言,扬鞭撒了马蹄就往前驰骋奔去。 穆王看着一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官道上,连连叹气。旁边的昭阳郡主还迟迟回不过神来,道:“爹,你们说的是什么意思?阿羡是谁?” 穆王道:“阿羡是她与瑞王的儿子!” 昭阳郡主睁大了眼,问:“这事皇上知道吗?” 穆王携着昭阳郡主回城,摇头道:“皇上还不知。我屡次进宫想禀明此事,皇上皆不肯见我。如今拆散了这一家三口,让我苏家子孙易姓易父,不知是否如了皇上的意呢。” 昭阳郡主道:“你得赶紧去告诉皇上呀!现在追还来得及!” 穆王看了看她,道:“那是大楚女君,迟早要回大楚的。你就别想了。” 昭阳郡主摸了摸鼻子,沮丧道:“哦。” 苏折在偏殿里养了几日,有所好转以后,便搬回了瑞王府。他将沈娴的画像挂在了卧房里,看着那画像,总是在想,她约摸已经走出很远了。 可他却总是停留在她还在的那些日子里,总是停留在他抱住她、吻住她的那个瞬间。 鬼医还是日日过来调理苏折的身体,亦见了那画像,随口与苏折说道:“这楚君,还真不是一般的女人。比那个什么瑞王妃,嗯,不知好了多少去。” 第661章 皇上可知大楚的太子? 苏折扬了扬眉,道:“你眼光不差。” 鬼医道:“是王爷的眼光不差。她医术很好,尚且还年轻,等到了我这把岁数,若是苦心钻研的话,说不定医术还能赶上我。不过看她那样子,以往定是苦心钻研过。” 苏折问:“你如何得知?” 鬼医想了想,好像北夏皇并没有下令封他的口,便道:“你染了风寒的那天晚上,情况有些着急,是她与我合手给王爷治的。” 苏折靠在床头,微微仰着头,那幽邃的目光落在了画像上,无什么反应。 鬼医又说道:“你见她那时身上又湿又脏是吧,淋了雨,捂着一晚上的湿衣服给你施针。起初吾皇不让她进,她硬闯了三重宫门,才闯到了殿前来,差点被乱刀砍死。” 苏折还记得,她走的那天早上,与他说过的那些没心没肺的话。他自然知道那不是出自她的真心的,不然她为何会哭;他去亲吻她的唇时,为何会有她的眼泪不小心滴在他的脸上。 可即使知道她是在故作坚强,苏折也得放她走啊。大楚才是她的天下,他将她留在这里,只会让她为了自己一再地低头。 苏折问:“这副身体何时能好?” 鬼医道:“这个急不得,得慢慢来,最快也要好几年才能见起色吧。” 之前无论好与不好,对他来说差别都不大。可是而今他有些等不及,若是能够保护她,便应该不会再看见她流眼泪了。 就算想不起来从前,他承认,他也早已经对她上瘾了。 苏折道:“还没说完,继续说。” 鬼医便继续说道:“当时本来有一个太医在旁边助我,可那太医委实无能,拿着银针手抖。情况又急,我需要一个人从旁助我。楚君说她可以,本来我也是不信的,没想到真的可以。” “最后楚君答应等你好后她就会立刻离开北夏,以后再也不与王爷相见,皇上才同意她进殿帮我。” 良久,苏折才道:“往后还有那么长的日子,她说不见就不见了么。” 沈娴走后,北夏宫里一切如旧。北夏皇就只当她没有来过。 这时日一久,气自然也就慢慢消了。后来穆王再来求见的时候,北夏皇总算肯见他。 北夏皇冷冷看着穆王,道:“这次的事,若不是你给楚君告密,她岂会知道瑞王尚在人世这一事,诸多事端,全都是由你挑起来的。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再让朕发现,就休怪朕不顾念手足之情。” 穆王赔罪道:“是是是,臣弟知错了,是臣弟没考虑后果,以后不敢再犯。” 北夏皇颜色稍缓,道:“你来有何事?” 穆王禀道:“臣前两日收到消息,在楚君赶来北夏之前,在大楚下诏立了太子,皇上可知此事?” 立储乃是国家大事,北夏皇也已经有所听闻。只不过毕竟是别国大事,暂且还没有去深究。 眼下提起这一茬儿,北夏皇便随口问:“立的谁?” 楚君还这么年轻,这个时候立皇储,确实太早了。北夏皇现在这把年纪了,都还没有立太子。 据北夏皇所知,沈娴膝下应该只有一个儿子,还是当年她做静娴公主嫁给大将军时所生。 穆王道:“还能是谁,正是大楚的大皇子,如今年已七岁。” 北夏皇无什么可意外的。 穆王又道:“皇上不问问,那孩子叫什么名字吗?” 北夏皇道:“朕才不关心他叫什么名字。”说起不由不屑地笑了笑,“不说朕倒忘了,她连儿子都七岁了,居然还恬不知耻地跑到朕北夏来企图染指瑞王。她后宫里不是还有个夜梁的六皇子?” 穆王叹道:“唉,事已至此,皇上何必还要再贬低她呢,她对瑞王的心,皇上难道看得不比谁都清楚么?那孩子不是楚君与当初大将军所诞。” 穆王道:“那孩子原本姓苏,名叫苏羡。” 北夏皇身体一顿,看向穆王:“你说什么?” 穆王道:“在大楚还有谁是姓苏,且又与楚君关系亲密的?” 北夏皇面上神情变幻复杂,“你说他是……” “他是瑞王的儿子,也就是皇上的亲孙子。” 北夏皇坐在位置上,被穆王的话震得久久回不过神来。苏折竟有了儿子,他竟有了孙子! 穆王道:“这些事,原本是大楚的秘辛,当年楚君与瑞王乃是师生关系,两人相爱为朝堂所不容,故后来对两人的关系一直讳莫如深……” 北夏皇回了回神,问:“方才你说他几岁了?” “七岁。”穆王笑道,“孩子生得可俊俏了,像他父亲,且十分聪慧、善解人意。臣弟亲眼见过哩,还抱过。” 北夏皇神情怔忪地从座位上走下来,与穆王一同坐在书桌前的明黄帷幕台阶上。如同兄弟手足闲话家常般,北夏皇后知后觉地道:“你与朕详细说说。” 穆王道:“皇上要免臣之罪过,臣方才敢说。” “你说,朕免你之过。” 穆王便道:“几年前,就是皇兄在边关要见瑞王的那一次,臣弟去了大楚那边做了三天人质时,见到小阿羡。初初见了一眼,立刻就想起瑞王来,父子俩长得可真像。” “那时小阿羡不过两三岁的模样,臣弟与他玩了一下午,莫看他人小,其实什么都懂。臣弟可喜欢那小侄孙喜欢得紧。” 北夏皇问:“你为什么早不说?” 穆王和和气气道:“当时皇兄刚与瑞王相认,尚且想把瑞王带回北夏去,若是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孙子,岂不想方设法也要把孙子抢回来?如若那样,那大楚女君孤苦一人,也太可怜了些。” 北夏皇深吸两口气,仍有些激动,道:“那可是我北夏的子孙!” 穆王摇头叹息道:“可现在他在大楚做了太子,将来还是大楚的皇帝,不也挺好吗?后来楚君来了咱北夏,臣弟本是想等楚君与皇兄把事情摊开以后再寻个合适的时机禀明,这不,前些日臣弟屡次进宫,就是想禀明此事,奈何皇上就是不肯见臣弟。如今他们一家三口分离了,永无再见之日,皇兄只怕也再见不到自己的亲皇孙了。” 第662章 他们竟敢这样欺负我娘 北夏皇阴晴不定地静静坐着。半晌道:“她苦苦哀求朕同意她和苏折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不说她和苏折有了儿子。” 穆王叹道:“她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对小阿羡的存在绝口不提,大抵是不想拿小阿羡做为筹码。还有,皇兄坚决不肯成全,她若是说了瑞王还有一个孩子,不是会更担心皇兄会把她的孩子也惦记着,最后连孩子都有可能抢了去吗?” 穆王瞅了瞅他,又道:“皇兄现在可后悔当初把话说得太绝了?” 北夏皇阴沉沉地盯着穆王:“你为什么非要帮着大楚女君?” 穆王顿了顿,道:“因为她是文晟的女儿啊。”穆王笑得释怀,“皇兄当年难道不知道,臣弟意属文晟公主吗,皇兄非得把她远嫁。虽说已经过去很多年了,直到见到她女儿,臣弟才真的放下。故人之女,臣弟能帮的,会尽力一帮,这与北夏和大楚两国没有关系,纯属臣弟私人意愿。” 北夏皇久久不语。 当年他已经拆散过一次,给他的兄弟造成了难以弥补的遗憾;而今他又拆散了第二次,让他的儿子不能与孙子团聚。 这头沈娴已经走出北夏边境了,回到大楚的土地上。只是她先前在北夏淋了雨受了寒,再加上路途奔波劳累,路上病了一场。 好在这几年习武,身体底子好,等到楚京时,已经好得差不多,只人分外消瘦。 楚京正值初夏。 这一走便是几个月,回来时贺悠带着苏羡到城门口来迎接。 远远看见官道上尘土飞扬,视野里出现一个个黑点,渐渐越来越清晰。苏羡眯起了眼,眼睛又黑又亮。 他已经看清楚了那个骑着马跑在前面的女人,是他的娘。 沈娴风尘仆仆,跑到城门口,方才扬起马缰把快马勒停。那动作一气呵成、潇洒有力。 沈娴从马背上跳下来,拂了拂衣角上的风尘,对苏羡笑道:“这么大的日头,不怕晒?” 苏羡伸手来牵沈娴,歪着头一直往后看,看清了秦如凉,以及一干黑衣侍卫,却总也没找到他想看见的身影。 沈娴见他殷殷期盼却又不一语道破的样子,道:“别看了,你爹没回来。” 沈娴牵着他一同走进城门,坐上马车。 母子俩沉默了一阵。 沈娴捞了捞窗帘,看着上京街上热闹繁华的光景,忽道:“你是不是觉得娘很没用?” 苏羡道:“他不回来算了。” 沈娴勾了勾唇,将苏羡搂进怀里,喃喃道:“对不起,娘没能办到,而且还让你往后也没办法再见到你爹。是娘很没用。” 苏羡轻轻拍着沈娴的后背,问:“他还活着吗?” “嗯,还活着。可是他身体又不好,没有办法,往后只能在北夏活着。” 苏羡安慰她道:“还活着就好。” 回朝以后,沈娴颁布了一道诏令,替大楚已故的苏相立衣冠冢。 百官都觉得很奇怪,以前女君没见到苏相的尸骨,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给苏相立冢的。但继而也都释然,大约她这么做,是决定接受苏相已故的事实,认真地去面对这件事,时日一久便能够渐渐放下。 这总归是一件好事。 于是追封苏相、立衣冠冢葬于城外青山皇陵山脚下的相关事宜,由礼部按照大楚礼制紧密锣鼓地筹备进行。 往后,帝师苏相的存在,在大楚就只剩下一段段过往的传奇故事。 继而朝中百官又集体请奏,给太子更换姓氏一事。沈娴既没说换,也没说不换,委实令百官费解。 秦如凉回到宫里检查各处军防,苏羡下学后直接去找了他,在将军班房里坐了一阵。 苏羡会来找秦如凉,这也不让他感到意外。想必在北夏受过的一切委屈,沈娴只字未在孩子面前提过。所以苏羡才来找了他。 苏羡手里捧着一杯茶,问:“我爹是不是不想回来。” 秦如凉道:“他失忆了,不记得你娘。” 苏羡默了默,又问:“她去北夏,可是受了欺负?” 秦如凉凛声道:“北夏皇不待见她,不准她和你爹见面,还让你娘在他的皇宫里书房门前跪了一夜。” 苏羡一向不动喜怒的小脸上,在班房不怎么明亮的光线下,略显得有些阴暗。他问:“还有呢?” 秦如凉道:“听说那一夜你爹受凉发病,北夏皇不准你娘进去医治,要你娘发誓往后永不得再见你爹,方才准她进去。第二日你娘出宫时,身上还穿着被雨淋湿的一身湿衣。那一夜下了一夜的雨,你娘便是跪在雨里的。在回来途中,还因此病了好些日。” 苏羡把手里的茶放在了桌角上,淡淡道:“他们竟敢这样欺负我娘。” 秦如凉知道苏羡剔透,又道:“阿羡,你好好长大,将来比你爹还要厉害,便无人再敢欺负她。哦还有,那北夏皇就是你爹的爹。” 苏羡抬头把秦如凉看着。 秦如凉道:“应该就是你爷爷。” 苏羡道:“我现在连爹都没有了,哪来的爷爷。” 苏羡回到太和宫时,沈娴正坐在桌案前批阅政务,他进来时,她抬头看苏羡一眼,挑眉道:“去哪儿了,太傅将你留堂了?” 苏羡坐到她身边的地毯上去,随手拿了桌上的折子翻开来看,道:“我自己在太学院温习了一会儿功课。” 正巧拿到的折子上白纸黑字地请奏要求沈娴替太子易姓。 苏羡忽然道:“娘,你给我改名易姓吧。” “嗯?” “我不想姓苏,我想姓沈。” 沈娴手里的朱砂笔一顿,瞥了一眼苏羡手里的折子,道:“你要习惯,等往后你继承了我的衣钵,每天都要看许多这样的折子。” 苏羡道:“我觉得说得挺有道理的,我们家姓沈,又不姓苏。” 以前沈娴觉得,“苏羡”这个名字是苏折给的,因为有他在,这个名字才被赋予它应有的意义。现在没有了苏折,好像确实失去了它的意义。 苏羡成了个没爹的孩子,哪还能令人艳羡。 遂沈娴瞅着苏羡道:“改名也挺好,就改成沈厌。” 苏羡:“……” 第663章 从轻蔑变得谨慎 沈娴嗤地笑了出来,又揉了揉苏羡的头,道:“与你开玩笑的,要改名就改吧,不过这名字需得仔细斟酌,明日早朝我会征询大臣们的意见。” 第二天一早朝,沈娴就直截了当地问:“众爱卿觉得沈厌这个名字怎么样?” 众大臣:“不好不好,还是‘羡’这个字较为稳妥,臣等只希望太子殿下换姓氏即刻。” 沈娴思忖道:“可朕名讳沈娴,太子再叫沈羡,是不是容易让人误会?” 众大臣又陷入了深一轮的沉思,好像确实如此。 于是最后沈娴给苏羡定下一个比较靠谱的名字,姓沈名胤,唤作沈胤。这是苏羡身为大楚未来的国君所用的名字,私下里熟悉的人仍是唤他阿羡。 苏羡这个名儿虽不是官方的,可沈娴也没说往后都弃之不用了。 穆王注意着大楚这边的情况,故而消息很快传到了北夏。穆王将苏羡更名换姓的事上呈给了北夏皇。 北夏皇气愤得拍桌,道:“真是岂有此理!我北夏的苏姓儿孙,岂容她说换姓就换姓!” 穆王哭笑不得:“那也是楚君的儿子,楚君一人抚养他长大,既当爹又当娘的,且又是一国之君,怎会没有权力决定自己儿子的姓氏。” 北夏皇冷飕飕地看过来。 穆王道:“皇兄,你这性子啊,臣弟觉得应该收一收。皇兄再这样瞪臣弟,臣弟可就不敢将小皇孙的画像给皇兄看了。” 北夏皇收了凌厉的眼神,道:“画像给朕。” 他得了画像,迫不及待地展开来看,见画中孩子栩栩如生,那模样委实生得极好,初初一眼便看出,像极了苏折。 北夏皇莫名心酸,倒不是他在北夏没有儿孙,只是觉得这一个小孙子尤其得来不易。他爹尚且流落在外二十几年,而今小的依然流落在外,怎不叫人心生怜爱。 苏折是北夏皇与已故的心爱皇妃所生,如今苏折有了后,北夏皇当然格外感慨。 北夏皇抹了一把眼角,直接道:“去把朕的孙子掳回北夏来。” 穆王摇头笑叹道:“小阿羡现在是楚国的太子,哪是那么好掳的。当初楚君来抢瑞王之时,皇兄不是照样不肯放人,还给了她诸多难堪吗?以己度人,楚君只剩下这个孩子,又怎会放人。臣弟看,还是不要去楚国找难堪了。” 北夏皇十分沮丧。 穆王又道:“楚君回大楚以后,便着手整顿了大楚与我北夏的边境贸易,手段强硬、雷厉风行,可见她不是好欺负的,只怕往后,她还会在两国政事上,一丝一点儿地讨回来。” 沈娴与北夏皇已毫无情面可讲,诚然,她又岂会白白受北夏皇的羞辱。 回朝以后,整顿两国边境贸易一事,进行得从容不迫。 以往沈娴的父皇在位之际,她母亲身为和亲公主,开两国之友好,边境贸易一直很自由。如今改朝换代了,沈娴关闭了边境的自由贸易往来,筑起边境壁垒。 也并不是两国的任何商品往来全都断绝了,只是进出两国边关的商贸货品,大楚这边加收了高额的贸易税,等商品到达北夏境内,价格能比以往上涨两倍。 像丝绸茶叶等之类的制品,一直是大楚江南所盛产,是北夏的显贵达胄所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 而北夏背靠青山草原,盛产牛羊,大大超过了本国所需,近年来羊毛羊绒制品渐渐在大楚盛行,这关税一提,价格同样上涨得厉害,可这些又不是大楚必不可少的东西,对大楚并无实质性的损害。 两国的关系因为这一系列的事,正在日益僵化。各自紧守边关,那自由贸易往来的景象,也已经见不到了。 北夏的土地不适合产茶,今年进贡来的新茶极少,北夏皇也喝起了往年的陈茶,也降不下心头的那股火。 随后北夏皇又听说,楚君主动与夜梁修好,两国国君于边关之地会面。 北夏皇对此好笑道:“与夜梁修好能有什么用,夜梁在大楚以南,难道她还指望携夜梁共同对抗朕北夏吗?” 北夏皇越发觉得,当初出兵助沈娴,就是助纣为虐,还不如联合夜梁把大楚两面夹击平分天下算了。 此时沈娴坐在御书房里的桌前,桌面上摆开一张地图,地图所绘乃是北夏、大楚与夜梁三国之版图。 大楚居于其中,夜梁和北夏分居南北,东面是一片汪洋大海。 这虽是一个架空的年代,可三国版图合拢起来,依稀可见中国版图。她指着地图上东海的位置,斜挑着眉峰,与贺悠道:“若是从这海上经过,你猜能不能绕到北夏的后方去?” 贺悠看出她不是在开玩笑,道:“皇上,这海上宽阔无际,尚还没有人顺利穿越过,就连连青舟也没能走多远,故臣也不知。” 沈娴笑了,道:“朕猜能。” 贺悠亦笑,道:“看样子皇上是打算要与北夏一决高下了。” 沈娴看得累了,歪头扭了扭脖子,淡淡道:“朕还不想大兴兵戈搞得天下大乱,但强国之路势在必行,不可半途而废。” 她不会主动去攻打北夏,但会让北夏皇从此提及大楚时,态度由轻蔑变成谨慎。 “是。” 沈娴沉下眼眸,眼里又浮现出那股嗜杀之意,又道:“朕记得,朕曾在北夏皇门前雨夜下跪求过他,不曾得到过一丝善待,后来想进殿去给苏折治病还得立下誓言永不再见。”她手指抚上那羊皮地图,又轻声道,“现在朕每每想起这些,还清晰得很,恐怕一生都无法忘怀。” 贺悠道:“是他们先不仁。” 沈娴回过神来,目光平和地看着贺悠,似笑非笑道:“对了,玉砚在你那里可好?” 贺悠有些头大,道:“托皇上洪福,现在只要臣一回家,就感觉跟做贼似的被人紧紧盯着。” 沈娴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江南的造船厂搬到了东海海岸,随后开始造船。这造的不是在国内运河上流通的普通商船,而是巨型海船,船上配备一定的武器装备,可用做武装自卫。 第664章 那可是你爹!你亲爹! 期间沈娴带着阿羡去了东海视察两次,见那广阔无际的海面上有大大小小的船只停泊,那海船尚未完工,造船者正在上上下下地忙碌着。 阿羡对这片大海十分热衷,沈娴没有拦着他,他学会了游泳,甚至随连青舟的船队在附近海域上打捞过珍珠。 苏羡兴冲冲地回宫,将捞来的一颗黑珍珠送给沈娴,道:“听他们说,这黑色的比白色的值钱。” 沈娴收了下来,笑道:“那娘就不客气了。” 苏羡郑重其事道:“往后,我保护你,谁也不能欺负你。” 沈娴笑眯着眼睛,道:“那也得要看看往后谁还有这个能力。” 转眼见苏羡又和贺悠一并去了东海。 沈娴想起来往连青舟的家里走了一趟。那家伙年中时回来过一趟,但没在家长留。 到了连青舟家里,沈娴第一次得以见到连青舟的妻子。 那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女人,但身上有股温和宁静的味道,模样也属于越看越耐看型的。 此时她已经挺着一个大肚子,行动十分不方便。 她看见沈娴,愣了一下,问:“你是?” 沈娴道:“我是连青舟朋友。” 她便笑道:“他不在家,还没有回来。说是年底能回来呢。” 沈娴并没听连青舟说起,他的妻子已有了身孕。如此还让他替自己在外奔波效命,委实有些罪过。 沈娴道:“这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婉儿。” 进去落座以后,婉儿让下人上茶。沈娴见她挺着身子,人也有些面黄清瘦,便让她抬起手来,搁在桌上。 沈娴替她细诊了片刻,开了一个方子让她家里人去抓补材调理。 婉儿道:“姑娘还会医术呀?” 沈娴道:“你孩子虽健康,可也要注意母体调养,不然待到临盆之日,怕你没有足够的身体力气。平日里可是常常在房中休息?” 婉儿点头,道:“现在走起路来不方便,多是在卧着休息。” 沈娴道:“还有一两月临盆,有时间多走走,不要总卧着。”沈娴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又道,“多半是个男孩儿。” 婉儿一听,眉开眼笑道:“姑娘还能知道是男孩儿女孩儿?” “看胎形和脉象有些似。” 这一天婉儿与沈娴聊得十分高兴。沈娴走后,下半日便有一位女太医登门,要在婉儿家里住下来,负责这一两月婉儿的身子。 茯苓身着太医官服,颇为俊秀,道:“我是奉皇上之命,特地来照看夫人和腹中孩子的。” 婉儿愣然:“皇上之命?” 茯苓笑道:“上午皇上不是才来过?” 婉儿顿时恍然。上午与她闲话家常的女子,竟是宫里的皇上。她很平易近人,丝毫没有架子,婉儿竟没有察觉出来。 这头苏羡随贺悠抵达东海,瞅着海船已完工了一半,光是看轮廓便可见恢宏大气。 彼时苏羡坐在金色的沙滩上,招来负责海船制造的官员,问:“这船何时能完工?” 官员道:“回太子殿下,最早得到明年去了,上半年估计可以完工试水。” 苏羡摆摆手,那官员便退下去做事了。 贺悠瞅着他不紧不慢地把一副羊皮地图掏了出来,缓缓摆开在沙滩上。贺悠抽搐着眼角道:“你竟把皇上的地图给偷了出来。” 苏羡淡淡看他一眼,一本正经道:“说话注意点,什么是偷,本宫只是顺手带上而已。” 贺悠默了默,道:“你真是挺顺手的。” 苏羡就着沈娴在地图上的标红,研究了一阵,贺悠也不知他小小的脑袋瓜子里在盘算着什么。 苏羡道:“我娘说,从海上可以穿到北夏的后方去,是么?” 贺悠清了清嗓,道:“这个臣也不太确定,不过皇上好像确实是这么说的。但太子殿下,还是不要想多的好。” 苏羡道:“明年试水后,就直接往这东北方行船,我要看看是不是能到北夏。” 贺悠:“……你是太子,这太冒险了,不行,绝对不行。”说着他就一屁股坐在沙滩上,动手来抢羊皮地图。 苏羡先一步把地图抢回来抱在自己怀里。 贺悠瞅他道:“小心臣跟皇上告你。” 苏羡道;“那我就让我娘给你多安排几房妻妾,等你在家生完了孩子再来上朝。你爹好像巴着盼着得很。” 贺悠揪了揪额角,十分苦恼,“要是被皇上知道了,会一脚踹了我的。” “不让她知道,等上船的时候我带你一块儿去,她也没地方踹你。”苏羡道,“回来以后,我给你兜着。” 贺悠道:“你去北夏作甚?” “寻仇。” 贺悠抽了抽嘴角:“皇上自己会寻的,实在不用你担心。” “那不一样,”苏羡略细长的眼里黑得发深,“他们让我娘不痛快,我便也让他们很难受。听说我爹在北夏做了瑞王。” “听说是的。”贺悠幽怨地在地上画着圈圈。 “他倒是舒坦,让我娘为他受尽了委屈。”苏羡与贺悠道,“这几个月里,你去帮我找百八十个美男子,到时一并带上船。” 贺悠:“……要那么多美男子作甚?” “给我娘充做后宫,让他知道,我娘也不是非他不可。” 贺悠:“那可是你爹!你亲爹!” 贺悠很无奈,后来还是背着沈娴偷偷在物色美男。贺悠与他们说好了,就当是做散工,临时冒充一下女君的后宫,等事后要结算工钱的。 这对于这些美男子来说,可是一件风光的差事,到时候势必个个都十分卖力。 临近年底的时候,连青舟正在回京的路上,来信说是还有一两日的时间就要抵京了。 却没想到在连青舟回来之前,婉儿就先临盆。 家里的稳婆早是找好了的,又有茯苓坐镇,若是胎位正常的,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可上次沈娴给婉儿诊断时,便发现她胎位有些不正,约摸是经常斜身卧躺的缘故。 果真,临盆之日沈娴到了府里,茯苓双手都是鲜血,颤颤地跑出来,脸色苍白地说:“怎么办,她难产……” 第665章 小瞧了对手 沈娴身为女君,是不该进这民妇产房的,但她闻言还是跟茯苓一起进了去。 当时婉儿叫得十分痛苦凄厉,稳婆着急地说:“胎位不正,孩子出不来!这样下去母子都会有危险!” 婉儿扭曲的手指死死揪住沈娴的袖角,泪眼模糊,痛得咬牙切齿地道:“救救我的孩子……一定要救救他……” 沈娴极短暂地沉默了一下,面色冷凝,道:“我若是将你开膛破肚救你孩子,你怕不怕?” 婉儿摇头,泪如雨下,道:“不怕,我不怕,只要能救他……” 沈娴道:“好样儿的,不愧是连青舟的媳妇儿。你给我坚持着,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能放弃,知道否?” 婉儿嘴唇都咬出了血,用力点头。 沈娴脱掉了碍事的外衣,她把头发绑起来,洗干净了双手。她没有十足的把握,可眼下情况刻不容缓,再不当机立断,大的小的都会没了。 茯苓虽是大夫,医术不差,可她不曾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手里拿着薄刃,几度下不去手,染血的手背胡乱擦了一下额角的汗,道:“我下不去手……” 沈娴拿过薄刃,吩咐茯苓用银针稳住各处穴位。刺入穴位的银针上淬了药物,有止血止痛的功效。 那药物直接溶进婉儿的血液里,约摸是痛感减轻的缘故,片刻她便有些松懈。 不知过去了多久,房中血腥气十分浓郁。 连青舟是在日暮前到家的,一进家门就听说婉儿正在临盆,可是遇到了难产,到现在房里都还没一个人出来。 连青舟心急如焚,若不是被管家给拦住,怕是立马就冲进去了。 孩子出来时,第一时间交给稳婆,用温水清洗,拍打了好几下,才哇地大哭起来。见孩子哭了,稳婆总算放心了,连忙用襁褓包起来。 稳婆抱着孩子出来时,连青舟刚一上前,就听到房里传来冷肃的声音:“告诉连青舟,把自己洗干净了才能抱他儿子。” 连青舟一愣,他听了出来,那是沈娴的声音。 稳婆说,他夫人难产,孩子出不来,是里面的两个女大夫给夫人剖了肚子把孩子取出来的。 剖腹取子,对于稳婆来说,还是匪夷所思、风险极大。 连青舟问:“那我夫人呢?” 稳婆道:“夫人性命保住了,现在正在缝合伤口。若不是里面那大夫眼疾手快、处事决断,怕是后果难料啊。” 等沈娴和茯苓处理好了婉儿的伤口,这会儿婉儿已经累极昏昏沉沉睡去了。下人进房来动作很轻地换了床褥,让婉儿躺得干净舒服些。 沈娴和茯苓身上也沾了不少血水,出房来时天都已经黑了。这还是茯苓第一次遇到这么凶险的情况,眼下人有些虚脱,沈娴一把扶着她,眉间亦是疲色顿显,却似笑非笑道:“受不住了么?” 茯苓皱巴巴道:“我饿,饿得浑身没力气。” 管家连忙叫人去备饭菜。 连青舟站在院里看着沈娴,屋子里的光映照着她身上的血迹,不显得她有丝毫狼狈,反而高贵圣洁。 那时沈娴给连青舟的印象是这样的。他蓦地发现,其实她一直没变,即使身在高位,算计的东西多了,可她依然有一份自己心中的坚守和豁达仗义。 沈娴冲他勾唇笑道:“你回来得倒是时候,刚好赶上抱儿子。” 连青舟干哑地问:“婉儿还好吗?” “肚子上开了一刀,约摸得休息个把月,好好将养,往后还会白白胖胖的。” 话音儿一落,连青舟便朝沈娴跪了下去。他无法形容自己的感恩之情,唯有以额头贴地,低低道:“谢皇上,救我妻儿性命。” 沈娴道:“你没怪朕给你媳妇儿开膛破肚就成。” 沈娴和茯苓去洗了洗,就到膳厅用膳。只是两人专注地太久了,而今一松下来,手就不听使唤,拿着筷子还不由自主地抽抖。 茯苓索性放下筷子,用手抓了一只鸡腿就用力啃。 连青舟笑道:“喜欢就多吃点,不够再让人做。” 茯苓大快朵颐道:“你们家厨子太棒了,我在这里住了一两个月,都养了一层膘。” 看她这样子,确实比先前更圆润了些,不过白里透红气色好,倒是更漂亮了。 连青舟诧异道:“你在我家住了这么久?” 茯苓油嘴道:“我本是宫里的太医,皇上让我提前来照看着。” 吃饱了饭,沈娴就要带着茯苓一起离开了。临走到连青舟的家门口,沈娴回头看了看连青舟,道:“朕让你去夜梁时,没听你说妻子已经怀有身孕。” 连青舟笑了笑,那笑容里却倍感心酸,道:“还是公事要紧。” 沈娴一眼看穿了他,道:“你不就是怕朕挟了你的妻儿么。” 连青舟道:“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在下错了。” 沈娴转身走出他门前的台阶,淡淡道:“先在家休息几日,陪陪你妻儿,再进宫来向朕回禀情况。” 连青舟长揖道:“是。” 年后,海船完工试水,连青舟对此经验颇为丰富,乘着自己小一号的船,带着这艘新落成的海船在东海海面上四平八稳地出驶百里之外。 船上可容纳的人数远远超出了连青舟所拥有的一般的商船。 沈娴随即让造船厂准备造第二艘这样的海船,只是更偏向于武器装备,可用作海上作战用的战船。 大楚占据了东海大部分的海岸线,夜梁和北夏也有一小段海岸线,但是都不曾想到大楚竟会在海上下功夫。 大楚随即与夜梁划分了东海的海事权,北夏落了单,这不得不让北夏皇重新认真对待楚君这个年轻的对手。 以前北夏皇鄙夷楚君就算与夜梁联手,也侵犯不了他北夏。可如今海事权一划分,那两国完全可以从海上对付北夏。 北夏皇始才发现,他是大大地小瞧了沈娴。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更有野心和手段。 第666章 鲜少能有活着的感觉 这个时候北夏加赶造船已经来不及了,况且北夏多山坡草原,不如大楚河流干网遍布,所以造船技术也不熟练,北夏皇只有赶紧着手加强海边布防。 昭阳郡主听穆王回来叨叨着说:“就说那楚君不是好惹的,早些时候那样对她,她为了瑞王,什么都可以忍气吞声;可最后到底还是和瑞王分开了,如此还指望她对咱北夏和颜悦色的么。” 昭阳郡主问:“她会攻打我们北夏吗?” 穆王道:“这可能不会,但要是夜梁从海上蓄意挑起战事,她必作壁上观,兴许还会从旁资助也说不定。” 昭阳郡主道:“那要不把哥哥送去大楚吧,这样北夏和大楚的关系缓和下来,夜梁不就捞不到好处了么。”她时常听穆王说叨这些,对眼下局势还是有些了解的。 穆王叹口气,“你皇叔叔想不通,能有什么办法。” 可昭阳郡主却是每天都想着踏上大楚的土地,去大楚看看呢。于是她得空就往瑞王府跑,试图说服苏折,跟她一起偷偷去大楚。 苏折闲时,手边常常不离那支白玉簪,倒成了他趁手的把玩之物。只有些时候,看着手里的白玉簪,神色渐深。 昭阳乱七八糟地在他面前说了一通,然后鼓舞道:“哥哥,我随你一起,咱们去大楚吧。” 苏折淡淡道:“我若着急还情有可原,你为什么要着急去大楚,那里有你的心上人?” 昭阳郡主一下子炸毛了,“你可不要胡说!我没有心上人!绝对没有!哥哥,你和她都一年不见了,你怎的就没有动静呢,可急死我了!” 苏折靠在椅背上,将白玉簪收在手心里,道:“着急有何用,我这副身体没养好,不比你可以长途跋涉。偷偷跑去了大楚又如何,名不正言不顺,最后还是得被送回来。” 这一年来,苏折都在仔细将养身体。北夏朝野上下看得出来,北夏皇对瑞王十分看重。 在诸位皇子们当中,北夏皇最喜欢的还是瑞王。如此下去,将来谁是北夏的太子,还是一个未知数。 因而瑞王府也不算门庭冷清,尤其是在北夏皇还没有立太子,而瑞王身体又日渐康复的情况下。 而几位北夏的皇子暗自里较劲得十分厉害,相互打击各自党羽,就差明面上撕破脸皮,争得个头破血流。 自苏折与北夏皇父子关系僵冷以来,北夏皇便很少踏足瑞王府。 今日北夏皇一来,便开门见山道:“你为什么要挑起他们内斗?” 苏折道:“身在朝堂,争权夺利不是很正常的事。” 北夏皇脸色很差,道:“你若是想入朝,等你身体好些,朕自会允许你入朝。可你为何要设局让你的兄弟们自相残杀?” 苏折道:“生在帝王家里,兄弟情倒成了其次,成者王败者寇,这个道理谁都懂,又何须费心设局。” 几位皇子之间的关系本就十分微妙了,根本用不着苏折出多大的力,只需要稍稍借出入他瑞王府的人去点拨一下,便能打破这种微妙平衡,让他们各自为敌。 苏折可以不出面、不涉政,就能静看皇子们窝里斗。北夏皇不得不承认,他的风平浪静和心机深沉绝非北夏那几位的皇子所能比得上的。 诚然,这一点也最是合北夏皇的心意。 可北夏皇怕就怕苏折这样做的目的不单纯。 苏折要是想与其他皇子一样,单纯地想争权夺利倒还好。可北夏皇深知他性子寡淡,根本不是一个醉心于朝堂争斗的人。 北夏皇凛声问:“苏折,你到底想干什么?” 果真,苏折闻言思忖了一下,挑眉道:“以前北夏经历内乱时便持续了十余年,而今若是再一次内斗起来,加上外有大楚、夜梁强敌为患,只怕往后会更加不得安生吧。” 北夏皇一口气淤在心里,生气道:“你这是要报复朕,就为了那个女人?别忘了,当初是谁把你从生死边缘上救回来的!” 苏折抬眼看他,略显细长的眼眸里讳莫如深,无一丝起伏与波澜。他清清淡淡道:“年少的时候盼望着你能来救我们时,你始终没来。后来不盼望了,你却又来了。这几年里,虽是活着,却鲜少能有活着的感觉。” 苏折的话让北夏皇内心里感到一阵沉重。良久道:“如今你还怪朕把她撵走了是吗?她把你害成这样,难道朕心里不痛吗,朕都是为了你好。” “她害我成这样?”苏折敛眸笑了一下,“你若没有欺她辱她,也就没有后来的这样了。现在想起那些事来,我心里一直不是很舒服。” 北夏皇道:“你不要忘了,你是朕北夏的皇子亲王,你肩上担负着北夏的荣辱兴衰,而不是一生被一个女人所纠缠!” “我不是正在如你所愿么,那你今日又是为何来质问我?” “看来朕着实是养了一个白眼狼!” 父子俩的谈话到最后无疑是不欢而散。 北夏皇想要阻止皇子内斗,最好的办法便是在这个时候立太子。只要太子之位一确定下来,他们总能够消停。 可北夏皇心中最合适的太子人选还是苏折。但很明显现在还不是时机。 倘若这个时候立苏折为太子,会将所有矛头和注意力都转移到他身上,他在北夏根基未深,北夏皇着实担心。 再者,通过今日一谈,北夏皇总算看明白了,现在苏折的心不在北夏,对皇族兄弟毫无顾念之情,心思又诡谲莫测,立他为太子根本不知往后对北夏是福还是祸。 所以到底立谁做太子,还得再慎重考虑。 北夏皇最终是气冲冲地离开了瑞王府。 隔了几日,北夏皇要前往整顿海防时,把苏折也一并带了去,住在新落成的行宫里。 那个地方因是离海不远,入夏以后气候宜人,对苏折的身体有益。还有北夏皇最大的顾虑便是,不得把苏折单独留在上京,否则趁自己不在,不知道他还要掀出什么风浪来。 北夏皇需得把他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时时监视着。 第667章 那意味着故人将归 一听说行宫那边气候宜人,可以做度假用,昭阳郡主让穆王带着她也一并去了,一同跟去的还有一部分的北夏官员。 北夏皇可不是去度假的,他是要与朝臣商议如何有效防御敌人海上来袭的,并积极训练熟悉水性的士兵。来日若是两国作战,只怕战场会移到这片海上。 而大楚这边,趁着沈娴与夜梁交涉海事权后续时,一个不慎没能看着苏羡,苏羡便让贺悠带着就去了东海,说是去溜达一圈儿便回。 到了东海,船上的物资已经准备妥当了,足够在船上度过一两个月而不用愁的。 而让贺悠物色的美男子,清一色地在沙滩上排开,苏羡从他们面前走过,道:“怎么只有三十二个。” 贺悠挠挠头,道:“长得好的美男子哪有那么好找啊,我找了好些,再优胜劣汰一遍,总共就只剩下这么多了。” 苏羡便让贺悠把他们统统带上船,再回头看看与他一同偷偷出宫来了解情况的夜徇,道:“你以前不是老喜欢与我爹争风吃醋么,这回给你机会当我娘的后宫之首。” 夜徇撇撇嘴,道:“你想拿我去刺激你爹,好让你爹回来,没点好处的事我会干么?” “听说他已经失忆了,你是怕你连一个失忆的人都斗不过?” 夜徇眯了眯眼,随即红唇白齿地笑了起来,在金色的海滩上十分的明艳动人,他敛了敛华袍,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怕你自个去出了事,所以也要捎上我,要是我们俩都出了事,大楚问北夏把你要回去时,夜梁才会出手相助。” 苏羡想了想,道:“这一次要是我爹彻底和我娘断了干系,等回来以后,我撮合你和我娘。” 夜徇一听,顿时随着那些个美男子一起登船,道:“那我不得使劲搞破坏。” 连青舟把他出海经验最丰富的驾船队伍都安排在了大船上,又托秦如凉调了一千精锐禁卫军上船各就各位,武器装备等全部准备就绪。 这件事大家感觉都是悬着脑袋在办,可是有什么办法,他们必须要帮苏羡去把爹找回来。与其说是在帮苏羡,不如说是在帮沈娴。 没有了苏折,沈娴不会再去接纳任何男人,她宁愿自己孤独一辈子。要是苏折不回来,大抵往后她这一辈子就只能这样子过了。 她纵使再坚强,可他们身为臣子兼朋友的,也于心不忍。 连青舟本来要同往的,只是苏羡把他留下了。 苏羡道:“你留下来同我娘一拨。” 于是最后连青舟就只能站在岸边,眼睁睁目送着海船离开海岸,朝东北的方向前去。 苏羡这一去溜达就迟迟未回。等沈娴忙完后问起他时,才得知,苏羡居然带着人蹬上海船出海去了。 算算日子,已经走了七八天。 沈娴匆匆赶到东海,厉目扫了一眼连青舟、秦如凉以及若干东海造船的官员,道:“太子出海,尔等非但不阻拦,还借他人手、调动禁卫军,尽用职务之便尽让他胡来!” 若干官员苦哈哈道:“太子之令,臣等不敢不遵啊。” 沈娴道:“他才八岁,遵个狗屁,不知道先问一问朕吗!” 连青舟道:“太子殿下往东北方向去了,他说要去给那些曾欺负皇上的人找晦气。” 沈娴顿了顿。她竟不知苏羡何时存了这样的心思。沈娴冷眼盯着连青舟,道:“还愣着作甚,还不给朕调船去追!” 连青舟默默地去调船,心里想,太子早料到她会去追,兴许正在前头等着她呢。 连青舟最优良的航海队伍都给了苏羡,那一群人经验丰富,到了海上尽管四周一片茫茫,他们白日里可利用日出东升西落、晚上靠牵星之术来控制方向,除了方向,掌控海上的风更是十分熟稔,可谓一路顺风顺水。 随后沈娴和连青舟带着人登船,还不忘把钦天监里的刘一卦揪来,他日夜研究天文星象,总该会点牵星之术,刘一卦听说要出海,便把钦天监里唯一的司南给抱上了船。 这艘船由连青舟掌舵,扬帆降帆,总归是日夜兼程地往东北方向追去。 海上晴朗的夜空星辰遍布。刘一卦坐在甲板上,望着夜空,连连惊叹:“真是太美了,不虚此行啊!” 迎面来的海风撩起沈娴的袍角和发丝,她眯着眼,忽听刘一卦“哎呀”了一声。 沈娴回头看他一眼,见他指着夜空里的星辰,道:“那紫微星旁边的左辅星又亮了!” 沈娴循着看向夜空,夜空里这么多星辰,也不知他说的是哪一颗。 刘一卦掐着手指头算了起来,嘴里喃喃自语,后又喜道:“这颗左辅星黯淡了三年,如今承中天紫微之光回归正轨,乃是吉兆啊。” 沈娴怔愣地听刘一卦继续说:“紫微帝星,辅星再现,那意味着故人将归。” 沈娴双手扶在栏杆上,长长吁了一口气,依稀道:“朕不信这些命理星宿之说,可如若真的是你说的那样,朕往后定当将这诸天星辰一生供奉。”沈娴仰头望着无尽的夜空,又道,“朕不强求他一定回来,就这样让朕一抬头便能看见他一直亮着,足矣。” 经过半个月左右的航程,海船渐渐朝海岸线的方向靠拢。苏羡之前晚上睡觉的时候缠着沈娴同他讲三国所处的地理位置,那时沈娴同他说,大楚和北夏极有可能是相隔了一个巨大而遥远的海湾,只要穿过了那个海湾,就能抵达北夏。 而今看来,沈娴最先的猜测无误,还真让苏羡给顺利摸到了北夏去。 从大楚到北夏的航线,倒让苏羡开了个头。 海船是在夜里缓缓靠近海岸线的,但还是立刻引起了北夏海防的警觉。 岸上灯火如织,海船上亦是禁卫军整装待发。 消息很快传到了北夏皇的行宫里,不知船上所载何人,但不是大楚来的就一定是夜梁来的。他们这是打算夜袭北夏吗? 第668章 去年北夏怎么对吾大楚来使 情况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北夏皇带着人匆匆赶往海岸边,查看情况。 苏折遥遥望着远处海面上灯影依稀摇晃闪烁,一艘船的轮廓在夜色里若隐若现。他眼帘微窄,不知自己究竟抱着一种什么样的期许,双眸幽邃似那遥远苍穹里的星火。 苏折道:“独一艘船,并非来挑起战端的。” 而这时苏羡亦站在甲板上观望,与岸边隔了大概有两三百丈的距离,听贺悠道:“岸上火光明亮,恐怕他们已有所察觉。” 苏羡道:“我们清楚他们是谁,可他们却不清楚我们是谁,所以肯定会先派人过来的,不急。” 随后传令下去,泊船休息,禁卫军分两批换值即可。 贺悠摸了摸鼻子,看着苏羡回头往房间里走,在他身上还真找不出半分急色。房间里夜徇就更不比说了,与那帮美男子和侍女饮酒作乐,别提多快活。 为什么这一个个的都这么不急?这真要是和北夏交上了手,后果不可估量。 贺悠就盼着沈娴赶紧追上来,控制一下局面,他就不用这么提心吊胆的了。 从半夜到天亮,海船安安静静地泊在海面上,并无任何动作。 第二天日出缓缓从海平面上升起,天光乍开,镀亮了那两百丈以外停泊的海船的轮廓,让岸上随时观望警戒的人不由惊叹喟然。 即使隔了这么远的距离,依然能依稀看见那艘海船制造之精悍恢宏,在北夏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巨大的船。 这样的船若是与北夏在海上交了战,纵使士兵训练有素、熟悉水性又如何,北夏依然处于很大的劣势。 身边负责海防的将士道:“皇上,那船从昨夜至今日,都无丝毫动静。更不知是何方神圣。” 到了今上午,隐隐有丝竹靡靡之音从海上传来,飘荡在空旷的海面上,宛如仙乐。 极力远眺过去,依稀可见有人影在船上走动。但除此以外,再无任何动作。 穆王道:“先礼后兵,不如先派使者过去探探情况。” 僵持了两日后,北夏皇派遣了一名使者,乘坐小船靠近那艘海船。 距离越近,那使臣需得仰着头观望面前耸立的庞然大物,早已惊得说不出话。 忽而,船舷上利箭上弓,整齐划一的禁卫军拉满弓弦,齐齐对准了小船上的使臣。 使臣惊恐,颤颤巍巍地连忙道:“我乃是北夏皇派遣来的使臣,还请兄台们高抬贵手!” 贺悠出现在栏杆旁,垂头往下看了一眼,下令道:“把他带上船来。” 随后海船上便降下木梯,那使臣便两腿发软地顺着木梯往上爬,脚下就是深不见底的大海,要是脚一滑铁定就得栽进里面去,使臣揣着发抖的心肝,一点也不敢垂头往下面看。 他脸上直冒冷汗,觉得这真是他平生以来最艰巨的一次出使任务了。 等上了甲板,安全了,使臣的腿还在微微打颤。 他抹了抹额角冷汗,贺悠领着他去见了苏羡。 彼时苏羡小小的身子,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脸上少了孩子该有的喜怒哀乐,自使臣一进来,黑白分明的眼神便落在使臣身上,清清淡淡的。 使臣垂首作揖,介绍了自己是北夏派来的使臣,特地过来问候的。 苏羡等他说了半晌,才开口道:“北夏竟有如此热情好客吗,可我听说,你们北夏皇尖酸刻薄得很。” 使臣一直恭敬垂头,却没有想到,回应他的居然是一道童音。他顿了顿,稍一抬眼梢,飞快地瞥了一眼,竟果真是个孩子。晃眼一看,只觉得生得细细白白,十分漂亮,且贵不可言。 使臣连忙道:“那定是公子您听了什么不实的谣言,小公子可是从大楚来的?”方才他上船看见士兵甲胄以及贺悠的衣着服饰,应该是大楚的人不假。遂又道,“若来者是客,吾皇必定十分欢迎的。小公子若是来游玩的,何不靠岸游玩,吾北夏定然招待周到的。” 使臣以为,怎么说也是个几岁的小孩子,应该是比较好哄的。 哪知苏羡却说翻脸就翻脸,道:“去年北夏怎么对吾大楚来使,而今吾便怎么对你北夏来使。来人,把他丢到海里去。” 不管使臣如何叫喊,直接就被禁卫军给拖出去,长长一抛,丢进了海里。 使臣惨叫一声,跌入大海。 划船载着使臣前来的船夫见状,连忙划船去使臣落下的地方,在水里扑腾一番过后,那使臣总算顺利地爬上了小船。只不过浑身湿淋淋与落汤鸡无异。 使臣受辱,无疑是让北夏受辱。只可惜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北夏纵使生气,也拿苏羡没有办法。 北夏皇沉着脸,听使臣讲述他上船后的经过。 理应是大楚的船不假,船上有兵,船身巨大,至于有多少兵力,使臣只窥得船上一角,不敢妄下定论。 使臣还将苏羡的话原原本本呈给北夏皇,北夏皇的面色阴晴不定。 最后还是使臣那句“对方的主子,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让北夏皇震了震。 北夏皇回过神来,目光如炬地盯着使臣:“你说他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使臣点头:“正是。” 北夏皇立刻近前,逼视着使臣道:“他长什么模样?” 使臣为难道:“臣只草草看了一眼,恕臣一时无法详细形容。” “来人,去把朕行宫里的画像取来!” 后来,一副画像呈现在使臣的眼前,北夏皇道:“给朕仔细看清楚了,那孩子是不是这画上的孩子?” 使臣正色道:“八九分相像。” 没想到后来,北夏皇不但没有因为使臣落水使北夏受辱一事大发雷霆,反而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兀自道:“那是朕的孙子!” 北夏皇又派了一个使臣到海上来。 这回直接请苏羡到岸上一聚,言明北夏皇现在已经在对岸等候。 苏羡道:“我怎么知道北夏皇是不是派重兵埋伏,就等着吾去自投罗网?” 第669章 女君驾到 使臣道:“不会的不会的,吾皇十分欢迎您呢,已备好美味佳肴,为您接风洗尘。” 苏羡嘴角淡淡笑了笑,道:“那便让他上船来,我船上亦有美味佳肴等着他。” “这……” 苏羡又道:“你替我问问他,当初我母亲去北夏的时候,他是如何折辱我母亲的,他可还记得。” 使臣只好如实回去禀报。 这不禁又使北夏皇想起了旧事,颇多感慨。当初他那样对沈娴,是因为沈娴想把苏折从他身边抢走。可是如今一年过去了,苏折反而与他越发疏远。 大的尚且处处给他不痛快,现在小的又来了,却不是来跟他爷孙团聚的,而是来给他娘出气的。 北夏皇排斥沈娴,始终没有想到,他最后反倒被他儿子孙子给排斥在外了。 穆王出面道:“让我去吧,我与小阿羡有过一面之缘,他唤我一声叔爷,我俩好说话一些。” 北夏皇问:“瑞王这两日在干什么?” “在行宫里避暑呢。” “他就不来看看,那船上有没有他惦记着的人?”北夏皇气闷道。 穆王微微笑道:“先前不是看过了一眼么,想必是确定没有,便不再关心了。” 北夏皇冷哼一声,道:“他心里就只有那个女人,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要了!” “瑞王恐怕还没有想起来,自己有这样一个儿子吧。皇兄放我过去看看,说不定阿羡愿意听我的话,上岸来与皇兄见一见呢。” 最后北夏皇应允让穆王做为使臣第三次出使。 彼时正值日落,斜晖洒在海平面上,被海水层层折射,波光万丈。这海边的日落十分美丽。 穆王与前两次使臣的待遇还是有所不同。 苏羡分得清是非,知道当初是穆王给他娘写信,才得知他爹尚还活着一事。他娘到了北夏以后,也是穆王处处费心安顿的。 因而苏羡善待于他,将他接到甲板上,依然唤他一声“叔爷”。 穆王看着眼前的苏羡,相比几年前小院一见时的精致软糯,而今那眉眼轮廓越发出落得有他父亲的风骨。 穆王感慨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小阿羡长大了。”他比划着自己的膝盖处,“那个时候见你,才只有这么高点儿。而今一转眼,就是五六年过去了。” 苏羡留穆王用晚饭。 穆王说,北夏皇日日惦记着想与苏羡见一见,眼下他爹也在行宫里,不妨过岸上去看看。 苏羡手里握着茶,道:“我爹不要我们了,我现在叫沈胤,与他没有关系。” 穆王听来辛酸,道:“怎么没有关系,你爹也日日想着你娘。” “他不是不记得了么。” “暂且是不记得,那上次你娘到北夏来,他同样是爱上了你娘啊。不管他忘记了多少事,重来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的。”穆王道,“你只知你娘在北夏受了委屈,可其中细节你可能不知道呢。” 见苏羡沉默,穆王还道:“你爹护着你娘,你娘在皇上门前下跪,后来也有你爹陪着。两人在雨里跪了半宿,才导致你爹旧病复发。你爹本是要求皇上成全,让他随你娘回大楚的,最后却因为一场病,致使两人分开至此。” 穆王劝道:“这次你到了这里来,难道不希望看你爹娘破镜重圆吗?皇上已经有些后悔了,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阿羡若要是不想他爹娘破镜重圆,又何必大费周章地跑这一趟。单单是来给他娘寻仇吗,他的目的还远不止如此。 他希望他的爹能和娘重归于好。如此不管他付出何种努力都是值得的。 只是话还没说完,冷不防船身轻微地摇晃了一下。外面有了动静。 苏羡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出房间去一看究竟。 只见另一艘船驶过来与海船相抵,那对面那艘船上延伸出一块倾斜却平稳的木制走道。 一个女人,身着高襟立领束腰长衣,正负着手,于这昼夜更替之际,面无表情地踩着一步步小阶梯,从那艘船登上这艘海船。 她勘勘一站在甲板上,夜风撩起她的衣角,船上禁卫军齐齐下跪呼道:“参见皇上!” 那时苏羡眯着眼,看着娘一步步朝他走来,他眼神里发着亮。 沈娴一路上都十分着急,眼下看见儿子安然无恙,她总算放下了心,继而沉声道:“一声不吭地带着这么多人出海,你以为好玩吗?这海上风云莫测,若是出了事该如何!” 苏羡软软道:“娘用晚饭了吗?” “别给我东拉西扯转移话题,”她厉目扫了一眼船上的光景,冷冷勾着嘴角,“你以为就带这么点儿人,便能向北夏示威?你才几岁,要你替我寻仇,我不会自己一分一毫讨回来吗?我傻啊?” 苏羡垂着头,不语。 沈娴又道:“沈胤,说话!” “是,娘,我知错了。” 沈娴这才面不改色地转头来看向穆王,诧异道:“王爷怎的在船上。” 穆王和气笑道:“是吾皇派我来,请阿羡上岸去与吾皇一聚。” 沈娴淡淡道:“朕大楚与北夏关系不佳,有何好聚?莫不是想诱拐朕大楚的太子到北夏,好图谋不轨?” 穆王道:“吾皇想孙子了。” 沈娴闻言就勾唇笑,道:“北夏皇想孙子,理应在自己皇宫里找孙子吧,到朕大楚的船上来作甚。” 穆王见她提起北夏皇时,那股神态疏离,不由道:“楚君勿怪,是我将阿羡的事透露给吾皇的。现在吾皇就想见一见他。” 沈娴幽幽道:“怎的,现在他连朕儿子也要抢了去不成。”说着沈娴便背过身,不再想与穆王多说什么,径直又道,“来人,送穆王下船。” 穆王叹息一声,“好不容易来此一趟,这又是何必。” 沈娴淡淡道:“北夏皇也是有儿子的人,应该能够感同身受。他不让朕见他儿子,此生此世,他也别想见朕的儿子。”沈娴勾了勾唇,侧目睨向穆王,“去年立誓,苦苦相逼,朕还记忆犹新,恍如昨日。穆王请回。” 第670章 最怕失去却又最想得到的人 禁卫军来请穆王下船,穆王又道:“苏折也来了,眼下他就在行宫里,你就不想去看看他?也不让孩子去看看他?” 苏羡歪出头来对穆王道:“你们北夏皇若是能给我娘道歉,还可以考虑一下。” 沈娴背影顿了顿,望着海上的波光,低沉道:“送客。” 随后穆王被放下了船,让划船的船夫赶紧把船划回岸上去回话。只怕晚了就来不及了。 沈娴旋即道:“传令下去,调头返航。” 海边北夏皇时刻注意着那边的动静,眼睁睁看着又一艘船驶来,和原先泊了几天的那艘海船并排在了一起。 约摸半个时辰后,那两艘船仿佛有调头返航的趋势。 北夏皇大抵是料到了,楚君定然就在后来的那艘船上。 此时穆王已经上了岸,将实情禀明——原来苏羡是自己带了人偷偷出海来的,现在他娘已经追上来了,按照去年立下的永不踏足北夏的誓言,沈娴不会靠岸,眼下正要带着苏羡回去。 穆王道:“皇上,你若是再放不下面子,小皇孙可就走了啊,往后只怕就再也见不到了。” “这个女人骨头怎么这么硬!”北夏皇见已经有一艘船在开始调头,几乎是阴沉着脸咬牙切齿地说,“去给朕传话,去年誓言作废!给朕告诉她,朕十分欢迎她到北夏来,传令下去,通告全城百姓,夹道欢迎楚君!” 穆王赶紧又去传话。这应该算得上是北夏皇最大的诚意和让步了吧。 彼时沈娴还没有用晚饭,苏羡让人重新去备晚饭。 苏羡站在沈娴背后,软软道:“娘,叔爷说爹也在岸上,大老远来一趟,你不去看看他么?” 过了一会儿,沈娴消了气,才道:“不去了。知道他好就行了。” “可叔爷说,他每天都在想着你。” 沈娴回过头来,挑眉笑道:“他都不记得我们了,还如何想?” 苏羡伸手摸摸沈娴的脸,道:“娘,你是怕他不跟你走吗?听叔爷说上一次他就要跟你走的,只可惜后来生病了。” 沈娴把他搂在怀里,温柔道:“就因为他病了,让娘明白一个道理。没有什么能比他活着更重要了,哪怕往后我们天各一方。两个人能相守一生,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可如若不能也不要强求,娘只求他平安就好。” 苏羡听得明白,道:“明明你每天也在想我爹。” “他这一生,为我们付出得太多了。如今忘了过去也不尽然是坏事,起码总算可以过安稳无忧的日子。我们也要心疼一下他,好不好?” 苏羡道:“那如果他最后都想起来了,硬要回大楚呢。腿长在他身上,如果他硬要回来,我们也不能拦着是不是。” 趁沈娴沉吟,苏羡又软巴巴道:“我还想再去看看我爹,这次你陪我一起去,谁也不能欺负你,好不好?” 沈娴好笑道:“你才多大,北夏皇不会把娘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你。若是他用计,将我们娘儿俩截杀在北夏,那岂不惨了。” 嘴上虽然这样说,沈娴也只是想吓吓苏羡,她知道北夏皇单纯是想见苏羡这个孙子。 当初她一直没对北夏皇说起苏羡的身世,是怕北夏皇在没有同意她和苏折之前,知道自己还有个孙子,会把孙子也抢回北夏去。没想到,最后还是让他给知道了。 但是她已经没有了苏折,现在谁也不能把苏羡从她身边抢走。 哪想苏羡却道:“不怕,夜徇也来了。要是我们被北夏包围,就让秦叔和夜梁联手,把北夏夷为平地。” 沈娴黑了脸:“你什么时候跟他一起祸祸的?” 苏羡一本正经:“夜徇一听说这是一个奚落我爹的机会,就跟着一起来了。问题的症结出在我爹身上,娘再怎么主动,也只会让他的爹蹬鼻子上脸。如果他硬要回来,谁能拦得住,他的爹拦得住吗?所以还需得我爹主动一些才可。” 沈娴抽了抽嘴角:“谁教你这些的?” “以往不是娘教我分析问题,抓住症结么。” 沈娴将信将疑:“所以你怀疑我之前战略有问题?” 沈娴觉得,两情相悦这回事跟谁主动没有太大关系,以前多是苏折在主动,只要他高兴,她也可以一直主动。关键是现在有儿子给她当助力,让她有种不再是孤军奋战的相依相靠的感觉。 虽然理智告诉沈娴,一再强求未必好。可是她也无法阻止自己平静的心里动了波澜。 因为苏折始终是她这一生最怕失去却又最想得到的人。 苏羡点了点头:“这次你听我的。” 适时,两艘船都调好了头,穆王匆匆赶来,将北夏皇的话带到,长吁道:“幸好是赶上了,吾皇说去年誓言作废,请楚君不要介怀;还有吾皇已下令城中百姓欢迎楚君到来,这样楚君应该没有后顾之忧了吧。” 让城中百姓知道,等于是大楚光明正大地到北夏来,免去了其中有可能发生的一些阴谋诡计。 沈娴面瘫了一会儿,与苏羡道:“我也不是非要把他带回大楚,是你说想再见见你爹,我且允你再去见他一回。” 她不知自己这番冠冕堂皇的话是说给苏羡听的还是用来说服自己的。 潜意识里,她也好想再见见苏折。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那样的机会了的。可是现在他就在岸上,离自己那么近。哪怕只是远远看他一眼也知足啊。 穆王松了一口气,就听沈娴再道:“夜梁六皇子也来了北夏,北夏皇要不要欢迎,可想好了。” 穆王道:“来者是客,想必吾皇极是欢迎的。” 最后两艘船又调回了头,准备向海岸驶去。 随后苏羡去安排船上的人准备上岸。沈娴这才得知,原来这船上不止这些眼熟的人,还多了好些她见都没见过的面生之人。 只见那一个个清一色的男子在她面前一字排开时,沈娴嘴角狂抽,问苏羡:“他们是谁?” 第671章 好久不见 苏羡一本正经道:“他们是我替娘找的后宫,一会儿人数不够,贺叔和连叔来凑。” 连青舟一个劲地摇头:“还是不了,我已有家室,不想淌这趟浑水。” 贺悠亦摇头:“我也不了,我正准备有家室。” 今日要是冒充沈娴的后宫惹到了苏折,往后苏折回了大楚,照那腹黑算计的秉性,决计不会放过他俩的。 那些个美男子眉眼端笑,对着沈娴揖礼,道:“见过皇上。” 沈娴抖了抖肩膀,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夜徇委实当得那后宫之首,一袭华袍,脸上的笑意有两分艳魅之色。也只有他,巴不得跟苏折对着干,只要能让苏折不愉快的事,他都非常愉快。 这头还没有捋顺,那头就有人来禀道:“启禀皇上,对面又来了一只小船。” 一行人站在甲板上观望,见确有一只小船正缓缓从对岸驶来。 日落落到了海平面以下,天边的最后一缕霞光也散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星夜如渔网般撒向苍穹,将大海衬得深邃而宁静。 那海波如烟滚滚,倒映着满天星光,小船浩浩荡荡地漂在上面,显得渺小却醒目。 船上站着一人,手里握着木桨,悠悠划着海水。他的模样隔着将将铺陈下来的夜色,在皓皓月光下,飘飘渺渺,如梦如幻。 沈娴站在船头,夜风拂起她的衣角,袖中的手缓缓收拢在手心。看着那抹皓月下的身影,他手中的桨仿佛是划在沈娴的心上,每一下都悠悠亘古,在心上漾开了涟漪。 那是她最想见的人,即使隔着这么远只能看见他的轮廓,看不清他的脸。 可沈娴就是知道,那是她最想念的人。 直至后来小船越来越近,那划船的人也越来越清晰。识得苏折的人自是认出了他来,不识得他的人便兀自揣测着那是何方神圣。只不过见沈娴不发一言,谁也没多嘴一句。 最后小船就飘在海船的船头下方。 小船上的苏折着黑衣,抬眼往上看时,视线落在了船头的沈娴身上。他眸若苍穹,坠满星辰,恍如谪仙一般,衣袂飘飘,令人惊目。 沈娴抿了抿唇,将眼眶里突然涌上来的一股热意逼退下去。好在有一定的距离,她不用担心苏折会看见她的异样。 两人久久沉默,谁也没先说一句话。可是这样的沉默,仿佛又是最合适的告白,胜过了一切语言。 后来苏折依稀笑了,唇边略扬起弧度,对沈娴道:“好久不见。” 沈娴低了低眼帘,将眼眶里的湿意掩下,亦扬着唇,若无其事地抬手勾了勾被风吹到唇边的一缕发,笑着回道:“啊,好久不见。” 大抵苏折是怕她来了,却又就这样走掉了。所以才划着船来追她。 苏折又道:“去岸上喝杯茶么。” 沈娴道:“你不觉得我叨扰你的话,好啊。” 这时夜徇懒洋洋地斜倚在栏杆上,对下方的苏折笑呵呵地道:“来的可是瑞王殿下?真是久仰久仰。” 夜徇一个手势,随之三十二名美男子临着栏杆排开。苏折眼神蓦地深沉了下来。 夜徇道:“我们女皇陛下可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着后宫出海游玩来的,瑞王殿下既要招待女皇,可也得连我等一并招待了呀。” 沈娴僵着脸,觉得夜徇带着这些人在栏杆上排开,极其煞风景。 要靠岸时,沈娴面瘫地看着苏羡:“这些人,可以留在船上吗?” “夜徇都说了他们是娘的后宫,若是娘不带着他们一起下船,不是显得更心虚吗?”苏羡道。 沈娴:“……”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你怕我爹误会?”苏羡又道。 沈娴苦闷道:“要不一会儿找个合适的机会,还是跟他解释一下?” 苏羡瞅了她一眼:“没志气,不争气。” 沈娴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苏羡道:“说了这次听我的,要主动也是让他主动。是他自己不回大楚的,怪得着谁?” “你这是实力坑爹。” “你是大楚女君,又不是非他一个不可。”苏羡看了看沈娴一脸“我还真非他不可”的表情,又道,“就算你心里不这么想,表面上你也要端出那样的态度。” 苏羡顿了顿,用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成熟的口吻道:“最后他要不要回家,就交给他和北夏去谈吧。谁让他的爹曾欺你辱你,这次娘不要着急,要着急也是该他们着急。如果这次他不回来,往后娘都不要再等他了。” “你认真的?” 苏羡一本正经:“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他怎么可能再让别人来欺负他娘,就算是他爹,也不可以。没有苏折在的这几年里,母子俩相依为命,是怎么走过来的,苏羡比任何人都清楚。 如果最后他爹不回来,他会同他娘一样绝不强求,但他也不会再让娘为他爹孤单守着一辈子。 没有人心疼他娘,那就只能由他来心疼。 苏羡相信,他爹想回来的话,一定会回来的。 最终沈娴无奈地笑了笑,道:“算了,我已经追过一次了,这次的机会让给你。这次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海船在岸边搁浅,沈娴拂了拂衣角,带着一群美男子和一队护卫从容地从海船上下来。 彼时北夏皇正带着若干北夏大臣和武将在岸上等候。大概北夏皇也没有想到,随行的居然会有这么多人,且个个都容貌俊逸、风度翩翩。 但是北夏皇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沈娴手里牵着的那个小团子身上。 北夏皇见苏羡那模样,顿时欣慰感慨,果真如画中一般,生得细细白白,十分漂亮。那模子,简直与苏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尤其是一双眼,细长分明,如出一辙。 苏羡冷眼看着北夏皇,那眼神里没有半分孩子的天真可爱。 北夏皇对他招手,笑道:“小阿羡,过来爷爷看看,快过来。” 苏羡皱了皱眉,道:“你怕是认错人了,我连爹都没有,就更不会有爷爷。我不叫阿羡,我姓沈名胤,是大楚的太子。” 第672章 这些人,听说都是楚君的后宫? 北夏皇一愣,手也僵在了半空中。 穆王赶紧出面打圆场道:“楚君携太子远道而来,舟车劳顿,理应先安顿。” 夜徇从沈娴身后站了出来,站在苏羡的这一边,牵了苏羡的手,笑眯眯道:“走吧,先找地方落脚去。” 苏羡从善如流地乖乖由他牵着,看起来恍惚很像一家三口的光景。 行宫里大部分空着,北夏皇暂且将行宫布置出来给沈娴和苏羡下榻,这样也方便北夏皇时时见到自己的孙儿。 如今他哪里还顾得上对沈娴抱有敌意,看见孙儿这样子冷落他,心里乱糟糟的。又见夜徇出来横插一脚,很是气愤——凭什么自己的孙子要给那人牵着? 遂北夏皇等沈娴、苏羡和夜徇走到前面了,方才问穆王:“那人是谁?” 穆王:“是夜梁的六皇子。” 北夏皇一顿好气,指着沈娴身后跟着的一众美男子,道:“那这些又是谁!” 穆王:“听说……是楚君的后宫。” 北夏皇深吸了两口气,才把胸中沉郁压下,道:“瑞王呢?” 穆王四下看了看,道:“方才还上了岸,臣弟也不知这会儿他在哪。”好像自上岸以后,就没再看见苏折。 北夏皇拂袖便走,愤愤道:“儿子都让别人给牵走了,他倒躲起来不闻不问!” 事实上,不光穆王没看见,自沈娴上岸后,也没再看见苏折。先前还在想要不要同他解释一下,现在想来不觉自己好笑。 就是她想解释,人家也不一定有兴趣听啊。 他不是从前的苏折,他把他们的事都忘干净了。所以一听说这些人全是自己的后宫,他估计也是信了吧。 说是邀请她上岸喝茶,往后说不定连人影都不会再见到。 她不由想起去年,自己从北夏皇宫离开的时候,同苏折说的那些话。而今可算是应了验。 也罢。 眼下沈娴是真真一点想解释的心情和想法都没有了。如若他永不会回大楚,那就让他这样误会下去也未尝不可。说不定,他从此不必要再想起她,还能过得舒心一些。 一行人去到行宫安顿了一下,便前往殿上赴宴。 沈娴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只觉得稀奇,以前北夏皇是时时刻刻想撵她走的,如今却是主动设宴款待。 晚宴上依旧不见苏折的身影,沈娴早已做好打算,也没有什么可格外失望的。 觥筹交错间,气氛显得相当沉闷。 沈娴和苏羡坐在一张桌前,旁边是夜徇,夜徇正给苏羡布菜,苏羡吃得十分有胃口的样子。 沈娴低头瞅了瞅苏羡,轻声道:“吃多了也不怕一会儿消化不良?” 演戏也不要演太过。 想他苏羡何时与夜徇感情这样深厚的?别说布菜喂饭了,以前苏羡从不与夜徇一张饭桌吃饭。 可现在这两货入戏入得实在又快且真,脸上那相互关怀的神情,让沈娴几乎都快要产生一种苏羡和夜徇是一家人的错觉——只不过绝对不是父子,顶多是兄弟。 苏羡道:“不怕,一会儿可以让夜徇带着我走走消食。” 北夏皇实在觉得那光景非常碍眼,他冷冷地出声道:“让夜梁六皇子给大楚太子施饭布菜,恐怕不合适吧?” 夜徇抬起头来,无辜道:“有什么不合适?皇上难道不知,我数年前就已进入大楚后宫,成为女君陛下的男人了吗?如此,我算是阿胤的继父吧?” 北夏皇闭了闭眼。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的话,还真不要脸。 然不等北夏皇开口说话,这时殿外一道人影翩然而至。 那修长的轮廓勘勘踏入殿中,步履悠然沉缓,在满殿灯火下,那悠悠况味如同一幅耐人寻味的画卷。 苏折身后是浓稠的夜色,灯火淬亮了他的模样,他眉眼清淡,黑发如墨,款款上前,疏懒地道了一句:“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话语一落,便在沈娴对面的桌前拂衣坐下。 两人隔了殿中央的两丈宽的红毯,两桌相对。 他一身清然的气息,有些润润的,似将将才沐浴更衣过。随着那两袖清风的动作,沈娴恍惚若有若无地闻到了他身上的幽幽沉香气。 她垂下眼,一口气喝光了一杯茶。杯盏搁在桌上的声音有几分清脆。 先前有些沉闷的气氛,不知为何,随着苏折的到来,仿佛凝固住了。 他一直静坐在沈娴对面,眸里深沉无边地看着她。 苏折的眼里,大抵是容不下别人的。可苏羡入他眼帘时,还是令他微怔。 因为这一大一小,实在长得太像了。 苏羡眼圈红红的,一直巴望着苏折。沈娴知道,他小小的心里一直是柔软而细腻的,并不如他嘴上说的那般硬气。 先前那股子硬气就像是他用来武装自己的利爪,而今当真的见到了苏折,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爹,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爪子收了起来。 但苏羡却有一副随他娘一样的倔性,再怎么难过和想念,也绝不会当场哭出来。所以他自己眨了眨眼,又若无其事地吃着夜徇夹给他的食物。 北夏皇扫视了一眼一排坐着的男子,道:“这些人,听说都是楚君的后宫?” 这话显然是说给苏折听的。 北夏皇要让苏折看清楚,她都有这么多男人了,他何必还对她念念不忘。 沈娴挑了挑眉,看向北夏皇,那眼神里冷冽而内敛,道:“是,又如何?” 夜徇懒笑道:“他们一个个可多才多艺,哄得女君陛下高兴呢。” 北夏皇冷哼一声,道:“朕对他们怎么以色侍君不感兴趣,不过楚君真是够豪放,身为女人,竟还张扬地带着一群男人,也不怕别人怎么看吗?这也算了,难道大楚就这么没有规矩,竟容一个随随便便的后宫之人自称太子继父,这成何体统?” 沈娴笑笑,道:“这总归也是朕大楚自己的事,北夏皇也要如此操心?不妨多操心操心自己的国事。” 苏羡饮了一口茶,不疾不徐地放下茶杯,方道:“我母皇后宫区区三十人,哪里比得上北夏皇的后宫三千。你的皇子公主王爷都一大群了,而我母皇膝下就只有我一个,同样是一国之君,怎的你不怕别人说呢?想来后宫三千,也是理所应当的。” 北夏皇一噎,道:“可你母皇终究是个女人!” 第673章 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 苏羡冷淡地看着北夏皇,稚嫩的声音扬起在殿上,字字清晰道:“我母皇是大楚的国君。你一再羞辱我大楚,是想与我大楚为敌吗?” 随后满殿寂静。 谁也没想到,大楚八岁的太子,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个孙儿,简直让北夏皇又爱又恨。他若是能生在北夏,该多好。 北夏皇看了一眼苏折,道:“瑞王打算就这么一直闷坐着吗,不说句话?你觉得阿羡认别人做父好吗?” 这好歹也是他的儿子!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与别人做父子。 结果苏羡正色道:“再说一次,我不叫阿羡,我堂堂姓沈,名胤。” 苏羡知道,就是这个座上的老头,不承认他爹与他娘在一起,让他没有了父亲。他不要那个姓氏,不承认自己是苏家的子孙。 苏折安静地看着对面,淡淡道:“这是大楚自己的事,只要大楚女君与太子高兴便好。” 沈娴勾着唇,眯着眼道:“朕自当是千百个高兴的。” 苏折手边的筷箸未动,手轻放在桌角,干净分明的手指微曲,又道:“犹记得上回楚君来我北夏,已经时隔一年,不知可安好。” 沈娴应道:“一切安好,多谢瑞王挂怀。瑞王呢,可安好。” “你好,我自然也好。” 沈娴心里冷不防抽痛了一下,面上却淡然无事地笑问:“瑞王还是独身一人吗?瑞王妃呢?” 苏折直直看着她,良久道:“也谢楚君挂怀,我夫妻二人十分和睦。” 苏羡的小脸陡然变得雪白。 他没记得谁跟他说过,苏折已经另外娶妻,有了一个瑞王妃。 沈娴轻笑出声,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好,瑞王妃与瑞王八字相合,再者夫妻和睦,往后瑞王定能福寿延绵。” 沈娴举起茶杯,遥遥相敬。苏折便也拈起茶杯回敬。 仿佛这一杯茶,就能敬往事随风。 一时间包括上座的北夏皇,殿上的人都神情各异,不多言语。 昭阳郡主和穆王也在座上,昭阳郡主见不得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正想说点什么,被穆王给阻止。 穆王低声道:“他们一家子的事,你就别添乱了。” 沈娴灌饱了一肚子的茶,牵着苏羡起身往殿外走,道:“今日行了一整天船,眼下有些乏,北夏皇见谅,朕就不陪你们唠叨了。” 她牵着苏羡的手,有些发凉,在微微颤抖。走出殿门时,外面凉如水的月光落在她脸上,分外苍白。 回到下榻的寝房后,沈娴捧着苏羡的脸,道:“方才你也听清了,他已经有瑞王妃了,他成了亲了,他娶了别人了,他亲口说他们夫人二人十分和睦,现在死心了么。” 苏羡心疼地看着沈娴,伸手去摸了摸她的眼角,道:“那你死心了么。” 沈娴最终笑得还是有些难过,苍凉道:“不死心还能有什么办法。看见他好就行了吧。或许不该一时贪心靠岸来,不该听你的,不该鬼迷心窍。” 她放下苏羡,背过身一步步往寝房里间走去,轻轻道:“不该来。” 宫宴散后,昭阳郡主回到自己房间后了无睡意,左思右想,觉得事情实在不该是这样发展的,遂偷偷摸摸地朝沈娴所住的地方去。 然还没来得及进那院子,冷不防眼前人影一闪,挡住了她的去路。 昭阳郡主吓了吓,看清了来人,吁道:“哥哥,你吓死我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 昭阳郡主道:“我去找女君说说话。” 苏折道:“不要去打扰她,她已经睡了。” 昭阳郡主不知道他究竟在这里守了多久,明明就在她院外,他却又不进去。郡主道:“我要去与楚君说清楚呀,什么瑞王妃,瑞王妃早就被你给赶走了。你那样说不是惹她误会吗?” 苏折道:“这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昭阳郡主古道热肠,只可惜苏折不允她再往前半步。 平日里郡主所见到的苏折,都是温煦清浅的,他话虽很少,可是性子却很温和,给人与世无争的感觉。在皇子们当中,郡主与他走得算是比较近的。 可如今他眼里透着晦暗阴沉的光,彻底将昭阳郡主给震慑,俨然不是他平时温和好说话的样子,而是郡主所陌生的另一面。 昭阳郡主往后退了两步,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苏折道:“回去。” 昭阳郡主有些气又有些怕,跺脚转头便走,道:“回去就回去!好心没好报,哼,活该你单身!” 苏折在沈娴院外,一直守到她寝房里的灯熄灭。 至于和沈娴同来的那三十二名美男子,加上夜徇,被安顿在另外一处地方。夜里有侍卫巡逻,结果一晚上去美男子房中搜了好几次房,说是疑似有刺客闯进行宫里来了,要求全面搜查。 夜徇身为夜梁六皇子,也不能避免,房里给搜了四五次,搞得他一晚上不得安眠。 最后一次侍卫来搜时,夜徇和众多美男子身着寝衣站在院子里,他气得跳脚破口大骂:“好你个苏折,利用职务之便,竟公然挟私报复!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表面上装得一副清高,底子里都他妈黑透了!” 带头的侍卫将领过来喝止道:“不得直呼瑞王名讳!” 夜徇火冒三丈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是夜梁六皇子,你敢对我不敬,就是蓄意挑起两国争端!” 事实上,除了沈娴的“后宫”以外,随行的其他人在这一夜里都相当安眠。 连青舟和贺悠一个院子,等第二天听说昨夜一晚上夜徇那院子里的人都不得安眠,两人不由深深地庆幸,还好自己立场坚定,没去与那群后宫美男子站一堆。 昨夜负责巡逻的侍卫将领到苏折面前来回禀情况。 苏折淡淡问:“刺客抓到了吗?” 侍卫将军一本正经道:“没有,但夜梁六皇子对瑞王不敬,直呼王爷名讳,还破口大骂。” 苏折道:“他喜欢骂就让他骂,我又不会少块肉。今晚继续盯紧了,勤加巡逻,直到抓到刺客为止。” 额外意思是——这些人到了这行宫,在他眼皮子底下,往后都别想睡个安稳觉。 “是。” 第674章 你们是她何人 晨时用早饭时,连青舟与贺悠来了,沈娴却是不见夜徇和那些个美男子。 沈娴随口问了一句,连青舟温温笑道:“听说是昨天他们院里闯进了刺客,这北夏行宫里的侍卫一晚上忙着搜刺客,他们便一晚上没睡得着觉呢。现在都还在房间里补觉。” 沈娴皱了皱眉,看了一眼连青舟,道:“刺客行刺夜梁六皇子,你竟还笑得出来。” 六皇子要是在北夏出了事,那便是三国之间的大事。当时沈娴是这样想的。 连青舟闻言,脸上的表情凝了凝,眼观鼻鼻观心,道:“在下不应该笑么,哦对不起,那下次在下注意。” 沈娴问:“刺客抓到了吗?” 贺悠清了清嗓,刚想说话,门外却冷不防响起一道清淡的声音:“暂且还无头绪,不过今晚会加派人手,保护六皇子的安全,楚君大可放心。” 沈娴怔了怔,循着声音看去,苏折恰巧从门外走了进来,在桌前落座,像是要和他们一起用早饭的样子。 沈娴自以为无懈可击地勾起唇角,道:“瑞王殿下好早。” “楚君早。” “怎的到这里来了,没和瑞王妃一起用早饭吗?”话一出口,沈娴蓦地觉得后悔。 明知应该顺其自然,去年她离开的时候不就说得很清楚了么,他身边能有个人陪着,知冷知热总归是好的。可是如今陪着他的人不是自己,她还是该死地介意。 苏折动作顿了顿,深深看了看沈娴,道:“她没来。” “那为了避嫌,你也不应该到这里来用早饭。” “我高兴。” 连青舟与贺悠很有自知之明地随时保持沉默,并且希望这两人闹别扭的时候,还是尽可能地当他俩不存在吧。 而苏羡,安静地吃着早饭,闻言抬起头来,蓦地道了一句:“你不是与你的瑞王妃十分和睦么,怎的会没带她来。” 苏折夹了一块点心,自然而然地放在了苏羡面前的碟子里,道:“不是说楚君后宫里的那些男子让楚君千百个高兴么,怎的也不见他们来伺候楚君用早膳。” 沈娴心头说不出的烦乱,随口道:“听说昨夜有刺客,闹得他们一宿没睡,说起这个朕还得问问瑞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苏折神色清淡,道:“也就那么一回事,若是抓到刺客,会及时告知楚君的。” 随后膳桌上便是一阵沉默。 等放下碗筷的时候,苏折优雅地拿过宫人递过来的巾子拭了拭嘴角,冷不防淡淡看了一眼贺悠与连青舟,复开口道:“你们可是楚君后宫里的人?” 他心想,昨夜倒把这二人给漏掉了。只不过面上平淡,不作声色。 贺悠与连青舟齐齐摇头,“我们不是,我们不是。” 苏折若有若无地扬了扬眉,“那你们是她何人。” 贺悠:“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文臣。” 连青舟:“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商人。” 苏折便似卸下了敌意,温声道:“这里夏日不热,饭后无事,你们可与楚君去青海城里逛逛。” 说着苏折便起身,先行离开了。 沈娴看着那空空的位置,有些怔愣。仿若方才他不曾来过。可是她又很清楚,方才他很真实地坐在自己身边用了早饭。 沈娴双肘撑在锦布桌面上,捧着额头,闭着眼深吸几口气,将那股烦乱的心绪压下。 贺悠与连青舟以及苏羡都默不作声,给她时间平复心情。 沈娴实在不知,自己还能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苏折。他在北夏若是已经成家了,那她就着实不该再带着阿羡来打扰。 明明只要他活着就好,往后他的身边有谁相伴,自己不应该在乎的,早就做好这样的决定了不是吗?可她还是一再的贪婪、在意,沈娴根本遏制不了对他的感情,她实在讨厌这样的自己。 沈娴轻声道:“一会儿便去青海城逛逛,看看船上可有什么需要补给的,都补上,明日离开这里。” 连青舟和贺悠对视了一眼,道:“来一趟,皇上就这样走了吗?” 沈娴起身离开了用膳的这间房,转头回自己的寝房,淡淡道:“我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就这样吧。” “是。” 沈娴走后,连青舟、贺悠又陪同着苏羡在桌前坐了一会儿。 苏羡问道:“你们怎么看?” 连青舟道:“老师对皇上身边来路不明的男性怀有敌意。虽是失忆了,但性子是没变的。” 贺悠说:“看样子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苏羡小脸上没什么表情,道:“可是他说他有王妃了。” 贺悠默了默,道:“可你也说过那三十几个人是皇上的后宫。” 沈娴从寝房出来时,换了一身高襟立领长裙,杏色衬得她肤白,身量纤长窈窕,襟袖上的缠枝绣纹点缀成一抹亮色。裙外一层衣纱,略显飘逸而富有美感。 只是她发间素淡至极,没有金簪银钗,只有一根木簪挽发。 自去年从北夏回去以后,沈娴出行时都用木簪挽发,再也没用过玉簪。宫里为她准备的头饰倒是有好一些,只不过出了必要的场合佩戴一下之外,都束之高阁。 她牵着苏羡,带着贺悠与连青舟,准备去苏折所说的城里逛逛去。 还没出得院子,外面便欢天喜地地跑进来一名少女。少女生得美丽,见了沈娴,笑逐颜开道:“楚君,是我啊,你还记得我吗?” 沈娴笑道:“昭阳郡主,别来无恙。” 昭阳郡主道:“昨夜你们来,都没有机会跟你好好说话。”她眼睛转了转落在苏羡身上,笑得合不拢嘴道,“你怎么生得这样好看啊,真的是和你爹太像了。我是你堂姑,快,叫声姑姑来听听。” 昭阳郡主十分热情,但苏羡看在眼里不为所动,他好像不太承认这样跳脱的人跟自己是亲戚。 昭阳郡主觉得没趣,撇了撇嘴,道:“你这小孩,真没意思。枉我以前常常带你娘去偷会你爹,更枉我常常去看望你病中的爹。唉,没意思。” 第675章 当父亲的心情 沈娴好笑道:“他有些认生,郡主莫见怪。” 昭阳郡主也不是那样小气的人,转而又笑了起来,但看了看贺悠和连青舟时,见不是熟脸孔,眼神里的光还是淡了淡。 昨夜昭阳郡主没能在大楚的队伍里见到她想见的人。 眼下她便直截了当地问:“楚君,那位大将军呢,他怎的没来?” 沈娴饶有兴味道:“他有公务在身。郡主若想见,下次可直接去朕楚京,就能见到他。” 昭阳郡主烦恼地挠挠头:“我倒是想啊,可我家老头子不准。这一年里,我离家出走好多次,最远的也只是走出京城不出三里路,就被逮回来了。算了,不提这个了。” 郡主听说沈娴他们要到城里去逛,也就非常热情地主动带路。 一行人出了院子,正准备前往青海城一观城中景象,只是在出行宫之前,就见北夏皇身边的宫人匆匆往这边走来,见了沈娴与苏羡,躬着身和颜悦色道:“楚君,吾皇想单独见见太子殿下呢。” 沈娴想了想,道:“烦请公公去回话,若是有两国国事相商,朕太子年幼,暂当不得大任,可与朕面谈。只不过朕现在没空,等回来再说吧。” 说罢,她牵着苏羡,母子俩转身就朝脚下延伸的台阶走去。 公公为难道:“这……楚君,并非是有两国国事相商,而是皇上思念孙儿得紧呐。还请楚君大人有大量……” 苏羡顿住脚步,回头冷眼看着那公公,道:“那你就替我问问他,当初我母亲想去见一见我父亲的时候,他怎么没有大人有大量?他是如何拿我父亲的病来逼我母亲立下誓言永不相见的?” 公公噎住,答不上话来。 苏羡就又牵着沈娴的手,一步步顺着台阶往下走,淡淡道:“你且去回话,我今天要去逛城,没空见他。” 公公眼睁睁看着母子俩的身影走远,只得叹了口气,回去禀话了。 北夏皇苦盼着公公把苏羡带来与他相处,结果最后望着公公一人回来,失望道:“让你带的人呢?” 公公说:“小殿下与楚君要去逛城呢。” 北夏皇看了看他神色,道:“你有所隐瞒?朕的孙子都说了些什么?” 公公本不想把那些难听的话说与北夏皇听的,可既然这样问了,他只好如实禀报。 北夏皇听后,沧桑地长叹一口气,道:“他这是在怨朕当初狠心对他的娘啊,这小浑球,就是老天爷派来折磨报复朕的。” 可他偏偏就最是疼爱这一脉儿孙。 青海城里民风淳朴,街市也相当热闹,几人上街以后走走逛逛。昭阳带他们去的街面都是富有北夏特色的,有些东西在大楚甚少见到,连青舟又是一介商人,免不了寻找商机。因而除了补给船上所需以外,连青舟还买了不少北夏的货品。 身后带来的一队便服侍卫,最后都用来当了搬运工,把购置的东西搬去海边船上放置。 沈娴眼看着连青舟买下货品时,从饱满的荷袋里掏出现银来,他亦带了几个商人扈从,扈从身上还有备好的银钱。 沈娴道:“我倒不知你来一趟北夏,带这么多现银。” 连青舟全然露出商人的本性,温笑道:“没办法嘛,大楚的银票在北夏又用不了。在下总得多带些,以备不时之需。不然遇到了好东西却没钱买,那就比较尴尬了。” 这海边城镇天气不错,阳光很好,也不会很炎热。沈娴暂且不去想那些烦心事,心情便也愉快了起来,走在街上笑眯眯道:“那你且多买一些,不花完钱别回去。” 路遇一家卖孩童衣物玩具的商铺,连青舟一头扎了进去,好半天都没出来。他要给他儿子买东西,这北夏样式与大楚不同的小衣裳、新奇的小玩具,他一概不想放过。 大概那就是当爹的心情,恨不能将整个店铺都给买下来。 连青舟出来时,贺悠正笑话他,他随口就说道:“这有什么,做了爹是这样的,等你以后做了爹,只怕会同我一样。”说着就看向苏羡,温笑着又道,“想当年阿羡刚出生不久,老师就一次性给买了两三年的小衣服,恨不得阿羡一天穿一样。玩具也够他从一岁玩到三五岁……” 话说到这里,连青舟感觉好像有些不合时宜,便及时打住。 好在沈娴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并无多大异样,只有些悠远。 昭阳还不知不觉地开口问:“咦,阿羡的爹原来是你的老师呀!我哥哥他看起来也不老,怎么会有你这么大个学生。” 沈娴随手从连青舟买来的东西里抽出一枚羊皮鼓,把玩在手里,两颗玉珠击打在羊皮鼓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一路往前走,一路听着鼓声,就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阿羡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玩着他父亲给他买的拨浪鼓时的光景。 沈娴便若无其事地笑笑,道:“那个时候是这样的,我也是后来才明白,他初初当了父亲,也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送到自己儿子面前。” 沈娴走了不远,脚步倏而停了下来。她抬头时,看见一袭黑衣身影,穿梭在街道上,恍若他是穿梭过了时光,朝自己这边走来。 阳光有些刺眼,沈娴眯着眼,看着他。 直到他站在自己面前,沈娴才真真切切地看清他的脸。 苏折。原来他离自己这么近啊,一伸手就能碰到。可是沈娴恍惚却觉得,他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 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心情,一丝一缕,因为他的到来,因为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全乱了。 沈娴问:“你来干什么。” 苏折半低着眼帘,深深看她,应道:“来逛街。” 沈娴便笑了笑,道:“那瑞王殿下还请继续逛,这条街我们方才逛过了,我们去别处。” 只是方才还同她一起逛街的几人,眼下没有一个要响应她的意思。 沈娴抿了抿唇,遂转头准备往回头。不想手腕上一紧,她回头去看,见苏折面色平淡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那手指微微收紧在她腕上,似玉石一般清润,让沈娴顿时一慌,袖摆下用力挣了挣,不想他却握得更紧。 苏折抬头看向几人,道:“昭阳,你带他们再在城里转转,若是累了就先回去。” 昭阳郡主讷讷地点了点头。 苏折侧目复看下来,幽邃的视线与沈娴的撞在一起,不容抗拒道:“我带她随处走走看看。” 第676章 以前我爹,有这么强横吗? 于是最后沈娴就这样被苏折于光天化日之下给拖走了。几人目送着她同苏折离开,毫无要出手相助的样子。 沈娴气道:“愣着干什么,还不上前来帮我!” 贺悠无辜道:“随处走走看看也好。” 连青舟亦无辜道:“权当散散心。” 这两人是打定主意,在帮助沈娴的同时,绝不与苏折对着干。毕竟往后有可能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日子还长。 “阿羡,救我!”关键时候,这两人叛变了,沈娴只能指望她儿子。 可哪想苏羡呆呆的样子,似回不过神来,傻了一般。沈娴叫他他也没反应。 等到苏折拉着沈娴走远了,贺悠才掇了掇苏羡的小肩膀,道:“都走远了,你这发愣也愣得太久了。” 苏羡回了回神,一本正经道:“偶尔发愣走神一下,也情有可原。” 贺悠哭笑不得,心想装得还挺像,不仅坑爹,现在连他娘也坑啊。 苏羡板着脸,思忖道:“以前我爹,有这么强横吗?” 贺悠道:“平时倒是好说话的,生起气来,估计差不多是这样强横的。” 昭阳郡主八卦地凑过来,点头说道:“嗯嗯,他确实是生气了的,这个我可以作证。在北夏这一年来,我都没见他这么气过,真的是太吓人了。” 连青舟总结道:“老师不是失忆了么,还如此紧盯着不放,应该是受了刺激。” 苏羡道:“他就应该主动些才好。” 苏羡就是要刺激他爹,才能让他爹主动争取。看样子,给他娘准备的后宫团还是有用的。从今早起,他爹就已经主动出手了。 失忆有何可惧的,只要他爹还在乎他娘,等往后,迟早会把以前的事再想起来的。 这时苏羡才转头看向昭阳郡主,道:“你说从没见我爹这么气过,很吓人?” 昭阳郡主道:“是啊,就昨晚。” 苏羡问:“他怎么气的?” 昭阳欲言又止,睨了睨苏羡,道:“连声堂姑都不肯叫我,我凭什么告诉你。” 苏羡又问:“那你知道我爹可真有一位瑞王妃吗?” 昭阳郡主翻了翻白眼,道:“我同他一并住在京城,瑞王府办什么事我当然知道,你这不是废话吗?” 苏羡就笑了,他笑起来十分好看,虽不如苏折那般风清月白,却继承了父亲的神韵,笑容里又多添了几分孩童的软糯,极其讨喜。 他仰头就冲昭阳郡主软软喊道:“堂姑。” 这一声“堂姑”直喊到了昭阳郡主的心坎里。 昭阳郡主一喜,连忙蹲下来就要对苏羡搂搂抱抱。见苏羡一脸嫌弃的模样,郡主笑得贼兮兮的,道:“怎么,不给抱哦?不给抱我就不告诉你。” 苏羡一脸大义,道:“抱吧。” 郡主一把将苏羡搂进怀里,又搓又捏,脸上笑容十分灿烂:“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好玩啊?” “好玩啊?”苏羡生无可恋道,“那你自己生一个啊。” 昭阳郡主完全忽视了他的不满,自我陶醉道:“不行,给姑姑亲一口。” 苏羡实在很不满意了,怎么女人都这样,搂着了就想揉一下,揉着了就又想亲一下,真是得寸进尺。 昭阳郡主脸凑过来,被苏羡躲开。苏羡道:“够了,我可没说要给你亲。” 昭阳郡主理所当然道:“搂搂抱抱亲亲,不是一全套的动作么?从你答应给我抱的时候起,就等于是默认要给我亲了啊,你现在想反悔啊?反悔了成啊,反正我抱也抱了摸也摸了我又不吃亏,我才不要告诉你关于你爹的一切呢,这么小气。” 说真的,贺悠与连青舟还是头一次见到苏羡被气成这样子。 贺悠努力憋着笑,劝道:“算了算了,就给她亲一下吧,反正亲一下又不会怎么样,你要想想,一切都是为了你娘。” 苏羡冷静了一下,诚然,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就这么放弃反而是自己比较吃亏,白给这女人搂搂抱抱了。 遂他道:“来吧。” 昭阳郡主霎时又眉开眼笑,捧着苏羡的小脸,一连亲了好几口。 苏羡绷着小脸:“不是只亲一口吗?” 昭阳郡主:“反正我都亲了一口了,再给我亲两口又不会怎么样。” 街上路过的行人都不由看着这位笑得极其明媚的少女和一脸不耐烦的孩子。昭阳郡主一见有人看过来,就自己介绍道:“这是我侄儿,怎么样,他长得很可爱吧?” 大约是她的喜爱之情发自内心,因而很能感染人。淳朴的百姓还会笑着答应一句:“很可爱,姑娘真是好福气。” 昭阳郡主这一整天心情都非常好,像一束阳光,能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把她哄高兴了,随后苏羡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昨晚我爹怎么生气的?” 昭阳郡主道:“昨晚我本来是想去找你娘的,哪想被他截在院外,眼神冷森森的,可吓人。他一个字都不让我说,大概是不想我管呗,昨晚你们睡了可能不知,他一直守在你娘的院外,直到房间里的灯熄了也不肯走。” 昭阳郡主又道:“你还可能不知道,这一年以来,他和皇上的关系闹得特别僵。大概是因为皇上当初把楚君赶走了,给了楚君难堪。” 苏羡一直沉默着,听昭阳郡主讲述这一年以来他爹在北夏的境况。 后来苏羡问:“那瑞王妃呢?他娶了吗?” 昭阳郡主道:“你是问去年那个瑞王妃吗,本来是要娶的呀,可后来不是楚君来把你爹给抢走了么,只不过两人没能逃得掉,又被皇上给拦下了。” 苏羡巴巴道:“昨天晚上他说他与瑞王妃十分和睦。” 昭阳郡主噗嗤笑出声,道:“那个瑞王妃早被他遣回娘家了,皇上要让他再娶,他不娶,后来全京城都知道他不喜欢女人啊,这又不是什么秘密,稍稍打听一下就会知道哒。” 说着又叹了口气,道:“他是不喜欢女人,他好像就喜欢楚君。也难怪,要是我看到心爱之人身边花团锦簇的,我也会气得吐一盆血。” 昭阳郡主还不忘向苏羡打听一下:“欸,你娘当真有那么多男宠?” 第677章 做都做了,怕什么人言可畏 苏羡眯起了眼,道:“好像我们说的是我爹,你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聊天范围。” 他们回到行宫时,正值正午,很明显,沈娴还没有回来。她和苏折在一起,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 所以只好由贺悠和连青舟陪同苏羡一起用午饭。 贺悠道:“你现在还怨你爹吗?即使失忆了,他也是想回到大楚与你们团聚的。” 苏羡抬起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怨他?” 贺悠无奈道:“那你还这样子气他。” “我只是提醒一下他,危机无处不在,他再不回去,惦记着我娘的人可多了。” 这厢,苏折带着沈娴穿梭在来来往往的人潮里。沈娴不情不愿地由他拽着,手上有股不容她抗拒的力道。 她心里在想,说好的统一战线呢,说好的改变战略呢,结果一到了关键时候,连儿子也丢下她不管不顾了,还是她亲生的么。 她强迫自己不要把注意力集中在苏折的身上,想什么都可以,看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想他,不能去看他。 手腕上的那只手动了动,却不是要松开她。宽大的袖袍下,他手指微动,顺着沈娴的手腕缓缓往下滑。 直至碰到了沈娴的手。 沈娴手指下意识一缩,却是慢了一步。结果被他手指交缠,强硬扣住,最终与她十指紧扣。 他手心里的触感和温度浸透自己的皮肤,传达到了心里。沈娴从侧后方看着苏折的背影,心里泛开阵阵悸痛,却是勾唇笑道:“光天化日,大庭广众的,你这般紧牵着我过街而行,就不怕人言可畏?” 苏折似乎一笑而过,无所谓道:“做都做了,怕什么人言可畏。”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顾忌和避讳的。他倒是恨不能让所有人都看看,他就是爱牵着这个女子。 “你要带我去哪儿。” “不是说了么,带你随处走走看看。” 那袖摆下,沈娴悄然与苏折的手做斗争,可是就不见他松动半分。她心里又烦又苦,以往自己所奢求的甜蜜,却在这种不明不白的情况下上演着。 沈娴没有办法做到像他那样平静,尽管她经过许多的历练和打磨,修炼成的一颗再怎么平寂的心,到了苏折面前,最终也还是会方寸大乱。 苏折路过一间首饰铺时,想了想,带着沈娴走了进去。 沈娴抗拒道:“我不看首饰。” 苏折站在台阶上,回头看她,那深沉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触及发红的耳根时微微顿了顿,道:“我要看,成吗?” “要看你自己进去。”沈娴撇开眼,避免可他视线接触,气闷道。 但毫无疑问,她还是被苏折给拖进去了。以前她怎么没觉得,这个人居然如此蛮横。 苏折在铺子里挑了好几样发簪。 彼时沈娴坐在铜镜前,有些怔愣的,她刚要站起来,就被一只手压在肩膀上又坐了回去。 透过铜镜,她依稀看见苏折就站在她身后,洁白的手指间拈着一枚发簪,轻轻地送入到她的发丝间。 沈娴回不过神。 苏折缓缓俯下身,若有若无地靠近她的颈窝,深深看着铜镜里那双水润的眼。 幽幽沉香让沈娴呼吸一窒。她慌忙低下头,偏离他一些,随手摸了摸发间的簪子,好笑道:“你莫不是要送我发簪?” 她真怕自己忍不住,想往他身上靠近啊。 苏折道:“我送不得?”他见沈娴要取下,又道,“我已经付过钱了,要扔要留随你处置。”说着便当着沈娴的面,将她本来的木簪给收走了,放进自己怀里。 沈娴沉默片刻,没有发簪挽发,她总不能披头散发地出去。遂打消了要把簪子抽出来的念头。 随后苏折带她去吃午饭。 这青海城临海,城中自然有许多海鲜美食。滋味最好最鲜的,当然要属刚从海里打捞起来的海虾海蟹等。 苏折带沈娴到了一处海岸,岸上搭着不少摊棚,看起来简简单单。摊棚内却是在清蒸海鲜,大老远便能闻到一股香甜气息。 许多本城里的人喜欢到这里来吃海鲜,因为食材好,即使没有各种复杂的工序烹制,那本真的滋味照样能挑逗味蕾。 两人在一处棚里坐了下来,棚外是明亮的阳光,脚下鹅卵石铺地,踩起来有些舒坦。 老板问他们要吃点什么,苏折要了他们的招牌特色。 沈娴一句话也不同他说。 苏折道:“不喜欢这样的地方?” 沈娴记得多年前,苏折亦是带她去寻常的摊棚里吃东西,吃了一碗让她永生难忘的同心面。 那阳春河岸也如同眼下这海边一样,是一个人人都可以来去的地方,他们和普通的老百姓别无二致。 那时沈娴便觉得,苏折与别人不同。他有一份淡然出入于市井、大雅雅于俗的清高,那不是浮于表面,而是沉敛于内心的。 依然如同他眼下这一般。 沈娴不答,苏折便又道:“若是不喜欢,我带你去别的地方。” 还不及动,沈娴就拉住了他的衣角,很快又放开,道:“你既然带我来了,岂会料不到我喜欢还是不喜欢,你是那么一个没有准备的人吗?” 以前他带她吃同心面的时候,可是连几个铜板都算计得清清楚楚的。 苏折道:“我不太记得你以往的口味,只是想带你来试试这里的地方菜。你可以喜欢,当然也可以不喜欢。” 沈娴点点头,道:“也是,你什么都不太记得。” “也不是永远都不会记得,”苏折安慰她一般,轻声道,“鬼医说,指不定哪天便能渐渐回想起来。” 这时,刚蒸出来的海蟹摆上了桌。一只一只,又肥又大,只不过甲壳尖利,一时还无从下手。 苏折净了手,随手捡了一只,沈娴见他手指挑开了壳,将里面白嫩的蟹肉抽出来,放进沈娴的碗里。 他剥海蟹的动作悠闲自在,修长微曲的手指仿佛比沈娴想象的更有力,那坚硬的蟹壳蟹脚在他手上被剥落,一时沈娴看着他利落的动作,愣住了半晌。 不得不承认,他剥蟹的动作也真好看,仿佛光是欣赏他剥蟹就够了。 苏折似一直专注着手上的动作,可唇边却若有若无地扬起了弧度,道:“发什么愣,再不吃就凉了。” 第678章 何时变得这么霸道 沈娴回过神来,看见碗里都是他剥出来的蟹肉。她固执道:“我要吃也不用你剥。” 说着沈娴自己就要来拿螃蟹自己剥,却被苏折从容地把一盘子海蟹移到自己这边,沈娴需得到他身边来才够得着。 这人真是让自己又气又无奈,沈娴道:“才一年不见,你变了许多,何时变得这么霸道。” 苏折扬了扬眉,道:“是么,你也变了许多。不肯自己吃,是要我喂?那等我剥完手上这只。” 沈娴哽了哽,按下那股又漫上来的悸痛,最后自己动了筷,吃起了苏折剥给她的蟹肉。 坐在对面对她好的人,明明是自己最奢望的人,为什么还要越吃越难过。 沈娴自己是知道的,她以前是害怕苏折身体不好,总是因为她而受伤。而今是害怕自己沉溺在他的温柔里,后来才发现他真的已经不属于自己。 蟹肉本身带着些许海水独有的淡淡咸味,吃在口中,回味无穷。沈娴吃得很慢,细细品尝,想着大抵苏折这样子给她剥东西吃的机会往后都不会再有。 神思间,听苏折问:“一会儿还想去哪儿走走。” 沈娴道:“我想回行宫。” “时辰还早,我带你去听戏。” “既然你都有了安排,还问我做什么。” 苏折淡淡笑了一下,道:“如你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我可以重新安排,只不过像回行宫这种事就免了。” 顿了顿,又轻声细语道:“去年你来的时候,我尚在病中,不曾好好带你逛过,好在这次有机会,可以让我补上。” 沈娴又是一阵涩然,问:“你身体好些了吗?” 苏折道:“这一年好生调养,好了许多。”末了又道一句,“你别担心。” 沈娴木然道:“我才没担心。” 苏折把蟹肉都剥进沈娴的碗里,后来他动着筷子往她碗里夹来吃。苏折不觉与她同食一只碗有什么,沈娴却悄然红了耳朵。 同食一碗,比那年的同心面更亲近吧。 她很不耻自己对苏折这样的反应,过去了这些年,在这方面她分毫没有长进,苏折对她一有所亲密举动,不管她愿意还是不愿意,都会控制不住心慌意乱。 上午从苏折把她从街上牵走时起,她耳根就一直热烘烘的。 能让她这样慌乱的,这世间也就只有苏折一人了。 沈娴索性把自己的碗推到他面前去,然后随手拿了新蒸出来的海虾剥开了壳,准备吃虾肉。 这海虾比海蟹好剥,简单容易,且不伤手。 但是沈娴一抬头就发现苏折紧紧盯着她。她眼神有些闪,道:“你看我干什么。” 苏折移了移视线,看着沈娴手里新剥好的虾肉,道:“我也想吃这个。” 沈娴想,苏折辛辛苦苦给她剥了几只螃蟹,她给人剥一只虾礼尚往来应该说得过去。 遂沈娴准备将虾肉放到苏折的碗里去,却半途被他给截住。 他握着沈娴的手腕,伸向自己。沈娴抽了抽手,他像方才在街上一般,握得更紧,直至自己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到了他嘴边。 苏折就着她的手吃了她剥来的东西。温温浅浅的气息落在沈娴的手指尖上,她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在苏折松开的一刹那,匆忙收了回来。 苏折道:“我还记得去年,你喂我喝药的时候,说着要口对口喂我。而今却是让你用手喂我,都不愿意了?” 沈娴低着眉目,自嘲道:“去年,和今年相比,还一样吗?我若倾心对你,还能打动你吗?还来得及吗?” 最后东西没吃完,沈娴从摊棚里出来,头顶刺眼的光线让她的视野里一阵恍惚。 她脚踩在鹅卵石上,感觉脚心里酸酸的,继而整个人都酸酸的。 苏折从后面跟了上来,仍是一手紧牵着她的手,仍旧不管她愿意还是不愿意,将她拖去了戏园。 不想下午来看戏的人挺多,两人混在嘈杂的人群里,进入戏园大堂。苏折定下了一个二楼视野最好的位置,一楼堂上的阵阵拍掌欢呼声,沈娴觉得极好,能够掩饰一下她与苏折之间无话可说的沉默。 这戏一点都不好看。 不然沈娴何故看着看着就走神。苏折又何故一眼没看,只盯着身侧的她看。 等台上的戏演完了,观众们陆陆续续地散场,都还在回味和相互交流着戏里面的内容。 人都走光了,也不见苏折和沈娴动身。戏园里的小厮上楼来请,道:“两位客官,已经结束了哩。” 至于台上当时演了什么,两人均是一片茫然和无动于衷的表情。 出来时已经黄昏了。 暖金色的斜阳把这个海边城镇烘托得柔和而静谧。 北夏的房屋建筑,与大楚没有太大的区别。街头巷陌,百姓人家,张开蛛网一样的一条条后街小巷。 沈娴走在那小巷里,抬眼看着苏折的身影,蓦地她停住了脚步,终于出声道:“苏折,你到底想干什么?如果你只是想看我的笑话,应该已经够了吧。” 苏折想了想,道:“上次你说的阿羡,原来是你儿子,他长得像我,也是我的儿子。” 沈娴用力地挣脱他的手,悄然红了眼,咬牙道:“今天陪你浪费了一天的时间,我没有兴趣陪你再浪费下去。” 苏折扬手将她拽了回来,抵在墙边。他冷不防靠近,与她鼻尖相抵,四目相对。 沈娴颤了颤眼帘,伸手来推他。可苏折不动半分。 苏折轻声与她道:“你生气?你为何生气?那个去年张扬跋扈要来抢我的女子,今年却是要对我避而远之。诚然,是不一样了。” 沈娴嗤笑一声,道:“去年我就已经答应了你的父亲,往后对你绝不纠缠,现如今你却要来纠缠我是吗?” “那我答应了么,”苏折目色幽邃地看着她,“我答应了往后不许你再纠缠了吗?” 第679章 今天加一更 沈娴突然之间觉得,今天一天都总是被他牵着鼻子走,她真是窝囊够了。 听苏折这样一说,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大怨气,沈娴咬牙切齿回道:“你这么喜欢有人纠缠你,你不是与你的王妃夫妻二人那样和睦么,你去找她啊。我走的时候,是说过有人陪在你身边也好,”她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笑得眼角绯红,蓦地有些精疲力尽,“是挺好,最后你还是与她完了结婚大礼。” “夫妻二人”这四个字,沈娴记得昨晚从苏折口中说出来的时候,锐利非凡,像刀子直插入她心脏。而今自己也说了一次,依然是那么痛。 他最后,和别人成了夫妻二人。 沈娴紧紧皱着眉头,其实她知道自己在不满什么,她也知道自己在痛苦什么。 她想他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可最后她还是失去了。想起来,怎么都有满腹的怅惘和不甘吧。 那种感觉就好像,将自己最珍视的宝贝,拱手送给了别人。她手上空空如也,再也没有了。 沈娴身子靠在墙上,微微仰头望着苏折,没心没肺地笑道:“你既然有了别的女人做你妻子,往后就不要再来缠着我了吧。我们就这样,你做你的北夏王爷,我做我的大楚女君,各自欢喜。本来我也没想要强求,只想你过得安好就成。” 苏折深深看着她的言不由衷与强颜欢笑,他亦微微凝着眉峰,道:“去年你走的时候说,你对我只是一时新鲜是吗?你后宫里美男如云,不止我一个是吗?” “是。”沈娴应道,“这回来,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是说说而已。” 苏折面色晦暗,气得不轻,道:“我以为那时你只是为了骗我才找了一个那么烂的理由,如今亲眼所见,你倒还真做得出来。” 可是他不但没有因此而退缩,他反而将她逼得更紧,“那么我现在问你,你对我所谓的图新鲜,新鲜感还在不在?” 沈娴喉间一哽,眼睁睁地看着苏折微微错开侧脸,一点一点地朝她的唇靠近,她囫囵就颤声道:“早就没有了……” 苏折一顿,停住。 沈娴身子轻轻地颤,再道:“我对你早就没有新鲜感了。” 苏折细细看着她的脸,将她眼底里的脆弱和难过尽收眼底。良久,他道:“可你的表情,不是你嘴上说的这样的。” 在沈娴眼眶里的泪倏地溢出时,苏折抬手拭了去。他脸色很沉郁,却总也抵不过对她的心疼,最终还是放开了她,轻轻道:“在你对我还有新鲜感的时候,我会一直缠着你,直到你彻底厌烦为止。” 他牵了沈娴的手,动作很轻浅很温柔,只要沈娴稍稍用力,就能挣开。可沈娴最终还是没有挣开。 苏折带她往回走,边走边有些恨恨的意味说道:“你是君王,后宫之中不可能只有一人,我知道。我只是被你折磨得,有些失了分寸。可就算你的身边有其他男人,你为何要把他们带到这里来,你就再骗一骗我当做是没有,也不肯?” 沈娴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道:“那你也不肯骗一骗我啊,别告诉我你有了王妃不行吗?别在我面前说什么你们夫妻二人不行吗?” 苏折看了看她,复又微抬了抬头,落日的霞光洒在他的脸上,总也照不亮他一双宛如黑夜的双眸,可那光景依然美不胜收。 最终沈娴听他轻声细语道:“你真是快要气死我了。” 等回到寝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苏羡正在寝房里等沈娴回来,要是沈娴一直不回来,他好像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样子,自个换上了寝衣,准备爬上床去睡觉。 沈娴进房看见他这副模样,愣了愣,道:“要是我一夜未归,你就一点儿也不着急?” 苏羡一本正经道:“大人之间的事,小孩子不是不应该多管多问吗?” 沈娴:“……”竟无言以对。 苏羡坐在床上,又问:“今天和我爹出去玩,开不开心?” 沈娴道:“一点也不开心。” “他惹你生气了?” 沈娴默了默,苦涩道:“你不是才说了,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少问。” 见她不想说,苏羡也不勉强。 后来沈娴准备洗漱,随手抽下发间的发簪时,那凉润的触感才使沈娴想了起来,木簪已经被收走了,她头发里别的是一支玉簪。 她把玉簪拿在手上,仔细一看,不由一怔。 沈娴清楚地记得,当时苏折别在她发间的簪子是一支碧玉簪,可眼下她手里拿着的却是一支白玉簪。 那白玉簪她再熟悉不过,是她以往常常佩戴的,苏折曾赠给她的定情信物。可是去年她已经把这簪子归还给了北夏皇,眼下却又辗转到了她的手上。 那种心情百转千回,难以言喻。 沈娴把白玉簪捧在心口,沉默良久,忽而哑然道:“阿羡,明日走的时候,帮娘把这簪子拿去还给你爹,好不好?” 苏羡翻身就睡在里侧了,背对着沈娴睁着眼,小脸平静道:“硬要还的话,不是应该你自己去才显得有诚意吗?” 当晚苏折回来,昭阳郡主就偷偷去找他,在他门外唤道:“哥哥,你出来一下,我有重要情报!” 苏折眉眼疏淡,开门站在门框里,道:“说来听听。” 看样子把昭阳郡主放在沈娴那边,也不是全无收获。 昭阳郡主道:“今个他们在买东西装船,听说明日要起航返回大楚啦。” 苏折窄了窄眼帘,不置可否。 正当这时,外面有了动静。沈娴经宫人指引,来了苏折的住处。 一进院,就看见昭阳郡主也在门前,沈娴若无其事道:“可是打扰到你们兄妹相叙了?” 昭阳郡主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正准备要走的。” 沈娴道:“也不用,我来还点东西就走。” 但昭阳郡主还是看得懂形势,不等沈娴上前,就一溜烟跑掉了,还道:“楚君不用着急,东西可以慢慢还,还有这么大一晚上呢。” 沈娴:“……” 第680章 进来喝杯茶么 昭阳郡主一走,院里就剩下沈娴一个。苏折靠在门边,一直看着她。 她往前走了几步,有些没话找话地随口问:“郡主与你说了什么?” 苏折道:“说了点今日带阿羡逛街的事。” 沈娴走到一步台阶前,停住。他屋子里的光柔和地溢了出来,照亮了她的脸。可苏折逆着光,神情或深或浅,她没有细看。 苏折侧身往门框边让了让,挑眉道:“进来喝杯茶么。” 他应该是才沐浴完毕不久,换了身衣,身上泛着略湿润的清浅气息。 沈娴抿了抿唇,心跳突然乱了几下。进他屋子让她有种进虎穴狼窝的错觉,她还没有这么大意。 遂沈娴道:“不了,我很快就走。” “你怕啊?”苏折疏懒地往门框边倚了倚,“以前你主动招惹我的时候,怎不见你这样怕,现在却连我房门都不敢进半步,怕我吃了你?” 沈娴气闷道:“我怕甚,只是进进出出的,浪费时间。”她也不跟苏折废话了,抬手拿着白玉簪递给他,“白天在首饰铺的时候,你莫不是别错了簪子。还你。” 苏折淡淡看了一眼那白玉簪,道:“没别错,是这支。” 沈娴道:“你不妨把它送给你那瑞王妃,落在一个外人手里,不清不楚的。” 苏折看了她半晌,沈娴伸着的手都有些酸了,也不见他要接的样子。他道:“你站这么远,我够不着。” 沈娴道:“你伸一下手,就能够得着。” 苏折道:“我不伸。想让我接,你便上前几步来,连这点诚意都没有么。” 先前小的跟她说要有诚意,现在大的又跟她提诚意! 一人站在台阶下,一人站在屋门前,两相僵持了片刻。 最后沈娴决定忍了,踩着台阶一步步走上前,站在苏折的屋檐下,再把白玉簪递给他,道:“现在我算是很有诚意了吧。” “你就这么不想要我送你的东西?”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捉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从她手里拿走了白玉簪。 沈娴看着手里变得空空的,紧接着发间一紧。她冷不防抬头,撞进苏折看下来的眼眸里。 苏折接了她递来的簪子,可转眼又别在了她的发髻上。 他依稀往发簪上抚过,洁白的手指顺着往下捋了捋沈娴的鬓发,淡淡笑了一下,却不容置喙道:“这是我母亲留下的遗物,可惜还不能由你自己处置。现在我赠给你了,你便得把它留好,来日若是在你手上不见了,我是要找你算账的。” 沈娴瞠着眼,看着苏折缓缓俯下头朝她靠近。那时他眼里仿若有星辰在闪烁,将她溺进他沉邃的苍穹里。 她有些找不着北。 就在苏折将将要碰上她的唇时,她伸手抵住了他的胸膛。 又拒绝他。第二次。 苏折晦暗地盯着沈娴的唇,几乎就快要忍不住,想把她揉进怀里狠狠吻她。 苏折语声缠绵,与她道:“不喜欢我吻你?可去年碰到你的唇时,给我的感觉很好,到现在我还念念不忘。” 呼吸瞬时凌乱,沈娴深深浅浅地呼吸着,指腹上敏感地摩挲着他衣襟上的暗纹。 沈娴下意识地想逃。 她不想面对苏折。 沈娴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就走,嘴里道:“去年去年,你总是在说去年。可是已经过去一年了,还能回去么。” 苏折捉住她的手,低低道:“到我房里坐坐。” “我不要。”沈娴声音里都有些颤抖,却是倔强而坚决道。她知道自己对苏折没有招架力,再迟片刻,她定然全面溃败了。 她不想在他面前败得那么难看。 他挑了挑尾音,“为什么不要?” 沈娴道:“你不是已经有人了么,与我在这里纠缠不清,算什么意思。放开我。” 苏折道:“那你怎么不问问,她姓甚名谁,和去年是不是同一个人,长什么模样,性情如何。” “我不想知道。” 她要逃,苏折便强硬地把她拉到面前来,道:“原以为我已经很失控,却发现你比我还失控。三句话总是会提及我的王妃,你既这么在意你就说出来,你想知道什么你就问。我定然会为你答疑解惑。” 沈娴匆匆道:“我根本没兴趣。” 苏折仍是不放手。 她红了眼瞪他,道:“你要我和你讨论你的王妃,讨论她的性情,讨论她的长相,讨论她和你的夫妻关系,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她用力地挣开,不惜弄伤自己的手腕。苏折蓦地一松,看着她跌跌撞撞往后退,然后落荒而逃。 苏折看着自己的手,手心里还残留着她的余温。他感觉好像打开了一个错误的开始,往后每每谈到这个话题,左右都会是错误的,是不合时宜的。 第二日沈娴携苏羡去向北夏皇辞行。北夏皇千百个不愿意,这才来一天,怎么第二天就要走了啊?况且他还没时间和机会跟孙子拉近感情和关系呢。 遂北夏皇哄苏羡道:“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呢,是不是青海城里不好玩啊?要不再去青海城背后的山坡草原游玩一番?那里草原绵延千里,风光无限,与大楚可不一样。” 苏羡道:“我倒是想去看看,可我娘要走,我也没办法。” 北夏皇沉目看了看沈娴,沉吟了一阵,十分不情愿,却还是出声挽留道:“楚君可在这多留几日。” 沈娴挑挑眉,道:“能听北夏皇亲口挽留朕,倒是破天荒。北夏皇应该是希望朕永远不来这北夏的。”她低眼与苏羡又道,“向北夏皇告辞。” 苏羡像模像样地揖道:“告辞。” 北夏皇眼睁睁看着母子俩牵着手转身离开,就快要走出殿门时,北夏皇终于忍无可忍,道:“沈娴,朕已然对你一再退让,你还想怎么样!你要走可以,但你必须把朕的孙子留下!” 沈娴顿了顿脚,侧身回头,看着北夏皇勾唇浅笑,那眼神里的肃杀冷戾之意顿显。 第681章 那毕竟是我爹,我比你清楚 沈娴道:“你已经留下了一个,如今你还想再留下一个?今日北夏皇若是扣留了朕大楚的太子,就莫怪朕当真与你北夏翻脸了,纵是踏平你北夏疆土,也定要将太子夺回来。一国储君关乎朕大楚将来国运,届时大楚上下必定全力一心,讨伐北夏。” 北夏皇眯了眯眼,身上溢出丝丝杀气,道:“那朕是否现在就应该永绝后患呢?你好大的口气,别忘了,你这位大楚的女君和太子,眼下可都在朕的地盘上。” 沈娴笑笑,道:“不光只有我们,还有夜梁的六皇子。朕大楚东海,战舰齐备,国富兵强,倘若一日与夜梁联手,就算没有我这个大楚女君又如何,照样能让你北夏永无安宁之日。” 那谈笑间,当真是从容淡然、云淡风轻,无半分一时意气,却字字都透着杀伐。 如今的大楚,民心所向,朝堂团结,她确实有这个实力。 以前初初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孙子时,北夏皇确实动过念头,要把孙子再抢回来。可如今发现,大楚发展了短短几年时间,让沈娴羽翼丰满,他已经抢不回来了。 不论是于公于私,北夏皇都不能动沈娴和苏羡。 沈娴转身又走了两步,身后北夏皇开口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让朕与阿羡爷孙相认?” 沈娴没有再回头,依稀道:“是朕不让你们爷孙相认吗?阻碍你们的不是朕,而是你自己。是你不让朕与他爹相认,亦是你让我儿没有了爹,如今,你还妄想做他的爷爷?” 她低沉着嗓音,一字一顿道:“朕和阿羡,都不需要那种东西。” 遥想去年,沈娴在北夏皇面前如何卑微、如何被看轻,她都毫无怨言,那时她以为,只要能让他回心转意,只要能让她与苏折在一起,就算低下一等地有求于人也是理所当然的。 最终北夏皇还是没有成全。她怨过吗?若说丝毫没怨过,那是假的。 可所有的怨加起来,也抵不过今日的决绝,甚至是有些恨意的意味。 蹉跎半生,直至最终失去,除了留给她的阿羡,她已经一无所有了。他们还想要怎样呢? 沈娴去意已决,从北夏皇殿上出来,带着夜徇和那一群自己尚还认不过来的美男子,离开了行宫。 夜徇今日尤为光鲜亮丽。看见沈娴,简直笑眯了眼,像只慵懒而高贵的狐狸。 看样子,沈娴与苏折应当是缘尽了。此番前来,她应该是感到死心了。 一个有了王妃,一个后宫成群,是个不错的结局。 沈娴从他身边拂衣走过,冷冷看他一眼,道:“再笑得这么幸灾乐祸,朕敲掉你门牙。” 夜徇跟在沈娴身边,安慰道:“北夏不识好歹也就算了,我夜梁可是很愿意和大楚永结两国之好的。” 到了海边,两艘船正泊在那里,随时可以起航。 沈娴眯着眼,看着来来往往的禁卫军船上船下地检查。三十二名美男子相继登上船。 贺悠把苏羡拉到一边,悄悄地问:“你爹没有娶那个什么瑞王妃的事,你肯定没告诉你娘吧,不然会走这么急?” 苏羡道:“这件事留给她自己去弄清楚吧。”他带着他娘本来是来刺激他爹的,结果他娘却被他爹给刺激到了,这是苏羡自己都没有想到的。 不过他爹若是不在乎,何须在那天殿上拿一个莫须有的瑞王妃来刺激他娘。想必那时候,他爹已经被气糊涂了。 贺悠道:“这马上就要开船离开了,让皇上自己去弄清楚,还来得及么。” 苏羡亦是眯着眼,望着平静的大海,道:“他应该知道,要是让我娘这一走,估计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结果话音儿将将一落,那边就响起一道亲热的呼喊:“小侄砸!” 苏羡小脸一抖,阴沉沉地扭头看去,见昭阳郡主跟脱缰似的活蹦乱跳地朝他跑来。 光是看苏羡的反应,贺悠就觉得已经相当有喜感了。 而走在昭阳郡主后面的,赫然便是苏折。他一身黑衣,宛若海潮清风一般,温煦清浅。 他在沈娴身边,陪着她看了一会儿大海,听了一会儿海潮涨起来的声音。日出从海平面钻出来时,忽如琉璃碎裂开来,迸出光芒万丈。 那光景美轮美奂。 在船上船下劳作的人们,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来,欣赏这日出乍破天际的绝美瞬间。 苏折半窄着细长的眼帘,瞳孔深邃,被那初阳霞光淬上了浅浅淡淡的金色。可他瞳色深沉如墨,再亮的光,总也无法照亮他的眼底深处。 沈娴不去看他,问:“你又来干什么。” “听说你要走,”苏折道,“我来给你送行。” 沈娴道:“往后山高路远,怕是后会无期。” “是么。” 这时,连青舟正从船上走下来,径直来到沈娴面前,一脸正色道:“皇上,行船队伍里的人不知怎么的,说是从昨天半夜到今天早晨,都上吐下泻,到现在还不得消停。今日恐怕无法行船了。” 沈娴皱了皱眉,问:“怎么回事?” 行船队伍是船上掌舵、扬帆、望风、引向经验最丰富的人,少了他们,船根本无法出海。 苏折在旁边诧异道:“那可真不巧,可找了大夫来瞧瞧,看看是否是水土不服。” 说着,苏折便让身边的随从回行宫去请一名太医来看看。 只是苏折此话一出,沈娴眉心就莫名地跳了跳,看向苏折,有种十分不妙的感觉。 苏折对她笑了一下,温浅问:“今天还走么,我想大抵是不能够的。” 沈娴气得说不出话来,心里想,一定是他搞的鬼,一定是! 贺悠默默看了苏羡一眼,眼神示意——看来你还真是了解你爹啊。 苏羡眼神回他——那毕竟是我爹,我比你清楚。 不多时,太医就来了,给行船队伍诊断一番,得出结论,还真是水土不服。 太医给开了方子,需得按方子服药,仔细休养个三五日,看看是否好转。太医还叮嘱,这段时间里,不宜行船出海,毕竟船上和地上不一样,否则加重病情,后果难料。 苏折点点头,道:“看来只有等他们身体养好以后,楚君才能再行起航了。”他眯着眼看了看升出海平面不高的太阳,又轻声细语道,“今日天气不错,我再带你到处逛逛?” 第682章 她是我娘,曾是你最心疼的人 沈娴气得发笑,凉凉地看他一眼,转身离开,道:“还是带你妹好好去逛吧。” 昭阳郡主在旁摸了摸鼻子,一脸无辜:“这不关我的事啊。”她腆着脸又来牵苏羡,“小侄子,今儿你们都走不了了,走,姑姑带你去玩,我们去海边捡贝壳。” 苏羡嫌弃地瞧了她一眼,“幼稚。” 昭阳郡主:“可你这个年纪本来就很幼稚啊。” 苏羡走哪儿,郡主就跟哪儿。后来她总算牵着了苏羡那软软嫩嫩的小手,一脸的满足。 她现在成天就想着遛侄子。 一时间海边上的人四处散开,却别有一番安宁与和谐。 海岸线很宽阔,天不亮便出海打捞的海农这个时候缓缓归矣,在另一边划船靠岸。苏折迎着阳光,眯着漆黑的眼,朝水边走去。 见海农正收拾打捞的工具,苏折便与他闲话道:“今日有没有收获?” 那海农兴高采烈道:“今天运气好,捞到好些只肥硕的海蟹,公子可要看看?” 海农靠打捞为生,然后将捞来的海宝卖给需要的人。 这海边经常有人等着买新鲜的食材,只是现在时辰还早,眼下这海边除了两艘大船那边不能靠近以外,基本上没什么人。 很显然,苏折是海农的第一位顾客。 苏折道:“看看。” 海农便将捞来的海蟹给他看,他道:“确实不错。” 最后苏折把那些海蟹全都买了下来,海农给他用绳子绑得结实,拎起来一串串的,在他手上颇有些张牙舞爪。 苏羡一直注视着苏折的一举一动。 眼下看见苏折拎着螃蟹走了回来,苏羡的眼神都落在了那些螃蟹上,好大的螃蟹,壳看起来十分坚硬,挥舞的两只钳子也十分锋利。 苏折走到他面前,看了看他,随后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温和道:“走,回去吃螃蟹。” 苏羡在苏折面前极其好哄,他就这样跟着他爹走了。 好像不需要太多的语言解释什么,父子之间的那种心意是相通的。 说起那些行船队伍里的人以前跟着连青舟在船上路上转悠惯了,经常跑各处地方,适应能力很强。沈娴是不太相信什么水土不服的。 因而她随后去船上看了看他们,自己再一诊断得知,哪是什么水土不服,根本就是饮食上面出了差错。再一盘问,昨个夜里果真有人从行宫里送了夜宵来给他们吃。 沈娴黑着脸从船上出来,见岸上哪还有苏折的影子。她扫视了一遍,连苏羡也不见了。 沈娴把贺悠招过来一问:“那一大一小哪儿去了?” 贺悠如实道:“瑞王去海农那里买了螃蟹,带着太子回行宫煮螃蟹吃去了。” 沈娴摁了摁突突跳的额角,道:“阿羡就这样跟他去了?平时怎么不见他是个这么好哄的人?” 贺悠摸了摸鼻子,道:“毕竟他还是个缺少父爱的孩子么,皇上不妨让太子与他爹处一处,等过几天走了以后,太子再想见他爹也就难了。” 沈娴默不作声,但后来也没有着急回行宫去把那父子拆开来。 眼下苏折与小腿坐在屋檐下纳凉,旁边的炉上蒸煮着今早新买来的螃蟹。待熟了以后,苏折娴熟地剔壳,把白生生的蟹肉还有肥美的蟹黄放在苏羡的小盘子里。 见苏羡愣着没动,他便温声道:“尝尝。” 苏羡小手抓了蟹肉,放到嘴巴里嚼着吃,脸上十分安静,没什么表情。 “好吃吗?”苏折问他。 过了一会儿,苏羡才点头,道:“好吃。” 垂在廊外的两条小腿,时不时悠悠晃着,仿佛踢踏着顺着屋檐斜下来的半寸日光。嘴上虽没说,脸上也没有什么表示,可腿上的动作终还是泄露了他此刻满足而愉快的心情。 苏折手上闲适而细致地剥着蟹壳,他剥的速度不抵苏羡吃的速度,一会儿小碟子里的蟹肉就空了。 苏折问他道:“那些人,真是你娘的后宫?” 苏羡动作一顿,双腿也自然而然地静止下来。 苏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要不是他找人冒充他娘的后宫,大抵他爹也不会搬出一个瑞王妃来,是不是他们之间就不会有这样双重的误会了。 可是在来之前,他不清楚他爹对他娘还存有几分情意,他真的是很怕,他爹不再记得也不会主动,任由他娘受人欺负。 苏羡又很摸得清他爹以往的性子,真要是他爹认定的人,哪会轻易让给外人。他只盼着,他爹这回能够主动一点。要想和姓苏的抗衡,只能由姓苏的去争取。是这个道理没错。 只是他爹和他娘始终是不一样的。 他爹可没有这么好骗。 最多只能在最初时候刺激刺激他爹,时间一久,肯定就露出端倪了。现在这样问,苏羡就觉得他爹起疑了。 可他爹偏偏能忍,就算是起疑,他也能一边暗暗观察,一边徐徐图之。 和他爹相比起来,苏羡又觉得,在感情的事上,自己的娘就像是纸糊的老虎,只能唬一唬外面那些不懂行情的人。 苏羡道:“这个也只能你自己去弄清楚。我没告诉她你假王妃的事,自然也不会告诉你她后宫里的事,这样才显得公平。” 苏折扬了扬眉,道:“好,我自己去弄清楚。好在还有时间。” 苏折递给他一杯姜茶暖胃,苏羡捧着茶杯喝了一口,望着院落里的阳光,道:“你需得知道,这次若是再没抓紧,让她走了,让她独自熬过了这艰难的一阵子,你可能就真的再找她不回。” 苏羡说,“她是这样的,可以一时迷惘,可等她找回了初衷和信念,就会变得无坚不摧。等那时候,她就不再需要你了。” 苏羡红了红眼眶,看着苏折,又道:“她是我娘,曾是你最心疼的人。你为什么还舍得要她难过?她与我说过不会强求,她只要你活着。” 第683章 今天再加一更,多的没有了! 早上的时候,北夏皇心情还很差,人还很低落。可上午就听宫人来回话说,因为船上的人齐齐病倒了,导致楚君和小太子都没能顺利离开,还需得在这里留上几日。 顿时北夏皇的心情就豁然开朗,问:“怎会突然全都病倒了?” 宫人细声道:“奴才打听了一下,好像昨晚瑞王殿下派人往船上送了夜宵。” 北夏皇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高兴道:“不愧是朕儿子,干得漂亮!现在朕孙儿在何处?” 宫人笑道:“瑞王殿下在海边买了海蟹,眼下正在院里给小殿下剥海蟹吃呢。” 北夏皇心想,这可不就是培养爷孙感情的绝佳时机吗,于是毫不耽搁,拍拍衣服赶紧往院里来凑,兴许还能吃上几口儿子煮的海蟹呢。 然而,北夏皇刚走到院外,还没来得及抬脚进去,却恰好听到苏羡与他爹正说着话,甫一抬眼就看见了苏羡坐在廊上眼圈红红似要哭了的样子,不由一震。 北夏皇不曾了解过这个孩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所以最终他没有进去,而是静悄悄地站在院外,细细听着。 苏羡转头又看着苍白的阳光,自顾自地道,“你不回去便算了,我知道你身不由己,我也知道你不记得以前,我不怪你。但你却要往她千疮百孔的心上捅刀子。你们的事最后只剩她一个人记得,可能你不知道她有多痛,有多孤独。” “当初你一声不吭地就离开,留下她一个人疯了一样地到处找你。所有人都说你死了,可她找不到你,就是不承认你死了,她就指望着这点渺茫的希望活着。直到后来知道你早已病了,在弥留之际为她安排好一切,那样的真相对她来说才是最残酷的,才是对她生不如死的折磨。” 苏羡小小的手里紧紧握着茶杯,似不愿去回想那段最黑暗的日子,那对于他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但他还是道,“她没有活下去的希望,她那时肯定想自己就那样慢慢枯萎了的。她说她想去找你,看看你有没有在地下等着她。若不是后来我生病吓她,她一定熬不过去,更没法振作起来。” 苏折久久回不过神,神情怔忪地轻声道:“原来以前,我对她做过那样混账的事吗。” 苏羡不知不觉,安静地泪流满面,对苏折道:“我有听你的话,快快长大,在你不在的时候好好保护我娘。我就是因为要保护她,想要给她找回幸福,才偷偷跑到这里来。我正在努力这么做,可是你能不能不要再跟我作对,惹她痛苦了。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人能让她这么痛苦,就只有你。” “以前你叮嘱我,要好好保护她、照顾她,所以我又不能让你再欺负她,现在我只有她了,她也只有我了,我们要不是相互关心、相互依靠,往后还怎么生活呢?” 北夏皇以为苏羡这孩子性子桀骜,是不会哭的。而今哭起来的时候,只是流眼泪,却不作声,真真是颤了北夏皇的心肝。 这样隐忍的孩子,往往才最是令人心疼。 然而北夏皇更心疼以往他和他娘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他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苏折依稀道:“与我说说,你和你娘,在大楚的事吧。” 北夏皇难得有耐心,竟也想站在墙角仔细听一听。他以前从没有想过,大楚女君会给他养了这么一个惹人疼的孙子。他突然也想知道,他们娘俩以前在大楚是怎么生活的。 他以前确实不喜欢沈娴,因为她老想着跟自己抢儿子。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楚和辛酸,他不喜欢并不代表他可以否定。 北夏皇想,沈娴大概是个不错的母亲。正因为孩子没有了父亲,她才不得不坚强,不得不将自己打磨出一身的硬骨头,以至于在殿上傲气凛然地说出不需要爷爷那种东西之类的话来。 到底是谁抢走了苏折?是沈娴抢走了他的儿子?还是他抢走了她的丈夫,抢走了她孩子的父亲? 北夏皇突然有些迷茫。 苏折问起大楚的事,苏羡就断断续续地说给苏折听,从他离开楚京的那天起到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年。这四年里,母子俩只能相依为命,从跌落的最低谷站起来,重新一步步走到了最高处。 那些黑暗和无望,哪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的。 苏羡没有讲以前他爹娘在一起时的甜蜜日子,那些甜蜜就留给他爹自己去慢慢回想吧。最后不应该只有他娘一个人记得。 沈娴回来之前,北夏皇及时避开了,悄然离开这院落。 苏折抬眼看着院外伸出院墙的几许青枝在摇曳,伴随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知是有人来过又走了,只是没有拆穿罢了。 苏折手里的姜茶已经凉透了,喝在口中,依然辣得呛喉。他轻轻道:“我后悔了,不该一时气昏了头说那样的话。这一次,我绝不会轻易放她走的。” 苏羡亦神色安静地看着那摇晃的青枝,只当做是一阵风吹过,亦不拆穿。 他不大意地捏着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眯着眼若有若无地淡淡笑了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这过程虽是苦情了一点,好在结果还是如人意的。他得为他娘再扳回一局。 苏折又轻轻揉了揉苏羡的头,发现很好揉,道:“阿羡,我想请你娘去约会,今日黄昏我在戏园门口等她,你帮我约她一下好不好?” 苏羡湿亮着双眼,想了想道:“不好,我要是把她哄了过去,她会觉得我不站她那头的。要约你自己约。” 苏折扬起唇淡淡笑了,语声清浅柔和:“可是我约她一定会被拒绝的。你不要哄她,你就实话告诉她,我等着她便是,不见不散。” “她若一晚上不去呢。” “我等她一晚。” “第二天还不去呢。” “我等她一天。” ps:大家是不是搓着小手等开船啊?嘿嘿嘿,船年久失修,需要修修补补再开,小婊贝儿们别急。 肾虚,往往是在过度加更之后,感觉身体被掏空…… 第684章 他说会在戏园等你,不见不散 沈娴回来时,看见廊上盘子里堆的都是剥下来的蟹壳,显然苏羡自己还不能剥得这样整齐,一看便是苏折剥的。 苏羡俨然一副吃饱餍足的样子。 苏折正要走,拂了拂衣角起身,走在阳光里,往沈娴身边错开,沈娴依然垂着眼帘不去看他。 不一会儿,便有宫人依照他的吩咐进来把廊下收拾干净了。 沈娴过来在苏羡身边坐下,瞅了瞅他,道:“螃蟹好吃?” 苏羡安静道:“爹剥的好吃。” 沈娴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兀自笑笑道:“以后还想吃,娘也可以给你剥。这几年没爹,不也一样过来了吗?” 苏羡不说话。 沈娴伸手将他搂在怀里,手指抚了抚他的小脸蛋,顿了顿,又道:“眼睛怎么红红的,哭过了?他把你弄哭了?” 苏羡依偎在他娘的怀里,道:“不是,刚刚被姜茶熏到了眼睛,感觉有些辣。” 沈娴道:“螃蟹肉凉,你还小,往后别吃这么多。” 苏羡道:“娘,你怎么不问问,我爹和我说了些什么。” 沈娴温柔道:“那总归是你与你爹之间的事,娘允许你有点小秘密。” “他想与你约会。” 沈娴搂着他的手一僵。 苏羡又道:“今日黄昏,他说会在戏园等你,不见不散。” 良久,沈娴轻声道:“你觉得我会去吗。” “我知道你可能不会去,我也只是照着原话传达一下。” 一下午的时间,沈娴都没出房门半步。她靠在窗边的榻几上,一直望着窗外,阳光照下来的阴影渐渐倾斜。 她原本打算今天一早就离开的,哪想临时又出了事故。那在离开之前的这几天里,她哪里也不想去,谁也不想见。 突然间觉得,人生真是百无聊赖。也不过是像她现在坐在窗前这般,蹉跎时光,蹉跎岁月。 沈娴真后悔来此一趟。见到了苏折,她宁愿没有见到。 如果没有见到的话,就不用亲耳听他说那样的话,她还可以自己骗自己,他的身边不会再有别人。她依然每天都想着他,即使见不着面,知道他过得很好便知足。 可转而沈娴低下眼帘,又自嘲地笑了一笑。自己这样的想法实在是自私又矛盾。 既想他过得好,可是他若当真茕茕孑然一世,那岂不是和自己一样孤独,又怎会过得好呢。真要是过得好,他应该有贤妻在侧,儿孙满堂才对。 难道她为他守一辈子,就一定要他也为自己守一辈子吗? 沈娴想,她这一辈子大抵不会再爱上别人,可是苏折却是可以的。他终究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苏折了,从前的事早已经烟消云散,他而今对自己所保留的那一些特殊,不过是因为从前的习惯给他留下的后遗症罢了。 她觉得自己这样强求,是没有道理的。心里也早已告诉自己无数遍,莫要强求,莫要强求。 沈娴看着窗外,日渐黄昏,却控制不住地想着,他是否已经等候在了戏园。 后来天边的霞光淡去,晚风拂起,将院子里的树叶吹得沙沙作响。 苏羡进了房来,看着他娘还坐在窗前,便道:“娘,太阳下山了。” “啊,我知道。” “爹在戏园等你,他说你一夜不去,他就等一夜,明天一天还不去,他就等一天。” 沈娴支着下巴,轻飘飘地道:“他原来是这样说的么。他喜欢等,他便等吧。” 苏羡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不去?在大楚的时候,你不是那么想他吗,现在他这样主动了,你却又像缩头乌龟一样,为什么要这样胆小?你要是对他不满,为什么不冲他发火,为什么不要他向你解释?” 听苏羡这样严肃的带着些质问的语气问她,沈娴反而被他逗笑了,她回过头来看着苏羡,眼角红红的,笑道:“你懂什么啊?” 苏羡抿着唇,刚想说话,却看见沈娴眼眶里有泪。 沈娴与他说,“有些事是很耗力气的,因为会把所有的心力都放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上。当有了一个终止以后,就会蓦地觉得精疲力竭,那个结果再有多坏,都没有力气再去计较了。难道走过的路,还能从头再来过吗?阿羡,物是人非了,娘不能那么自私,再去打乱他的生活。” 这些话对着苏羡说出来,沈娴忽然间觉得好似轻松了一些。 她又勾唇笑道:“我的初衷不应该因来这一次、见他一面就改变,只是这两天受他迷惑,变得茫然而狭隘罢了。今下午让我有时间好好想想,倒也还能够想得通。” 苏羡看着沈娴嘴角笑意并非强装淡定,而是自然而然的,他便有些慌,道:“想得通什么?” 沈娴悠悠道:“想起曾经,他为了我们俩,没有一天是给他自己活的。往后他若能为他自己活,若能幸福美满,即使他忘了我也没关系,一生再也不相干也没关系。他那样的人,值得被上天眷顾的。” 暮色四合,窗前渐渐暗淡下来,沈娴看着院里隐隐的轮廓,陷入回忆,道:“去年他和我一起跪在雨里,我恍惚以为我们以后会是永远。可最后,我却亲眼看着他倒在我怀里。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呢。” 沈娴低头扳着手指数了起来,轻声道:“那是悔恨,悔恨再一次闯进他的生命里,悔恨自己与他纠缠不清。” 数着数着就乱了,沈娴又笑,眼底里的泪冷不防滴落出来,她对着苏羡道,“你看,我都数不过来,他这一生因为我到底受了多少的伤。往些时候,我摸得到他后背上,密密麻麻全是疤痕。要是再有下一次,我杀了我自己的心都有了。” 沈娴起身,身子都有些僵硬,她活动了一下身子骨,揉了揉苏羡的头发,重新换上笑眯眯的神情,道:“所以呢,娘的初衷是,只要他幸福,就别无所求了是不是?何苦还要去自寻烦恼,你不要担心往后没有爹疼你,往后娘会把爹的那一份加在一起,加倍地疼你。” 第685章 终于,我又如愿抱到你了 苏羡心里有一道声音在道:糟了,她想通了。她找回了自己的初衷和最初的信念了。 苏羡木着小脸,这回真像是要哭了。 苏羡可怜巴巴道:“那爹怎么办,他现在还在戏园等着你呢。” 沈娴默了默,道:“让他等吧,等过了今夜,等过了明天,知道我不会去,自然就会明白了。” 随后沈娴就带着苏羡用晚饭去。 苏羡刚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道:“娘,我吃饱了,你带我去散散步吧。” 沈娴挑眉:“你才吃两口。” 苏羡道:“今天可能螃蟹吃多了,有些不消化,不走走的话肚子难受。” 遂沈娴便也顾不上吃饭,牵着苏羡到院子外面来散步,给他消食。这时候天已经黑了,晚间的风有些大,夜空里的星辰也比昨晚要少。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苏折的院落附近。苏羡叫了苏折院里的一个宫人来,询问道:“你们瑞王回来了吗?” 那宫人回道:“瑞王殿下是半下午时候出去的,到现在还未回呢。” 苏羡担心地往回走,自言自语道:“那怎么办,难道还真让他等一晚上吗?听说他身体才有些好转,今晚风这样大,不会吹凉了么?” 沈娴面上一瘫,随着苏羡的话,心里便跟着一紧。 苏羡站在湖边,仰头看了看天,道:“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下雨呢?要是下了雨,他肯定就要淋雨了,说不定会像去年那样,受了风寒,旧病复发。” 沈娴:“……你别说了。” 苏羡回过头来,双眼平静地看着她,又道:“娘先前才说,不希望爹再受伤了。这要是再来一次,娘如何自处?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因为等娘,才淋雨生病的。就是不知他的身体受得了几次摧残。” 今晚风大,沈娴鬼使神差地越来越担心,他会吹风受凉,更担心要是下起了雨他会淋雨生病。 苏折不能再有何差池,不然她如何能够安心。 后来苏羡让宫人去取一把伞来。 苏羡把伞塞进了沈娴的手里,沈娴愣了愣,把他看着。眼神里的平静起了褶皱,经风一吹,就能将她所有的隐忍显露出来。 沈娴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伞,收拢手指握紧,挣扎地与阿羡道:“你是不是见不得我省心啊?” 她不得不承认,儿子恰到好处地怂恿了她。她虽然嘴上不提,可心里从黄昏开始,始终还是牵挂着。 她可以放下自己对苏折的执着和狭隘,可她放不下对他的爱。也没想过从此一别两宽以后,就会停止爱他。 苏羡道:“我知道,只有这样做才能让你真正的省心。你去找他吧,就算你要放弃,你也得跟他把话说清楚。” 最终沈娴道:“一会儿你只有自己回院子了。” 苏羡道:“我知道回去的路怎么走的。” 沈娴拿着伞,蓦地转身就走,道:“那我便去与他再约会最后一次,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苏羡在她身后道:“希望你能留个好的回忆,让以后好有个念想。” “好,留个美好的回忆。”说完,沈娴便不甘于快步行走,她突然像着了魔似的拔腿就往前开始狂跑。 沈娴跑出行宫,跑到青海城的街上。她不知道城里有几个戏园,她只知道昨天苏折带她去了一个,于是照着那条熟悉的街道,一直往前跑。 这会儿戏园里的戏应该都散了吧。 沈娴原本不着急的,可是想着这大概是他们的最后一次约会,她突然就变得十分着急。 她生怕与苏折错过了,生怕跑慢了两步,到了戏园门口发现他已经不在那里了。 当沈娴终于跑到戏园时,她有些喘不上来气。 戏园里面冷冷清清,确实戏已经结束了,里面的客人也早已经散光了。门前嫣然的红灯笼依然还亮着,沈娴瞠着眼,怔怔地望着灯笼底下,静静等候着的那个人。 他适时地朝沈娴这边看过来,约摸没有想到她会跑得这么急,亦是愣了愣,继而笑了一下,道:“你不用这么着急的,我总是会在这里等着。” 她拖着虚软的脚步,一步一步走上前,站到他面前,仰头望着他,眼睛有些发热,沙哑呢喃道:“还有戏看么?” 苏折伸手,拢了拢她鬓间被汗水打湿的发丝,轻声道:“没有了,但城里总归还有许多别的去处。要不要和我去?” 沈娴深吸两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可是不行,它总是不听使唤地因为面前这个人而胡乱地跳动着。 她在苏羡面前的平静和理智,在这一刻到底还是全乱了。 她听得见自己心底里的防线在全盘溃陷。因为她给了自己一个这样的机会,想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 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那种想和苏折相处的渴望无法遏制,就会疯狂地蔓延滋长。哪怕只有短暂的一个夜晚,她都会倾心相对,珍惜每时每刻。 她道:“是不是我不来,你会一直等下去?” “你不是来了么。” 沈娴望着他幽邃的眼睛,道:“是,我来了。不然你等到天亮伤了身体怎么办,不然夜里突然下起了雨怎么办,不然你等不到我不肯回去怎么办,不然……” 苏折细长的眼里暗潮激涌。 不等沈娴把话说完,他忽然倾身过来,一手将沈娴狠狠揉进怀里抱着。 那力道恨不得箍断沈娴的腰。 沈娴埋头在他怀里,他身上的气息钻进自己的所有感官,让她浑身都叫嚣着轻颤。 苏折在她耳边道:“终于,我又如愿抱到你了。” 沈娴在他怀里沉浸良久,才闷声道:“这是最后一次了,等明天天亮以后,你我好好说再见,如何?” “不如何,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你若不答应,今晚我就不跟你好好约会。” 沈娴看不见苏折的表情,他挑着眉梢,脸上眼里全是对她的侵略性和占有欲,说出来的话气息缠绵入耳,扣人心弦道:“还没开始约会,你就想着结束以后该如何?来都来了,你不妨先跟我好好约会,事后我们再来谈那些。” 沈娴道:“那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明天你要是再缠着我,我便对你不客气。” 苏折从她手上拿走了伞,道:“你是不是也应该抱我一下。” 沈娴顿了顿,缓缓伸手,缠上苏折的腰际。那样的动作,过去了很久,却依然刻进沈娴的骨子里,如此清晰,如此致命。 她渐渐收紧手臂抱他,手攀上了他的腰背。仿佛要把这几年来对他所有的想念都通过这个拥抱宣泄出来。 那时心里的悸动涌遍了四肢百骸,熏热了她的眼眶。 他身上的沉香,他清浅的温度,并没有丝毫的陌生,还是那般让她心动而熟悉。 只是片刻,苏折眼神晦涩深沉,便主动将她放开。 沈娴来不及收好自己的情绪,对他的爱与痛全都写在了脸上。沈娴慌忙掩饰,若无其事道:“不是要我抱你么,你却迫不及待要把我推开。” 苏折幽幽盯着她,道:“不放开不行,哪知你光是抱一抱我,就让我对你起了反应了。” 沈娴:“……你这样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无耻的话,合适吗?”幸好是天黑,幸好戏园门前的灯笼光火很红,不然苏折一定会看见她脸红。 她整个都在往外冒着热气。 苏折道:“怎么不合适,又不是外人。” ps:我露出慈祥的奶奶笑,终于可以好好约会了……有种返老还童、瞬间年轻的感觉,中年老奶奶变成中年少女了。 第686章 不怕,醉了还有我 随后苏折自然而然来牵沈娴的手。他的手指依稀可见白润修长,牵起她的,手指与她的手指交错勾缠,紧紧扣在一起。 苏折牵着她走的时候,那时沈娴感觉心跳脉搏仿佛尽往相牵的那只手上涌去,她能感受到,一下一下地回荡着,却又不知是自己的还是苏折的。 路上,苏折另一只手里悠悠拿着伞,唇边总是若有若无地噙着笑,与她道:“谁说今晚要下雨的?” 沈娴道:“今晚风大。” “海边,风是要大些。”他拿伞指着头顶的夜空,又道,“你看,天空里有星星,是个晴朗的夜晚。” 沈娴抬头去看,发现躲起来的星星不知什么时候全从云层里钻了出来,点亮了这片夜空。且皓月当空,月色皎洁无暇,十分美丽。 沈娴侧头又看他,见他轮廓在这样的夜下亦是风清月白般无暇,一时有些移不开眼,道:“你可以吹风么?要不找个可以避风的地方聊聊天也可以。” 苏折想了想,眼帘半窄地回看她,道:“想要一个可以避风的地方聊天有何难的,那去我的房间怎么样?” 沈娴:“……” 苏折无害地朝她笑,又道:“不用害怕,我与你开玩笑的。今年的身体却是比去年好了许多,不会那么弱不禁风,你放心便是。” 沈娴当然也知道,看苏折的气色便知,身体复原得不错。去年相见时他脸上的病容如今已经不见了。 “没吃晚饭,我有些饿。”苏折问,“你呢。” “我也有点饿。” 苏折朝东边海岸线的方向看去,见那边有火光隐隐照亮这夜色,便道:“去海边么,今晚看似有篝火会,应该比较热闹。” 青海城里每个月都会举行一两次篝火会,就在岸边,主要是那些依海而生的海农们举办的,意在感谢大海让他们丰衣足食,也让他们在忙碌之余,能有几次欢聚的好时光。 到了海边,这里果真很热闹。这里的海农们欢聚一堂,男女老少都有,附近搭着棚子,棚里还蒸着海鲜,飘出香甜的气味。 男人们围着篝火喝酒吃海鲜,女人们则三五成群地拉拉家常,还有孩子在满是鹅卵石的地上追逐嬉戏。 他们很是热情好客,尤其是认得昨天苏折才带沈娴到这里来过,今早苏折还在其中一个海农那里买过螃蟹,因而都拉两人融入他们。 沈娴和苏折坐在空地上,面前堆着一堆炭火,苏折手里烤着一条鱼,沈娴手里烤着一只大螃蟹。 两人手里忙着交换佐料,往鱼和螃蟹上面撒。似乎都很享受这个过程。 苏折温声道:“你那螃蟹壳厚,味道进不去的。” “我喜欢这样子,你管我。”沈娴嘴上回道,还歪头看他一眼,见苏折在淡淡地笑,她便也抿唇似笑非笑的样子。 等烤好以后,沈娴伸手去抓螃蟹腿,被烫得摸耳朵。苏折心情愉悦道:“给我,我剥给你吃。” “你来就不烫了啊?”沈娴不给他,自己对着螃蟹吹气。 苏折将鱼烤得外焦里嫩,撕下一块递到沈娴嘴边。 沈娴顿了顿。 他便道:“吃吧,我挑过刺了。” 苏折的手指若有若无碰到她嘴唇时,她还是下意识地张口,吃掉了他送上来的鱼肉,尽量避免自己的牙齿舌尖碰到他的指端。 尽管如此,沈娴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 她张眼看着他手里继续挑着鱼刺的动作,看见他唇一张一翕似在说话,可她乱嗡嗡的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后来见他眉梢挑了起来,亦是侧头,与沈娴视线对个正着。片刻,他先笑出声。 沈娴有些恼,讷讷地问:“你笑什么?” “与你说话你没听见?” “你说了什么?” 苏折道:“我看起来比鱼还好吃,你要一直这样盯着我看?” 沈娴脸一热,下次苏折再喂她吃鱼肉时,她不知抱着怎样的心理,吃了他的鱼,也舔了他的手指,心乱如麻地硬着头皮道:“好吃。” 这次换苏折一顿,让沈娴大为畅快。 苏折喂她吃鱼,她便要礼尚往来地喂他吃蟹。尽管嘴上还一边说着:“这蟹肉凉,以后你少吃,不能天天吃,知道吗?” 手上却忙着,不给苏折剥,她掰断了蟹腿,便抽出里面白丝丝的肉,凑到苏折唇边去。 沈娴还道:“我没你那么优雅,这是粗鲁的吃法,你咬一口试试。” 不一会儿,便有海农家的妻子送了一坛子酒来,说是驱寒酒,吃了蟹肉以后再喝点这个酒,身子舒服一些。 沈娴笑道:“我已经好几年没沾酒了,可能喝一点就醉。” 苏折道:“若是想喝,可以喝一点。不怕,醉了还有我。” 沈娴恍惚感觉,好像回到了几年前。那时她可以肆无忌惮,就算喝醉了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因为身边总是有苏折陪着她。 沈娴吸了吸鼻子,嘴上依旧笑着,却有些一碰即碎的脆弱。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苏折,道:“那我就喝一点,应该还不会醉。” 那酒倒出来时,有些浑浊,但是味道十分香醇。沈娴喝了一口,喉咙辣辣的,紧接着便是蒸腾起来的满腔热意。 胃口一上来,她又吃了两只螃蟹下酒。火光映照着苏折的脸,苏折细致地帮她剥着螃蟹,她便凑过来,下巴搁在他的臂弯里,眼馋地盯着他手上的螃蟹肉。 “苏折,你的手真好看。” “有多好看?” 沈娴眯着眼笑,“能提笔,能拿剑,现在还能剥螃蟹,大抵是世上最好看的。” 苏折挑着眉,轻声与她道:“不仅如此,往后还能拿这双手牵着你,抱着你,好不好?” 沈娴勾着唇角道:“今天一晚上就够了,足够我回味一辈子。” 海农们的谈笑风生渐渐后撤了去,取而代之的女人们围着篝火唱歌跳舞十分欢快。那边越是喧闹,就衬得这边越是静谧。 沈娴依偎着苏折,歪头靠在他的肩上。她一仰头,便能看见满天繁星。 第687章 可你为什么就不再等等我! 她指着天上的星辰,与苏折笑语嫣然道:“刘一卦说,紫微星旁边的辅星又亮了,苏折,你是我的辅星。你要一直那样亮着,以后我抬头就能看见你。” “苏折,苏折。” 苏折听她叫着自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过去了这些年,每次念着你的名字,还是会很心动。你的名字,就像是一道有魔力的咒语,”她伸手来,摩挲着他衣襟上的暗纹,依然如前,成了她最甜蜜的习惯,“把我牢牢困住。” 后来她许久不说话。 苏折搂了她的肩膀入怀,下巴蹭着她的头发,问她:“在想什么。” 沈娴黯然道:“我在想,这夜晚可不可以再长一点。” “你想它再长一点,还有明晚,还有后晚,还有以后许许多多个夜晚可以延续。” 她笑着摇摇头,那溢出嘴角的一声笑,像是哭泣一样,揪心扯肺。 岸上围着篝火跳舞的那些年轻活泼的姑娘见沈娴落了单,就过来拉沈娴一起去跳舞。 沈娴感觉定是喝了酒的缘故,使得她有些多愁善感。今晚和苏折的约会不应该是在多愁善感中结束的,于是她便起身跟着姑娘们去一起跳,还不忘回头跟苏折说:“我去玩玩,顺便醒醒酒。” 苏折道:“去吧。” 等沈娴过去后,苏折随手拎了拎放在她那边的酒坛,才发现里面居然空了。 原来她是这样喝酒的吗,不知不觉竟能把一坛子酒都喝光。 苏折不放心,便跟着起身走过去,站在外围,看着沈娴混在姑娘们中间,手拉着手,一起围着篝火又跳又转。 看得出来她是很高兴的,脸上洋溢着笑意,彻底把自己融入在这欢畅的氛围里。 苏折目光深沉地紧随着她,看她转了一圈又一圈。 沈娴感觉天旋地转,脚下有些凌乱,像踩在棉花上一般轻飘飘的,她不知道怎么转的,一倾身就转进了一个人怀里。 熟悉的沉香气幽幽而至。 苏折是见她快要跌倒了,是以及时上前搂了她一把。 她埋头在他怀里,生怕他走了一样,顿时不管不顾伸手就紧紧拥住他,一声不吭。 晚风吹起无数星星点点的火光,往四处飘散。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然后被拖得很长。两人衣角交缠,发丝扬起,像是一幅极美的画卷。 苏折微微弯下身,一手箍着沈娴的腰,一手擒着她的肩膀,将她抱进怀里。可他还是阻止不了,她的双肩在自己怀里轻轻抖动。 衣襟泛着湿润的痕迹,凉凉的。 那是沈娴闷在他怀里哭了。 她有些不清醒,大概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低低地咽着问他:“是不是有别人像我这样抱着你,你是不是也像抱着我一样抱过她?以前我们所做过的所有亲密的事,你是不是都和别人做过了?苏折……你是不是再也不属于我了?” 她从苏折怀里抬起头,眼窝里泪痕遍布,她倔强地盯着苏折,又问:“她是不是抚过你的眉眼,她是不是碰过你的衣襟,她是不是吻过你的唇,她是不是像我一样在你怀里哭泣?” 苏折心痛地拭去她的泪痕,道:“沈娴,你醉了么。” “我没醉。”沈娴迷蒙着双眼,道,“你回答我,是不是?你和她成亲了?你们完成了成亲仪式,你们做了正式夫妻了?你就这么愿意和别人在一起吗?你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我,我已经在很努力地变强,等我强到所有人都怕我的时候,我定要北夏把你双手奉上归还给我!” 她揪着苏折的衣襟,嘶声问他:“可你为什么就不再等等我!” 这才是她心底里最真实而又痛苦的声音。 她想守得他长安,可最终她还是想亲自守得他长安。人就是这样,生出执念以后是很难再被理智所磨灭的。 所以平日里她只能狠狠压抑自己,把这样的想法掩藏起来,生怕别人察觉。其实是更怕自己动了这样的念头过后,就会变得贪心。 因为她太想要他了,却又太害怕伤害他了。 在那样不可告人的私心里,她一直希望能有那样的一天,等她有足够的能力以后,可以再也不用他为自己遮风挡雨,再也不用害他受伤。她可以尽自己所能去守护他。 她从来就没放弃过。不然她靠什么坚持到现在的呢? 可是,她发现,还没有等到那一天,却已经来不及了。 她像是弄丢了自己最珍贵的宝贝,再也隐忍不了,第一次在苏折的面前彻底崩溃,哭得这样伤心。 肝肠寸断是个什么滋味,大抵苏折是领悟到了,在看到沈娴这样哭的时候。 “你很清醒是不是?”苏折捧着她的脸,道,“如果你很清醒,那你给我仔细听着,明天你若是把我今晚跟你说的话忘了,我绝不饶你。” 苏折抵着她的鼻尖,与她呼吸咫尺,字字清晰入耳,道:“我怎么没在等着你,你又怎知我不希望你可以等着我。我盼着能与你相见,我盼着能有朝一日自由地踏上你大楚的疆土。看见你身边围绕着众多男子,我气糊涂了才说出那样的话,什么瑞王妃,什么夫妻和睦,真若是那样,我还纠缠你做什么。” “最终还是你能耐,差点被你气死。你就是能让我一边生气,一边后悔。沈娴,我不喜别的女子,更不喜有了心仪的人以后还随随便便另娶之。所以我不曾有什么瑞王妃,我整日独守空房,我更不曾抱过吻过别的人;亦不会允许别人像你一样碰过我的衣襟、摸过我的脸,你听明白了吗?” 沈娴呆呆地看着他,眼里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轮廓。 苏折道:“我一直等着,当初是你搅坏了我的婚礼,上京的人都知道我不喜欢女子,往后只怕没人再愿意嫁我为妻;为了最后不孤独终老落得那么凄凉,所以我一直等着,等你负起这份责任。你的那些后宫……” 苏折原想等她自己说,只是沈娴良久都没有反应。苏折俯下头去亲她时,她轻声呢喃着:“苏折。” 那一声呢喃,带着淡淡的沙哑和缱绻,倦极累极,却动听至极。 将将碰到她的唇,她双眼一闭,却睡倒在苏折怀里。 苏折将她抱住,叹了一声,道:“算了,反正我要的是你。” 这时安静的周遭才响起一阵欢呼和掌声。大约他们是觉得,今晚见证了一对有情人从各怀心事到重归于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第688章 以往你定常常这样赖我的账 这一晚她睡了一个很安稳的觉,潜意识里警醒自己,今晚留下的回忆是不错的回忆,等到明天起来,一定不要忘记。 一定不要忘记。 这就跟做梦一样,梦到很有价值的东西的时候,便会潜意识从旁提醒自己等梦醒以后千万不要忘了。可真等梦醒以后,却又一切无处可寻。 第二天沈娴醒来,颇有些头晕脑胀。她一睁眼便看见苏羡守在她床边,手里捧着解酒汤。 苏羡把醒酒汤递给她,问:“昨晚玩得开心吗?” 沈娴不自觉地笑了笑,道:“开心。” 可后来一上午脑袋都处于呆滞状态,沈娴只知道自己昨晚是开心的,可究竟怎么个开心法,她忘了。 她便坐在廊下,敲着脑袋,想啊想。 自己朦朦胧胧地想起,昨天晚上她与苏折约会,那时候戏园里的戏早就结束了,苏折就带她去了海边,烤螃蟹吃。 再后来的记忆便是一片混沌。 关键是,她隐约感觉自己最开心的事不在前面,而是在后面。 苏羡在院里进进出出几次,每次都看见沈娴在敲脑袋,便板着脸道:“别敲了,想不起来的就是敲破了脑袋也想不起来。” 沈娴眯着眼,有些伤感地看着苏羡,道:“可我总感觉,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临近中午时,苏折来到沈娴院里。见她坐在廊上,阳光渐渐爬上回廊,刻画着头顶瓦檐的形状,照亮了她的裙角。 他站在树下看了一会儿,方才出声道:“酒醒了?” 沈娴一顿,抬起头来冷不防看见苏折,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心慌起来,连忙起身转头就往屋子里走。 “这么怕我?”苏折便也走进庭院中,悠悠然的样子。 沈娴随口道:“我进去换身衣裳。” 苏羡从旁提醒:“你早上才换过,不用担心,不算仪容不整。” 沈娴一只脚踏进屋里,一只脚还在门外,回头面瘫地看了苏羡一眼。这家伙,是她肚里的蛔虫么,怎么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 好笑的是,她看见苏折来的这一刻,心里竟真的是担心自己仪容不整…… 遂她又收回了腿,端着一副面无表情转身回来,看见苏折站在太阳底下,皮肤被照得有两分透明的样子,整个人却是无可挑剔的。 他微眯着如墨深沉的眼,眼角似有狭促笑意。 沈娴道:“你又来干什么?” “快午时了,我过来用午饭。” 苏羡很上道地从廊边爬起来,扯了扯自己的小衣服,不紧不慢地朝外走去,边道:“我去叫人传膳。” 苏羡这一去,就许久没回来。 沈娴觉得无所适从,而且莫名心虚。但转眼一想,又觉得这样的心虚来得实在没有道理。说好了昨天最后一次约会,等今天就好好说再见的。 沈娴一想到要和苏折说再见,心里就十分压抑。好像他不该这么早来,他可以晚点来,或者明天来,甚至后天来,直到她离开的那天再说再见也没关系。 这放纵约会一次,对她的影响还真是大。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舍不得。 沈娴若无其事道:“你过来用午饭,是要和我吃告别饭吗?” 苏折窄了窄眼帘,幽幽盯着她道:“昨晚的事不记得了?” 沈娴抬头撞上他的视线,心里一紧。果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不然他会是这种眼神? 于是沈娴脑子一抽,张口就道:“记得啊,我怎么会不记得!” 苏折略扬了扬眉梢,“说说,都还记得什么。” “我当然记得我们在一起吃夜宵啊!” “然后呢。” 然后……然后她就全忘了。 沈娴懊恼道:“你问这么多作甚,昨晚你不是也在,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苏折直直看着她的眼睛,平平淡淡道:“昨晚在我怀里哭成了一个泪人儿的人,是你吧。” 沈娴一听,神经顿时都绷直了,嗤笑着摆摆手道:“不可能,我不是那种人。”可一见苏折眼神莫名的有些渗人,她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脊梁骨,又强自镇定道,“就算有一点那样的征兆,那也是因为喝酒的缘故发挥不正常,你不要放在心上。” 苏折就笑了,“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沈娴面目一瘫,“你试探我?” 苏折便一步步走上前,漆黑的一道影儿压在沈娴的上方,阴凉且沉郁。苏折道:“我让你给我记在心上的。” 一股压迫感袭来,先前这人还似和煦的阳光,可转眼间好像就变成了暴雪风霜。 沈娴身子往后仰了仰,正想缓缓撤退,嘴上不甘示弱道:“你发这么大火作甚,我不过就是忘记了一点点事,说不定过后就会想起来。你还忘记了这么多年的事呢,到现在都没想起来,我要是与你计较,我是不是早该气死百八十遍了。” “你还挺能说。”苏折不吝对她笑,可那笑容里的意味就有些危险了。 沈娴心里漏了几拍,刚想从廊上爬起来,怎奈身子往后仰得过甚,一时腰杆不够硬,直接就倒了下去。 她瞠了瞠眼,看着苏折倾身过来,顺手就扶在她的后脑,避免后脑磕在地上。 一时间风也静止了,阳光也静止了。 沈娴想,她定是还不怎么清醒,否则怎会控制不住自己,怔怔然地看着他,看得入了神,看得移不开眼。 苏折神色略深,清淡的嗓音里听不出喜怒哀乐,道:“可笑我居然不觉得你这样耍赖很陌生,以往你定常常这样赖我的账,是不是。” 沈娴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苏折眯着眼,又气又恨的样子道:“昨晚我为何要把你送回来,我就该把你送到我房间里去,等今早你在我床上醒来,再想赖,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赖。” 沈娴:“……” 她渐渐红了耳根,眼里水润,那形容看在苏折眼里,简直诱人。 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变了,苏折这般靠近时,沈娴的心境仿佛也跟着变了。不管她怎么努力,好似都再装不出无所谓的样子。 她有些发痴地望着他,喃喃道:“你别着急,我会想起来的。” 良久,苏折道:“好,我等着。” 第689章 这章字数有点多 随后宫人进来传膳时,沈娴找了个借口,丢下苏折和苏羡,自己遁了。 连青舟和贺悠的这院子里,两人正准备用午饭,没想到沈娴却跑到了他们的院子里来。 连青舟温笑道:“皇上怎么来了。” 沈娴道:“朕来用午饭。” “怎的一个人?” 一提起这茬,沈娴就有些郁闷,道:“鸠占鹊巢,朕不得已来跟你们凑合一下。” 连青舟和贺悠对视一眼,道:“怎么个鸠占鹊巢法?瑞王去了皇上院里?所以皇上是偷偷跑过来的?” 沈娴不否认,这俩人精,一下子全猜中了。 她沉吟道:“朕今日是不是很不对劲?感觉跟中邪了一样。朕怀疑是瑞王给朕下了降头。” 导致她一面对苏折,今个就毫无战斗力。 连青舟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皇上怀疑瑞王下了降头,就更不应该逃避,得去向他讨个说法。” 贺悠亦赞同地点点头,道:“况且皇上不像是那种被鸠占鹊巢以后还忍气吞声的人,这得多大的屈辱。皇上应该回去。” 沈娴道:“不妨,朕先在你们这里吃饱了饭再回去。” 连青舟道:“饭什么时候都可以吃,可事情得先办啊。” 贺悠亦道:“皇上就不怕瑞王把太子殿下也迷惑了去?” 沈娴瞅了他二人一眼,道:“今日怎么废话这么多?” 适时,苏折已然派了宫人过来询问,“请问楚君可在这院里?瑞王殿下正等楚君回去用午膳。” 连青舟与贺悠连忙劝道:“皇上,大局为重,还是快去吧。我们这里没准备皇上的午饭。” 苏折都派人来请了,这二人哪还敢留沈娴啊,恨不得赶紧把她催走。看看那夜徇等人的近况,他们还不会傻到与苏折争人。 最后两人跟请神送佛似的,好歹把沈娴给送走了。沈娴算是看出来了,这二人就是怕摊事儿。 沈娴重新回到自个院里,此时苏折与苏羡已然坐在膳桌边,还没动筷,就等着她。 苏折挑了挑眉,道:“你去找你带来的那两个商贾和文臣谈事情了?” “嗯,谈正事。”沈娴过来坐下。 苏折伸手给她舀了一碗羹汤,动作悠闲自在,修长的手指捧着白瓷碗,莹润分明,相得益彰。 他把羹汤放在沈娴手边,笑了一下,道:“怎么,他们却没留你吃午饭?” 说来窝囊,沈娴郁闷道:“他们倒是想留,是我没留在那里吃。” “为何呢。” “明知瑞王到我院里来用午饭,我若是有正事耽搁不回,难免会让瑞王觉得我是怕了你。” “原来如此。”苏折看了看她,悠悠道,“你若再不回来,我倒真有些以为你是做贼心虚。” 沈娴抽了抽嘴角。她又没做贼,干什么要心虚。 苏折往她碗里夹了菜,又给苏羡夹了,沈娴和苏羡才动筷开始吃饭。 苏羡吃得安静且满足,小嘴油光光的,且他今日极其有胃口。 沈娴见他这模样,不由想起以前一家三口吃饭时的光景。她照例给苏羡夹菜,苏折便会往她碗里夹菜,眼下也是一模一样。 沈娴有些愣然,仿佛回到了过去。 苏折见她盯着眼里的饭菜发愣,便轻声道:“不合口味?喜欢吃哪几样你告诉我。”他给沈娴夹菜并未过问她的口味,只是猜想她大概喜欢吃哪些。 无疑他夹的菜都是合沈娴口味的,反倒让沈娴无法反应过来。 沈娴摇了摇头,道:“我自己来就好。” 一声不吭的苏羡,及时补充了一句:“你夹的都不差,她平时喜欢吃的。” 沈娴看苏羡一眼,正色道:“食不言寝不语,好好吃饭。” 苏羡继续闷声吃饭,只是桌子下面的那双腿一直晃悠。 说起夜徇,来了北夏好几天,基本没怎么出行宫去逛过。他对苏折是恨得咬牙切齿,天天晚上都有人到院里来三查五搜,搞得他晚上睡不好觉,白天精神不济,更无法在沈娴面前晃来晃去。 现在的情况基本上是沈娴被苏折一人独占,他以及那三十几个美男都被晾在一边了。 夜徇怎么可能甘心就这么算了。毕竟他此行来,不是真的想要帮苏羡刺激苏折,他是真的希望能够彻底把沈娴和苏折拆散。 这几天黑白颠倒,晚上睡不好,白天补瞌睡,导致现在一到了晚上,他们一个个就十分精神。 反正晚上也没好觉可睡,夜徇索性带着人到了沈娴的院里来。 彼时沈娴正准备携苏羡去花园里散散步,看见院里的美男子倍感诧异。这一张张脸孔确实生得清俊,沈娴之前草草见过两次,而今再看,依然认不全谁是谁。 尽管这一幅光景秀色可餐,可沈娴对于这些美男子,着实生不出什么兴趣。 不等沈娴开口,夜徇便笑呵呵道:“这几晚,天天有人来抓刺客,没办法,适应了黑白颠倒,长夜漫漫无聊得紧,就来找女君唠唠嗑。” 沈娴面无表情道:“你想找人唠唠嗑,你们可以相互唠。” 夜徇在初初降临的夜色中笑得魅然,道:“他们大老远地来一趟,却只是换个地方相互唠唠嗑,这与他们服侍女君讨女君欢心的初衷不一样。” 沈娴眯了眯眼,神色有些发冷,道:“这些人并非朕的后宫,朕也不需要任何人来服侍。你若识相的,现在就带着他们给朕回去。” 夜徇走上前,眼里倒映着灯火一簇,他对着沈娴讥讽道:“女君好生凉薄啊,用得着他们的时候你便拿他们去刺激别的男人,现在用不着他们了,却又弃之不顾。你这与三心二意、始乱终弃有什么差别。” 沈娴从没想过要拿他们去刺激苏折,只是等她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在船上了。这夜徇又是带头起哄的,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过心虚,她才不得不把这些人带到行宫里来。 除了最初那次宫宴上,她应了北夏皇一句以外,不曾与他们有过半分亲密的举动。 沈娴原想,等过两天把他们带回大楚去以后,怎么召集来的就怎么遣散去。只要他们安分守己,在这里没惹出什么事、掀起什么风浪来,沈娴就算松了一口气。 可显然这夜徇不是个安分守己的货色。 沈娴道:“你不要以为在这里带头起哄,就能浑水摸鱼。他们不是朕后宫里的人,至于那些挑拨离间的把戏,你最好还是省省。并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是夜梁的六皇子,到底是一时受你挑唆重要,还是他们的命重要,他们自己会掂量。” 这话语声不大不小,却能让院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大家脸上的神情各异。 诚然,他们不比夜徇,若是惹恼了女君,是有可能随时掉脑袋的。 沈娴站在台阶上,睥睨着夜徇,她忽而勾了勾唇,道:“至于你说朕凉薄,君王可不就凉薄么。除了他,谁贴上来都没用。” 夜徇也不恼,只是笑。可那笑容里少了两分张扬,多了两分黯然与不甘。 夜徇看着她道:“要是你一辈子都再也不能和他在一起,旁人不管怎么努力,也一辈子不能捂暖你的心?这几年都是谁陪在你身边哄你开心给你解闷,你难道一丝丝都不看在眼里?” 沈娴无言答他。 夜徇进了她后宫几年,沈娴对他虽没有了最初的敌意,可也不会对他有半分情意。 夜徇嗤了嗤,又道:“算了,等着你回心转意,怕是我这辈子都没什么可指望的了。可得不到你的心,让我常伴君侧也好。” 先前的黯然神伤晃眼即逝,夜徇又懒洋洋地笑道:“他们虽不是女君的后宫,可也是受命前来,听说还是收钱办事的。他们多才多艺,职责就是哄女君陛下开心,这要是无所作为,岂不是白白收钱了。” 这时一名带头的男子上前两步,温文有礼道:“六皇子殿下说得不假,我等就是专为陛下解忧而来的。若是什么也不做,于心有愧。既然陛下用不着我等做其他的,那为陛下弹琴鸣乐,以尽绵薄之力也可。” 沈娴淡淡道:“朕要带太子去散步,没时间听尔等弹琴鸣乐。” 夜徇道:“没时间不要紧,这去散步又散不了一个晚上。他们先准备一下,等你们回来,正好可以听曲赏乐呢。” 沈娴不予理会,牵着苏羡就走。可回头之际,在夜徇的带头下,见这些人丝毫没有识趣要离开的样子,反而带着乐器有备而来,正要登堂入室去准备。 给楚君准备的这院落,当然不小。除去寝房,还有膳房、大殿等,可堪比宫中的一座宫宇,只不过格局稍稍精致了些而已。 沈娴绷着脸,眼看着夜徇带着一群人进了会客的大殿。先前沈娴倒很少用这大殿,眼下里面灯火通透明亮,再加上有人调琴试音,瞬时就给这安静的院落里染上两分奢华靡靡的氛围。 这母子俩真要去散步了,还指不定他们能把这里闹成什么样子。 于是最后没散成步,沈娴又牵着苏羡回来,暂且进了大殿落座,看他们祸祸。 沈娴本打算听两首曲子,让他们聊表一下心意就散伙走人,结果大晚上这样一张罗起来,了无睡意,关键她在这古代还是头一次见男人跳舞,未免觉得新鲜。 没错,这群人一定是排练过,鸣乐也就罢了,居然还跳起了舞! 说他们多才多艺,真不是乱吹的。 沈娴见他们长衣素服,挥袖飘飘,轻盈似飞鸿,十分具有美感。她坐了一阵,怎想这一支舞迟迟没有要结束的样子,夜徇坐在下首,还拿了一架琴来端放在膝上,撩了撩锦绣华袍,跟着抚琴配乐。 他手指在琴弦上撩拨,游刃有余,琴声清脆悦耳。沈娴没想到他还挺有才。 沈娴不知不觉坐得久了些,她完全是抱着一种欣赏的态度在观看,这些男子舞跳得再好,也让她生不出什么非分之想。 结果这些男子越跳越胆大,挥着广袖时不时往沈娴面前拂过,有些挑逗的意味。 沈娴眼花缭乱,与夜徇道:“够了,让他们都退下。” 夜徇手里未停,因而琴音也未断,他似沉浸道:“女君不再好好欣赏一下吗,看看这里面有没有哪个身段是合你口味的。想要找到与苏折相似的,也能从这里面找得到呢。” 说着一记眼神瞟到殿上的男子,便有其中一个上前,一枝独秀。 从身量上来看,确实和苏折有两分相像。沈娴不由想起苏折着白衣时候的光景,再看看眼前,眼神就变得分外锐利和挑剔。 沈娴斜支着头打量,道:“你说他浑身上下哪一点值得拿来与苏折相提并论。” 夜徇道:“身形差不多不就得了么,熄了灯都一个样。” 沈娴冷眯着眼:“夜徇,你不要太无耻。”况且苏羡还在这殿上。 ps:虽然没加更,但字数增加了哈,我得加紧赶剧情~~~希望早日能安全行船~~~ 第690章 所以,你这是在寻欢作乐? 好在苏羡坐在夜徇对面,小小年纪的他正把注意力放在殿上排练的舞蹈上,一边饮茶,一边一本正经地赏舞,并没有在意夜徇说了些什么。 夜徇笑了起来,道:“沈娴,你若有看得顺眼的,就挑一个,保证他们今晚能服侍好你。你就把他想象成你想要的人,照样能给你很大的慰藉。” 沈娴道:“我看你是皮痒了。” 夜徇指下的琴音变得缠绵悱恻,道:“苏折走了多久,四年多。你这四年多,就没碰过男人,再怎么清心寡欲,也还是会有需求的吧。或者说,你对他们都不满意,那我不介意亲自来陪你啊。” 沈娴真有想揍他的冲动,挑眉道:“朕纵是再饥渴难耐,也不会饥不择食吧。朕何须要刻意去找一个和苏折身形相似的人,他本人不就在这行宫里?” 夜徇道:“是吗,那怎么这么久都还不见你把他拿下?你们应该是没有可能了吧,他那晚不是亲口说他已另有了家室?” 从昨夜到今夜,沈娴不得不承认,苏折带给了她短暂的满足和快乐。一切并没有因为时间流长而变得陌生,他们的相处还是那样的熟悉而让她沉迷。 若不是眼下夜徇在她面前提起,她几乎自我催眠一样地快要忘了这件事。再听起来时才觉得那样刺耳。 沈娴又想起,她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心里冷不防似针扎了一般,虽然疼,却仿佛提醒了她,她想要为苏折辩白些什么。 但是她又不知道她应该辩白什么。一时捕捉到了一点影儿,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夜徇见她不吱声,便挑了挑嘴角又道:“不仅如此,听说他好像还染了其他的嗜好,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为你生为你死的苏折了。” 沈娴一时失神,不懂夜徇话里的意思。而这时殿上那个身形略似苏折的男人,得了夜徇的示意,正款款上前来,拜伏在沈娴的裙角下。 夜徇不急于一举击破沈娴的防线,他知道自己所展现出来的攻击性越强,这个女人的警惕性就会越高。 她不是那么容易被搞定的。 所以他善于利用别人来对她循循引诱。一旦突破了苏折这道防线,他才能有机会。 夜徇也不指望今晚这事能成,只要让苏折看见她有美男在怀不就可以了吗? 这院落里往日都很安静,而今夜却闹出这样的动静,他,应该也快来了吧。 那拜伏在沈娴裙角下的男子,见沈娴没有反应,胆子便大了起来。 这高高在上的女子,可是大楚的九五之尊。若是从此以后能得她的青睐,那往后一生锦衣玉食应是不愁。 于是他大胆地伸手去,顺着沈娴的裙角,轻轻抚摸上沈娴的小腿。 沈娴想不起上次醉酒后发生的事,还沉在思绪里时,因他这举动瞬时回神。她看着面前的美男子,抬手便捏着他的手腕,面上一阵反感之色,道:“你在干什么?” 美男子脸色一白。 沈娴不留余地,手上的力气比他想象中的更吓人,尖锐的疼痛从手腕上传来,仿佛下一刻自己的腕骨就能直接被捏碎在她手里。 殿上的气氛一下子僵了下来。 苏羡这才抬头朝这边看来,神色不悲不喜,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没有波澜起伏,好像理应如此。 “小人、小人该死,冒犯了皇上……”那美男子脸上开始冒冷汗。 沈娴扭着他的手腕,随手往他背后反剪了去,对于这种文弱的人,那种感觉像差不多快要卸下他整条臂膀了。 美男子此刻毫无美感可言,惊呼一声,面部痛得扭曲。 殿上的琴声戛然而止,舞也难以再继续下去。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美男子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剧痛,冷不防身体一倾斜,竟直接倒在了沈娴的怀里,气喘吁吁、不胜羸弱,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可偏偏,苏折就踩着这个时候来了院里,见殿上灯火如织,他便步履清浅地踏进了殿门。 原本沈娴的“后宫”是暂住在另外的院落的。今天晚上那院落里空空的一个人都没有,又闻沈娴这院里丝竹声起,他自然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当他抬眼,视线穿过殿上的这群男子,直直看向沈娴时,无疑看见了她与那男子搂搂抱抱的画面。 一时间仿佛连空气也凝固住,周遭一片诡异的死寂。 夜徇先挑起了嘴角,露出一抹胜利的微笑。 沈娴望着那双漆黑幽沉的眼,懵了片刻。她是怎么也没想到,苏折会在这个时候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这个男的近了她的身,那股腻人的香风让她极为厌恶,她顾不上怎么开口跟苏折解释,手上再用力,听得骨节错开的咔嚓一声,男子一声惨叫。 沈娴手起手落,抬脚就将他直接踢了下去。他顺着几步台阶滚落下去,脸面埋地,痛得晕了过去。 沈娴厉目扫过殿上众人,道:“再不知死活者,下场如此。” 她看了看苏折,最终欲言又止。 其实潜意识里是想与他解释的,可是要说什么呢?是这人自己倒下来的,与她没关系?可她到底大意,让这人近到自己跟前来,她还有种被夜徇算计得逞的糟糕感觉。 苏折会在意吗?跟他解释他会听吗?可解释过后又能怎么呢,是想急于告诉他自己的心意,想与他重归于好的意思? 那他的瑞王妃怎么办?沈娴想起这一茬来,心里烦不胜烦。 苏折看着地上晕过去的男子,道:“所以,你这是在寻欢作乐?” 沈娴刚想否认,夜徇就先开口道:“啧啧,瑞王你来得可真不是时候,你这一来,皇上可不就得杀鸡儆猴一下,表示无辜嘛?” 沈娴恼怒喝道:“夜徇,你给朕住口!” 苏折眯了眯眼,神色不定,轻挑起尾音道:“意思是,我还打扰到你们了?” 第691章 诚然,我是不喜欢女人 “那倒不至于,瑞王若是想留下来一起玩,我肯定欢迎啊。你看这殿上的美男子,总不比你们北夏差吧,可有挑得上眼的?” 沈娴从台阶上走下来,路过苏折身边时,低低道:“你不要听他的,他满口胡言,一个字都信不得。” 夜徇笑意盎然道:“我可不是满口胡言,不信你问问他的嗜好,在北夏又不是秘密。沈娴,他好像改为喜欢男人了。” 沈娴径直走到夜徇面前,一脚踢开了他膝上的琴,弯身就揪住他衣领将他拖起来,神色阴鸷地盯着他,幽幽道:“你再给朕胡言乱语一句,试试看。” 夜徇丝毫不惧,继续道:“我有没有胡言乱语,你亲口问问他不就知道了吗?他已经不是从前的苏折了,想必那瑞王妃不过是用来掩饰的。我刚打听来的,北夏上京传言,他其实喜欢男人。他已经不好你这口了。” 这夜徇委实欠揍,可沈娴连揍他的兴致都没有了。 先是有了个瑞王妃,现在还不止,苏折又喜欢起了男人? 这惊喜真是一重又一重啊。 但她还不至于轻易轻信夜徇的片面之词。 当年在大楚的时候,苏折为了避免前皇帝让他娶公主,他不是也将自己弄得声名狼藉么。当时整个京城也一时盛传,他有喜断袖之风。 忽然间沈娴破天荒地发现,还有什么狗血事能比他和瑞王妃夫妻二人和睦更坏的呢?就算苏折当真喜欢男人,这回事也比他娶了那个狗屁瑞王妃更容易让她接受…… 这种感觉就像事情在坏到了极点过后,就算再来一桩坏事,也就没怎么坏了。 所以沈娴的反应很平淡,她有些累,随手丢开夜徇,低沉道:“都给朕滚。” 平时这群人都觉得沈娴这位女君亲和,没有架子,他们又是精心挑选来哄女君开心的,顺带就达到了刺激苏折的目的。于是乎到了沈娴面前,举止也就随意了一些。 可现在看来,以前女君好说话,那是因为没有惹到她。今晚有人惹到了她,她卸人一只臂膀,丝毫都不带眨眼睛的,手段利落又狠辣。 这群人受了震慑,谁还敢随意放肆。听得沈娴叫他们滚,反而如获大赦一般,连忙恭敬退出,还不忘将地上那人带走。 殿上一下子就空了下来,夜徇觉得很无趣,但他又不甘留下沈娴和苏折独处,他就是要留在这里煞一煞他们两个,谨防他俩有旧情复燃的趋势。 沈娴阴冷地盯着夜徇,“还不滚。” 夜徇朝苏折看了一眼,道:“他都没滚,我干嘛要滚。” 沈娴索性直接无视他,面对苏折,沉默了一会儿,抿唇道:“方才你看见的,不要信。” 苏折道:“那你听见的,你信吗?” 她抬起头看他,他的视线总让自己有些喘不过来,心里怦怦得紧。沈娴动了动口,莫名问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很好笑的问题:“你真改为喜欢男人了?” 苏折沉吟道:“诚然,我是不喜欢女人。” 沈娴依稀想起,以前他也说过一样的话。那时他说,除了阿娴,他不喜欢女人。 沈娴心里一颤,没头没脑地回了一句:“我也不喜欢女人。” 苏折上挑着唇角,若有若无地笑了,她意识过来,自己也跟着笑了。 夜徇皱着眉,感觉两人之间的这种氛围十分不妥。 时辰不早,沈娴要带苏羡回房休息了。夜徇还杵着没打算离开的样子。他坚持要苏折走后他才肯走。 于是最后两人一同出了这院落。 在分道之时,夜徇看了一眼苏折,讥讽地笑道:“不要以为你对她来讲有什么特别的。她又不止你一个男人,现在对你好一点,只不过是因为还没得到你罢了。等得到你以后,也就没什么可新鲜的了。人嘛,谁不爱点新鲜呢。” 苏折站在原地,眯着眼看着夜徇扬长而去。 当夜那个胳膊脱臼的男子被带到了苏折院里。 苏折尚未休息,修长的背影站在房中,随手捡了一块沉香,丢进了香炉中。 那男子跪在院中,旁边侍卫一盆凉水浇下来,他冷得瑟瑟发抖。但更多的是源于恐惧。 他才从女君那里捡回了一命,眼下不知等着他的又会是什么。 早知会是如此个结果,先前他就不应该一时冲动,妄图得到女君的青睐。 这院落里尤其清静,让男子觉得十分难熬。 苏折从房里出来,他便立刻磕头道:“小人不知哪里有冒犯瑞王殿下,请殿下恕罪!” 苏折面色清淡道:“你是女君带来的人,我本不该为难你,只是有些话需得问一问你,你若如实回答,我自会放你回去。” “是,是。” 苏折问:“你们当真是她后宫里的男宠?” 那男子摇头,回道:“不是,我们只是被临时召集来的,冒充女君陛下的后宫。” 苏折挑起了眉,这个答案十分令他满意。 苏折又问:“是她让你们这么干的?” 男子又摇头:“不是,我们在前一艘船上,女君赶着后面的船追来,临到了北夏才发现了我们。” 苏折眯了眯眼,再问:“是谁安排的你们。” 男子道:“是上面的大人吧,但具体是哪一位,小人也不知。” 贺悠在召集他们时,好在留了个心眼,没有亲自出面。就怕事情要是暴露的话,他兜不住。 苏折思忖道:“关于夜梁六皇子,你知道多少?” 男子只好将自己所知如实道来:“我们三十二人虽不是女君的后宫,可六皇子殿下是的。他实实在在是女君后宫里的人。听说他一直独宠后宫,这些年一直与女君同床共枕,为女君纾解宫闱寂寞。女君身边得他一人,就再没添其他人。是以我们一直都听他的。” 半晌,苏折与侍卫道:“把他带下去。” 这男子如是说,也不是存心挑拨,而是之前在海上行船了十天半个月的,一直是夜徇在带领他们。关于女君的事,也是夜徇说给他们听的。因而他们所知,都是夜徇口述出来想让他们知道的那一部分。 第692章 舍不得儿子套不着孙子 夜徇有他自己的心思和目的,也知道苏折不好糊弄,所以也留了这样一招。要是这些话真辗转到了苏折的耳朵里,才叫如他的愿。 那男子被带回院里,夜徇正等着他。 彼时夜徇身披华袍,挽着手斜倚在廊柱边,见得男子一身狼狈而回,不由笑眯了眼,道:“你见到了瑞王?” 男子很有些心虚。 夜徇道:“不用害怕,你是我调教出来的人,我总归是为你好,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遂男子点点头,道:“是。” “他都问了你些什么?” “为了女君后宫的事。” “你怎么说的?” “照实说的。” 夜徇从廊下走出来,捻了捻男子身上被水打湿的衣裳,非但不生气,反而十分和气道:“今晚你也真是心急。以往女君身边除了我以外,无人近得她身的。今晚她留你一命,已经是幸运了。快进屋换衣服吧,这样湿着容易生病。我已经让人去北夏皇那里请太医来给你看看手臂了。” “谢六皇子殿下。” 夜里沈娴辗转难眠,满脑子都是苏折素日来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沈娴翻来覆去地想,他不喜欢女人究竟是几个意思?他那瑞王妃到底算什么?他以前会加上一个“除了她以外”的前提,但是这次却没加,说到底她也是个女人…… 这个世上除了女人就是男人,她之前还听说苏折每天都要去那些美男子的院里抓刺客…… 啊,好烦!她为什么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第二天早上用早饭时,沈娴一脸精神不济。苏羡瞅了瞅她,道:“娘,昨晚没睡好么?” “啊。” “是想爹么?” “啊。” 膳桌上静默了一阵,随后想起苏羡心满意足喝粥的声音。 沈娴黑着脸睨他一眼,更正道:“我想他作甚。”她吃了两口粥,又道,“今天让那些人搬离行宫,暂住到船上去。” 至于夜徇,沈娴恨不得一脚把他踹海里去。但他身份比较特殊,行宫总归比船上安全,沈娴再不待见他,也不能把他赶到船上。 遂最后那院里只剩下夜徇一个,还有随行保护他的若干禁卫军。 随之沈娴又招来连青舟过问一下行船队伍的身体情况。太医说他们的身体暂且稳定下来,还得再观察两日。 这头北夏皇说是思孙成疾,生病了。宫人满面愁容地到院子里来,禀道:“皇上想念楚太子殿下,已经病倒了,太子殿下就行行好,过去看一看皇上吧。他梦里醒着都念叨着呢。” 来的这些日里,苏羡拒绝了许多次。他想,拖了这么久,总归也是要去会一会的。 遂苏羡看向他娘。 沈娴淡淡道:“你想去就去吧。” “那我去去就回来。” 此刻北夏皇正精神矍铄地靠在他寝宫里的床上,后有宫人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喜出望外道:“来了来了,小皇孙终于肯来了。皇上您快躺好!” 北夏皇一听,大喜。立刻装出一副病态恹恹的形容,额头上缠着护额,道:“快把药端到朕床前来。” 于是苏羡进来时,就听得北夏皇不舒坦地呻吟了两声,床前的药还没来得及喝。 北夏皇一见他,眼里就泛着光,挣扎着起来,虚弱道:“阿羡,你总算舍得来看爷爷了啊……” 苏羡看了一眼那汤药,又看了一眼北夏皇,淡淡道:“你这么想当人爷爷,还是去叫别人来吧。” 北夏皇见他来了又要走,连忙道:“好好好,朕不提爷孙,只要你能来看看朕就好了!” 苏羡这才又走了回来。 苏羡人很安静,话也十分少,但他肯留在这里,北夏皇就已经诸多感慨了。 北夏皇问起这些年他在大楚过得如何,苏羡回答过得很好。 他听穆王说过阿羡喜欢听故事,便投其所好,给苏羡讲起了自己戎马半生所经历的风风雨雨、大起大落。 苏羡在他寝宫里难得留到了中午。 北夏皇道:“今早上朕让人去海边买了螃蟹回来,中午就在朕这儿吃螃蟹吧。” 苏羡便回头去与宫人说道:“你回去告诉楚君一声,今中午我不回去陪她用午饭了,她一个人吃若是觉得无趣,就去瑞王那儿凑合。今天要是我不回去,就让瑞王好好招待楚君,负责给她排忧解闷。” 宫人看向北夏皇,请北夏皇示意。 苏羡亦看向北夏皇,道:“怎么,让我娘的儿子来陪你吃午饭,让你儿子去陪我娘吃午饭,不行?” 北夏皇叹口气,挥挥手让宫人传旨去。看来舍不得儿子套不着孙子。 之前苏折与沈娴往来,那是苏折的意思。现在北夏皇明言让瑞王去陪楚君,那意义就又不一样了。 爷孙俩在寝宫里剥螃蟹吃时,北夏皇就变得十分精神而有胃口。 苏羡啃着螃蟹腿,淡淡道:“你不是病了么,还能吃这个?” 北夏皇舔舔嘴,道:“朕这个病时好时坏,这会儿又好了,不妨事的。” 这头院子里,苏羡说了去去就回来,结果沈娴等到午时也不见他回,最后没把苏羡等来,却把苏折等了来。 “在等阿羡?” “……”沈娴抿唇不语。 苏折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堂而皇之地走进膳厅,道:“他今中午不回来了,若是没人陪吃饭,我陪你。” 沈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用得着人陪?” 苏折道:“能有个人说说话也不错。” 但是沈娴没睡好,总感觉自己一脸的憔悴,她不太想跟苏折正面接触,要是让他看见自己的黑眼圈,一定很难看。 奇怪,她居然在意的是这种东西。 于是吃饭过程中,沈娴一直低着头。苏折给她碗里夹菜,她一直默默地吃。 饭后,沈娴想回房睡觉,转身道:“我吃饱了,你自己随意。” 结果她前脚一进去,后脚就有人跟上来。沈娴眼皮一抽,连忙转身就把苏折推到房门外。 她有些底气不足,道:“你想作甚?” 苏折笑了一下,道:“不是你叫我随意的么。” “可我现在要午睡。” “我也觉得有点困。” 沈娴终于肯抬眼瞪他,“你困你回你自己的房去睡。” 苏折道:“饭后,人懒,不想走回去睡。” 第693章 可以偷偷亲一下他吗? 又被他给牵着鼻子走了,这种感觉很不妙。她不想和苏折独处一室,不想被他弄得心烦意乱的。 昨天晚上乱七八糟想了一个晚上还不够么。 于是沈娴意志坚定,苏折往左边走,她就往左边挡,苏折往右边走,她便往右边挡,无论如何就是不能让他进自己的房。 如此左右了两次,苏折道:“我饭后需要休息,不能来回折腾。我身体不好,一会儿中暑了你负责?” 沈娴无语了一阵,还是妥协道:“那你睡屋里,我去殿上睡。” 说着,将将从他身旁错开,沈娴要出门去时,就被苏折冷不防一把给拽了进去,他自己也走进房来,随手悠悠关上了门。 仿佛满室都是属于他的气息,沈娴往后退了两步。 苏折转身,看见她发红的耳根时,眼神顿时幽了去。 苏折温柔道:“去睡吧,我就在窗边榻几上坐一坐,守着你。” 沈娴背对着他躺在床上,明明很有倦意,却因为他在房里,怎么也睡不着。 良久,沈娴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道:“你爱她吗?” 苏折轻声细语地回她:“谁。” “你的瑞王妃。”久不听苏折回答,沈娴又问,“你们洞房了吗?” 苏折曲腿坐在榻几上,靠着一面墙,形容慵懒随意,侧头看着窗外的景致,微窄眼帘道:“那晚的事,还没想起来?” 沈娴有些丧气,道:“就跟你失忆一样,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算了。再过两天我便走了,这些都不重要了。” 苏折单手支着额头,神色深浅不定,道:“我若留你呢,肯多留一阵子吗?” 沈娴无声地笑,道:“你留得住我吗?该我走的,我还是得走。” “这次不想我跟你回大楚了?” 过了一会儿,沈娴道:“前些日子是我太偏激了,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但这一趟其实没白来,我见到了你,与你说说话,一同吃饭,一同逛街,见你身体日渐好转,已然不错了。那晚你留给了我很美好的回忆跟念想,若不是后半部分想不起来,应该一切都是很完美的。” 苏折望着窗外若有所思,忽然道:“你院里来了个人。” 沈娴起身,道:“是阿羡回来了吗?” “不是,你过来看看。” 沈娴不疑有他,一时下床趿鞋,真就走过来朝窗外看。 哪想她刚一靠近榻几,苏折冷不防就捉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这边一拽。 沈娴身体一歪,顿时失去平衡,朝他扑倒了去。等她撑着手想起身的时候,苏折已经擒住了她的腰,把她抱个满怀。 她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侧脸贴着他的衣襟,瞠着眼,眼角有些水润发红的样子。 苏折抱得她很紧,她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生怕自己一动他就松手了。 她听苏折在她耳边低声浅语道:“外面一个人也没有,我哄你的。我就是想抱你。” 他的气息落在她的颈窝里,让沈娴不自禁地轻轻颤栗。 苏折也似有些倦意,不知他是否和沈娴一样,彻夜思念,辗转难眠。仿佛只有眼下这样抱着沈娴,他才能够安心。 沈娴眨着眼,从她这个角度看去,见他轻轻阖着眼帘,睡着了一般。她便有一种总算可以松口气的感觉。 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好好看看他了。 可以偷偷亲一下他吗? 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就越来越贪心,根本无法遏制。 只要不被他发现,就当是梦里被蚊子叮一下好了。 为了不吵醒苏折,她被箍在他怀里的身子不敢乱动,只抬头仰着下巴悄然靠近他。她本想亲一下他的下巴,但最多只能碰到他的颈项。 最后她轻轻亲了一下苏折的喉结便作罢,重新埋头在他怀里。 若是沈娴动作再慢些,她定然能看见苏折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可惜她实在是做贼心虚,亲了一下过后赶紧就缩回头。 那种小心翼翼的甜蜜,大概只有两人彼此心里明白。 苏折缓缓睁开眼,眼里浓墨一样深邃。只有他装作睡了,才能让怀中人全身心地放下戒备。 眼下沈娴闭着眼,在他怀里安睡。 苏折微微俯了俯头,在她额头上回亲了她一下,极尽温柔。 昨晚因为胡思乱想而失眠,她现在在苏折怀里是真的睡得沉。以至于苏折轻轻拨弄她的头发,抚过她的脸颊,她也毫无反应。 她安静又配合,可以任由苏折亲近,这种情况下,苏折怎还能有睡意。 那白润的指腹摩挲在沈娴的唇上,在这悠悠午后,沈娴依稀梦呓了几句。 苏折似抚弄着珍宝,若有若无地笑了。他缓缓低下头凑上去,与沈娴鼻尖抵鼻尖,半晌也不见她有反应。 苏折索性侧了侧头,与她鼻尖错开,垂下眼帘吻在了她的唇上。 沈娴还是没有反应,苏折就满意了,他自得其乐地在她唇上流连。 许是有些换不上气,沈娴皱了皱眉,叮咛一声。苏折刚想撤开,她却下意识地张口,伸舌舔了舔苏折的唇。 苏折霎时一顿。听得她口中溢出呓语呢喃:“苏折……” 这一觉睡到了傍晚。 沈娴醒来时有些晕晕沉沉,她不甚清醒地从苏折怀里爬出来,尴尬又歉意道:“我睡着了你可以叫醒我。” 苏折道:“无妨,这样很好。” 傍晚的天空云霞遍布,她坐在廊上醒瞌睡的时候,一直舔自己的嘴。 苏折眯了眯眼,心情不错地问她:“嘴怎么了,不舒服?” 沈娴还有些呆,茫茫道:“感觉嘴上有点酥。” 苏折笑了笑,无害道:“是不是睡久了有点干,喝点水可能会好些。”说着就递给沈娴一杯水。 沈娴捧在手里喝了两口,后知后觉道:“对了,阿羡呢,天都快黑了,他怎么还没回来。” 苏折招来宫人一问才得知,上午北夏皇病了,中午吃了点螃蟹,结果下午又病了。于是苏羡就在他寝宫里陪了他一整天。 沈娴道:“想来是装病的吧。” 第694章 那我娘,今晚就拜托你照顾了 那宫人陪着笑道:“下午是真病了,皇上不受凉食,还请太医看过,吃了药。” 过了一会儿,北夏皇那边的宫人就又来了院里,还带着御膳房的人亲自来传膳,每上一道菜便报出菜名,道是北夏皇下令让御膳房专为楚君准备的,道道皆是北夏宫廷的特色菜。 在沈娴的记忆里,这还是北夏皇头一次对她这样好。 沈娴道:“北夏皇如此盛情,真是令朕受宠若惊。” 末了宫人道:“皇上有令,着瑞王陪楚君用膳。” 中午苏折过来陪沈娴用午饭的时候并未这样大张旗鼓地传是北夏皇的命令。眼下沈娴抽了抽嘴角,道:“他这搞的又是哪出?” 莫不是想拿他的儿子换自己的儿子?沈娴心神不定地坐在膳桌前,瞅了瞅苏折,暗自想道,她绝不会把自己儿子让出去的,诚然,北夏皇的儿子又委实吸引人…… 正走神时,苏折道:“你若是不放心,等用过晚饭后,我带你过去,把儿子接回来。” 沈娴心头一悸,道:“是我儿子。” “那也是我的么。” 沈娴稀里糊涂就度过了这么一天。虽然不曾做过什么,可她觉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安宁。 至于苏折说要带沈娴去北夏皇那里接苏羡,沈娴还不想到那老头面前找不痛快,便道:“你去接吧,我就不去了。” 苏折也不勉强,道:“好,我去接。” 饭后,苏折乘着夜色离开了院落。沈娴站在屋檐下看着他的背影离去,只是走到树下时背影顿了顿,回过头来看她,正好与她视线撞在一起。 沈娴慌忙掩饰之际,见他淡淡笑了一下。他开口道:“我可以再等等你,其实你也可以再等等我。” 沈娴一愣,不知他话里含义,却又好像知道一点。在她发愣时,苏折便已转身走出了院落。 她等着他将阿羡接回来,她发现那种等待的心情不光是为了苏羡,还有为了他。 原来是这样平静而充实。 彼时北夏皇寝宫里,苏羡和北夏皇正坐在榻几上,面前摆着一张棋盘。 苏折来时,爷孙俩正下棋呢。 北夏皇上午时是装病,下午便是真肠胃不适,到了眼下这会儿,才稍稍好转了些。 他看着苏羡下棋的路子清晰而又有条不紊,不由诧异。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程度,委实不凡。 北夏皇问:“你这棋谁教的?” 苏羡吃了北夏皇两子,神色一派云淡风轻,道:“我娘教的。” “她教你下棋的时候布局中局?” “这棋盘如战场,她不是用棋谱教的,是用兵法教的。” 北夏皇沉默,见着自己的棋又被苏羡吃了两子。 这孩子遗传了他爹的性子和聪慧,具备极高的天赋,又有那样的娘教,将来会是一番什么样的光景还未可知。 在北夏他的几位孙儿在苏羡这个年纪,才入学不久,他们的父母只会教他们说一些讨北夏皇欢心的话,无一人像苏羡这样,所学所用,融会贯通、巧妙灵活。 这样的孙子到了大楚做太子,对将来的北夏还不知是福是祸。 可不管苏羡是留在大楚还是留在北夏,都是他的孙子。北夏皇自有一番自己的格局。 北夏皇见棋逢对手,也就不再手下留情,认真对待苏羡这位年轻的对手。 期间他又问:“你娘还教了你些什么?” “打木人桩。”苏羡道,“以前有一阵子生病,身体不好。娘带我打木人桩、练拳,锻炼身体。秦叔会教我骑射剑法。” “哪个秦叔?” “我大楚的大将军。” 北夏皇了然:“他武功确实不错。” 苏羡思忖道:“是不错,但比我爹还差点。” 北夏皇大笑,道:“那是,我苏家的子孙都不差。还学了什么呢?” “春耕秋收的时候,她带我出宫去看百姓劳作,我会下田插秧。”苏羡不紧不慢地说道,“她带我去东海看造船,我会游泳。她还教我看奏折,我会认百官笔迹,摸透他们的脾性……” 北夏皇听着听着,就皱眉道:“她净教你这些,那文化课呢,可有落下?” 苏羡淡淡道:“文化课有太学院里的太傅,丝毫不用她担心。” 北夏皇便心疼了起来,道:“你才这么大点儿,脑子里就要装这么多东西,记得住么?” “这有何难的,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 苏折进寝宫来时,外面夜色浓稠如墨,衬得他神色疏浅、身形清淡。 北夏皇正和苏羡一盘棋进行得如火如荼。 北夏皇看他一眼,道:“朕生病了,你还舍得来看朕。小阿羡都比你有良心!” 苏折抬眼看着苏羡,道:“你娘想你了,我来接你回去。” 北夏皇不满道:“时辰还这样早,接什么接。” 待苏折近前来,淡淡扫了一眼棋盘上的局势,便挑起眉梢道:“你连小孩子都下不过?” 这看清形势的一句话,让北夏皇老脸没处搁。眼下虽胜负未分,可北夏皇确实略处于劣势。 适时宫人端着药进来,给了北夏皇一个极大的台阶下,道:“皇上,该喝药了。” 北夏皇便拍拍衣服起身,端了药碗道:“你行,那你来啊。” 苏折的本意是快些结束这棋局,好把苏羡接回去给沈娴。遂北夏皇主动让了座,他便也不客气,拂了拂衣落座,与苏羡相对。 那洁白的手指拈了一粒棋子,落落置在棋盘上。哪想看似无意的一颗棋,数招过后,竟化解了北夏皇先前所处的劣势,而那一颗棋反而由守化为攻。 苏折那举手投足间,尽显游刃有余,仿佛这于他不过是月下闲庭漫步一般随意淡然。 看似没有气势,可他起手落子间却又波谲云诡、尽在掌控。 苏羡不敌,每一步棋前都会思忖一番,丝毫不如先前与北夏皇对棋时容易。 北夏皇看得出,父子俩对棋的路数是一样一样的,以守为攻,举一反三。每下一颗棋,便可想数招以后的棋局形势。 只是苏羡还太年轻,不及苏折会谋算。 最后苏羡放下手里的棋子,道:“我输了。” 北夏皇道:“这盘棋还没下完呢,你就认输了?” 苏羡道:“胜负已定。” 苏羡的棋是他娘熟用兵法教的,可她娘所学还是苏折教的呢。所以这也不难理解。 苏折看他一眼,随手把指端的棋子放回棋盒内,道:“走了,回去了。” 北夏皇怎么舍得孙儿就这么回去,连忙道:“才来就要走啊,不行不行,再来一局。” 苏羡一点也不急,动手把黑白棋子分别装进棋盒里。 北夏皇放下药碗,兴致勃勃地就要再来和他开一局棋,一边诱哄道:“阿羡啊,今晚你就别回去了,留在这陪朕吧。朕晚上还有好多故事讲给你听。” 苏羡想了想,道:“好啊。” 北夏皇没料到苏羡居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反倒愣了愣。 苏折道:“不回去你娘会担心。” 苏羡仰起头望着他,道:“那我娘,今晚就拜托你照顾了。” 苏折略扬了扬眉梢,点点头:“如此也好。” 北夏皇就不是很乐意了,道:“楚君那么大一个人了,怎么还要人照顾吗?不妥。” 让苏折去陪吃两顿饭就罢了,现在还要让他去照顾沈娴一晚,这孤男寡女的,北夏皇还是很放心不下。 苏羡道:“你这么大把年纪了,不也一样要人陪么。我娘是女子,要人照顾怎么了。我是因为要留下来陪你,才不在她身边的,难道你不应该做出点让步,找个人去陪陪我娘吗?” 北夏皇一噎。 苏羡一本正经地拍拍衣服站起来,道:“你不干就算了,我这便回去。” 北夏皇见状连忙拉住他,道:“留下留下,才说了今晚不回去的,怎么说走就要走?”他气闷地看了一眼苏折,又道,“你去吧,可以陪她说说话,但绝对不能在她那里留宿!” 苏羡与他爹交换了眼神,又不紧不慢地坐回来,道:“明天不用一早来接我,晌午的时候我自己会回来吃午饭。” 那话里的意思不就很明显么,意在告诉他爹,不用着急,明天更加不用早起。反正他是不会那个时候回去打扰的。 苏折挑了挑嘴角,若有若无地笑了。随后他就走出了北夏皇的寝宫。 第695章 夜黑风高,机会难得 北夏皇一脸沉闷,盯了盯苏羡,道:“你这小冤家也是来与朕抢儿子的吧?小小年纪,人小鬼大,不像话。” 苏羡悠悠然摆弄棋子,道:“你还要不要下棋?” 北夏皇实在拿他没有办法。算了算了,能把爱孙留在这里和自己住一晚,总得要付出点什么。这小子可人精着,打从一开始到自己这儿来,就是有所图谋的。 难为他居然能沉得住气,跟自己在这儿耗一整天的时间。 北夏皇心想,就算命令禁止苏折在楚君那里夜宿,也不一定能禁得住。男男女女那些事他管不着,只要最后沈娴不把他儿子拐跑了去便是。 北夏皇私以为,自己这样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但这件事怎么看,都感觉好像是自己的儿子吃亏。 遂北夏皇与苏羡说道:“你何必这样帮你娘打算,她后宫里男宠众多,又不是非你爹不可。她需要人陪,大可以去找那些花里胡哨的男宠。” 苏羡面色有些冷淡,道:“她一向严守克己、洁身自爱,请你不要看轻她,不然不要怪我跟你翻脸。你不尊敬晚辈,也不要想着晚辈来尊敬你。” 北夏皇道:“朕有看轻她吗,是她自己带着一群男宠招摇而来,也怪不得别人轻视她。” “男宠是我帮她找的,素未谋面,她连认都不认识。” 北夏皇十分吃惊,继而又意识到苏羡这样做的用意,但还是很不服气,又道:“就算那些男宠是假的,那夜梁的六皇子总不是假的,是你娘实实在在后宫里的人。” 苏羡道:“我娘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不管在外面如何逞强,但从始至终她就只有我爹一个。我不许你轻视她。” 北夏皇默然。 身为帝王,真的能够只守着自己所爱,一生一世一双人,而罔顾那弱水三千吗? 他这一辈子失去了挚爱,他没有做到。 沈娴还很年轻,往后她可能会经历诸多的君王无奈。但是她却依然不屈不畏,坚守着心中所爱,让北夏皇诧异。 一开始让夜梁六皇子进宫,可能是为了利益。但这些年,她从不曾与任何男子保持着过于亲密的关系,更不会因为空虚寂寞而滥竽充数。 莫说君王,就是寻常人也难以执着到她的这个程度上。 也难怪,就是她那样的女人,才能把小阿羡教得这样独立懂事。 最终北夏皇轻轻叹口气,道:“小家伙还较真了是不是,好好好,往后朕再不轻视你娘便是。” 自后宫美男团从行宫搬出去以后,夜徇便独住一个空旷的院里,今天一整天都感到无聊透顶。 院里不仅是有沈娴的禁卫军负责保护他的安全,还有苏折的人时时盯着他,他再想去打搅沈娴也不那么容易。 前几天日夜颠倒习惯了,昨天晚上回来以后夜徇照例失眠了大半宿,白天又补了个瞌睡。 原以为昨晚苏折把手臂脱臼的男子叫去问话以后,得知沈娴与夜徇这几年关系匪浅,会主动与沈娴保持距离。毕竟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喜欢一个女人与别的男人勾搭成奸。 可是让夜徇生气的是,苏折非但没有和沈娴保持距离,甚至连一丝生气、误会的样子也没有;他如此能忍,完全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听说今天白天他照例去了沈娴那里,还和她共度了一天。 夜徇心里十分窝火,想着苏折是个谨慎的人,可能并不会完全相信别人的话,他需得找个时机让他亲眼所见,才能彻底击退他。 夜徇很清楚自己想要得到沈娴,哪怕沈娴不爱他,只要往后大楚后宫里只有他一个常常与沈娴相伴,也好。 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便是苏折的身份。 苏折如今是北夏的皇子,若是将来和夜徇一样进了大楚的后宫,则又会打破目前夜梁与大楚力压北夏的局面,回到当初势均力敌的平衡局面。那样对夜梁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大楚和北夏的关系要越僵越好,沈娴与苏折的关系也要越僵越好。如能让两人彻底决裂、再无瓜葛,倒也一举两得。 今夜无月,夜色漆黑。夜徇又听说,苏羡今天一天都在北夏皇那里,入夜以后苏折去北夏皇那处要把苏羡接回来。 这对于夜徇来说,是一个绝佳的时机。 苏折从北夏皇那里出来以后,还没到沈娴的院子里,便有侍卫匆匆赶来,有要事禀报。 这行宫里的大内侍卫,北夏皇交付了相当一部分给苏折,让他随意调遣,以保护他安危所用。 眼下那侍卫,便是自沈娴的船抵岸以后他安插在那船上的侍卫。 当初北夏皇通告全城,因而青海城的人都知道楚君到来的这件事,消息要传开并不难。若是有不轨之人想对楚君和太子不利,在行宫里不方便下手的话,便有可能会在船上做手脚。 遂苏折往船上加派自己的人手,随时仔细盯着。 苏折见他面色严肃,略蹙了一下眉,道:“何事。” 侍卫道:“王爷叫属下暗中盯梢,如王爷所料今晚终于发现了情况。有人混进了船上,假扮成船上的杂役,趁人不备破坏船上构造。属下的人发现时,他们正从船舱里面凿砸船底。船停泊在岸的时候看不出什么异常来,可一旦下海后果难料。想必他们是想楚君和太子出海以后,造成沉船意外。” 苏折问:“人抓到了么。” 侍卫道:“抓到了。一共五人,无一个遗漏。” “幕后主谋呢,可招了?” “还没,属下特来禀报王爷,等王爷去审。”顿了顿,侍卫又道,“可要将此事上呈皇上?” 苏折自他身边走过,在仲夏夜里也掠起一股清寒的气息,淡淡道:“此时上报,无异于打草惊蛇。此事由我做主,等处理好以后再上报也不迟。” 于是侍卫匆匆跟着苏折一并离去。 这个时候,苏折却是没时间去沈娴院里陪她了,若是事情处理得快,兴许他下半夜能去,只要不搅了她的好梦。 苏折想起沈娴时,再冷硬的心,也会多添两分柔情。 苏折本想让宫人到沈娴院里来说一声,不让她一直等着。 然而,没走出多远,又有侍卫匆匆找来。一到近前,便上气不接下气道:“王爷,夜梁六皇子趁属下们不备,偷偷溜出院外,往楚君的院子里去了!” 第696章 因为心里是装满了他 沈娴的院子里,一般侍卫不敢进去打扰。院外守卫的禁卫军知道夜徇是自己人,也不会拦他。 沈娴一直等着苏折把阿羡给她带回来,可苏折这一去去了许久都不曾回。她等得百无聊赖,便回房去躺着。 下午睡了一下午的缘故,沈娴这会儿了无睡意。她只阖着眼,想让自己平心静气地再等一会儿。 若是半个时辰以后那父子俩再不回来,她考虑着要不要去打扰一下北夏皇。 自己如是想着,又觉得不对,应该是阿羡再不回来的话。这里又不是苏折住的院子,他怎么能算是回来。 他把阿羡送到她手上以后,就又会离开的。 可这样排了个头,沈娴的思绪渐渐便不受控制,变得和昨晚一样,满脑子都是他。 夜徇轻车熟路地到沈娴院里来时,院子里静悄悄的。她房里也没有点灯,许是懒得点。 这个时候有点晚了,也不知她睡着了没有。 夜徇想着若是上前去敲门反而把她吵醒了,她铁定不让自己进她的房间。 遂夜徇绕到侧面去,手撑着窗棂,轻轻推开没有锁死的窗户,轻巧地跳窗进去。 借着廊下幽暗的灯火,他确实见得床上躺着一人。房间里有一股独属于沈娴的幽幽香气。 床上就她一个,那小鬼不在,好极了。 夜徇轻手轻脚地靠近她床边,床上女子阖着眼帘,十分安静,约摸是睡着了。 夜徇暗暗松了一口气,自己这样偷偷摸摸地来,眼下真见到了她,居然有些心虚。 他始终还是怕沈娴会拒绝的,不管他主动多少次,沈娴就会拒绝多少次。现在这样倒好,她睡着了,就不会拒绝他了。 夜徇不甘于就这样看着她,他伸出手试着往她脸上抚去。在印象里,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轻轻抚摸过她的脸,不知手指下的触感又是如何。 只是还没碰上,床上的女子抬手便截住了他的手腕,她缓缓睁开了双眼,眼里依稀映着几许廊下幽暗的光火,清醒冷冽无疑。 夜徇失望地叹了口气,转眼却又笑道:“还是被你给察觉了,你怎么不睡死点,浅睡第二天精神会不好的。” 沈娴迷迷糊糊的根本没怎么睡,在听到窗户发出轻微响动的时候,便彻底清醒了来。 沈娴道:“看样子是朕对你太宽容了,才使你如此肆无忌惮。” 话语一落,沈娴抬腿便利落地朝他扫去。夜徇见状连忙扭臂脱开她扼住自己手腕的手,往后退去。 夜徇倚在衣架边,懒洋洋地笑道:“你别生气嘛,今天晚上你儿子不在,一个人独守空房的滋味是不是很寂寞,刚好我也很寂寞,我们两个凑在一起兴许就不寂寞了。” 沈娴不紧不慢地坐起身,下床趿鞋。 夜徇随手拈起架子上她的衣裙,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笑道:“你身上总有一股让男人很喜欢的香味,不是女人的脂粉香,却比脂粉香还要迷人。” 沈娴站起身,捏了捏自己的双手,指节发出响声,她阴沉沉道:“你是自己滚,还是要朕把你打包了滚?” 她抬眼看来,漆黑的眼里微微反光,在夜里像只蓄势待发的豹子。夜徇知道这个女人不是好惹的,但只要能让她和苏折决裂,他就是冒着风险来惹一惹又何妨。 夜徇引开侍卫,从自己院里出来时,想必那侍卫立刻就会去禀报给苏折。 苏折一定很快就会来的。 他要让苏折看一看,他和沈娴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就应该不会再对她执迷不悟了。 正当他分神之际,沈娴已移身至他面前,这几年里她练得一副如此快如雷霆的身手,当即朝夜徇攻来。 夜徇以前虽是练过,但在大楚皇宫里养尊处优了几年,他不如沈娴那般从未有一日懈怠,眼下真要打起来,处处落于下风。 夜徇应接不暇,左磕又碰。他来不及呼痛,有些气急道:“你这女人这么凶悍,谁敢要!” 他原先以为,就算是把沈娴惹到了,两人大不了再干一架就好了。 可真干起来的时候,夜徇发现自己根本干不过她。 多年前雪地里那场势均力敌的干架早已经不复存在,沈娴不再是那个蛮横而只知道往他脸上挥拳头的女人,她的招数井然不乱且干脆利落,那速度和力道,丝毫不逊于男人。 要是夜徇不躲,沈娴大概能把他打残。 可夜徇躲了也没多少用,她不会再打他脸,她会打在他身上,让他痛苦不已,且又不露痕迹。 最终夜徇不敌,被沈娴一肘击在胸膛上,又一脚踢到地上。 他痛得连爬都爬不起来。躺在地上直痛苦抽气,道:“你这女人,可真狠。” “狠吗?”沈娴满身戾气地朝他走来,一手把他从地上拎起,捏住他脖子把他压在桌面上,挑起一边眉梢道,“朕真狠起来的时候,你还没见过。夜徇,没让你吃苦头,你以为朕当真对你仁慈是么。记着,再有下一次,朕弄死你。” 夜徇胸口一阵闷痛,不知是被沈娴揍的,还是里面有一颗心在呐喊着。他低咳了几声,却依然笑得很张扬,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那股闷痛给压下去。 “你确实,比谁都薄情。”夜徇道,“这世上不止苏折他一个人爱你,没有他的这几年,不也一样很好么?你就为了他,把所有男人的好都挡在门外,他已经记不得了,你为什么就不肯醒醒?” 沈娴低低道:“不肯醒的人是你。从第一天起,你就应该知道,朕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爱上你,更不可能再爱上任何人。现在朕再说一次,你他妈听明白了吗?” “至于你说寂寞,”沈娴嗤笑一声,一字一顿告诉他,“就算他永远不在朕身边,朕也不会觉得空房寂寞,不需要任何人填补空缺,因为朕心里是装满了他。你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明白。” 夜徇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可我这样的人,心里同样装了你,却常常觉得很寂寞呢。是因为我没有装满,还是因为我从来没得到过?” 苏折到来时,院子里依然是静悄悄的。方才最激烈打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眼下沈娴掐着夜徇脖子,两人还处于僵冷的对峙。 苏折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去,站在她房门前,敲响了门。 第697章 苏折,可不可以别走 那笃笃的敲门声,霎时让沈娴一震。 夜徇便半身躺在桌面上,吃吃地笑了起来。他长长轻叹了两口气,伴随着那低笑声,简直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暧昧,再加上夜徇轻柔的说话声,像是男女之间的调笑低语。 夜徇道:“喏,有人敲门,是不是阿羡回来了。” 房里的动静苏折不可能听不见,里面不是只有沈娴一个人。那显得暧昧的呢喃话语声,让他低垂着的眼帘里,一片萧寒之色。 “你给朕老实点。”沈娴说着便缓缓放开了夜徇,见夜徇摊在桌上没动,她才转身去开门。 只是沈娴将将一转身,夜徇便也随之起身,他不着急跟上去,而是解开了自己的衣裳,随手丢在了屋子里。 他若是不干点什么,不就白白被沈娴揍了一顿吗?沈娴揍他的时候下手绝情,他几乎是有一点点报复的意味在里面。 沈娴没有多想,当真以为是苏羡回来了,至于夜徇在她房里这回事,根本不值得她重视,等一会儿点了灯,还可以和阿羡一起再收拾他一顿。 就凭这满屋子打斗狼藉,任谁也不会觉得她和夜徇有个什么吧。 沈娴抬手就打开了房门,然而当看清门前站着的人时,她又愣住了。 并没有看到苏羡,站在她面前的只有苏折一个。廊下灯火的光泽披下来,在他身上形成了淡淡的阴影,笼罩在沈娴的身上,压得人有些喘不上气的感觉。 苏折眼神落在沈娴的领口,颇显得晦涩。 沈娴顺着他的视线朝自己领口看去,才蓦地发现,自己先前与夜徇打得太凶,不自知地撑开了衣裳。眼下她身着中衣,俨然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 沈娴心跳一漏,忽然便有些慌,连忙将领口掩了掩,问:“阿羡呢,他没有回来吗?” 她没有想到,最后只是苏折一个人回来。她知道阿羡不会误会,可是她却忽然担心苏折会误会。 苏折眼神还落在沈娴交叠的领口上,淡淡道:“他没有回来。” “哦。”沈娴无所适从地应了一声。 片刻,苏折又问:“你房里还有其他人吗?” 她冷不防一抬头,撞上他的视线,看见他眼神里的意味不明,沈娴心里沉了沉。 但他还是在等着她回答。 只是她没来得及说什么,夜徇便施施然从房间里踱出来,给了苏折答案。 他没穿外衣,和沈娴一样的衣衫不整。他走到沈娴身侧,胆大妄为地伸手搂了搂她,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又先一步放开了。 可光是这伸手一搂,便仿佛在宣示着什么似的。 眼下在苏折面前的沈娴,不是方才屋子里那个狠辣决绝的沈娴,大概她和夜徇一样,患得患失。可她又和夜徇不一样,夜徇胆大张狂,而她在面对苏折时却是万般小心翼翼。 屋子里哪还有什么狼藉,倒下的椅凳都被夜徇给扶了起来,况且他和沈娴一起站在门框里,挡住了房中大半光景。只余下一方桌角和衣架,上面皱巴巴的,好像是两人散乱下来的衣裳。 夜徇对苏折挑衅道:“瑞王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啊,难得今天太子不回来,我还以为可好好让女君陛下尽情纾解寂寞呢。” 苏折一直深深看着沈娴,淡淡道:“是吗,这么说我还打搅了你们。现在可要我离开,然后你们继续?” 沈娴袖里的手,缓缓握成了拳头。 夜徇耸耸肩,道:“还是算了,大好的兴致都被瑞王给破坏殆尽了。我要是再留下来,女君陛下估计也没那个心思了。” 沈娴森森看着夜徇,道:“不是要给朕纾解寂寞吗,为何现在又不留下了?朕若是要你留下,你倒不敢了?” 夜徇跨出房门口,不忘回头对沈娴眨眼笑笑,道:“我怕你欲望太强,把我拆了吃了,明早起不来。今晚还是就此作罢吧,总归是在别人的地方,等回了大楚皇宫以后,你想怎么折腾我便由你折腾。” 他哪是怕沈娴吃了他,他是怕沈娴杀了他。所以苏折一来,他便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夜徇退到院子里,再得意地对着苏折的背影道:“瑞王,这大晚上的你在这里久留不合适吧,我等你一起走啊。” 这次他没有那么大意,不会留机会给沈娴苏折二人独处,以便他俩有解释的机会。 两人门里门外相对,苏折微微皱着眉,斟酌着与沈娴道:“你若还想要他留下来陪你,也无妨。” 沈娴先前那句话是怒极时候对夜徇说的,她在见到苏折的时候蓦然就明白过来,夜徇偷偷进她的房间不是来讨揍的,他是别有目的的。 现在他的目的达到了。让苏折撞见了她和夜徇衣衫不整的画面。 沈娴有那么一刻,真弄死夜徇的心都有。夜徇自己也察觉到了,所以才先一步溜到院子里。 听到苏折如是说,沈娴心里万般难受,道:“你觉得我是那样可以随便找个人过夜的人吗?” 苏折轻声道:“他总归是你后宫里的人。” 这是苏折刻意想要忽略的事实,可是如今再见夜徇和沈娴,他才知这是无论如何也忽略不了的。 他没在大楚,不知道大楚后宫里是一番怎样的光景。可既然她后宫里实实在在有人,这无数个漫漫长夜里,或许真的不缺少他陪。 沈娴轻轻吁了一口气,道:“是,他总归是我后宫里的人。当初他为什么进后宫的,你已经忘了。” 苏折道:“今晚阿羡没有回来。” “方才你已经说过了。” “是么,我已经说过了。”苏折转身要走,道,“他今晚留在吾皇那里,等明日再回来。” 只是刚动了动脚步,衣角却倏而一顿。苏折低头看去,见一只手倔强地牵住了他的衣角。 沈娴在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这么做了。 她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不想让他走。起码不想让他就这样走。 她想告诉他,她不是那样的人,不是随便和谁都能过夜的人。 夜徇站在院里愣了愣。即使要被苏折误会,倔强骄傲如她,她最后竟还是要主动挽留。她连她的尊贵和骄傲都不要了么。 可她在苏折面前,从来都不需要那样的尊贵和骄傲。 沈娴声音极轻,道:“苏折,可不可以别走。” “你想留我?” 沈娴笑得有些脆弱:“啊,我想留你。如果你还能听我解释的话。” 只需要一句话,就能顷刻让他清冷的气息变得温柔。 苏折没有回头,而是眯着眼看着院里的夜徇,那眼神幽沉如暗夜里潜伏的狼,不喜不怒,却似护着自己身后的猎物,随时都有可能对他露出獠牙。 他亦如宣示占有权一般,道:“就算你后宫里不止有他一个,那也无妨。反正我要的人是你。” 苏折伸手去握住沈娴的手,她的手有些发凉。 苏折又道:“今夜我倒是想留下来,原也是那样打算的。只是临时有点事,需得去处理一下。等我处理完以后再来找你,听你慢慢说。我们把一切从头说起,好不好?” 沈娴一点点松开了他的衣角,应道:“好,我等你。”她不知道自己方才用了多大的力气,在他黑色的衣角上留下她拽过的折痕。 ps:要是夜徇这样都没能拆散两人的话,大家基本就可以放心等开船回大楚啦。反正就是这几天啦,大家沉住气,不要乱,依次排队上船;后面就是甜甜甜,非常甜。唉真是,写虐伤身,写甜伤肾啊…… 第698章 吃亏的不是她,是我! 后来她站在门边,看着苏折和夜徇先后离开了。 沈娴等到下半夜,苏折也没有再回来。 她一夜无眠。 等第二日上午苏羡回来时,看见满屋凌乱,沈娴侧身背对而卧。苏羡没有如愿看见他爹的身影,反而在地上找到了疑似夜徇的外袍。 顿时苏羡小脸发寒:“昨晚夜徇又来捣乱了?” 沈娴不太想说话的样子,只惺忪道:“让我睡会儿,我头疼。” 苏羡抿着小嘴,揪着夜徇的外袍就走出了房间。他带着一队禁卫军,直接冲进夜徇住的院子里,将他房间里里外外围了起来,拔刀相向。 夜徇尚不明就里,可他看见苏羡手里的衣裳时,顿时就明了。而他也从苏羡那酷似苏折的双眼里看出,这回苏羡是真的要他死。 苏羡把一袭华袍掷在地上,道:“你敢动我娘,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夜徇起身坐在床沿上,道:“小小年纪,戾气别那么重嘛。我劝你还是不要太冲动,这个时候杀了我,对你可没有好处。” 苏羡道:“怎么没有好处,你夜梁六皇子是死在北夏的行宫里,又不是死在我大楚的船上,与大楚有何关系?顶多你死后,我大楚念在你侍君多年的份儿上,送你一副好棺材足矣。” 如此,北夏与夜梁交恶,不管大楚将来偏向谁那一边,都对大楚只有利无害。 夜徇脸上那纨绔随意的表情消退得干干净净。他重新审视着苏羡,竟不知这个七八岁的孩子,端得如此一副深沉的心机。 起初夜徇知道苏羡要带上他来北夏,不仅仅是为了刺激苏折,还有他夜梁六皇子的身份,使得北夏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就是与大楚和夜梁两国为敌。 可是他却万万没想到这一点——北夏是不会拿他怎么样,但不代表大楚不会借刀杀人。倘若一日他死在北夏的行宫内,那大楚则将坐收渔利、一箭双雕。 到头来他居然被算计了。 这个生得细细白白、十分漂亮的小家伙哪里是天真无害的小孩,这分明是只还没长大的虎豹豺狼。 苏羡对禁卫军令道:“给本宫剁了他。” 夜徇连忙从床沿跳起来,道:“姓苏的我告诉你,做人不要太过河拆桥、欺人太甚!是你让我来刺激你爹的!” 苏羡眯着眼,直勾勾地盯着夜徇,道:“可我没让你动我娘。” 夜徇跳脚道:“那个凶女人,你觉得我能动得了她?!你少把你娘想得那么无辜可怜好吗!昨晚我差点没让她打个半死,吃亏的不是她,是我!” 苏羡道:“她今天没精神。” “又不是我让她没精神的!” “我不信。” 夜徇撩起自己的衣衫,露出上半身,只见那前胸后背全是青紫交加的淤痕。他暴跳如雷道:“现在你信了吧,全他妈是你娘揍的!昨天一晚上老子都痛得睡不着觉!” 现在苏羡信了。 夜徇以为昨天晚上苏折后来处理完事情后去找了沈娴,他还很郁闷,自己费了这么大力气还是没能让两人误会丛生。 现在才得知,苏折好像一整夜都不曾去过。顿时夜徇的心情由阴转晴。 后来,不光是沈娴,就连苏羡也没再见过苏折。 他去苏折院里找过他,只是他没在,听宫人说,他没在行宫。 沈娴一直在等着他回来,因为他说他办完事就会回来。他说他要的是她,不管她后宫里有多少人。 那时沈娴一点都不想他走,听他说那些话时,恨不能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 她不曾有过别的男人,后宫里即便有一个夜梁的六皇子,她也从来没碰过。 她好想再给自己一个机会,好想再去争取一下。 哪怕是她接下来要和苏折去讨论他瑞王妃的性情如何、容貌如何、待他如何,她也不再退缩逃避。自己想知道的,想要弄清楚的,一丝一毫全部都想向他弄清楚。 不管他有瑞王妃也好,不喜欢女子也好,就算以后她和苏折不可能了,也想知道得明明白白。 她多希望,苏折走的时候可以回头,可以抱抱她。她多想要他的怀抱和他身上的温度。 可是最终,留存在沈娴脑海里的,也只有那一抹背影而已。 沈娴守着那抹背影,从天黑等到天亮,又从天亮等到天黑。 那种想要对他倾诉的冲动和渴望,也在这漫长而煎熬的等待里,慢慢平静下来。 他就像突然之间彻底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一样。 连北夏皇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探到他带着随行侍卫,连夜离开了行宫,他离开了青海城。 苏羡去找北夏皇要苏折的行踪,红着眼圈道:“你是不是把我爹藏起来了?你知道我娘在等他!” 北夏皇也很苦恼,道:“朕已派人四处去打探,一有消息就会立刻来报。乖孙子,这次朕真没藏他,是他自己带着人离开的。” 北夏皇十分不放心,比起不放心苏折的身体,他更不放心的是苏折此去的用意。 沈娴还在行宫里,若不是有十万火急的事,他岂会连夜不辞而别?怕就怕他这一去的目的,又与朝堂内斗扯上了关系。 但这些事最好还是不要让大楚和夜梁知道,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贺悠与连青舟来找了沈娴。 连青舟道:“行船队伍身体已经痊愈,启程返航应是没问题了。” 沈娴眯着眼,半晌道:“再等等。” 贺悠面有一抹肃色,道:“昨天船上的禁卫军发现,船舱底部有被人凿砸的痕迹,怕是有不轨之人混上了船,试图有所行动。” 沈娴道:“受损情况如何?” 连青舟道:“好在发现得及时,情况也不是很严重。这要是上了海才发现的话,事情可就麻烦了。” “谁干的,抓到了吗?” “船上经过仔细排查,并没有找到可疑的人。这两天也没发现有什么动静,约摸那凿痕是前两天留下的,只是不知什么缘由中止了,因而还能很好的补救。” 行船队伍今天已经把船补好了,并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遍,随时可以返航回大楚。 贺悠终还是道:“皇上还是早做打算启程的好,我们在明敌在暗,多留一天只怕都会有风险。” 虽说他们也希望看到沈娴与苏折重聚,可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了,他们也得以大局为重。 后沈娴还是道:“明日启程,回大楚。” “是。” 最终沈娴等苏折不来,她也有想过主动去找他的。她或许不想让自己走得这样糊涂,更不想让苏折对自己抱有那样的误会。 他应该是在意的吧。就好像自己那么在意他有一位瑞王妃一样。 沈娴去了他的院里,坐在他门前的回廊下等他。从中午一直等到了傍晚。 这些天里,她明明感觉她与苏折经历了许多事,但眼下细细一数起来,却不过是短短数日。 她一直回想着过去,也不知她是用那些过去困住苏折,还是困住了她自己。 苏折已经从里面走出来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在里面绕绕转转。她总想着再把他拉回去。 其实她自己也是害怕孤独的,只不过那种孤独与常人理解的孤独不一样。她的孤独不需要别人来填补,她的孤独只能有苏折一个人能解。 以前的事,到今天为止,或许真的应该画上一道句符了。只是沈娴不舍得,她坐在廊下,一遍一遍有些疯狂地回忆着。 金色的阳光渐渐变成了红绯色,天边的云霞把这院落衬得如此安静。斜晖静静洒照在她身上,她最终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日落之际,斜晖渐渐变淡了。傍晚里起了风,丝丝凉风吹拂着她肩上的发丝,还有裙角。 她望了一眼苏折住的这院落,又怔怔地看了一会儿他空荡荡的房门前。想起数日前,他便站在这门前,邀她进去坐一坐。 那时她是来还簪子的。 沈娴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白玉簪,没打算再负气地把她最珍视的簪子还给他。 这可是她曾经与苏折的定情信物啊。怎么能再随随便便地还给他。 他与自己有过一段感情的。 沈娴低头时,抬起手指勾了勾嘴角的发丝,她寂寥地笑了笑,兀自淡淡道:“算了。” 第699章 现在他就只想见她 夜幕降临时,苏羡和昭阳郡主来了院外。 明日便是启程之日,北夏皇虽舍不得苏羡,却无可奈何,于晚上准备了一场正式的践行宫宴,邀北夏官员入宴,表示对楚君和太子的尊重。 眼下姑侄俩便是放心不下,来看看沈娴的。 沈娴动了动僵硬的身子,缓缓起身,拂了拂裙角,走了出来,看了看天色道:“还有半个时辰宫宴便要开始了吗,容我回去沐浴更衣一下。” 她闲淡而自然地牵起了苏羡的手,又自顾自道:“我现在这副样子,若是不好好梳理一下,只怕没法见人了。” 苏羡小手握紧了她的,回答道:“好,要穿得好看些。” 昭阳郡主看着母子俩走在前面,一大一小背影都很坚韧。她想开口安慰两句,却无从说起。 沈娴一边走着,一边对苏羡道:“阿羡,你爹是不是被我吓跑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苏羡说:“不会的,他要跑早就跑了。”顿了顿又道,“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沈娴苦涩地笑笑道:“比起他突然消失了,好像我更担心他的安全。你说他会不遇上了危险?要不等宫宴过后,我再出去找找他?” 苏羡紧牵着沈娴的手,道:“北夏皇已经派人到处去找了,听说他走的时候带了随从,应该不会有危险的。” “他没有危险就好。” 苏羡仰着头带着点祈求的意味,“娘,再等等他不行吗?” 沈娴轻声道:“等不了了,不等了。” 这是在北夏的地盘上,就算北夏皇不想动娘儿俩,北夏一定也有其他人恨不得娘儿俩去死。既然已经有人暗中蠢蠢欲动,此地就不宜再久留。 苏羡相信他爹不会这样不告而别的,一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那日他爹亲口答应过,再也不会放开他娘的手。他一直感觉,有些事,不管好的还是坏的,总还是想听对方亲口说出来。 可是过了今晚以后,他娘就要走了,要是爹还不回来就来不及了。苏羡想,等今晚宫宴结束后他爹还不回来,他就只好把他知道的都跟他娘说。 北夏皇感到遗憾的是,临到小阿羡要离开了,他始终都不肯开口叫自己一声爷爷。而更让他感到憋屈的是,阿羡都唤了昭阳郡主一声“堂姑”,更唤穆王一声“叔爷”,可顺溜。 北夏的官员觐见北夏皇,道:“皇上,楚君来访,不谈国事,岂不浪费了大好的机会。两国边境贸易问题尚未得到解决,大楚又有与夜梁交好的趋势,只怕往后对北夏更加不利。皇上何不趁此机会与楚君重修旧好呢?” 北夏皇想,她沈娴若是有重修旧好的心,当初也不会给北夏带来这么大的威胁。毕竟是北夏皇先把她拒之于外的。 北夏官员大抵也知道一点两国关系僵化到如此地步的内幕,便劝道:“国之利益,切望皇上以大局为重啊。皇上若是难以开口,便由臣等在宫宴时向楚君提及两国修好之事。” 北夏皇摆摆手,道:“你们看着办吧。” 如果楚君还愿意,这于北夏也是好事一桩,北夏皇自然不会只顾自己面子不顾国家利益。 沈娴回到自己的住处,沐浴过后,换了一身高襟立领的窄袖束腰长衣。衬得她身量纤长,干净利落。那一捧青丝高高挽起,发髻上别着一支白玉簪,眉目微敛,英气逼人。 这是她之前追着苏羡,从另一艘船登上海船时的装扮。她放下了儿女情长,她而今是大楚女君。 夜幕降临以后,沈娴携着苏羡,带着自己的人,到殿上入宴。 彼时北夏官员以及北夏皇已各自就位。 进殿以后,沈娴与苏羡落座在一张桌案前,夜徇则坐于她旁边的一张桌案。有两三日不见,夜徇对这对母子还是有些忌惮的,担心他们还会以上回的事对他发难。 然而沈娴连正眼都没看他一眼。倒让他觉得寂寥无趣。 北夏官员不敢劝沈娴酒,便纷纷来敬连青舟、贺悠等人,夜徇也喝了好几杯。 沈娴桌面上,始终一盏清茶。 大概醉酒的滋味,她往后也不想再尝了。往后也不会有人在她醉酒的时候守在她身边。 不饮酒有不饮酒的好处,众人皆醉我独醒,那种滋味她早就领悟过了不是吗。 最艰难的时候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呢? 殿上氛围不错,就算是假象,也比刚来时那宫宴上的气氛要轻松。可能是没有苏折在的缘故。 连青舟便道:“在下船上收藏了一些好酒,不知众位可有兴趣一品之?” 这群北夏官员一上来就连番给连青舟和贺悠敬酒,怕是想等把他们灌得半醉以后另有所图。 有北夏官员回道:“有吾皇御赐美酒,怎还能劳烦连公子另外拿酒。连公子就不要破费了,我们北夏这点酒还是招待得起的。” 连青舟道:“好东西当然要拿出来和大家一起分享。” 沈娴一见他笑眯着狐狸眼,便心知肚明,挑起了眉道:“他是商人,走遍天下各地,喜收藏各地美酒。既然他说是好酒,那必然是难得的佳酿。众位不妨品尝一番。” 说着,沈娴便让行宫里的禁卫军去连青舟的船上取酒。 开玩笑,连青舟私藏的酒,可都是十几二十年的老酒。这群北夏官员要灌酒,看最后不把他们全部喝趴下。 这海边的夜,总是意外的爽快晴朗。 苏折是在这清爽的夜里回来的。 北夏皇安排有宫人随时随地在行宫宫门等候着,若是见了苏折回来,才能第一时间通报。 眼下宫人见了他,其中一个转身就飞快地往回跑来报信,另一个宫人便唏嘘着迎上前,道:“瑞王殿下哪儿去了,皇上都担心死了,老天保佑,可算是回来了!” 苏折回来得风尘仆仆,他似有些着急,步履疏阔,衣角翩翩。他脸上神色清淡,道:“皇上那儿我稍后会去,眼下另有去处。” 他有他一回来就必须立刻要见的人,多耽搁片刻都不行。 现在他就只想见她。 那宫人是个心思灵巧的,道:“王爷可是要见什么人?眼下所有人都在正殿那边呢。” 苏折脚步一顿,侧身看着他。 宫人道:“王爷大概有所不知,今晚皇上设了饯别宴款待楚君呢。” 苏折轻挑尾音,有些疲倦:“她要走?” 宫人应道:“是的,说是明天一早就启程的。” 话音儿一落,苏折便调了方向往大殿的方向去。可走了几步,顿了顿,又换了方向,往自己住的地方去。 宫人不解,道:“王爷要上哪儿去?” 苏折道:“我回去换身衣,稍后便至。” 他披星戴月地回来,满身风尘,他是不是要把自己整理一下再去见她。那殿上宫宴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结束。 这时报信的宫人已经气喘吁吁地跑到正殿这边来了,禀道:“启禀皇上,瑞王殿下回来了!” 沈娴端着茶杯饮茶,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 所有人都侧头往殿外看去,独独她没有。 北夏皇迟迟不见殿外苏折的身影,便道:“他人呢?” 后来又有一宫人回来禀道:“瑞王殿下先行回了宫苑,道是稍加休顿,稍后便至。” 瑞王殿下还没来,而这宫宴上的气氛,顿时又有一种莫名的怪异。也不知这宫宴他到底是该来,还是不该来。 但苏折最后还是来了。如上次宫宴一般,身上带着清润的气息,勘勘在沈娴对面桌前拂衣落座。 第700章 你说疯了,那就疯了吧 他的目光毫不避讳,一直深沉晦暗地看着沈娴。 殿上的气氛一度十分压抑,还是北夏皇先出声问:“这几天瑞王去哪儿了?” 苏折看着沈娴回答:“去狩猎了。” 沈娴讥诮地扯了扯嘴角。 果然,这两天苦等他回来,最终像是个笑话。 他大概根本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在等他。 后来连青舟的酒搬到殿上来,一坛坛陈列在殿上,由宫人分装成小壶,送到北夏皇和各官员的桌上。 为了避免出什么事故,北夏皇旁边的宫人还是用银针往酒里试了一下,无毒。 连青舟举杯敬大家,一杯酒下肚以后,北夏官员们无不赞叹:“真是好酒!” 酒当然是好酒,就看他们喝得了多少了。以前沈娴可是在连青舟的酒上吃过亏的。 连青舟温文儒雅道:“诸位大人喜欢就多饮一些。” 沈娴看着桌上酒杯里斟满了酒液,她虽想尝一下老酒的滋味,但最终还是没碰。只端起一盏茶,与贺悠道:“你们今儿若是能够把对方全部灌趴,回去以后朕重重有赏。” 结果好一番推杯换盏以后,一部分北夏官员就已然醉醺醺的。还有一部分坚挺地保持着清醒。 连青舟应酬的功夫当然是一等一的,酒量也非凡。对方开始大舌头的时候,他依然神智清醒,眯着一对儿狐狸眼。 北夏官员按捺不住了,终还是提到北夏与大楚重修旧好之事。 沈娴手里把玩着茶杯,思忖道:“与北夏修好,朕大楚能得什么好处?” 一句话把北夏官员问住了。 北夏官员忙打起精神,回道:“两国交好、互通有无,这是造福两国百姓之善举,若说有什么好处,那定然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只要能让百姓过上安稳的日子,便是天大的好处。” 沈娴闻言,勾唇笑了笑,道:“朕大楚的百姓没与北夏互通有无以后,依然安居乐业,无后顾之忧。不过朕大楚与夜梁修好之后,两国人民交流频繁,倒确实相互促进。” 北夏官员道:“楚君此次在我北夏住了些日,也见过我北夏百姓民风淳朴、和善务实,楚君难道就不想让两国百姓将这亲和友善延续下去吗?想当年,北夏与大楚乃是互助互惠的友国啊。” 夜徇就回道:“我们夜梁的百姓也民风淳朴、和善务实,十分的亲和友善。这国与国之间,哪有永远的友谊,只有永远的利益嘛。” 沈娴眯着眼赞了他一句:“朕以为,六皇子说得对。” 夜徇顿时就来了精神,又道:“况且北夏民风淳朴,与大楚有什么关系?我看是因为楚君关闭了两国的贸易往来,使得北夏商品货物滞留,而大楚的商品货物又进不去,难以为北夏带来利益吧?我听说,你们北夏不少地方都牧牛牧羊,少了与大楚的流通之后,就会有相当的影响。” 北夏官员气急道:“六皇子这纯属是从中挑拨,见不得北夏与大楚修好。可两国交好,自过去便渊源甚深,有先人为证。” 夜徇懒洋洋道:“什么先人为证,说来听听。” 北夏官员果真就顺着说下去:“过去就有北夏文晟公主嫁往大楚和亲、结两国之永好的事例。文晟公主是我北夏的义公主,更是楚君的生母。当年大楚内乱之际,若不是吾皇屯兵边境震慑大楚乱军党羽,又何来楚君今日之成就?如此说来,大楚与北夏一直互惠互助、相互扶持,眼下重修旧好不过是遵循过去的渊源,于两国只有利没有害。” 夜徇把话题引到了这个层面,他笑得十分狡猾,道:“哦,你不说我倒忘了,女君陛下与北夏皇还有这样的一层关系在。若不论两国国君的身份,按照辈分,北夏皇应该是楚君的义外公吧?” 北夏官员理直气壮道:“正是!” 夜徇便移了移眼,饶有兴味地看向对面的苏折,他十分不爽苏折的视线一直放在沈娴身上,又道:“那瑞王是北夏皇的亲子,按照辈分,还是女君陛下的舅舅喽?舅舅一直盯着外甥女看,是不是不太妥啊?” 沈娴抬了抬眼,眼神与苏折对视短暂片刻,便挑眉问:“是朕脸上有什么吗?” 夜徇亦认真地看了看她的脸,道:“没有,大抵是因为女君陛下今日十分耐看。” 沈娴嗤笑一声。 苏折脸上没什么表情,曲着手指放在桌边空置的酒杯前轻叩了两下,旁边的宫人端着酒壶便上前,给他杯盏里添了酒。 沈娴见他洁白的手指捻起酒杯,脸上本就很淡的笑意彻底散了去。 酒液将将要入口时,沈娴还是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道:“瑞王大病初愈,便饮酒,合适么?” 苏折道:“无妨,适当饮酒,可活血畅气。” 可她记得他不饮酒的。他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去碰? 不过又兴许是,以前不喜欢,现在喜欢了。 遂沈娴道:“那我以茶代酒,祝瑞王早日彻底痊愈。” 苏折斟了第二杯酒,却扬着眉梢道:“以茶代酒?我记得你是喝酒的。” 沈娴笑笑,道:“一个人的时候,是不喝的。” “一个人的时候么。”苏折手指顿了顿,随即捻着酒杯,酒液入喉,他清淡道,“这酒,滋味确实不差。” 她却看得心倏而揪扯的痛。她不由又想起以前自己护着他不让别人灌他酒的时候。她那般顾惜他的身体,顾惜他的喜好,为什么他自己却不顾惜自己一下? 夜徇又开口道:“方才说到哪儿了?哦,说到女君陛下应该唤瑞王一声舅舅,可好像又是北夏皇先与楚君交恶,所以现在还提过去的什么公主和亲,是不是太过时了?那位和亲公主,也就是楚君的母亲,不是去世了好久么。人总不能老念着过去啊,要看就看当下。” 北夏官员不服,道:“就算故人已故,那也是两国友好的见证!岂容外人随便破坏!” 夜徇道:“可现在与大楚和亲的好像不是北夏,而是夜梁。与大楚结两国之友好的也是我夜梁。”他笑着往沈娴身边靠了靠,道,“我与楚君陛下情深义重,应该比与你们北夏的这门义亲要来得实在吧。” 沈娴被吵得有些脑仁疼,了无兴致道:“既是两国大事,怎能轻易在这酒桌上下定论。如若北夏皇是有心,等朕回楚以后,可派遣使臣来楚京与朕商谈。” 北夏官员都舒了一口气。看样子还有机会。 夜徇脸色却是变了变,如若北夏与大楚重新建交,于夜梁才是不利。 谁也不知沈娴心中所想。如果不来这一趟的话,可能她绝不会与北夏修好,因为她存有私心,她有所目的。 她私心里想着,她把北夏逼到一定程度以后,她会让北夏皇不得不同意,让苏折回归大楚。 如果苏折最终还是选择留在北夏的话,她真为了他好,不会再争也不会再抢。想让他安好,就得让北夏也安宁,她愿意在有生之年与北夏永为友邦。 可是一晃神之际,眼前倏地一暗。 沈娴抬起眼帘,看见苏折正站在她桌前。苏折深深看着她,却是与旁边的苏羡道:“阿羡,换个位置。” 苏羡正要起身,沈娴脱口道:“对面是北夏人坐的,你也要去坐?” 苏羡想了想,仰头与苏折道:“我不去对面坐,但我可以让你一会儿。” 在沈娴伸手按住苏羡之前,苏羡身子便灵活地往后撤了撤,然后绕过夜徇,挤到贺悠与连青舟的那一桌去。 苏折从沈娴的桌角绕过,在她旁边安然落座。 他身上泛着微微湿润的气息,那幽幽沉香混了一丝一缕酒香,杂糅成说不出的感觉,仿佛一个劲地往她所有感官里钻。 桌子底下的手伸来,冷不防捉住了沈娴的手。她躲闪不及,被他紧紧扣在自己的膝上。 沈娴抿了抿唇,桌子底下用力挣了挣,挣脱不掉,他反而握得更紧,面上却淡然无事一般。 沈娴低低道:“瑞王请自重。” 苏折道:“嗯,我不会,你教教我。” 沈娴便另一只手也伸到桌子底下去,两手并用,试图摆脱他。 结果两人的手在桌子底下相互抗衡了起来,暗暗追逐争执。桌面上的餐具起初只是发出轻微的颤动声,还没引起多大的注意。 后来沈娴见他纠缠不休,知道若是不硬气一点根本摆脱不了他,于是便较了真,手上你来我往,在桌子下小小的范围内,动起了掌风拳法。 搞笑吧,这家伙,失忆是失忆了,功夫却没丢。 他手上的力道和动作,处处把她压制着。 只见桌子上餐具震颤越来越激烈,渐渐把殿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默默无言地看着桌案抖个不停。 直至最后,一时力道掌握不慎,面前的这张桌案竟直接被这两人给掀翻了。 一人讳莫如深,一人气得快炸裂。 沈娴气极反笑地看着苏折,眼角发红,咬牙切齿道:“是我没想到,你竟如此无赖。” 苏折道:“今天才叫你见识到,我也很过意不去。” 沈娴道:“大家都看着呢,怎么,你要抓着我不放到何时?”她眼里尽是桀骜,挑衅地冲苏折勾起红唇笑道,“莫不是真要我唤你一声舅舅,你才肯善罢甘休是不是?” 苏折眯着眼,幽暗地看着她,不知是烛光掩映,还是他眼底深处真有那么一簇火焰,仿佛下一刻就要熊熊燃烧起来,将她给吞噬。 苏折低沉着嗓音,道:“你敢唤一声试试。” 沈娴嗤笑道:“嘁,我有何不敢的,你以为我怕你。”她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她把自己全副武装地保护起来,再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脆弱分毫,她唇齿轻启,笑着唤道,“舅……” 然而,只来得及唤出一个字,殿上一片死寂。紧随而来的便是阵阵抽气声。 剩下的那个字,沈娴叫不出来。她用力瞠了瞠眼,纵有万般狠话,最终也被苏折全部堵在了喉咙里。 她浑身僵硬。 苏折竟于这大庭广众之下,当即倾身,一手强横地扶着沈娴的后脑,俯头偏开她的鼻尖,就狠狠吻了下去。 众多北夏官员全部呆若木鸡。就连龙椅上的北夏皇也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 沈娴几乎用尽浑身力气,才把他推开,声音里有些发抖:“你疯了吗!” 她甚至没有力气颤手抹去他留在自己唇上的气息,就又被苏折抓住。 苏折硬是把她拽起身,修长的手指紧紧裹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就往殿外走,道:“你说疯了,那就疯了吧。” ps:今天我可以说是更得很仗义了。 第701章 我会吃了你 殿外的风吹进来,扬起他的黑色衣角。头顶皓月,也化不开他眼眸里的夜色。 等殿上的人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离开大殿,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沈娴一路上都在被苏折拽着,她不情愿,却也不得不踉跄着脚步跟着他。 她十分火大,感觉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火大过。 沈娴道:“你现在这样算什么,偏偏在今天晚上回来,是知道我明天要走了,所以怎么也要赶着回来看我笑话是吗?” “其实让你看看也无所谓的,反正也就是那样而已。”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呢?你到底要带我到什么地方去?” 苏折低低道:“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我们好好谈谈。” 沈娴又开始挣扎,固执道:“我可以与你好好谈谈,但不需要去没人的地方,你放开我。” 她承认自己有些生怨,因为这个人总是在给她希望,却又总是在她抱有希望的时候,再狠狠地给她一巴掌。 那种感觉好疼啊。 如果今晚他不回来,可能明天自己会走得潇洒一点,体面一点。可他却赶着最后一刻来,让自己这样狼狈。 苏折不放,不管她怎么不愿,这一次休想让他放。 沈娴便言语刺激他,笑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听我叫你舅舅啊?你再不放开我,我就继续叫了哦。” 两人走过一段阴暗的林荫小道,沈娴便一直唤他舅舅。 苏折身影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道:“你不要再刺激我,不然我不知道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来。” 沈娴心里苦到极致,面上却挑眉笑道:“怎么,你还会杀了我不成?” “我不会杀了你,我会吃了你。” 话音儿一落,一股大力冷不防拽着沈娴往漆黑的林间去。穿过林间是一段隐秘的宫墙,她正要反抗,就被苏折拽到墙边,后背抵在墙上,那修长的身躯便倾身压了上来。 身体紧紧相贴,嘴唇相隔咫尺之间,沈娴有些喘不过气。 他眼神幽深得可怕,喝了酒,呼吸之间尽是那股缠绵酒香。 苏折张口说话的时候,能够若有若无地碰到沈娴的唇,幽幽道:“你再敢多说一句,信不信我在这里吃了你?” 沈娴仰头望着他,伸手去推他,却推不动,又气又喘道:“你喝多了,放开我!” 苏折捉住她的双腕径直压在墙壁上,俯头就堵住她的唇,半是激狂半是惩罚性地吻她。 “放开……唔……”沈娴扭着手腕挣扎,后来却是连一句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浑身颤抖。苏折非但没有放开她,紧握着她手腕的那手指一点点往前摸索,直至把她双手扣在手心里,十指交缠。 一阵风起,将林间吹拂得沙沙作响。 沈娴始终齿关紧闭,苏折最终也没有强行撬开她齿关,只一遍又一遍痴迷地吻着她的双唇。 空隙间,沈娴得到了呼吸的空间,呼吸凌乱得不像样子。两人双唇相碰,鼻尖相抵,皆是有些失控地轻喘。 苏折低沉道:“我不似你,喝了酒自己做过什么忘得一干二净。你不愿与我好好说,那我便跟你好好做,这次我会让你记得一清二楚。” 沈娴错开他的脸,撇开他的视线,红唇水润,慌忙沙哑道:“你放开我,好好说,我会与你好好说。” “早这样不就好了。”苏折轻挑起尾音儿,起伏不定的气息里暗藏危险。 他刚松了松手指,沈娴立刻就把自己的双手从他手心里收回,压在自己身后的墙壁上,暗暗扶着墙。怕自己身体乏力,顺着墙壁滑下去。 沈娴缓了许久,还是无力道:“你为什么偏偏要在今晚回来,你给我留点自尊和力气不好吗?” “听说你明天要走,”苏折有些恨恨道,“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我让你等着我回来,把一切都说清楚。而今不等我回来,你却要走?那你呢,你打算给我留点什么;你就打算一走两散,什么都不给我留。” 沈娴深吸一口气,微微偏了偏头,却被苏折又捧了回来,与他呼吸相抵。 今晚月色明亮,他背着光,脸上的神色深深浅浅。那双幽沉的眼眸,快要把她给吸进去。 听他与她耳鬓厮磨道:“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沈娴扯了扯嘴角,道:“我有想过好好跟你说清楚的,我有在等你的,我也有主动去找你。我不想再稀里糊涂的了,我患得患失,我变得不是我自己,我极其讨厌我自己这个样子。” 她声音里透着苍白脆弱,“我真的有在好好等着你,可我等到天亮,等到天黑,始终等不到你回来。我想着,你大抵是被我这样随便的人给吓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苏折声音极低,道:“可你答应了我会等我回来。我说过处理完事情就会回来,你要我等等你,我等了你一年,可你为什么不愿多等等我?” 沈娴仰着头笑,道:“我有等啊,我等了你四年。” 苏折气道:“你非要跟我比谁等的时间久是不是,我等了你一二十年又怎么算!” 沈娴狠狠一颤。顷刻所有伪装随着他的话节节败退。她极力瞠着眼,眼眶里的泪顺流而下。 “你想起来了?”沈娴颤声问。 苏折抬手温柔地替她拭去了眼泪,又轻下声音道:“没有,但总会想起来的。” 沈娴紧咬着唇,忍着呜咽道:“那你怎么知道你等了我一二十年?” “感觉上是这样的,”苏折道,“可能是习惯了,从不觉得等你是一件痛苦的事,只不过是有点漫长和煎熬罢了。” 沈娴不停地深呼吸,将那股哭音压下,道:“我以为你后半夜就会回来。你说你这几天却是狩猎去了?” “嗯。” 沈娴禁不住含泪冷笑:“那你可狩到了什么?” “狩到了一个猎物。” 沈娴突然就猛地推开他,咬牙切齿道:“我心心念念地等着你,你竟然跑去狩猎!我整夜不敢合眼,我不敢大意,我满怀希望地等着,你竟是跑去狩猎!”她有些力竭地低吼,“苏折,你如果没当一回事,何必要叫我等你呢!” 第702章 再这样我咬你了…… 苏折不容她挣脱,又把她压了回来,扯入怀中抱紧,在她耳边道:“还是头不小的猎物,我把他圈养起来,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就用他去交换我想要的东西。” 沈娴在他怀里用力挣扎。 “阿娴。” 一声轻唤,让她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 苏折道:“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是你。”苏折一手擒着她的腰身,一手扶着她的头,再度侧下脸来,噙住她的唇,将她揉进怀狠狠地拥吻。 苏折的气息笼罩上来时,无孔不入,她感到窒息。不是好好说么,才说了几句,怎么又来! 沈娴浑身都叫嚣着轻颤,她依然紧咬着牙关,双手抵在苏折胸膛上,不管怎么推他、敲打他,他都不肯撤退,他反而得寸进尺、步步紧逼。 可她最终也舍不得用力敲打他,她被吻得晕头转向,敲打着他肩膀的双手渐渐放慢了动作,也失去了力气。 他久攻不下,沈娴唇齿被他吻到发麻。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仿佛跳到了嗓子眼,就快要蹦出来了。 沈娴眨着眼,眼梢上的泪晶莹剔透,仿若夜里凝集起来的夜露。 苏折辗转反侧地吻她双唇,嗓音低哑迷人,透着无尽的诱惑力,哄她道:“张嘴。” 沈娴紧紧抿着嘴,不肯。 苏折幽幽盯着她,却循循善诱道:“你不愿就算了,方才说到哪儿了,我们继续说总可以么。” 沈娴呼吸凌乱,推了推苏折,嘶哑道:“那你先放开……” 然而话没说完,这次苏折捕捉时机,趁她张口说话之际,又倏地俯下头将她吻住。他直直叩住她齿关,不让她有半分退缩的机会。 “不是好好说话……么……你混蛋……”沈娴被他紧紧压在墙上,他也终于探到她口中与她抵死纠缠。 双手被苏折十指紧扣重新禁锢在墙上,沈娴直感觉面前这人似头狼一样,真的会把自己一口口吞下。 她顿时全乱了,心乱了,身体对他的反应也跟着乱了。 已经很久很久,他都没有这样吻过自己…… 沈娴又气又急,囫囵道:“你放开我,再这样我咬你了……” 她连恐吓都恐吓得这样没有威慑力。别说平常人都吓不住,又哪里吓得退面前这头狼。 苏折低沉地回她:“你咬吧,只要你喜欢。”反正他已如愿彻底吻到了她。 可最终,沈娴也没能狠心咬下去。 当苏折的舌头碰到她的时,她终于无法抑制,口中溢出一丝低吟。那时苏折觉得,她的身体反应永远比嘴上说来的诚实,一切都美妙极了。 沈娴的身子一点点顺着墙面往下滑,双腿像踩在沼泽泥潭里似的,一点点往下陷,抽不出力气,无法抗拒。 月下,她双眼被眼泪打湿,将将洗过,眼里氤氲嫣然,绯彻动人。 苏折缓缓松开了她的双手,转而把她揉进怀,擒着她的腰肢和肩膀,继续深吻。 沈娴不自觉地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襟。后来她轻喘着喃喃道:“苏折,我快呼吸不过来了……” 苏折低垂着眼帘,将她的眼角的泪都吻掉,道:“我不想放你走,只要我活着,我就不能让你离我太远。” 沈娴倚靠着墙,极力将自己的心情平复。苏折一直紧紧盯着她的唇,好似随时会再度扑上来,她紧起来的心就没有半分松懈过。 沈娴转移他的注意力,道:“那么现在我可以平心静气地和你讨论一下,你的瑞王妃性情怎么样,她温不温柔,她待你好不好?” “我没有瑞王妃。” 沈娴张着眼,冷不防抬头,眼里依稀有月色,微仰着下巴望着他,一下子就愣住了。 正是这一愣神,又叫他得逞。 苏折一边亲着她的唇,一边轻声细语道:“我没有瑞王妃,我一直在等你。北夏没有任何我想娶的女人,所以我不喜欢女人。” 很久,沈娴才后知后觉地轻颤着道:“你骗我。” 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苏折伸手帮她拭去,却怎么也拭不完,索性吻住她的眼角,道:“这次没有骗你。” 沈娴控制不住,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一边眼泪跟断了线似的,她伸手覆住自己的双眼,道:“我原以为我再也不会像这样掉眼泪了,可没想到最后还是这么能折腾。” 可活着,不就是在不停地折腾么。 “反正你就是喜欢看我这样丢人是吧,”说着说着,理智便慢慢弱了去,她有些崩溃地哽咽:“不然你为什么骗我这么久……我以为你再也不是我的苏折了,我以为你成了别人的……我挣扎,我纠结,我还不由自主地沉沦迷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为什么要骗我?” 苏折将她的呜咽都吃了去,反反复复地吻着她,恨不能彻底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去。 他低低道:“不是早告诉你了,可你第二天醒来就不记得了。我很着急,可是我总想等你自己想起来。你大概不知道,你那天晚上对我所说的每一句话,有多么的打动我,结果到头来你自己一句都不记得。”他又补了一句,“我又很生气。” 他还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生气,不会吃醋?初初见你带着那么多男宠来时,我快要被你气死了。” “我至今单身一人,什么夫妻和睦,” 他一边捕捉着她的唇,再次迷恋地探入到她口中,一边缱绻缠绵道,“那样气人的话,刚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沈娴仰着下巴,迷蒙地看着面前这个深吻她的男子。 从前,他的目光总是放得很远,总是在顾全大局,他几乎从来不把自己或难过或生气的一面展现在她面前。 就连最让他痛苦的让夜徇进后宫的那件事,他也依然处理得落落大方。那个时候的他身上,总少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 可眼下这一字一句听起来,都让沈娴感觉到,他有七情六欲,他有喜怒哀乐,他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实和饱满。 第703章 那我们换个地方 沈娴泪眼朦胧,满腹辛酸,又听苏折低哑道:“你以为我真不在乎你后宫里有其他男人?你不知道我想要你,更想一个人独占你。” “以至于一开始我无时无刻不盘算着,怎么把他们做了。” 沈娴无声地笑,眼泪却落得更凶。 苏折舔舔她的唇,眼里幽暗一片,尽是对她的情潮暗涌。他道:“你怎么这么好吻,怎么吻都不够。” 沈娴埋头在他怀里,拿他的衣襟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嗤地笑出声来。 满腹情绪该如何宣泄啊?她也不知道。 这一刻她只想随着身体本能去回应,不想再藏着掖着了。 沈娴抬起头,踮了踮脚,双手勾住他的颈项,便主动地凑到他唇上去,呢喃道:“好吻,那你想吻的话,就给你吻个够。” 话音儿一落,她主动地轻描苏折的唇廓。许是几年没有这般亲密过,她有些生疏,有些笨拙。 但她的主动让苏折震了震,随即再度如猛虎饿狼一般,把她扑在墙上,极尽缠绵地拥吻。 沈娴无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舌头,整个人瘫在他怀里,情难自禁地溢出叮咛。 她细细低吟道:“我没有男宠,那些人不是我的后宫……我不认识他们……” 苏折应她:“我知道。” 她又软软地回应:“那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 “我也知道。” 苏折自己想想也就明白了,沈娴明知他去接苏羡回来,又岂会与别人在房里幽会。而那夜徇明知自己在他的监视下,还要跑到沈娴院子里去,便说明是故意让他知道的。那夜徇所做的一切都是做给他看的。 沈娴眼眶里的泪无论如何都止不住,罢了,她也不想再控制自己了。她酸涩又委屈道:“那你那天晚上为什么转身就走,为什么就不回头抱抱我……我以为你认定我是一个随便的人,连解释都不想听我解释了……” “我想等我办完了事再回来好好抱你,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认真听。若不是有事,你以为我愿意走,我恨不得与你整夜纠缠下去。” 沈娴带着浓浓的鼻音,咕哝问他:“那猎物值钱不值钱?够不够让你回到我身边来?” 苏折闷闷笑了,那嗓音像敲在人心上,漾开一阵涟漪。他道:“若是你肯与我里应外合的话,兴许是能够的。” 沈娴道:“我明白了。” 她发现苏折也那么好吻,她怎么吻都吻不够。 她的身子被苏折擒在怀里,两人的影子在月下重合在了一起。不知道吻了有多久,她吻他的样子才渐渐由生疏变得有点熟练。 沈娴努力避免碰到苏折的舌,她也努力抑制着自己不发出羞人的声音。但苏折由守为攻时,不管多少次,她都依然节节败退。 后来隔着林子,对面隐隐有火光掠过,似一队侍卫在夜里巡逻。 沈娴害怕被发现,轻轻推了推苏折。苏折无动于衷。 她水润呢喃道:“有人来了。” “怕被发现?” “嗯……” “那我们换个地方。” 沈娴闷头埋在苏折怀里平复许久,可他身上那清润的气息根本无法让自己平静。 苏折微凉的手指轻轻抚上沈娴的耳根,她没有防备,轻颤了一下。 那指端下她的肌肤,烫得吓人。 苏折半眯着眼,问:“你这样的反应,是在害羞吗?” 沈娴躲开他的手,闷闷道:“没有。” 苏折道:“我极是喜欢你这样。” 要离开这里时,沈娴迟迟挪不动脚步,她烫着脸颊道:“等我缓一下,我有些腿软。” 苏折拦了她的腰,便将她打横抱起,道:“那我抱你回去。” 沈娴搂着他的肩,抿唇道:“要抱着我走这么远的路,很费力气的。你的身体还没彻底痊愈。” “我还不至于废到连抱你的力气都没有。” 话一出口,沈娴愣了愣。 随后苏折抱着沈娴穿过林荫小道,轻声细语道:“那样的话说出来竟觉得熟悉,我以前说过?” 沈娴用力点头,眼眶又有些湿润道:“那时候你养病在家,抱过我进你的家门。”她害怕苏折会吃不消,踢着双腿要下来,又道,“苏折,你放我下来,我好些了,自己能走。” “别乱动。”他似知道沈娴在担心什么,道,“这一年来,我有好好配合调养,便是等着今天,我可以抱得动你。况且你这么轻点,哪里费力气。” 沈娴安静地倚在苏折胸怀,侧脸贴着他的衣襟。 苏折低眼看了看她,复道:“你怎么这么轻啊。” 沈娴道:“我算是女人里比较孔武有力的了吧,还有更弱柳扶风的,比比皆是。” “大抵还是太瘦了。” 沈娴恍恍惚惚,搂着苏折的腰,道:“苏折,我是不是在做梦?” “等明天的太阳升起,就知道是不是在做梦了。” 走到分岔路口的时候,苏折抱着沈娴往左边一条路走。沈娴望了望右边那条熟悉的路,开口道:“你是不是走错了,我的院子在另一边。” 苏折:“没走错,我的院子在这一边。” 沈娴就开始挣扎,苏折一边从善如流地应对,一边哄她道:“你我还有好多事没说清楚,今晚有时间,我们慢慢说。还有从前发生的许多事,我虽记不得了,但还有你可以帮我慢慢回忆。” “你少来!”沈娴面红耳赤,“没说清楚的可以明天说,我不去你院子,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话一套一套的?” 苏折站在路上,夜空里星辰闪烁,他款款朝她笑了一下,道:“就是去聊聊天而已,这没什么的。” 可沈娴就是觉得他这纯良的笑容下是一副豺狼野兽的模样。 沈娴木然道:“聊天明天也可以聊啊。” “今晚不聊聊我睡不着觉的。”苏折眯着眼道,“聊什么呢,就聊聊那夜梁的六皇子怎么样?” 她越发觉得有两分危险:“不怎么样……” ps:这算是把他们以前谈恋爱时没有经历过的酸楚和波折都补上了吧,从相识相知到相爱,可以说是很完整了。想起他们以前,还真几乎没有什么误会。但感情有点困惑期才感觉真实的,比如他爱我?他不爱我?这样的。哈哈哈。话说,我也觉得失忆后的苏折很真实。 还有,这不是开去幼儿园的船,请大家不要上错船! 第704章 你竟敢给我锁门! 苏折要继续走,沈娴忙道:“这样,你先让我回院里,跟阿羡打声招呼如何?我要是迟迟不回去,他一定会担心的!” 苏折看了看天色,道:“也好,这个时候,大抵宫宴也散了,阿羡也回来了。” “放我下来,我自己走。”沈娴唬眼道,“院子外面有我的禁卫军,你这样抱着我不好看。好歹,好歹我也是大楚的女君!” 苏折挑挑眉,道:“嗯,你说得有道理。” 他总算是把沈娴放下来了。于是乎沈娴在前面走,苏折便好整以暇地在后面跟。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沈娴抬头见寝房里的灯还亮着,不由大喜,三两步上前去,敲门道:“阿羡,你回来了啊?” 一推发现推不开,从里面闩上了。 里面传来苏羡的声音:“是啊,早回来了。” 沈娴戒备地回头看了看月色下悠悠而立的苏折,忙道:“快开门,娘要回来睡觉了。” 结果沈娴等了一会儿,苏羡也没来开门。 苏羡不紧不慢道:“我爹没留你吗?” 沈娴抽了抽眼角,硬着头皮道:“他没留。” 苏羡道:“在宫宴上他都那样对你了,我觉得他应该是想留你的,你去找他试试看。” 沈娴继续敲门,道:“喂,当儿子的不能这样啊,你还要你娘露宿在外不成?哪有不让娘进房睡觉的,还胳膊肘往外拐,尽想着坑你娘,你这是不孝你知道吗,我劝你……” 话还没说完,里头呲溜一下,熄灯了。 沈娴凌乱地站在房门外,听着苏羡不咸不淡道:“我要睡觉了。” “你竟敢给我锁门!”沈娴在门外气急败坏,“苏羡!小腿!” 只是不管她怎么叫,里头苏羡就是不理她。 沈娴气得小踹了一下门,郁闷道:“真是儿大不由娘!” 身后温煦的声音及时响起:“看来我今晚若不收留你,只怕你真要露宿在外了。” 沈娴僵硬地转身看去,感觉有些不妙。 苏折缓缓走来,拾级而上,看他那悠然从容的样子,好像沈娴除了他那里以外,真无处可去了。 苏折要来牵沈娴的手,沈娴双手背在后面,严肃地说:“不孝子不开门,我还可以去翻窗。” 结果房间里响起了轻微的响动,苏羡翻地从床上爬起来,随后“啪”地一声,他便从里面把窗户也关上,还道:“不要白费力气了,窗也被我闩死了。” 沈娴:“……” 苏折微微倾身,双手从沈娴的腰际穿过,将她轻搂在怀,伸手到她腰后去摸她的手。他一靠近,沈娴就心悸,大气不敢出一下地紧紧背好手,但还是被他给牵了去。 苏折扣着她的手心,带她走下台阶,往院外走去,隐隐笑道:“走吧,儿子不让你进房,你总不能在外面站一宿。我的房还给你留着。” 出了院子,又走上那条分岔的路。沈娴站在路口顿了顿,提议道:“那要不我还是去连青舟跟贺悠的那个院子挤挤?” 他俩挤一间房,应该可以腾出一间房来给她将就一晚的。 苏折微微用了用力,将她往去自己院中的路上拽了拽,眯眼道:“那院里都是男子,你去不合适。” 沈娴默了默,道:“可你不也是男子么。” 苏折低头看路时,唇畔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一本正经道:“我只是带你去聊聊天,你不要想太多。你好像特别怕和我独处一室。” 沈娴面瘫道:“我没有想太多。” “那你就是单纯的怂?” “开玩笑,我堂堂女君,怎么会怂!” 苏折点点头,道:“嗯,既然如此,就乖乖跟我走吧。” 沈娴感觉又被这家伙给绕进去了。他紧了紧牵着她的手指,温柔地交缠着她,仿佛给她一种无形的包容,却又不容她轻易逃脱。 沈娴有想过等苏折回来以后,与他把什么都说清楚,但是却没有想过要在这大半夜里去他的房里说清楚。 她连一丝准备都没有。 唇上还残留着一股热辣辣的感觉,她悄然伸手去抚了抚嘴唇,似残留着方才与他缠绵的温度一般,让她心颤。 苏折的院里宫人无事是不得进去的,只在院外听从差遣。 眼下他带着沈娴从容悠然地从宫人们面前走过,宫人垂头侍立。进院时他淡淡道:“去拿点冰和棉布来。” “是。” 他的院子里十分清静,屋檐下的廊灯温然亮着,院里的光线有些暗淡,却十分柔和。 苏折牵着她走上回廊,轻声细语道:“今晚回来时,听外面的宫人说,你今日来过,在这廊下坐了一下午。” 沈娴无言。 他侧身问她:“可是在等我?” “我若说不是,你信不信?” “当然,不太信。” 沈娴飞快地看他一眼,又撇开视线,道:“那你还问这么多做什么。” 她感觉这个人骨子里还和以前一样,有点腹黑,有点恶劣,就是想看她窘迫,想看她无所适从。 苏折松开她的手,去推开房门,轻轻道:“当我马不停蹄赶回来的时候,知道有人一直等着我,那种感觉,大抵就是归属。自大病醒来,我从来没有这般归心似箭过。” 沈娴有些发怔地站在门口,看着苏折走进去,信手点灯,房中温暖明亮的光四散开来,衬得他身影修长挺拔。 苏折回转身,看向门外迟迟不动的沈娴,有些蛊惑意味地邀请道:“进来坐。” 沈娴依稀可见他房中一角的陈设,在苏折的注视下,一时间竟真有些无所适从的感觉。 就好像回到了最初始的时候,多年前楚京的那一处清静的院落里,他略有些冷清的房间总给她一种禁忌的感觉。只要她一踏进去,一颗心就会控制不住地怦怦乱跳。 她恍惚有种感觉,如今是要把以前经历过的爱恨嗔痴都再重新经历一遍。或许走过的路,是不能够再回头走过,可那种心境却可以重来。 不管重来多少次,她知道自己都会爱着屋子里的这个人。 第705章 我让着你 以前两人一路走来经历过大风大浪,彼此相濡以沫,他们有共同的目标和敌人,他们知道对方的心意只在自己的身上,那个时候虽然很辛苦,但却很坚定。 大抵是痛失过一次的缘故,彼此都变得敏感,变得小心翼翼而又患得患失。 因此她和苏折都陷入了这样的困局,两人相互较劲却又相互在乎。 现在想来,这就好像是一场初恋时期不得不闹一下的别扭、矫情。以前她和苏折没有闹过,现在却补上了。 这世上幸运不过是,我还可以矫情,因为有你宠着。 沈娴晃神间,苏折来到她的面前。他牵着她,进了他的房间里,轻细道:“这么怕进来,我房里又没有怪物。” 沈娴回不过神,讷讷道:“也不是怕,我只是有点慌。” “你慌什么。” “因为你的房间里,有你躺过的床,有你坐过的座椅,有你用过的茶具,这里的一切东西都带有你的气息,所以我慌。” 随着她说的话,苏折目色深沉幽邃地把她看着。 沈娴自己先回味过来,伸手拍了拍额头,有些懊恼,她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是找不到话来说么…… 苏折伸手轻轻捋了捋她耳边的细发,手指顺着抚上她的耳廓。她耳根呈细嫩的粉红色,正散发着热度。 沈娴感觉自己脖子以上,整个头都在散热。 她偏头躲了躲,唬眼看着苏折道:“方才我是被你下了降头,说了些什么不算数。” 苏折淡淡摩挲着手指,似留恋着指端上方才触碰到她耳根的温度,笑了一下道:“聊天么,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爱听的。” 适时,宫人按照吩咐,拿来了苏折要的冰块和棉布。 苏折这才悠悠地关上房门,随着那门扉合拢,沈娴心里莫名其妙地跟着紧了紧。 她看着苏折用棉布把冰块包起来,揉成圆润的一团,不由道:“你用这个做什么?” 苏折在桌边坐下,对她招手,道:“过来坐。” 沈娴有点防备他。 他指了指她的眼,道:“你眼睛有些肿,我替你冰敷一下。” 沈娴连忙摸了摸自己的双眼,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是:“是不是很难看?” 她垂着眼帘,坐在苏折的对面。心里想着,这么大把年纪了,居然在他面前哭肿了眼睛,也真是够丢人的。 苏折又对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把头伸过来。 沈娴便往前靠了靠,身子趴在桌面上,抻着脖子有些累,她就把头也搁在桌面上。 不想苏折及时伸手来给她垫着,她下巴没抵在桌上,自然而然地抵在了他的手心上。 沈娴一悸,刚要起来,苏折微收手指,托着她的下巴,裹了冰块的棉团已经送上她的眼角,轻声道:“别乱动,把眼睛闭上。” 沈娴只好闭上眼,凉润的触感轻轻揉在她眼周,让她感到十分舒坦。 即使闭着眼,也能感觉到苏折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过了一会儿,苏折才道:“不难看,我只是怕你明早起来不舒服。” 沈娴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应自己方才的话。 他又道:“好像我总是在把你弄哭,都是我不好。” 沈娴心里泛着微微的酸疼,但却不是源于难过,好像有点委屈,又更多的是甜蜜。她道:“对,都是你不好。” 在别的事上她几乎不哭,所有眼泪基本全都给苏折了。 在外她是堂堂女君,是大楚最坚强的女子。可只有面对苏折的时候,她会软得一塌糊涂。 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只有她降得住苏折,也只有苏折降得住她。 苏折眼里盛满了柔情,嘴上却轻声道:“没想到你这么好骗。” 沈娴不甘示弱,反正她闭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不用像方才那样太心慌意乱,便回嘴道:“也不知是谁比较好骗哦,那些男宠又不是我准备的,我还没正儿八经地向你介绍,你自己就已经入戏了。” 苏折手上的动作轻缓得当,让沈娴感到很舒服,他道:“那是谁三两句话离不开瑞王妃,明明很想知道,却嘴硬不肯开口问。” 沈娴回道:“又是谁硬拉着我去逛街,还给我船上的人下药,让船不能及时出海回航?” 苏折窄了窄眼帘,略拔高了尾音儿,细语声从他口中出来,轻痒得似羽毛一般,挠人心扉:“是谁喝多了酒,在我怀里哭成泪人儿的?” 沈娴又回道:“那又是谁非要在戏园门口等我的,我要是不去,他能等一整夜不回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这些天里的事全都抖出来,现在想起来有些幼稚好笑,仿佛他们两个是情窦初开的小男女。 可笑当时皆是身在局中,一头扎在自己的情绪里,蒙上了眼睛看不穿。 当时有多么的纠结,到此时此刻才有多么的甜蜜。 沈娴先绷不住,笑出了声。她道:“你怎么不说了?” 苏折手指摩挲着她的眉眼,道:“我让着你。” 棉布里的冰块融化了,有些湿润润的。苏折见沈娴双眼消了红肿,便收手,道:“好了。” 苏折另一只手还垫在桌上托着沈娴的下巴,她睁开眼巴巴地把他望着,望得入了神、迷了眼,忽轻声道:“今晚你为什么要饮酒啊?是因为现在喜欢饮酒了吗?” 苏折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回答:“我胆子小,得饮点酒,才能壮着胆在殿上吻你。” 沈娴勾起唇角对他笑,道:“你胆子真挺大的,这下子,你们北夏整个朝堂都知道你和我不清不楚的了。我一直听你的,一个人的时候不沾酒,以往也不许别人灌你酒,往后除非你自己喜欢,” 她皱了皱眉,又纠结道,“不,就算你喜欢也不行,你身体没好,不能那样饮酒。可别再说什么活血行气了,伤身就是伤身。” 苏折眉眼间浮现出几许安宁之色,原来这就是被她牵肠挂肚的感觉。他应她道:“今晚这酒年份有些高,酒是好酒,但以后不饮了。” 第706章 我还没做好准备…… 沈娴纳闷,他一个以往基本滴酒不沾的人,居然品得出好坏与年份。他怎么什么都懂啊? 沈娴嘴角带笑,有些满足地闭上眼。她想,很少有她的苏折不懂的,不然他就不是苏折了。 先前眼泪掉得有些狠,再加上这两日根本没好好休息过,沈娴趴着趴着就觉得有些犯困。 苏折轻声细语道:“困了吗?” 沈娴倦倦地睁开眼,道:“有点。” 苏折道:“那我们先上床睡觉。” 说着便要起身来抱她,沈娴瞬时就无比的清醒,连忙按住他,道:“不是还有很多话说吗,我一点都不困,不着急,先聊聊!” 本来好不容易放松了一下下,可一听苏折提到“上床睡觉”这四个字,沈娴顿时每一根神经都紧张了起来。 这要是上自己的床还好,可这是苏折的房间,他的房间里只有他的床。只要是跟他扯上关系的,沈娴是这样的脾气,她就是会自乱阵脚。 大抵是在她的爱恋里,她爱上的苏折太美好了。 苏折挑起唇角笑了笑,又闲暇自在地拂衣坐了回去,悠悠道:“好,先聊聊。” 苏折抬手给沈娴倒了一杯水,看得出来她很拘谨,目不斜视,连抬眼看他的次数都很少,他便主动把水杯放到沈娴的手上去。 沈娴手里捧着水杯,葱段一样的手指又细又白。 苏折神色略深地看了一眼她的耳朵,一直红红的,有些摸得清,她这样的反应应该是在害羞。 方才在月夜下拥吻她的时候,她对他的反应极是动人。沈娴大概不知道,她一切害羞的反应看在苏折眼里,都像是对他的一种引诱。 沈娴看着水杯里的水,却忘了要喝。她道:“你想聊什么呢?好像是有许多话想要对你说,可这一时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要不你问吧。” 苏折便问她:“那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晚?”沈娴想了想,道,“那晚不是我叫那些男宠来的,准确地说,根本算不上是男宠。”抿了抿唇又轻声道,“先前与你说了,他们不是我后宫的人。” 抬眼见苏折一直幽幽看着她,她便有些紧张,道:“是他们自己要来的,我带着阿羡本来要出去散步的,看他们进了大殿去捣鼓,放心不下,才在殿上坐了一会儿。” “至于倒在我身上那个,是趁我不注意上前来的,我拧了他的手臂,他可能痛得受不住才就此倒下,恰好被你撞个正着……” 沈娴看见苏折身体往后靠了靠,靠在椅背上,他交叠着修长的双腿,那份闲情逸致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沈娴紧了紧握着水杯的手,舔了舔嘴。 苏折亦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眼底似有暗潮漩涡在涌动一般,低低道:“不是那晚。” 沈娴道:“哦,你是问你去接阿羡回来的那晚吗,我一直在等你们回来,没有睡着。哪知夜徇从窗户翻进来了,他没有碰到我,我把他给揍了。” “我没想到在你来的时候他会自己脱了外衣,做出一副有什么的样子。他要不是跑得快,我一定会揍到他生活不能自理。” 苏折没答话,沈娴兀自道:“听起来好像是没什么说服力,要是我看见你和别的女子这样,我也会误会的。”末了又补充一句,“可我们什么都没有,我不是随便与谁都能够过夜的人。” 话一出口,沈娴蓦地就觉得,自己这样说不合适。她现在和苏折在房里算什么,说这样的话万一让他误会对他有某种暗示…… 遂沈娴连忙打住,调转话题道:“我说了这么多,该你了啊。” “你问吧。”苏折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她的脸。 沈娴循着他的视线暗自对比了一下,好似落在她的唇上? 这一发现,让她心乱如麻。她又舔舔嘴,感觉比先前还要口干舌燥。 苏折略低哑道:“很渴吗?” “有、有点。” “那怎的不喝水。” 苏折这一提醒,沈娴才想起来该喝口水冷静一下。于是她囫囵就喝了一大口水,唇角挂着水滴而不自知。 沈娴一时还真想不到还有什么是可以问苏折的。一直以来她最纠结的就是他的瑞王妃,可先前在宫墙下的时候他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根本没有瑞王妃,那瑞王妃只是他一时气急搬出来骗她的。 大抵沈娴唯一不知道的,就是醉酒那个晚上的事了。 遂她脱口就问:“你说你早告诉我你假瑞王妃的事了,那那个晚上你都跟我说了些什么,我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苏折道:“你确定你要问这个?” 沈娴道:“我很确定。” 于是苏折就淡淡然起身,向沈娴走来。 沈娴顿时如临大敌,立马也蹭地站起来。苏折见她往后退了两步,便笑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沈娴:“我没紧张。” “水好喝么。”苏折朝她走了两步。 沈娴又往后退了两步,故作镇定道:“还可以。” “还渴不渴,要不要我再给你倒一杯。”苏折问。 “不用。” “那你一直舔嘴唇,你可知这个动作是不能在男子面前随便做的。” 沈娴胡乱应道:“可能是嘴有点酥……”话一出口,好似这种感觉在哪里有过,但来不及多想,苏折又逼上前两步,她脑子里一团乱麻。 眼看要退到墙角了,后面再无路可退了,苏折再上前时,她便伸手抵着他的双肩,把他往后推了推。 可手心里碰到了他衣料的柔软,以及衣裳下的臂膀,手上一软,就叫他欺上了前。 眼看着苏折缓缓俯下头来,沈娴紧着喉咙道:“苏折,别靠我这么近……” “不想?” “我抵抗力不行。” 话音儿一落,他便轻轻吻住她的嘴角,将她嘴角挂着的水珠给吮了去。那呼吸一交缠上来,沈娴便招架不住,好似自己的精气神都被他给吸走了一半,留下剩余的一半,浑浑噩噩的,低喘了一下。 苏折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辗转覆在了她的唇上。 她有些软,今晚再一次被他抵在墙上,由浅入深地亲吻。 这次他吻得温柔。 她快要无法呼吸时,才推了推苏折,苏折暂且放过她。 沈娴后背贴在墙上,微仰着下巴,胸口起伏不定地紊乱呼吸着,苏折看向她的眼神里一片幽沉晦暗。 沈娴感觉到了他身上隐隐张出来的侵略性,他不仅侵占了自己整个脑海,整颗心,他还想要更多。 沈娴沙哑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看样子到现在你都还没想起来,我与你说过,你若是敢忘,我绝不饶你的。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沈娴一听,顿时打起了退堂鼓,道:“算了算了,当我没问。兴许今晚睡一觉,我明天就能想起来了!” 她双腿有些虚软,但还是坚挺地使唤着往边上挪去,试图逃离,一边僵着嘴角说个不停,“今晚怎么睡?要不你睡床我睡窗边的榻几,我晚上睡觉可能会打呼噜你要是嫌吵的话,我想我还是回去睡吧,我再多敲一会儿门,阿羡总会给我开门的……” 苏折不置可否,挑着眉一直听她说。 沈娴觉得在说话上转移他的注意力甚好,腿上横溜出几步,瞅着机会来了,当即扭头就想跑。 结果无疑又被苏折给拽了回来。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沈娴再也无力多说一个字。 她无处可逃,也无可招架,不由自主地想要回应他。 那股尚还未按捺熄灭下去的火焰,眼下轻轻一撩,便又猛地复燃。 只是大约很久没这样和他亲密过,沈娴有些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自处。 细碎湿润的吻从嘴角溢出时,辗转落到了她的耳廓和颈项上。 她不自禁开始颤抖,一下子勾住了苏折的颈子,抱住他的头,齿间溢出轻轻细细的低吟。 “别……”沈娴告饶道,“你换个方式罚我好不好,我还没做好准备……” 苏折问她,“这种事需要怎么准备。” 沈娴张了张口,哑口无言。 衣襟上的盘扣一颗一颗被解开,微微往肩头斜开,露出她一副精致完美的锁骨。 瓷白的肌肤在烛火下温腻无暇,莹润剔透。 苏折吻上她的锁骨,吻上她的心口。 她脚下一软,一下子便顺着墙根往下滑。 第707章 这章实在不知该起什么名 苏折将沈娴提了起来,身体压在她身上,她眼里湿润嫣然,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就被苏折唇舌堵住。 他故意的,舌尖与她纠缠,他知道她的敏感处,她碰不得他的舌头。 腰上那手指一挑,衣带宽下,衣襟下的风景,美不胜收。 苏折低低沉沉与她交颈道:“那夜你问我,是不是有别人抱过我,亲过我;是不是有别人碰过我的眉眼,抚过我的衣襟;” 他手上寸寸宽下她的衣,那声音如同魔咒,将她温柔缠绕,“你问我,是不是有过别人像你那样在我怀中哭泣。” 他帮她吐露着她的心声,每一字每一句都发自肺腑,“你还问我为什么不再等等你。你说你想变强,你想让所有人都怕你,等那个时候,你要亲手把我讨回去。” 苏折的手钻进衣角,抚上沈娴那细腻的腰身。 沈娴在他手上细细颤抖,眼眶发热,从喉间溢出来的声线都变了,变得妩媚娇嫩,咬着唇道,“那你是怎么回我的……” 苏折流连在她颈间和锁骨,在她莹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吻痕,一如从前。他要霸道强横地在她身上覆盖属于自己的印记。 苏折道,“我说出了你以外,无人碰过。你让我等等你,我一直在等,我也想让你等等我。” 他拉着沈娴的手伸到自己腰间,去解自己的衣。沈娴手上无力,任由他带着,解了他的衣带。 苏折又道:“好了,这个问题解决了,那么进入下一个问题。我们再来谈谈你的后宫。” 沈娴眨了眨眼,道:“这个问题方才不是才说过了么。他们不是……” 苏折埋头在她肩窝里,松散的衣衫滑到了肩膀下。他嗅着独属于她的芬芳,低哑至极道:“那夜徇呢,他是你的后宫。” “是啊,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沈娴迫使自己从他的温柔里清醒了两分,认真地说给他听,“我不想与夜梁和亲的时候,还是你说服我,把他接到后宫里来,是你把我推出去接纳他的。是你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私自与夜梁皇把这件事商定下来的。” 她仰头望着苏折无可挑剔的轮廓,看见他微微皱起的修眉,不知道为什么,当初那股不得不接纳夜徇的窝囊,时隔多年,到今时今日才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她对苏折道:“那些事你都忘了,现在说起来,是不是让你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啊?” 苏折手指抚过她的眉眼,道:“你在幸灾乐祸?” 说着,另一只手握着她的腰身往上提了提,沈娴双脚顿时稍离了地面。同时也感觉到他的硬热滚烫蓄势待发。 她张了张口,心卡在了嗓子眼,说不出话。 苏折一边把她紧紧压向自己,一边道:“可我听说,我不在的这几年里,你与他甚是恩爱?你与他同床共枕,靠他纾解寂寞?” 沈娴惊讶道:“谁跟你说的?”还没说完,话音里便带了颤抖,她闷闷“唔”了一声。 那股滚烫正抵在她的腿心里,只要他稍稍挺身,便能将入进去。 沈娴猝不及防,十分慌乱,可她没有后退的余地。她眼里潮湿,绯红地看着苏折,双手撑在他肩上,试图稳住身子,不让自己往下滑。 “苏折……别……” “还没有准备好?”他哑着嗓音问她,“可你也对我有了反应,很湿不是吗。” 她是有了反应,早就有了反应。在苏折将她压在宫墙下狠狠拥吻的时候,她便情难自禁了。 再或者更早,戏园门口那次,用尽所有思念去拥抱他的时候,不光是苏折有反应,她自己的身体也渴望着。 这几年来,沈娴很清楚自己这副身体对男人生不出任何兴致,却偏偏在苏折面前不堪一击。 沈娴咬着牙,凌乱地轻喘,“等等……” 苏折手抚上她的纤背,隐忍道:“我原也想再等等的,可一想到你后宫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便觉得等下去也是夜长梦多。让我欣慰的是,我们有了阿羡,这样的事,以前我们已经做过了。” “到底是谁告诉你那些的……” “不管是真是假,我总得要听你亲口说一说。” 最终沈娴无力抵抗,苏折扶着她的腰,一点点打开她幽闭已久的身躯。 “说好只是好好聊天的……你这个骗子……” “我再不抓紧一点,让你被别人占了去,可就麻烦了。” “可你的身体……不宜这样……” “你应该能有所感受,它很想要你。你想我硬到明天早上?那才是大不宜。” 要是一直硬着也伤身,他这话听起来真像是蛊惑啊。沈娴感觉到了他的渴望,从进入的那一刻起,那股硬挺滚热便将自己撑得满满当当。 她有些承受不住,却始终无法阻止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往下沉…… 沈娴连喘息都变得断断续续,喉间溢出似吟似泣的闷哼。因为闭塞太久了,那种感官才如此清晰强烈,剧烈地冲击着她的四肢百骸。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被苏折打开,那上面的青筋脉络摩擦过她的肌理,让她快要崩溃。她下意识地极力缩紧,却仍抵不住,苏折最终将自己一寸一寸埋入了她的身体里去。 她趴在苏折的肩上,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肩膀,终于在他耳边溢出低泣,“没有……没有别人……除了你以外,我从来没让任何人碰过……” 实际上苏折已经感觉到了。那股紧致细窄将他包裹,让他举步维艰。 她在男女欢爱这方面这样生涩,她的身体像荒芜了很久,根本没有男人滋润。 苏折想要得到她,可她从始至终都只是他一个人的。 苏折眼角情潮汹涌,他不吝让沈娴看到他的情动,以及对她汹涌的渴望。他对她笑,又沉又哑道:“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好极了。” 说罢苏折将她狠狠压在墙上,疯狂吻她。 沈娴受不住,胡乱轻轻捶着苏折的肩,战栗道:“好撑,我说了还没准备好,你轻点……” 第708章 你到底是有多爱我 苏折亦是难捺道:“那你别缠我那么紧。” 他吻遍她的颈项和耳朵,吻遍她的锁骨,腰上的手逆流而上,毫不客气地把她盈握住。 那时她整个身子都在他怀里绷紧,颤抖得慌。 她像一朵花,让苏折得以见到她绽放时最美丽的时刻。 苏折缓缓压着她的腰身,一点点往下沉,直至她把他整个吃下。 苏折没乱动,渐渐她有所适应,变得很湿润,她能感觉他似滚石烫铁一般硬挺挺地杵在自己身体里,由内而外把她慢慢煨成了春水。 可是她非但没浇熄他的火焰,然而使得焰情越发高涨。 “还撑么?”苏折咬着她的耳朵,问她。 回应的是她几声婉转呢喃。 苏折便扶着她的身子,缓缓探索,渐渐又深入浅出,着力得当。 那种感觉就好像由相互吸引到彼此探索,而后包容碰撞,给予身心极大的满足。 沈娴趴在苏折肩上,身子随他的动作上下起伏。就算是此刻被他占有,她也觉得极是心动。 “苏折……”沈娴叫着他的名字,眼角依稀有泪,鼻音里发出万分慵懒又诱人的轻哼。 “嗯?” 沈娴又叫他,“苏折……” 她好像非常喜欢叫他的名字,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苏折吻过她的唇,吻过她的下巴,流连至肩颈,有些低喘道:“信期什么时候?” 沈娴勾着他的脖子,妩媚至极地浅笑。 他还是那个他,这个时候也不忘问她的信期。 沈娴软软地贴着他,仰长脖子便去亲他的喉结,双眼迷离地想了想,道:“大概还有三五日……” 不是易受孕的日子,那他便不用再顾忌什么了。 苏折喉结滑动了一下,冷不防扣着她的腰肢,用力地往她身子深处闯了去。与此同时,张口隔着薄薄的衣料,含住了她胸前。 瞬时,沈娴脑海里一片空白。 这突如其来的刺激,让她手足无措,苏折却不肯善罢甘休,一次又一次,更猛烈更深沉往她身子里钻。 她双腿无处着力,曲腿就缠住了苏折的腰,脑海里依稀绽开了绚烂的烟火,她一口咬在苏折肩上,呜咽不止。 一丝丝快意从酸胀饱满的渊底里升腾起来,就像蚕丝一样,丝丝缕缕地把她裹成了茧,让她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她仿佛又闻到了苏折衣服上才有的淡淡沉香味。 头顶是微微颤动的床帐,她被放倒在苏折的床上。苏折倾身覆上来,与她交颈相拥,抵死缠绵。 桌上的烛光轻轻摇曳,满室旖旎。 沈娴张着眼,魂不守舍地望着床帐,她双手拥住了这个在她身上攻城略地的男子,抚上他的背脊,紧紧攀附在他腰背上。 他的后背上,陈年的旧伤依稀斑驳,沈娴手指轻颤地抚过那一道道伤疤,眼里不知不觉间噙满了泪。 她抬腰欢迎着他,不管他多凶猛地把自己霸占。沈娴勾着他的头,热烈地吻他,喉间溢出哽咽:“苏折,苏折,我再也不要你离开我了……阿羡长大了,若有下一次,请你一定要带我一起走……黄泉路,鬼门关,我也随你去……” 苏折深沉炽烈地看着她,用他充满情潮的低哑嗓音道:“你知道我现在恨不能把你拆了么,你怎么让我这么着迷……” 沈娴昏昏沉沉,沉溺在他带给她的所有愉悦和幸福中时,依稀听得他说道:“你到底是有多爱我,黄泉路,鬼门关也要随我去。可我怎么舍得带你去那样阴森冰冷的地方,我要带你去看山看水,看遍世间美景。” 他还是从前的他,不管记忆有没有找回来,他却始终没有丢弃过初心。沈娴明白,只要他还在,什么都不重要了。 沈娴紧紧缠着苏折的腰,不是很娴熟地去取悦他,却能轻易地让他万分沉溺。她承着他在自己身体里释放,酥骨呢喃道:“好啊。” 虫鸣衬得这夏夜里静悄悄。 霞光勘破天际,天色渐微。黎明将万物的轮廓都轻描了一遍。 夜里凝结的夏露,随着亮开的第一丝天光,露出了它盈盈圆润之态,在渐渐绚烂的朝霞下华光流转,静待崭新的一天。 皓月西落,旭日东升。 这静谧的院落也被镀上一层金,窗户外面的光线渐渐亮开了来。 沈娴迷迷糊糊动了动眼帘,渐渐苏醒过来。也不知眼下是什么时辰,但房里已然十分明亮。 她睁开眼,第一时间见得一张脸映入她的眼帘,离她这么近。 沈娴瞳孔有些涣散地看了看他,然后又淡定地闭上了眼。 不行,得缓缓。 可这一闭上过后,哪里还能缓! 她脑子里瞬时跟炸开了锅似的,有些嗡嗡的。 这不是她的房间,这是苏折的房间。眼下她正躺在苏折的床上,被他拥在怀里,与他肌肤相贴! 昨晚的一幕幕又重新浮现在脑海,昨晚她和苏折把什么都说开了,苏折没有王妃,她亦没有男宠,应是再圆满不过的事。 但后来的事沈娴无从抗拒,稀里糊涂就是这样的局面了。 好不容易睡了一夜过后平静下来的心,此刻又是噗通乱跳。她脸上飞上一抹烟霞,有些窘迫又甜蜜。 沈娴瞅了瞅苏折,他安静的阖着眼,光线打照在他侧脸上,清浅无暇,十分美好。 她按捺住自己的心跳,生怕吵醒他,小心翼翼地把缠在自己腰上的他的手拿开,而后做贼似的从他怀里退出来。 沈娴担心一会儿苏折醒来以后不太好收场,毕竟穿起衣服好说话一些,底气也足一些。 于是她悄然坐起身,把床边散乱的衣服搜罗来,有些慌张地往自己身上穿。 正在她手忙脚乱地系衣带时,怎么也系不好,身侧冷不防传来一道惺忪疏懒的声音:“穿反了,怎么能系得好?” 沈娴娇躯一震。又默默地褪下来,反个面重新穿上。 苏折就看着她穿衣,也没有阻止,见她局促的模样,很惬意地笑了,顺手帮她整理了一下后襟,将她的青丝从衣襟里拿出来,披散在腰际。 第709章 我就喜欢与她过夜,如何? 苏折轻声叹道:“还是有枕边人好,尝过了那种滋味,往后就再也不想独守空房了。” 沈娴抿了抿唇,道:“哪能天天尝。” 好在苏折的气色不差,昨晚折腾下来应该对他没有太大影响,但好歹也是个大病初愈的人,这种事绝对宜少不宜多。 苏折在她够着身子去捡自己的外衣时,伸手捉住她的手,又把她拽了回来。 沈娴猝不及防,仰身就倒进他怀中,被他抱住。 她耳根持续发烫,听苏折道:“不能天天尝,我也要夜夜抱着你入睡。” 沈娴侧脸贴着他的胸口,听他说话时,胸口发出轻轻的震颤,脸上红晕久久不散。 明明已经是老夫老妻了,沈娴有点看不起自己,怎么还像新婚燕尔似的。 “你什么时候醒的?”沈娴问。 “大概醒得比你早。” “你放开我,我要回去了。再晚,只怕所有人都要知道昨晚我宿在这里的事了。” “你怕?” 沈娴想了想,道:“倒不是怕,就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这总归是在北夏的地盘上。” 苏折扶着她的头,低唇在她耳朵上亲了一下,道:“往后还有天下人都会知道,你夜夜宿在我房里。” 他气息钻进耳朵里,沈娴又不住轻颤,她挣扎着起身,道:“我真的要回去了,连青舟他们估计还等着我启程呢,你,你再躺躺。” 这个男人有毒,她要是再不走,恐怕就别想下床了。 苏折道:“才睡了我,你就那么着急想回大楚去?” 沈娴回头,眼神嫣然又不太有底气地瞪他:“明明是你睡了我!”见得他隐隐含笑,顿了顿,又道,“我是有点着急回大楚,我想回去尽快把你讨回来。眼下我先得回院里清洗一下,走的时候会来与你告别。” 苏折没再阻拦她,轻声细语道:“穿衣吧,不用你来与我告别,一会儿我过去陪你用早饭。” 沈娴有些水润地轻轻“嗯”了一声。 苏折亦坐起身,捻着她的外衣,替她披在肩上。她连忙穿好,爬下床的时候,双腿间有些不适,温热的体液顺着她的腿根缓缓淌了下来,她瞬时耳根红透,双腿阵阵发软。 那种感觉,比她来月事还汹涌,沈娴窘迫地想,他留在自己身体里的,怎的这么多,他是把这几年积累起来的全都给了她吗…… 沈娴扶着床沿刚要站起来时,哪想不仅腿软,腰肢像废了似的酸痛难当,她一时提不起力,还没站得起来,就又精神不济地趴了下去。 苏折伸手扶来她一把,她扶着腰,看见他纯良无害的一张脸时,就道:“不用你假好心。” 苏折笑了一下,道:“怎么是假好心,我分明是真好心。” “真好心不见你昨晚轻点……” “饿得太久了,是会狼吞虎咽的,望你能理解。” 后院里似乎响起了脚步声。沈娴也顾不上腰酸腿软的了,撇开苏折的手,转身就往外走。 苏折穿好了里衣,外衣随意披在肩上,有两分懒散的意味。他靠在床头,看着她有些莽撞的身影,柔声道:“别怕,反正是我先勾引你的。” “一个巴掌拍不响!” “嗯,也是。” 昨晚宫宴上苏折强吻沈娴的那一幕,不仅震惊了北夏朝臣,也让北夏皇一晚上睡不着好觉。 北夏皇深知,苏折这大概是要让朝臣们知道他和那楚君的关系。 思来想去,北夏皇决定亲自来问他个清楚。 进院时,见宫人值守在外,北夏皇便随口问了一句:“瑞王起了吗?” 宫人面色有异,弱弱应道:“殿下还没起。” 北夏皇便风风火火地进去,没注意到宫人的脸色,有些火气,边走边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他还没起?!” 进了院里,北夏皇直接走到苏折的房门前,直奔主题地敲门去。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刚要敲门,这手还没落在门扉上,里面就跟有感应似的,倏地房门应声而开了。 沈娴也万万没想到,她打开房门,正好与门前的人撞个正着。 而这人还不是别个,正是北夏皇。院里还有几位随身伺候的宫人。 沈娴和北夏皇两人均是沉默,顿时气氛诡异中透着尴尬。 若是在平时,面对北夏皇时,沈娴一定十分硬气的。可眼下她被北夏皇撞到正巧从苏折房里出来,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两人昨晚发生了什么。撇开北夏皇的皇帝身份不说,到底他还是苏折的父亲。 因而沈娴便没有平时那样理直气壮。 北夏皇脸上的表情变化精彩纷呈。若是之前阿羡陪他那晚,这两人私底下有个什么他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可昨晚闹出那么震惊满殿的一幕,毕竟瑞王先强吻后强行把楚君从宫宴殿上带走,两人共度一夜这要是传出去了,人们也只会议论是瑞王非礼楚君吧,这让他北夏的脸面往哪搁? 他以为,这两人怎么都应该顾及一下影响的。但是他大错特错! 北夏皇实在是气不打不处来。他就不该等过了昨晚,到今天早上才来兴师问罪!亏他昨晚还一时心软,想着让这两人能单独地相处一会儿。 但今日都这个时辰了,沈娴才大张旗鼓地从苏折房里出来!这件事还怎么兜得住? 于是北夏皇看了看沈娴,又看了看里面靠在床头不及起身的苏折,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想都不想便对沈娴问了一句废话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这让沈娴怎么回答?她该回答在这里睡了一觉? 只是还不等她回答,里头的苏折便疏懒地代她回答了:“除了我,她在这里还能干什么。” 北夏皇:“……” 沈娴抽了抽嘴角,在旁默默汗颜。苏折幽默起来的时候……还真幽默哈…… 北夏皇劈头盖脸骂道:“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说话要点脸!” 苏折道:“同为男人,难道你不与人过夜?你没有需求?” 北夏皇十分恼怒:“你要找人过夜,我北夏女子千千万,随便你挑!你居然众目睽睽之下把她掳了去,她是楚君,你让天下人怎么看!” 苏折随意搭在床沿的手微垂,手指修长洁白,沈娴注意到他似乎若有若无朝自己拨动着手指。 沈娴眨了眨眼,继而意识过来,他是要让自己趁北夏皇跟他吵架不备时悄悄离开? 诚然,这父子俩吵架,是没她什么事的。她明白,苏折这是在帮她分散注意力。 沈娴打算默默退场,要出房门之际,听得苏折与北夏皇淡淡道:“我就喜欢与她过夜,如何?” 以前苏折从不对旁人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是不能够承认,或许是不必要承认。可而今听他从口中说出来,才惊觉竟如此有杀伤力。 沈娴顿时腿上又阵阵发软,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结果还没走两步呢,北夏皇就喝道:“站住!”北夏皇早就发现她要准备开溜了,冷飕飕地看着她,“话还没说完,你上哪儿去?” 沈娴回过头来,见不得这老头凶神恶煞的老脸,大概又有苏折给她撑腰,她也就摆上一脸无赖样,随口就回道:“什么话没说完?你想怎么着?是你们瑞王先对朕耍流氓,吃亏的是朕,朕回去要揭发他的流氓行径、奸恶嘴脸,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有这么个混蛋儿子!” 苏折在屋里闷闷笑了两声,应道:“对,回去揭发我。做人不能吃干抹净还不负责。” 北夏皇气得脑壳痛,他明明是在很生气很严肃地说这件事,为什么到了这两人这里,就有点打情骂俏的意思? 北夏皇瞪着沈娴,这女人又是阿羡的娘,绝对不能像上次那样欺负她,除非他不想要孙子了; 北夏皇正不知该怎么发难时,苏折便施施然又道:“让她回去。她肚子里不定留了我的种,你若是让她受半点气,来日第二个孙子出世,照样不认你。” 沈娴抬眼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外面的阳光太明媚,衬得那屋里光线明暗不定。她依稀见得苏折的身影下了床,背对着她,长衣披身,清清淡淡,十分优雅。 她眯着眼有些恍然,但整颗心都被他装满,感到极为踏实。她能真实地感觉到,自己被他呵护着,保护着。 ps:终于开船了哈,小婊贝儿们满意了吗?满足了吗?一把年纪的老阿姨了,也不羞羞! 第710章 你什么时候回大楚去治治他 最终沈娴瞅了瞅北夏皇,变得底气甚足,道:“那我可就走喽?” 北夏皇想发作,最后却又忍着没发作,脸上神色千变万化,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娴离开。 沈娴一走出苏折的院落,就发现外面的宫人正八卦地凑一堆,见了她出来,立刻又回到自己的值守中去。 她瘫着脸面无表情地从一干宫人面前走过,现在就只想立刻飞回自己院里,回到房间钻进浴桶再也不出来。 昨夜苏折在殿上吻她,恨不得闹得人尽皆知的样子,现在好了,行宫里这么多张嘴,可不就人尽皆知了么。 那些北夏官员还时时竖着耳朵,等着今天的动静呢。 宫人很快就把消息传了出去,说是昨晚瑞王抢拉着女君一起宿了夜! 北夏官员既是震惊又是唏嘘。一些对个中内情一头雾水的官员便纳闷,瑞王在上京的时候不是不喜欢女人么,现在为何又对楚君这般张狂大胆?这楚君要是追究起来,北夏肯定理亏呀。 苏折与北夏皇一向没有什么好谈的,待送走了北夏皇,便净身更衣,随后出门去沈娴与苏羡的院里。 一进院,抬眼便见苏羡坐在廊上,阳光洒满院子,他正晃着腿儿,手里捧着一本书来看。 屋檐下的寝房里,房门紧闭。 苏折过来问:“你娘呢?” 苏羡回道:“回来以后就进房沐浴了,现在还没出来。” 苏折便敛衣,和他一起坐在廊下,等沈娴沐浴完毕。 过了一会儿,苏折微眯着眼,道:“阿羡,你娘的后宫,是谁给她募的?” 苏羡顿了顿,手里端着书,抬起小脸看着他爹,问道:“是娘与你说的她的后宫是别人帮她募的,却没有告诉你是谁帮她募的吗?” 苏折淡淡看下来,一大一小两双眼眸神似,道:“那种问题何须问她。” 苏羡顿时了然,他定是在别处得知后宫团的由来。遂苏羡合上书,低头若无其事地牵了牵衣角,一本正经道:“哦,是夜徇弄的。” 彼时夜徇在自个院里,冷不防打了一个喷嚏,感觉脊梁骨莫名凉飕飕的。 苏折意味不明道:“原来是他。” 苏羡道:“对,就是他。他事儿多,管得又宽,喜欢插手娘的私事,这次募了这么多美男子来,就是为了拆散你和娘。” 顿了顿,又不疾不徐地补充道,“他平时在后宫里很自由,只要不作妖,娘基本对他不管不问。手里又有几个夜梁带来的狗腿子替他办事,募到那些美男子,对他来说不是难事。那些美男子都听他的差遣,千方百计迷惑我娘。” 苏折挑了挑眉梢,道:“听你一说,好似就他最有目的和手段。” 苏羡认真地点头,“正是。”他又牵了牵苏折的衣角,问,“你什么时候回大楚去治治他,治治他就老实了。” 苏折揉了揉他的头,思忖道:“年前怎么样。” 苏羡顿时眉开眼笑,十分的天真烂漫,道:“那我和娘等你回来一起过年。” “好。” “今天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启程?”苏折问。 苏羡道:“白天不走了,我让他们晚上再走。你还可以陪我娘一个白天。” 苏折笑了笑,道:“我以前有没有夸过你,如此善解人意?” 苏羡顿时浑不自在,抿了抿小嘴,细细白白的脸上有可疑红晕,道:“以前你甚少夸我。” 苏折拂衣起身,站在苏羡面前,微微弯下身来,对他道:“爹抱抱。” 苏羡一愣,呆呆地仰头把他望着。 苏折便一手将他捞起,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里。苏羡仿佛找回了可以让他依靠的大山,这座大山在他心里永远存在。他还和小时候一样,恋恋不舍地抱着苏折的脖子,脸上挂着淡淡而又满足的笑。 苏折道:“今日我带你们去青海城背后的山坡上看牛羊如何?” 苏羡听起来十分向往,但嘴上却道:“今天我就不去了,下次吧。你带着娘去,我去看看老头子。” 好不容易他爹娘破镜重圆了,他可不愿意往他们中间塞。 苏折道:“也好,叫你娘出来用早饭了。” 此时膳厅里的早膳已经传好,宫人陆陆续续地退了出去。苏羡便一边搂着他爹的脖子,一边朝房间里叫道:“娘,我和爹等你出来用早饭。” 一时,房里响起了闷咚的声响。 苏折把阿羡放下,走到房门前问:“怎么了。” 沈娴隔着门,闷闷道:“没事,你们先去吧,我很快就出来。” 话音儿一落,苏折已然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这时沈娴已经换好了一身裙子。她似有些匆忙,衣襟贴着的脖子上还挂着水珠,几缕湿发贴着鬓角和耳根,俨然一副将将出浴的样子。 一见苏折进来,那与苏羡一般细白的脸颊和耳根都浮上红霞,紧张道:“我说了我很快就出去的啊。” 她正倚在桌边,脚边倒了一张坐凳,似绊住了她的脚。但是看见苏折时,却顾不上去揉自己的脚,而是下意识地拎了拎自己的衣襟,试图把整个脖颈都遮起来。 可不管她怎么拎,还是无法完全遮住。露在外面的一段纤白颈项上,有苏折昨夜在她颈上留下的吻痕。 苏折过来,将她放坐在椅凳上,道:“磕到了哪里?” 沈娴一手捻着衣襟,热着脸一手默默揉了揉自己的小腿。 苏折握住她的小腿肚子,轻缓地帮她揉着,轻声细语道:“怎的这么莽撞。” 沈娴想,要不是听到他来了,自己也不至于这般手忙脚乱。啊真是奇怪,都一把年纪了,为什么还要跟小鹿乱撞似的啊? 沈娴道:“你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苏折看她一眼,眼神略略下移,在她脖子上停留片刻,窄着眼帘温煦道:“快吗,大抵男子清理起来比较简单随意。” 苏折已经洗过了,也已经换了身衣。看得出,他精神和心情都相当不错。 沈娴便任由他帮自己揉腿肚子。 苏折忽又道:“别拎了,衣襟都快被你拎破了,越是遮掩,旁人越是能一眼看穿。” 沈娴脸一阵发烫:“……都是你干的破事。” 第711章 该拐上床的时候就不要犹豫 温润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颈边,温柔地摩挲着,苏折无害地笑了一下道:“昨晚情不自禁,所以失控,还请你多担待一些。” 沈娴眼里流光闪烁,抿唇道:“你还说是不是。” 后来沈娴一整天都用头发把颈子捂住,只要动作弧度不太大,应该就不容易被看见。 到用早饭的时候,沈娴想起来,问苏羡:“贺悠和连青舟来过了么,说没说今天什么时候出发?” 苏羡喝了一口粥,抬起小脸,道:“他俩昨晚被灌得大醉,这会儿应该还没起。” 沈娴:“……”贺悠就算了,居然还有人能把连青舟给灌醉? 不过就算这两人没被灌醉,也得装醉啊,不然今早到底要不要来叫沈娴和苏羡启程,都是一件十分为难的事。 来叫启程吧,铁定坏了苏折的好事;不叫吧,又有悖于人臣道义。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装醉,啥也不知道。 苏羡道:“贺叔和连叔也是为了公事,还没醒酒便上船的话,容易晕船。就让他们歇歇,等入夜过后再走吧。” 反正海上行船,只要夜色晴朗,也是可以起航的。 沈娴点了点头,道:“回头送点解酒汤去。” 苏折沉吟道:“今日你有什么安排?” 沈娴想了想,道:“暂无。” “身子还好吗,我带你去走走。” 沈娴几乎是咬着字音儿应道:“当然好得不能再好!” 随后宫人进院里来,道是鬼医正等着苏折回去例诊。苏折便先回去了一趟,等一会儿再来接沈娴出行宫去。 该服用的汤药还是需得服用,苏折随手拿过汤药碗,像喝白开水一样,一饮而尽,又放回了托盘内,对鬼医淡淡道:“尽量快些,我赶时间。” 鬼医道:“王爷忙着去与楚君约会哇?” 苏折闲散地往椅背上靠了靠,看了鬼医一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素日里鬼医负责调养他的身体,因而两人也算有了一点交情。 鬼医笑道:“王爷也别怪我多嘴,你们俩的事,现在全行宫里都知道了。只怕要传到青海城里去,也只是一天两天的事。” 毕竟悠悠众口难以禁。尤其是在人民安居乐业的条件下,就差一点八卦来滋润滋润生活,就少不了小道消息的买卖,供茶楼酒肆里人们酒足饭饱以后作消遣用。 鬼医给苏折诊过以后,收回了手。 苏折一边淡然放下衣摆,一边听鬼医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这身体将养了一年,一直不好不坏。眼下倒好,过了一夜,适当操劳反而使你气血行畅,身体本能被唤醒开始自身补给运转,不用全靠药物调理维持,算是有所突破,是个好现象。” 苏折回味了一下,唇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扬了扬眉梢道:“看样子,确实很滋补,很灵验。” 而且味道也好。 鬼医又严肃道:“不过切不可掉以轻心,王爷需得节制,绝不能房欲过度,否则适得其反。” 后鬼医收拾药箱正要走,苏折开口道:“我想问你要一味药。” 鬼医问:“什么药?” 苏折手肘撑在椅把上,支着侧脸想了想,描述道:“那种让人服用了以后在男女之事上面提不起兴致的药。” 鬼医问:“是让男的提不起兴致还是让女的提不起兴致?” 苏折道:“男的。” 鬼医瞅了瞅他,道:“你要那玩意儿干嘛,你昨晚不是很得劲嘛,作甚如此想不开!” 苏折淡淡道:“自然是代人讨的那药。最好是面对心仪之人,也毫无半分兴致的那种。” 鬼医沉吟了一阵,问:“要他不举?” 苏折道:“你知我。” 鬼医心想,这得是多缺心眼的才把面前这人给惹了啊,他想让人家不举! 对于男人来讲,这可是件大事! 鬼医也是个明白人,在男女之事这方面下手,肯定就是与男女之情有关的。他定是要拿这种药去对付他的情敌! 举手之劳而已,鬼医没可能不帮啊,遂道:“这种药有是有,但没有现成的,我需得回去临时配制。” “入夜之前能弄好吗?” “能。” 苏折起身道:“我要出去一趟,入夜时会送楚君上船,到时你拿到海边给我。” “明白。” 苏折去接沈娴时,半路遇到兴冲冲跑来的昭阳郡主,阳光下可见她一脸八卦,紧跟在苏折后面,一路追着问:“哥哥,你和楚君和好了啊?你昨晚把她从殿上带走后,是不是一整晚都和她在一起?我听人说,今早看见她从你房里出来。” 苏折没答应。 昭阳郡主又不舍不休地道:“嘿,铁定是一整夜都腻在一起。真是干得贼漂亮!没有哪个女人能拒绝男人这样子霸道强势的!该拐上床的时候就不要犹豫,立刻拐上床。哥哥你什么时候跟她回大楚?今天吗?” 苏折住了住脚,回头看着这个满脸兴奋、朝气洋溢的少女,道:“你尚未出阁,知道女人喜欢男人霸道强势?知道什么时候该拐上床?” 昭阳郡主搓着衣角,嘻嘻道:“我是没有出阁,可市井里的话本子我看得不少啊。” 苏折径直转身走了,道:“醒醒。再看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告诉你爹。” 昭阳郡主瘪了瘪嘴,依旧跟在他后面,追着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去大楚啊?” “这好像没你什么事。” “怎么没我事,哥哥去大楚,做妹妹的当然要去送行啊。” 到了沈娴院里,听说苏折要带沈娴出去走走,昭阳郡主也就没理由再跟着了。 她只能跟着苏羡一起留下来。不过听沈娴说要拜托她照顾苏羡,她心里还是一万个高兴的,连忙应承下来,道:“你们去玩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我侄子的。” 但见沈娴有些异样,昭阳郡主眼睛又尖,直接就问了出来:“楚君,你的脖子怎么了,看起来僵僵的。” 沈娴面色一顿:“无事,可能是昨晚睡折了颈。” 昭阳郡主脱口就道:“有我哥哥在,怎么还会睡折了颈呢。” 沈娴:“……” 第712章 斗地主 昭阳郡主见她发丝都拢到了胸前来,把脖子遮得严实,担心她捂着热,便主动上前来准备帮她拨一拨头发。 只是不等昭阳郡主接近,苏折便挡在了前面。沈娴看着面前修长挺拔的背影,心里又暖又发悸。 昭阳郡主不明所以道:“我帮楚君弄一弄头发呀。” 苏羡适时道:“有我爹在,你去弄什么。你不是要照顾我吗,还不走。” 说着苏羡转头就老成地走开了,昭阳郡主连忙跟着他一起走。她伸手来牵苏羡的小手,苏羡别扭了几次,还是给她牵着了。 沈娴隔着苏折,依稀听昭阳郡主在问:“堂侄砸,我们现在去哪儿?” 苏羡不耐烦道:“你跟着我走就是了。” 浅风里,沈娴轻轻勾起嘴角,伸手从后面环住了苏折的腰,脸贴着他的背脊,抱着他轻声道:“苏折,我们现在去哪儿?” 和苏折一起出门,两人心境较之前都大不一样。 尚未出行宫之前,两人并肩走着,还相当克守。可一出行宫大门,两人便如普通有情男女一样,两手紧紧牵在一起。 在牵上她手的时候,苏折阳光下黑衣斐然、两袖清风,微眯着眼,脸上隐隐有笑意。 沈娴觉得晃眼,便熏熏然地撇开视线,由他牵着坐上马车,往青海城的背面驶去。 青海城依山傍海而建,因而那背面是绵延起伏的山坡草原。风景十分开阔而美丽。 马车缓缓驶出,上了青海城的街道。 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祥和。 沈娴刻意把视线放在窗帘缝隙间的外面,苏折却显然不放过她,伸手把她颈边的发丝拢到肩后去,道:“热不热?现在总不用再遮遮掩掩的了。” 洁白的手指抚过她颈边的吻痕,苏折眼神略深,俯头缓缓朝她颈边靠去。 沈娴身子往后仰,马车又宽大,后来她几乎是半躺在马车里,被苏折半压着。 沈娴声音不定地问:“你想作甚?” 苏折道:“不做其他的,就亲一下。” “昨晚还没亲够……”话没说完,苏折的唇冷不防贴在她颈项的吻痕上,沈娴顿时软了下去,口中溢出剩下的一个字,“么。” 领间的盘扣悄然松了去,他极是爱惜,将留下吻痕的肌肤都轻轻吻了一遍。 北夏皇这头,在知道苏折又带着沈娴出行宫的时候,十分生气,在寝宫里拍着桌骂道:“真是个不孝子!现在两人传闻闹得满城风雨,他倒好,还有心思带着人出去游玩!” 北夏皇当即传令赶紧去把出行的马车给拦下。 结果传令的宫人将将走出寝宫,迎面就遇上正来的苏羡和昭阳郡主。 苏羡看了看昭阳郡主,郡主便会意地开口道:“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宫人回头看了看寝宫里,为难道:“奴才奉皇上之命,要去将瑞王殿下叫回来呢。” 昭阳郡主道:“啊呀,哥哥若是和楚君回来,阿羡就不能来陪皇上了,得回去和楚君在一起。难得阿羡说想来看看皇上哦。” 苏羡牵着昭阳郡主转头往回走,道:“回去吧。” 里面就传来一道半喜半忧的声音:“算了算了,估计已经走远了,追也追不回来了。” 姑侄俩对视一眼,这才移步进了寝宫去。 北夏皇这个老头虽然固执了一点,但也不算太坏,尤其是对阿羡,基本上可以说是千依百顺了。 苏羡临走前再来陪陪他,也是应该。 为了打发时间,苏羡将大楚宫里的那套娱乐给搬到了北夏寝宫来,三世同堂,坐在凉快的殿上玩起了斗地主。 眼下三人围坐在一堆,按照顺序摸牌,牌都是苏羡临时画出来的。 玩了几盘以后,北夏皇与昭阳郡主兴致甚是浓厚。 昭阳郡主一边垒牌一边道:“这盘谁的地主?” 北夏皇亦手忙脚乱地垒牌,道:“朕的。” 郡主问:“你叫不叫?” 北夏皇:“叫地主。” 郡主:“我不抢。” 北夏皇:“不抢你还问,你事儿不事儿?” 苏羡:“我也不抢。” 于是新一轮的斗地主开始了。 北夏皇还不忘与苏羡道:“这玩意儿是谁做出来的,在你们大楚是很时兴的吗?” 苏羡道:“不时兴,只我娘有空的时候,拉两个人来斗着玩。” 昭阳郡主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的牌,道:“这个比下棋好玩,你娘太厉害了。” 北夏皇以为自己已经稳操胜券,一连出了几个对子,郡主和苏羡都要不起。 他再出:“一对k。” 郡主(苏羡):“要不起。” 北夏皇:“一对a。” 郡主:“要不起。” 眼看北夏皇就要出完了,苏羡不慌不忙地甩出两张牌:“王炸。” 北夏皇眼神一顿,问:“我手里还有四个贰,够不够炸你?” 昭阳郡主道:“方才说过了,王炸是最大的,四个贰炸不过!” 北夏皇道:“算了,再让你走一招。” 结果苏羡手里的牌一溜烟,全出完了。 这头昭阳郡主正对苏羡又抱又搂庆祝胜利,那头北夏皇扶着额头有些委顿。抬头见姑侄俩如此亲热,北夏皇心里一阵不舒服,用四个字形容那叫——醋意横生。 而且苏羡叫昭阳郡主都是一口一个“堂姑”,好不亲热。 北夏皇拉着脸,对苏羡道:“昭阳是堂的,朕才是亲的,朕听你唤昭阳许多声堂姑,你也唤朕一声爷爷来听听,好不好?” 说来这些日子里,苏羡虽与北夏皇相处过,但你是你、我是我分得相当清楚,至今还没叫过北夏皇一声爷爷。 昭阳郡主一边洗牌一边道:“皇叔,阿羡肯唤我一声堂姑,那是因为他知道我对他好。” 北夏皇道:“难道朕对他不好嘛?” 苏羡道:“你都不承认我娘,要我怎么承认你。” 北夏皇道:“这要朕怎么承认?承认她是朕的儿媳妇?她本来是朕的义外孙女,现如今又是大楚的楚君,朕怎么承认?难道她还能亲自嫁到北夏来吗?” 北夏皇想,如果沈娴不是楚君,能够嫁到北夏来的话,他也不是完全不能承认。那样的话,她就不用抢走他的儿子回大楚去,他们一家人还能好好团聚,可谓是两全其美。 可偏偏不是。 他若是承认了,就等于把自己的儿子和孙子一并打包送去大楚,父子、爷孙分开,往后还不让他牵肠挂肚。 苏羡明言道:“你可以放我爹和我们回大楚。” ps:要是我年前写不完的话,突然一句话完结了,小伙伴们也不要太意外哈。嘿,我已经提前跟你们打招呼了。 第713章 但是我却想娶你 北夏皇道:“那朕不仅没有了孙子,岂不是连儿子都没有了?” 苏羡道:“可你留下我爹,会让我在大楚没有了爹,也会让我娘没有了夫君。你若是肯成全,我们一直都在的,往后有时间还会回来看你。那个时候,兴许我还有了弟弟妹妹,你也多添了孙子孙女,不好吗?” 北夏皇看了看苏羡,对这玲珑剔透的孩子是又爱又气,道:“朕知道了,你今日哪是特意来陪朕的,你是来给你爹娘当说客的。” 苏羡给北夏皇发牌,淡淡道:“当然么,没人比我更希望他们能好了。我也想能像别的孩子那样,有爹娘的疼爱。可是在我的记忆里,他们没有一天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的,我爹更没有一天是可以光明正大地认我这个儿子的。” 北夏皇沉默。 昭阳郡主适时地怜爱地唏嘘了一句:“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苏羡抽了抽嘴角,看她一眼。这堂姑平时就很跳脱了,她还是个少女,突然母爱泛滥起来,着实让人有点难接受。 良久,北夏皇叹口气道:“朕找了你爹十几年。阿羡啊,你能不能也稍稍体谅一下朕呢?” 苏羡垂着头,道:“那你应该比我更能体会,骨肉离散的痛苦。” 昭阳郡主坐等右等,也不见有人叫地主,看样子这一盘斗地主是不能够愉快地进行下去了。她索性盘着腿,端来一碟葡萄,剥了葡萄皮,给北夏皇不吃,给阿羡也不吃,最后只好她自己吃。 苏羡手里摩挲着牌,又道:“以前听叔爷给我讲故事,说在北夏内乱的时候,皇室有对母子离散,讲的就是我爹和我奶奶的故事吧。” 北夏皇一顿,黯然道:“叔爷给你讲这些了?” 苏羡点点头,道:“他说你是不得已,才把奶奶和爹弄丢了。你出去平叛了,等回来时他们已经不在宫里了。你到处找也找不到,最后他们流落去了大楚。” 苏羡还道,“我去奶奶曾住的小村庄里住过,爹娘也曾带我去她的坟头祭拜过。奶奶大概一直在等你去找他们,可到最后你也没去。” 往事涌上心头,北夏皇顿觉一阵凄凉与寂寥。 “那都是朕的错,朕不该让他们母子流落在外、孤苦无依。朕这辈子愧对你爹,往后的日子里,朕只想把他留在身边好好补偿。阿羡,你可能明白朕的苦心?” 半晌,苏羡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道:“可你这样做,和当年又有何区别?你是要让我爹重蹈当年的覆辙。 他留下了,我和我娘就会孤苦无依,我娘也会一直等他,等到最后他也不回来。 最后留给他的只有终身的遗憾和悔恨,就像你现在这样;而我也会走我爹曾走过的路,有一个和我爹一样的童年。 你真的把我当孙子疼吗,那怎么会让我去经历和我爹曾经历过的一样的痛苦呢。” 苏羡眼眶红红的,对怔然的北夏皇又道:“当年我爹和奶奶相依为命时一定怨过你没去找他们;将来我也会怨我爹,我也会怨你。同样的故事,只不过是上演第二次罢了。你明明知道他想要什么,你也知道怎么才是对他最好的补偿,但你就是不肯成全。” 随后殿上便是一阵沉默。 昭阳默默吃完了最后一颗葡萄,才弱弱地道:“皇叔,我觉得阿羡说得挺有道理的。” 只是爷孙两人都没有搭理她。 半下午的时候,广阔的山坡草原上被淬上一层暖金色,沈娴与苏折走在草原上,举目便能看见成群的牛羊悠闲自在地吃草。 山上的风也带着和煦的味道,撩起沈娴的裙角和发丝,她一直笑眯着眼,站在山坡起伏的高处,可将整个青海城尽收眼底。而那延伸在外的,则是一片蔚蓝的大海。 这草原上的牧人十分朴实热情,请两人到附近的家里,品尝新蒸出来的牛乳羹。牧人还牵来一头温顺的牛,牛背上铺着羊毛褥子,苏折一下子把沈娴横抱起就放在那牛背上,而后牵着牛到附近去逛一圈。 这牛背宽实,与骑马的感觉大不一样。沈娴双腿都放在同一边,低着眉眼看着苏折牵着牛,夹杂着青草气息的风扬满了他的袖角。他放在缰绳上的那只手,修长又白润。 苏折道:“这草原上的牧人娶妻子时,便是用这样的牛载着新娘子,牵到新郎家中去。” 沈娴轻细地笑。她清了清嗓,道:“你与我说这个做什么。” 苏折唇边亦扬起淡淡的弧度,挑了挑眉道:“也是,我与你说这个做什么,我又不是牧人。” 顿了顿,他又道:“但是我却想娶你。”沈娴瞠了瞠眼,听他的声音浅浅润润,“想昭告天下,名正言顺地娶你。” 她微微红了眼眶,嘴角的笑意却温柔美丽,轻声道:“以前我们之间最不可能的就是名正言顺。我想都不敢想,你会名正言顺地娶我。” 苏折道:“现在你可以想。不过我若去大楚,好像不是我娶你,应该是我嫁你。” 沈娴嗤地笑出声,道:“那对外是嫁,对内是娶。” “苏折。” “嗯?”他应了一声,有些惬意慵懒,嗓音似羽毛一般温纯轻细,挠人心肝。 沈娴站在牛背上,张扬肆意,她道:“你接着我。” 说着便朝他纵身跳去。苏折侧身张手就接住她,却被她给顺利扑倒在地。两人在青草地上滚了几圈,沈娴扑在他怀里,埋头在他衣襟上,深深浅浅地呼吸,然后大笑。 沈娴手指摩挲着他的衣襟,与他道:“能与你举案齐眉,纵是离乱半生,也值得。” 夕阳西下时,沈娴得以和苏折一起,看了一个她觉得最美丽的日落。 傍晚里云霞遍天,日落缓缓沉沦在远方起伏的山原背后。沈娴歪头靠在苏折的肩上,那金绯色的霞光,将时光也淬成了淡淡的金粉色。 紧接着海上生明月,夜空爬满星辰,与瀚海交相辉映。 沈娴感觉,今日度过了十分美满的一日,待夜幕降临,便有些短暂的留白。 海岸上的船准备妥当,即将起航。意味着她也即将要离开了。 沈娴轻声道:“苏折,我是不是该走了?”声音里不着防备地笼罩着淡淡的愁绪。 第714章 阿娴,你等着我 良久,苏折道:“我送你。” 沈娴便动了动身子,准备起来,却一下被苏折捉住手扯进怀里。沈娴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抱他。 他擒着她的肩,俯头便吻她。 沈娴迷离着双眼,依稀可见他深邃轮廓,与头顶铺满的星夜。她勾着他的颈项,婉转回应。 苏折哑声道:“阿娴,你等着我。” 沈娴细细碎碎地应他,“好。” 苏羡在北夏皇那里一直待到了晚上。用晚膳之际,贺悠便着人过来告知,请苏羡准备,快要启程了。 北夏皇闷气道:“急什么急,吃顿饭的工夫也没有吗?先好好把饭吃完了再说!” 苏羡一点也不急,是他让贺悠要出发的时候来叫他一下的。 现在北夏皇很急。 北夏皇往他碗里夹菜,哄道:“阿羡,你就叫朕一声爷爷好不好?朕从来没听你叫过,你叫叔爷叫堂姑那么顺口,朕很羡慕也很嫉妒。” 苏羡道:“你不是还有其他孙子吗,你那么想听,可以让他们叫你。” 北夏皇道:“可朕就最喜欢你!” 苏羡不再应答,自己吃好了饭,拭了拭小嘴,从膳桌上下来,像模像样地对北夏皇揖道:“我要走了。这些日多谢你盛情款待。” 这行为是有礼,可对于爷孙俩却也太过生疏。 北夏皇眼看着苏羡毫无留恋地转身要离开,他心里一急,便道:“阿羡,你就这样不喜欢朕吗?” 苏羡顿了顿,回头看他,小脸上的表情有些可怜,道:“不是我不愿喜欢,谁不想有个爷爷疼爱,是我没法喜欢一个要拆散我爹娘的爷爷。” 北夏皇连忙道:“你要是叫朕一声爷爷,朕会仔细考虑你下午时说的话,好不好?” 苏羡愣了愣,北夏皇走到离他几步开外,敛着衣角蹲下来与他齐平,又道:“朕真的会仔细考虑,你相信朕好不好?” 苏羡想,就算最后老头没有一口答应,对于老头来说,愿意重新考虑,也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这本来就是一件难以两全其美的事。一方一家团圆,就意味着另一方骨肉离散。 苏羡看着北夏皇眼里的期待,那是有些苍老的期待,眼里有些湿润地等着他回答,苏羡蓦地也红了红眼圈,唤道:“爷爷。” 北夏皇没想到苏羡竟跟他妥协,愣道:“你刚刚叫什么?再叫一遍。” “爷爷。” 北夏皇大喜过望,几步过去就一把将苏羡抱起来,心满意足道:“真是爷爷的好孙子!” 北夏皇又不舍起来,道:“你这一走,不知道何时咱爷孙俩才能相见,往后你定要常常来看爷爷。” 谁知道以后又会是什么时候呢。苏羡身份特殊,是不能够常常往北夏跑的。 但避免让北夏皇太难过,苏羡还是点头应下。 等北夏皇用完了晚膳,才亲自牵着苏羡到海边去。 这时沈娴和苏折还没有回来,苏羡也不着急上船,他要在岸上等着他爹娘回来。 索性没等多久,就见一辆马车在夜色中缓缓驶来。到了海边,苏折与沈娴双双下了马车。 大楚带来的人已经相继上船,两艘船也前前后后检查了数次。 有了先前凿船事故,最后清查船上所有人,也没能抓到可疑人物,此事只得不了了之。现在正式要起航了,贺悠与连青舟更加丝毫不能大意,需得保证两艘船都完好无损,船上物资也没有任何问题,才能行船。 该道别的话,沈娴与苏折已经说完了,她便留了时间和空间,给苏羡跟他爹告别。 沈娴知道北夏皇看不惯她,在上船之前也没有小家子气,与北夏皇辞行,说了几句两国国君门面上的话。 北夏皇也暂且放下成见,道:“朕祝楚君一路顺风,早日顺利抵达大楚。”他当然希望沈娴能一路平安,毕竟他乖孙子也在船上。 沈娴点点头,道:“承北夏皇吉言。” 沈娴负着手,侧头深深看了苏折一眼,与苏羡道:“阿羡,我在船上等你。” 苏羡乖巧地点了点头。 苏折之前也派遣了侍卫值守海边以保护船上安全,眼下那侍卫从船上撤出,来到苏折面前禀报,他们亦检查过船上数遍,确认没有问题以后方才退下。 北夏皇也没有打扰父子俩告别。 父子俩望着月夜下的大海,神色几乎都一模一样。 片刻苏羡才开口道:“你答应过我的,今年会回来与我们过年。” 苏折道:“既答应过你,自是要想方设法地办到。” 苏羡眯着眼,“那我和娘在家等你。” 苏折沉吟道:“我不在的时候,你要保护好她,照顾她,别让有心之人靠近她。” 苏羡点头:“我懂。” 适时,鬼医赶着来海边,瞅着苏折还在岸上,便急急忙忙跑过来,将方寸大点小盒子交给他,道:“你要的东西。” 苏折随手打开来看,里面躺着一枚药丸,便略挑着眉梢道:“多谢。” 鬼医走开以后,苏羡问:“这是什么药?” 苏折把盒子合上,交到苏羡手里,淡淡道:“把这个拿去,上船以后给那夜梁六皇子吃下。” 苏羡一边接过,放在手里把玩,小脸上神情不定,一大一小皆是温沉,一边道:“这是治什么的?” 苏折道:“专治图谋不轨的。要不要我教你怎么让他乖乖吃下?” 苏羡嘴角淡淡笑了笑,道:“不用,他比较好哄。” 苏折道:“去吧,别让你娘久等。” 苏羡走了几步一回头,看着苏折仍还站在原地目送他。等他上了船,两艘船调好了头,缓缓驶向广阔浩瀚的大海,沈娴牵着苏羡站在面向海岸的甲板上,看见苏折仍旧站在原地看着娘儿俩。 海风拂起他的衣袂,他飘飘独立,恍若月下谪仙。 直到后来,船已经驶得足够远了,对岸的光景模模糊糊,母子俩还站在甲板上,望着那抹黑衣身影越来越缥缈,直至最后融入在夜色里彻底消失不见。 第715章 今天加一更 从这这里抵达大楚的东海,日夜兼程地行船的话,大概需要半个月左右的行程。 连青舟往船上装了不少青海城的特产,又购买了不少的海鲜美味,晚上大家在甲板上烤螃蟹吃,身边有几个可以说话的人,因而不觉时间无聊。 夜徇本来是要往沈娴身边凑的,可沈娴回头一看见他,便眯着眼开始捏手指骨,道:“夜徇,你过来,就上次的事朕是该与你好好谈谈。” 夜徇见状,这哪是要好好谈的,分明是要准备开揍的节奏。好汉不吃眼前亏,夜徇便只好与她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苏羡倒是喜欢常常跟夜徇混在一起。可夜徇如今对他也充满了戒备,知道这个小孩表面上一派纯良,可里子全是黑的。 夜徇便道:“你娘现在看见我就要揍我,你来干什么,莫不是来替你娘报仇的?” 苏羡自顾自进了他的船舱,倒了茶来喝,道:“这次要不是你从中作梗,我爹娘也不会这么快坦诚相待、和好如初。说来我应该感激你,你说的报仇又是从何说起?” 夜徇冷哼道:“得,你快拉倒吧,也不知前两天是谁带着人操着刀要对我喊打喊杀的。我发现你这小孩,怎么嘴上说得这么好听呢,我要是真碰了你娘,不是早被你乱刀砍死了。做人还是要诚实一点,不能像你这么虚伪。” 也就是在被苏羡拿刀威胁以后,这两天夜徇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子挫败感来。 想想他在大楚待了好几年,不仅没能得到沈娴的青睐,至今连碰她一下都不得,还什么将来夜梁的血脉继承大楚的大统,根本就是遥遥无期、无稽之谈。 大楚的宫廷生活虽奢华,可也渐渐磨灭了他刚来时的斗性。有时候他竟然觉得,能常常伴在沈娴身边,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照如今的情况看来,往后苏折是一定会回大楚的。苏折会容得下他? 他可能不能再继续伴在沈娴身边了,而且不仅是不能,往后夜梁与大楚的关系是好是坏也未可知。 大楚正在一日日发展壮大,沈娴的治国能力远远超出了夜梁皇的估量。等苏折回楚辅佐,真那样下去,夜梁迟早有一天不会是大楚的对手。 夜徇看了看苏羡,越发的郁从心来。 眼前的这位大楚的太子、将来的国君,更他妈的不是盏省油的灯! 苏羡淡淡看了看夜徇,道:“你好像有心事,不太开心。” 夜徇一听就来气,道:“我就不能有心事吗,我不能不开心吗?你是好,很快你们一家三口就能够幸福地团圆了,而我呢,异国他乡,独自一人,好不容易感觉机会快要来了,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夜徇掀着衣袍气呼呼地坐在苏羡旁边,又愤愤道:“这几年我没少对你跟你娘好吧,没有你爹在的时候,我们仨相处还算融洽吧。现在找着你爹了,你们俩就恨不得把我一脚踢开!我是作了哪门子孽,这辈子要看上你娘那样的女人!” 苏羡顺手就兑了一杯茶给他,道:“别生气,谁让这世上只有一个我娘,若是有多的,定也不吝分你一个。诚然,抛开这件事不谈,平日里我们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夜徇喝了一口茶,咬牙切齿道:“是啊,关系不错,结果你却想要恩将仇报弄死我。” 苏羡道:“你若不总想着做我娘的男人,我也不会那样子对你。”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劝他道,“不过你这辈子无法当我后爹也不要紧,你还可以当我兄弟。” 夜徇一口茶喷出来,骂道:“我呸!” 苏羡见他跳脚的模样,淡淡笑了,笑容里有着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温和与郑重,道:“我可以答应你,如若往后你我为敌,我放你一回。” 被一个八岁的孩子说放过,夜徇更加郁闷了。他的人生还可以再失败一点吗? 第二天夜徇就开始莫名其妙地拉肚子。 他去找苏羡,恨得牙痒痒的,问:“昨个你在我茶里下了什么?” 苏羡一脸无害:“你不舒服?” 夜徇道:“定是你下了药,才害得我……”说着就开始捂肚子,“嘶……我为什么会一再相信你这小鬼!” 苏羡道:“那茶我也喝了,我至今无事。你可能是晚上吃错东西了。你等等,我去给你找大夫。” 过了一会儿苏羡就端了一杯热水,并送来了一颗药。 夜徇咋舌道:“你找的大夫呢?” 苏羡道:“哦,我忘了,船上没有备大夫。我娘是船上唯一会医术的人了,这才问她配了这止泻的药来给你吃。” 夜徇看着苏羡从善如流地把药丸取出来,狐疑道:“你娘会那么好心给我配止泻药?” 苏羡道:“我没说是你肚子不舒服,我只说是我不舒服。” 夜徇见他一本正经的神色,一面觉得算他还有点良心,一面心底里有个声音又严肃地提醒自己千万不可大意。 苏羡把药递给夜徇,夜徇迟迟没去接。 苏羡就道:“你不相信我?” 夜徇咬着牙道:“也不看看你哪里值得我相信!” 苏羡遂把药收了回去,道:“你不信就算了,好心好意为你找药,算了,就当是我自作多情。” 说着苏羡转身要走,霎时夜徇肚子里又是一串响动,那股想要一泻千里的欲望开始在他腹中堆积,他立刻夹紧了双腿。 夜徇面色难看道:“等等。” 苏羡回转头看他,他又伸手道:“药呢,快给我!” 苏羡便走到他面前,把热水和药都送了上去。夜徇抓过药塞嘴里,一口热水就送进了肚里。 下午时夜徇总算不闹肚子了,才明白苏羡给他吃的大抵真的是止泻药。 可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就问苏羡:“我是肚子不舒服,但好像没告诉你是拉肚子,你怎么知道我需要的是止泻药?” 苏羡眯着眼想了想,茫然地看夜徇,道:“你没说过吗?大概是我肚子不舒服时,通常都会拉肚子吧。” 随后几天夜徇将养了一下,也没有感到其他异常,只精神恹恹,提不起兴致。等再过了几天,身体恢复如常,一切照旧,他也就不多想了。 等以后的某一天,当夜徇发现他对着他最朝思暮想的沈娴,却再也生不出任何致趣的时候,才发现大不妙。 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第716章 你们瑞王轻薄我们楚君 半个月后,两艘船顺利抵达大楚东海海岸。 女君携太子回朝,这让朝堂百官们悬着的心总算是安放了下来。 回朝以后当然是忙着处理政事,将这连日来堆积的政务一并处理了。随后继续与夜梁友好往来,沈娴还大手一挥,赠给夜梁两艘海船。 夜梁皇十分高兴,坚定地认为让夜徇去大楚后宫站稳脚跟,实在是再明智不过的抉择。 只有夜徇自己知道,沈娴做这一切,都不可能是为了他。大楚与夜梁走得越近、关系越好,才会让北夏越有危机感。 她这是在迫北夏就范。要想达到平衡,当初夜梁与大楚用和亲的方式换来友好与和平,而今北夏同样可以用同样的方式。 今日早朝时,有官员启奏,道是北夏已派遣使臣来楚,准备商议两国边境贸易及和平往来事宜。 沈娴端坐在龙椅上,旁边放了一把小一号的宽椅给苏羡听朝所用。此刻她手里翻着奏折,若无其事地挑眉道:“这件事朕在北夏时应承过,北夏使臣到来不是不能谈,就看他们给多少好处。” 而北夏那边,苏折和北夏皇也已经回京了。 然北夏皇是大大低估了他北夏子民的八卦能力。等回到上京,京城里最火爆流传的八卦就是传闻中不好女色的瑞王殿下居然喝醉了酒当众非礼轻薄了楚君。 早前上京里就盛传瑞王喜好男色,那也就算了,如今又传他非礼大楚一国之君,还把大楚与北夏两国关系之急剧恶化联系起来,满天流言蜚语,传得可谓是有声有色。 一时间,本就名声不怎么好的瑞王殿下,更是形象全无。 大楚女君好歹也是女子,这下好,不明就里地被瑞王给喝醉以后轻薄了,这不怪人家回楚以后恼羞成怒找北夏麻烦,要怪就只能怪瑞王太过分。 这消息不仅传遍了北夏,还很快以燎原之势传回了大楚本国。 本国人民愤慨啊,但凡大楚人遇到北夏人就不得不谈论此事,但凡一谈论此事就不得不将吵起来——我们的国君被你们的王爷给轻薄了,到现在都还没给个说法,你还有理了?如此,北夏人的底气总是会矮一截。 沈娴也没想到,两国人民会闲到如此蛋疼。 她十分头疼,那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更主要的还是对苏折的名声不好。 北夏皇也十分头疼,他向来不屑于用强硬手段去控制百姓舆论,身为一代帝王,所作所为都是要留给百姓后世去评论的。 可正是他这一时不屑,没有及时封住行宫里所见所闻的那些人的口,才使得消息外传;可他若采取手段封锁流言,就又有心虚护子之嫌,如此才是左右为难。原以为这件事等几天风头就过去了,却没想到越传越广,丝毫没有歇下来的趋势。 现在北夏百姓心里大抵都一直认为,瑞王才是破坏两国和平的罪魁祸首。 瑞王府内却是一派风平浪静,似丝毫不受影响。 很快,北夏的使臣就抵达了楚京,带着使命来商谈两国边境问题。 彼时沈娴坐在龙椅上,听北夏使臣滔滔不绝地讲了一番道理,并展望了两国前景,认为大楚与北夏交好,实在是利国利民。 都无须沈娴动口,贺悠便询问道:“你们瑞王轻薄我们楚君,这事儿最近传得很火,你知道吗?” 使臣:“……” 贺悠又道:“楚君当初本是有意与你们北夏重修旧好的,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不觉得你们瑞王应该为我们楚君的名声担负起责任吗?” 使臣汗涔涔道:“那要怎么做才能……” 朝堂官员便硬气道:“让你们瑞王来楚向我们楚君赔礼道歉!” 后文武百官就开始七嘴八舌地喋喋不休,想出各种办法刁难使臣,还是沈娴淡淡开口道:“诸爱卿稍安勿躁,来的只是北夏的使臣,为难他们有何用,不如替朕向你们北夏捎话回去。” 使臣连忙长揖道:“请楚君陛下明示。” 沈娴手肘撑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前倾,支着下巴打量着使臣,悠悠道:“想要两国修好,这有何难的。当初夜梁与朕和亲,订下一纸契约结两国之永好,当然和北夏也可如此。朕这两日还想,向你们北夏求亲。” 使臣半天回不过神来,问:“楚君陛下……是认真的吗?” 沈娴道:“你看看朕,像是在与你开玩笑吗?你们北夏的瑞王,朕看着甚好。” 第二天使臣就匆匆忙忙启程回去回话了。 百官对此也没什么可阻止的。前面已经有了一个夜梁的六皇子,现在来一个北夏的瑞王,也就不是什么难接受的事了。 况且女君的后宫着实空置许久,难得破天荒地她想往后宫里添一个人。 北夏皇收到回复以后,十分生气。看样子她这是要明着抢了。 于是边境和谈这件事只好暂时搁浅下。但北夏人民心里都巴不得赶紧把瑞王送去大楚,好化解两国之间的危机呢。 紧接着,夜梁得了大楚的海船资助,不甘于只停泊在自己的海域里,开始行船往北,绕开大楚的海域,直接朝北夏的海域去探索了。 夜梁也不是要明言与北夏开战,只是行船到北夏海域附近绕一圈,摸索熟悉北夏的地形,搞得北夏沿着海岸线一带十分不安宁。 镇守沿海一带的将领向北夏皇禀道:“夜梁这分明是图谋不轨,定是想等先摸清了我们的地形要势,再从海上进攻。若是再不阻止,等他弄清楚我们的情况以后,则是大为不妙啊!” 北夏皇听说,夜梁的船只不仅是大楚所赠,往返到大楚东海补充物资,也是由大楚资助的。 若是北夏与夜梁两国闹翻,大楚一定是袖手旁观的。 随后就有朝臣斗胆谏言:“皇上,两国和亲,也不失为一种解决办法啊。若是北夏与大楚和亲了,夜梁必定会有所收敛。” 北夏皇怒道:“让朕拿儿子去和亲,朕还丢不起这个脸!” 朝臣默了默,鼓起勇气道:“……反正瑞王也已经把脸面给丢光了。” ps:以前都是被催着完结,现在是被霸着不给完结……我不会烂尾的,我只是想过年……现在成天脑子里那个可恶的懒惰小人都在对我发飙——今天你码完字了吗!你到底什么时候完结! 第717章 他敢下手动我的女人和孩子 北夏朝堂上大部分朝臣都被外敌给吸引去了大半注意力,整日围绕着夜梁、大楚和北夏的关系而伤神,另有一部分势力却想着趁虚而入。 北夏皇嗅到了表面上风平浪静的气息,实则有些人已经开始窝里斗了。 这个时候反目,万不是一个好时候。可京里一连发生了两桩案子,都与朝中皇子扯上了关系。 这个时候瑞王府依旧十分风平浪静,北夏皇几乎很少见到苏折露面,更不见他关心朝中大小事。 可北夏皇心里就是有预感,他越平静,这些事便越与他脱不了干系。 是夜,北夏皇从宫里出来,到了瑞王府。仿佛他的到来是意料中的事,苏折丝毫不感到意外。 瑞王府里正准备晚饭,他便留下来与苏折一同用晚饭。 父子俩本来话就少,现在同桌吃饭,整个过程下来不发一言。好像这样的沉默是理所当然的。 饭后,北夏皇先开口道:“你不觉得你应该说点什么吗?” 苏折手边放着茶,他手指捻着茶盖轻轻拨弄了一下,道:“听说楚君要讨了我去,你答应了吗?” “你就关心这个?”北夏皇气道,“你是巴不得她快些把你讨了去吧,不惜当个和亲王爷,毫无脸面!” 苏折道:“不光是我,现在整个北夏,大概除了你,其余所有人都巴不得她快些把我讨了去。” “你知道现在外面的人都怎么说你吗,说你纨绔浪荡!” 苏折想了想,道:“在那件事上,确实是我轻薄了她,别人如是说也没有错。大概北夏百姓还觉得,这是我惹出来的事,理应由我去大楚和亲解决,如此不仅能退外患,还能使两国重归于好、长存发展,使北夏再无后顾之忧。如此,才是真的利国利民。” 苏折侧头清清淡淡地看了看北夏皇,道:“你不应该顺应民声?莫要到后来引起百姓怨声载道才好。” 北夏皇一阵气闷,先撇开这件事不谈,他到这里来主要是来问另一件事的,遂道:“这阵子,京城里的两件案子怎么回事?” 那两件案子牵扯人命数十,矛头全都直指当今的二皇子。 二皇子是皇后所出的嫡子,与大皇子竞争最大。在才干上也胜过大皇子,如若没有苏折,来日他应该是最有可能登上北夏皇位之人。 苏折漆黑的眸里露出凉薄之色,“此事才将将排了个头。” 北夏皇闻言面色变了变,“苏折,你到底想干什么!” 苏折道:“二皇子沉不住气,我还没动手,他听了些风吹草动便按捺不住,大抵是怕东窗事发,所以先下手为强。可往往这个时候,最是容易破绽百出,让人抓住了把柄。” 北夏皇神色冷肃,听苏折又道:“他手上不干净,至于有多不干净,可能你也不知。” 北夏皇反唇相讥:“你手上就干净?!” “我从来没否认过。” 随后苏折起身,到书架暗格里取出一只盒子,当着北夏皇的面打开,里面装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书信往来、血书、供词等,苏折随手闲淡地拨弄几下,抽出一张血书给北夏皇看。 北夏皇看着上面的内容,面色铁青。 苏折道:“拉帮结派、结党营私这些自不必说,但草菅人命、侵吞朝廷巨额公款、蓄养私兵、意图谋权篡位这些,应该还不能睁只眼闭只眼。就是不知我手上这些东西,能不能让二皇子永无翻身之日。” 北夏皇手里死死捏着那血书,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近来瑞王府了无动静,北夏皇被外面那些事搅得焦头烂额,一时竟疏忽了苏折。他越是没有动静,才越应该警惕。 良久,北夏皇问:“这些罪证,都是真的?” 苏折挑了挑眉,平静得几近无情,道:“真真假假,你觉得呢?” 北夏皇低沉道:“朕的皇子不多,但个个都是你的亲兄弟!如今你却是要一个一个地把他们除去?” 就算这些罪证都是假的,苏折也能把它弄成真的。北夏皇知道,现在他能把这些东西呈到自己眼前看,就不怕自己把这些罪证全部销毁,他定还留了后手。 照苏折说的,此事才将将排了个头。 北夏皇却是不信,二皇子当真会蓄养私兵、意欲谋反!现在形势不明,二皇子若是轻举妄动,只会给他自己招来灾祸,他应该还没有这么蠢。 二皇子是嫡子,有手段也有主见。除了苏折,他是北夏皇在几个儿子当中最喜欢的一个。只不过在尚未立储之前,北夏皇一直没有明显地表示出来。 现今这样的情况下,北夏皇可能不会让苏折做北夏未来的储君,那他心中的最佳人选无疑是二皇子。 苏折吃透了他的这一心思,毁了二皇子,将来北夏大业由谁继承,都会影响到一国根基和国运。 苏折道:“我对我有这些亲兄弟都不太有印象。”顿了顿,仍是平静,可周身却透着一股鬼神勿近的气息,又道,“我最有印象的,还是他敢下手动我的女人和孩子。” 北夏皇一震:“你说什么?”他话一问出口,顿时就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之前在青海行宫时苏折消失了几天的事。 苏折靠着椅背,提起这件事眼底里一片晦暗冷嗜之色,道:“他派人暗中凿船,想等船驶出海以后,在还没抵达大楚之前,便船沉大海。 他以为在行海途中出事,便与北夏没有丝毫干系,还能一箭三雕,既除掉楚君,除掉了楚太子,又除掉了夜梁皇子;届时大楚群龙无首,夜梁气焰全无,便不再对北夏构成威胁。” 苏折看了一眼面色复杂的北夏皇,又道:“也不知他这是想助北夏解除外患,还是想将北夏推入水声火热之地。大楚今非昔比,又与夜梁交好,若是一口咬定此乃北夏蓄意所为,当如何?两国必定合力对抗北夏,再无余地。” 说来二皇子这招棋着实糊涂。大楚损失了一位国君和一位太子,岂会忍气吞声。就算真是由海难造成的,也决计会迁怒于北夏。 苏折将血书从北夏皇手里拿过来,闲适地装进了盒子里,声音极淡道:“他千不该万不该,在我女人和孩子头上打主意,我会让他知道,我是怎么弄死他的。” 第718章 我总得回去守着我的妻儿 苏折抬起头复看了北夏皇一眼,清清淡淡道:“我手上有人证物证,你不信?不信的话,明日我便将此事公之于众,并提交大理寺,由大理寺定夺。” 北夏皇初初听来,确实十分震惊,继而又很生气。眼下苏折这样一说,他当即便道:“万万不可!” 这样一来,二皇子此举就不再是秘密,不仅北夏子民会知道,大楚和夜梁也有可能会知道。 “万万不可?”苏折手指一挑,将盒子盖上,啪地一声。他嘴角笑意寡淡,“他在这么做的时候就没想过万万不可?” 北夏皇沉着脸,道:“你这样做不仅仅是毁了二皇子,你还把整个北夏置于不利之地。苏折,北夏外患未除,内乱先起,难道这真是你想要的吗?别忘了,你也是北夏皇子。” 苏折思忖道:“那不然怎么办呢,我得为他们娘儿俩挑一个对手,一个不怎么厉害的对手。置于看起来厉害的么,我若继续留在北夏,就先替他们母子除了。我儿子来日是大楚一国之君,我不为他的将来着想,难道你要我为这所谓的兄弟手足着想?” 他是要准备铲除对手,但是却不是为他自己铲除对手,而是为阿羡的将来铲除对手。 “你!”北夏皇一时气极,道,“早知如此,或许当初朕就不该救你回来!倒不如让你这白眼狼死在大楚一干二净!” 这也只是说说气话罢了。苏折是他好不容易寻回来的儿子,他更多的是爱,是遗憾和补偿,他若是舍得伤苏折,又岂会留到今日。 但苏折即使身在北夏,也不由他控制。 苏折道:“你现在要是后悔了也还来得及,你还可以把我放回大楚去。你不想北夏内乱,不想兄弟相残,我若去了大楚,可就此罢手,这恩怨也一笔勾销,如何?” 北夏皇立刻就明白了,与其说苏折是知道他要来,不如说是在等着他来。 “你这是在与朕做交易?” “你说是那便是。” “若是朕不答应呢?” “那我只好奉陪到底,一切才刚开始,且看看最后鹿死谁手、代价几何。” 北夏皇留不住孙子,现在儿子的心也早飘到了大楚去,一时间他真是觉得有几分苍老疲惫。 又过了许久,北夏皇才手揉着额头,缓神道:“你是铁了心,想要离开北夏去大楚是吗?” 苏折回答:“我的妻子和孩子都在大楚,我还能去何处。你要我像你当年一样,妻儿离散,却还心安理得地享受王权富贵?” 北夏皇道:“说到底,你还是怨朕。” “我只是不想做出让自己遗憾终身的事。你那么疼阿羡,却忍心让他和曾经的我一样,只能孤儿寡母相互依靠么。你知道他很懂事,但那样的结果绝不是因为他懂事,所以就该承受的事。” 北夏皇无言。 苏折道:“曾经你或许是不知道我和母亲流落到了何处,所以无能为力。而今我和你不一样,我知道他们母子在何处,我亦知道他们正等着我归去。我总得回去守着我的妻儿,谨防有人欺负他们娘儿俩。” 北夏皇眼眶有些红润,道:“你以为朕就是巴不得狠心拆散你们的大奸大恶之人吗?朕已经失去了你的母亲,不能再失去你了。如今你好不容易回到朕身边,朕才应该加倍地好好地补偿你保护你。” 苏折轻声道:“真若是想补偿我,不如成全我。你明知我最想要的是什么,我要的不是不是荣华,不是权贵,不过是一家团聚。” 顿了顿,他又道,“你不想北夏内乱,就将大楚交给我,我以北夏王爷的身份入大楚,如此内乱可除、外患可解。阿羡仍是苏家子孙,将来的大楚也是苏家的大楚。” 北夏皇眸色难辨。 在感情上,他成全了苏折,那么在政权上,苏折同样会成全他。这本就是件对双方都有利的事,只不过始终北夏皇私心里难以割舍罢了。 苏折曲着手指轻叩桌沿,复又道:“天下趋势,一家两脉,分久必合。只不过将来是谁合谁,就要各凭本事,各见分晓。” 苏折最后一语击中要害。 北夏皇何尝不知,不管北夏的将来还是大楚的将来,都是苏家的血脉。任何事都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这也是北夏皇想留苏羡这个孙子在北夏,可最终又没留的原因之一。 后来北夏皇起身站在苏折门前叹了一口气,道:“阿羡走的时候,终于肯唤朕一声爷爷了。” 苏折道:“是么,他是这样面冷心热的一个孩子。” 北夏皇回头看着苏折,道:“你说他这性子是不是随他爹?既然如此,他爹能唤朕一声父皇吗?” 苏折面色清淡,略略挑了挑眉梢,道:“这一点他可能随他娘。” 北夏皇转身,黯然地朝外走去。却将将踏出门口走了两步,终究听得里面传来苏折的声音:“父皇慢走。” 北夏皇一顿,回头看去,见苏折背对着他,手指淡淡抚过盒子上的纹路,身影在烛光下清清浅浅。 北夏皇问:“你手里的这些东西,打算什么时候交给朕?” 苏折应道:“等我启程去往大楚之日,自当全部交到你手上。” 北夏皇不再多言,径直回宫了。 他命宫人去宣穆王进宫觐见。 穆王也不知这连夜召见所为何事,等他匆匆来到北夏皇寝殿时,见北夏皇于灯下枯坐,那两鬓间依稀显得花白的头发,在灯下头一次如此清晰。 北夏皇抬起头看了看穆王,朝他招手,道:“你来了,过来陪朕坐一坐。” 于是穆王就过去,陪同北夏皇一起坐在间隔寝殿里外之间的一段铺着地毯的小台阶上。 穆王问:“皇兄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北夏皇扶着额头沉默了一阵,才叹气道:“你觉得朕应该让瑞王去大楚吗?” 穆王一愣,道:“瑞王定然是想去的。毕竟他牵挂的人在那呢。” 北夏皇也不知是愤怒还是无奈,道:“他是想去,他当然想去,为了能够回到大楚去,他会不惜任何代价,甚至于,威胁朕!” 第719章 既要朕成全,朕就成全他 穆王面上挂着和蔼的笑,道:“我们做父亲的是这样的,常常拿子女没有办法。这不,之前昭阳还不是非要出门去历练,臣弟若是不答应,她便以绝食相威胁。臣弟十分生气,可也没有办法。” 北夏皇问:“那你后来答应了么?” 穆王唬眼道:“臣弟当然答应了啊,不答应能成嘛,就是上回去青海城那一次。” 北夏皇:“……”他突然感觉跟穆王是在对牛弹琴,说的根本不是一个境界。 苏折若要是拿绝食威胁他就好了,也不至于会这么麻烦。 穆王又道:“为人父母么,总想着将自以为最好的都给子女,这原也无可厚非。可我们忘了问问他们,什么才是他们最想要的。真要是爱护他们,不是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他们身上,而是让他们去寻找自己真正想要的。” 北夏皇似有领悟。 此刻穆王侃侃而谈规劝北夏皇之时,大概也是没想到,将来有朝一日他的宝贝女儿千里迢迢奔赴大楚时,他那种痛心疾首、捶胸顿足之感,打起脸来时简直啪啪的。 北夏皇委顿道:“可这样一来,朕往后都再见不到儿子,也见不到孙子了。” 穆王道:“来日方长,只要想见,总能够见得到的。而且久别重逢后的亲热感,可比现在不冷不淡的疏离感好得多。” 北夏皇瞥了瞥他,道:“又不是你儿子,你说话当然不腰疼。” 穆王道:“那臣弟还能怎么说呢,当然是得往好的劝啊。臣弟也是做父亲的,能够明白皇兄的心情,可子女大了,总是要有自己的家和责任,我们应该成全他们而不是阻拦他们啊。不然臣弟若是也想不开,将来昭阳岂不是一辈子不能嫁啦?” 北夏皇沉闷不语。 穆王又道:“皇兄的孙子现在可是大楚的太子,来日是要登基为皇的。你看那夜梁六皇子紧盯着不放,瑞王这要是不回去,将来楚君要是另与别人在一起,另孕有别的孩子,谁能保证小阿羡的储君之路一帆风顺呢?” 北夏皇面色肃了肃,听穆王又道:“这皇权争斗、尔虞我诈,稍有不慎便是赔上性命的,相信皇兄比谁都清楚。他才那么小点,得要人为他瞻前顾后啊。” 穆王捋了捋袖摆,问:“皇兄还记得阿羡初到青海城时,对皇兄的态度吗?他不承认自己姓苏,非说自己姓沈。眼下好不容易关系缓和了,皇兄不准瑞王回去,那阿羡铁定就真真是死了心了,往后哪还可能再认自己的苏姓,必然是姓沈的。 而瑞王呢,在京城里不近女色,传闻好男色,约摸是一生都不肯再娶瑞王妃的,这样的话,这一脉岂不是就此断了?” 北夏皇脸色有点难看,眯眼道:“你倒是了解朕的脾气,句句都能说到朕心坎上。朕知道,你们全都想瑞王赶紧去大楚,他就有这么招人嫌弃?” 穆王咳了咳,摸着鼻子道:“皇兄有所不知,现在全国人民都恨不能立刻把瑞王塞大楚去,给楚君和亲,以平息楚国众怒,使两国重新交好。毕竟瑞王轻薄楚君,实在惊世骇俗、不占道理。” 北夏皇气呼呼道:“朕知道他那是故意的!不惜败坏自己的名声!” “但若是两国和亲,眼下确实对北夏大有裨益。” “把自己的儿子送到女人床上去换来两国和平,朕还丢不起那个人!” 穆王叹道:“只要得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又何必在意世人怎么说。瑞王与楚君,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都是干脆洒脱之人,他们心里自有比这身外名更宝贵的东西。皇兄年轻的时候不也是如此?” 半晌,北夏皇叹道:“可能,朕真的是老了。朕不仅担心瑞王丢脸,名义上瑞王还是楚君的义舅舅,这岂不令天下人诟病。” 穆王笑吟吟道:“这个皇兄就更不必担心了,那门义亲过去了这么多年,基本形同于无,谁还去翻出来嚼舌根啊?再说了,关乎两国大事,百姓众望所归,既是义亲又没有血缘关系,纵使和亲也没有大碍。想想开国明祖时期,为安抚功臣,双姝姐妹嫁君王父子,也不是没有先例。要知道一切都是为了国家着想,以大局为重。” 北夏皇又坐了一阵,最终摆摆手,疲惫道:“罢了,既要朕成全,朕就成全他,随他去。” 穆王笑眯着眼:“皇兄这是应了?” “拟诏吧。” 第二日,由使臣火速将诏令传达到大楚。北夏同意由瑞王赴楚,与大楚再结姻亲关系。 同时,两国和亲的消息落实,也火速在两国百姓中间流传开来。 至于当年那门义亲所引起的辈分关系,果真没有北夏皇想象的那么糟糕。 北夏人民巴不得瑞王快点去大楚和亲,当然不会重提这件事;而大楚那边的注意力也多是放在楚君终于要把北夏瑞王弄过来好好泄愤了真是好样儿的,百姓爱戴楚君,也不会提起这件事。 至于夜梁,不管怎么提,两国人民都装聋作哑,不听不听,我们不听! 这段历史后来说起,也是传奇。一国女君与两国皇子相继和亲,往后许长的年代里,三国平衡,长治久安。 由此人们认为,江山还是与美人分不开的。尤其是像楚君那样的美人,虽不知如何倾国倾城,但能让两国皇子痴迷至此,可见一斑。 很快北夏皇的诏令传到大楚朝堂时,沈娴有些怔怔的,整个人如在梦中。 北夏使臣抹了抹汗:“楚君陛下……莫不是反悔了罢?” 苏羡轻轻扯了扯她的皇袍衣角。 沈娴回过神,眼角有些红红的,一连道了三声“极好”。 北夏皇总算肯放他回大楚了,她总算能够等着他回来了。这一次,他是光明正大回来的,他们会得到两国百姓的祝福。 沈娴扶在龙椅椅把上的手,都抑制不住颤抖。 其他的朝臣没有注意,但站在百官之首的秦如凉与贺悠,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相隔了这么些年,终于可以夙愿得偿了。 第720章 大抵就是因为太高兴了 早朝下来,沈娴都不知该干什么好,她在御书房里走来走去,一会儿说要将太和宫好好修葺一下,一会儿又觉得太和宫地方太小,打算另辟一座宫宇出来迎接苏折。 彼时贺悠与苏羡站在御书房里,看着沈娴手忙脚乱,相互交换个眼神,都温温地笑了。 苏羡开口道:“娘,不着急,还有时间,可以交给贺叔好好去准备。” 沈娴敲着脑袋,朝贺悠走来道:“你看我,一时间全无分寸,倒忘了这些事一向是你在帮朕准备的。这次你一定要准备得妥当些,拿不定主意的,你要来问问朕的意思,知道了吗?” 贺悠笑着应下:“是,臣定不会让皇上失望的。” 贺悠退下以后,沈娴第一时间把苏羡抱起,苏羡趴在她肩膀上,被她抱着转了好几圈。 苏羡软软道:“娘,你不晕啊?” 沈娴这才把他放下来,道:“是有些晕。” 母子俩相对而笑。笑着笑着,沈娴抱着苏羡,眼眶一涩,就哭了。 苏羡顺着她的后背,自己眼眶里也尽是泪水,嘴上却温柔地哄着道:“不是该高兴么,怎么还哭了。” 沈娴埋头在他小小的肩膀里,放任自己哭出来,哽咽道:“大抵就是因为太高兴了。” 苏羡记得,从青海城离开的时候,他爹说,今年会回来过年。他害怕他爹年前不能回来,所以一直不敢告诉他娘。 现在好了,他爹没有食言。他就快要回来了。 沈娴也担心起了夜长梦多,从北夏都城到楚京,快马加鞭也要近一个月的时间,路途遥远、奔波劳累,她担心苏折的身体受影响,更担心半路出什么变数。 遂大楚这边要求走海路,由大楚这边派遣海船前往青海城去接。来往大抵也只要一个月的时间,在去往的半个月里,应该足够苏折从北夏都城行到青海城去。 这样既可节省时间,又免去路途舟车劳顿。 如此等苏折抵达楚京时,约莫就已经快过年了。 大楚肯亲自派海船来接瑞王,美其名曰是对瑞王的重视和对北夏皇室的尊敬,再加上为了苏折的身体着想,北夏皇没有理由不答应。 北夏皇着穆王去帮忙准备行程,私下里便冷哼:“对朕北夏皇室的尊敬?哼,说的比唱的好听,她是恨不得瑞王长了翅膀立刻飞到她大楚去吧!” 穆王和气笑道:“有情人嘛,相隔两地,相互牵挂,当然希望能早日重聚。” 瑞王要去和亲了,北夏人民额手称庆。 大楚也表现得十分有诚意,两国和亲之事一经敲定以后,两国边境贸易之事宜也就跟着提上了议程,还断绝了对夜梁海船在东海的物资补给。 尤其在大楚派遣海船去接瑞王期间,大楚东海自海面延伸的宽阔海域内,拒绝夜梁的船只从大楚的海域通过,再往北上去北夏沿海进行骚扰。 夜梁皇十分恼火,却也无可奈何。哪里想到,北夏居然也用了和亲的这一招,而且还是大楚女君主动提出的。 苏折离京这日,百姓纷纷出街来,欢天喜地地相送。 虽然瑞王之前的所作所为十分不靠谱,但好歹这次去大楚,也是为北夏人民谋福祉。 只不过他坐在马车里,自始至终无人得见其容颜,添了几分神秘。 苏折自当也信守承诺,离京之日将手里用来对付北夏皇子的东西全部交付给了北夏皇,至此北夏朝堂内斗与他没有半分瓜葛。 而那北夏二皇子先前把他当做敌人,丝毫不敢松懈大意,转眼间就少了一位最强劲的对手,当然乐见其成。 只是在队伍启程出行时,出现了一点小小的骚动。 只见宽大的马车帘子一动,就飞快地闪进来一个穿着男装、梳着小髻但是却一脸娇俏的人。 苏折当然一眼就认出了她来,除了女扮男装的昭阳郡主还能有谁。 彼时苏折靠在车身壁上,听到外面似乎是穆王的声音,正着急地指挥道:“那死闺女又跑哪儿去了,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 苏折微微挑了挑眉梢,不喜不怒地看着昭阳。 昭阳就很着急了,竖着手指在唇边,皱着眉头讨好地道:“我的好哥哥,可千万别出声啊,别把我卖了。” 苏折悠闲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昭阳道:“你终于可以去大楚了,这样的好事怎么能没有我呢,我当然是要跟你一起去大楚看一看呐!” 外头的人正四处找她,苏折便问:“你去大楚做什么。”昭阳眼珠子不住地转,正试图找一个完美的借口,就听苏折的声音又淡淡道,“真实的目的。不然我立刻把你踹出去。” 昭阳咬咬牙,索性粗着脖子道:“我去找大楚的那个大将军!” 苏折思忖了一下,道:“姓秦的那个?” 昭阳巴望着点点头。 “你看上他了?” 昭阳脸颊红了红,“你能看上楚君,我看上他不行哦?哥哥你就成全我吧!” 苏折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外面的人找了一阵,没找到昭阳,这马车里又不敢明目张胆地进来搜。只得禀告穆王,人没有找到。 穆王急得团团转,正要开口询问一下马车里的苏折,就听苏折先话道:“可是在找什么人。” 穆王道:“可不是么,昭阳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她是想方设法地往外跑,真是让人不省心!瑞王可有看见她?” 马车里苏折与昭阳面面相觑,昭阳双手合十做祈求状,苏折便淡淡道:“没看见。” 昭阳大大舒了口气的样子。 穆王道:“昭阳没跑到你的马车里?外面都找遍了,她会去哪儿呢!” 苏折道:“你若是不信,便进来搜一搜。” 昭阳连忙又摆手,立刻躲到苏折的背后去。穆王要是一进来搜,可不就把她逮着了么! 然苏折这话一出,穆王反而就信了他几分。 苏折听穆王叹气,又淡淡道:“王爷何不去城门守一守,昭阳一心想往外面去,定不会傻到与我同行,目标太大。说不定这只是她的调虎离山之计。” 昭阳躲在苏折背后有些汗颜。 苏折这是在说她傻么……不过这次要是没有苏折庇护,她肯定就第一时间被发现了。 穆王一边觉得有道理,一边又纳闷自己闺女有这么聪明么。可她出逃了这么多次,一次比一次有经验也说不准。 遂穆王感觉又去堵各处城门,一一盘问可有看见昭阳郡主出城。 此时和亲队伍已经驶出了城,穆王一心牵挂着自己的女儿,没能与队伍同行。 等在京城方圆几百里找了几天,一无所获以后,穆王才如梦初醒——他是不是被瑞王给调虎离山了? 穆王又赶紧调头往青海城赶去。 等他终于赶到青海城时,大楚的海船已经在岸边等待就绪,而北夏这边的和亲队伍也已经上了船。 穆王站在岸边,看着海船缓缓驶离岸边。而那硕大的海船甲板上,正一脸兴奋、手舞足蹈的姑娘可不就是他家的闺女! 穆王哪肯罢休,当即就划了小船去追,气急败坏地大喊道:“昭阳!你给我回来!” 昭阳郡主发现了他,大船与小船之间隔着蔚蓝色的海水,中间的距离被越拉越远。 昭阳郡主冲他爹挥挥手,豪迈地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爹,你别追啦!你我父女,就此别过罢!” 穆王气得拿船桨在海水里击打出片片浪花,气得大吼:“昭阳!!!你这个不孝女!!!” 在穆王的人生里,大抵从没有如此有失风度过。 ps:后面我能多更就多更点哈。 第721章 苏折,你真的回来了 昭阳郡主看着父亲的身影越来越渺小,虽然有所不舍,但更多的是对这片大海以及即将去到的大楚疆土的向往。 这回,她一定能见到她最想见到的人。 自去年第一眼见到那位大楚的大将军后,便觉他英武不凡,从此北夏儿郎统统再入不得她的眼。 这一点昭阳与苏折倒是兄妹相似。 在感情的事情上,死心眼,只认准一个人。其他的都无需再多看一眼。 与此同时,大楚皇宫里正紧锣密鼓地筹备着。 太和宫的位置较偏,若说让一家三口一同居住也不会显得太过拥挤,可这偌大的后宫长年累月地空置着也不是个办法,遂沈娴决定一家三口还是搬去宽敞一点的地方住。 遂最后由太和宫迁到了中宫。 中宫里的一切布置和用度都是重新添置的。 这日,制衣局送来两身吉服。一身是给女君准备的,一身是给北夏瑞王准备的。 吉服以大红为底,黑色凤纹为尊,从衣襟到袖角,精致无双,华美而厚重。 这两套吉服是相配的,沈娴轻轻摩挲着那衣襟上的绣纹,幻想着苏折就穿着它和自己登堂入室,受百官朝贺,受百姓祝福。 沈娴道:“说起来,朕太和宫里是不是还留了一套大红色的衣裳?” 崔氏应道:“是呢,那还是当年六皇子进宫时准备的,皇上可要拿过来?” 沈娴勾唇笑笑,道:“那个也不用再留着了,还是这个和他配。” 年下之际,海船终于顺利地抵达了东海。沈娴几乎按捺不住,想要亲自去东海相迎。但是被百官给劝住了。 朝臣道:“按照礼制,还是由礼部去迎接即可,等瑞王入京之际,皇上可于城门接应。” 另一朝臣道:“是啊,皇上稍安勿躁,不然会让人以为皇上着急呢。” 先前朝臣们一直不太明白,当初是瑞王轻薄楚君在先,现在怎么楚君还数着日子盼呢。后来一想,觉得可能就是那一轻薄,给对上眼了。 楚君这几年对后宫没有半分兴趣,如今一个瑞王却让她如此朝思暮想,这越发让朝臣们感到好奇,这瑞王究竟是何方神圣,又是何等的天人之姿。 于是贺悠安排一些官员及仪仗去东海迎接北夏瑞王时,一部分八卦好奇的朝廷官员便积极响应,要跟着一同去看看。 过了腊八节以后,楚京接连下了两场雪。 苏折抵京那日,沈娴牵着苏羡,早早在城门口等候。 天里下着鹅毛大雪,久久才见那官道上缓缓出现一行又一行的黑点。 沈娴视线里迷茫一片,她紧紧锁着那行人,越来越近,直到她看见北夏来的仪仗队中间行驶着的一辆宽大马车。 车窗外探出一个头来,昭阳郡主大老远就朝沈娴和苏羡挥手,高兴地大叫道:“楚君!堂侄砸!” 苏羡眼皮抖了抖,道:“她怎么来了?” 沈娴勾着唇笑起来,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旁边不远护送母子俩到城门口来的秦如凉,道:“来者是客。” 等到近前了,才发现去东海迎接的同行的大楚官员们,除了怡然自得的贺悠以外,脸色皆万般复杂。 不过沈娴都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有马车里的人。 双方接洽,各自都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沈娴也没有在听,根本不管他们说了什么。 昭阳郡主从马车上跳下来,要跟苏羡玩在一处。大楚官员十分惊奇,一向高冷的太子,虽然一脸嫌弃,可居然还愿意给这姑娘搓搓捏捏,还给她牵牵小手一起走。 苏羡知道他爹娘重聚,千辛万苦,此时也不愿意干涉在爹娘中间,遂才勉强配合昭阳郡主一起坐一辆马车。 来时就备了两辆马车,就是打算回宫时苏羡自己坐一辆。现在有昭阳郡主陪他一起,也不觉得无聊。 昭阳郡主眼神乱窜,一下子就看见了城门边上不苟言笑的秦如凉。她蹦蹦跳跳地过去,只可惜秦如凉目不斜视,看也不看她一眼。 昭阳郡主道:“喂,你不识得我啦?” 秦如凉一连被问了好几声,才淡淡拉下眼帘来看她一眼,生硬地道了一句:“郡主安好。” “大将军安好。”昭阳郡主喜滋滋的,随后就给苏羡一道上马车。 雪花顺着城墙,悠悠落下。 有几片飞雪擦着沈娴的鼻子飘过,她鼻子有些痒,伸手摸了摸,从避雪的城墙下缓缓走出,站在纯白一片的雪地里,清了清嗓,声音里带着几分明快的轻颤,道:“天冷,请瑞王下车来,上朕的马车。” 车帘被一只洁白的手挑起来,沈娴得以如愿地看见,马车里略暗淡的光线下,他那深深浅浅的轮廓。 他对她笑了一下,很温煦清浅道:“承蒙楚君厚爱,那苏某就恭敬不如从命。” 从东海回来的大楚官员已经见过他的容貌,当时的反应大抵与站在沈娴身后的官员的反应是一样的。 皆是瞠目结舌,随着苏折落下的话语声,抽了一口凉气。 怎么可能…… 沈娴特意在马车里备了暖炉,比外面要温暖。等两人先后上了马车,城门下的众多北夏官员还傻愣愣的,回不过神。 马车四周,帘幕厚垂,不透一丝冷风。 随着队伍动身回宫,车身也轻轻晃动了一下。 沈娴还感觉有些不真实,紧握住苏折的手,这般近地看着他,软语咕哝着低笑道:“我没做梦罢?苏折,你真的回来了。” 不等苏折回答,她又急切地帮他暖手,道:“虽是行船,可也在海上度过了这么久,可还适应?有没有晕船?唔,这几天楚京里落雪,正是一年最冷的时候,你冷不冷?你的身体怎么样,感觉还……” 苏折低垂着眼帘,静静地看着她,听着她说。暖炉里的光一闪一闪的,掩映进他幽邃的眼眸里。 她在紧张自己,在担心自己,话比上次分别时还多。 只是沈娴话还没说完,苏折便欺身上去,冷不防把她压在了柔软的靠枕上。 第722章 他不仅姓苏,他也叫苏折 沈娴呼吸一滞,瞠着眼就见苏折俯头下来,温润的手指扶着她的脖颈,猛地把她吻住。 他身上的气息仿佛浸着远道而来的风雪里的冷香,顷刻把沈娴席卷。 沈娴一边承着他风卷云散般深沉的吻,一边手抵着他的胸膛,微微揪着他的衣襟,想要忘情地回应他,可理智又不允许她这么做。 沈娴手上推他也无力,轻喘而沙哑地呢喃道:“苏折,这是在路上,外面都是人……” 苏折稍稍松离了她的唇,见她唇色极其醴丽、双眸嫣然湿润,嗓音幽沉地低低道:“这不影响我就想吻你。” 说罢,他的唇再度覆了上去。 沈娴被他吻得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心里被填满的悸动,涌遍四肢百骸,让她在苏折身下的整个身子,寸寸酥掉。 当苏折的舌头舔舐她时,她身子轻颤,嘴角溢出千娇百媚的叮咛,又被苏折全部吃下。 沈娴喃喃呓语:“外面真的都是人……” 道路两边确实皆是围观的百姓,前前后后又是隆重的仪仗队和整齐划一的禁卫军,马车被围在中间,前后左右都是无数投来的视线。 好在马车四周帷幕裹得严实,窥不见里面一丝光景,外面的嘈杂衬得马车里十分安静,谁也不知道里面的大楚女君与北夏瑞王之间正发生着这样的一幕。 苏折根本不听她的,吻到后来,沈娴的理智被瓦解,彻底沉溺在了他的温柔里。 唇齿缠绵间,苏折的手摸上来,分别捉住了她的双手,压在身侧,十指紧扣。 她终是忍不住仰着下巴去回应他,迷迷糊糊间,唯一只希望,自己情不自禁溢出的轻吟低喃不要被外面的人所察觉。 苏折将她所有的娇声都吃掉,只余下喉间发出颤颤的轻鸣,婉转勾人至极。 马车到达驿馆时,沈娴抿着微微红肿的嘴唇,整理着自己的衣着,再看苏折,一切亦是整齐不乱。 按照规矩,她要在驿馆把苏折放下。 一切都按照和亲的规矩来,越是想要珍惜他,该有的规矩越是不能乱。 这次和亲的一切礼制,沈娴都命贺悠是按照正统皇夫的礼制来操办的。 吉服以及其他相关物品,已经先一步送到了驿馆。 到了驿馆以后,苏折没有多少休息的时间,钦天监已经勘了吉时,等吉时一到,他便要沐浴更衣,然后进宫与女君一并完成祭天仪式,待入夜后,又要一起入宴,更有司仪主持两人完成和亲大礼。 因而这一天到晚,苏折的行程都被安排得满满的。 这一天里,外面风雪一直未止。 苏折进了驿馆,短暂休息片刻,便有宫人捧着服饰到他眼前,请他沐浴更衣。 这吉服的尺寸是按照他的身量来的,极为合身。 苏折打开房门,周身还带着淡淡清润的气息,斜眉入鬓、漆黑幽邃的眸里沉星敛月,深浅不定如宁静致远的水墨晕染,非巧夺天工而不能成。 寒风夹杂着雪气,拂起他大红色的衣摆,衬得那身姿修长挺拔,举世无双。 鬼医是随行着北夏仪仗一起来的,他负责调理苏折的身体,往后还要在大楚住下。 眼下苏折一开门,他便端着药快速走了进来,道:“这雪可真够大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止。你这身体还是得当心,最好不要受寒,先把这驱寒的药喝了再行入宫吧。” 苏折道:“哪有这么病弱。”说着,还是接了药碗,面色淡淡地将汤药饮下。 而沈娴这边,她甫一回宫,还不及回去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就被一干大臣给拦住了去路。 大臣一个个神色复杂,迟疑着开口道:“皇上,这瑞王……与苏相长得一模一样,他也姓苏,怎么……” 沈娴面色坦然,道:“啊,真是不巧,他不仅姓苏,他也叫苏折。” 大臣面面相觑,沈娴的话如同一记实锤敲在了他们心头。 “这可如何是好?苏相去而复返,诚然这是好事,可皇上真要与他和亲?而且还是以皇夫礼制,这……这恐怕不妥吧?” 沈娴道:“这话从何说起,朕大楚的苏相已故多年,而今与朕和亲的这一位不是什么苏相,他是北夏如假包换的瑞王。朕以皇夫之礼待他又有何不妥?” 大臣道:“他既是北夏来的,理应与夜梁六皇子的待遇一般,只有平等对待才能相互制衡。” “朕与北夏结盟,夜梁还会气不过与大楚北夏两国对着干不成?” “话、话虽如此……但臣等以为,瑞王身为和亲王爷,为避免与北夏有政务纠葛,不宜居皇夫之位。” 沈娴道:“想当年,朕母亲亦是北夏来的和亲公主,不同样是大楚皇后?既到了大楚,往后瑞王便是朕大楚的人,诸位爱卿不必多言。” 说着就朝太和宫的方向走去,眼下她还是需得回太和宫的,等今晚完成和亲之礼以后,再与苏折一同住进中宫。沈娴边走边又道,“再耽误下去,误了朕的吉时,朕拿你们是问。” 走了几步,沈娴顿下来,回头见大臣们神色各异,忽而眯着眼扬唇笑了起来。 那雪中一笑,皇袍垂立,温和明媚。让屋檐下劝谏的大臣们均是一愣。 好像在记忆里,从未见过果决磊落的女君这样子笑过。 她是女子,她理应被男人宽大的手掌捧在手心里疼爱的。但是她瘦削坚韧的肩膀却承担起整个大楚的责任和重担。 她受百姓爱戴,受百官尊敬,她让大楚一日比一日昌盛强悍,她巾帼不让须眉。 不知什么时候起,大臣们渐渐觉得,大楚有这样一位女君不是一件丢人的事,反而是一件幸运的事。而那尊敬之下,文武百官皆是铮铮男子,无形之中更多了一份守护这位女君的意味。 大臣们忽然觉得,若是能常常见得她如此,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一直以来,她都太孤寂了些。不肯纳后宫,不肯沾男色,她独自一个人,大抵就是为了等待那个合适的人出现。 现在她应该已经等到了。 第723章 你我婚典,我怎会不来 沈娴冲他们笑道:“他是朕一直想要得到的人,诸位爱卿若是不同意,就当朕这回是被美色所惑,做了一件荒唐事吧。” 君王一生,哪能事事都英明决断、为世人所称颂。这回她要为自己,留住苏折,哪怕是留下一道污点,那也是一道圆满的污点。 听沈娴这么说,她定然是一开始早就知道了瑞王的身份,大臣们实在无可奈何,眼下都到了这关口了,莫不是还能退亲不成? 显然是不能。 既然不能,大家只能装傻成全,把苏折当做北夏的瑞王看待,尽量不要与过去的苏相扯上关系。反正现在天下人皆以为,苏相早已故去,而这位瑞王是北夏来和亲的,与苏相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在朝为官多年的大臣们,多少了解沈娴的脾气,当然也清楚她心里的心结。 只有这位瑞王能结她的心结。 罢罢罢,皇夫就皇夫吧,事已至此,只能随她去了。 况且换个角度想来,这大概也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 从前沈娴不能与苏折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他们之间的情愫隐晦得就像一道禁忌。因为有太多的世俗枷锁禁锢着他们。 现在好了,他们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走到一起。 沈娴回到太和宫,发现玉砚竟也来了,带着一应即将侍奉沈娴沐浴更衣的宫人,等着替沈娴梳妆打扮。 沈娴看见玉砚,还未说话,便先挑眉似笑非笑。 玉砚福礼,俏生生的脸上掩藏不住喜悦的笑意,道:“以往奴婢替皇上梳妆惯了的,今日皇上与皇夫殿下喜结连理,奴婢总是要进宫来看一看的,就让奴婢再替皇上梳一回妆吧。” 随后沈娴回房沐浴,入浴之时她不喜有人伺候。宫人便在门外等候着。 待她更衣,宫人们才捧着东西鱼贯而入。 沈娴喜袍加身,小荷带着几名宫女细细帮她整理裙角,玉砚心灵手巧地整理襟袖。青丝从颈间挽出来,有及腰长。 随后沈娴坐在妆台前,由崔氏替她盥脸挽面。 沈娴看着铜镜里皮肤白皙干净的自己,唇角总是上挑起来的,她道:“二娘,你看我这般年纪,今日才算正式与他结为夫妻,算不算老?” 崔氏一听,眼眶就不由自主地红了,道:“哪里老,皇上与大人都还年轻,今日喜结连理,往后还有大把的青春年华,还有大半辈子要相守呢。” 把头发梳直的时候,是由崔氏来梳的。她在这些人里边,算是德高望重的了。 那木梳一边缓缓梳下,就伴随着她说出一句吉祥语。 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起来。 沈娴瞧见,以往素日跟在自己身边的玉砚和小荷,以及崔氏都在偷偷抹眼泪。 沈娴就笑,红着眼角道:“今日是我大喜之日,你们哭什么,应该高兴。” 玉砚破涕为笑道:“我们就是高兴呢,为皇上感到高兴。这么些年过去了,皇上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总算与大人修成正果了。” 沈娴轻笑出声,温柔道:“那你们就不要逗我哭了,一会儿我可是要出去见人的。” 崔氏梳直了沈娴的发丝,便由玉砚近前给她挽发贴妆。 玉砚挽的发髻简单大气,脑后青丝直垂腰际,头戴凤冠,细碎的鬓发皆拢于耳后,凤冠上垂下的血玉缀额,眉黛轻扫,朱红口脂点唇,衬得她肤若凝脂,十分庄重而美丽。 祭天台设在寒武门,高耸的华表柱上盘龙腾跃,栩栩如生。 冷天里的祭天台,被覆上一层厚厚的皑皑白雪。 她站在华表柱下,四周白茫茫一片,一袭红衣似火,艳动天地。仿佛天地之间,只剩她这唯一一抹艳烈的色彩。 祭天台下,是群臣百官,静静等候。 直到宫人远远地唱和:“北夏瑞王到——” 沈娴举目望去,见一道身影,在层层打开的宫门下,走在那笔直且雪白的宫道上。 他缓步徐来,经过寒武门下,身上那大红色的衣角被风扬起,可见修长,让人恍惚有种悠悠旷古的况味。 仿佛他,本应不是人间客,却伴风雪从天来。 沈娴的视线紧紧锁在他身上,祭天台下的百官主动分开在两旁,为他让出了一条路。 他顺着刻满龙纹的台阶,一步一步走来,直至最后,驻足站在沈娴的面前。 那眉目清晰,唇边带着淡淡的笑,双眸略略狭长,深深浅浅的样子,早已镌刻进沈娴的灵魂里。 这是她的苏折。 沈娴有些轻颤地笑说:“苏折,你终于来了。”她站在祭天台上等着他的每时每刻,都那么煎熬难捺。 那种幸福与不安并存着,若是不等到亲眼看见他站在自己面前,她都会一直胆战心惊,怕会有什么变故。 对待她和苏折的事,应该是她这辈子最小心翼翼的事。 苏折道:“你我婚典,我怎会不来。” 随后司仪唱道:“吉时已至,祭天开始——” 此祭天仪式,便是沈娴以此祭告上苍,从此以后,他苏折是大楚的皇夫,是她的丈夫。他会和自己一样,得上苍承认,受大楚官民尊敬和爱戴。 百官在祭天台下三起三拜。 秦如凉站在武官之首,刚毅非凡,沉目看着祭天台上那双天作地和的有情人在今日终成眷属,藏去双眉间的一抹怅惘与痛色。 今时今日,她应该是彻底圆满了,应该是此生无憾了。 那么他无望的守护,应该也是到头了。 以后,会有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去守护她、陪伴她。 而他,终将是要彻底放下的。 等祭天仪式结束以后,百官都已被冻得瑟瑟发抖,大家赶紧回到准备宫宴的殿上暖和一下。 同时偏殿里也十分暖和,沈娴携着苏折暂到偏殿中休息。 等偏殿里宫人一退下后,沈娴就捉着苏折的手,不断给他呵着气,又甜蜜又心疼,道:“定是冷着你了。可按照规矩,你是需得随我去祭天台上站一站的,要祭告上天、下诏百官,往后你我就是夫妻了……” 苏折深深看她,一句话不说,随后俯下身,将她用力地揉进怀抱着。 沈娴亦是双手环过他的腰,紧紧攀上他的后背。 两人久久未说话。 第724章 往后我们是夫妻 沈娴突然有种想流泪的冲动,眼泪盈满眼眶,沙哑道:“苏折,你终于彻彻底底是我的了。” 后来苏折贴着她的耳朵,笑着说道:“往后我们是夫妻。” 沈娴问:“还冷不冷?身体要不要紧?这里备有毛毯的,你放开我,我去给你拿。” “不放,你比毛毯要暖。” 待天色渐晚,檐角下的宫灯一盏盏亮了开来。殿上灯火通明,言笑晏晏。 除了朝中官员,殿上还专门备了不是官员们入座的桌宴。 那处有连青舟带着自家妻儿坐在矮桌前,他儿子已经一岁有余,还不会说几句话,但是咿咿呀呀十分好动活泼。 旁边便是崔氏小荷,还有女太医茯苓,以及一直在曾经的苏折旧宅里守家的老奴,得了沈娴特许进殿入宴,大家是彼此熟知的,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十分高兴。 随后玉砚就跑到了崔氏这边来凑热闹。 崔氏笑睨她一眼,又看了看那边的贺悠,掇着玉砚道:“贺大人在那边呢,你不去和他坐在一起?” 玉砚红了红脸,嘴上道:“我又不是他的谁,哪有资格和他坐在一起,感觉怪怪的。” 崔氏道:“你可盯紧了啊,贺大人现在还未娶,这朝中怕是有不少人替自家的闺女盯着他呢。” 玉砚道:“他爱娶谁娶谁。” 说来,玉砚去了贺悠家里一两年,两人却迟迟不见动静。贺悠生得俊逸,如今处事稳重且有风度,若是不得姑娘芳心,那才叫不应该。 玉砚真要是对他没有心思,也不至于被崔氏三两句话问红了脸,还口是心非。 殿上除了大楚自己这边的人,当然还少不了北夏来的使臣。 大家欢聚一堂为了避免气氛尴尬,北夏使臣与大楚朝臣是穿插来坐的,女君有令,定要好好招待北夏来的客人。 朝臣们听说,上回在北夏,贺悠与连青舟被北夏官员灌得酩酊大醉的事。 既然是女君的命令,招待那肯定是要好好招待的,于是大楚官员对北夏使臣笑得越发和善,嘿,这宫宴还没开始,心里却盘算着看我一会儿不灌趴你! 连青舟更是十分慷慨的,将家中私藏老酒全部搬到这殿上来挥霍。 昭阳郡主也是北夏来的贵客,她十分灵俏美丽,丝毫不如寻常大家闺秀那般拘谨,一到殿上来,便很得大楚未婚青年官员们的青睐。 但苏羡一直陪在她身边,官员们纵使有什么想法,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去搭讪。 莫看苏羡面上冷冷淡淡的,心里还是十分照顾自己这位堂姑。根本不让她去北夏的席位上、置身于男人们中间,免得那些男人敬她喝酒、占她便宜。 昭阳郡主一进殿,眼神便四处乱窜,最后直直定格在殿首有些孤寂的秦如凉的身上,目不转睛地与苏羡说道:“堂侄子,我们坐哪儿啊?” 苏羡顺着她的视线,亦看向秦如凉,道:“你很想过去和他坐?” 昭阳郡主实诚地点头:“当然想啊,你看他一个人坐哩。” 苏羡道:“我坐他旁边那桌,你去和他坐吧,要是被赶回来,就和我坐。” 昭阳郡主心喜,刚要扒着苏羡就要亲一口,苏羡嫌弃道:“大庭广众的,注意影响!” 苏羡当然是帮着自家姑姑的,他走到秦如凉身边,还不忘关照一句,对秦如凉道:“大将军,这是北夏的昭阳郡主,我堂姑,请你帮忙照顾她一下。” 秦如凉冷眼看着昭阳,昭阳笑眯眯地朝他点点头,道:“对,我从北夏来,人生地不熟,就与大将军有过一点交情,还请大将军多多照顾我一下。” 随后昭阳就硬是和秦如凉坐在一起,引来殿上不少的目光。 秦如凉蹙了蹙眉,道:“郡主千金之躯,与秦某坐在一起,怕是不妥。” 昭阳郡主道:“有什么不妥,你们是东道主,我来者是客,现在楚君没空招待我,让你招待我一下,理所应当的吧。你不要说了,本郡主就要坐在你这里。” 可殿上但凡官员身侧有女子相伴着,皆是其妻眷。 后来却没时间说这些了,沈娴与苏折随后入殿来,一同在上侧入座。待宫宴正式开始,两人要一同敬酒,饮酒入喉之际,苏折发现淡然无味,才知沈娴早已帮他把酒液换成了清水。 后面要饮的酒还有许多。苏折饮的一应是清水,从沈娴杯盏里飘出的却是醇厚的酒香。 桌子下,两人手指相牵。沈娴侧头,红妆滟潋地对他笑,轻声道:“我大楚百官灌起酒来要命的,朕提前给你换成了水,这样就不会醉了。” 这一夜百官相贺,吉祥祝福语源源不断。每一位官员送上祝福,后都会敬一杯酒。 以前沈娴不让百官灌苏折酒,但今夜是个例外。她不能阻止百官的祝福,所以才用了这个办法。 殿外的夜空里绽放了烟火,那色彩绚烂,照亮了夜空。 宫外的百姓,举国同庆。 秦如凉斟了酒,在满殿喜庆的氛围里起身,举杯对着苏折与沈娴,他深深看着沈娴,脸上强装不出笑意,索性就不笑,冷俊坚毅,沉着嗓音道:“臣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好。” 沈娴见他仰头饮酒,心里几多感慨。她肯定是要接受他的祝福的,这样他总算可以放下了吧。 沈娴与苏折举杯回敬他,道:“朕谢过大将军。” 秦如凉坐下,随后殿上的热闹仿佛与他没有关系。 他独自斟酒、饮酒,自己也不知自己喝了多少杯。 昭阳郡主起初有些莫名其妙,后来是当真觉得他很有些孤独。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芳心,因他而微微揪起。 昭阳郡主问他:“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吗?” 殿上人声嘈杂,别人也听不见。 秦如凉很烦她,冷冷道:“我的事,与郡主无关。” 昭阳郡主见问不出什么,也不气馁,后来秦如凉似乎喝醉了,她偷偷帮他把酒换成了茶,他也不知。 第725章 洞房夜 殿上喜庆热闹之时,冬雪覆盖的后宫里便显得出奇冷清。尤其是齐乐宫,灯火幽幽,轻轻晃晃。 今日沈娴与苏折大喜,夜徇没有去凑热闹。 他亦是和秦如凉一般,觉得那样的喜庆与自己丝毫无关。他甚至都不想多看一眼,沈娴与苏折情深义重的画面。 到最后,她还是和苏折走在一起了。 不管他怎么阻止,都阻止不过来。 齐乐宫里也不乏酒,夜徇在寝宫里毫无顾忌地放肆大饮。他想把自己灌醉,什么都不知道,再好好睡一觉,当做一场梦。 夜徇摊在贵妃椅上,地上歪歪倒倒全是酒壶。 平日里伺候他的宫女进房来,劝道:“六皇子殿下,您醉了,不要再喝了。” 夜徇半晌才歪着头,侧目看她。这宫女模样清秀,渐渐他眼前有些恍惚,潜意识里把她当做了沈娴来想。 结果他抓住宫女的手腕,一把将其扯在了贵妃榻上压着。 宫女起初十分慌乱,可主子想要她的身子,她后来便没有拒绝。 两人衣衫凌乱,夜徇一会儿认出她是宫女,一会儿又把她当做沈娴,待真要她身子的时候,夜徇才发现,除了心里窜起来的一股邪火外,其余的他竟毫无兴致! 大概是他想要自欺欺人,但自己的身体却十分诚实。他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谁。 遂夜徇最终把宫女撇开,自己又躺了回去,醉醺醺道:“退下。” 宫宴接近尾声时,沈娴和苏折在宫人的簇拥下,回了中宫里的新房。 苏折始终清醒如一,沈娴却有些醉,苏折的手扶着她的腰,她感到一阵阵发软。 沈娴脚下轻飘飘的,她对苏折娇声软语道:“苏折,这一次是你跟我的婚礼,这一切都是为你跟我准备的。” 桌上铺着红绸锦布,金色烛台上的红烛高燃,还有高脚果盘里放着象征着吉祥寓意的花生红枣桂圆等。 沈娴手指抚上桌上的红绸,眯着眼笑道:“只可惜,我们不能像寻常人家那样拜堂,但今日祭天便当做是你我拜堂了。” 她迷离地看着苏折,又抬手拢了拢自己耳边的细发,摸了摸头上的凤冠,道:“我也没有红盖头,你也没有如意秤,给我掀盖头。” 随着沈娴的话,苏折便自然而然地想起一些零零碎碎应景的画面。 苏折走到桌边,斟了两杯合卺酒,递了一杯给沈娴,轻声细语道:“那这酒里,可放了药?” 沈娴与他勾臂,目色滟潋地仰头望着他,笑道:“这次我提醒过贺悠了,让他不许在酒里放药。” 苏折便挑唇道:“是么,那请夫人与我饮下这杯合卺酒。” 沈娴放在嘴边饮下时,感觉自己好像突然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紧接着被苏折拿走了酒杯,热烈的吻紧随着落下来,让她根本无法多想。 苏折一边吻着她,探入到她满是酒香的口中,有些痴醉地深吻。手上却有条不紊地拆了她的凤冠,解了她的发髻,顿时三千青丝散落,如梦似幻。 苏折手指描摹着她的眉眼,轻声道:“你好美。” 随后她依稀被苏折打横抱起,直接压到了床上去。 迷迷糊糊间,颈间尽是他湿润的吻,她轻喘低喃,抱住苏折的头,深深地呼吸,沉醉前尚存最后一丝理智,娇声道:“不行,苏折,奔波了这么久,累了这一天,你需要休息。” 苏折抬起头看她,见她妩媚水润间,笼罩着疲惫。 苏折虽然从北夏来,是有些累,但她也丝毫好不到哪里去。 苏折没往下一步,只是温柔地吻她。 沈娴对他笑,唇齿厮磨间模糊道:“真好,我现在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苏折低哑道:“我没来的时候,你睡得不安稳?” “啊,特别是你快要到京的那几晚,我越发睡不着,整夜整夜地想你。”沈娴道,“想着终于要与你成亲,很紧张,又很兴奋。” 苏折便轻声浅笑,道:“今日一握上你的手,难怪感觉你在抖。” 他何尝又不是如此。还有几天抵达大楚时,他亦是睡不着觉,夜里精神得很。 只不过苏折尚还能清醒地将她占了,但是她却不行。今晚苏折滴酒未沾,但是沈娴却喝了不少。 酒让她有了更浓的疲惫感,现在浑身瘫软无一丝力气。 沈娴将他的手放在脸上摩挲,道:“苏折,你今天穿红衣真好看。” 苏折手指抚过她脸颊,道:“睡吧,反正你早已是我的妻,这次洞房等你睡饱以后再补上也不迟。” 沈娴渐渐扛不住,在他身下闭上了眼,没一会儿就安沉地熟睡了去。 大概是过了半夜,外面一片寂静。房里的灯火幽幽,带着些旖旎缱绻的味道。 黎明前的夜色,正一丝一丝变得稀薄起来。 大抵是喝多了酒的缘故,沈娴越发感到口干舌燥。呼吸有些断断续续不利索,鼻尖里溢出几声慵懒妩媚的轻哼。 身上有一道力量碾压着她,她尚还迷迷糊糊的。 湿热的吻溢出嘴角,在她耳根辗转,再顺着颈项一路往下。所至之处,都能让她都添两分热意。 绣床的床帐时不时轻轻晃动着,床边滑出一缕衣角,隐约似沈娴的火红裙角。 衣襟从颈边滑落至肩头,微微泛着凉。但只短暂片刻,便被温热的气息所覆住,在她每一寸肌肤上细细吻过。 沈娴双眉微皱,下意识低吟着,轻轻推了推身上的人,手上却没什么力气。 她火红衣袍铺床,青丝袭枕。 红衣下的衣带渐宽,衣衫里的肌肤被人温柔而珍视地抚弄着。 她睡梦里只觉得很热。不禁发出叮咛,扭动腰肢,双腿来不及收拢,便被一股火热灼烫之意兵临城下,霸道地抵在她的腿心里,将她煨出了细细春水。 她躁动不安,双腿无处安放,下意识地缠住了对方的腰。 沈娴以往每天早朝,已经习惯了早起。几乎每天黎明,差不多在寅卯交替之时,就会自动苏醒。 眼下正值寒冬,虽然外面的天色还是黑的,但她意识已然从沉睡中一丝丝转醒过来。 第726章 苏什么?酥了? 身体正被一分一毫地打开,那动作极为缓慢,让沈娴迟钝的感官在最快的速度里变得清醒。 当沈娴睁开眼时,眼神里还有些涣散,可身下的确有东西卡着。 她张眼就沉进了苏折那双幽邃深沉的眼眸里。继而看见自己双腿缠在他腰上,裙角下的双腿光溜溜的,顿时意识过来,脸上一烫,身体就开始哆嗦,呼吸全乱了。 苏折俯头来寻她的嘴唇,嗓音低哑中透着蛊惑,“睡饱了?” “苏……嗯……”只来得及道一个字,苏折微微沉了沉身,剩下的话便化作娇哼。 苏折咬着她的耳朵,轻声细语道:“苏什么?酥了?” 随着他的话,他一寸一寸地进入她。 沈娴毫无防备,此时人已经彻底清醒,她太过敏感地感觉到,他正一点点地把自己侵占,一丝丝地把自己撑满。 那青筋刮过她,她绷紧了双腿,无力承受那股汹涌而来的饱满酸胀,交颈之间,溢出吟吟低泣,头往后仰长了脖子,一下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攀住苏折的后背,手指间揪紧了他的衣裳。 “苏折……”她眼眶发热,咬牙叫出了他的名字。 苏折最终埋在她体内,没先乱动,与她鼻尖相抵,四目相对。 沈娴紊乱地呼吸着,不知是该好气还是该娇羞,娇软似水道:“我还在睡觉,你竟……” 后面的话实在没脸说出来。 苏折道:“你我的洞房夜,总不能留到明天去。天亮以后,你还可以继续睡。” 说罢,他侧头来吻她。 两唇相贴,分分合合吻得轻盈,可那缠绵间的情愫却越来越火热。直到后来,越吻越深,沈娴仰着下巴回应他,再难分难舍。 苏折手握住她的腰身,稍稍抬起,随即再往她身体里着力一挤,彻底进入。 沈娴口唇微张,却发不出声音。 她身体本能地要推拒他、挤兑他,却没有任何余地和机会。双腿没法合拢,被他深入浅出地夯送。 沈娴喉间溢出呜咽,衣裳自肩头散开,每一寸肌肤都留下了他的吻痕。 她只能随着他的动作飘飘荡荡,起起伏伏。浑浑噩噩之际,不知是头顶的床帐晃得厉害,还是自己在他身下晃得厉害。 起初觉得撑得慌,她便全力缩绞。可越是这般,只会让苏折越是如饿狼一样,恨不能把她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快潮如麻,沈娴浑不知自己该怎么发泄,在苏折闯入身体深处时,她几乎是绷直了脚尖,手上揪扯着他的红衣,一口含糊地咬在了他的肩膀上,呜呜出声。 她的灵魂,仿佛也被身上这个男子,给挤出了体外。 四肢百骸,都因他从内而外地酥掉。 苏折爱极了她的这反应,一边唇齿厮磨地激吻她,一边加重力道和速度想将她送上云端,他见这女子在他眼前热烈而妖娆地绽放,情潮层层堆积,快要将他吞没。 苏折低沉地问:“舒服么。” 沈娴由身到心,都一片迷乱。身心都被他填满,那种膨胀到发悸的感觉,让她禁不住热泪盈眶。 她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 只见她勾上苏折的脖颈,伸着头去舔呧轻咬他的喉结,她有些不知方寸地去吻他的下巴和颈项,她也想吻遍他全身。 结果换来苏折一句:“阿娴,你这是在玩火。”说罢他扶着沈娴的身子,一次又一次,猛烈地闯进她那曲径通幽的尽头。 窗户外面的天蒙蒙亮。 沈娴不知在苏折的肩膀上留下了几行牙印,那种屡次被送上云端,又从云端跌落的感觉,让她张口想大叫。 每每禁不住要叫出声时,她便闷声娇泣地咬他。 后来沈娴撑着苏折的胸膛,听着绣床罗帐晃动间,声音已经嘶哑,萦绕着一股撩人的韵味,道:“苏折……天亮了,我要去早朝了……” 苏折狠狠埋进她体内,惹得她又是一阵哆嗦呜咽。 他爱不释手,吻不够占不够,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她。 苏折道:“你我大婚,还想着要去早朝?” “大臣们在朝殿上等我……” “大臣们可不会这么没有眼识。” 最终,直到天光亮开,沈娴也没能下得来床。 她伏在苏折怀中累极,连手指头也不想再动了,想着自己这样,肯定也不能再去上朝了,索性窝在苏折怀里又睡了过去。 此时苏羡已经颁了一道诏令下去,让文武百官今年提前放假,回家准备过年。等元宵节后,再来上朝。 百官当然高兴,这是这几年里放得最长的一次年假了。谁让这快要过年前,刚好赶上女君新婚呢。 又睡了一觉以后,沈娴醒来,还有些精神恹恹。 旁边有一道声音问她:“现在呢,睡饱了吗?” 沈娴惺忪地看见了苏折,离她这么近,她心里万般满足。脸上还有些发烫,红晕久久不散。 结果还不等她回答,哪想苏折便就着晨时的湿腻,又进入了去。 沈娴羞耻得不想承认,余韵尚在,使她不住轻颤。她刚要伸手去推,苏折便更深进一步,惹得沈娴连连轻喘。 沈娴蹬着腿,胡乱捶他,却没几分力,不痛不痒,反而使苏折越发深入了去。 她又羞又恼道:“你这是纵欲过度!嗯……混蛋……” 苏折将她搂在怀里,敛着修眉将她温柔侵占,低低笑道:“你我新婚,这才两次,怎的是纵欲。” 那坚硬的身躯碾压着她的柔软,她咬牙承受那再度袭来的饱满酸胀,带着些颤音地回道:“我是怕你身体吃不消……” “你很好吃,还很好消化,我怎么吃不消。”说着又微蹙眉峰,有些抓狂,“已经来过一次了,还是收得这么紧。” 明明她喜欢容纳他,喜欢拥有他,心动着,情动着,偏偏却又不受控制地挤兑缩绞他。 大抵是因为与他做这样的事,不管多少次,沈娴都总是紧张着的,根本没有放松的时候。 新房里烛台上的红烛燃尽了,床上一片旖旎凌乱。 这一天沈娴都没能出得了房。 第727章 她觉得自己真是个烂好人 这寝宫里十分宽大,侧后面连着一间浴室,引温泉活水灌于浴池。待半下午进去泡了一阵子,若不是苏折抱她出来,她仍是没有力气自己爬出来。 沈娴换了衣裙,崔氏带着宫女进来,熟练地把床榻换了一遍。沈娴半卧在窗前,目不斜视地看着窗外的雪景,老脸发烫,总感觉没脸见人了。 到了晚间,一家三口才坐在一起用晚饭。 沈娴想起昭阳郡主,便问苏羡:“你堂姑呢?” “她昨晚回驿馆了。” “有时间带她去京城各处转转,难得来了大楚一趟。” 苏羡道:“她现在有了新欢,应该不希望我再去煞风景了。倒不如让秦叔陪她去。” 现在连苏羡都看清了,昭阳对秦如凉的心意看样子是藏不住了。 实际上,昨天晚上昭阳是同秦如凉一并出宫离去的。 昭阳身边自有北夏的随侍护送她回驿馆,可秦如凉就独自一人。她看着秦如凉的背影,寂寥孤独地走在雪地里,他又喝了不少酒,便不放心道:“大将军,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秦如凉根本没理会她。 结果她自己亦步亦趋地跟在秦如凉背后。秦如凉背影十分高大,便衬得她十分娇小。 昭阳背着手,小巧的鼻子里呵着白雾,道:“上次在北夏,虽然你也是冷冷的,可不见你有现在这么孤独。你喝酒是一个人,回家也是一个人,你要不嫌弃,我陪你走接下来的路啊。” 秦如凉步子跨得大了些。 昭阳小跑两步跟上,又道:“上次一别,已经快两年了呢。”顿了顿,又眼神闪亮地笑道,“这两年里,其实我很想跑到大楚来看你的。” 她可不可以跟他说,其实她挺想他的。 但说出来,好像很唐突吧。 她也不知道是入了什么魔,从在北夏时那勘勘一眼,她就是瞧上了这个英朗冷俊的人。 秦如凉带着酒气冷冰冰道:“我与郡主非亲非故,请郡主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昭阳道:“现在是非亲非故,可等我们熟起来以后就好了啊。况且我又不觉得在你身上是浪费时间。” 秦如凉道:“你回去吧。” “不,我要送你回家。” “我不需要女人送我回家。” 一路上昭阳紧追他不舍,顺便想知道他家住什么地方,他家里是个什么光景。 可还没走多远,秦如凉冷不防就停了下来,转身便将她推至墙边。昭阳深吸两口气,看着他靠近,心里怦怦直跳。 而秦如凉却道:“我不喜欢不识趣的女人,尤其是郡主这样的。” 昭阳看着秦如凉扬长而去,忽然间又觉得像吸入了一口雪碴子,冰到了心肺里。 他不喜欢自己,她大抵是能够感受得到的。就好像他能大抵感觉到,她喜欢他一样。 可昭阳的性子就是这样,与其让自己黯然神伤,不如好好去努力。好在她还有一位在大楚做皇夫的哥哥,和一位在大楚做女君的嫂嫂。 女君一道命令压下来,让秦如凉陪昭阳在京城到处去转转。 这几日里,秦如凉只好每日与昭阳并肩同行。 秦如凉仿佛一夜之间,卸下了重担,他再也不会同以往一样,每天夜里去宫中值守,只为守着心上那人一夜安眠。 他几乎不再会去宫里值守,本来那也不是他身为大将军必须要做的事。 一入夜里,他便几近有些颓废的意味。就好像突然失去了人生里一项很重大的意义,使得他前路茫茫,不知何方。 甚至于喝酒不知节制,比沈娴与苏折大婚的那晚喝得更凶的时候也有过。 昭阳知他心里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事,每每他酩酊大醉地从酒馆里出来,昭阳总会送他回家。 她进得他的家门,得以知道他住的地方是个什么样子,知道他住在哪个院落里。夜里他口渴想喝水的时候,旁边总会递上一杯温水来。 待到第二天秦如凉酒醒,却又不记得昨夜昭阳来过。 这一夜,秦如凉到了手下武将的家里喝酒。堂上武将分两边而坐,美酒佳肴,谈笑风生。 伴随着丝竹之声,又有美艳的舞姬上堂,摆弄舞姿,风情万种。 那些武将若是瞧得上眼的,当场便捉了美人水袖,一收手臂,给拉入了怀。 好几名舞姬给秦如凉抛出水袖,他都没接。 堂上众多舞姬们中间,最妖娆婀娜的,便要数那眉妩了。 这么些年,她仍旧在不同的府上辗转,被男人当做玩物,送来送去,服侍不同的主人。 可女人的青春很短暂,他日她若是人老珠黄,再也跳不动舞了,便不会再有人想要她。她只会被人弃如敝履、毫不怜惜。 她现在过得凄凉,最怀念的还是从前那段被秦如凉处处宠着爱着的日子。 所以尽管后来秦如凉对她那般无情,她也还是怀念着,奢望着,如今能够再次见到秦如凉,她也还觉得庆幸。 听说这些年来,他一直未娶。 他是否还记得他们甜蜜的曾经? 眉妩不死心,一边跳着舞,一边朝秦如凉接近。秦如凉一直对她视而不见,也不曾接过她的水袖。 昭阳郡主发觉,与其说是让秦如凉款待照拂自己,不如说是她在照拂他。 看看哪一次不是他喝多了,自己把他送回家去的? 她觉得自己真是个烂好人。 她竟然不放心,怕秦如凉喝醉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想以前她爹穆王出去应酬,结果喝得烂醉如泥,回来跑去后厨抱着鸡圈里的鸡睡了。等第二天醒来,什么也不知道。 就是有了这样的经验,昭阳才这么不放心。 她知道秦如凉进这户宅子里去了,自己在宅子外面等了老久,冻手冻脚的,也不见他出来。 昭阳等不下去,索性直接闯进人家的家门。 听说她是大将军的朋友,又是来找大将军的,又见她衣着不凡,不似寻常人家的女子,府里下人不敢阻拦,便给她引了引路,带她到晚宴的堂上来。 结果她一出现在门口,便看见堂上不胜娇羞的眉妩,脚下一歪,顺势跌进秦如凉怀里。 第728章 你要是喜欢,还请你继续 眉妩是很了解秦如凉的,她听到门外的小厮在说那位姑娘是来找秦如凉的,秦如凉面上冷冷的,但表情还是出现了细微的变化。眉妩笃定,他饶是再厌恶自己,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把自己推开。 果然,秦如凉低看着眉妩的眼里十分冰冷厌恶,手上最终却没有推开她。 眉妩在他眼里再也找不到往日的疼惜,可她还能贪恋这一时,沉浸在他的怀抱里。 眉妩伸手就反抱住了秦如凉的,楚楚盈泪,哽咽道:“将军……眉妩好想你啊将军……你带眉妩离开好不好?” 昭阳站在门口傻愣着。 堂上其他的武将看见这位灯火下容色美丽娇俏的女子,阅女无数的男人一看便知,她还是朵出淤泥而不染、不经人采撷过的花,不由眼前一亮。 秦如凉这才缓缓抬眼,没有表情地看着昭阳,冷声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眉妩原以为,像昭阳这样的女子,看见秦如凉搂着别的女人,定然会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的。 可惜昭阳没有。 昭阳见堂上舞姬、男人混在一起,场面不堪入目,她还是抬脚走进来,站在秦如凉的桌前。 倚靠在秦如凉怀里的眉妩,双眼垂泪、楚楚可怜,看着昭阳时,却隐隐有一种炫耀和宣示。 昭阳垂着眼帘,看着眉妩。 原本随性乐观的一个姑娘,此刻眼神里幽深一片。眉妩读不懂她到底是难过还是不难过。 昭阳意外的平静,随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笑,对秦如凉道:“你喜欢她?那你的眼光也忒差了。还是说你已经随便到能接受任何女人的投怀送抱?” 秦如凉蹙眉道:“这与你没有关系。” “是与我没有关系,”昭阳道,“我只不过是那年一瞥,将你放在了心上。那时候你虽沉默寡言,却不如现在这样自甘堕落。你要堕落,随你,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你妈。” 说罢,昭阳弯身拿起秦如凉桌上的一罐酒,仰头就往嘴里灌。 秦如凉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他神色复杂地看昭阳不管不顾把整罐酒都喝完,酒水从她下巴溢出来,濡湿了衣襟,可她身上却又一股别样的韧劲儿。 昭阳拎了拎空空的酒罐,随手利落地掷在地上,摔得支离破碎。 她嗤了一声,道:“我道是这酒有多好喝,原来不过如此。你要是喜欢,还请你继续。” 昭阳转身就走了出去。却在转身那一刹那,眼眶就红了。 她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气,但是自小培养出来的皇家气度与尊严告诉她,就算是溃败,也要败得从容,不要让对方瞧见你狼狈。 她自认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这一趟来大楚,也算是得到了一个答案,因而不是白来。 昭阳走后,大堂门口空空如也,她没有回头。 但秦如凉却担心,她一个姑娘家,喝了整罐酒,路上遇到什么不测。他想,沈娴把她交给他看护,真要出了事,也是他的责任。 秦如凉心里烦糟糟的,暂且把自己这股烦闷归因于要奉命看护她的麻烦上。 遂秦如凉冷硬地推开了面前的桌子,一把将柔弱无骨的眉妩丢开,临走前居高临下地看了看她,道:“那么缺男人,喜欢投怀送抱是不是?那去明月楼怎么样?” 眉妩顿时一张小脸煞白,眼里的泪珠将落不落。 待她要伸手去抓秦如凉的衣角,秦如凉已经拂衣朝门口走去,头也不回地对里边做东的武将道:“下次不要再让我看到她。” 等秦如凉走后,堂上的武将回过神,顿时对眉妩一阵恼怒。 反正这个女人他已经玩腻了,索性道:“就按照大将军说的,明日就把她卖去明月楼。” 眉妩一听,三魂七魄都快吓散了,连忙匍匐着身子去求道:“将军,求求你,不要卖了眉妩……以后眉妩会安分守己,好好听话……” 昭阳从那户府宅里出来以后,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这个时候天色很晚,街上行人稀少,只剩下冷冷清清的灯笼挂在长街上,散发出熹微的光泽。 路遇几个喝得烂醉如泥的醉汉,见得昭阳模样水灵,便心生了调戏之意。几个围了上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只还用不着她动手,便有人从后面上前护住她,将她拽到他身后。 昭阳仰头望着面前这高大的背影,见他把几个醉汉打得落花流水,最终连滚带爬地四下逃窜,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好似有些酸酸的,又有些热热的。 秦如凉转过头来,扼住她手腕便把她拖走。 到了巷子口,两人方才停下。昭阳靠着墙壁,直喘气。秦如凉离她两步开外,眼神莫测地看着她。 良久,她道:“你可能不知,这两年里,一直有一个人在想着你。她无数次想来大楚看看,只不过她计策不精,每次还没跑多远,就被抓了回去。” 秦如凉拒人千里道:“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我不感兴趣。你不曾了解过我,不曾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也只不过是一时被迷惑。等你头脑冷却下来,便知自己做得有多愚蠢幼稚。” 昭阳平静地看着他道:“所以你就要以这种让我难受的方式,来使我头脑清醒吗?” 秦如凉走近她,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衬得她此刻十分娇小玲珑。 他呼吸之间带着酒气,咫尺低沉道:“让你难受的方式,那还不至于。你不要把自己太当一回事,这些日我不过是受命于皇上来照拂你。你若玩够了,就早日回你的北夏去。” 昭阳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方才堂上搔首弄姿的那种?” 秦如凉抿了抿唇,道:“方才你也看到了,只要是女人投怀送抱,我与别的男人一样来者不拒。我以前不是没有过姬妾,等我玩腻了以后,有的会被我赶出府去,有的会被我卖进青楼。” 见昭阳瞪大了眼,他又道:“不信,你可以去打听一下。你要是不想有那样的下场,就离我远点。” 第729章 又是心酸又是心疼 秦如凉自认为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他将将要离开时,昭阳拉住了他的袖角,道:“等等。” 秦如凉极其不耐烦,“你还想怎么样?” 哪想话音儿一落,昭阳冷不防踮起脚,一阵少女的清香拂面而来。 她就着醉意,硬是往秦如凉薄冷的唇上亲了一下。就轻轻一下,像蜻蜓点水一般。 秦如凉顿时就整个人震住。 昭阳道:“我昭阳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这亲你一下,权当是偿还我对你的牵念。往后,就当我这两年里对你的喜欢喂了狗吧。” 说完,她先转头,往驿馆的方向回去了。 秦如凉有一丝暗恼,他不曾对她做过什么,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为什么还要让她亲一下做偿还?! 只不过见她不再纠缠,总归是见好事。 昭阳后来确实不再缠着秦如凉要到处去逛逛了。她更多时候会进宫与苏羡作伴,只不过人总是不在状态,有时候见了苏折与沈娴,也心不在焉的,时时出神。 苏折拿了一杯热茶,走过去递给昭阳。 昭阳捧着茶,趴在窗台上喝了两口。 苏折敛衣在她身旁坐下,手指往桌面上敲了敲,让她回神,道:“这几日在楚京玩得不高兴?” 昭阳兴致缺缺道:“高兴啊,我真是太高兴了。” 苏折不置可否地挑挑眉,又道:“秦将军让你受了委屈?” 昭阳鼻子微酸,若无其事地摸摸鼻子,道:“他能让我受什么委屈,你看我像是受得住委屈的人吗?” 苏折点点头,温声道:“有些男人是这样,拥有的时候不知珍惜,等到失去了才来后悔。” 昭阳歪着头看了看他,瓮声道:“那你是这样吗?” 苏折道:“还有一种是知道自己一开始想要什么,故而在还没拥有时便加倍珍惜。显然我是第二种。” 昭阳瘪瘪嘴,道:“要是他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苏折若有所思道:“感情的事,不宜步步紧追,你需得以退为进。等哪日他追着你走时,自然就是你的,再也跑不掉。” 沈娴出现在苏折身后,冷不防出声道:“哦?照这么说,你以前也是以退为进喽?” 苏折一顿,回转身来,一本正经道:“以前的事我哪记得,我失忆了。” 昭阳默默地直起身往外走,道:“真是虐狗,我就不该跟你们俩待在一起。” 两人在窗前相对,半晌都安静地笑了开来。 沈娴近前两步,双手环过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衣襟将他轻轻抱着,温柔道:“我给你重新弄了个调养的方子,一会儿拿去太医院给鬼医看看合不合适。” 沈娴回忆道:“你以前,好像确实不急着追我,你是靠一点一滴,把你自己装进我的心里以后,再让我主动跟着你走。” 他隐隐笑道:“我以前有这么狡猾?” “狡猾,那时候你可狡猾,又很气人。我常常被你噎得接不上话。” 鬼医是为了方便照顾苏折的身体,才搬去太医院的。他在太医院里认识了茯苓,是个拿医术说话的女娃子。 从茯苓那里得知,沈娴的医术都是茯苓爷爷教的。鬼医本着对同行的热衷,定要去拜会一下茯苓爷爷。 于是趁着年底休假,茯苓带着鬼医去了自家药庐。 哪想与她爷爷一见面,探讨起医术,两老头就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鬼医在太医院待不住了,就想着在茯苓爷爷家旁边再盖一个药庐,两老头可日日切磋。 这不,沈娴把调理的方子送到鬼医那里去后,鬼医看完全没问题,只需要每隔一段时间再调整一下便可以了。 反正鬼医在宫里没啥事,就要搬去宫外住。沈娴也应承下来,隔天便在茯苓家旁边着人盖了一个新的药庐。 开年后不久,有一天玉砚就跑回了宫里来,见到沈娴和崔氏,二话不说,先扑两人怀里大哭了一场。 玉砚现在住在贺悠家里,贺老就盼着赶紧生个孙子出来玩,没想到两年过去了,这两人还真沉得住气,到现在都还没动静。 玉砚绝口不提回宫里来,贺悠更绝口不提要娶亲的事。 等哭完以后,玉砚抽抽噎噎地擦眼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道:“皇上,二娘,这下好了,我终于又可以回来和你们在一起了。” 沈娴问:“怎么回事?” 玉砚道:“当初皇上怀疑贺悠他有不轨之心,奴婢这两年里仔细观察他,皇上放心,他没有的。奴婢也算任务完成了吧,终于可以回来了吧?” “你不想与他在一起?”沈娴动了动眉头,道,“原本当初我让你去他那边,也是想有意撮合你们。” 这话一道出,玉砚才止住的眼泪就又有决堤的架势,咬了咬唇,最终没憋住,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没有用的,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没有用的……”玉砚哭得泪眼模糊道,“他不喜欢我,我知道他心里有那个青杏,他一直喜欢的是那个青杏……” 沈娴十分耐心地哄她,“不见得。当年虽是有那么一点苗头,可贺悠心里更多的应该是对她的愧疚,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玉砚灰心丧气道:“我怎么能去和一个故去已久的人比谁在他心里的位置更重呢,这不是自取其辱吗……可我,就是有点不甘心。他若是娶哪个大家小姐倒也好了,我知道我不如她们。可是他不娶,他还对我那么好,他只不过是在我身上找青杏的影子……” 沈娴叹了一口气,道:“那到底是怎么引起的呢?今天你具体是因为什么事跑回来的呢?” 玉砚默默揩了揩眼泪,才可怜道:“他喜欢喝青杏酒,这些年一直喜欢喝。无非就是借酒缅怀故人罢了。我心里不舒服,就把酒窖里所有的青杏酒都送人了。结果他生气了,我们就吵了一架。” 沈娴略一沉思,煞有介事道:“他确实不该一直喝青杏酒,偶尔也该喝一喝红杏酒。” 玉砚瞥她一眼,道:“连皇上也欺负我……是不是觉得我很无理取闹啊?可我就是见不得他心里有别的人……” 这玉砚回宫来还没多久,外面就有宫人来报:“皇上,礼部贺大人求见。” 沈娴好笑地看着玉砚,道:“你看,人追来了吧?” 玉砚一抽一抽的,瞪大着双眼,委实呆滞可爱,沈娴捞了捞衣袖就朝外走,道:“莫慌,他敢欺负你,我去帮你收拾他。” 玉砚就急忙忙在身后道:“皇上能不能不要让他太难过……” 沈娴眯着眼笑道:“这还没嫁出去,就晓得帮着他说话了?” 外面,贺悠一身官袍,整整齐齐,颇为丰神俊朗。他见了沈娴,还有些尴尬,大概是觉得为这些事来麻烦她,不太好意思。 沈娴板着脸道:“这还没开朝呢,贺大人不在家好生歇着,进宫来干什么。” 贺悠摸了摸鼻子,讪笑了一下,道:“那个……玉砚她,在皇上这儿么?” 沈娴一脸茫然:“她不是在你那儿吗?怎么,你把她搞丢了?” 贺悠脸色变了变,“她没有进宫来?” 还不等沈娴回答,贺悠便匆匆告退,转身就走。看得出,他十分着急,约摸是真以为玉砚给丢了。 没来宫里,又不在家里,她会去哪儿?莫不是给遇上了坏人…… 贺悠提着一颗心,发现他都不敢往下去想。 “等等。”沈娴出声叫住他。 他回身揖道:“皇上还有何吩咐?” 沈娴问他:“朕把玉砚留在你家里,也有两年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娶了她?若是你俩生不出感情来,也不必要拖着她,朕好为她另觅良婿。” 贺悠定了定神,试探着问:“她在皇上这儿?” 沈娴挑眉道:“听说你挺喜欢喝青杏酒哦?” 贺悠苦笑道:“我原也没对她发火,是她紧揪着不放。后来自己哭着跑出家门,我一时郁闷,追慢了半步。” 沈娴背着手,踱着地上的积雪,若无其事道:“青杏在你心里,还那么重要么?若是那么重要,你就放过玉砚,朕也不勉强你。” 贺悠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可你可能不知道,女人要是喜欢一个男人,是见不得他与别的女人有一点牵扯的,哪怕是你常喝一种与别的女人名字相同的酒,也不行。” 贺悠想了想,认真道:“我对青杏,可能是无法忘怀,但是已经可以放下。我知道我最应该珍惜的,是身边的人。” 沈娴勾唇道:“甚好。” 话音儿一落,贺悠撩衣就跪了下去,道:“玉砚是皇上身边的人,无论如何臣恳请皇上为我们主婚,允她嫁给臣。将来,臣会对她好一辈子。” 玉砚放心不下,红着眼眶隔着门缝往外瞅。 结果看见贺悠跪在雪地里,距离太远,说着什么她也听不清楚。 她只看见沈娴对贺悠摆摆手,贺悠便起身,嘴上噙着笑意,转头匆匆离开了。 玉砚气得跺脚,亏她心疼贺悠大冷天跪在雪里伤了膝盖,结果他倒好,兴匆匆地转身就走了! 他估计是巴不得自己从此以后再也不去烦他了吧。 沈娴回来,玉砚就又要哭了,泪眼汪汪道:“他走了?” “嗯,他走了,难不成我还留他吃饭啊?” 玉砚道:“他怎么能这样!皇上训斥他两句就是了,怎么还赶他走呢……我知道,这件事我也有不对,是我太小心眼了……” 沈娴道:“心疼了?若是还给你一次机会,你就好好珍惜。贺悠,是个不错的人。” 第730章 那等旧仇,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随后沈娴让刘一卦给弄个好日子,宫里备上出嫁用的东西,再一道圣旨传到了贺府,赐婚给贺悠与玉砚。 两人是在二月里办酒的。 沈娴特意叮嘱,嫁娶的媒婆要请京城里最好的媒婆。 至于那合卺酒里加不加料嘛……这让沈娴想起多年前和苏折私定终身拜堂的那个夜晚,那等旧仇,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贺府里摆酒这天十分热闹。 沈娴换下皇袍,一身便衣,与苏折一同带着阿羡去吃酒。 昭阳当然也在,落座入席时,这一家三口,加上连青舟一家,坐一桌。除此以外,便剩昭阳与秦如凉两人,又不能与两个三口之家穿插着坐,所以两人坐到了一起。 只是过程里谁也不与对方多说一句。 这段时间,她确实再也没去纠缠过秦如凉。她也从苏折的话里悟出了一点心得。 想她堂哥哥嫂嫂,这么多年分离两地,最后都能走在一起。若真是有缘,是她的跑不了,不是她的,各自欢喜便是。 除了不与秦如凉说话,昭阳跟苏羡和沈娴却是很活泼的。 看见那喜堂上贺悠与玉砚正拜堂,昭阳便憧憬地对沈娴道:“堂嫂嫂,你也为我寻个这样的如意郎君呗。” 沈娴道:“你想要个什么样儿的?” 昭阳想了想,道:“没什么很高的要求,长得不错就行。”说着她看了秦如凉一眼,“毕竟当初我一眼相中你们大楚的儿郎,也仅仅是瞅着长得好看而已。” 沈娴眯着眼看了一眼秦如凉,道:“回头我给你留意着。” 本以为秦如凉会一直沉默到最后的,不想他却抿了抿唇,蹙眉道:“你应该注重的是他的品行,而不是注重他的长相。” 昭阳顺口回嘴道:“关你什么事,是我要找夫婿,又不是你找。管得宽。” 秦如凉冷冷道:“好言相劝,你不听便罢,反正到时候吃亏的也是你自己。” 昭阳道:“我乐意。” 沈娴看了看昭阳,又看了看秦如凉,笑而不语。 等新娘子被送去了洞房,前院开席了。贺悠与贺老首先就过来敬酒。 连青舟怎么能放过贺悠,趁机灌了他好几杯。 而前来道喜的宾客中,不乏朝中同僚。家里有适龄待嫁之女的,私心里都为此稍稍感到惋惜。 这可又少了一位有为青年啊。 开席后,这头苏折给沈娴夹菜,沈娴顾着苏羡;那头连青舟给婉儿夹菜,婉儿也顾着她家小子。剩下昭阳和秦如凉两个,冷眼互看,各吃各的。 和人家其乐融融一家子坐一桌,真是自找罪受。 贺悠摆脱了前院的应酬,等到要入洞房时发现,他与玉砚朝夕相处了两年多都怡然自得,眼下真真结为夫妻以后才开始紧张。 玉砚坐在床边,喜帕盖头,亦是紧张地双手紧拽在一起。 原来跟自己喜欢的人成亲,是这样子的感觉。 贺悠紧握着如意称,喉咙发干地挑开了玉砚的喜帕。两人相对片刻,玉砚羞赧地撇开头,贺悠低低咳了咳。 两人喝了合卺酒,又坐在一起互诉衷肠,把之前搁在心里的纠结都向对方道了出来。 待熄灯合帐以后,两人都十分生疏,且又有点不好意思。 嫁衣吉服被一件件丢出了帐外,窸窸窣窣一阵,听得玉砚倒抽冷气,颤声道:“疼……” 贺悠隐忍道:“忍忍,我也不好受……” 两人靠一点点摸索,得到一点领悟。男女之间的这点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快活。 可渐渐的,身体里一股子热意蹿起,让贺悠防不胜防。 本已打算鸣金收兵的他,突然对身下充满芬芳的身体生出渴望,且那渴望还愈演愈烈。 最后他直接如狼似虎地把玉砚扑着再凶狠地啃了一遍。 玉砚起初呼痛,后来婉转娇啼,直让他慢些轻些。 贺悠控制不住,心里却隐隐知道不对劲,定是那合卺酒在作怪……他几乎第一时间就能想象得出沈娴那幸灾乐祸的嘴脸。 真是作孽,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关键他还惹了十分记仇的那两人。 天气越发暖和,春夏交替之际,穆王带着北夏的使臣再一次来了大楚,来将两国边境事宜的详细条例最终定下。 当然他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来找在大楚待了几个月还一点不思家的昭阳郡主。 彼时他一见昭阳,就又气又恼,恨不得拉着她就揍一顿。 可巴掌还没落下来,昭阳就哇哇大叫,活像是正在被狠狠家暴一般。使得穆王最终反而打不下手。 穆王道:“我这还没打呢,你鬼叫什么!” 昭阳可怜巴巴道:“要是你打了我才叫,不就叫晚了么。” “你还知道我要打你,你自己说你该不该打!”穆王气道,“一声不吭,就偷偷跑到大楚来,你真是翅膀变硬了啊!这出来几个月,连一封信都不往家里写,你知道你娘担心得整天茶不思饭不想的吗?!” 昭阳道:“我是给哥哥送亲来的,在这里好吃好喝的,有什么可担心的。我不能总待在家里啊,得出来见见世面,不然将来要是被男人骗你负责哦?” 穆王气得胸口起伏,久久说不出话。 认识穆王的人都知道,穆王平日里优雅又和气,估计只有他女儿才能把他气成这样。 昭阳还说:“你们不要见笑啊,我家老头是这个样子的,一进家门就精神分裂了,简直跟变了个人似的!” 穆王怒道:“你还敢说!给我闭嘴!” 这个沈娴很好理解。就好比苏折,不也是两面性的,他白天和晚上,床下和床上,完全不一样的。 沈娴抽搐了一下眼角,内心里十分鄙视自己,为什么突然联想到这个? 苏折在她旁边忽然出声问:“在想什么。” 沈娴面瘫脸:“没什么。” 苏折不置可否地笑了下,轻声细语道:“是不是在想,我有时候也跟变了个人似的?” 沈娴一阵耳热:“……” 第731章 苏先生,请你稍微控制一下! 穆王哪里清楚自己女儿的那些心思,他甚至都不知道昭阳为什么想方设法地要往大楚跑,就更加不知道她何时有了心上人、心上人是谁。 穆王对秦如凉没有十分特别的印象,只知道他是大楚的大将军,一表人才、年轻英俊。 但是却丝毫没把他和自己的女儿联系起来。 不过这件事看似也无疾而终了,因为后来昭阳与秦如凉几乎没有交集。她也没再在大楚多留。 等穆王就大楚与北夏的事商议完毕以后,就带着昭阳离开了大楚。 她连招呼都没和秦如凉打一声。 穆王走后,京里少了那么一抹活泼的影子,秦如凉才知道,她大抵是一起走了。 这京里,对于武将来讲,始终是个酒色笙歌之地。 可能他是不应该再继续颓废下去。 昭阳离开不久,秦如凉便进宫面圣,请旨调派边陲之地守卫边疆。 沈娴不是不知道,先前一阵子秦如凉靠酒度日。或许对于他来说,远离楚京,也并非是一件坏事。 沈娴问他:“你想去何处驻守?” 秦如凉道:“霍将军年迈,臣想去南疆。” 沈娴想了想,道:“霍将军虽年迈,但南疆那边已经培养出一批优秀的年轻将领,可算是后继有人。不如你去北疆,如何?” 秦如凉道:“好。” 秦如凉仍是大楚的大将军,只是调派北疆,北疆三军都得听他号令,镇守边防重地。 给他送行的时候,两人各饮一盏酒。 前尘往事,上了心头,在秦如凉心上辗转,最后却是一个字也道不出。 面前的这个女人,得到了她最想要的幸福,那他便不应该再在她眼前出现。他可以去往边疆,为她守卫疆土,为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沈娴放下酒盏,道:“到了北疆,若是那里有合适的不错的姑娘,你就娶了吧。成亲的时候记得往京里来信说一声。” 秦如凉手里拈着酒盏,看她一眼,道:“你要来喝喜酒?” 沈娴笑道:“喝杯喜酒不过分吧,就算赶不及喝喜酒,我也得送上祝福。” “可我若是娶妻,大概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你。” 沈娴一怔。 秦如凉放下酒盏,又道:“但是皇上多虑了,我可能不会娶妻。” “大将军正值英年,不娶妻成家,难不成想孤独终老?” 秦如凉起身,手里挽起披风,转身便走,道:“到时候再看。若没有合适的人,孤独终老也不错,免得娶妻作怨偶,彼此辜负。” 这人口口声声说着放下了,却要让她见着他孤独终老,这是放下了吗? 秦如凉走了没几步,沈娴蓦地淡淡开口道:“朕只给你一年的时间。” 秦如凉住了住脚步。 沈娴道:“一年过后,你若还没寻到合适的人,你的婚事便由朕来做主。与其让大将军孤独终老,不如再拿大将军的婚事替朕大楚朝政做点贡献。相信想嫁大将军的名门闺秀多的是,届时朕定为大将军寻一门门当户对且对朕大楚有益的婚姻。” 秦如凉沉沉道:“若是臣的婚事能再为皇上带来一点好处,那样也好。” 沈娴一滞,气得想直接拿酒杯往秦如凉的后背扔去。 他怎么如此固执! 秦如凉走后,沈娴又将暗卫中的高梁抽出来,调到京畿守卫的职务上。此人颇有才干,若是单单给她做护卫,太屈才了。这几年里他也得到了一定的历练,做事成熟稳重。 到了北疆的那一年里,秦如凉只谈公事,从不谈自身私事。 与将士们在一起时,他也只沾酒,从不沾女人。 边城里的姑娘们都对这位大将军的名声如雷贯耳,同时他也是众多姑娘所最想征服的对象没有之一。 对于她们来说,如此冷俊且不近女色的位高权重的男人,简直就是天神一般的存在。 白天里沈娴处理政务的时候,阿羡下了学,便与苏折一同留在御书房内。 苏羡正默默学习往年苏折曾留给沈娴的治国经略,而苏折膝上放着本闲书,他比谁都悠闲。 有时候沈娴会就政见,与苏折探讨。那种一抬头,身边便有一个人可以说话的感觉,十分踏实。 苏折手里执笔,在纸上写下寥寥数语。他下笔随意,手指洁白修长,光是看他写字便是一种相当的享受了。 而那笔端呈现出来的字迹,真真字如其人,闲适当中透着一股遒劲,十分养眼。 沈娴支着下巴,浑去欣赏他写字时的模样了。 待他放下墨笔以后,可见白生生的纸页上一行字——后宫不得干政。 沈娴道:“我又没让你帮我治国,我只是问问你的意见。” 苏折挑起眉梢笑了一下,道:“想问我意见?等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慢慢告诉你啊。” 沈娴:“……”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沈娴是千方百计地防苏折。只要她稍一大意,便会让苏折得逞地压上来。 但为了他的身体着想,沈娴往往好言相劝,要克制。这种事每个月一两次就可以了。 这天夜里,苏折靠在床头看书,沈娴从浴室里出来,为了不让苏折那么有性趣,她的寝衣可谓是很保守了。她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小段脖子在外面,自以为一点都不性感。 苏折已经洗过了,身上还有些清清润润的。 他徐徐合上了书本,上下看着她道:“你越是遮得严实,越是想让人窥得这衣下风流,这叫欲擒故纵,你不知道?” 沈娴道:“什么欲擒故纵,我这是严肃而正经地防狼。” 苏折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结果沈娴刚一躺下没多久,床帐内一阵窸窸窣窣,伴随着沈娴的细喘,最终她不敌,被苏折得逞地压在身下。 她又羞又急地瞪他,“苏先生,请你稍微控制一下你的欲望!” 苏折连连轻笑,那略显细长的双眸里却十分幽暗,手指轻挑,便把她的寝衣从肩上拉下来,露出雪白的肩头时,他都显得十分有胃口。 苏折覆下身吻她的颈项,那湿热的吻让她呼吸都不顺畅。 第732章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苏折低哑道:“我与你行房,是在正常的夫妻生活范围内,又没有纵欲过度,为何要控制。” 他一路吻下去时,又低低道:“你穿成这样,确定不是在勾引我?” “……”沈娴张了张口,实在是不得不反驳他,“我都穿成这样了,一点都没露,你居然说我勾引你……” “那是么,方才说了,欲擒故纵。你若是穿得暴露点,时常叫我看见,说不定我反而兴致不高。” 沈娴大意,果然对付苏折这样的,不能用一般人的逻辑思维。需得反其道而行之。 沈娴被他吃得死死的,口中婉转溢出声,道:“说好了一个月两次,这个月的已经用完了……” 苏折一边挑拨她,一边挤进她湿润的身体里,听着她诱人的叮咛,咬着她的耳朵道:“我提前用下个月的。” 沈娴眼神绯彻,无力抗衡他,红唇一张一翕娇喃道:“那到了下个月又怎么办?” “还有下下个月。” “你这是耍赖……” 后来沈娴仔细考虑了一下苏折的话,既然穿这么保守他反而认为是勾引,那穿得暴露一些,可能看习惯了,就真不太有性趣了。 她决定试一试。 于是她出浴时换了一身纱裙寝衣,将身段勾勒得窈窕妩媚,赤脚走在地毯上,裙角飘飘,很是美丽。 苏折甫一看见她,虽是笑着的,眼睛却眯了起来,道:“过来睡觉了。” 沈娴一见那眼神,不妥,十分的不妥,顿时心中警铃大作,转身就要回浴室,道:“不行,我突然感觉我没洗干净,我再去洗一遍。” 结果才走两步,就被苏折从后面抱起,一转手压在了旁边的锦布桌上。 沈娴双手强撑着桌面稳住身体,苏折却与她交颈,幽幽沉香气笼罩上来,一只温润的手抚上她的腿,她顿时就有些软。 耳边响起身上裙子被撕开的声音,他抵了进来,沈娴咬唇轻哼,战栗不止。自己被他扶腰放在桌上,好似这样能让他进得更深。 她手指死死揪着锦绣桌布,随着苏折的动作,桌上茶瓷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沈娴似泣似吟道:“你这个骗子……” 苏折身心获得极大的愉悦,似低笑着道,“我只是随便说说的,没想到你还真信,主动乖乖地送上门来。” 以往两人规规矩矩睡觉时,盖着被子,沈娴都会伏在苏折怀里给他讲故事。 她把他们之间的故事,从头到尾,一点一滴地讲给他听。 今夜太累,沈娴沾了床,便沉沉睡去。 到了半夜,寝宫里只留着一盏纱灯发出柔和微弱的光泽。 苏折侧身搂着沈娴睡,却在半夜里醒了过来,睁开双眼,看着自己怀中搂着的女子的背影。 即使眉间惺忪,也抵不过他眼里的情绪深浅莫测。 仿佛是隔了很久远的时间,最终随着时间的轨迹寻了回来,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怀中的女子身上。 他微微靠近一些,去嗅她发丝里的幽香,手抚过她的肩膀,握过她的腰肢,将她的身子紧紧收进怀,低沉而悠远地唤她:“阿娴。” 起初沈娴觉得耳边有些熏热,后来觉得身子有些热。 苏折一手搂着她,一手褪了她的亵裤,从后面就着湿滑的余韵,便猛地闯了进去。 沈娴下意识地收紧,轻细地吟了一声。 可身后的男人纠缠不休,一下又一下,狠狠顶弄。沈娴沉浸在那蚀骨的欢愉里时,方才醒转。 原以为她只是做了一个不可描述的梦,醒来却发现滚烫火热在她身体里直捣直入。 “苏折……” 苏折将她翻过身来,抵上腿心,便直直一沉到底。 沈娴脑中一片空白,伸手就紧紧拥住他,手指攀住他的腰背,一口含糊地咬在他肩上。 不知道为何,她无法拒绝这样的他,更是无法招架。 “苏折……” “我一直都在。” “不是好好睡觉吗,你怎么了……” 苏折扣着她的腰肢,碾磨到她浑身哆嗦,口唇微张,仰长脖子在枕上,再说不出一个字。 苏折有些发狂地吻她、要她,在她每一寸肌肤上都留下自己的痕迹。 沈娴被他弄丢了魂儿时,他吻着她的耳朵,声音极轻道:“没怎么,只不过好像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这些年于他,可不就像黄粱一梦。现在梦醒,他一时也不知,这几年的光景到底是在梦里还是在梦外。 可在他梦醒的这一刻,却觉得无比的庆幸,庆幸怀中拥着的女子,是自己这辈子最想要的女子。他没有把她弄丢。 “阿娴……” 从此以后,他唤她的名字时,感觉不一样了。仿佛有了更深的沉淀。 沈娴给他诊脉时,听他这样唤自己,手指不禁一颤。她抬头看着苏折笑道:“你总是给我一种以往的熟悉感,莫不是近来故事听多了?” 苏折没有了以前的记忆,虽然不影响他们的感情,可内心里终究会有点点遗憾的。 她想问,但终究是没问。她不想给苏折压力,也不想听到苏折回答说他没想起。 不过就算迟迟没想起,那也不妨碍。 她爱着的是苏折这个人,而不是他们之间的过去。那些甜蜜的回忆,往后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来重新更新和补充。 苏折看着沈娴给他完善调理方子,并配制药材,道:“你的医术,比以往进步了许多。” 沈娴忙着手里的,满室皆是药香。她似笑非笑道:“那可不,以前在北夏医过你一回后,我回到大楚来便更勤加研习医术,便是为了如今能帮你好好调养。” 苏折没再言语,只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为自己忙碌着。 后来他清清然笑了。 沈娴抬头看他,问:“你笑什么?” 苏折回答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第733章 妈的他没反应了! 话说早些时候,大抵在今年春暖之际,随着天气日渐暖和,白天可见小鸟儿成双成对地在枝头上撒欢儿,夜里又不知是哪里来的野猫儿,在附近的房梁上叫个不停。 那段时间夜徇的心情十分不美丽,整天心烦意乱。让宫人去把成双成对的鸟儿赶走,晚上不要让他再听到猫叫。 宫人小心翼翼地道:“皇子殿下,动物也是要入春的……” 夜徇发脾气道:“我管他!只要不要再让我看到听到!” 他意识到自己不对劲,大概也是在春夏交替之际。 宫女们都换了轻纱薄裙,娉娉婷婷,算是这空荡荡的后宫里的一道风景线。 然后夜徇就发现,不管是身材再好、再妩媚婀娜的宫女往他眼前晃来晃去,他都没有半分兴致。 夜徇猛然想起,多年前有一晚上自己自作自受中了药,结果硬是挺了大半夜。后来太医说仔细调养,以后这方面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他现在提不起任何兴趣,莫不是那件事的后遗症在作怪? 这可是件大事,关系到他以后的终身幸福的! 于是夜徇让宫里的太监给他找了春宫图来。宫里一向不乏这种东西的,图上画得十分精美,活灵活现。 夜徇支着下巴,坐在桌前,皱着眉像看什么正儿八经的书似的,认认真真从第一篇翻到了最后一篇。 越往后翻,心里越觉得不妙。 可怜那画上的男女,用尽了十八般姿势,他从头看到尾,身体居然没有起一丝丝波澜和反应,依然那么蛋定如初! 夜徇顿时摔了春宫册,不得了了!妈的他没反应了! 夜徇不死心,又叫了几个胸大腰细的宫女到他面前来,照他的命令,娇羞地一件件脱了宫裙,最后裸着身子妖娆地站在他面前。 半晌,夜徇抬手覆在脸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认命似的道:“滚。” 夜徇心情十分糟糕,叫了太医院里的太医来给他看诊。 结果太医仔细诊断以后,道:“回六皇子殿下,殿下身体健康,并无疾病。” 夜徇道:“我就不信了,再诊!” 太医一连诊了好几次,都得出同样的结论。 太医问:“殿下可是有哪里不舒服?若是不舒服可告知臣,臣再局部行诊。” “……” 夜徇能告诉太医,他是没反应吗?以前中药的时候挺得凶那没什么丢脸的,可是现在他挺不起来,这要是传出去,脸丢大了吧! 想他堂堂夜梁六皇子,进了楚君的后宫,非但没能与楚君春宵一度,反而把自己搞得不举了,任谁听了都会捧腹大笑的。 他还丢不起那个人。 最终夜徇没精打采道:“算了,我现在真是感到……舒服极了。” 夜徇始终还是心存一丝侥幸,他对春宫册、对宫女没反应,大抵真是因为那些不是他的兴趣所在,他最感兴趣最魂牵梦萦的,还是沈娴那个女人。 到底是不是真没有反应,到她那里去试试便知。 于是这天,趁着苏折去太学院里接苏羡下学,沈娴一个人从御花园经过时,对于夜徇来说,就是一难得的机会。 他早已在路边树丛里隐身,看着那边的沈娴正朝这边走来,越走越近。随行的宫人都是跟在她身后。 那春光下的女子,约摸是与苏折夫妻恩爱的缘故,使得她比以往更加容光焕发。 她皮肤白皙,胸前曲线饱满,细腰盈盈可握,身段如深春的柳枝一般婀娜动人。即使一身皇袍,也掩盖不住,若隐若现,反而更加诱人。 沈娴勘勘经过时,夜徇突然就从树丛里跑出,准备将她抱个满怀。 可哪想,沈娴反应十分迅速,闪身往旁边一躲。 夜徇抱了个空,但她的发丝却从他面前拂过,带着她身上的幽香冷不防钻进他的鼻子里。 以往无数个不眠之夜里,夜徇不是没肖想过她。每每一想起,都会有异常剧烈的反应。 更何况眼下还嗅到了她的发香,捉住了她的裙角。 然而,夜徇只顾得上心头冒起一股火热,身体却根本平淡无波。 完了,他这下是真得病了,连面对沈娴都没有感觉了。 夜徇失魂落魄地转头就走,留下还没来得及发作的沈娴一脸莫名。她在身后没好气地问道:“夜徇,你吃错药了?” “我就是吃错药了,你咬我!” 夜徇身边伺候的宫人实在见他没有精神,情绪十分低落,这样下去就是没病,只怕也要闷出病来。 遂宫人提议道:“要不六皇子殿下再让太医来瞧瞧?” 夜徇翻了一个身,懒懒欠欠道:“太医院里都是一群废物,有什么好瞧的。”他得了隐疾,是不可能对太医说的,太医来了查不出病症也没用。 宫人道:“可奴才知道太医院里有一位女太医,医术很不错的。往些时候,她不是还常常跟皇上切磋医术么。” 这个夜徇有听说,半晌吱了个声儿:“就是那个叫茯苓的?”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之前有远远见过一两回。 只不过因距离远,只见到那女太医穿着一身太医官袍,和别的太医相比起来,有两分矮小,再加上官帽一戴,就基本看不见长什么模样了。 夜徇辗转着想,自己这隐疾不足以为外人道,但那太医是个女的,若是让她亲自来看,约摸她也没那脸皮往外宣扬。 夜徇越想越觉得可行,一挺身从榻几上坐起,对宫人道:“去,把那女太医给我叫来。” 茯苓平时在太医院当值,除了每个月定时给朝廷百官做个例诊以外,其余时候也没什么可忙的,大多数时候是在太医院琢磨琢磨医书。 听说六皇子殿下要叫她过去看病,太医院里的太医们关系都还不错,因而同行都善意地提醒她:“那位六皇子脾气大得很,你仔细别惹着他。” 茯苓把银针收进药箱里,道:“他脾气大,我几针下去,包他老实。” 茯苓的银针使得是没话说的。同行都只笑笑。 不多时,茯苓就背着药箱往齐乐宫这边来了。 第734章 不是你自己脱的裤子么 她还是头一回来齐乐宫,不得不说,这里面挺奢华的,早就听说夜梁的六皇子是个骄奢之人,如今一看,确实如此。 到了六皇子的寝宫,那奢华程度就更不必说。 眼下夜徇就侧身躺在那贵妃榻上,一袭华袍,茯苓一进来,他便支着侧颐看着她。 茯苓晃眼一看,只觉得美人在榻、我见犹怜。 茯苓上前来把药箱放下,问:“六皇子殿下觉得哪里不舒服呢?”她对待病人一向很有耐心,就更不要说眼前还是个长得十分漂亮的病人。 夜徇也第一次得以近距离看见茯苓的模样,属于那种小家碧玉型的,一双杏眼剪水般有神,鼻子嘴巴都很小巧。 夜徇又阖上眼,乏懒地道:“我要是知道哪里不舒服,还找你来干什么。” 他伸出手去,“你先给看看,看不出来,再做下一步打算。” 于是茯苓捋了捋衣袖,认真地给他诊脉。得出的结论和先前的太医们一样,道:“六皇子殿下除了看起来有点身懒体乏、萎靡不振以外,并无其他疾病缠身。这可能与六皇子长期不锻炼有关系,不妨起身多走走,跑跑步,精神就会好许多。若非要说这是一种病,这大概就是贵人病。” 夜徇面色十分不好看:“就这样?你就没看出点别的?” 茯苓问:“那六皇子殿下还有哪儿不舒服呢?” 夜徇来气,就对寝宫门外道:“来人!” 两名宫人出现在门口:“皇子殿下有何吩咐?” “给我把门关上!你们全部都退出去,不许偷看,更不许偷听!” “是。” 茯苓扭头就见两名宫人把门给关上了,顿时就大声道:“大白天家家的,好好的关什么门?” 她不喜欢关起门来给病人治病,这要是女子还好说,可夜徇是个男的,男女有别。 茯苓回过头来,顿时就有点没好脸色给夜徇看,道:“你关门干什……” 然话没说完,剩下的话都卡在了茯苓的喉咙里。 只见夜徇十分直接地从贵妃榻上下来,然后当着茯苓的面开始解裤带,脱裤子…… 裤腿一落下去,就露出夜徇两条匀称的腿,衣角若有若无地遮住了腿根。 茯苓顿时脸红得跟滴血似的,大叫一声:“啊!你这个禽兽!暴露狂!” 夜徇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脸上青筋直跳,还有可疑的红晕。对着素不相识的女人露出自己的弱点,也是需要勇气的。 他只能不断地安慰自己,这茯苓只是一个大夫,跟她是男是女没关系! 夜徇道:“你鬼叫什么!你不是问我哪里不舒服吗?果然是一群庸医!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不是我没精神,是它没精神!” 大概夜徇也没有想到,茯苓的接受能力会这么的强悍。毕竟她把自己摆放在一个大夫的位置上,对待病症都是十分认真且严肃的。 一听夜徇不是要耍流氓,而是真的不舒服,只不过不舒服的地方恰好是他的私密处罢了,茯苓顿时就冷静下来,居然主动地凑过来,捞起夜徇的衣角,露出他的腿根瞅了一眼。 夜徇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压下想一巴掌把这女大夫拍死的冲动。 这辈子最丢人的莫过于此时此刻。 茯苓小脸还有点红红的,道:“方才我问你哪里不舒服你又不说,你穿着裤子我怎么能看得见。” 夜徇咬牙:“那你现在看见了吗?” 茯苓道:“这样,你是我的病人,就完完全全把我当大夫就行,不要有心理压力,我先给你看看。” 茯苓朝夜徇伸了手过去。 夜徇脸色大变:“你干什么!” “我给它看诊啊,不是它不舒服吗?你方才不是说它没精神吗?” 夜徇:“……”他真想知道,这女人脑子都装的都是什么?被医书塞满了吗? 就在这一迟疑,茯苓伸手往他小兄弟弹了一下。 夜徇顿时又抽了一口冷气。 紧接着茯苓又握了一下,夜徇面色铁青。 估计她摸起来是挺舒服的,软软的,不由多摸了两手,道:“好像是没什么精神,都耷拉着头。” 她让夜徇在贵妃椅上躺下,然后她上上下下看遍了,也摸遍了。 夜徇真心觉得,叫了这小流氓来,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茯苓问:“你平时都有什么症状呢?” 夜徇生无可恋道:“不举。” 后来茯苓又捋着他的毛发,问:“怎么个不举法呢?” “就是对女人没感觉、没兴趣!”他怒红着眼瞪着茯苓,“你摸够了没!我看你年纪轻轻,怎么这么随便,这么喜欢摸男人的命根子?” 茯苓一脸钻研学术的表情,“哪里是我随便,不是你自己脱的裤子么,我又没逼你脱。以前哪有男病人像你这么大方的,你还是第一个肯让我看这个病的。敢于面对自己的疾病,这十分勇气可嘉,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战胜病魔。” 夜徇:“……” 后来茯苓收手道:“你这个病我基本已经清楚了,等我回去钻研比照一下医书,再给你做一套疗法。往后我隔两天就过来,看是施药还是施针,凭情况看。” 她还提醒道:“还有哇,这个病你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要放轻松,顺其自然。” 说着她就收拾好自己的药箱,留下光着双腿的夜徇准备离开。那场面,活像一副夜徇被她给生生凌辱了似的。 夜徇终于缓过了神,阴沉沉地对着她的背影道:“等等。” 茯苓回过头来看他。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道:“我不举的这件事,你要是敢拿出去对第三个人讲,我就让满京城的人知道,你看了还摸了男人的这个。那样你以后都嫁不出去的。” 茯苓本来还兴致勃勃的,被夜徇这一番话犹如冷水泼下来,顿时就兴致缺缺道:“谁稀罕讲你。自己不举,还不让人说了。” 她爷爷要是知道她给男人看这病,估计得气昏过去。 第735章 好软欸,好好摸欸 茯苓新接触到这个领域,还是很新鲜的。当天回去就找了相关的医书来钻研。 后来每隔两天她就去齐乐宫给夜徇治疗。 这回茯苓一进去,两人还没说上一句话,她眼皮一垂,就盯着夜徇的裤裆,“把裤子脱了。” 夜徇心里着实憋了一口气,又没处发泄。 茯苓见他动作迟缓,又道:“还要我帮你脱?” 夜徇咬牙,脱了裤子,暂且忍了这口气。 后来这一来二去,两人也熟了。茯苓给他施针,刺激他相关的穴位,并配以药物调理。 但这总得有一个过程。 茯苓往齐乐宫去得频繁,沈娴便要叫她到跟前来问一问。 “夜徇老叫你去他宫里作甚?” 茯苓:“看病啊。” “他得了什么病?”沈娴随口问。 茯苓很想八卦地张口就来,可想起夜徇对她的恐吓,又憋了回去。 沈娴挑眉道:“他不让说?” 茯苓摇头道:“不让说,说了他会让我将来没法嫁人。” 沈娴笑道:“这么严重?那到底是什么病?将来你嫁不嫁人还不是他说了算的。” 茯苓纠结道:“那皇上不要告诉别人哦?” “嗯,朕谁也不说。” 顿时茯苓兴冲冲地凑过来,抬手别在沈娴的耳边,幸灾乐祸道:“他不举欸。我亲自给他看了,垂头丧气的,抬不起来。” 沈娴眼皮抽了抽,“你还亲自给他看了?” “我是大夫嘛,这是理所应当的啊。” 沈娴揉了揉眉心,“太医院里那么多太医,他为什么偏偏找你?” “估计是怕别的太医嘴不严,给说出去呗。他看我是女太医,要是我说出去了,我也没有名声了。” 沈娴有些伤神,“你就不知道拒绝?你虽是大夫,可男女授受不亲。” 茯苓道:“当时他裤子都脱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沈娴:“……” 沈娴还是不太放心,叮嘱道:“你随便弄弄就成了,别给他占了便宜去。” 茯苓理直气壮,浑不害怕道:“他现在不举,还能占什么便宜,好像是我占他的便宜比较多。”她一脸涎笑地凑过来,又悄悄地对沈娴道了一句,“他的小兄弟好好摸欸,没想到男人的这个东西会这么柔软。” 沈娴扶额:“……要是让你爷爷听到这话,会打死你的。” 有了白天茯苓对沈娴说的话,沈娴感觉自己魔怔了,像被洗脑了一样。 是夜,她和苏折一同躺在床上。苏折倒是规矩,没对她这样那样。 但她毫无睡意,估计苏折已经睡着了,于是被子底下的手就下意识地顺着苏折的腹部,往下摸了去。心里还有些狐疑,真有茯苓说的那么软? 可明明每次她所感觉到的都是很硬的。 苏折还没动静,沈娴自己也有些做贼心虚,打算快些下手,再快些收手就是了。 于是她一把握住了苏折的命门。自己都愣了愣。 真的像茯苓说的那样,好软欸。 沈娴一时贪恋那手感,忘了要抽开。 而她手上的东西正以手心所能感觉到的速度从一团软肉变成了又滚又硬的烙铁。 耳边还响起苏折不明意味的声音:“好摸吗?” 沈娴顿时脸烫到了脖子根。这时想再抽手已经来不及了。 亏她急中生智,就装作是迷迷糊糊醒来的样子,道:“怎么了,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手里正撸糖葫芦串……啊呀,怎么手里还有糖葫芦串?” 苏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怎么还有糖葫芦,那你想吃吗?” 沈娴没有来得及回答,口中只溢出含糊的声音。过了片刻,床帐轻轻晃动,她告饶道:“苏折我错了错了真的错了,喂先别急着脱衣服,有话好好说……唔……” 沈娴想,大概夜徇是真的不举了。不然不会像茯苓说的那么好摸。 嗯,这都是一夜的经验总结来的。 转眼间几个月过去了,夜徇的情况在茯苓的治疗下得到了一定的好转。 茯苓在给他施针时,他从最初的毫无反应到渐渐有了些许反应。 先是发麻发胀,后来他自己感觉隐隐有抬头的趋势。他很想立马就能抬头,却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茯苓双手亦很小巧,夜徇看着她那双白嫩的手在自己腹下游走,就感觉像是羽毛拂在心上似的,莫名有些痒。 她身上有股药香,清新好闻。 见她认真专注地给自己治疗,夜徇对她也就没有了最初时的排斥。可这个女人总能够很适时地把他暂且放下的成见挑拨到极致。 因为茯苓总喜欢给他捋毛发,趁手多摸两把,有时候居然一边施针一边放在两指间把玩,让夜徇觉得羞愤欲死。 正当他要发作,茯苓便道:“别乱动,我正施针呢,眼看有了点起色,要是稍不知深浅,真把你搞到彻底不举,可就得不偿失了。” 夜徇只得忍气吞声,心里暗暗发誓,等她医好了自己以后,定要让她好看! 后来凭借着茯苓坚持不懈的努力,帮把施针过后,充分刺激了穴位,又一番揉捏,夜徇感到一股久违的热意直直涌下腹部,使得终于他半举起来。 茯苓好像比他还高兴。大抵是因为这是她努力得来的成果,她比任何人都有资格高兴。 茯苓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从夜徇这角度看去,又软又嫩。那双杏眼水汪汪的,十分有神韵。 一时间腹下那股热意莫名其妙的更甚。 茯苓还无知无觉地对着他的小兄弟说道:“小弟弟,再等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痊愈啦。” 后来茯苓再来给他治疗时,夜徇的状态一次比一次好。 茯苓蹲在贵妃榻前,垂着眼帘手上十分专注,那蓝色的官袍下,露出一段白嫩的脖颈,夜徇眯着眼盯了许久,越看越觉得水嫩。 夜徇视线又移到茯苓的脸上,她看着他的腿根时,他便一直看着她的脸。 忽然夜徇伸手到她眼前,去比划了一下。发现她的脸蛋也好小巧啊,大概只有男人的巴掌那么大点。 茯苓一吓,手上一抖,抬起头来看着他,乌黑的眼瞳里清澈如水,问:“你干什么?” 第736章 为什么会这么……强烈? 夜徇道:“没什么,我只是看看你的脸,有没有我手这么大。” 茯苓一听,脸上就隐隐泛红,道:“好端端的,你莫要动手动脚,我不喜和我的病人搞暧昧。” 夜徇不屑地嗤笑,道:“谁想跟你搞暧昧,也不看看你自己,成天穿着个太医服,小丫头片子,哪会有男人那么不走眼……嘶……” 这回换夜徇对茯苓吼道:“你干什么!” 先前茯苓手一抖便失了分寸,使得银针入得比之前深些。现在夜徇这样说话又刺激到她了,她一生气,就又往他穴位里入了半分。 夜徇顿觉痛麻之感袭来。 茯苓见状,连忙收针,有些心虚道:“给你长点记性,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对大夫不敬!” 哪想,片刻,夜徇就有了变化。 这一次不再是半举的状态,而是整个像打了鸡血似的,昂扬挺立。 茯苓大喜:“好了好了!看来是我误打误撞,把你弄好了!” 夜徇见状,自己先是一愣,继而来不及高兴,身体就被一股冲动所席卷,渐渐红了眼眸。 这种感觉让他陌生又熟悉,他知道这才是做男人的感觉。而不是死气沉沉地和茯苓相对时,任有她摆弄,而自己毫无反应。 茯苓收拾好自己的药箱,叮嘱道:“你才刚好起来,后面还需要好好调养观察,切莫兴奋过度。” 夜徇还存有理智,拉着衣角掩了掩腿根,可那持续膨胀的热意正在急剧吞噬他的意志,他的感官开始变得敏感,甚至于连茯苓身上散发出来的药香伴随着女子的体香,都一并钻到了他的鼻子里。 他感到很兴奋。 夜徇扶着额头,摇了摇头,嘶哑道:“不对劲。”挺立的感觉虽然熟悉,但是却大大地超出了范围,他觉得十分的不对劲。 茯苓眨了眨眼,道:“哪儿不对劲啦?” “你方才动了我哪儿了?为什么会这么……强烈?” 茯苓以为可能是方才自己一针扎深了,所以他反应得过于激烈。便随口道:“哎呀这不是很好嘛,说不定是这么久以来积蓄的精力太旺盛了,所以才这么强烈啊。你好好适应一下就好了。” 说着她背着药箱便走。 夜徇低低道:“那我怎么才能冷静下来。” 茯苓双手在胸口上下起伏道:“深呼吸,要学会自行调整。” 夜徇直勾勾地盯着她,舔了舔嘴道:“我口干,想喝水。” 茯苓想,给他喝杯冷水,说不定可以冷静一下。遂有放下药箱,也不嫌麻烦地给他倒了一杯冷水。 结果茯苓端着水走到他身边去,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接,却是深吸几口气似在极力克制自己。 哪想每一口空气都夹杂着茯苓的药香和少女气息,简直是对他极大的冲击。 茯苓见状不对,往后退了退,不是很确定地道:“你还喝不喝水?我给你放在桌上,我先回太医院了。” 然而,不等她转身,夜徇突然伸手来,炽热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茯苓手上水杯里的水在抖动。 她听夜徇道:“我冷静不了怎么办。” 茯苓暗自用力挣了挣,有些害怕道:“你只让我帮你让它抬起头,没叫我帮你让它低头,这不关我的事。” 夜徇从她手上拿走了水杯,却没有第一时间放开她,而是将杯子里的冷水都喝光了,又把水杯放回她手里,才试着一点点松开她,低哑道:“那你快走吧。” 茯苓有种回魂的感觉,连忙转身就准备把水杯放下,背着自己的药箱赶紧离开。 可将将一转身,冷不防手腕上又传来一道大力,将她狠狠往贵妃榻上一拽。眼前一阵旋转,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躺在夜徇的身下。 手里的水杯掉落在地板上,咕噜噜滚了老远。 夜徇头发很长,垂落在茯苓的脸颊两边,此刻艳魅得就像是妖精。 茯苓像是被扼住了喉,艰难而干涩道:“你说过让我走……的……” 夜徇缓缓伏在她身上,道:“我后悔了。很奇怪,我现在就想要你,大概是这几个月来,你摸它逗它欺负它,现在到了它摸你逗你欺负你的时候了。” 之前夜徇就暗暗发誓定要让她好看,他没想过会用这样的方式让她好看。可是他的理智崩溃,只留下身体的本能。 为什么这个穿着太医服的素淡得毫不起眼的女孩子,此刻会这么诱人啊? 她的脸白白嫩嫩的,小嘴红红的,又黑又亮的眼睛盈满了泪水。 茯苓很害怕,她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幕。 她一直心安理得地以为夜徇是不举的,他肯定不会占自己便宜的。却不料,在她施诊的最后一天里,会出了岔子。 茯苓在他身下挣扎。 夜徇望着她的眼睛,手指抚去她的泪痕,道:“别哭,你怎么这么小巧,这么好看。” 他的手又伸过来比划着,“你的脸好小,可以被我捧在手心里。” 茯苓眨巴着眼,愣愣地望着他。 直到夜徇低下头来寻到她的嘴唇,有些莽撞地吻她。她才仿佛被抛落在地,跌入泥潭,浑身又沉又重,喘不过气。 她的力气怎敌夜徇,而且还是眼下血气方刚到几近发狂的样子。 夜徇一边堵住她的唇不让她有机会大喊,吻得她没有反抗的力气,一边一件件剥掉了她身上的太医服。 那官袍一落地,满头青丝如云烟一样散在他眼前,竟是丝丝缕缕地牵动着他的心弦。 茯苓流泪呜咽,她再也不觉得好摸好玩了,此刻他浑身坚硬,哪里还有半分柔软。看他那架势,是要把自己剥皮拆骨的。 夜徇依稀觉得,这个小巧的女人的身体很美好,很稚嫩。他一边极力遏制自己对她过于鲁莽,一边又沉浸在她带给他的入骨的快活里。 天色渐晚,云霞染遍了天际,霞光把窗前的几许桃枝渲染得翠中带绯,在风里轻轻颤动,别样美丽。 第737章 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绪 后来茯苓连她最宝贝的药箱都没要了,低着头匆匆忙忙从夜徇的寝宫里跑出去。 等夜徇冷静下来,看着贵妃榻上的落红,才有些后知后觉,他要了那个丫头的身子。 丫头虽然对他毛手毛脚了一些,可是一直坚持地给他治病,到头来他竟将她弄哭了。她哭着喊着求饶、让他轻点时,他也没停下欺负她。 夜徇心头突突跳,那种心悸到有些慌乱的感觉涌上了头,他手指曲成拳头,用力敲打了几下自己的额头。 他发现自己倒不是后悔要了她的身子,而是有些后悔将她弄疼弄哭。 后来夜徇再也没见过茯苓在宫里出入了。她的药箱倒是一直留在他寝宫里,他一得空就会打开来看,看看她在药箱里都放了些什么。 过了一些时日,夜徇以为双方都应该已经冷静了,他原想把药箱送去太医院还给茯苓,却被告知茯苓已经离开了太医院。她辞了太医一职,往后不会再在宫里做太医了。 夜徇皱了一下眉。 若不是沈娴主动登门他齐乐宫,他几乎都要忘了,他已经很久都没再想起她来。他的大部分思绪,都拿去想茯苓的事去了。 夜徇自己也很诧异,以前自己魂牵梦萦想要得到的人,如今不过短短数月过去,再面对她时,已经趋于平静。 可能是因为得不到这个女人,他的潜意识里早已经死心。又可能是因为出现了另外一个人,给他的生活里搅动了波澜、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绪。 沈娴面色很不好看,揪着夜徇的衣襟,道:“你对茯苓做了什么?” 夜徇斜看着她,没心没肺道:“我是男人,怎么,你不让我得到你,那我找个小太医舒缓一下也不行?” 沈娴一拳揍在他脸上,他踉跄几步,又被她逮回来,道:“你想要女人,朕可以给你安排女人,但你动茯苓做什么?因为她单纯好下手?还是因为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太医?” 沈娴又给了他一拳,把他打趴下,道:“别忘了,这几个月是谁频繁地往你宫里跑,给你治你的病!” 沈娴活动着拳头,又阴沉道:“你是皇子,你是可以为所欲为,但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你要是想找人玩,那你恐怕挑错了对象!你玩得起,但她玩不起!” 夜徇偏头,吐了一口淤血。 沈娴道:“朕大楚后宫不再容你,你给朕收拾东西,滚回夜梁去!” 夜徇扬唇张狂地笑,笑容里却尽是苦涩:“怎么,你就这么轻易地放我走了吗?我原以为,你会把我关在这皇宫里孤独一辈子呢。” 沈娴道:“你应该很清楚,当初让你到楚宫来,只是拿你做质子。现如今我大楚国力蒸蒸日上,你继续留在大楚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就是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就留着,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就一脚踢了呗。”夜徇讥诮道。 沈娴冷眼看着他,道:“堂堂夜梁六皇子,这话说来还真是匪夷所思,活像个被抛弃的怨妇。你爹不是教过你,两国之间只有利益才是长存的吗。” 沈娴不再与他多言,转身道:“是你自己离开,还是朕赶你离开,你自己选。若是还想继续留在大楚心甘情愿地做质子,朕就换个寺庙好好囚禁你,让青灯古佛伴你一生。” 夜徇没有反驳,就在沈娴前脚踏出门口时,他蓦然道:“她在哪儿?” 沈娴脚下顿了顿。 夜徇又颓然问:“那个小太医,她在哪儿?” 沈娴眯着眼看着院里,面上早已没有了方才的无情和冷冽,反而有丝丝悲戚。 她并不讨厌夜徇,所以决定等时机成熟,便放他回去。回去安安稳稳地做自己的夜梁六皇子,也好过留在大楚孤苦伶仃。 眼下苏折已经回来了,三国势力均衡,大楚日益强盛,已然是时机成熟。 两月后,夜徇动身,准备离开楚京。而他在这两个月里,依然没能见到茯苓。 茯苓回药庐里去了,她爷爷倒觉得奇怪,以前这孙女怎么劝都劝不回来,如今她却是自己巴巴儿地回来。 爷爷便问她:“你可是在太医院里受了欺负?” 茯苓垂着眼帘,睫毛弯弯,掩下眸里的委屈,对爷爷笑道:“没有,他们待我都很好。只是想着爷爷年纪大了,回来帮帮忙。”顿了顿又轻声道,“以前爷爷说的是对的,皇宫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只是爷爷耳力不好,听得不是很清晰。 这两个月里,她便在药庐里忙前忙后,诊治病人,帮忙煎药,也还算过得充实。 可后来有一次在给病人煎药时,闻到这股浓烈的药气,她一时心头犯恶,捂着嘴便跑去无人的墙根一阵干呕。 待呕过以后,似意识到什么,小脸煞白。 这几日茯苓的精神不是很好,在药庐里常常出错。家里人便让她去歇一歇。 她在药庐附近丢魂儿似的闲晃,没想到夜徇离楚之前,队伍到了这药庐来。 茯苓一看见他一袭华袍从马车里下来时,吓得整个人都僵了。等夜徇抬脚准备进药庐,茯苓转头就不管不顾地往前跑,她急于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若是她没有这样着急逃跑,夜徇可能还不会发现她就在药庐外面不远的地方。结果她这一跑,夜徇便侧头看去,见那跌跌撞撞恐慌的熟悉身影时,眯起了眼,顿时拔腿就去追。 最后夜徇把茯苓堵在了街角。 两人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茯苓紧紧贴着墙,白着脸,目露惊恐之色。 夜徇见她这样防备的神色,心里没来由突然一疼,像不经意间被一根针扎了似的。 他放柔了声音,苦笑道:“你跑什么,你看见了我跑什么?我有那么可怕吗?” 茯苓颤颤地问:“你、你还想干什么?” 夜徇看了她良久,缓缓上前来,伸手试图想碰她的脸。茯苓极力往一边躲去,才惊觉自己已满脸泪痕。 她手忙脚乱地给自己擦眼泪,越擦还越没完了。 夜徇原本是要给她擦眼泪的。 第738章 那是我的孩子,你敢?! 茯苓压着哭音,道:“六皇子殿下放心,我不会把你的隐疾说出去的。你还追着我干什么?” 夜徇说:“我要走了。” 茯苓一愣,泪眼婆娑地把他看着。 他又道:“我要回夜梁去了。” 茯苓就笑了起来,道:“那还真是好,我祝六皇子一路顺风。”笑着笑着她就哭了,手捂着眼,哭得十分伤心,“你走了是好,你走了一身轻松,可我呢?不管我有没有把你的事说出去,我这辈子都已经嫁不出去了……” 夜徇近前去,捏着袖子替她擦眼泪,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看到女人这样子哭,会心软到一塌糊涂。他道:“既然嫁不出去那就别嫁了呗,跟我回夜梁,我养着你一辈子就是。” 茯苓哭得越发的凶,“我才不要去夜梁,我是大楚人,我的爷爷,我的爹娘,他们全部在大楚。我才不会跟你走……” 她呜咽着说,“你是夜梁的皇子,你会有数不清的女人,我算什么?我才不想要一个跟很多女人揪扯不清的人在一起。” 夜徇皱眉道:“谁告诉你我有很多女人的,我看起来是那么滥情的人吗?来大楚的这些年,我可一个女人都没碰过,”说着抿了抿唇,又补充,“除了你。” “难道你回去以后会没有三妻四妾吗?我无才无德无貌,也没有很好的家世背景,我就是一辈子嫁不出去,我也不会跟你去夜梁的。” 茯苓很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更清楚夜徇是什么身份。她虽天真,却还不至于这么不谙世事。 她跟着夜徇去夜梁,只会叫人瞧不起,只会受委屈。到时候她甚至连找到一个给她撑腰的人都没有。 夜徇一直认为他临走前应该来问问茯苓的意见,如果她愿意,他可以带她回夜梁。他不会强迫她,是去是留由她自己决定。 那时候估计他对自己太有自信了,心里也一直想着,她应该是很愿意随自己走的。 可眼下,真真切切地听到茯苓拒绝他了,夜徇才觉得,让她自己做决定,真的是挺窝火的。他都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去捉住她的肩膀,把她整个人捞起塞进回夜梁的马车里。 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怕会像上次那样,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弄疼了,弄哭了。 夜徇道:“你们楚君都可以空着后宫一生只要一个男人,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皇子,为什么不能一生只要一个女人?” 茯苓没听他的,许是情绪太激动,她撇开他捂着嘴便弯腰躲到一边去干呕。 等她呕完,红着眼睛回头来,看见夜徇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深不可测。 茯苓有些慌,扭头就走,胡乱道:“我只不过是这两天吃坏了东西……你快走吧,我、我要回家了……” 没想到夜徇追上来,拽着她就往另一个方向走,道:“吃坏了东西么,那就去药铺让大夫看看,到底是不是吃坏了东西!” 茯苓一个劲地挣扎,“我不去!我不要去!” 夜徇手劲儿十足,“由不得你。” 茯苓气极,往他手背上咬了一口,也没能使得他松手。她道:“你到底还想怎么样!我还没嫁人,你这样会让我活不下去的!” 到后来,她气势渐弱,跟在他身后哀求着,“求求你别管我了好不好?你不是要走吗,你快走啊,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夜徇心里疼得发怵,定了定脚步,低低问她:“要是真有了,你打算怎么办?” 茯苓口不择言道:“你放心,我也绝不会承认是你的……我自己会配药,”说着她就簌簌颤抖起来,泪如雨下,“找个时候拿掉、拿掉就好了……” 夜徇回过神,怒红着眼盯着她,道:“那是我的孩子,你敢?!” 夜徇也不再管大街上人来人往,径直把茯苓抱起,张扬地走在街上。 茯苓起初挣扎,后来见行人目光都落在他俩身上,她更是无地自容,索性埋头在夜徇怀里,像只缩着脑袋的小白兔,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茯苓轻轻颤颤地哽咽道:“可不可以别去药铺……” “为什么?” “我怕……我想回家……” “好,不去就不去,我送你回家。” 只是夜徇却不是单纯地把她送回家,他还进了药庐,去跟茯苓的爷爷以及双亲讨要茯苓。 没想到一向倨傲惯了的夜徇态度十分诚恳,既与茯苓有了肌肤之亲,就应该负起责任。 茯苓的爷爷这才知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又见茯苓的症状,给她一诊脉,才得知已有了两月的身孕。 这下子茯苓除了跟着夜徇走以外,还能怎么办?要不是茯苓双亲拦着,爷爷早就杵着拐杖狠狠打夜徇了。 这一天里,夜徇没能走得成,他又回宫见了沈娴一面。 沈娴好似并不意外,只挑眉道:“不是白天就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夜徇开门见山道:“我要带走茯苓,请你帮个忙。” 沈娴手指在桌面上敲着,盘算着道:“带她去夜梁?” “我想请楚君给她一个身份,封她做个郡主什么的也好,她随我回夜梁,便不会受人欺负。”夜徇诚恳道,“你若是肯成全,我感激不尽。” “朕听说茯苓有了身孕,你很行啊夜徇,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此时再遭沈娴的嘲讽,夜徇也认了,谁让他现在有求于人呢。 “不过你自来了大楚,也没使什么坏,”沈娴又道,“在朕低谷时期,你还照拂过朕,按理说这忙朕得帮。最后你虽没在朕大楚做和亲皇夫,可朕若认茯苓为义妹,封她做义公主,重新与夜梁缔结姻亲,也不算坏了两国之间的关系。” 她将这个中厉害关系分得如此之清,夜徇想,她大概早就想好了此法。既能顺利把他退回去,又不影响两国的关系。 沈娴和苏折这对夫妇,算盘敲得很精的,精打细算,他遭了道儿了。 只是如今,就算夜徇知道沈娴早有此打算,他也不想去计较了。 第739章 其实你也是喜欢我的,是吗? 夜徇现在只想着怎么把茯苓讨回去。更要为茯苓以后在夜梁立足铺好后路,不能让她在夜梁受委屈。 夜徇问:“那楚君肯答应吗?” 沈娴道:“如此两全其美之法,朕为什么不答应?” 夜徇揖道:“多谢。” 第二日沈娴便下旨册封茯苓为安南公主,做楚君的义妹。 不过把夜梁皇子遣送回夜梁的这锅沈娴可不背,还得夜徇自己背。因而对外即宣称是六皇子爱上了安南公主,硬是向楚君求娶的公主。 楚君宅心仁厚、宽宏大量,不仅同意了这门姻亲,还派人将六皇子和安南公主安全送回夜梁去。 如此,楚君已经算是很给夜梁面子了,是六皇子先对楚君不忠,楚君不仅没发难,为维护两国友好关系,还选择成全,何不是仁至义尽。 消息传到夜梁时,夜梁皇被气个半死。一开始他就打着让夜梁的血脉去继承大楚大统的主意,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反而叫北夏的王爷做了大楚的皇夫,他怎么能不生气。 不过六皇子去楚最后失败了,还带回一位安南公主,也算是两国和亲。转念一想,这已经是退而求其次的最好结果,夜梁皇当然得答应。 后来,夜徇还没到夜梁,夜梁皇就收到了他的来信,说是公主已经怀有子嗣。 这总算让郁闷的夜梁皇稍稍高兴了一些。 眼下,夜徇带着茯苓,踏上了回国的路途。 茯苓还浑浑噩噩的,怎么一下子她就变成了义公主,又一下子就跟夜徇去夜梁了? 待她反应过来就不干了,非要下马车,回京城去。 此时他们已经离楚京百里开外了。 夜徇把茯苓搂在怀里,不让她下车。茯苓张牙舞爪,活像只野猫儿。 茯苓气不过,道:“你放我回去!我不跟你走,我要回去找我爹娘,我要我爷爷!” 夜徇语气里带着迁就,道:“你爹娘已经把你许给我了,你还回去做什么?真要是想他们了,回头我派人来接他们去夜梁长住好不好?” 茯苓红着眼眶道:“不好!我不想去跟那些女人争,我也根本不想当你的三妻四妾其中之一!” 夜徇问:“你是不是在乎我有三妻四妾啊?” 一句话就把茯苓给问住了,正中要害,她答不上来。 他的心情倏地就有好几个度的好转,又问:“其实你也是喜欢我的,是吗?” 夜徇强行搂着茯苓坐在自己的膝上,道:“别忘了,你现在是公主,是要随我去夜梁和亲的,这是下了圣旨的。要是你这会儿跑回京城去,那你们一家子就是抗旨,要落罪的。” 茯苓闷声不语。 夜徇道:“你到了夜梁,自然就是我的皇子妃,是我的正妻,你怕什么?” 良久,茯苓才道:“可是我怀孕了。” 夜徇眯着眼道:“那不是更好,等孩子出生以后,更加没人能抢走你的地位。” 茯苓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怀孕要怀十个月,男人耐不住寂寞的,会纳小妾。以后你肯定会纳小妾。三妻四妾对于你们王公贵族来讲,是再寻常不过的。可是对于我们普通老百姓,很多男人只娶一个妻子过一生,我要嫁也是想嫁那样的男人。” 原来她不想跟他去夜梁,不仅仅是怕身份地位悬殊,自己会孤立无援,她更怕会和别的女人去分享一个男人。 她承认,她是有点喜欢他的。尤其是现在被他这样抱坐在膝上,她心里还有丝丝甜。 在齐乐宫里的那一次,她虽然害怕、恐惧,可是当夜徇吻她、碰她的时候,她却并不厌恶。 夜徇搂着她纤细的身子,她身上那股药香和芬芳让他觉得十分安心。 夜徇也就不想让她感到不踏实,遂道:“我不娶妾的。” 茯苓不相信。 夜徇就又道:“你说你无才无德,就算如此,你不是还会医术,还会使银针么。到时我若纳妾,你怎么让我抬起头来的,你就怎么让我垂下头去,如此我便对女人生不出兴趣了。” 茯苓眨巴着眼把他看着,眼神湿漉漉的,小脸红扑扑的。 夜徇看得喉头一阵发紧,又道:“还有谁说你无貌,少妄自菲薄,我觉得挺好的。” 最终茯苓没有下马车,马车继续悠悠地往南边驶去。 她考虑道:“那这样的话,我就权且跟你去夜梁试试。要是你食言了,我就让你永远抬不起头,我还会离开夜梁的,带着我的孩子一起,让你永远也找不到。” 夜徇心里也是甜丝丝的,道:“好。” 这种感觉真是奇妙,以前他从不曾有过。 原来两情相悦,远比一厢情愿要幸福舒坦得多啊。 夜徇大抵有些能够明白以前的沈娴,只要不是心里的那个人,宁愿一直空着,也不会随随便便将就。 夜徇离开楚宫以后,沈娴虽是有诸多感慨,可也觉得神清气爽。 这也算是解决了一个麻烦吧,往后各走各的,谁也不耽误谁。 沈娴斜枕在苏折腿上,与他一起在树下乘凉,她觉得盛夏里的蝉鸣也不显得那么浮躁,反而有丝丝悦耳的。 沈娴眯着眼问:“你知道夜徇那不举之症是怎么回事吗?” 苏折手里顺着她的鬓发,道:“哦,他原来不举吗?” 沈娴浅浅勾着嘴角,“你真不知道?”她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入秋后,天气渐渐转凉。 沈娴一直要求苏羡在课业之余,是要勤加锻炼身体的。虽不要求他有多厉害的武功,但基本拳脚功夫还是要会一点。 于是沈娴隔三差五就教苏羡打木人桩。 那木人桩是可以转动的,只要往那上面使力,一根根木桩就会不断朝苏羡击来。他反应十分灵活,但也还没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偶尔会被木人桩给击打在手上,一打便是一道红痕。 苏羡练得满头汗,他也不多吭一声。 苏折在旁边看得饶有兴味。 等苏羡休息时,沈娴瞅了瞅苏折,道:“你要不要来练练?” 这木人桩还是从前苏折教给她的,若是让苏折来打一打,说不定还能有助于他恢复记忆。 第740章 不知美丑,不问平生 苏折半眯着眼,一脸无害地微笑道:“可我不会。” 沈娴拉他过来,“不会我可以教你。”以前是苏折教她,现在由她来教苏折,好像这样的感觉也不错。 于是沈娴给他详细讲了一遍,应当注意哪些地方,应当往哪里着力等等,还耐心地给他演示了一遍,然后便退到一边去,看苏折动手。 苏折起初动作很缓慢,带着悠闲的语气问沈娴:“是这样吗?” 沈娴点头:“对,是这样。” 他手上的速度便越来越快,“这样没错吧?” 随后沈娴在旁,看着他的手在木人桩这么多的木棍之间翻飞,那速度和力量皆是游刃有余,几乎让沈娴目不暇接。且他看起来十分从容,丝毫不觉得有吃力的地方。 方才那木棍时不时击打在苏羡的手上,而眼下却没有一根能够主动击打在苏折的手上。 母子俩都看得愣住了。 随着砰的一下,一根木棍断裂,直接飞了出去。 苏折方才扶着木人桩停下来,转身对目瞪口呆的母子俩道:“我可能力道拿捏得不准,这个木人桩被我打坏了。要不下午我来修一下。” 沈娴讷讷道:“断了一根没关系的。” 这家伙,不是说不会么,他都不记得以前是怎么打的了,怎么还是这么厉害。 后来沈娴有政事要处理,就先离开了。留下苏折和苏羡父子处在一起。 苏折去把那根断掉的木棍捡回来,看了看坐在台阶上的苏羡,道:“你娘以往打木人桩时便是个半吊子,要不要我教你?” 苏羡从怔愣里回过神,淡淡然地笑了。他起身,拍了拍衣裳,就走到苏折身边来。苏折将他圈在身前,开始仔细地教他。 苏羡领悟能力甚好,后来果真再没被木桩给击打到。 他一边练习,一边问:“看娘的样子,好像不知道你恢复记忆了,你不打算告诉她吗?” 苏折道:“她帮我重新回忆,我帮她重新经历,单单是嘴上告诉她,有何好的。” 话是这么说,但苏羡还是认为,估摸着他爹这样兜着他娘,更多的是觉得有趣。反正夫妻间的情趣,他是不懂。 但苏羡还是诚恳道:“只要爹不像上次瑞王妃的事那样,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好。” 一年的时间过去了,沈娴诏镇守北疆的大将军秦如凉回京述职。 一年不见,秦如凉比以往更棱角分明了一些。大概是北疆的风霜残酷,将他磨砺得越发锋利。 沈娴已经看过了秦如凉的述职奏章,边境之地在他的管辖之下,两国人民十分安定和谐。 沈娴问:“在北疆可有心仪的姑娘?” 秦如凉简短地回答:“没有。” 沈娴就知道他不会有。他在北疆的事,沈娴也不是一无所知。 沈娴道:“那一年之期已至,你既然自己不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便只好由朕替你定亲。” 秦如凉没有拒绝,道:“但请皇上做主。” 他没有心上之人,大概觉得,娶谁都无所谓,只要是沈娴让他娶的,他都愿意娶,如果这是一件不得不完成的任务的话。 以他大将军的身份与别家联姻,能有助于大楚,也不算是白娶。 沈娴道:“既然让朕做主,朕也自当给你配一户门当户对的。近日朕已与北夏商定,向北夏讨了一位郡主来,给你做大将军夫人。” 秦如凉波澜不惊的心里,端地一沉,脑海里不由自主就浮现出去年的那个雪夜里,少女靠在墙边,蹭着身子往他唇上轻轻一点,然后一走了之的光景。 他跪地应道:“臣谢主隆恩。” 沈娴眯着眼看他,“朕这里有那位郡主的画像,以及她的生平,大将军要不要看一看?” 秦如凉道:“不必了,臣还记得。” “还记得?”沈娴诧异道,“朕与那位郡主都素未谋面,大将军见过?” 秦如凉微微一顿。 沈娴身体往前倾了倾,支在御桌上方,又道:“难不成你以为是昭阳?非也,那位是北夏的昭和郡主。至于昭阳么,她初初是喜欢你,可也还算想得开,知道在你这里不会有机会,就回了北夏好好去做她的郡主。若是你不喜欢她,朕也不会把她强塞给你,否则让她受伤受委屈,别说苏折舍不得,朕也舍不得。” 秦如凉低着头,没有说话。 片刻,沈娴道:“如若你是喜欢她,亦或是想娶她,朕可以重新跟北夏商议,换她做你的新娘子。” 在秦如凉的印象中,昭阳是一位活泼明媚的女子。真跟了他,大抵这一生也只会被他辜负。 他倒不如娶一个陌生的女子。 秦如凉低沉道:“谢皇上好意,不用了,既已定下昭和郡主,那便就是她吧。” “待郡主过门以后,你要好好待她。” “臣会与她相敬如宾。” 沈娴叹了口气,道:“也罢,那就昭和郡主吧。昭阳应该值得一个真正疼她的人,朕听说她在北夏也准备议亲了。” “如此甚好。” 随后大楚和北夏便开始着手准备这门姻亲。秦如凉交给沈娴替他全权做主,他自己不怎么上心,在楚京待不了多少时候,便又返回北疆去。 只要到时候新娘子送到北疆他的家门前来,他负责迎娶进家门便是。 他至今不知那位昭和郡主美丑,不过他也不想知道。 近来,一伙流匪从北夏流窜到了大楚,听说这伙流匪四处作案,专抓大户人家的小姐,然后以人质来勒索赎金。可恶的是,被勒索的人家按照他们的要求送上了赎金,可那被抓的小姐们却遭夺了清白之身。 北夏当然派兵屡次剿匪,但还是被其给逃脱。这次跑到了大楚境内来,秉着两国友好,以及避免流匪再祸害大楚的百姓,秦如凉当然要鼎力相助。 然他却收到了北夏穆王送来的八百里加急信件,此时穆王已经在赶往大楚边境的途中。 信上说,那伙流匪抓了昭阳郡主。 第741章 不代表她就好欺负 秦如凉听说了流匪的作案作风,昭阳落到他们手上,会极其危险。 他当即调兵,一寸不落地搜寻方圆数百里内的山头,试图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流匪的窝点。 昭阳是在今年出城春游的时候被流匪盯上的。 这些流匪只见她衣着华贵,约莫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却万万没想到,这回抓了个郡主回来。 当时城里官兵集结,一路紧追不舍。 流匪不可能轻易放了昭阳,那无异于自寻死路。可留着她也是个烫手山芋。 于是这一路辗转,就跑出了北夏的国境。 这伙流匪十分卑鄙,挟着昭阳郡主连恐带吓,只要官兵快要追上他们了,他们便放出狠话,定要在被官兵抓到之前,让这位年轻美丽的郡主轮番伺候流匪团伙里的每一个兄弟。 昭阳是穆王的心肝,怎么能让那些十恶不赦之人玷污,于是一追一赶才跑到了大楚。穆王这才十万火急地请求秦如凉相助。 很快秦如凉的人锁定了山头,重重官兵把山脚围了起来,秦如凉亲自带着一队亲兵杀上山头。 流匪们自以为这座山头十分隐蔽,不容易被发现,再者这是北夏的事,要想让大楚帮忙,起码得等北夏的官兵与大楚接洽以后再图下一步。 而他们没想到的是,边境的大楚大将军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出兵剿匪。 眼下昭阳正在土匪窝点里,虽没有荣华安逸的生活享受,但好歹也是好吃好喝招待着。 因为她是郡主,这伙流匪暂时还不敢动她。这段时间从北夏辗转到大楚,她也怡然自得。 这回不用她费尽心机地离家出走,自有人帮着带她远离北夏京城。 昭阳也没想到这么快,他们就被大楚的官兵给包围了。 一队官兵从山脚一路杀上来,外头打斗十分激烈。 此时昭阳正在简陋的临时搭建的屋棚里吃着今早刚从山里打来的烤野鸡。 流匪头目带着两个同伙,愤怒地一脚踢开屋门,一把将昭阳揪起来,那面目极其可憎,恨不得当场捏死昭阳的心都有。 昭阳手里没啃完的烤鸡一下子滚落到了桌子底下,有些可惜。 头目恶狠狠地对她道:“不是你说等跑到了大楚就算安全了吗,那现在兄弟们全部被包围剿杀又是怎么一回事?!一路上我们把你当姑奶奶伺候,到头来你却玩儿我们?” 昭阳道:“我也没想到大楚会这么快出兵啊,我也说过叫你们放了我,然后大家分散逃窜你们不信,我爹知道我还在你们手里,可不就会穷追不舍么。” 那流匪头目怒极反笑,道:“好,很好!反正现在下山的路已经被堵死了,既然我们不得好死,我也让你不得好活!我们伺候了你这么久,现在也轮到你来伺候我们了吧!等玩烂了你,再拿你的命做人质换条下山的路,说不定还能有活头!” 说着他就轻巧地拎着昭阳丢在了床上,随后自己扑了上去,又哈哈笑道,“反正我这辈子没少玩过你们这种黄花大闺女,这回还是个郡主,老子就是做鬼也要做个风流鬼!” 他的两个同伙站在一旁看着笑,就只等着老大玩过了以后,他俩再来分一杯羹。 那头目扑上来时,一股难闻的臭气扑鼻。不见昭阳有慌,更不见她像别的姑娘那样惊恐至极地大喊大叫。 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在那头目伸手就来撕扯她的衣服时,她灵活地倏地捏住了那头目的手腕。 头目一惊,压根没想到,昭阳手上居然会这么大的力气。 这明明看起来是个娇生惯养的水灵灵的姑娘,平日里更是丝毫不显山露水的。 头目心里大概想到,定是被她天真无害的表面给骗了。 他当即另一只手伸来,毫不犹豫地一巴掌往昭阳脸上扇去。可昭阳的动作却先快他一步,躬身抬头就一头撞在了他的头上。 顿时那头目感到一阵头晕眼花,再看昭阳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白皙的额头上顿时红肿一片,可见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她一直以自己是北夏皇室为傲,自认为北夏皇室就没有一个是软骨头的。 平时是不显山露水,但不代表她就好欺负。 这时杀喊声已经蔓延到了山头来。 头目凸着眼珠子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腕便被昭阳飞快地往外一掰,最后咔嚓的骨头脆响,以及惨叫声,都一并被淹没在外面的杀喊声里。 两个同伙有些慌了,这攻上山头的速度也太快了。他们注意力不在昭阳这边,也没察觉到头目有什么不对劲。 “老大,现在该怎么办?!” 那头目血红着眼,完好的一手掐住昭阳的脖子,咬牙切齿道:“老子杀了你!” 两个同伙开始害怕,想着要逃命,没时间浪费在这里了,遂转头就准备往外跑。然刚一跑出门口,只觉脖子一凉,人就倒了下去。 昭阳袖中早有准备好一截被削尖的筷子,她见着头目一心想要掐死她,已经是破绽百出,便手指握着那截筷子,将尖端的一头对准头目心口的地方,反手毫不犹豫地刺了进去。 而就在此时,流匪头目背后刀光一现,温热的血洒了昭阳一身。 满鼻子里都是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那头目瘫倒在她的身上。 也不知这头目最后是被对方一刀还是被她一筷子插中心脏给结果了性命。好像是同时发生的。 她瞠着眼,看着床前站着的高大男人,面色阴冷如鬼,一身暗蓝色劲衣,手里握着的剑正滴淌着鲜血。 昭阳衣衫散乱,本不想让任何人见到她的狼狈,可最后,还是被秦如凉给看见去。 她纤白的脖子上残留着醒目的掐痕。秦如凉见之,周身隐隐散发出戾气,大抵他以为,她受了欺负。 她本应是被人好好保护着的一个姑娘。 第742章 我未婚夫是个人渣 两人已有一年多没有相见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谁也不说一句话。秦如凉伸手把土匪头目的尸体从她身上拎开,然后沉默地弯身而下,一手把她从床上抱起来。 昭阳乖顺地倚靠在秦如凉的肩头,方才情况那样着急的时候她都不曾慌过怕过,眼下她安全地靠在人怀里了,却突然红了红眼睛。 秦如凉一手抱着她,一手握着剑,出门去后,有不知死活者的土匪以为他抱着人不好施展伸手,便举着刀冲上前,最后无疑做了剑下亡魂。 这是大楚的大将军,昭阳第一次见他这样英武的一面。 秦如凉就这样把昭阳成功地带下了山,山上的流匪最后一个没能活命。到了山脚,他把昭阳放在了马背上,随即翻身上马,带着人一路飞奔回城。 回城以后,昭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洗了一个下午,都不见出来。 主要是她这阵子都住在匪窝里,洗漱不方便,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脏死了,再加上被洒了一身的鲜血,来来回回洗了好几遍,还是总感觉没有洗干净似的。 这看在秦如凉眼里,就仿佛变成了另外一层意思。 她一个姑娘,身处匪窝里,后果可想而知。 到天黑之际,秦如凉出现在昭阳的房门前,顿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敲响了门。 秦如凉道:“你好了吗?” 等了一会儿,见里面没有应答,秦如凉又道:“你不必担心,你父亲穆王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你会安全无虞地回到北夏去。” 里面还是没有应答。 秦如凉心里一沉,再等不下去,手上使力一震,震断了门闩,直接就推门走了进去。 他着实是有些担心,怕昭阳想不通寻短见。 然而他抬眼看见的却是昭阳已经沐浴完了,换上了干净的衣裙,此刻正歪倒在床头睡着了。 她太累了。那嫩白的颈子上的掐痕越发的醒目。 昭阳听到动静,皱了皱秀眉,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起身,惺忪道:“你说什么,我爹要来了?” 秦如凉始知是虚惊一场,在窗户外透进来的微薄暮光下,眼神落在她颈子的掐痕上,略有些沉,嘴上却冷冷淡淡地“嗯”了一声。 穆王就要来了,昭阳并没有感到很高兴。 于是当天夜里,昭阳趁着府里所有人都睡着了,她一个人偷偷摸摸地爬墙出府,准备逃之夭夭。 哪想刚一爬上墙头,就被秦如凉给发现。 彼时秦如凉负着手站在墙下,冷不防沉声开口道:“你鬼鬼祟祟翻墙做什么?” “啊,哈哈,我睡不着,所以想出去散散步。” “大门就在那边。” 昭阳一声惊呼,就被秦如凉从墙头上拎了下来。 她不再像以往那样,对秦如凉十分热情且依赖,笑得也很有些勉强,大概是知道自己笑得不好看,故伸手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以作掩饰。 秦如凉道:“这大半夜的,你想去哪儿散步?” 昭阳随口道:“反正就是出去随便走走。” “你若喜欢晚上出门散步,喜欢爬墙,等穆王来了以后,我把你安全交到穆王手上,往后就随你怎么闹腾。” 昭阳低声道:“我不能等他来把我带回去。” 秦如凉蹙眉道:“为何?” 昭阳仰起头看他,笑道:“我听说你要跟昭和郡主成亲了,那你可能也知道,我也定亲了。” 秦如凉点头:“这个我听说过。” 昭阳红着眼眶道:“昭和是个大家闺秀,长得也漂亮,将来会是个贤妻良母。你应该没见过她,你是真心想娶她的吗?” 秦如凉道:“这与你没有关系。” 昭阳道:“也是,你们这段姻缘看起来十分美满,而我的那段姻缘看起来也不错。但那都是表面上的,我不想嫁给他,所以我不能让我爹找到我。” 她轻声道,“等我爹找到我以后,我就得回去嫁人了。” “那样又有何不好,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 昭阳脸一皱,方才的悲凉之感顿消,恨恨道:“可你不知道,我未婚夫是个人渣,嫁给那种人,我这辈子就没好日子过了!” 秦如凉不语,昭阳就扳着手指头开始数落:“表面上他一表人才、温文儒雅,私底下他酗酒、他养妾、他还脾气暴躁!他娶我图什么,无非就是图我是个郡主!我听说他在家都是窝里横的,十分凶悍,我嫁给了他要是稍惹他不如意,他打我怎么办?我这么弱,手无缚鸡之力的,肯定会被他打得半死的!” 昭阳越往下说,秦如凉英眉就越蹙得深。他道:“你听谁说的?若真是如此,你父亲再怎么也不会把你嫁给那样的人。” 昭阳道:“听我京里的闺蜜说的呗,我爹他就是老眼昏花。我那未婚夫在他面前可能装,什么君子如玉、德才兼备,都是装什么像什么。我跟我爹说过无数遍了,可他就是不信我,以为我是恨嫁。唉,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糊涂的爹。” 秦如凉见她蹲在墙角,抱着自己的双膝,看起来委实有些苦恼和可怜。 秦如凉道:“你要是担心这些,等穆王来了,可以请求他重新去调查一下你的未婚夫。真若如此,相信穆王也不会强逼你嫁了。” 昭阳沉默。 良久后,她道:“你看我这个样子,被流匪掳走多日,等回去以后还能回到原来的样子么?” 秦如凉一顿。 昭阳下巴抵着膝盖,幽幽道:“这就是我的污点,会伴随着我一辈子的。将来我不管嫁给谁,都会被婆家用来攻击我,就算我一辈子不嫁,也会被别人嘲笑我,是因为丢了清白,才嫁不出去的。难怪那些被流匪抓取的女孩子,回去以后都会选择一死了之呢。” 后来昭阳拂了拂裙角,起身回房去,又道:“你要是有本事,就一直看着我吧,说不定你稍不注意,我也会自寻短见的。” 穆王脚程很快,第二天一早就到了边城与秦如凉碰面。 同时秦如凉给昭阳临时准备了两个丫鬟来伺候她起身。 第743章 你情我愿,相互成全 穆王和秦如凉在堂上稍等片刻,就见昭阳从外面走来。看见昭阳安然无恙,穆王总算长长松了口气,险些就热泪盈眶,对秦如凉连连道谢。 穆王还直言道,这次带昭阳回京去,就是去成亲的。她和未婚夫的婚期都已经定好了。 穆王始终还是害怕伤害到昭阳,因而没有明言直问她是否有受欺负。对于穆王来说,只要看到女儿活着就好。至于其他的,等先回了京,可以让昭阳的娘慢慢开导。 但不管有没有受欺负,穆王都安安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疼她保护她,就算是成亲嫁人了,以后也不敢有谁欺负她。 可昭阳一听明日要启程回京,她便拒绝道:“我不回去,我不想嫁人。” 穆王哆道:“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使小性子?” 昭阳有些慌地抬眼看着秦如凉,秦如凉根本没有要帮她说话的意思,索性咬牙指着他道:“我也不是一定不嫁,我要嫁就嫁给他!” 此话一出,秦如凉和穆王同时一震。 穆王很快回过神来,道:“你胡说什么?秦将军已与昭和定了亲,你瞎凑什么热闹?!还不快收拾一下跟我回去!” 昭阳走到秦如凉身边,低眸看着他,忽而淡淡一笑,那笑容里蕴含的意味有多种,她道:“我才不管他与谁定了亲。谁叫我与他有了肌肤之亲呢。我都跟他过了夜了,我是他的人了。” 穆王大惊:“你说什么?!” 秦如凉面色变了变,他好心救她回来,她竟如此信口雌黄、不识好歹!她不顾自己的名声便算了,现在却是要把他也扯进来! 秦如凉眼神寒冷,刚欲开口说话,昭阳就伏下身,一下子抱住了他,在他把自己推开之前,在他耳边颤声道:“求求你,帮帮我,我不想嫁给别人。” 秦如凉抿唇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是真心想娶昭和么,她也不太想嫁这么远,不如我俩凑合着演个戏呗。等事情了结以后,你我皆是自由身,各不相干,怎么样?” 秦如凉手渐渐抚上昭阳的腰,到底是要把一举推开,还是要把她收揽进怀,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穆王已经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就跟当初苏折在殿上强吻沈娴而北夏皇做不出反应一般。 这对于他来说,是相当大的冲击。 昭阳太害怕秦如凉不肯帮她,或者她太害怕腰上的那只手会把她从他身上推开。所以她搂着秦如凉的脖子,搂得更紧。 昭阳又着急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跟你假戏真做!只要我得到了自由,我立刻会从你眼皮子底下消失!往后无论你娶谁爱谁,我都不管!我知道,我知道你也不想娶昭和……我知道,我知道你有你的心上人……” 她埋头在他颈窝里,有些泪热,低低又道:“去年你经常喝酒喝醉,我送你回去的时候,听见你在叫楚君的名字……我知道你喜欢她。看在以前我常送你回家的份儿上,你就帮我一次好不好……” 她说着这话时,感觉到腰上的手臂在渐渐收紧,十分沉稳有力。让她有极了安全感。 原来被他这样一个人抱着,是这样的感觉。 她在秦如凉看不见的时候,落了眼泪。那温热的泪滴,却是掉进了秦如凉的衣襟里。 他面色沉暗不定,但终归是主动把她收揽进怀,没有推开。 等穆王回过神来,面色惊疑不定地问:“秦将军,你这是何意?” 秦如凉抬眼看向穆王,眼神里磊落坦荡,道:“我确实与她有了肌肤之亲,王爷是否还要带她回去嫁给别人?” 穆王:“……” 昭阳想,大概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秦如凉这样主动地抱她,哪怕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昭阳也是尽自己所能地紧紧抱着他,又是哭又是笑。 她应该感到高兴,因为秦如凉肯帮她,很快她就不用再被那烦人的婚姻所束缚了。但是更多的,好像却是心酸呢。 好在有秦如凉配合,她总算不用担心什么了。 这两人都已经承认有了肌肤之亲,若是再各自嫁娶,对于或嫁予或迎娶的人来说都太不负责了。 昭和郡主本来就不想远嫁,现在好了,听说大将军与昭阳在一起了,是一百个赞成和撮合。 而那昭阳的未婚夫,本就十分担心昭阳被流匪抓去毁了清白,想着这门婚事取消了也好。 于是这本来不相干的两桩婚姻重新拆散重组。那昭和郡主与昭阳的未婚夫看得倒是对眼,便重新定了亲事。至于那未婚夫到底是不是昭阳说的那么可恶,也只有以后才知道了。 沈娴原以为秦如凉最终会与昭阳错过,却没想到临到关头又来了一道峰回路转。 她还能怎么办,两人都说有了亲密关系了,还能阻止不成?北夏皇当然也是如此想到,遂最后又给这二人重新定亲。 穆王不干了,他从没想过把自己的女儿嫁得这么远,以后一年到头能见几面还不一定呢。 北夏皇就语重心长地劝他说道:“我们做父母的是这样的,一切都是为了子女着想的么。把我们自以为好的给子女,子女不一定觉得好,要他们自己觉得好的,那才叫好。” 穆王想不通,道:“又不是皇兄嫁女儿,你这样说当然不腰疼!” 北夏皇诧异道:“你这是哪里话,当初劝朕同意让瑞王去大楚的时候,你不也这样说的?” 穆王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又道:“昭阳是女孩子,自己不会照顾自己的。要不这样,皇兄招那秦将军进我们北夏来行不行?” 北夏皇道:“那是大楚的大将军,你让他到北夏来,不就等于是招他入赘么。朕倒是没意见,可也得看看人家肯不肯啊。” 穆王送昭阳出嫁这一天,十分的痛心疾首。别的父母在送女儿出嫁时,都是千叮咛万嘱咐,到了夫家要如何如何;而穆王一路上却是在不停地骂秦如凉禽兽、混蛋,毁他女儿清白云云,还鼓舞怂恿昭阳悔婚逃亲,保证一定会给她兜着。 昭阳瞥了瞥穆王,道:“以前我想要逃亲的时候你不给逃,现在我想通了要嫁人了,你却又让我逃亲。” 到了两国边关,穆王亲手把昭阳交到秦如凉的手上。 昭阳心生不舍,回头含泪看着穆王道:“爹,以后有时间,我会常回来看看你们的。” 穆王伸手覆住了脸,老泪纵横。真后悔当初劝北夏皇时不该把话说得那么满的,现在真到了把爱女远嫁的时候,那感觉简直是要掏了他的心肝啊。 昭阳和秦如凉双手相牵,进他家门,与他拜堂成亲。 边城里的姑娘们都在悲叹惋惜,她们一直可望不可及的冷面大将军,这就与北夏的郡主成亲了,不知让多少姑娘们芳心碎成一瓣一瓣的。 只有昭阳和秦如凉自己知道,这不过是一场对各自都有好处的戏码。当天晚上,秦如凉并没有和昭阳洞房,只让她好好休息。 两人共躺一张床,却各自怀揣着心事。 等过了几天,全城里便流传起大将军与郡主的八卦。道是大将军十分威猛,这一与郡主成婚,郡主三天没能下得了床出得了房呢。 府里的下人们确实不见昭阳出得房门来。 也只有秦如凉自己知道,等他去军中处理完事务,两三天后回到他和昭阳的新房时,新房里早已没有了昭阳的身影。 那大红的绣床上,喜被床褥都都叠得十分整齐。 还有昭阳穿的那一身嫁衣,她应该是极其珍视,亦是整整齐齐地叠在喜被上,平整得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嫁衣上放着新娘子戴的发冠,精致而又落寞。 第744章 可是不巧,她是我的妻子 昭阳果真说话算话,自己一个人走了。连一声告别都没有对他说,便彻底地消失在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她离开了北夏,离开了秦如凉的家,从此以后摆在她面前的是更为广阔的路,由着她去闯。 随着时间的推移,昭阳走过的路多了,见识的东西也多了,她身上便多了几分与这世道相融合的气质,她既能在江南品茶,与巷陌口卖甜糕和梅子汤的老妪闲聊,又能女扮男装,在客栈、在茶堂与四面八方来的人聚在一起谈笑风生。 直到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起,昭阳总感觉无论她走到哪里,身后总有一些人跟着。不管她怎么甩也甩不掉。 秦如凉远在边城,虽然没有亲自去找她,但他桌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送来几封从大楚各地送来的信件。 他坐在桌前,拆开信件来看,看看信上所说,昭阳又去了哪些地方,做了哪些事,现在是不是安全。他感觉,好像就算自己一生镇守边疆,也有一双眼睛去代替自己看遍繁华美景,也有一双脚代替自己走过江河山川。 看信成了秦如凉渐渐养起来的习惯。 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在打开信封的时候,他冷峻的嘴角会微微翘起。 这近两年来,他没有去找她,但是却派出了自己的扈从,往各处去寻她的踪迹。他不干涉昭阳去什么地方,但是得保证她的安全。 毕竟她是郡主,也是自己名义上的妻子。 但后来自己的人送来的信件里面的内容发生了变化。 昭阳察觉到了有人跟着她,正千方百计地想着摆脱。于是又是乔装打扮,又是制造麻烦,只要能让她逃脱,她都会尽量尝试。 扈从还来信说,昭阳与别的男子结伴同行,两人有说有笑,看起来感情十分不错。 关于那男子,扈从去调查过了,家境殷实,尚未婚配,对昭阳十分关照,且他是往来各处做生意的,随时都与昭阳同路。看得出来,他是喜欢昭阳的。 秦如凉坐在桌前,窗外的光线打照在他身上和面前的书桌上,衬得他棱角分明,亦衬得书桌一片晃眼的雪白。 他把信纸拍在桌面上,这回嘴角再也翘不起来了。 当天秦如凉便快马飞奔出城。 心里有一股莫名的火气,正急于纾解。 当秦如凉在某个小镇上找到昭阳时,她正和信上所述的那男子,在茶楼里品茶。 外面细雨如丝,淅淅沥沥。 秦如凉没有撑伞,人高马大地往青石板铺就的街上走过,肩头微湿,如墨的头发上覆盖了一层晶莹而细密的雨珠,使得那张浑身都散发着冷气的脸更加的生人勿进。 他一进茶楼,便看见昭阳临窗而坐,身边有男子相伴,她脸上正带着不同于往日活泼天真的笑意,而是那种经过了风雪寒霜以后还能绽放出来的随性的笑意,却较往日更加的璀璨。 秦如凉心里倏地一扎,没有任何来由的。后来他想,大概是因为面前的这个姑娘,是他逼迫着她长大了。 这时昭阳不经意间转头,也看见了秦如凉。 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眼神定定的,笑容也凝固在了脸上。整个人无比的僵硬。 身侧男子亦回头过来看着秦如凉,不明所以道:“你认识他?” 昭阳没有回答。 秦如凉一步一步走来,站在两人面前,看了看昭阳,才又转眼看着那男子,眼神里一片冷肃之意。 秦如凉沉沉开口道:“听说你喜欢她?” 那男子愣了愣,旋即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好像是我与这位姑娘之间的事。” 秦如凉冷着脸道:“可是不巧,她是我的妻子。” 昭阳不知道她是怎么走出茶楼的,又不知道是怎么被秦如凉拽着踉跄走在细雨里的。 秦如凉走得很快,她险些跟不上,就快要摔倒在地上。 秦如凉忽然停了下来,昭阳不慎,一下子撞在他的背脊上。 他转过头看着她,道:“两年不回,你在外面过得还真是逍遥。” 昭阳讷讷道:“不是说好了,我们各过各的,互不相扰……的。” “这就是你与别的男人如此亲近的理由?” “你也可以与别的女人亲近啊……”她也不知道秦如凉使的哪门子气,简直莫名其妙。继而昭阳意识了过来,道,“哦我知道了,难怪我一直觉得有人跟着我,甩也甩不掉,肯定就是你使的绊子!” 街上的雨下大了,秦如凉嫌她走得慢,索性一把打横抱起,毫不费力地阔步往前走。 昭阳红了红脸,又踢又蹬,呼道:“你是不是失心疯了?!” 不管她怎么挣扎,秦如凉都无动于衷。 进客栈时,两人身上都淋湿了。他抱着昭阳要了一间上房,可昭阳一直抗拒,难免引来大堂上一些看客的视线,以为秦如凉是个欺负良家妇女的坏蛋。 便有人出声道:“人家姑娘不愿意,你何必强求,还是早早放了她好,不然要是报官,你吃不了兜着走的。” 秦如凉从容地付了房钱,走在上楼的台阶上,沉稳的步伐顿了顿,他回身往说话那人看去,眼神又湿又冷,道:“我夫人跟我闹别扭,官府也要管吗?” 原来人家是夫妻。那说话的人一时有些讪讪的。 昭阳也不想闹得太难看,真要是闹去了官府,大家都丢脸。索性她被秦如凉抱着上楼进房时,便埋头闷声不吭。 进了房间,秦如凉丢给她一块帕子,兜头盖在她头上,给她擦擦被雨水淋湿的头发。 随后房间里是一阵沉默。 昭阳默默地擦着头发,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忽而轻声道:“我没想到你会找到这里来,真是别来无恙。” 秦如凉看了看她,“我若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就打算跟别人在外任意逍遥快活?” 昭阳不满道:“那周公子是个好人,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什么逍遥快活?” 秦如凉挑眉,道:“那方才在茶楼你,他亲口承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却还把他当没有别有用心的朋友?” 昭阳一阵气闷,道:“那也是我的事,好像你管不着吧。” 第745章 我再说一次,跟我回家 以前秦如凉总说,昭阳的事与他没有关系。但眼下昭阳真的把他撇得干干净净,他却觉得很心烦。 秦如凉高大的身影朝昭阳走来,他的身形笼罩在昭阳面前,让昭阳有种比以往更加咄咄逼人的感觉。 秦如凉道:“你要真不想让我管,当初就不该求我帮你。我既帮了你,你也嫁给了我,就算没有夫妻感情,你现在也是我的妻子。” 昭阳一阵发窒,道:“可我们当初也说得很清楚啊,成亲只不过是个对你我都有好处的幌子,你就当你没娶,我也当没嫁,各自过各自的。” “那好像是你说的,我没有说过。” 秦如凉想,如果当初她没有不告而别,可能他会一直把她留在府里。既然娶了她,便要为她往后一生负责。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做妻子,他尚且能保证与她相敬如宾,那兴许对昭阳也可以。 他不想辜负,但照顾她却是没问题的。若是往后她要有了心上人,他还可以成全。 秦如凉本是打算试一试的。 可是后来她走了,秦如凉又想,如果这天高海阔是她想要的,那他也会成全。他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会无法接受她和别的男人坐在一起品茶聊天、有说有笑。 昭阳道:“当初不正是因为我不跟你谈感情,只跟你谈条件,你才答应娶我的吗?” 秦如凉定定地看着她,道:“所以至今为止,你都将那场婚姻当做儿戏是吗?” 昭阳道:“也不是我当做儿戏,而是你我根本就没法当真啊。我们只不过是做了个样子,又没进洞房,不是真的夫妻。” “不是真的夫妻?”秦如凉眼里神色又沉又深,“是不是进过洞房了,便算是真的夫妻了?” 昭阳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秦如凉道:“在外晃了两年,再野的心也该够了。明天就跟我回家。” 昭阳却拒绝:“我不回。” 秦如凉耐心全失,皱眉道:“为什么不回?” 昭阳贴着墙壁,默了默,深吸一口气,方才道:“那哪是我的家啊,不过是和我走过的这么多的地方一样,是一个遮风避雨的屋檐下罢了。你要我回去做什么?和你过日子?难道我要守着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男人过日子?” 她斜着头,微微扬起视线看着秦如凉,眼底里有些黯然,唇上笑了起来,云淡风轻道:“你还是放过我吧,我昭阳可不是那么窝囊的人。” 秦如凉深浅莫测地看着她。 昭阳耸耸肩,又道:“该说的也说清楚了,你找到这里来,如果是担心我和别人勾搭给你戴绿帽子的话,那大可不必。” 她说话时,兀自低了低头,笑笑,“见过的人多了,我不再单单以貌取人,不管长得再好看,也不容易去喜欢。不过真要是哪一天,我碰到了下一个我喜欢的,我会回来亲自跟你说清楚。” 她转身,往门边走去,轻飘飘道:“那,你我就此别过吧。” 刚走了两步,身后秦如凉便伸手来拽她。昭阳早有防备,闪身便躲开。 这倒是出乎秦如凉的意料,他再出手,她再闪躲,身形十分灵活。 秦如凉眯了眯眼,幽幽道:“你竟会功夫。” 昭阳道:“虽比不上你,但也会一点自保的手段。” 于是秦如凉不再客气,这次只要他不想,他就不会再让昭阳从他眼皮子底下走掉。两人你来我往,最后无疑是昭阳败在他手上,气喘吁吁,双手被他反剪在身后,堵在了墙边。 秦如凉微微一手手臂,她便若有若无地被他搂在臂弯里。 秦如凉沉沉道:“我再说一次,跟我回家。” 昭阳红了眼,道:“我也再跟你说一次,我不回!你不喜欢我,我为什么还要跟你回去!你心里有别人,你还来招惹我干嘛!” 秦如凉看着她着急又恼恨的模样,低低道:“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 “那我现在不想了行不行?”昭阳咬着牙道,“我现在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也挺好的!” 秦如凉盯着那一张一翕不甘示弱的嘴唇,蓦地又想起那年雪夜里,她勇敢地踮着脚轻轻亲了一下自己的光景。 不知道是噩梦还是怎么,那一幕后来总是阴魂不散地缠绕着他,使他不得忘怀。 他沉寂已久的心,起了波澜,一圈一圈的涟漪,自心间荡开。 秦如凉缓缓俯头下来,微微错开脸,尝试性地靠近昭阳的唇。 昭阳瞠着眼,整个人都是木然的,她甚至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凉薄的唇贴在了她唇上。 两人都有片刻的失神与恍然。 “跟我回家。”秦如凉再一次低低道,他的声音里依稀卷着两分温柔,听来悦耳。 然秦如凉却没给她回答的机会,再度覆在她的唇上,不同于蜻蜓点水的轻轻一吻,而是噙着她的双唇,像一个男人对待自己心仪的女人那样,强硬地撬开她的齿关,探了进去。 昭阳对此毫无经验,她只觉眼前天旋地转,连反抗的力气都不再有,整个瘫软在他怀。 秦如凉将她抱起,朝床榻走去,道:“既然你说没进洞房便不是真正的夫妻,那现在补上也为时不晚。” “我不……” 秦如凉沉身压下,一向冰冷的声线里也夹杂了丝丝回暖,“等你我成了真夫妻,你应该就不会再去招惹别人了。” 昭阳面色绯红,不住地踢腿蹬他,可这个人就像山一样压在她身上,岿然不动。 自己身上半湿的裙子被他大手一件件褪下,从未被男人如此亲近过的她,惶然地瑟瑟颤抖。 昭阳眼眶里含满了泪,怔怔道:“你喜欢别人,就不能对我做这样的事,你这是不负责任……” 秦如凉已经很久,都没对一个女人有这样的冲动。 但看见她流泪的时候,他没有再往下继续,大抵是怕她怨他。 昭阳又急急忙忙道:“就算是有了夫妻之实又怎么样,你我同床异梦,算什么夫妻?” 第746章 我有点怕…… 秦如凉忍下那股冲动,低低沉沉道:“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昭阳撇开头,眼泪还是从眼角淌下,道:“我不想怎么样……” 秦如凉俯下身,与她肌肤相贴,手臂从她腰际搂过,将她收进怀中抱着,在她耳边有些恨恨道:“你想怎么样,你告诉我,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应你。” 昭阳轻轻一颤,强忍着满腹酸涩和就快要决堤的泪水,哽咽道:“真的什么都应我?” “是,我都应你。” 昭阳小他几岁,听着她软巴巴可怜的声音,秦如凉陡然生出一种想要呵护她宠着她的感觉。 昭阳便鼓起勇气,转过头看着他道:“我想要进入到你的心里,你也答应我吗?” 两人相隔咫尺,能看进彼此的眼里。秦如凉良久没说话。 昭阳便有些溃败了,强装笑颜,道:“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可能是件难事,做不到便算了,你放开我罢。” 秦如凉不是很会说情话,有些生硬地道:“好,今日就让你进去看看,你是不是已经在里面。” 昭阳瞳孔扩大,张着双眼愣愣地望着他。 秦如凉重新吻她,口齿间道:“不然我千方百计来找你干什么,你招惹了我,却又跟别人跑了怎么办?不然我想补上这洞房干什么,我要让你跟我实至名归。跟我回家以后,我就不再放你出来游山玩水了,更加不可能允许你和别人有说有笑。” 昭阳眨巴着眼,红唇嫣然,她似想说话,秦如凉便移开她的唇,去吻她的下巴和耳垂。 昭阳微微喘道:“那我回去以后,岂不是会被你永远关在家里?” 秦如凉应她道:“要再想出来,也是我陪你出来,以后不会让你一个人出来。” 秦如凉抚弄着她稚嫩的身躯,昭阳脸上飞起醉人的红晕,有些慌张无措,又茫然道:“那你喜欢我吗?你会对我有感觉吗?我知道男人都是占有欲很强的,或许你不喜欢我,却又不想我去喜欢别人,你想要一直霸占我,才这样诓骗我……” 此时秦如凉已经抵在她的身子入口,那火热的意味,烫得昭阳一个劲往后缩。 秦如凉深沉地看着她,微微往前送了送,道:“你说呢,我对你有感觉吗?我不否认我有很强的占有欲,但对于我不喜欢的人,没必要去霸占着。” 昭阳能够感受到,他是有感觉的,他现在对自己的感觉还很强烈。 秦如凉将自己缓缓送入她身体里时,她浑身绷紧,秀眉紧皱,声音断断续续道:“你能不能……多跟我说几句话,我有点怕……” “怕什么?” “怕疼,听说会很疼……” 昭阳话一出口,秦如凉便停顿了下来。因为他明显地感觉到,前面有一层阻碍。 她这是第一次? 他原以为,两年前在流匪手中救下她之前,她已经被流匪掳走多日,又是一个弱女子,便想当然地认为她在那些混账手上受了欺负。 后来昭阳又没有否认,还拿自己的清白要挟他配合她演戏。他就更加以为是真的了。 尽管如此,他也从未嫌弃过她,他只觉得她更加需要被保护,需要被疼惜。 可眼下秦如凉才意识过来,这女人根本就是在忽悠他。亏他当时还真的担心,这女人没有了贞洁,会自寻短见。 秦如凉眯着眼,强忍着想要将她狠狠折腾的冲动,道:“不是说没有了清白和名声,你活不下去了吗?你根本没让那些杂碎碰过。” 昭阳晓得露馅了,抿唇道:“那,那我总得想办法保住我自己的清白啊,我只想留给我喜欢的人……” 她是第一次,秦如凉就更加不能莽撞了,他暗暗吸了一口气,气道:“哪有女人拿自己清白开玩笑的。” 昭阳刚想回嘴,便被秦如凉握着细腰,迅猛而利落地贯穿,一下子沉入她的身子里去。 昭阳猝不及防,一阵粗糙的撕裂的疼袭来,她手指一下就掐在秦如凉的手臂上,头枕在枕上往后仰,张口说不出话,顿时眼泪就下来了。 她被秦如凉占有了。 蓦然间就想起曾经她哥哥与她说过的那番话——等这个男人追着自己回来的时候,他就真的是自己的了。 眼下她才有那种真真切切的感觉。 秦如凉一动不动,尽管自己忍得青筋暴起,他还是一遍一遍吻着她,安抚她。 “好疼……” “一会儿就不疼了。” 后来痛感消了一些,他十分轻缓温柔地开拓,除了之前有干燥粗糙的疼痛,后面好似就湿滑了起来。 昭阳抬腿就盘住秦如凉的腰,秦如凉顿时抽了一口冷气。他已经在很辛苦地抑制了,这女人是恨不得自己把她活拆了吗? 秦如凉强硬地把她双腿从自己腰上放下来。 昭阳细喘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啊?我成亲之前,教我洞房的嬷嬷是这样教的啊……” 秦如凉怜爱地亲了亲她的眉眼,道:“慢慢来,一下子那样,你受不住的。” “哦……” 昭阳抱着他的腰,埋头在他颈窝里,甜甜蜜蜜地任他带着自己一点点去探索男女之情。虽然这第一次不好受,可她心里觉得十分满足。 昭阳细细娇娇道:“你要了我以后,我是不允许你纳妾的,你只能有我一个。” “还有,不管你军中有什么事,你都不能留在军中几天不回家,我每天都要等你回来,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去军中找你。” “你不能跟你的那些下属去花天酒地,就算是应酬,也不可以搂搂抱抱别的女子。” 她一通说下来,秦如凉嗓音极其沙哑道:“不疼了?” 昭阳下意识地动了动腿,收力紧紧绞了他一下,秦如凉闭了闭眼,又吸了一口气。 昭阳感受了一下,道:“好像顾着和你说话来了,就不怎么疼了。” “是么。”秦如凉道,“那你继续说,你说什么我都听着。” 话音儿一落,昭阳还不及再开口细数他们的婚后生活,就被秦如凉擒着腰,深深撞了进去。 昭阳呜咽一声,那种疼痛中伴随着酥麻的感觉让她防不胜防。 后来她浑浑噩噩,脑子里一片空白,哪里还能说出一字半句。全在秦如凉的进攻里化作一声声娇吟。 边城里的姑娘们说得对,大将军孔武有力、身材高大,被他啃过一晚以后,没个两三天,都下不来床。 当初昭阳听到这样的传言时,也不过是一笑置之。眼下他们俩的洞房虽是迟来了这么久,可竟真与边城姑娘们所说的别无二致,三天下不来床…… 第747章 是恨不得让朕干翻他 听说茯苓跟夜徇回了夜梁以后,十月怀胎,一举诞下一双同胞子。 喜讯一传开,夜梁皇大喜,更是往北夏递来信件,还不忘在信件里得意一番,说他夜梁皇室子嗣绵延、福泽深厚云云。 为此,大楚朝堂上就不淡定了。争相传阅过夜梁皇的来信以后,愤慨道:“夜梁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讽刺我大楚皇室子嗣凋零吗?安南公主虽为他们夜梁诞下子嗣,可怎么也是我大楚的人!” 继而百官们意识道,好像大楚的皇家子嗣……确实很单薄。 据打探得来的消息,不管是北夏还是夜梁,皇子公主们加起来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再算算皇子下面的孙子,更是好几。 再来看看大楚,有几位皇子几位公主呢? 百官们悲催地发现,他们就只有一位东宫太子! 于是百官们就试探地问女君:“皇上,夜梁这是摆明了嘲笑我们大楚呢,皇上就不想多添一个皇子或者是公主堵一堵他的嘴?” 沈娴不当一回事,道:“夜梁皇老了,喜欢炫耀这个,就让他炫耀吧。老头子总是要有点寄托的,不然多无趣啊。” “可……可这……我大楚就只有一位太子,也不像话啊!要不皇上再多生几个?” 于是就有朝臣从子嗣问题扯到了后宫问题,认为后宫还是多添几个人比较好,这样有利于给皇家开枝散叶。 沈娴揉了揉额头,清了清嗓道:“诸位爱卿以为朕现在的皇夫如何?” 朝臣们想了想,还是说得比较好听的:“皇夫殿下身份尊贵,又德才兼备,当然是万里挑一。” 沈娴道:“这不就得了,朕要是再添后宫,皆不如他,添来做什么?” 朝臣们想想,觉得也是,又有些不甘心道:“那皇上起码得与皇夫多生几个孩子!” 后来,这一帮大臣急得不行,每天早朝上奏公事之余都会化身为催生团,苦口婆心地劝沈娴给皇家开枝散叶。 苏羡坐在旁边一本正经地听,沈娴扶着额头,十分伤神。 沈娴没想到,皇家生多少个孩子,也可以被大臣们拿来作为两国之间的较量。 这是没什么可比的了么,居然比生孩子!明明还可以比国力比财力比人民的凝聚力! 沈娴把自己的这一想法告知百官,表示咱们应该把目光放得长远一点,不应该为了这点小事斤斤计较。 大臣们却道:“我大楚国力比夜梁强、财力比夜梁厚、人民凝聚力比夜梁大,这有什么可比的!眼下就夜梁的子嗣比我大楚多,不行,臣等咽不下这口气!” 有时候朝臣之间的攀比心也是很奇怪的。这一点沈娴很不能理解。 后来被催得实在很烦了,沈娴就道:“这生孩子一事,又不是朕一个人的事,若是皇夫不想生,朕能有什么办法!” 她心想,反正苏折也不在朝上,暂且把这锅推给他,他怎么也得替自己背好吧。 此话一出,百官沉默。 原来不是女君不想生,而是皇夫不想生啊。 不行,必须得想办法让他生。 于是下朝以后,沈娴收到了百官匿名送上来的礼物,派贺悠做代表,负责把礼物送到沈娴面前去。 彼时沈娴在御花园里,眼角抽搐地看着大大小小的锦盒堆满了面前的石桌。 她随意打开几样来看,有十全大补丸,有精美春宫册,还有各种助兴的内服外用的药物…… 关键是她想追究还无从追究,全是匿名送的,她根本不知道具体哪位官员送了哪一样。 沈娴好气又好笑道:“这帮大臣,宝贝还挺多啊,这是把朕当淫棍了么?” 贺悠乐见其成地笑眯眯道:“大臣们也是着急,希望皇上能多添皇子。” 沈娴郁闷道:“这又是送教程,又是送药助兴的,哪是希望朕多添皇子,看这架势,是恨不得让朕干翻他。” 只要没当着苏折的面儿,沈娴说话也是没脸没皮,且底气十足的。 “……”贺悠抬头看向沈娴身后悄无声息走近的人,面色有点莫名的复杂,又好像有点幸灾乐祸。 沈娴尚还无知无觉,又道:“平日里朕就已经很由着他了,这要是再用这些东西,他岂不是还要上天?” 贺悠憋着笑,垂头应道:“皇上说得也是……” 沈娴叹口气,道:“说起来,朕在他面前,确实毫无君威可言。这帮大臣真要是为朕好,哪是该送这些药,要送也该送朕几盒舒筋健腰丸。” 话音儿将将一落,沈娴冷不防就抽着眼皮看见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拿了桌上的一只盒子,打开来闻了闻里面的药丸。 沈娴回过头去,恰好看见苏折站在她身后。 “这药倒是好药。”苏折缓缓挑起了眉梢,又把盒子合上,转手去拿桌上的那本春宫册来看。 沈娴见状连忙阻止,严肃道:“你别看,当心学坏了。” 苏折淡笑着睨她一眼,道:“真要想坏还需要学?我看看也无妨。” 方才沈娴一个人翻看这春宫册的时候面不改色,现在苏折当着她的面翻开看,她感觉自己可以去找块豆腐撞死了。 这时贺悠已经很识时务地退了下去。 沈娴耳根染上一层绯红的色彩,一直蔓延到了衣襟下。她硬着头皮道:“你别看了,这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大臣送的,仔细污了你的眼。” 苏折合上春宫册,视线淡淡扫过桌上的东西,如春风拂耳般微微笑道:“那你想好用哪一样干翻我了吗?” 沈娴抬起头,冷不防对上他的视线,干干笑了笑。 苏折亦笑了笑,“听说我还要上天,让你毫无君威可言?” 沈娴后退两步,道:“随口说说嘛,当不得真的。我总要找个借口去堵住大臣们的嘴啊……” 苏折上前两步,道:“其实我可以让你骑在我身上的,就怕你不敢。” 沈娴承认自己很怂,“我,我确实不敢。那个,我想起来还有事情没做完,我先去做事了啊。” 苏折窄了窄眼帘,由她开溜。 反正到了晚上,沈娴总归是要回来睡觉的。 第748章 你舒不舒服啊? 是夜当沈娴从浴室里出来时,苏折正疏懒地靠在枕上看闲书,他轻声细语问:“今天累么?” “有、有点。” 苏折抬眼看她一眼,淡笑了一下,道:“那便上床来睡。” 沈娴在里侧躺下,听着他手里翻着书页的声音,觉得十分宁和。一时间很有些放松,却了无睡意,蹭过去轻轻环住他的腰,就朝堂里的一些政事,向苏折讨教。 白日里苏折不会过多干涉政务,但到了晚上,只要沈娴缠着问他时,他总是会详尽而耐心地给她解答。 苏折一只手搂了她,手指隔着寝衣,轻轻摩挲着她的肩膀。时光悠悠,他们可以一直这样相伴到老。 可不知是不是白天里接触了一些不良东西,让沈娴感觉他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生出一种异样的情愫来。 她心头有些烘热,缠得苏折有些紧。便埋头蹭在苏折的衣襟里,若有若无地碰到他衣襟下面的皮肤。 只听得耳边书本掉落在地的声音,下一刻沈娴便被苏折捞起来,坐在他的腰身上。 沈娴与他相对片刻,她悄然红了耳根,眼神里有些滟潋。她轻轻伏在他身上,歪头亲吻了一下他的喉结。 沈娴发现,自己的唇将将亲到他时,便有了反应。 苏折闷声低笑道:“你很少这样主动,看样子学坏的不是我。” 沈娴不服气,脸皮发热道:“只准你每次扑倒我,就不准我扑倒你哦?” 苏折好整以暇道:“我当然是十分乐意的。” 沈娴想起以往每一次苏折都会在她身上留下吻痕,她是不是也应该试着在他身上留下吻痕? 于是沈娴拨开他的衣襟,衣襟下是结实紧致的线条肌理,只不过沈娴舌头过于笨拙,在他皮肤上游走,却始终弄不出一道像样的吻痕。 她还在再接再厉的时候,听得苏折叹了一口气,似忍无可忍,一翻身就把她压在了身下,手上不客气地拨开她的寝衣,露出肩膀锁骨,看了看有些迷离的沈娴,低低道:“想学吻痕?我教你。” 说罢他俯头便含住了她,舌尖辗转,酥酥麻麻,瞬时传遍她全身。 她险些叫出来。 苏折一面吻她,一面伸手往床头打开一只锦盒。 沈娴见状,惊道:“你什么时候把这些拿回来的?你还真吃不成?” 苏折细碎地吻着她的颈项,道:“既然是群臣好意,你我当然应该接受。只不过这药不是给我吃的,是给你吃的。” 可是沈娴等了一会儿,却不见苏折把药拿来喂她。 她刚想开口问,冷不防苏折的手就顺着她的腰肢滑了下去。刚刚碰到她时,她吸了一口凉气,脸上更加烫人。 她早已情动,十分湿润了。 苏折顿了顿,便越发深沉地吻住她,她手上无力阻拦,只很快的空当,苏折手指尖拈着那枚药丸,便送进了她的身子里去。 沈娴感觉幽幽一凉,接着就了无痕迹。 药丸在湿热的身体里很快化开,一种奇异的感觉蔓延开。 沈娴有些受不住,在他身下扭着腰叮咛。她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空虚和饥渴,喃喃道:“苏折……” 苏折一步一步诱哄她:“想不想立君威?那你得把我压在下面才行。” 说着便提着她的腰身,自己躺在下面,让她分腿跨坐在自己腰上。 沈娴连连喘气,很羞耻地感觉到自己弄湿了他,有些抗拒道:“这样不行……” “哪里不行?”苏折一边问着,一边擒着她的腰微微抬起,让自己抵入她的腿心里。 在沈娴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随之苏折便一松手,她浑身无力,径直给坐了下去。 这一长驱直入,连根没进,直直把她撑满,她本能地极力缩绞,却承受不住这刺激,当即伏在苏折身上连连哆嗦,身下不住地吮吸抽搐。 待缓了片刻,沈娴便不住地扭腰上下迎送,苏折会扶着她的腰,每次都配合她尽根深入。他眼里情潮堆积,眼前的女子绽放得美艳逼人,且又带给他无上的快活。 沈娴双眼迷离地望着他,手指抚摸着他的眉目,妩媚入骨地问:“你舒服么?” 苏折不答。扶着她腰的手越发往下用力。 沈娴去亲吻他的眼睛,又问:“你舒不舒服啊?”他要是不回答,她便不动了。 苏折强忍着翻身把她压下的冲动,沉哑地应道:“很舒服。” 沈娴极其喜欢看他因为自己而情动,又从他的答案里得到了很大的鼓舞,她满是心动,她当然想让他感到舒服,想让他体会和自己一样的愉悦。 她力气也不小,往下套送的同时,用力地缩绞他,可时不时听见他低喘吸气的声音。于是沈娴一边眯着眼紧盯着苏折的脸,身子迎送得越发勤快。 苏折半窄着眼帘,眼里幽深一片,他动着双眉,道:“我这样好看?” 沈娴俯头就去吻他,沙哑道:“好看极了。苏折,我极是喜欢看你这样……” 原来在上面是这样的感觉。 后来苏折似乎想反被动为主动,但沈娴不舍得从他身上下来。两人便暗暗抗衡着,苏折压着她的腰段,一次次狠狠闯入碾磨她,让她眼前一片花白,整个人淹没在快潮里。 苏折轻挑着尾音道:“让你骑上了,你还不打算下来?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耐力。” 趁着她反应不过来,苏折便轻巧地翻身压住她,沉身猛闯而入。沈娴根本无法抑制自己抬腰去欢迎他…… 恍惚间,苏折与她交颈,轻声道:“阿娴,还想再要个孩子吗,你若是想,我们可以再要。” 沈娴拥着他的头,娇声呢喃:“那你说再要个男孩子好还是再要个女孩子好?” “我都可以的。” 若不是有了阿羡,苏折本身不是很喜欢孩子,沈娴是知道的。她也能感觉到,他没打算再要一个孩子,不然每一个月里为何他只有在她安全期的时候那么如狼似虎地要她,而在她易受孕的这些天里,便很能够克制自己? 今晚便是沈娴易受孕的日子,所以苏折开始的时候才没动她。但如果她主动想要一个孩子的话,他也不会拒绝。 沈娴紧紧攀着他的后背,摩挲着他腰背上的疤痕,曲腿缠着他,迷蒙道:“你苏折的孩子不会有笨的,如果再生个男孩子,要是太聪明,将来与阿羡做敌人怎么办?” “嗯,你的担心不无道理。” 沈娴眯着眼笑起来,随着他的动作上下起伏着,又缠绵道,“可如果是个女孩子,不管随我还是随你,肯定也没有丑的,她要是生得太漂亮可爱,你更多的去疼她了怎么办?” 苏折低低问:“你会吃醋?” “当然会……”苏折扣着她,抵入她身躯里彼此勾缠,沈娴还有一个字卡在喉咙里,等溢出来时便化作低吟,“啊……” 苏折若有若无笑道,“看来生男生女都不太妥。” 沈娴咬在他肩头,含糊道:“对,不妥……我们有一个阿羡,就够了……” 第749章 每个人都有点小秘密 连青舟从江南回来时,带给苏羡一只还没有孵化的鳄鱼蛋。 看得出来,苏羡非常喜欢,每天一有空闲,就守着那鳄鱼蛋,等着它破壳的那一天。 后来有一天风和日丽,鳄鱼蛋破壳了,里面钻出来一只小巧的鳄鱼。苏羡从小对鳄鱼都是很有好感的,给那小鳄鱼取名叫来来,并悉心地照料它把它养大。 照苏羡那细心周到的程度,别说一只鳄鱼了,就是给他一个婴孩,恐怕他也能够抚养长大的。 要知道当初在大臣们劝沈娴多生皇子以后,苏羡还贴心地安慰沈娴道:“要是有了弟弟妹妹,你和爹没空养他,可以交给我来照顾、把他养大。” 现在苏羡走到哪里,身边都跟着一只小鳄鱼,也算给了他一个慰藉。 得空时,沈娴与苏折一同出宫去转转,想起已经很久没回苏折以前的那个家了,沈娴便决定带苏折去看看,说不定能让他想起什么来。 苏折主院背后有一片竹林,沈娴想着那枚苏折曾送给她的竹笛已经十分老旧斑驳了,她舍不得戴在身上,便打算用现成的竹子重新做一支出来。 眼下两人拂衣坐在竹林里,清风悦耳,竹林里沙沙作响。 两人颇有闲情逸致,拿来刻刀,折来竹节,在上面雕刻纹路。 沈娴一边刻着,一边讲述回忆着许多年前苏折刚赠送她竹笛时的光景。她嘴角染着笑,面上神情十分柔和。 手里的竹节十分圆润,稍不注意便容易打滑,所以沈娴刻得不是很好。 苏折黑衣袭地,发丝如墨,他手里捻着竹节,手里的刻刀一刻一刀,细致而流畅地刻出清晰的纹路。 仿佛回到了那一年,他亦是坐在竹林里,给她精美竹笛时候的光景。只不过那时候他是孤独一个人,现如今他身边有她陪着。 他唇边便若有若无地噙着笑。微微垂着眼帘,专注着手上,边对沈娴轻声细语道:“这竹子不是平整的一块,在上面雕出花纹很费力,仔细别伤着手。” 沈娴道:“别小瞧我,要不我刻的给你佩戴,你刻的给我佩戴吧。” 苏折道:“好。” 许是这竹林里头很久没人打理,使得这里面的竹子长得野了些,自然便有一些动物喜欢到这竹林里来栖息。 这时一尾青色的蛇正盘旋在竹子上,蠕动着身子,吐着信子缓缓朝沈娴那边爬去。 若不是它吐出的鲜红信子,它的蛇身几乎与竹子的颜色融合在了一起。 苏折眼角微光凝了凝,手里的刻刀停顿下来。 他连头也未抬,伴随着一阵风起,整个竹林沙沙摇曳不休,在那尾青蛇想要摇头晃脑地靠近沈娴时,苏折扬袖盈风间,手指捻着刻刀,便精准利落地射了出去,直直钉准了青蛇的七寸。 结果沈娴歪头来看苏折手里的竹笛时,见他只完成了一半,可那上面的刻纹却与当年那支竹笛一模一样。 沈娴问他:“你的刻刀呢,怎么不见了?” 苏折一本正经地在地上找了找,道:“方才还在的,一不留神就找不到了。” “方才起风了,可能是被竹叶给盖住了。你仔细别踩到坐到就行。” 后来还是沈娴把自己的刻刀给他,他才完成了剩下的。一支崭新的,与以前一模一样的竹笛,重新躺在了沈娴的手心里,温温润润的,上面还带着苏折的温度。 出竹林时,沈娴回头往那根竹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竹子上的那尾青蛇痛苦地扭成一团,上面插着的正是苏折的刻刀。 她眯了眯眼,不置可否。 回去以后,沈娴便时常盯着苏折看,那眼神里爱意不减,又添了几许深意。 苏折道:“在看什么?” 沈娴勾了勾唇,应他道:“我发现你还和以前一样,一点儿没变。有时候十分恶劣,却又让人发作不出来。” 苏折淡淡笑了笑,道:“我哪有那么坏。” 沈娴笑眯着眼,也不说好坏。 后来有一段时间,沈娴背着苏折,似在揣摩、描画个什么东西,只不过她不喜欢用毛笔,还是喜欢用炭笔。 炭笔描画出来的东西,在她手上变得明暗有致、棱角分明。 有几次被苏折撞见了,沈娴像做贼似的赶紧藏着。 苏折看了两眼她躲在身后的双手,手上拿着一张画纸,便微窄了窄眼帘,终于问出口:“在画什么?” 沈娴想,终于有一件事可以用来吊苏折的胃口了,她感到十分满意,有种总算可以出口恶气的感觉。 沈娴道:“没什么。” 苏折挑了挑眉,向她走过来,道:“给我看看。” 沈娴把画纸揣进袖口里,起身就躲开他。苏折站在书桌这边,沈娴站在书桌那边。 沈娴好笑道:“你越是想看,我便越是不想给你看。” 苏折又往她这里走了两步,看那样子是打算跟她明抢了。 沈娴抬手止住他,严肃道:“你别过来,每个人都有点自己的小秘密不想给别人知道,我也一样。” 苏折还是选择了尊重她的小秘密。 沈娴闲时与苏折在一起,又喜欢把玩他的手。那手指洁白如玉,匀称修长,十分好看。沈娴常常勾着他的手指,觉得他全身上下无一处瑕疵,几乎完美。 苏折将这归于她新养成的小习惯,比如以前她喜欢摩挲着他衣襟上的暗纹,现在又多添了一样,喜欢摩挲他的无名指。 沈娴叫了内宫织造局的人来,把画好的图纸交给他,让他按照图纸上的尺寸和样式去把东西做出来。 织造局里的人个个都是手艺高超的,对着沈娴的这点要求不是难事。 半个月以后,经过精细的雕琢和打磨,织造局终于把成品送到了沈娴手上。 沈娴打开盒子看了一眼,与她图纸所画一模一样。 这日中秋,两人相约夜里出宫,去阳春河逛逛。因而苏折一直在等沈娴处理完政务,回寝宫来更衣。 两人相处的方式很自然舒适。 白日里有时候苏折会带着阿羡去御书房陪沈娴,他也可以教阿羡一些东西。有时候则留在中宫,不会去打扰到她。 后宫里的琐碎事务,都交由崔氏去打理,若是隆重一些的事,便来请苏折做决定。 苏折偶尔也会在沈娴耳边进一进“谗言”,插手管一管朝中事务,亦或是沈娴偷懒的时候,由他代劳。 苏折一边一本正经地说着后宫不得干政,一边替沈娴把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只是他这个度把握得十分精准,既不过分干涉,也不让沈娴太过劳累。因而朝中总有三五本奏折是参奏弹劾他的,也无伤大雅。 从窗外看去,见黄昏日暮时分,沈娴一身皇袍从园里的花草树木间行过,正掐着时间回到中宫来。 她手里捧着盒子,脸上带着悠悠笑意,进来凑到苏折面前。 看得出她十分高兴。 沈娴把锦盒放在窗台上,还道:“我回来得应该不算晚吧,一会儿我们出宫去逛灯会应该还来得及吧。” 苏折道:“天还没黑,自然来得及。” “那就好。”沈娴伸手就把苏折抱住,埋头在他衣襟里。 ps:话说,之前说话在年前完结,还真掐准了点儿,祝大家情人节快乐。后面就是最后一章完结章了哦。 第750章 一切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大结局) 不管过去了多久,她都很喜欢这样抱他,手环到他腰后,享受静谧的片刻。 只今日不同,沈娴手绕到苏折身后的窗棂上,打开锦盒,一手悄然握住苏折的手。随后她直了直身,在苏折垂眼注视下,将一枚金色镶有红色宝石的指环,戴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难怪前些日子,她喜欢把玩着他的手,竟是比着那尺寸来的,戴在他的无名指上,大小将将合适。 那明亮的金色指环与他手指相契合,几乎是完美无瑕。衬得他的手指洁白如玉,十分修长匀称,仿佛世间一件无可挑剔的艺术品。 苏折低头看着,神色难得有些怔愣。 沈娴轻声对他说:“这是戒指,男女一对儿的,戴上以后就再不摘下来。只有成婚的夫妻才戴这样一对儿。往后别人若是看见你和我戴着这样的一对儿戒指,便知道你是我的男人。” 苏折听来受用,手指拿过另外一枚小巧些的戒指,细致地戴在沈娴的无名指上,问:“是这样吗?” 沈娴眯着眼睛笑,抬手与他十指交握,两人无名指上的金色戒指十分美丽。 她道:“是这样。” 苏折看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神色不定,不由想起了多年前。 多年前,沈娴还是静娴公主、是大将军名义上的将军夫人时,自她重回将军府,闹了大将军秦如凉娶妾的婚事以后,性情较以往就大不一样了。 那日苏折虽没有出现在沈娴的面前,却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把一切尽收眼底。 后来她怀着身子、诸多不便,苏折让连青舟去看望她,常给她送些东西。却没想到她自己画了小人书,让连青舟拿去帮她卖。 苏折初初收到连青舟送来的那一沓画稿,不是以往他教她画的水墨画,而是用炭笔勾勒线条,粗糙和精美的视觉感融合得十分恰当。 后来连青舟把沈娴所画的所有画稿都拿过来给苏折过目。 彼时苏折一身轻衣,坐在竹林里,一阵风起,带着竹叶,把白色的画稿吹得一地都是。 他每一张都很认真仔细地看,有时候眉头微皱,有时候又眉梢轻挑。 连青舟进竹林时,见苏折身边铺满了画稿,而他似乎看得挺有兴致,颇感诧异。 老师何时对这种后宅里的家长里短、勾心斗角有了兴趣?这种小人画在市面上多是受姑娘们喜欢的。 连青舟便温笑道:“原来老师也喜欢看这个。学生也长见识了,原来这家宅后院里,也是大有文章。只是不知,公主她哪来的这么多明争暗斗要画?” 良久,苏折才清声道:“这源于她的处境和生活。大抵,这画上的内容,与她所经历的内容,差不离。” 所以他是在透过这些小人画,去看将军府里的那个顽强的女子。 苏折知她艰难,却不能明着插手帮她。她需得领悟过其中的艰难,才会有足够的勇气去反击。 他只能默默地站在她背后,时不时悄悄扶她一把。 连青舟便不再多言。 后来,苏折捻着那一张张画稿,整齐有序地收拾起来。中途他动作顿了顿,忽然轻声道:“最近民间里,很时兴用这样的黑炭描画么?可有人教她这样画?” 连青舟应道:“学生除了在公主这里见过以外,不曾在其他地方见到过,也不见公主那里有教画的师傅。” 这些画稿看起来不像是大楚应有的东西。 后苏折起身,淡淡拂了拂衣角沾上的竹叶,手里拿着整齐的画稿,若有所思道:“我想见见她。” 后来连青舟便借自己生辰之故,邀请沈娴去他家做客。 苏折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那时候沈娴在房里睡着了。 他站在她床边静静地看了许久,终是没忍住,伸手去抚她的眉眼。 苏折知道,她和以前不一样了。说她是变了一个人,一点也不假。 她机警、戒备,当时苏折若是闪得慢了些,定然就被沈娴给发现了去。 苏折太了解以前的沈娴,因为那是他手把手教起来的,她会什么、不会什么,她性情怎样、心机如何,苏折都一清二楚。 而这个沈娴所会的很多东西,都不是他教的。 她烤的生日蛋糕不是大楚有的,她跳的舞不是大楚有的,就连她吹的曲子、唱的歌也不是大楚有的。 在她做静娴公主的童年里,根本不曾有人教过她这样跳舞、这样唱歌。 但是那年除夕,那甲板船上的舞姿和她口中不经意间轻哼出来的调子,都能让他鬼迷心窍。 此时,沈娴见苏折手指摩挲着着无名指上的戒指,轻轻细细地转动着,略显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娴便问:“阳春河边不知道还有没有同心面吃?” 苏折道:“每年都会有。” 沈娴便眯着眼问:“那年的同心面是多少钱来着?” 苏折随口道:“五文钱,多出一文给你加了个鸡蛋。” 苏折意识到什么,手指停止了转动戒指,抬头便看见沈娴斜倚在窗前,斜睨着他。 沈娴道:“我虽然常给你讲我们过去的事,但是却不记得有讲过同心面花了几个铜板,还加了一个鸡蛋这件事。” 苏折仍是一本正经:“哦?你没讲吗?大抵是你有讲过,但是又真的不记得了。” 沈娴道:“苏折,你逗我很好玩是不是?” 苏折想了想,道:“有点。” 沈娴道:“那也是我乐意配合你给你逗。” 两人对视半晌,蓦地又心有灵犀地笑了起来。 天边霞光散去,夜色降临。 华灯初上时,两人紧牵着手一同从东宫走出,向那阳春河的方向行去。 沈娴不禁外头看了看苏折,见那灯火掩映在他眼眸里,宛如星辰般,悠远而又温暖。 苏折没看她,看着脚下的路,却是抬起牵着她的手,在她无名指上轻轻吻了一下,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沈娴心里一动,问:“方才我见你走神了,你在想什么?” 苏折轻缓地道:“我在想,这夫妻才能佩戴的一对戒指,是不是大楚很时兴这个?” 沈娴道:“不时兴,史无前例。这个只有你我才有的。”她又问他,“你喜欢吗?” 苏折亦侧头看了看她,眼里跳跃着光火,道:“我很喜欢。” 今夜的苍穹里,月色皎洁,星辰遍布。 他牵着沈娴的手,一如从前,在面具摊铺前,买了两枚鬼畜面具覆在脸上,随后走进了灯火如织的人潮里。 苏折想,他前世定是积德行善,今生才得以与她相识相爱。 他一直都知道,他与她真正的相逢,追溯以往,是在那山上的一场烈火如歌里,是在她扬手杀人的一瞬间。 原来,一切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 在大楚的历史上,这位女君也是受世人敬仰的一代明君。 她的后宫里,终其一生,只有一位名正言顺的皇夫。以及只有一位皇家正统血脉的太子。 世人说起这事时,也不知是该流传为佳话,还是该有一点惋惜和遗憾。 毕竟历朝以来,从没有哪家皇室只有一位皇子的。 太子十五岁登基,女君从皇位上退下来,从此携皇夫云游四海,终年不见影迹。 大楚新皇治国有方,德才卓越,在往后的十年里,将大楚推向了最繁华鼎盛的时期。 新皇登基十五年,更换国姓,由沈姓易为了苏姓,同时吞并了北夏,最终两家合为一脉。 (全文完) 作者的话: 之前总盼着早点写完,然后大家欢欢喜喜过大年,现在真要完结了,心情有点复杂,伤感得我午饭多吃了两碗饭(正经严肃脸)…… 苏折和沈娴的故事并没有结束,只是我觉得在此处停笔刚刚好。虽然很伤感,有种把我自己辛苦养大的娃拿去野外放生的感觉,但我还是祝福他们哈。 十分感谢支持正版的小伙伴们的不离不弃,正是有了你们的陪伴,我才能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完成一部又一部的作品(此处每人摁住亲两口)。也十分感谢,每一位给我投饭团、喂汤圆、啃麻团、塞粽子和让我一桶浆山的小伙伴们,非常感谢!(此处深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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