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藏师》 第一章 小偷突遭杀戮 引子:西藏镇魔图 唐卡也称唐嘎、唐喀,是藏文音译,特指用彩缎装裱后悬挂供奉的宗教卷轴画。它是藏族文化中一种独具特色的绘画艺术形式,题材广广泛,内容涉及西藏民族的历史、政治、文化和社会生活等诸多领域,被历史学家尊称为“藏民族的百科全书”。 中国大陆现存的传世唐卡大都是藏传佛教和苯教作品,其中有两幅名为《西藏镇魔图》的唐卡,尤其引起了历史学家们的关注。 该唐卡是西藏自治区文物管理委员会在整理罗布林卡文物时发现的,大小一致,内容相同。唐卡的画面高152.4厘米,宽73厘米。图中,魔女裸体仰卧,双脚微曲,右臂上举,手腕下垂;左臂上抬,手腕弯过头顶。身上有山有水,脉络清晰,全身各处修建了许多大小寺庙,其中包括传为公元七世纪修建的镇肢、再镇肢等十二镇魔神庙。 《西藏镇魔图》的内容来自于吐蕃王松赞干布、唐朝文成公主、尼泊尔尺尊公主联手在拉萨修建寺庙镇压地底女魔的久远传说,但在罗布林卡文物发掘之后,另一则传言也渐渐浮出水面—— 当年,文成公主入藏时,其主要目的并非联姻,而是以此为契机,带领当时的“瓦岗寨三千伏魔师”镇杀女魔,为天下消除“女皇参政、月华蔽日”的大祸。入藏后,瓦岗寨伏魔师与西藏、尼泊尔、印度、锡金、泰国等地的得道高僧一起,奉献自身骨血,共同绘制了具有无上法力的“西藏镇魔骷髅唐卡”,把女魔永久地镇压于西藏布达拉宫山底。 骷髅唐卡是藏地不传之秘,随着“镇魔”结束,该技艺也湮没于历史长河中。 从藏传佛教的角度看,“镇魔”已经完成,西藏各地人民过上了文明开化的生活,但时至今日,历史学家、考古学家由罗布林卡的《西藏镇魔图》入手,再度探寻“镇魔”真相,却有了震惊中外的巨大发现…… 第一章 小偷突遭杀戮 阳光有些炫目,关文移动了一下位置,完全躲入檐下的阴影里,松松地握着铅笔,在写生簿上快速地涂抹着。 他画的,是扎什伦布寺的密宗院大殿飞檐与远处的尼色日山诸峰。灰色的瓦,灰色的草,以满山五颜六色的经幡为背景,形成强烈的对比,更显出扎什伦布寺的古老宁静。 在寺内,关文的心永远都是宁静淡泊的,如同大殿内外终年不熄的酥油灯,无论人来人往变换多少次,灯仍是灯,不为任何人而容颜更改。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了由前院走过来的一队奇怪的人。他们既不是衣着鲜亮的游客,也不是满身尘土的朝圣者,更不是披着绛红僧袍的本寺修行者。 这队人总共有十五名,无一例外,全都穿着宽大的黑色风衣,风帽拉起,低低地遮住了额头。 排在队伍末尾的那人经过关文身边时,忽然转过头瞥了他一眼。一瞬间,关文眼中仿佛有两颗星子突然炸开了,对方的眼神犀利明亮,带着一种极睿智、极敏锐的湛湛光芒。 关文立刻判断出,那是一个容颜姣好、秀外慧中的年轻女子。他是画家,有着非同一般的观察力,自信不会看错。 眼神交错的刹那,关文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被轻轻触动,那女子的容颜看上去似曾相识,但在记忆中搜寻,却又渺然无踪。 那队人鱼贯进入密宗院的灰色木门,木门随即关闭,挡住了关文的视线。不过,他记住了对方身上的味道,那是极其淡雅的香水味,香远益清,并未被寺内空气中弥散的酥油味、檀香味盖住。 关文走进强巴佛殿的时候,腋下夹着写生簿,两边耳朵上各夹着一支铅笔,眉头习惯性地皱着,正在构思角度,考虑怎样才能把黄昏中的强巴佛画得更为仁慈悲悯,画出那天下无双的巨大铜佛内心的复杂世界来。 强巴佛就是汉地佛教的弥勒佛,在藏传佛教中,强巴佛是掌管未来的佛,所以深受信徒的崇敬。强巴佛殿,藏文叫做强巴康,由九世班禅曲吉尼玛于1914年主持修建。佛像高26.2米,肩宽11.5米,脚板长4.2米,手长3.2米,中指周长1.2米,耳长2.8 米,是世界上最高最大的铜塑佛像。 关文一直认为,西藏各大庙宇中保留下来的佛像都是有其内心世界的。无论是铜佛、金佛、玉佛、木佛、石佛还是泥胎佛,最初的铸造过程中,都灌注了来自于铸造者的某种奇特的信仰、颂赞、祝祷在里面。作为一名画家,唯有透过佛像的表面深入探究其渺远的深层,才能笔下传神,为千万佛像留下不朽的近影。 强巴佛前的蒲团上跪着一个人,垂着头,双手合十于胸前,正在虔诚地默祷。 关文的心思全在铜佛上,根本没有看清那人是男是女,只是一门心思地仰头看着强巴佛的脸。 在藏传佛教中,强巴佛是掌管未来的未来佛,所以很受信徒的重视,每天来此朝拜的人不计其数。对于这些人,关文已经熟视无睹了,所以他只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 如果不是那人骤然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惊扰了他,他可能永远都不会侧过头去看对方一眼的。 “唉……这么多年了,我苦苦寻觅、苦苦等待,终于在这里看到了黑暗世界中的一线微光,可是你总该给我多一些启示啊?不要让我再惶恐不安地徘徊在梦里……再多给我一些启示吧,哪怕是一个字、一幅画、一些声音……你不给我,却把我困在黑暗中……如果不能给我启示,就放了我吧,让我忘掉那些奇奇怪怪的事……” 那是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大约在二十几岁的样子。 关文侧过头,看到了女孩子左侧脸部的剪影。她有着瘦削的颧骨、挺直的鼻梁,立体感极强的人中和嘴唇以及一个尖刻秀气的下巴。她的眼睛紧紧地闭着,修长细密的睫毛一直在不安地跳动,显然内心正在经历痛苦的挣扎。 “洗掉我内心那些痛苦记忆,那些是不属于我的,我只希望跟别人一样,能在夜晚安然入睡。我只想做个普通人……”女孩子的声音颤抖起来。 黄昏的山雾已经由寺外涌进来,聚集在殿外的空地上。 天色一暗下来,酥油灯的光就变亮了许多,寺院内外,到处可见一圈圈温暖的昏黄光晕。 这是关文在一天中最喜欢的时刻,因为这种明与暗的交替对比,总能带给他一些懵懵懂懂的哲思。他虽然无法捕捉住心灵在刹那间的悸动,但却非常享受这一刻。 他闭上眼,闻着空气中飘荡的酥油灯燃烧时发出的香味,耳边偶尔听到火焰中灯芯轻轻的爆裂声。 “嗒嗒嗒嗒”,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进了强巴佛殿。 关文没有睁眼,他的思想正飘在云端,灵魂也仿佛离开躯壳。 “哎哟——”女孩子叫起来。 关文睁眼,正看到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的男人向殿外逃去,手里抓着一个黑色的挎包。 女孩子站起来,惊惶地叫着:“抢劫,有人抢我包!” 关文不假思索,拔腿向外追。 那男人的身手极其敏捷,关文追出殿门,已经失去了对方的踪影。 他茫然地在殿门外站住,不知道往哪边追。 女孩子跑出来,没再叫,无奈地在关文身边站住,连着叹了好几口气。 “小偷一般只要现金,挎包和里面的证件随手丢,有人捡到的话就会送到寺里的失物招领处去,别担心。”关文安慰那女孩子。 女孩子点点头:“谢谢你。” 关文苦笑:“别谢我,我又没帮到你什么。” 他是画家,不是什么武林高手,看这情形,就算追到小偷,也拿不回挎包来。 女孩子摇摇头:“你能帮我追出来,已经很感激了。” 她活动了一下右臂,脸上突然露出痛苦的表情,倒吸了一口气,发出一声低叫。 “怎么了?”关文问。 “挎包刚刚背在肩上,小偷拽断背带的时候用了很大力气,现在我的右肩很痛,整条右臂都不敢动,像是连根断掉了一样,好痛……哎哟好痛……”女孩子向后退了一步,倚在一根大柱子上。 关文皱眉,有点手足无措。 女孩子慢慢地动了动右臂,哎哟连声,痛得直掉眼泪。 “你还能不能走路?我送你去医院?”他问。 医院就在扎什伦布寺大门内右侧,本身便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寺庙式建筑。 女孩子摇摇头,扯到痛处,又是一阵哎哟:“我动不了……我一点都动不了……” 关文又皱了皱眉,放下写生簿,但却不敢冒然走上去搀扶女孩子,毕竟是萍水相逢,瓜田李下,他得避嫌才是。 “关文。”有人从大殿拐角处走出来,脚步轻快,身着绛红色的僧袍。 关文抬头,松了口气:“巴桑师父,你来得正巧——” 浓眉大眼的年轻僧人走到台阶下,仰面向上,上下打量着女孩子。 “巴桑师父,你来得正好,这位小姐刚刚被人抢包,右臂受了伤,疼得不能动。你是都吉上师的得意弟子,精通医术——” 不等关文说完,僧人便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并着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女孩子的右肩轻按了两下。 女孩子又哎哟了两声,显然痛得厉害。 “是严重的关节脱臼加上筋络扭伤,有些麻烦,不过我师父就在白塔那边——小姐,你能不能站起来走?”僧人的汉语说得非常流利。 女孩子再次摇头:“我半边身体没有知觉了,一动都不敢动。” 僧人叹了口气:“没办法,那我只能去请师父过来了。” 关文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因为年轻僧人巴桑降措的师父都吉上师全名都吉群佩,自修医术四十年,是扎什伦布寺一带首屈一指的名医。 “小偷太可恶了,等会儿抽出空,我把他的模样画下来,交到寺院民管会那里去。只要他再露面,就一定被抓住……”关文自言自语。 巴桑降措后退一步,对女孩子说:“请忍耐几分钟,我这就去请师父。” 女孩子点点头:“谢谢,那就麻烦你了。” 下了台阶,巴桑降措又回头望着关文:“尽快画下小偷的样子,对方下手那么狠,不赶紧抓捕,不知道还要坑害多少人。” 关文点头,掀开写生簿,略微思索了几秒钟,随即下笔,只用了半分钟,就把那个穿着皮夹克、牛仔裤、旅游鞋的汉族小偷画出来。小偷的头发很短,圆脸、小眼睛、薄嘴唇,左边耳垂上还挂着一颗小小的珊瑚珠。 他把写生簿展示给女孩子看:“小姐,你认识他吗?” 女孩子忍着痛,认真地看了几眼,若有所思地点头:“好像有点印象,我到达日喀则的这几天,在城里城外都见过他。” 关文低头看着写生簿,铅笔笔尖停在小偷抓着挎包的那只手手背上。 他似乎看见那只手上有着某种纹身,但只是一瞥之间的事,他只是模模糊糊意识到,至于细节,无法看清。 很快,瘦削精干的都吉上师便赶来了,但他只是一个人,巴桑降措并没跟在后面。 都吉上师上了台阶,先观察了女孩子的伤势,然后右手握住女孩子的肘部,左手按在她的肩膀上。 “会有点痛,忍住。”都吉上师说。 女孩子倒吸了一口气,紧紧地咬住下唇。 “关文,你亲眼看到了抢包事件?”都吉上师回头,一脸严肃。 关文点点头,把写生簿立起来给对方看。 都吉上师冷冷地说:“扎什伦布寺的治安一向都没什么问题,近三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在寺内发生抢包事件。巴桑说的时候,我根本都不相信。” 关文能够理解都吉上师的心情,身为扎什伦布寺的僧人,对于寺庙的声誉看得比性命还重要。 “千真万确,我画下的,就是小偷抢包逃走的样子。”关文郑重地说。 都吉上师冷笑:“世间的万千纠葛,都是前有因、后有果的。如果那人只是跟这位小姐有矛盾,目标只是她,就不能称之为小偷了。” 女孩子开口:“我不认识他,根本不认识,怎么会有矛盾?” 都吉上师的双手突然一拉、一掀、一顿,不等女孩子痛呼出声,枯瘦如鸟爪的右手便沿着女孩子的肩头、上臂、手肘、小臂、腕部、手掌、指尖一路捋下去,而后撒手后退,拍打了两下手掌,低声说:“好了。” “啊——啊……”女孩子猛地大叫起来。 “已经好了,过了今晚就不会痛了。”都吉上师抖了抖僧袍,不悦地摇头,“连这点痛都受不了,还怎么敢千里迢迢到西藏来旅游?” 女孩子连叫了七八声,蓦地跳起来,躲到柱子后面去,仅露出左臂向前指着:“看他,快看他……” 其实关文早就看见了踉踉跄跄闪出大殿拐角的那个人,他是倒退着过来的,右手捂着脖子,左手垂着,手腕上缠着一条黑色的带子,女孩子丢失的挎包就在地上拖拉着。 都吉上师回头,脸色一变。 “他就是抢包的小偷。”关文低声说。 女孩子急促地闪出柱子,跑到关文身后来,而都吉上师则展开双臂,把两人全都挡在后面。 小偷倒退了二十多步后,脚后跟磕到地面上铺着的青灰色页岩,险些跌倒,借势转身,变成了面对三人的情势。 “你是什么人?”都吉上师厉声问。 小偷放开了捂着脖子的手,他的喉结位置赫然出现了一个成人拇指粗细的血洞。 关文吓了一跳,写生簿落地。 “青……龙……”小偷叫出了两个字,嘴里、鼻子里一起冒血,但他没有叫出第三声便仰面倒地,双脚无力地蹬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女孩子吓坏了,双手抱着关文的胳膊,指甲几乎要隔着夹克衫掐到他的肉里去。 第二章 都吉上师之死 民管会的人很快赶到,先对着小偷的尸体拍照保存证据。 作为目击证人,关文、都吉上师、女孩子都被要求做了详细的讯问笔录。 现在,关文知道那女孩子名叫宝铃,是香港来的舞蹈家。不过,笔录归笔录,没有人知道小偷叫什么名字、从何而来,又是被谁杀死的。 “我的包里少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一把钥匙。”检查了自己的挎包后,宝铃的情绪沮丧到了极点。 “是什么钥匙?”民管会负责治安的扎西拉姆队长问。 “是一把白铜铸造的古代钥匙,本来放在这里面——”宝铃拿起一个黑色的丝绒袋子,底朝天翻过来,里面空空如也。袋子约三寸长、一寸宽,看来那钥匙也不会太大。 扎西拉姆皱眉:“小偷从抢包到死亡前后不到半小时,挎包就在他手上,难道有人黑吃黑,把那钥匙抢走了?可是,宝铃小姐,如果他们要抢你的东西,早在日喀则城里就能找机会动手了,何必要赶到寺里来费事?” 宝铃急了,大声反问:“你是在指责我故意说谎吗?” 民管会的其他人赶紧一边打圆场,一边把扎西拉姆先推开。 关文走到小偷身边,仔细观察小偷右手手背上的纹身,原来是一条盘成一团的青色小龙。他站起身,把写生簿里的那幅画扯下来,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小偷死了,他的画也就没用了。 都吉上师也走过来,低头看着尸体。 空气中的血腥味渐渐淡了,剩下的,仍旧是在扎什伦布寺存在了百年长存的酥油灯味道。在西藏,任何事物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消失,唯有佛号、经幡、酥油灯和千万佛像永存。 “关文,到我房里去,有事问你。”都吉上师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 关文一怔,刚要转头,都吉上师立刻发出警告:“别回头,别出声,我先走,你几分钟后跟过来。” 都吉上师的僧舍在白塔南面,关文知道地点,但未经邀请,从未进去过。 关文不明白都吉上师为什么要把事情搞得神神秘秘的,但对方是寺里的医药权威,德高望重,既然吩咐了,自己只能照做。 都吉上师刚离开,宝铃就走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个民管会的办事员次仁贡木。 “你们守着,我搜搜他身上,如果没有什么白铜钥匙,这件事就只能先告一段落了。”次仁贡木说。 宝铃咬着嘴唇,固执地坚持:“钥匙原先就在挎包里,如果不在他身上,就是被他的同伙带走了。” 次仁贡木小声嘟哝:“同伙?哪里有什么同伙?你一定是看小说看多了……这里是扎什伦布寺,是朝圣的地方。这只是意外……” 关文想抽身离开,被宝铃一把拉住。 “这里没我什么事,我只看到他抢包,没见过钥匙。”他苦笑着解释。 “关先生,我刚刚听民管会的人说你是一个很好的画家,能够画出别人心里想到的事。我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帮我画一些东西,那些东西就在我脑子里……”宝铃急促地说。 关文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一个“很好的画家”,但他在扎什伦布寺待了一年多,绘画技艺的确突飞猛进了很多,画任何事物都能表达出独特的神韵。 “好的,我们可以明天再联络。”他看得出,在都吉上师的神妙医治下,宝铃的伤痛已经消除九成,自己能够照顾自己了。 “可是,我到哪里去找你呢?”宝铃又问。 关文在写生簿上匆匆写了个地址,扯下来交到宝铃手上。 这时,次仁贡木已经蹲在小偷身边,开始翻对方的上衣口袋,这也就吸引了宝铃的注意力。 关文赶紧抽身离开,向南边走。 他跟都吉上师交往不多,不知道这次对方有什么要紧事,所以脚下越走越急,恨不能一步跨到僧舍去。 扎什伦布寺是依山而建的,寺内道路铺满了就地取材的页岩,并不是十分平坦。有几次,关文差点被绊倒,累得气喘吁吁的。 刚过了白塔,四周突然响起了激烈的狗叫声。起初大约有二三十只狗一起叫,接着附近的狗全都加入,到了最后竟然有几百只狗同时在狂吠,声音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在这藏地古寺殿宇之上来回盘旋着。 关文停步,靠着墙喘息,心里急慌慌的,有种不祥的预感。 对面,就是高耸的白塔。暮色笼罩之中,白塔昂然屹立,如白衣巨人般挺拔。平日里关文走过白塔,能够感受到它的圣洁,但现在,他脑子里空空的,心怦怦跳,总觉得四周暗处仿佛隐藏着不知名的獠牙怪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冲出来择人而噬。 狗叫声持续了至少五分钟,终于慢慢平息。 关文抹了把汗,继续向僧舍那边去。 没走几步,巴桑降措从右侧岔路上急匆匆地走过来。 “关文,你去哪里?”巴桑降措问。 关文没有防备,脱口而出:“都吉上师要我过去谈事。” 话一出口,他又后悔了,因为当时都吉上师吩咐他跟过来时声音很小,明显是不想让第三者得知。 所幸,巴桑降措没有追问下去,亮了亮手里的一册经书:“正好,我也要去见师父还书,一起走吧。” 关文点头,两个人并肩向前走。 “刚刚的狗叫有点吓人啊,对吧?”巴桑降措问。 关文点头:“是啊,寺院外那么多放生狗,一只叫,几百只跟着叫,没办法。” 巴桑降措笑起来:“我们是男人,肯定不怕狗,可那位宝铃小姐就不一样了。女孩子嘛,总是怕这怕那的,一个小小的关节脱臼就疼得她走不动了,真是有点好笑呢!” 关文也笑,因为他记起了宝铃逼着民管会的人还她白铜钥匙的事。他不得不承认,宝铃是个极漂亮的女孩子,虽然在负伤、痛哭之后,五官依旧精致美丽,可见她到扎什伦布寺来之前,是素颜朝天,本色无妆。 来扎什伦布寺朝拜、参观的女孩子虽多,但像宝铃那么美的,却是万里无一。 想到宝铃,他不自觉地连叹了两口气,前一声是赞叹,后一声是惆怅。于他而言,再美的女孩子也是过眼云烟,在扎什伦布寺待不过一两天、一两周,然后就离开,此生不会有第二次见面的机会。 “叹什么气啊?”巴桑降措问。 关文摇摇头:“没有没有,我是——” 骤然间,他闻到了空气中飘来的不寻常味道,心里突然一紧,倏地停步。 前面就是僧舍,转过拐角就到都吉上师的房间了。 巴桑降措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不断地抽着鼻子。 “是血腥气——巴桑,我闻到了血腥气!”关文叫出声来。 巴桑降措疑惑地反问:“怎么会有血腥气?” 关文愣了几秒钟,突然向前飞奔。过了拐角,他一眼就看见都吉上师房间的门半开着,一只手臂搁在门槛上,五指张开,仿佛要抓住什么。 他停下来,屏住呼吸,梦游一样一步一步向前走。 巴桑降措比他反应要快,飞奔到门口,一把推开门,随即大叫:“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关文脑子里像捣了一团浆糊似的,一步一挨到了门口,靠着门框向里看。 都吉上师俯卧在门槛内,身子下面一大滩血,左手捂着喉咙,右手向外伸着。很明显,他已经死了,这种诡异而徒劳的动作是他临终前极力挣扎而留下的。 巴桑降措连喊了几声,都吉上师都没有回应。 “你守着这里,我去叫人!”他倒退着出门,向南面的民管会方向飞奔而去。 关文定了定神,用力站稳,向屋里望着。 都吉上师房间里的布置非常简陋,只有一床、一桌、一椅,靠墙角的地方,是一个松木板搭起来的简易书架,共有两层,上面摆满了各种医学书籍。桌上也摆着许多书,每一本都是摊开的,用青石块磨成的镇纸左右压着。 据关文所知,都吉上师足不出寺,除了看病看书、参禅悟经,几乎不跟别人来往,不可能惹上什么仇家。看屋内陈设,其人又清贫之至,更不可能因为劫财而受袭。 “爹玛(藏语:伏藏)……爹玛……”都吉上师的身子动了动,急促地喘气,含糊不清地叫了两声。 关文俯身,握住都吉上师前伸的那只手:“上师,我是关文,你要告诉我什么?别急,巴桑已经去找人了,我们这就把你送到医院去!” “巴桑……”都吉上师的声音越来越轻,被关文握住的手也渐渐冷了。 关文叫了几声,确认都吉上师真的已经过世了,不觉有些黯然。一小时前,他们还在弥勒佛殿那边交谈,一小时后就阴阳永隔了。这种人世间的生死意外,来得实在是太快了,令人难以置信。 民管会的人很快到达现场,全都面露难色。 先是小偷,后是都吉上师,扎什伦布寺一晚上发生两起离奇血案,令民管会的人大感头痛。两名死者的伤口都是喉结上,形成了一个拇指粗的血洞。近年来,民管会很少遇到此类诡异事件,没有案例可循。 关文如实地回答了一切,从都吉上师在弥勒佛殿前的低声吩咐讲到路上听到的奇怪狗叫声,事无巨细,全都一一详述。 巴桑降措的话与关文相互佐证,悲痛之情,溢于言表。 民管会的人登记结束后,有人把都吉上师的尸体抬走。 作为都吉上师的弟子,巴桑降措亲自动手,把书桌收拾干净。他的动作异常缓慢,悲伤之情,溢于言表。事实上,寺里所有的人对都吉上师的死都很伤感,因为那是一个医术高超、普济众生的好人,寺里寺外的人都曾得到过他的妙手救治。 “关文,你先回去吧,师父的后事会有专职人员处理,跟你关系不大。”巴桑降措说。 关文嗫嚅着问:“都吉上师最后提到伏藏的事,那是什么?你知道吗?” 巴桑降措摇头:“我不知道,从未听师父提起过。关文,你确定最后听到的话是‘爹玛’而不是别的什么?” 关文点点头:“千真万确。”他在扎什伦布寺待了这么久,对于当地僧人的藏语发音相当熟悉,况且都吉上师当时的语速很慢,所以自信绝不会听错。 “你先去吧,如果民管会的人有需要,我会让他们去你的住所。”他说。 关文答应一声,走出了僧舍。 第三章 血井红水 关文是不属于扎什伦布寺的,他只是一个画家,由山东济南来到寺中边看边画,只是出于一种对西藏寺庙艺术的热爱。 他的住所,是寺外几吉朗卡路上的一家家庭旅馆,旅馆在路南,紧挨着西藏刚坚唐卡绘画艺术中心。 几吉朗卡路上的路灯已经亮了,路南的餐厅灯火辉煌,迎接着全世界各地来的游客们。餐厅门口,则停满了饱经风霜的自驾游客们的越野车。 这段路关文已经走了上千次,但从未如现在这样心情沉重。他突然很想喝酒,或是找个人聊聊,把心里的郁闷全都倾诉出来。可是,在扎什伦布寺,他举目无亲,除了寺里的僧人,几乎没有一个能够坐下来聊天的。 “喂,你……等一下……”有人在路边招呼他。 关文扭头,看到的是拎着挎包、拖着行李箱的宝铃。 “是你?伤好了吧?”关文有点喜出望外。 夜风大了,宝铃的长发飘飞起来,遮住了半边脸。她的样子,让关文联想到敦煌壁画里的飞天。 “还行,能坚持。这边的旅店都住满了,请问你一下,近处还有没有稍微干净点、清静点的住所?”宝铃有些狼狈。 关文想了想,指着家庭旅馆方向:“我住的是一家藏民自己开的家庭旅馆,还不错,你要不要看看?” 宝铃点头:“多谢,如果方便的话,请帮把手,我的行李实在太重了。” 关文走过去,把挎包和行李箱都接过来,两人并肩向东走。 家庭旅馆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藏民夫妇开的,男的叫曲松坚,女的叫格桑。他们家共有两间北屋、三间东屋,还有一个石墙围成的小院。 关文租住的是东屋其中一间,另外两间空着,有桌有床,收拾得非常干净。 宝铃选了与关文相邻的一间,放下行李后,苦笑着向关文道谢:“没想到今天发生了这样的怪事,到现在心还在怦怦乱跳。有空的话,我们聊几句?” 关文点头:“这里提供晚餐,我们可以到隔壁一边进餐一边聊。” 东屋的第三间就是餐厅,条件比较简陋,只是一张圆形的大餐桌,再加几个木凳。 格桑准备好了晚餐,一盆羊肉炖土豆,一盘木耳拌黄瓜,还有一大碗西红柿蛋花汤。 “有酒吗?”宝铃问。 格桑拿来了一瓶青稞酒和两个酒杯,然后关门出去。 两人连干了三杯,庆祝今晚萍水相逢的缘分,很快就聊到了弥勒佛殿前的小偷被杀事件。 “如果我知道有人觊觎那把钥匙,就不会独自一个人出城了,应该等我的同伴高翔赶来会合,然后一起行动。他是川藏线上的自驾游行家,身手很好,经验丰富,应付几个小毛贼不在话下。要知道,那钥匙对我非常重要,比生命都重要。如果没有钥匙,我也不会到扎什伦布寺来,但是丢了钥匙,我来这里也没用了……”一提到钥匙,宝铃的情绪立刻变得激动又沮丧。 关文劝慰:“现在后悔也没用,民管会的人会继续调查,也许很快就有消息了。” 宝铃摇头:“指着他们找钥匙,几乎没什么希望了。他们又不是警察,平时除了维持秩序,别的什么都不会干。我已经打电话给高翔,要他找人帮忙。不出意外的话,他明天太阳落山前就能赶到。” 看得出,高翔在宝铃心目中的分量很重。 关文低头喝酒,心头有着微微的怅惘。他从前在寺里遇到过很多长发飘飘的女孩子,有人请他帮忙拍照,有人请他帮着画像,有人请他当免费导游。对于那些毫无报酬的请求,他都微笑着一一做到。他相信,无论那些女孩子当时笑得多么灿烂,都会在离开寺门后转头就忘掉他。于她们而言,他这个人就像扎什伦布寺里到处可见的壁画、经幡、酥油灯甚至是地上铺着的页岩那样,已经成了寺庙的一部分,不值得单独记住。 再或者,在扎什伦布寺,关文什么都不是,只是一粒平凡微尘。 “那把钥匙想必很贵重吧?”他问。 宝铃连叹三声,欲言又止:“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再详细聊。高翔说,只要钥匙还在日喀则,他就有办法找回来。” 一提到高翔的名字,宝铃眼中就有了笑意,这更令关文心底郁闷重重。 “说说你自己吧?”宝铃问。 关文有些恍惚:“什么?说我自己?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我只是一名画家,从山东济南来,在这里一年多了,每天都去寺里练习画佛像……” 他的经历的确乏善可陈,没有惊心动魄的经历,也没有惊天动地的爱情。 宝铃笑了:“我是说寺里僧人提到的画画的事。” 关文苦笑:“是吗?只是画画而已,我是画家,那是我的职业。” 灯影中,宝铃的脸颊被青稞酒染得微微晕红,有着美好波浪造型的浅栗色长发也被理顺,乖巧地伏到肩后去。 “他们说,你能画出别人心中的想法,别人说什么,你就能画出什么,是吗?” 关文摇头:“哪有那么神?” 宝铃一笑:“太谦虚了,刚刚我在你房间里看到那么多作品,全都是关于扎什伦布寺的,每一张都很传神,可见画技的确高超。” 关文苦笑:“惭愧,那些都是不成熟的写生稿子。要想画出寺里佛像的神韵,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我时常为此而苦恼呢。” 两人低头喝酒,忽然有了话不投机之感。关文意识到,宝铃不断地将话题往“画画”上引,必有所图。 瓶中的酒喝掉了一半,关文渐渐有了醉意。 外面忽然有人敲门,是曲松坚的声音:“关先生,请出来一下,我有话说。” 关文带着醉意开门,曲松坚和格桑并排站在屋檐下,都穿着厚厚的羊皮袄,佝偻着身子,脸色有些不大对。 曲松坚拉着关文的手向外走,格桑即可带上门。 “什么事?还搞得神神秘秘的?”关文有些好笑。 一直走到院门口,曲松坚才松手,低声问:“关先生,你带来的那位客人有点不对劲。” 夜寒风劲,关文没穿外套,在风口里打了个寒颤。他隐约听到,隔壁的唐卡艺术中心后院里有非同寻常的动静。 “什么意思?”关文有些诧异。 “寺里传出消息来,她身上带着不祥之气,两个人因她被杀。我不敢留她在这里了,谁知道她会带来什么灾难?关先生,外面的旅店肯定还有没关门的,等会儿你赶紧送她走吧,别害死我们。”跟在后面的格桑说。 关文又气又笑:“寺里的事跟她没关系,她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朝拜者。” 曲松坚拉下脸来:“关先生,你不好意思开口的话,我就叫格桑去说。” 格桑颤声说:“不不,我不敢去。” 院外的暗处,有人突然憋不住,猛地咳了一声。 关文吓了一跳,那人走出黑暗,站在曲松坚身边,原来是艺术中心的老板勒白旺杰。平时,两人经常讨论切磋绘画方面的事情。 “关文,不好意思,我在这里站了一阵了,实在没办法才请曲松坚找你。”勒白旺杰搓着手说。 关文更加诧异:“大家有事直说好吗?” 勒白旺杰忧心忡忡地向曲松坚家的东屋望了望,苦着脸说:“那个女的刚来,我这边的水井就出大问题了。” 关文问:“什么大问题?怎么可能跟宝铃小姐有关系?” 勒白旺杰不再解释,拉着关文进艺术中心的后院。 那个后院里原先有一口深井,水质极佳,甘洌甜美,据说与雪山深处的万年冰泉一脉相通。扎什伦布寺一带已经吃上了从日喀则水厂引过来的自来水,但管道水质与该井的井水一个地下,一个天上,根本无法相比。 那口井的直径有两米,井壁是用页岩砌成,井口边还围着一圈古式石栏。 此时,有三个年轻人围在井边,都是艺术中心的员工。 “我听见你带那女的进曲松坚家,当时我正要打第二桶水,水桶刚刚放下井。水打上来,就是那样子——”勒白旺杰指着井边四个水桶中的第二个,“那根本不是水,而是血。” 关文吃了一惊,走到水桶边。果然,铁桶里的水颜色殷红,异常浑浊,并带有淡淡的血腥味。除了第一只桶,剩余的两只,也全都装满了红色的血水。 “怎么会这样?这跟宝铃有什么关系?”关文虽然惊诧,但却不像勒白旺杰、曲松坚、格桑等人一般迷信。 “寺里的人说,那女的带来了不祥,血井就是大难将至的征兆。”勒白旺杰说。 关文愣了愣,倒掉一桶水,拎着桶到了井栏边,扣上井绳,把水桶扔下井。他不信勒白旺杰的话,必须亲自打一桶水看看。 井很深,水桶下落一阵后,才传回桶底与水面碰击时发出的“砰”的一声。井绳湿漉漉、凉飕飕的,令关文心里很不舒服。 “关先生,没用的,我刚才把手电筒绑在井绳上坠下去,看到下面的水全都红了。”一个年轻人提醒。 “那种情形,像是有一次我看见餐馆里宰了一半的公羚羊逃跑……失足掉进井里,把一井水都染红了……”另一个年轻人补充。 关文又打了个寒颤,低头拔井绳。 水桶提上来,年轻人揿亮手电筒,向桶中照着。果然,井水血红,怵目惊心。 第四章 镇魔 “也许只是受了某种污染,不要多虑,宝铃小姐是个普通的朝拜者,跟每天涌入扎什伦布寺的游客没什么不同。”关文解释,但曲松坚和格桑脸上的怀疑越来越明显,态度也越来越坚决。 “寺里死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为日喀则的乡民们作过大贡献的神医,我们虽然没办法查找凶手,但总要做点什么。关文,你是汉族人,根本不懂藏族人的规矩。我们这里只欢迎朋友,不欢迎敌人。”勒白旺杰说。 关文要过年轻人拿着的手电筒,把井绳做了两个活结,套住手电筒,慢慢地坠入井里。 那口井约十米深,井壁上爬满了墨绿色的青苔。手电筒的光柱接近水面时,关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井水微微动荡着,不再是清冽澄澈的藏地泉水,却变成了浑浊不堪的红色血水。 “怎么会这样?”关文低声问。 其余人都趴在井栏上向下望,谁都不说话,只听见每个人嘴里倒吸凉气的咝咝声。 关文拎着井绳绕井口一圈,借着电筒光搜索井壁。其实,井壁一切正常,发生异常的只是井水。 勒白旺杰短暂地接了个电话,连“啊”了几声,然后告诉关文:“有人说,扎什伦布寺西面的七八口泉水井都出了问题,这些事弄不好都跟那女人、跟寺里的血案有联系。关文,那女人不干净,我看你还是别惹事了,把她赶走算了。” 关文抬起头,看见几个人的脸都变得煞白,眼睛里全都闪烁着惊惧。 他收回了手电筒,交还年轻人。 “这么晚了,至少得容她过一夜吧?我再说一句,寺里的两次血案我都在场。如果说第一次死人跟宝铃有关系的话还勉强说得过去,至于第二次,都吉上师是在白塔南面的僧舍遇害的,那时候宝铃还在弥勒佛殿,怎么能扯上她?”他轻轻地说。 勒白旺杰甩手长叹:“年轻人,你是不是被美色迷住了,才变得这么固执?” 关文笑了笑:“我没有。” 宝铃的确长得很美,但他并非因为对她有什么想法才带她回来的,只是出于道义为她介绍住处而已。更何况,井水异变的原因多种多样,不可能跟邪魔鬼祟扯上关系。 勒白旺杰指了指北面的大画室:“跟我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关文扭头告诉曲松坚:“我用性命担保,宝铃小姐是个正常人。” 他跟勒白旺杰进了那间超过一百平米的空阔画室,巨大的松木桌案上,平铺着一幅画到一半的唐卡。 勒白旺杰走到桌前,敲了敲那幅唐卡:“关文,看看。” 那是一幅《西藏镇魔图》的描摹版本,画面中的魔女只完成颈部以下的大半身。 “井水异变的时候,我正画到这里。去年的时候,我见过那个女的,她来过扎什伦布寺好几次了,有时在寺里的各大佛殿徘徊,有时在寺外的山路、民居游荡,跟普通的游客绝对不一样。”勒白旺杰说。 关文不明白勒白旺杰到底要表达什么,只有静静听着。 “我有一次发现了一件怪事,寺外的放生狗一见到那女的,就夹着尾巴远远避开,一副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勒白旺杰又说。 关文淡淡地问:“你跟踪她?” 勒白旺杰不好意思地搔着脖根讪笑:“我……我不是跟踪,只是很少见到她那么出众的女孩子,而且是单身一个人,有点好奇……或者像你一样,怕她遇上什么需要援手的事……” 勒白旺杰今年四十岁,单身,长相过得去,又是颇具才华的藏族艺术家,有这种自作多情的想法很容易理解。 关文点点头:“继续说吧。” 勒白旺杰收起笑容:“你知道,扎什伦布寺外有那么多放生狗,有的温顺,有的凶悍,我生怕她遭到恶犬的攻击,就远远地跟着。那次是在寺院西南角的墙外面,她刚走上一个向西的斜坡,一条两米长的黑毛杂种狗迎面飞奔过来,也不叫,张着嘴,龇着牙,那种恶狠狠的架势连我看了都心寒。我向那边跑,一边从地上拾了一块石头,准备英雄救美。” 关文拍拍勒白旺杰的肩,笑着说:“你是个好人,我明白。” 日喀则一带民风淳朴,即使是素昧平生的人,都会在别人需要帮助时挺身而出,绝不会漠然地袖手旁观。 勒白旺杰忽然苦笑:“可惜,我没救成,那条狗到了宝铃五步远的地方,突然惨叫一声,就地打了个滚儿,然后夹着尾巴哀嚎着退到墙角去。我愣了,远远地看着,满头雾水,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我知道,藏地的狗普遍具有藏獒的基因,外表普通,骨子里凶悍,只有在遇到特别可怕的事物时,才会表现得那样。可是,当时那条斜坡上只有宝铃一个人,旁边的门窗都紧闭着。所以,黑狗退避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宝铃身上藏着令它万分惧怕的东西——” 关文插嘴问:“令它万分惧怕的东西?是什么?” 勒白旺杰低声说:“也许是恶灵,也许是别的什么脏东西,也许是鬼魂。” 外面的风突然紧了,门窗玻璃被风鼓动,一起簌簌颤抖着。 关文摊开手,耸耸肩:“可是,她一切正常,你不也都看到了?” 勒白旺杰摇头:“我们只是肉眼凡胎,看到的仅是人的表面,谁能看透她的灵魂?” 关文也摇头:“勒白,你可能是看佛经太多了,脑子钻进去退步出来了。宝铃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朝拜者,不要胡乱猜疑好不好?” 勒白旺杰急了,拉开桌案下的抽屉,拿出一个画夹,啪地一下翻开,扔在关文面前。 关文低头看,画夹里夹着十几张速写草稿,最上面一张,正是仰面躺着的魔女,即《西藏镇魔图》的主角。他注意到,魔女的脖子以下部分都是正常的,但她的头却与正宗的《西藏镇魔图》不同。仔细看看,竟然就是宝铃的样子。 关文吃了一惊,翻翻下面,所有魔女的的头全都是宝铃。也就是说,在勒白旺杰的构思中,已经把宝铃等同于昔日被吐蕃的“一王二后”成功镇压的魔女。 “这是什么意思?”他问。 勒白旺杰一字一顿地说:“她、就、是、魔、女。” 关文后退一步,用力摇头:“别乱说,想什么呢你?” 勒白旺杰吸了吸鼻子,低声重复:“她就是魔女,我有这种感觉,所以才会有这种速写构思。至于这幅唐卡,我耽误了大半年都没画完,就是因为无法将魔女的头部画上去。只要下笔,画得肯定就是宝铃的五官模样。” 关文望着勒白旺杰,脑子里乱纷纷的,仔细梳理了一阵,才说:“勒白,你想得太多、走火入魔了。宝铃是人,跟魔女没有任何关系。” 勒白旺杰低声回答:“我们俩都口说无凭,我已经安排人通过电话了解山上的泉水井情况。如果所有井水都变红,可能就是典籍中说的魔女复活之日,对于藏地来说,那可就是大灾难了。” 与《西藏镇魔图》有关联的藏地传说是这样:公元七世纪,唐朝文成公主和尼泊尔尺尊公主先后同藏王松赞干布联姻,分别从本国带来释迦牟尼佛像等佛物。文成公主依据中原的《八十种五行算观察法》推敲观察,知道西藏的地形俨若罗刹魔女仰卧,拉萨卧塘湖即女魔的心血,三山乃魔女的心窍和脉络,绕木齐(小昭寺)为龙神所居,鲁浦(药王山东崖下的查拉鲁浦)为黑恶龙栖息地,达瓦泽独干毒树下是鬼魅及非人所居处,东南的一处地势,状如大象上阵等等。于是,尺尊公主依照文成公主的安排,以山羊驼土,填平卧塘湖,在其上建大昭寺,供奉佛像,镇住魔女心骨。经过综合治理,使拉萨具足了八吉祥之相。然后着手在卫藏四茹修建镇魔十二寺,镇住魔女四肢关节,被称为“十二神庙”,此即镇压魔女的“十二不移之钉”。 最早,藏文史籍中虽然不乏藏王松赞干布修建十二镇魔寺的记载,但是没有见过女魔的形象。几年前,西藏自治区文物管理委员会在整理罗布林卡文物时,发现两幅《西藏镇魔图》的唐卡,每一幅的画面高152.4厘米、宽73厘米。图中的魔女裸体仰卧,右臂上举,手腕下垂;左臂上抬,手腕弯过头顶。其身上有山有水,脉络清晰,全身各处标注着大小寺庙,其中包括传为公元七世纪修建的镇肢、再镇肢等十二镇魔神庙。 眼下,勒白旺杰画的,就是以上《西藏镇魔图》的翻版。 “勒白,我只能这样告诉你,井水变红与宝铃没有任何关系。”关文很坚决地说,“至于你,要将《西藏镇魔图》的唐卡画成什么样都是你自己的事,不要跟别人扯上关系。我们平时是画艺切磋的同行,但这并不表示我会盲从你的观点,对一个无辜的朝拜者妄加猜测。” 他向外走,三名年轻人正鱼贯进来。 “宝铃去参观过的泉水井大概有十五口,现在其中的十二口已经发生异变。寺里还没有新消息传来,但寺外的人都恐慌起来了。”一个年轻人报告。 勒白旺杰跺了跺脚:“关文,你听到了吗?宝铃真的是不知什么来历的妖孽,不赶她走,会出大事的。” 关文不理他,径直出了大画室,回曲松坚的院子里。 第五章 老刀与赤赞 曲松坚和格桑没回北屋,就在院子中间相互搀扶站着。 餐厅里的灯仍然亮着,透过玻璃窗,他能看到宝铃双手支着下巴等候的侧影。 “没事,回去睡吧。”关文说。 “可是,我们真的很怕。关先生,你不赶她走,我们只能把你们一起赶走。我们老了,就想平平安安地过完剩下的日子,没有别的要求,你走吧,你们一起走吧。”曲松坚说。 关文知道那个老头子非常固执,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他想了想,摇头苦笑:“我去跟宝铃说说,到附近的旅馆再想想办法。” 相处那么久,他知道他们俩也是老实人,胆小怕事,实在没必要累及无辜。 曲松坚夫妇退开,关文走进屋内。 “出什么事了?去了那么久?”宝铃问。灯光下,她两颊上的红晕已经悄悄退去了。 关文盯着对方的脸,无论如何都没法像勒白旺杰那样,将对方与魔女拼合成同一个人。宝铃是实实在在的美女,外表、衣着、妆扮都跟魔女相隔十万八千里。 “井水发红,好像是水源被污染了,老百姓有点恐慌。”关文说。 “环境保护实在是太重要了,否则纯净雪域很快就要变成朝拜者的噩梦了。”宝铃说。 “你怕不怕狗?”关文突兀地问,因为他想到了勒白旺杰讲过的异常事件。 宝铃一笑,马上摇头:“怎么可能呢?小狗最可爱了。” 关文向外面指了指:“不是小狗,而是成年大狗,很凶悍的那种。” 宝铃点头:“有点怕,但你在这里,不是会保护我吗?” 关文叹了口气说:“咱们可能得搬出去,因为……因为在这里,你是不受欢迎的。” 宝铃有些诧异:“什么?我不受欢迎?那对藏族老夫妻不是挺和气的吗?” 关文摇头:“他们说了一些难听的话,不过都是无稽之谈,别多问了。” 宝铃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低声说:“其实我也听过一些,但请相信我,我是无辜的,来这里毫无恶意,只是寻梦罢了。梦寻不到,却惹上了那么多麻烦,还得连累你。” 关文问:“你也听到过流言?” 宝铃点头:“对,他们说我身上有不祥之气,会给扎什伦布寺带来灾难。不过,都是些寺外的藏民在传,寺内的僧人从未说过。” 关文苦笑:“没办法,在藏民眼中,外地来的朝拜者或多或少都有些思想问题,因为他们很少试着了解藏地以外的人,更关注于内心的信仰。唯有如此,雪域藏地才能保持其淳朴而独特的民风,不是吗?” 这种独特的“封闭、不开化”,正是藏地保持其纯洁性的必要条件,关文入藏后,已经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这一点。惟其如此,他才不想让曲松坚夫妇为难。 宝铃想了想,慢慢起身,惨然一笑:“我回去收拾行李——其实不用收拾,箱子根本就没打开过。” 两人走出餐厅,院子外面忽然有两个人并肩而来。 “兄弟,借问一声,这里是曲松坚的家吗?”来客中的平头黑脸中年人客气地问。 关文点头,两人已经径直跨进院子,打量着宝铃的脸。 中年人忽然松了口气,碰了碰身边光头年轻人的手臂,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 “主人在北屋。”关文横跨一步,挡住宝铃。 “兄弟别误会,我再请问一声,这位是不是宝铃小姐?我们是高翔的朋友,受他委托,赶来照顾宝铃小姐。”中年人立刻解释。 年轻人没说话,从斜跨的背包里拿出一部卫星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然后越过关文,递到宝铃手上。 电话通了,宝铃听到对方的声音,立刻变得欣喜异常:“高翔?” 关文识趣地往旁边退开,免得听到不该听的话。 宝铃连“哦”了几声,最后道了“谢谢”,然后收线。 “我是老刀,他叫赤赞,都是高翔的好朋友。钥匙的事,我已经请人去追查,很快就有结果。高翔大概在三天后赶到,我们两个的任务,就是三天内保证你的安全。”中年人笑着说。 宝铃微笑着道谢:“谢谢你们,不过我和我的朋友、这位关先生正要另找住处,因为本院的主人并不欢迎我们。” 老刀笑嘻嘻地向赤赞点了点下巴,赤赞会意地向北屋走去。 “我这位兄弟是本地人,很擅于跟老乡们沟通。他出马,没有谈不妥的事情,宝铃小姐请放心。没请教,这位关先生是你的朋友吗?怎么高翔在电话里没提过?”老刀的眼光一转,落在关文脸上。 宝铃点头:“没错,是我的朋友,一位相当出名的画家。” 老刀的浓黑眉毛跳了跳:“我记起来了,关先生的大号是关文对不对?扎什伦布寺内外有名的画家,很多游客都知道你名字,有些还是慕名而来,专程请你画像的对不对?” 关文心情复杂,没心思客套,只是低声回答:“过奖了。” 既然宝铃有电话里那位高翔打点照顾,他基本可以放手了,以免被别人误会。 不到五分钟,赤赞带着曲松坚夫妇出来,向老刀点点头。 “大叔,我朋友是不是可以继续在你这里住下去了?”老刀问。 曲松坚连连点头:“可以可以,住多久都可以。” 老刀笑着说:“不会打扰你们太久的,最长也不超过一星期。我刚刚看过,似乎没空房间给我们住了,你就把吃饭的那间里打个地铺,我们住那里就行。” 关文暗自佩服老刀的眼力,进了这院子仅仅五分钟,就通过目测了解了全部情况。 曲松坚和格桑忙碌起来,从北屋里抱出狗皮褥子、被子、床单之类的,忙着去餐厅布置地铺。 老刀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关文,虽然脸上带着笑意,但眼中时不时地射出两道寒光,仿若两把尖刀似的,果真人如其名。 “关先生,明天一早能不能帮我画一些东西?”宝铃苦笑着,右手食指轻轻戳着自己的太阳穴。很显然,她是要借助关文的神笔,将自己的梦境描绘出来。 “当然可以。”关文回答。与人为善、助人为乐一直是他愿意做的事,更何况今晚发生了那么多事,如果能给宝铃一些关心和爱护,他求之不得。 “多谢,多谢。”宝铃脸上的苦笑更重了,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颧骨上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 那一刻,关文的心被轻轻刺痛了一下,仿佛她是一株极其纤弱的植物,暴露于骄阳或者风霜之下,需要有人走近,用全部的生命和爱恋去呵护它一生一世。 “世界上有很多事是急不得的,就像一大堆绳结盘扣,越解越乱,挣扎不得。其实,世间的人并非每一个都有亚历山大的智慧,能够拔出战刀,一斩纷纭乱象。宝铃小姐,如果你心中那困惑积累太深无法自解的话,可以求助于扎什伦布寺内的诸位高僧大德,他们修行多年,对那些思想上的痼疾看得真真切切,也许能够帮你。”关文说着,情不自禁地向宝铃那边移动了一步。 老刀霍地向前探身,隔在关文与宝铃之间,冷冷地面向关文。 “太晚了,关先生,你该休息去了。这里的事,我和赤赞就能搞定,请放心。”老刀眼中射出凛冽的寒光,刺得关文一时间不能对视。 “那是最好的了。”他说。 “那就请吧。”老刀咄咄逼人,不肯放过关文。 关文向宝铃点点头,然后推门走进自己的房间。 老刀慢慢地跟进来,反手关门,盯着关文。 “还有什么事?”关文强忍不快。 老刀眯缝着眼环顾室内,压低声音说:“关先生,宝铃小姐是高翔的女朋友,高翔又是我的好朋友,所以在我和赤赞眼皮底下,别做任何过界的事,也别企图制造任何艳遇。我是很讲道理的,但我的兄弟赤赞却有些难办。他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有两个,左手是钱,右手是刀,想干就干,很少考虑后果。关先生,给我个面子,未来三天别让我为难,好不好?” 他用力搓着手掌,掌心里的老茧发出难听之极的嚓嚓声。 关文直视着老刀的脸,冷笑一声:“威胁我?” 他异常反感老刀这种“防患于未然”的做法。他是文人,不懂武功,但却有一身傲骨,不惧怕别人的威胁。 “你说呢?”老刀同样冷笑着反问。 两人对视着,屋内空气变得异样紧张。 关文从未遇到过这种状况,他看得出,老刀和赤赞都是江湖人物,行事没有道理可讲。这种情况下,硬碰硬的话自己只会吃亏。 “请放心,我只是个画家。”关文忍住一口气说。 老刀抬手在关文肩上拍了拍,松了口气:“谢谢兄弟。我说了,高翔是我朋友,我不能容忍别人给我朋友戴绿帽子。” 关文哼了一声:“你倒是挺肯为朋友着想啊!放心,我不会叫你为难的。” 老刀笑嘻嘻地向外退,点着头笑:“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办多了。” 被老刀一搅和,关文胸口像是堵了块破棉絮,耿耿作痛。 他关灯躺下,翻来覆去好一阵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是弥勒佛殿前小偷被杀事件,一会儿又看到奄奄一息的都吉上师,一会儿又记起井底翻腾的恐怖血水。当然,他不会忘记宝铃的邀约,明早起来,将平心静气地帮她画出心中的困惑。 蓦地,他的耳边响起一阵沉闷的号角声,那声音持续了约半分钟,并且是连响三次,无数男人的喊叫声随即响起来:“冲啊——杀啊——冲啊——杀啊……”喊杀声背后,还有战马飞驰时的马蹄声,刀枪对格时的叮当声。这许多种声音汇集在一起,变成了一道巨大的洪流,冲击着他的耳膜。 在声音激荡的时段内,他的眼前没有任何幻影,只能听见声音,急得浑身冒汗但又睁不开眼。 突然间,他的眼睁开了,却发现自己仍旧躺在床上,窗外已经是阳光满眼。 “那是什么?是噩梦吗?听声音又好像是一场残酷的战争,我怎么会梦到这些东西?难道真的是因为宝铃的缘故?”他的思想东一头西一头乱撞,最后忍不住摇头,“瞎想什么呢?宝铃绝对不是藏民们说的那种人。” 他走出房间,看见赤赞正坐在宝铃门口的台阶上。 “早。”他向赤赞打招呼。 赤赞抬了抬眼皮,点点头,算是还礼,但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第六章 大美女宝铃 院门口,勒白旺杰探头探脑地向周边张望,关文便走了出去。 “井水恢复正常了,我过来是想看看,那个女的被赶走了吗?”勒白旺杰说。 关文摇头:“没走,我早说过,井水跟她没关系。” 勒白旺杰长叹:“我起初也半信半疑的,可是别人都这么说,我也只能这么说。现在好了,寺外所有的泉水井都正常了,谣言不攻自破。” 关文抬起手,在勒白旺杰的左胸口上点了点,笑着问:“谣言没了,你的心魔呢?去了吗?” 勒白旺杰想了想,郑重其事地摇头。 “心魔不除,以后必定还会回来。我劝你呀,多读读寺里免费出借的佛经,多去听听高僧大德们的教诲,很快就会没事了。看你,只顾着卖画赚钱,都忘记了这是在扎什伦布寺外了,多少钱能买得回心灵的宁静?”关文说。 勒白旺杰笑起来:“不是我光想着赚钱,谁能像你一样,除了画画,什么都不想,简直成了扎什伦布寺的影子,从早到晚都赖在那里。” “关先生早。”宝铃出现在门口,向关文打招呼。 她换了一件白皮风衣,乌黑的长发散开着披拂在肩膀上,姿态洒脱,像一朵春天里的蒲公英。 “真是太美了,真是——太美了!”勒白旺杰忍不住低声赞叹,“真是像仙女一样,如果我能娶到她,就算把扎什伦布寺里的藏宝库全给我也不换。” 他脸上现出如痴如醉的深情,双眼直勾勾地向宝铃望着,完全忘记了关文的存在。 “关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画画?”宝铃又问。 关文还没回答,勒白旺杰已经越过他向宝铃走去:“我也是画家,小姐要画什么,我都能帮忙。隔壁就是我的画室,请过来……” 猛然间,赤赞从台阶上弹跳起来,横掠三米,双脚一前一后踹在勒白旺杰胸口。 勒白旺杰闷哼了一声,向后倒退了七八步在,一屁股摔倒在地。 赤赞落地,随即大步跟进,一脚踩住了勒白旺杰的脑袋。 “喂,手下留情!”关文最先反应过来,大叫一声。 宝铃也跑下台阶,双手去推赤赞,嘴里喊着:“别动手,别打人,快放开他!” 赤赞稳稳地站着,脸色木然,如同一尊毫无生机的雕塑。他的出手又快又狠,可见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了。 “赤赞,算了。”老刀从院外慢悠悠地踱进来,倒背双手,看着眼前混乱的情景。 他不看赤赞,也不看倒地的勒白旺杰,而是直盯关文:“关先生,没办法,为朋友帮忙嘛,就得赤胆忠心,不能有一秒钟的放松。这家伙对宝铃小姐出言不敬,必须得小小地教训他一下,否则人人都以为宝铃小姐是好欺负的。” “快放开他,快叫他拿开脚!”宝铃带着哭音叫。 老刀仍然不急,继续向关文解释:“赤赞的老家在喜马拉雅山脉深处,从小父母双亡,跟着雪山狼群一起长大。所以,他生命中只有极小一部分人性,剩下的,全都是狼性。如果我不喊停他,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他伸出脚尖在勒白旺杰屁股上踢了踢,“赤赞会把他撕成碎片,你信不信?” 关文明白了,这不过是“杀鸡儆猴”的一场戏。勒白旺杰是送上门来的“鸡”,而自己就是那只被警告的“猴”。 他点点头:“我信,不过请先放开我的朋友,他对宝铃小姐没恶意的。” 老刀笑着打了个唿哨,赤赞便慢慢地收回脚。 “抱歉啊,原来是一场误会。”老刀弯腰,拖着勒白旺杰的右臂拉他起身。 宝铃赶紧取出纸巾,替勒白旺杰擦脸上和头发上的尘土,一边连声致歉。 关文没再说话,转身回房间,找出一叠绘图纸,拿起一张,夹在三腿画架上。他憎恶老刀、赤赞的凶暴,但自己却没办法反抗。这种寻常的打架斗殴警察是不会管的,只要不闹出重残或是人命,就算报警也没用。 他取出小刀削铅笔,慢慢地调整情绪,让自己进入平时的画画状态。既然宝铃有求,他就会全力以赴,不让对方失望。 很快,宝铃就过来敲门:“关先生,可以进来吗?” 关文开门,宝铃满脸歉意地站在外面,一照面就先鞠躬:“实在对不起,高翔的朋友实在太无礼了,出手又那么重。我已经把那位画家先生送回去休息,又留下了一些钱,请他拿去看医生。” 这次冲突的善后工作她已经做到最好了,关文无话可说。 “他身体应该没事的,本地藏民的身体大多健康敦实,就像公路上拉车的牦牛一般。我已经答应他会负责到底的,所有看病和营养的费用全部承担。而且,我已经告诉老刀和赤赞,再这么没有礼貌,就请他们离开。”宝铃又说。 关文点头:“只要他们不再惹事就好了,勒白旺杰是个好人,不会赖上你的。” “我——可以进来吗?”宝铃问。 关文退后一步,示意宝铃进来。 宝铃先道了谢,才慢慢地迈步进来。 关文向外看,老刀正抱着胳膊在院子里踱步,赤赞则依旧坐在宝铃的门前台阶上。 “有他们在,你真的不用担心被人欺负了,这其实是好事。”关文后退关门,由衷地说。 宝铃苦笑:“我已经在电话里埋怨高翔一顿了,大家在西藏旅行,最重要的是低调内敛,千万别招惹是非。况且,你那位画家朋友根本没做什么,只是要帮我画画。等到高翔来了,我会带他一起去向你朋友道歉的。” 关文摇摇头,轻轻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咱们不再提它,开始做正事吧。” 他摊开写生簿,握住铅笔,静静地听宝铃的叙述。 宝铃清了清嗓子,侧着头,不看关文,眼神转向窗外:“我的梦很长,从小到大,它一直跟随着我,一次比一次清晰,一次比一次逼真。我常常想,这到底是一件梦中发生的事呢,还是一件真实发生在我的生活中又被我选择性失忆的事?我经常会迷失在这个梦和眼前的现实之间,思想无法调和,反而被剥离为两股绳。梦更真实,真实更梦幻……” 如果换了其他人,一听这段开场白就会变得焦躁起来,而关文却不是这样的。在扎什伦布寺里,他接触到的游客、朝圣者、僧侣在叙述自己心中的想法时,无一例外地选择了宝铃这种似是而非、似真似幻、亦真亦幻的语气。他见过太多此类例子,早就达到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境界。 “宝铃小姐,‘庄生晓梦迷蝴蝶’是一种很奇妙的状态,人非人,蝶非蝶,人亦蝶,蝶亦人,非常玄奇,用寻常理论是解释不通的。庄子的《齐物论》与李商隐的《锦瑟》两篇都只是说出了事情的表象而非本质,所有人进入你这种状态时,全都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陷入深深的困惑之中。不过,你不要急,只需按照那个梦产生的时间轴开始说就可以了,从最初有记忆起,一直到我们谈话的前一刻止。”关文回答。 宝铃再次苦笑:“怪就怪在这个梦的起源上,我是从三岁起有记忆的,那时候我住在香港圣基道儿童院,每天清晨比其她女童都醒得早,一个人躺在被窝里回忆自己的梦境。圣基道儿童院是于1935年由已故圣公会何明华会督创办的,座落于新界大埔道。儿童院的四周都是大树,树上架着无数鸟窝,直到现在,我一闭眼就能回忆起春夏秋冬四季鸟儿们不同的鸣叫声。其实,每一个梦都是在鸟鸣声里醒来的——关先生,我这样说会不会太啰嗦?” 关文摇头,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作为一个画家,他必须全部听完对方的故事,才能明了对方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最初,我梦见的是一座古老而破旧的寺庙,它依山而建,房屋殿宇零零落落的,晦暗破败,好像是很久很久都没有修缮过了。我就在那寺庙里,每天挑水、砍柴、扫地、诵经,跟其余的十几个年轻僧人干着同样的工作。有一天,我在扫地时不专心,误入一处陌生的院落。那个院落的地面上铺着的不是普通青石板,而是一块一块刻满了经文的厚重石碑。我一路扫过去,被半尺厚的尘土覆盖的经文一行行露出来。我看见那些经文,就变得满心欢喜,使劲地挥舞扫帚,越干越起劲,直到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宝铃转回头,望着关文,“我的名字不是宝铃,而是一个很长很长的、至少有十几个音节的古怪名字。” 关文“嗯”了一声,轻轻点头。 宝铃咬着唇说:“我抬起头,看到院子尽头的屋檐下,站着一个骨瘦如柴的矮小老僧,他正向我招手。我向前走,不知何时天已经黑了,一轮圆月就挂在头顶。每走一步,我的影子就在石板上跳跃着。等我到了他面前,他说,你终于来了,轮回了那么久,你终于还是来了。他向我伸出手,那双手也瘦得皮包骨头,颜色苍白,像是玉石雕成的。我问他是谁,他瞪大了失神的眼睛望着我,脸色忽然变得悲痛万分,问我是不是真的已经不认识他了。我当然不认识他,就轻轻摇头。那一瞬间……我忘不了那一瞬间发生的事,他的头发和皮肉骤然变成了随风而散的黑灰,只剩一架灰白色的骨骼立在檐下,骨骼的双臂还保持着向我伸出的动作。我尖叫一声,踉跄后退,手里的扫帚下意识地胡乱挥舞着。不知道是我打到了他还是风的缘故,那骨骼一下子倒了,哗啦一声,散为碎片。我连声尖叫着,转身向外跑,几步就出了院子,回到了之前扫地的位置。我回头看,那陌生的院落就像坟冢里的烧过的纸钱灰那样,一段段、一片片随山风起舞,渐渐消失在透明的空气之中……” 第七章 困扰宝铃二十年的梦靥 这段叙述有点诡异恐怖,所以宝铃的脸色渐渐变了,身体也下意识地瑟缩起来。 关文问:“你的意思是,你在幼儿时期就一直做这样的梦?可是我们都知道,三岁的孩子还没开始从外界接受知识,不管是文字编辑能力还是图像辨析能力,都相当差。发生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带着前世的记忆出生,刚刚描述的,全都是前世发生过的事。” 关于“带前世记忆降生”这种事,古今中外全都有过,人证物证齐全,有相当一部分人笃信不已。因为很多诡异事件,除了用这种理论解释外,毫无别解。 宝铃点头:“没错,我不知道你了解不了解香港阴阳师的情况,在我向儿童院的老师讲了这件事以后,儿童院的院长请来了当时香港最厉害的阴阳师家族掌门邵武华,专门替我做了一场法事。法事结束时,他找院长私聊,我在门背后偷听。他说,我的身上藏着一只道行深不可测的暗鬼,要除暗鬼,必须得找到我的亲生父母,取他们的四时之血混合,再选择一年中至阳至盛至刚至正的好日子做法,也许能救我一命。院长犯了难,因为我是被遗弃的孤儿,当时的襁褓中连个纸片都没有,根本没办法找到我的父母。于是,这件事就放下了。” 关文微笑着问:“你的意思,那只传说中的暗鬼至今还在你身体里?” 他听过一些香港阴阳师的传说,但那是非常玄妙的东西,隔行如隔山,真实与否,不敢妄论。 宝铃点头:“对,没错。邵大师说过,暗鬼与天地日月同寿,不除去,将会永远地留在我身体里。” 关文用笔尖戳着纸面,渐渐地把一张纸戳成了麻子脸。这是他努力思考时的惯性动作,麻点越多,脑子里的构思脉络就越清楚。 “还有个奇怪之处——”宝铃指着门外,“我梦到的那古老寺庙概貌跟扎什伦布寺有点相像,但那只是感觉,毕竟眼下的扎什伦布寺建设得辉煌宏大,殿宇气势跟拉萨的几大寺院平起平坐,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我梦中的,只是枯山瘦水外加几座陈旧晦暗的老殿,况且也没有这么多朝圣者络绎不绝地赶来拜谒。” 关文皱眉:“当真?” 宝铃重重地点头:“没错,我来扎什伦布寺数次了,每一次初到和离开时,当晚就会重复做同样的梦。那些情节仿佛就在眼前,每次梦醒,我都恨不得立刻起来进寺里去,去找到那个陈旧的院落,看看梦里的情形。可是,我也知道,那是不可能实现的,今日之扎什伦布寺经过数次整修后,处处翻新,连殿宇间的通道都重新铺砌过,每次来,都有新的变化,我又怎么可能找到那地方?” 关文又是一惊,忽然想起,刚刚见到宝铃时她在弥勒佛殿里深深叩拜的那一幕。在藏地,朝圣者的来路、经历、想法千差万别,而宝铃此刻的心事,大概跟所有朝圣者都截然不同。别人只是朝拜祈福,而她则是为了寻根。 “你的意思是——”关文欲言又止。 宝铃接下去:“我的意思是,噩梦里遇到的一切,就是在扎什伦布寺的某个年代发生的。这些,也许是我前世仅存的记忆吧。为了解开噩梦,我其实已经无数次拜访过养大我的儿童院数位院长、主任、管事,甚至是老资格的清洁工、花匠、看门人,取得了大量文字资料。只是,资料中可供追寻的线索一条都没有。我只能到这里来,按照梦的指引苦苦追索。” 既然是儿童院,收养的基本都是弃婴,父母很少留下婴儿的讯息,想要追根溯源,比登天还难。 她之所以现在有求于关文,必定是因为追寻之事杳无希望,才会把最终的赌注押在关文身上。 “你应该看过许多心理医生,是吧?”关文试探着问。 宝铃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看过,也做过脑电图分析和心理安抚引导,但却毫无效果。我几乎已经试过了所有手段,一切无效无解,才会重新回到这里来。”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不过那只是第一个梦,对吧?请继续说下去。”关文有礼貌地提醒。 “好的。”宝铃羞涩地一笑,“我太啰嗦了,抱歉。” 关文起身给宝铃倒水:“我完全理解,噩梦给一个人的震撼与伤害,是外人永远都无法理解的。” 宝铃问:“关先生也做过噩梦吗?” 关文愣了愣神,摇摇头:“不,我很少做噩梦,刚刚由你的事联想到昔日教我画画的恩师,他也常常做噩梦。不过,现在他已经不再做梦了,因为他已经离世,长眠地下了。” 仔细想想,他自己的确极少做噩梦,或许是每天进寺画画、心无旁骛的缘故。藏地的寺庙永远给人以安全感,越靠近它们,一个人的心就越平静,最终静如止水,淡若清茶,所以每晚睡得踏踏实实,无梦困扰。 宝铃的第二个梦是这样的:“我看到了一场大战争,发生在清朝的某个时段里,因为进攻的一方全都穿着清朝军队的服饰,抵抗者则穿着藏族衣服。双方兵力悬殊,清朝军队很快就击溃了藏族人的防线,零落后退,并不断遭到围攻杀戮。我是在很远的山头上看到这一切的,我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个骑着白马的男人。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我知道他是一个真正的王子,英俊帅气,智慧超群。我们跋山涉水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去一个寺院拜谒,求取佛陀真经回国,让我们的国家人民有真正的信仰,可是前路已经变成了战场,我们不知何去何从,只能停在那里。这个梦很短,但战争中的残酷杀戮场面,还是给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在这段话的结尾,关文注意到宝铃的眼睛不住眨动,脸部表情也变得不自然起来,作为一名能够画出别人内心世界来的特殊画家,关文立刻意识到,宝铃正在努力地隐瞒着什么。换句话说,关于第二个梦,宝铃的叙述中有撒谎的成分。 “后来呢?还有什么?在巨大的战争面前,你们能独善其身吗?我们都知道,站争就是一个巨大的熔炉,谁若靠近,终将会被卷入吸入,成为炮灰。”关文追问。 宝铃又红了红脸,轻轻点头:“那是梦,不是真实的。” “就是这样?到这里就结束了吗?”关文轻轻追问。明知宝铃撒谎,但他却不愿揭破,要给她留一些面子和余地。 宝铃点点头:“对。” 关文叹气:“这个梦太短暂了,而且零散分散,于我们的绘制图画一事无补。”他迟迟没有下笔,因为他觉得以上两个梦,并未真正地触动他的心灵。 如果画家自己都没有被感动,又怎么能画出使对方感动的作品来? 他在指尖上转动着铅笔,沉吟着问:“宝铃小姐,在你所有的梦里,有没有特别激动或是特别恐惧的部分?你先说那些,看能不能打动我。” “激动?恐惧?”宝铃苦笑起来,“既然是噩梦,怎么会不激动、不恐惧?” 关文摇头:“同为恐惧,有小惊吓、大惊吓、大惊骇、大惊惧、大恐怖等等不同层次,真正让人无法承受的恐惧,则是寂静无声的,往往在那种巨大恐惧面前,人类的听觉、视觉、嗅觉等等一切感官全都失去了控制,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闻不到……” 他明显感觉到,在第二个梦里,宝铃故意隐藏了重要的部分,而那些她不愿向外人提及的,正是令她感到不舒服抑或是恐惧害怕的段落。 战争直接带来杀戮和死亡,在交战中,人的生命并不比秋天的茅草更值钱。 “我不知道,或许噩梦来临的次数太多,我已经疲倦并麻木了,所以无法说清哪个部分让我更恐惧一些。”宝铃回答。 关文轻戳着那张纸,似有意似无意地说:“我读过很多历史,清朝军队继承了关外游牧民族的彪悍狠辣,一旦开战,则瞬间化为虎狼之师,不获全胜,绝不收兵。在他们的战马铁蹄与钢刀之下,几乎不留活口。我猜,在梦里你也看到了同样的情形,是吗?那些东西,跟我们素日看的电影情节相同吗?我的意思是,你是真的在梦的潜意识里看到了大战争,还是因为看过类似电影而不知不觉将某些情节代入梦里了呢?” 宝铃沉思了一阵,摇摇头:“我说了,那梦很短,我并没注意到战争有多残酷。” 刚刚说到这里,外面有人轻轻敲门。 关文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竟然是一身绛红色僧袍的巴桑降措。 “是巴桑师父啊,有什么事?”关文问。 巴桑降措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布袋,里面的东西把布袋撑出八个角来,应该是个盒子。 “关文,可以进去说吗?”巴桑降措问。 “什么事?”关文退了一步,请他进来。 巴桑降措见到宝铃,并没有太吃惊,只是仓促地点点头:“又见面了,不过现在我有事跟关文说,能不能请你回避一下?”他的脸上极其严肃,完全没有了平时笑嘻嘻的模样,并且对宝铃的态度也非常生硬。想必他一路来得很急,满头满脸都是豆粒大的汗珠,鼻孔里呼呼喷气,喘息也变得毫无章法。 宝铃很宽容地笑了笑,起身向外走。 其实按照她刚刚叙述的那些内容,尚不足以供关文下笔。要想画出别人的梦中世界,是个精细而费神的活儿,必须得找到下笔点才能开始。如果这件事凡是个画家就能做到的话,宝铃也不必求到关文这里来了。 “宝铃小姐,等我这边的事忙完,再通知你。”关文说。 宝铃点点头,快步出门。 第八章 密宗院树大师的邀约 还没等宝铃走远,巴桑降措就把布袋摆在桌子上,解开袋口的绳扣,从里面取出一个一尺长、半尺宽、一寸高的黑色木盒子。 然后,巴桑降措回手关门,指着木盒子:“关文,这是密宗院的树大师要我送来的,他嘱咐过,什么都不必说,你只要打开盒子就明白。” “树大师?”关文吃了一惊。 巴桑降措这时才来得及擦把汗,极其郑重地点头:“没错,就是树大师,那个自幼闭关、从未出世过的树大师。人们已经忘记了他的真实姓名,只用他院落里的那棵大树命名。他找你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其实我以为,他根本就没出过那座闭关修炼的院门,毕生都把自己闭锁在那里,恍如囚徒一般。” 关于树大师,关文初到扎什伦布寺时就听说过了,那是一个怪人,甘心情愿把自己闭锁在密宗院旁边的一个小院子里。那院中种着一棵叫不出名字的古树,树干直径三米,树根贴着地面绕树生长,几乎爬满了整个院子。 在汉字中,一口一木变成“困”字,树大师居住的地方,正是这个字。 不管是游客、朝圣者还是扎什伦布寺上下的僧侣,都没有愿意去搭理树大师的,生怕染上不知名的霉运。久而久之,大家都忘记了密宗院旁还有那么一个“怪人”。 盒子顶上,用火钳烫着一棵树的形状标记。因为年代久远,烫过的位置已经由最初的焦黑色变成了淡淡的灰色。 关文拨开盒盖上的白铜挂钩,慢慢掀起盖子,一股陈年腐朽气息扑面而来,令他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巴桑降措心急,探过头来向盒子里看。 盒子内里衬着一层红色的丝绸,同样因岁月蹉跎而有大红色变为红褐色。一块不规则椭圆形的木牌平放在盒子里,最宽处约两寸,窄的地方约一寸半多。 “这是什么?”关文苦笑。 “是呀,这是什么?树大师难道在打哑谜?”巴桑降措也愣住。 关文取出木牌,平放在桌上。木牌应该是截取了一段树干做成的,上面的年轮痕迹非常清晰,共有十五圈,则代表该木牌截取下来时,正好是十五年树龄。 他翻来覆去地看着这块不到半寸厚的木牌,并未发现它本身有什么奇特之处,只能把纳闷的目光投向巴桑降措:“树大师真的说过,我打开盒子就会明白一切?” 巴桑降措笃定地点头:“没错,他亲口告诉我的,并且说过,只要你看过盒子,就会跟我走的。” 关文越发奇怪:“跟你走?去哪里?” 巴桑降措回答:“去密宗院见他。”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中间环节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树大师的话没有应验。特别是关文,心里纳闷之极,又把木牌看了十几遍,也找不到秘密所在。他没见过树大师,当然也就不会因这样一块木牌而赶去寺里,毕竟宝铃还在等着他帮忙。 “我想一定是搞错了。”关文摇摇头,把木牌放回去,再关上木盒。 巴桑降措也有些泄气,从口袋里取出手帕,擦拭满脸的汗。 “不如你回去问问树大师,盒子到底是要送给谁的?我不能冒领别人的东西,让你背黑锅。”关文用开玩笑的口吻说。 巴桑降措迟疑了几分钟,忽然问:“关文,我怀疑一件事……树大师让我把盒子送来给你,或许是因为他觉得你是一名伏藏师。” 关文立刻摇头:“怎么可能?” 只有跟藏地寺庙、活佛、禅宗、密宗、佛像有某种思想关联的人才有可能成为伏藏师,他从山东济南来,血缘关系中没有一点藏族血统,怎么可能轻易与“伏藏”扯上关系?无论树大师是何用意,他都不愿误导巴桑降措,以免耽误对方的时间。 巴桑降措长叹:“我只是猜测而已,猜错的话,你别在意。” 在藏地,“伏藏”和“伏藏师”的传闻、实例一直没有断过,近代几大伏藏师曾为藏传佛教挖掘出了数以百计的失传经典经书,这些都有人证、物证。假如真的是一名伏藏师,那将是一种莫大的荣耀才对。 “为什么要这样想?”关文问。 就在他要将木盒装入袋子里时,掌心里忽然感受到木盒的轻微震动,仿佛盒子里有一种奇特的力量正在膨胀开来。刹那间,他的脑子里猛地一热,有种醉酒后的眩晕感。 “巴桑……我觉得……”他浑身一软,盒子脱手跌在桌子上,发出啪地一声响。 沉思中的巴桑降措吃了一惊,赶紧按住盒子,责怪脱口而出:“关文,你也太不小心了,树大师郑重其事地安排我把木盒送过来,千叮咛万嘱咐要交给你本人,可你却如此不重视,实在是太过分了。” 关文后退一步,双手那种酸麻感渐渐退去。 “我刚才觉得盒子里好像起了某种变化,再打开它,再研究研究那木牌。”他说。 巴桑降措沉下脸,没听关文的话,而是把木盒装进袋子里:“据说,树大师一直都在等着某个伏藏师的到来,他的生命已经如风中之烛,随时都会熄灭,化为飞灰。我听说,他是依靠那棵古树的力量活着,寺里的师父们都说,树死人死,人亡树亡,他和树的生命已经融为一体了。既然你不是他说的伏藏师,那就算了,我把木盒给他送回去。寺里发生了太多事,所有管事的师父忙得焦头烂额的,已经没人在乎伏藏师的事了。” 关文没再强求,下意识地追问:“寺里又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不方便的话,我明天就别到寺里去观摩写生了。” 巴桑降措叹了口气:“的确又有一件怪事发生,都吉上师的遗体不见了。” 这次轮到关文大吃一惊,忍不住骇然:“不见了?怎么回事?” 巴桑降措把袋子口系上,慢慢解释:“都吉上师的遗体本来停放在他住的僧舍里,等待寺里的高僧及寺外的乡镇干部到齐后召开追悼会。你也知道,都吉上师用他的精湛医术惠泽四周乡民,很多人自发地向寺里赶,要最后再看一次上师的遗容。所以,寺里跟民管会的人商量后,暂时把上师留在自己房间里,门口派了两个僧人值夜点灯,确保上师的魂灵不会随风离散。可是,今早起来,僧人才发现,床上的毛毯下只剩一颗褐色的鹅卵石,上师的遗体已经消失。” 关文立刻想到:“是不是上师虹化而去了?” 在藏地十大不解之谜中,“虹化”现象是非常令人费解的。简单说,所谓“虹化”,就是得道高僧去世时,不是简单的生命结束,而是精神连带着肉体化作长虹飞去,只留下或多或少的佛舍利。他们离开这世界的方式方法,从物理学、生物学、现代科学角度根本无法解释。设若都吉上师也“虹化”而去,外面的低级僧人当然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僧人们找遍了寺里,也没有下落。其实仔细想想,上师已经过世,就那么一具肉身,能去了哪里?”巴桑降措苦笑,拎起袋子,准备回转。 门突然被推开,老刀和赤赞并排出现在门口。 “给我。”赤赞伸出手,毫不客气地指着巴桑降措手里的袋子。 “什么?”巴桑降措没听明白。他是扎什伦布寺里的僧人,从来没见过乡民对僧侣如此无礼。按照通常的习惯,朝圣者、乡民见到寺里的人,都会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因为在这些人眼中,僧侣是佛祖的侍奉者,是最接近佛祖的人,理应受到尊重。 老刀笑着解释:“我们想看看袋子里的东西,方便吗?” 巴桑降措冷笑,把袋子按在桌子上:“你们想看?还是死了那条心吧。” 赤赞大步向前走,当他走到巴桑降措三步范围内时,两人突然电光火石般交手,在大约五秒钟的时间内,各出了五招。很显然,赤赞没占到便宜,当他踉跄后退时,鼻孔中慢慢流出鲜血来。不过,老刀相当阴险狡猾,从斜刺里杀到巴桑降措身边,一只手插在上衣怀里,应该是握着一把枪,枪口对准了巴桑降措的心口。 “别乱动,我的枪会走火。”老刀坏笑着说。 “这是在扎什伦布寺外几百米的地方,你敢如此撒野吗?”巴桑降措有些恼火,但只是动口,却不动手。 “我当然知道,我又不是傻子。”老刀低声笑着,一把从巴桑降措手里夺下袋子,抛给赤赞,“打开它,看里面有什么?” 赤赞打开袋子,又掀开木盒,捧给老刀看。 “怎么?就一块木牌?”老刀有些不解。 关文看见,在木牌的年轮线上,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地蠕动着。他定了定神,集中注意力看,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只褐色的蚜虫。 “虫子?”关文有些吃惊。 “虫子!”老刀也发现了这一奇怪现象,单手捏起木牌看。 虫子最早像小米粒那么大,但当它打开身体时,关文才发现,虫子约半寸长,身体下面长着无数对脚,如同一条枯瘦到极点的红头蜈蚣。很快,它伸展开身体,在木牌上慢慢游走着。 虫子虽然古怪,但毕竟只是虫子,老刀看不出什么端倪,有点扫兴,就把木牌放回盒子里,向后撤退,示意赤赞把木盒还给巴桑降措。 “不好意思啊,我想可能是一场误会,不过我没有恶意的,口袋里根本没有枪,只是用手指比划的。”老刀满脸笑嘻嘻的,厚颜无耻地解释着,并且撩起衣襟给巴桑降措和关文看。 赤赞把木盒放在桌上,也向外走。 “别在这里惹事,这也就是碰上我好说话,如果碰上寺里负责安保的僧人,你们就有大麻烦了。”巴桑降措发出警告。 老刀居然脸不红心不跳地点头道谢:“多谢兄弟指点,保证下不为例。” 这人不愧是老江湖、老油条,竟然跟寺里僧侣称兄道弟起来,毫不觉得拗口。 第九章 密宗院树洞 关文不想过问老刀的事,仔细地盯着虫子,追逐着虫子爬经的路线。他很快意识到,虫子正在用身体写一些什么,但虫子一直在木牌上游走,处于动态模式,他始终无法理清头绪。 “这一定是树大师养的虫子,虫子一定能告诉你什么!”巴桑降措在旁催促。 关文渐渐看明白了:“它写的是两个字——镇魔。” 巴桑降措低头看了一阵,也看懂了:“没错,就是那两个字。一定是树大师把某种法力加诸于虫子身上,特地赶来通知你一些事。 关文头也不抬地问:“通知我?为什么?” 巴桑降措苦笑:“关文,你听我说。据我所知,每年寺庙都会选举出最有希望、最具慧根的僧人,去聆听寺内百年高僧们的教诲。经过几周的闭关教导后,年轻僧人出关,抛开佛经书籍和练习册,而是直接参与‘辩经’,能者上,愚者下。如果能在辩经中成功,将被认定是下一代中的佼佼者,直接进入本寺的人才储备计划行列。你是画家,在扎什伦布寺一年多,已经跟寺庙融为一体……” 关文摇摇头:“巴桑,你想得太多了。” 巴桑降措叹了口气回答:“我觉得,你的所作所为已经感动了苍天,苍天才会垂下手谕,给你机会,让你后半生能够登堂入室,进入藏传佛教的最高境界。”言语之间,他对关文充满了羡慕。 关文再次摇头:“谢谢你的祝福,我的理想,是做一个深入人类心灵秘境的画家,还没有那种成为佛教传承者的野望。” 忽然间,虫子停止游走,蜷缩身子,又恢复了原先的米粒状,嵌入木牌的天然缝隙里。 “真的是神奇变化啊——”关文凝视着木牌的年轮线。不过,虫子仅有一只,其它的凹槽或缝隙里都空空的,没有任何附着物。 “跟我去见树大师吧。”巴桑降措催促。 关文点头:“好。” 对于那个传说中的足不出户的树大师,他也是充满了好奇,今日有机会拜谒,毕竟是难得的机缘。 走出房间后,关文看到赤赞还坐在宝铃门口,老刀又不见了。 “这些到底是什么人?”巴桑降措忍不住问。 关文回答:“都是宝铃小姐的朋友的朋友,怕她在这里出事,赶来保护。” 他不喜欢老刀,自然也就对宝铃说过几次的高翔耿耿于怀。物以类聚,能跟老刀这种人成为朋友的,也不会是善类。 “我刚刚看到你桌上摊开了纸,是要帮对方画画吗?”巴桑降措关切地问。 关文回答:“不一定,宝铃小姐的叙述东一头西一头的,我还没有抓到头绪。这些事,等回来再说吧。” 事实上,他对自己很有信心,相信自己一定能画出宝铃想要的。 两人出门,并肩向扎什伦布寺的大门走。 街上,各地来的朝圣者渐渐多起来,但每个人的目光都虔诚地望着寺院方向,专心致志地或行走,或跪拜,根本不会注意旁人。真正的朝圣者远道而来,其心中只有“朝圣”二字,外界其它事物,全都被摒弃一空,甚至连吃饭、睡觉这种人的生理需要都变得可有可无了。 关文能够理解朝圣者的心情,因为他从山东济南赶来扎什伦布寺之初,也是带着“朝圣”的心情。 “关文,你的绘画技艺是怎么学成的?”巴桑降措随口问。 关文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从小就喜欢画画,一直参加绘画培训班,直到最后考入山东省美术学院,先学的是国画,后学的是西洋画技法。毕业后,我个人建立了绘画工作室,卖画为生。” 他的经历相当简单,等于是毕业即失业,处于自由职业的状态。 “可是,我见过很多画家,没有一个人能像你一样,通过简单的勾勒,画出人的内心世界。还记得吗?你刚刚到寺里时,曾经给都吉上师画过一幅画,那幅画就挂在上师的僧舍里,名字叫《冰洞冥想图》,对不对?”巴桑降措又问。 关文想了想,点点头:“没错。” 他记得那幅铅笔速写,是在去年夏天完成的,当时正是扎什伦布寺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巴桑降措突然长叹:“你真的能画出都吉上师的内心世界吗?什么时候方便,也给我画一幅?” 关文不禁苦笑:“其实,说穿了吧,那些画只能针对于心事重重的人。心理学家说过,心事是可以写在脸上的,我只不过是察言观色,从对方脸上得到启发,然后才深入其内心世界。你还这么年轻,前途似锦,光明远大,怎么会有心事?”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到了寺院门口。 忽然,寺庙深处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钟声,是短暂干脆的“当当当当”,而非平日晨钟暮鼓时的“咚嗡、咚嗡”声。 巴桑降措站住,双手遮在耳朵上,谛听钟声,脸色立刻变了:“共十五响,这是一种警示信号,可能寺里有大事发生了。快走,我先送你去树大师那里,然后回去听命。” 他拖着关文的袖子,向密宗院方向飞奔。 一路上,不断有面容苍老、步履蹒跚的老僧从各个禅堂、僧舍里冲出来。奇怪的是,这些人的行进方向跟巴桑降措、关文是一致的。 “我们还是抄近路好了!”巴桑降措拉着关文大步向北,不绕道,而是连翻了三道矮墙,到了密宗院的东面。平时,寺里有规定,不得逾墙,非常时期也顾不得这些了。 前面就是树大师住的院子,围墙和屋顶都已经颓败不堪,屋瓦残破缺失之处颇多。一棵粗大的古树突兀地从院墙里探出身子,枝桠粗大,无叶无果,光秃秃地指向天空。 院门口,一个满脸皱纹、倦容难掩的老僧孤零零地倚门而立,仰面向上,望着湛蓝的天空。远远望过去,在关文眼中,老僧似乎是另一棵古树,与几乎要撑破院子的巨树一矮一高、一细一粗、一小一大遥相呼应着,正好符合绘画构图中的“由小及大、阴阳比对”原则。 “那是才旦达杰大师,树大师唯一的嫡传弟子,木盒就是他交给我的。”巴桑降措小声介绍。 两人到了门口,才旦达杰的目光才从天边收回来,落在关文脸上。 “大师,这位就是画家关先生。”巴桑降措恭恭敬敬地禀报。 才旦达杰木然地看着关文,稍停,细长干枯的眉抖了抖。 巴桑降措会意:“弟子告退。” 他原路返回,把关文留在院外。 “什么是画?人类为什么要画画?当我们看到一幅画时,观赏的是绘画者的心,还是绘画者画出的别人的心?山水画是否就是一山一水的心?花鸟鱼虫画,是否就是花鸟鱼虫的心?你画我,画出的是真的我?是你眼中的我还是我的内心世界……”才旦达杰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考问关文。 他的脸是如此干瘪,以至于颧骨上完全没有一点多余的肉,只剩一层黄褐色的皮肤,包裹着那两块高突的骨头。他的眼珠几乎是不会转动的,要改变视线方向时,只能扭转脖颈,用低头和抬头来代替普通人转眼珠的动作。通常这种情形,只会在潜伏水底的巨龟身上才能看到。 “回答我。”隔了一阵,他又开口。 关文只答了三个字:“不知道。” 才旦达杰的眉又动了动:“不知道?你不是一个画家吗?” 关文叹气:“没错,正因为我是画家,才无法回答这些深奥的哲学问题。在画家眼中,看山只是山,看水只是水,仅此而已。” 才旦达杰的眉扬起来:“既如此,你怎么画下人的内心世界?” 关文摇头:“我从来没说过要画人的内心世界,我画的,只是我看到的,那些事物就摆在那里。” “在哪里?”才旦达杰一路追问下去。 “在你的眼睛里。”关文微笑起来。 才旦达杰眼睛里忽然有了生气,脸上的皱纹也慢慢舒展开来,露出了一个艰难的笑容。 此地距离密宗院还有两道高墙,急促的敲钟声再度传来,并伴随着隐隐约约的呢呢哝哝诵经声。听那声音,院子里已经聚集了百人以上。 “你终于还是来了。”才旦达杰长出了一口气,眼角动了动,竟有一颗浑浊的泪珠滑落出来。 他抬起左手拭泪,身子摇晃了两下。 关文惊觉,对方竟然仅有左臂,右臂已经齐着肩头消失。 “进来吧,不要管那边的事。”才旦达杰转身向门里走。 关文跟进去,首先看到的就是那棵深植于院落正中的巨树。树的根部自然地分成两半,如人的双腿一样劈开,到了两人多高的位置,树干重新合二为一向天生长。于是,就在树干中间留下了一个天然的树洞,宽两米,进深三米,高度约三米出头。 从树洞向里望,才是树大师居住的古老房子。那房子的木门木窗没有一个是完完整整的,全都七零八落,如同一座小小的废墟。 “到这边来。”才旦达杰在树洞里停步。 关文鼻子里闻到浓烈的朽木气息,空气中飘来各种各样的味道,他隐约辨别出有香烛味、酥油味、鸟粪味、枯叶味……如果不是巴桑降措和才旦达杰指引,他就算从门前经过,也不一定会折转进来。 进了树洞,光线突然变暗,他有些小小的不适应。 “我其实一直都在盼着你来……盼了很多年。我一直以为这一轮回中等不到你了……谁知机缘巧合,你终于出现了,真是一件……最值得庆贺的事啊!你说呢?是不是?”才旦达杰的声调变了,原本就苍老低沉,此时变得更加虚弱沉迷,仿佛大病缠身的人在说话,每说几个字,就要停下来歇歇,才能继续下去。 “大师,请恕我直言,我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召唤我到这里来,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关文说。 才旦达杰一动不动地直立着,树洞与外面亮度对比明显,是以关文只能看见他的剪影,却看不清他的脸。 “这里是你的归宿啊你忘了吗?”才旦达杰说。 关文摇头,表示自己既不明白也不认同这句话。 才旦达杰忽然念了一段藏语的经文,约有二十几句之多。 关文的藏语水平一般,闭上眼,仔细倾听,才勉强拼凑出那经文的意思,原来是讲述《尸毗王舍身救鸽》的故事。 “我念这些佛经,你想起那些事来了吗?”才旦达杰问。 关文摇头,坦然回答:“大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是树大师用木牌召唤我过来的,他在哪里?” 他本以为,树大师一定在树洞后面的屋子里,才旦达杰在树洞中向他发出诘问,只不过是对自己的考验。 “我就在这里啊。”才旦达杰回答。 关文怔住,脑子连转了几转,才反应过来:“你……你就是树大师吗?” 按他此刻的理解,“树大师”不过是外界给予院落主人的别称,既然主人是藏传佛教高僧,就一定有本名。所以才旦达杰就是树大师,那两个名字实际指的是一个人。 “我当然是,不过你另外一些事还是猜错了,我是我,他是他,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这里原本应该有十二个人,现在……只留下十个位置,其中一个是他的……另外一个就是你的。”才旦达杰又说。 关文有些糊涂:“你是你?他是他?那么你是谁?你在哪里?” “我就在这里,呵呵呵呵,我一直都在这里。”才旦达杰笑起来。 第十章 才旦达杰大师 关文环顾四周,目光渐渐适应了阳光下的黑暗。他此刻发现,树洞的左右两边各有六个凿好的长方形壁龛,一字排开,总共十二个。壁龛的表面被玻璃板封住,约一米长、半米宽、半米深。 “大师,不要打哑谜了,时间宝贵。”他大声说。 才旦达杰轻轻地笑起来:“年轻人,不要着急,所谓时间,不过是人类自欺欺人的一种计数工具。在这里,时间已经不重要了,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人生在世,如果不能做一些顶天立地的大事,那么活着和不活着,又有什么区别呢?” 关文摇头:“大师,我是来聆听教诲的,不要再捉弄我了。” 他向前走了两步,凝视才旦达杰的脸。 蓦地,他发现那声音响起时,才旦达杰的嘴唇并未噏动,脸部表情更是无比木然。 “你很聪明,别人想一个问题的时间,你能想十个。别人笔下无法表达的东西,你轻轻松松就画出来了,这很好,这很好……”那声音还在响着。 关文悚然后退:“大师,你究竟在哪里?现身出来说话吧!” 对面的才旦达杰不仅不开口,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活人迹象。 关文退得太快,后背一下子撞上了树身壁龛,肩胛骨撞得隐隐作痛。他回头看,壁龛里竟然平躺着一具尸体。按照龛的体积计算,里面仅仅能容得下五岁之前的儿童尸体,但他现在看到的,却是一具面容苍老、胡须拉碴的成年人的尸体。更为诡异的是,那尸体并没有立体起伏感,而是扁平如一只相框,连衣服在内,厚度绝对不超过一寸。 “这是什么?”他忍不住低叫,浑身的汗毛根根倒竖起来,以为自己也陷入了不死不休的噩梦。 “对啊,那是什么?你能看出来吗?”那声音问。 关文咬着牙,努力克制着浑身的剧烈颤抖:“是一具微缩的尸体,怎么会这样?你到底是不是树大师,才旦达杰他又怎么了?” 那声音长叹:“我说过,我是。别害怕,我没有恶意的。” 关文又退了一步,做好随时拔腿逃出的准备。 “才旦达杰,你来告诉他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声音说。 才旦达杰这时才脱离了僵直姿态,活动了一下手脚。那个过程,就像是一段影片从暂停状态重新开始播放一样。 关文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但他总算还能撑得住,等才旦达杰开口解释这一切。 “别怕。”才旦达杰说。 “大师,这种时候,我还能怎么样?也许我不该来?”关文苦笑。他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半小时前,他还跟宝铃在一起,静心讨论那些古怪的梦。可半小时后,他竟然深陷噩梦一般的真实环境中,面对十具微缩的平板尸体。 才旦达杰叹了口气,走到壁龛前,先静默地思索了十几秒钟,才艰涩地开口:“你当然看得出,他们都已经是死人了。他们的遗体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人人都已经绝食辟谷几个月甚至一年,直到思想成熟而身体机能极度匮乏。在那种状态下,他们就可以轻易将思想无私地捐出去。” 关文无法理解,只是连连苦笑,望着才旦达杰。 由那些尸体的五官看,都应该是藏民。每一具尸体的眼珠全都深深凹陷,身体的任何一处都只剩皮包骨头。他们的骨头甚至都已经塌陷萎缩了,所以整个人才能变得那么薄。 “他们是铭记历史的伏藏师,也是大公无私的奉献者。正是因为有他们割肉喂鹰、舍身饲虎般的奉献精神,这棵古树才能艰难地活下来。在漫长的藏传佛教历史中,总有一些人物是扮演了悲剧角色,用自己的死换来更多人的生,用决绝离开这个世界的方式,给人类带来繁衍留存下去的希望。从某种角度说,伏藏师的一生,是为别人活着的,储存在他脑子里的秘密一天不揭示出来,他就一天不能真正为自己而活。你看,割肉的、舍身的那些英雄人物心里,何曾把自己当做一个简单的人?他们活着,就是为了时刻为大众献身,抛弃小我奔向大我,抛弃私利以飨大众……” 才旦达杰越说下去,关文变得越是迷惑。 他快速整理自己的思想,得到的却只是模模糊糊的结论:“才旦达杰是伏藏师?龛里死去的也是伏藏师?他们为了某件事,贡献了自己的身体,但这身体贡献给了谁?除了才旦达杰之外,树洞里还有一个人。如果那人就是传说中的树大师,他在哪里呢?为什么不出现……” “我也是伏藏师。”才旦达杰撩起虚垂的僧袍,向关文展示右肩上那个断木般的恐怖疤痕。 关文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师,这条手臂是怎么失去的?” 才旦达杰低头看着肌肉扭曲、皮肤皲裂的肩膊,对关文的问题充耳不闻,仿佛已经沉浸在久远的回忆中。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密宗院那边的钟声又急促地响起来。 钟声惊醒了才旦达杰,他放下僧袍,嘴角牵动了几下,慢慢地说:“是我自己砍下的。” 关文无语,因为他无法想象需要多大的勇气,人才能自断一臂。 “钟声响得那么急,难道天真的要塌下来吗?”才旦达杰自言自语地说。 “我可不可以拜谒树大师?”关文低声问。 才旦达杰摇摇头:“现在还不行,还不是时候。” 关文皱眉,继续追问:“那什么时候才合适?我心里有一个大疑惑,想当面请教他。” 才旦达杰再次摇头:“到了合适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关文怔了怔,突然抬头,长声高叫:“树大师,请回答我,天地万物之间,水与木,谁更重要?” 没人回应,只有密宗院那边的钟声、诵经声、敲打法器声一阵阵传来。 “水至柔至阴,幽居地底,承载万事万物。若失去了水,木如何生存?我是替别人问的,请回答,水与木,谁更重要?”关文再次发问,但之前说过话的树大师毫无声息,仿佛早已经离去。 院落空寂,关文的回声冲撞飘荡了一阵后,渐渐消失,没有激起任何反应。 “谁更重要?在我看来,这问题本身就不重要。”才旦达杰的嘴唇动了动。 “是你在说话,还是树大师在说话?”关文盯着对方的嘴。 “是我。”才旦达杰一边说,一边转身向院里走,脱离树洞的阴影,站在阳光之下。 关文与对方相隔约十五步,但刹那间的感觉,两人像是已经远隔阴阳三界。当才旦达杰越行越远时,他自己则在无尽的沉沦之内。 “大师,等等我。”他叫了一声。 才旦达杰在阳光下展开左臂,仰面向着天空,忽然撮着嘴唇,吹出一声尖锐悠长的口哨。随即,他抖动着僧袍飞旋起来,一边转一边笑:“我解脱了,我解脱了,我终于解脱了……” 关文感到自己的心正在步步下沉,肩头也仿佛压上了一副千斤重担,令自己变得举步维艰。 他向前迈了一步,空气中似乎存在看不见的阻力,在他身前身后交织缠绕着。 嗡地一声,他的耳鼓中突然传来沉重悲凉的诵经声,那段经文,说的仍然是《尸毗王舍身救鸽》与《萨埵王子舍身饲虎》的故事。那声音不止是一人发出的,而是十几人同声齐诵,声音就来自那些贮存着微缩尸体的小小壁龛里。 他转身看,壁龛里的尸体面容渐渐鲜活放大,唇齿舌头正在活动起来。 关文大叫一声,拼命向前一挣,身体冲破无形的藩篱,到了才旦达杰身边。 才旦达杰停止舞蹈,大步向前走,推门而入。 关文跟进去,看见房间四壁、地面、房顶上全都是各种各样的手绘图画。他是画家,只看了几秒钟,就明白这些都是绝顶高手用心绘制的作品,每一笔都带着直面心灵的厚重拷问。 “好,好,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他情不自禁地低叫出声,向侧面的一幅月下诵经图走近,但恍然发觉,自己脚下踩着的,却是另外一幅横穿地狱图。相隔不远,又是另外一幅笔画繁复、寓意深远的雪山鹰蛇搏杀图。 他的眼睛已经完全不够用了,踏出的一只脚悬在半空中,整个人都因这满室的瑰宝图画而意乱神迷,心里不停地叫着:“怎么会有这么多巨匠作品在这里?他们画的东西,我倾尽一生都画不出来。那我的画作还有什么意义?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一早就知道,人类对于艺术的追求是永无止境的,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即便一个人再有天分,其成就总是会有尽头,总有无能为力的一天。他原本以为,自己夜以继日地努力,就一定能有所成就,在千万画家中崭露头角,成为一代大师。最起码,进入这个房间前,他心底还有少许的自负,因为自己笔下的确能够再现别人的心灵故事。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犹如井底之蛙,所见所识,不过是井口那一小块圆形的天空。 那些画,全都使用了西藏传统唐卡的绘画颜料与绘制手法,但使用的画布,却直接是墙面、地面、房梁,大片五彩缤纷的颜料涂抹在粗粝的原始土、石、木材质上,呈现出另外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 第十一章 骷髅唐卡 传统的西藏唐卡在用色上有独特的讲究,底色施以重彩,大致用红、黑、蓝、金、银五种。每种颜色,针对着不同的绘画题材。 红色多绘佛本生故事,风格富丽;黑色多绘护法神、金刚等镇妖降魔的内容,并用金色勾线,画面威严庄重;蓝色多绘欢喜佛、胜乐金刚等题材,吉祥喜庆;金、银两色,画面构图富贵典雅,色彩运用单纯辉煌。 自从来到扎什伦布寺之后,关文曾用了大量时间研究“唐卡”,并试着用自己学过的现代绘画理论来解构这种古老的西藏艺术。他阅读过很多前辈艺术家研究唐卡的文献资料,也经常进入唐卡作坊,亲眼观察制作唐卡的过程。不过,他所学、所见的唐卡艺术,跟这个房间里的画面比起来,绝对是小巫见大巫。 在这里,所有的颜料都是混合运用、任意泼洒的。有些画,用大量的黑色来描绘人的五官与身体,与藏地人物或是佛经神像背道而驰;有些画,有大量金银颜料去突出魔怪的伟大灿烂,并在画面对比中,凸显魔怪的狰狞巨大并缩小神佛的身体结构比例,显然跟藏传佛教尊崇的“伏魔卫道”相悖。只是,所有的画作都表现出了巨大的“人性”,把人性中善恶、黑白、喜憎、乐忧全都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混乱思绪中脱身出来,抬起的左脚和支撑的右脚全都麻了,脚心针刺一般酸痛。 “你懂了吗?”才旦达杰昂然站在房间中心,独臂背在身后。 “懂了什么?我该懂得什么?”关文觉得,自己的胸口胀闷得厉害,就像要出现高原反应一般,喘不动气,两边太阳穴隐隐作痛。 “我说的,当然是这些骷髅唐卡的含义。”才旦达杰回答。 关文抽身后退,弯腰敲打着麻痛的左腿。他的心沉甸甸的,完全失去了进入院落之前的轻松感。 “如果将这些画完整地切割下来,连墙面一起剥下,运出西藏,绝对能卖个好价钱。其艺术价值,绝对不亚于全球著名的几大名画。知道它们为什么具有震撼心灵的力量吗?因为画下它们的人,是在用生命作画,每画下一笔,生命就燃尽一节。画完一幅画,画家就变成了外面壁龛里的活骷髅。你看到的,就是他们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告白。要想达到同样的境界,就得先做好慷慨赴死的准备。”才旦达杰说。 关文点头:“我明白,绝代的艺术作品中,往往被作者灌注了巨大的主观意识。唯有如此,笔锋画风才够强硬激昂,散发着动人的力量。” 才旦达杰抚摸着近处的墙壁,面容惨淡:“作为画家,你肯定知道绘制唐卡需要什么样的特殊原料吧?” 关文又点头:“知道。” 他知道,唐卡颜料大致可以分为三大类,即矿物、植物和动物的综合体。矿物质颜料用于底色,植物颜料用于过渡,由浅入深;勾线的颜色则是出自于动物或虫子身上的皮、壳。 “那你知不知道,这里所有的唐卡使用的是什么颜料?”才旦达杰又问。 关文蹲下来,抚摸着地面上最近处的一幅画。那幅画直接画在地面铺砌的青灰色页岩上,从他指尖上传来的,是一阵阵刺骨的寒意。画的内容是大力金刚与魔怪在近处对峙,而一个穿着藏袍、披着白色哈达的女子在远处观战。 他摸到了哈达那一部分,顿时察觉,画者使用的并不是通常的白色矿物颜料“嘎曰”,旁边的黄色也没有采用通常的用硫磺和砒霜合成的矿物颜料黄信石。画的底色,为红黄融合的一种肌肤颜色,按照常理是由朱砂与黄信石调和而成,但那朱砂红色却艳到极致,竟然与真人的皮肤颜色相近,不知是添加了什么样的神奇成分。 按照藏地画工千百年来传承的唐卡知识,所有矿物、植物、动物颜料跟藏地的土壤气候是最协调一致的,与著名的藏药一样,非常适合在藏地独特的环境中留存,色泽明亮鲜艳,经久耐用,百年不变。 “我不知道,但我看得出,这些颜料非常独特。”关文回答。 “的确非常特殊,而且是独一无二的。“才旦达杰感慨地低语。 关文突然问:“你的样子有了太大的改变,为什么?” 进入树洞前,才旦达杰奄奄一息、精神萎靡,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刮倒。可是现在,才旦达杰的眼睛里充满了灼灼的精光,动作、语速都加快了很多,浑身洋溢着高傲不群的领袖气息。 “我说过,我已经解脱了。”才旦达杰大笑着回答。 “什么?”关文大惑不解。 才旦达杰再次扬起僧袍,看着自己的右肩,脸上浮现出既痛苦悲伤又欣喜若狂的表情:“我曾以为,自己的生命也会像一支火把一样,狂热燃烧之后,默默地化为灰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跟我来,我带你看一幅画,一幅我画的画。” 他向关文招手,关文踌躇了一下,踮着脚尖进屋。 才旦达杰向左侧的房间走进去,指着正面墙上的小半幅画,声音变得颤抖起来:“看这里,这就是付出一只胳膊换来的。” 那幅画,画得是一个只有半边脸的女子。虽然只有半张脸,仅仅画出了一只眼睛、半边头发以及半张嘴角上扬的嘴巴,但关文已经立刻感受到了那女人的美丽。 “真的是……太美了!太美了!”他的赞叹声脱口而出。 “是吗?”才旦达杰抚摸着那女人的头发,语调深沉,似乎已经痴了。 “面对这张画,我……我恨不能烧掉从前自己画的所有东西,然后搬到这里来,日夜不停地学画,直到有能力将另外半边补足为止。大师,看到这半幅画,我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关文诚心诚意地向着才旦达杰深鞠一躬。 才旦达杰痴望着那女子的眼睛,良久才摇头叹息:“这将是一幅永远都不可能完成的画了,从前,我以为画出心里的梦,就能抛开一切尘世中的牵挂,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伏藏师的事业中去。我画了半张脸,断了一只手臂,然后换来今天的结局,一饮一啄,有还有报,已经结束了。我和她之间,就只有这半面之缘而已。从今天开始,我,才旦达杰又回来了,我还是从前的我,心头一盏佛灯不灭,不再做传承秘密的伏藏师,而是现实中展开镇魔大业的卫道者。” 他的手掌从那幅画上抹过,随着灰尘粉末簌簌跌落,那女子的形象也一起消失了。 不知怎地,在那女子的眼角眉梢,关文看到了宝铃的影子。 粉末纷纷扬扬,关文鼻子一痒,猛地打了个喷嚏。 就在一吸一放之间,他闻出了那些粉末的异常之处,惊诧地问:“大师,这些颜料似乎是取材于人的身体……难道……难道它们竟然是由人的骨骼和皮肉炼化而成的?” 这种发现,让他感受到更剧烈的震撼。 才旦达杰回头,用一种极度复杂的眼神看着关文:“你觉察到了?” 关文苦笑:“你先告诉我,在画这个女子时,你使用了人体颜料?” 那些科班出身的普通画家,走的是传统正道,不可能接触“以本身骨肉为画”的秘密。关文从师父那里学到了这种知识,从未见过,更从未用过。 “没错。”才旦达杰眼神痴迷地微笑起来,弯腰抄起一把粉末,在鼻端轻轻嗅着。 关文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落在才旦达杰空空的右肩上。 “真正的唐卡高手,全部身心只关注于眼底那一张画,心无旁骛,心脑皆空。为了完成那幅画,他连性命都可以舍弃。在藏地久远的唐卡历史中,不知有几千位能工巧匠,最后用自己的命给唐卡殉葬,他留下的最后一张唐卡,就被称为‘骷髅唐卡’,其精神价值与市场价值根本难以估算。据我所知,在中国大陆已经找不到真正的骷髅唐卡了,那些辗转流离于战火中的唐卡珍品早就被各国古董商据为己有,世代传藏。可是,他们并不知道,那些价值万金的骷髅唐卡上,附带着画工的灵魂,只会给收藏家带来莫名噩运……” “没错,没错,没错。”关文连叹了三声。 就像宝刀、古玉、墓葬金器一样,那种被尊称为“骷髅唐卡”的东西,也是世世代代阴魂不散的,带着某种特殊的力量,寻常人难以压制驾驭,最终被其葬送生命。 “这个房间里的每一幅唐卡都是……”关文没在说下去,因为他从才旦达杰的眼睛里已经找到了答案。 他是画家,也曾自诩要为追求画艺的巅峰而奋斗终生,但若是真的要他仿效唐卡高手那样“以本身骨肉为画”,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 唐卡是藏地绘画艺术的标志,其中蕴含着西藏文化的精髓,绝不是一两幅画、十几种颜料就能概括的。除了那些可以看的、可以学的、可以模仿的表面线条,更多的,则是无法用言语来细细解释的玄妙意思。 “到现在,我还记得那天晚上的事呢——”才旦达杰轻轻地说。 门外树洞之内,忽然有鸟鸣声响起。 才旦达杰拇指一划,抠下了一块鸡蛋大的白泥墙皮,反手掷出去。墙皮在半空中划了个诡异的弧线,射向门口右侧。 “呃——”,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踏进来,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捂着嘴巴,俯身栽倒。 关文看那人的衣着,不过是普通旅行观光客的打扮,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不过,观光客一般在寺院的前半部分活动,很少绕到密宗院这边来。怪的是,这人受伤虽重,却始终没有放声惨叫,而是紧紧地捂着嘴,拼命忍痛。 “那只不过是个觊觎着扎什伦布寺秘密的贼。”才旦达杰说,“别管他,要变天了,还有更多大事等着我们去做呢——跟我来。”才旦达杰穿过另一道房门,走入一条倾斜通向地底的狭窄通道。 “我们去哪里?”关文追随上去。 “这是扎什伦布寺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我们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能对得起半生世的修行。”才旦达杰步伐矫健,越走越快,关文几乎跟不上他。 第十二章 天鹫大师 在幽暗的地道中,他的声音又响起来:“那天晚上,我从右臂放血,滴在黑陶大碗里,再配上朱砂。碗在火堆上烧着,碗里的血一次次沸腾,与胶水完美融合。我拆掉了一根骨头,慢慢地搅拌它们。朱砂粉末是我亲手研好的,一遍遍慢慢加,每次只加一点,然后搅啊搅啊,不敢有稍稍的闪失,因为一旦用力过大,调出的颜料色泽就会浑浊。既然是画人物,则唐卡的底色一定要加入人血,那些胶水也是用人的皮肤提前熬成。你大概知道,唐卡中的绘画用胶叫皮胶,调色用胶叫是神胶,粘贴用胶是嘴胶。后两种的做法是把皮革放进瓦罐里熬成糊糊,自然冷却后使用。真好啊,那个晚上,月光像白银一般铺洒在扎什伦布寺的后山上。我一个人用一把小小的刀,割自己的皮,放自己的血,拆自己的骨,然后,用这些来画那个我爱她、她却不爱我的女人,制作这样的唐卡,是我对从前日子的诀别,也是对从前朋友的诅咒……” 关文听得毛骨悚然,四肢僵硬,脚下不住地磕磕绊绊。 西藏被誉为西南天堂、亚洲净土,但关文一直都明白,在美丽纯净的自然风光之下,某些千年传承的民族工艺有着不为人者的残酷一面。才旦达杰说的骷髅唐卡,与至今仍然存在的西藏人皮鼓有着异曲同工之处,一面极尽美妙,一面极尽悲惨,犹如将天堂中的天使与地狱中的撒旦完好地贴合在一起。 外面那些唐卡够美艳、够震撼,足以勾魂夺魄,但才旦达杰讲述的故事,却够狠、够烈,足以吓得人魂飘魄散。 “你怕了吗?”才旦达杰问。 地道里渐渐地多了烟火香烛气息,诵经声、敲钟声也越来越近。 “怕,但也不怕。心底无私,无忧无惧。”关文回答。 “你果然很好。”才旦达杰幽幽地笑起来,“一年多了,很多人提起你的好,我起初也不信,但现在信了。” 关文苦笑:“我不明白大师的意思。” 才旦达杰回答:“你会明白的,不过不是现在。你到扎什伦布寺来,就是命运的安排。冥冥之中,藏地之神会把很多人、很多事捆绑在一起,做成层层叠叠的死扣。我想,你就是那个解开死扣的人。” 移动中,关文隐约判断,他们的前进方向正是密宗院那边。果然,走了一段路后,钟声、诵经声就响在头顶上。 接下来,他们走到了一个圆形的石室里,除了来时的通道,又有七条道路向四面八方伸展着。石室呈圆柱形,直径八米,高约十几米,如同一个深长的井筒,所有的烟、声音都从井口飘进来。 关文仰头向上望,井筒尽头,是一盏倒垂的莲花形灯盏,盛放的花瓣向上翘曲九十度,每一片花瓣上都点着一盏火苗跳跃的酥油灯。 “别出声,好好听着。”才旦达杰在关文耳边低语。 诵经声里,有人突然开口,是一个尖细而高亢的男子声音:“你们传阅完了吗?扎什伦布寺这么多高僧,这么多智者,竟然没法将我们带来的谜题解开,把这幅唐卡完整地拼出来吗?既然如此,我还是把它带回尼泊尔去吧。寺院是你们的始祖留下的,但以你们现在的聪明才智,却不足以拥有它。更进一步说,这幅唐卡中蕴含的深奥意义,更不是你们所能参悟的。我们千里迢迢从印度过来,抱着那么大的希望与热情,可你们呢,却什么答案都给不出,真是可笑!扎什伦布寺的名气虽大,却都是些沽名钓誉之辈……” 诵经声停了,空气中只剩下山风吹过窗棂缝隙是飒飒声。 “那幅唐卡的历史太久远了,碎成几千片,等于是一个总额有几千片的拼图。在没有原图的情况下,任何人想要复原唐卡,都是一件难度极高的事。我已经召集了扎什伦布寺所有修行五年以上的僧侣过来,都在我们盘坐静思。相信很快就要有结果了。天鹫大师,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一个苍老而迟缓的声音淡淡地回应第一个人。 关文听此人的声音有些耳熟,皱着眉思索:“到底在哪里听过他的声音呢?” 蓦地,才旦达杰伸出食指,在关文背上写了几个汉字:“布达拉宫,大人物。” 如醍醐灌顶般,关文一下子想起来,那个人正是来自布达拉宫的大人物。上次拉萨庆典日时,该大人物曾经出现在广大民众面前,其威望、智慧都是一流的。 关文点点头,才旦达杰又写:“印度,北方邦,天鹫。” 据关文所知,天鹫大师的身份非常复杂,不但是印度著名的佛学研究家、作家、画家,而且是著名的收藏家、古董商。此人才智出众,被印度国民尊称为“一代绝世奇才”。 “好啊好啊,我们已经在这里坐了近二十四个小时了,再等下去,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扎什伦布寺里没人能够拼合唐卡,那么你们就要退出大宝藏的研究与争夺,把这个秘密让出来,让天下有德有能者参悟。”声音尖细的天鹫大师又说。当他的声音越抬越高时,仿佛弦乐器发出的最高音符,刺得关文耳膜隐隐作痛,连带太阳穴也鼓胀难当。 他后退了一步,靠在石墙上,抬起右手,使劲揉着自己的左胸,安抚心脏部位传来的痛楚。 在中国古代的武学秘籍中,有通过声音杀人的“魔鼓传音”这种功夫。他觉得,天鹫大师的声音,已经具备了杀人的功能。如果是老年人且心脏有隐疾的,听到这种声音后,一定会支撑不住倒下。 才旦达杰跟过来,用左掌心按住关文的头顶,逆时针缓慢揉搓。只揉了几秒钟,关文的心跳便恢复了正常,耳膜和太阳穴的异痛也消失了。 “怦怦”,他感受到了才旦达杰的心跳声。 “唐卡……天鹫大师收藏的古老唐卡碎片?拼合唐卡,就是拼合扎什伦布寺的大宝藏秘密?我已经隐居了那么久,外面的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如果真的有人能具备拼合唐卡的能力,那么,大宝藏的秘密就要揭开了,更重要的是,古老的‘镇魔人’真的存在吗?这个世界就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大变化了,在这个关键时候,我要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我才旦达杰是不是应该破土而出,成为真正的藏传佛教大师……” 关文进一步感受到了才旦达杰头脑中的想法,他的身体如同一块干燥至极的海绵,源源不断地从才旦达杰掌心里吸收到丝丝缕缕的思想,有时候能读到文字,有时候能听到声音,有时候脑海中浮起的直接是图画之类的对方的思想碎片。 “舍身饲虎、割肉喂鹰……那么多大师都已经把自己的生命变成火炬,照亮了人类前进的道路。今后也许更多人将追随他们,轻生而重义,用生命给藏传佛教殉葬。我不,我要找到大宝藏的源头,那才是最重要的。我已经‘轻生重义’过一次了,这回幡然醒悟,绝对不能重复从前错误的道路。我要重新回来,我要做我自己……” 关文读到了才旦达杰头脑中一些自私的东西,他转过脸,立刻看到了对方眉心里浮现出巴掌大的一团黑气,眼中流露的,也不再是无私无畏的湛湛神光。 渐渐的,才旦达杰掌心里涌出一丝凉意,经由关文的头盖骨、脖颈、胸口,慢慢进入关文心脏部位,并在反复的游移之后,定格于他的心脏正中。 他伸手抚摸,隔着皮肤和骨肉,也能感受到那凉意的悍然存在。 “那是……什么?”他有了不祥的预感,身体扭动,想要脱开才旦达杰的掌控。 才旦达杰立刻收手,迅速地后退,头顶蒸腾着白茫茫的热气。 “嘘——”才旦达杰示意关文噤声,但随即抬头向上望,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凝重无比。 “咦?你们还安排了高手躲在地下吗?”天鹫大师的声音传来。 “没有,他们都在外面。”大人物回答。 天鹫大师冷笑:“撒谎!我已经听到他的声音了,快叫他上来吧。” “你上去,唐卡无法用眼力和手指拼凑,所有伏藏分布于不同伏藏师的脑海里,只有不同伏藏师之间的智慧、手指、功力、思想拼合,才是复原唐卡的唯一法门。记住,那个人就是你,能够画出人的思想的大画师……”才旦达杰在关文耳边急促地低语着。 “可是,我……”关文不知道接下来将发生什么,头脑中乱,刚刚感受到的来自才旦达杰的思想碎片瞬间离散,无法成形。 “随机应变,了解大宝藏的秘密,承担拼合唐卡的任务,我会帮你,去吧——”才旦达杰抓住关文的胳膊,等待头顶的有重物移动的“哧啦”声传来时,突然将他向上一抛。 关文的身子飞起来,冲出地下,只差一尺就撞到头顶的莲花吊灯,然后斜着下落,趔趄了几下,好不容易站稳。 这是一间陌生的大殿,门窗全都被厚重的黑色绒布遮住,外面的阳光一点都透不进来。大殿里点着几百支蜡烛、几百盏酥油灯,灯和蜡烛横向排列,把两队人隔开。 他此刻是站在右边那一队人的阵营中,这边的地上摆着十二个陈旧的大蒲团,每个蒲团上都坐着一个苍老的僧人。他的目光急促一扫,就看见了坐在最里面的那个来自布达拉宫的大人物。 “嘿,还说没有藏着援兵,他是谁?”左面阵营中,一个极高极瘦、鹰钩鼻、削肩膀的男人叫起来。听声音,看长相,关文判断那就是来自印度北方邦的天鹫大师。在他身后,一排蒲团上坐着的,是一群衣着、长相各异的异邦人。 关文记得,自己曾见过他们,不过彼时他们全都穿着黑色风衣,风帽遮脸,看不清本来面目。 他用心搜索着与自己对视过的女子,心中似乎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不过,蒲团交错,后面的人被前面的人挡住,他看不清那女人身在何处。 大人物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天鹫大师,不要慌,不要急,请这个年轻人自己解释。” 天鹫大师挥动着手臂大声冷笑:“解释不解释有什么关系?关键问题是你别再拖延时间了,外面那些人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也无法看清楚唐卡碎片中蕴含的意义。别浪费时间了,把大宝藏交给我们是正事。” 大人物摇摇头,摘下了鼻梁上架着的金丝边老花镜,用眼镜腿指了指关文:“年轻人,你从哪里来?到这里有什么事?” 关文咬了咬牙,颤声回答:“我想来解释唐卡的事。” 此言一出,大殿里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一阵难堪的静默之后,天鹫大师陡地大声冷笑:“你想说什么?就凭你,能说出什么?哈哈哈哈——”他的笑声如此惊人,所有蜡烛、酥油灯的火苗一下子展开半尺长,向着关文这边猛扑过来。 热浪灼人,瞬间烤得关文面如刀割,衣服与头发飒飒飘飞。 第十三章 五国十二寺藏传佛教智者大会 从大人物与天鹫大师大师身份上,关文推断其余坐在蒲团上的也全都是极具身份的人物。其实,在这种场合下,本来没有他的说话余地,只是因为被才旦达杰一下子掷出来,他毫无防备,只能硬撑下去。 “说吧。”天鹫大师向后退,在一个空着的蒲团上坐下。 其他人各自的坐姿和神情不变,仿佛关文的出现无关痛痒,不比一粒扑进大殿里的浮尘重要多少。 “年轻人,说吧,我很想听听你对这件事有什么见解。”大人物说。 这句话给了关文莫大的鼓舞,他想了想,努力调整思路,然后才开口:“我必须见到刚刚天鹫大师说的那些东西才能评论,而不能信口胡说。这是在藏传佛教的著名寺院里,每个人说每一句话,都要摸着自己的良心,秉持着敬畏谦卑的信念,说一个字就一个字,说十个字就十个字,谁也不敢妄言。” 这其实是他的心里话,自到扎什伦布寺以来,每次进寺描摹佛像,他都是怀着这种心情。每一次,他看到外地不文明的游客随意丢弃垃圾或是在某些僻静处乱涂乱画,他都会跟着收拾干净,然后把那些莫名其妙的涂鸦擦掉。 举头三尺有神明,正是因为敬畏,他才心甘情愿地停留在这里,日以继夜、孜孜不倦地提升着自己的画艺。 天鹫大师哼了一声,满脸都是鄙夷不屑:“那些唐卡碎片是我运来供扎什伦布寺的智者们参悟的,你算什么东西?” 关文报以微笑:“天鹫大师,你应该知道英雄不问出处,修行不分贵贱。佛经典籍上有无数智者败给贩夫走卒的例子,你都忘记了吗?” 大人物微笑:“没错,很好。通知他们,把那些密封桶搬回来,展示给这个年轻人看。哦对了,年轻人,我记得你叫关文是不是?” 关文点头:“是,我是。” 大人物招招手:“你过来。” 关文顺从地走过去,站在大人物身边,谦恭地弯下腰来。 “关文,密封桶里是远古唐卡的碎片,据天鹫说,那些可以拼成传说中的《西藏镇魔图》,永久消灭藏地群山下的魔女,保卫藏区及周边国家的安宁。可是,每只桶里有两千多块碎片,三个桶加起来,近万块碎片,并且年代久远,颜色混乱,就算使用最先进的科学技术,都无法还原。天鹫就是拿这个来要挟扎什伦布寺,声称解不开大宝藏的秘密,扎什伦布寺的僧人们就没有资格再占据着这里,应该把古寺让给天鹫带来的那些人,参悟修行,直到解开那秘密为止。那唐卡对藏传佛教非常重要,你确定自己已经想到办法了吗?”大人物把声音压到最低,悄悄地问。 关文低声回答:“暂时还没有,我会见机行事。” 大人物叹了口气,脸上立刻添了忧色。 他们的年龄与地位相差很多,但在这一瞬间,命运将他们联系在了一起,成了同荣辱、共命运的战友,共同对抗天鹫大师的诘难。 扎什伦布寺意为“吉祥须弥寺”,全名为“扎什伦布白吉德钦曲唐结勒南巴杰瓦林”,意为“吉祥须弥聚福殊胜诸方州”,在藏传佛教中的地位极高。它是西藏日喀则地区最大的寺庙,为四世之后历代班禅驻锡之地,可与布达拉宫相媲美,与拉萨的“三大寺”甘丹寺、色拉寺、哲蚌寺合称藏传佛教格鲁派的“四大寺”。以上的四大寺与青海的塔尔寺、甘肃的拉卜楞寺并列为格鲁派的“六大寺”。如今,扎什伦布寺是全国著名的六大黄教寺院之一,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之一。 这种研究并传承佛法的圣地,怎么可能让给天鹫大师这样的异邦人? “我试过,根本无法拼合碎片,连一点点头绪都没有。你看,在我身边坐着的,都是来自六大寺的著名智者,可他们也一筹莫展,连出手尝试的勇气都没有,就更不用提外面的人了。” 大人物的愁郁影响到了关文的情绪,他的额头上顿时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很快,门开了,三名高大的僧人各搬着一个高度一米、直径半米的银桶进来,并排放在关文面前,掀开盖子,然后又悄然退去。 银桶里,塞满了形状各异的唐卡碎片,小的如邮票,大的如扑克牌。 “天鹫大师说,这就是昔日的《西藏镇魔图》真迹,若是能拼合它,就将获得‘镇魔’的秘密。但是,没有拼合前,谁知道这些碎片的真假?你试试看,也许能够有所收获呢?”大人物说。 “看吧,快看吧!”天鹫大师在火光对面幸灾乐祸地叫着。 碎片那么多,要想正确地对接拼合已经成了无法完成的使命。 关文捏起一张碎片,上面只是一段黑色的弧状线条,根本看不出画的是什么,留下的只有历史尘埃与织物霉味。他确信,就算是把全球最精明的拼图专家全都弄来,也没办法将三桶碎片复原为一张完整的唐卡。 “你在想什么?我们都在等你发表高谈阔论呢!”天鹫大师幸灾乐祸地叫着。随即,他分别用印度语、泰国语、尼泊尔语、藏语向其他人解释。 关文直起腰,一字一句地回答:“我没有什么可谈论的,画作的本意,就是摒弃语言,直接用图画和视觉交流。我已经看到了结果,但却无法借助于文字让你知道。” 天鹫大师高声冷笑:“呵呵,你在开玩笑吗?你不说,我们怎么明白?” 关文也高声冷笑:“佛祖拈花一笑,众弟子不解其意,唯有迦叶尊者领悟其中深意。这一段,大师忘了吗?” 那段典故出自于《大梵天王问佛决疑经》,原文是:尔时大梵天王即引若干眷属来奉献世尊于金婆罗华,各各顶礼佛足,退坐一面。尔时世尊即拈奉献金色婆罗华,瞬目扬眉,示诸大众,默然毋措。有迦叶破颜微笑。世尊言:“吾有正法眼藏,涅盘妙心,即付嘱于汝。汝能护持,相续不断。”时迦叶奉佛敕,顶礼佛足退。 “拈花一笑”与“不言而悟”,正是佛法传承的最高境界。在这里,关文自比“世尊”,而将天鹫大师比喻为连世尊脚下迦叶尊者都不如的冥顽不灵者。这比喻虽不恰当,却正好能压制对方的嚣张气焰。 天鹫大师言语失当,被关文抢占了上风头,颇为恼火,单掌拍打地面,大声叫:“你不是扎什伦布寺的弟子,又不属于藏传佛教任何一家寺庙。今天的事,跟你没关系,还是赶紧滚蛋吧,别在这里捣乱,把自己小命都丢了!” 大人物接过话题,沉声回应:“既然是参禅辩经,考较的就是每个人的天资智慧,与人的身份无关。我刚刚也在想《五灯会元?七佛?释迦牟尼佛》卷一中的一段话——‘世尊于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天鹫大师,你有没有想过,冥冥之中,上天就是要关文来解决我们的难题,由一个外人的智慧,对我们这些痴迷于参悟却无法参悟的修行者进行点化?” 天鹫大师立刻大摇其头:“那不可能,连五国十二寺的智者都看不出什么?这家伙有什么办法?” 事实上,面对这些唐卡碎片,关文心底似乎有一些感悟,但模模糊糊的,急切间无法聚拢,形成完整的理念。况且,在如此混乱的场景下,他的注意力根本无法凝聚。 “我看得出,这并非完整的唐卡,光有碎片不够,唐卡上镶嵌的一些奇珍异宝都不见了。”关文抓起两把碎片,张开五指,任由碎片簌簌落回桶里。 天鹫大师脸色大变:“什么?你说什么?什么奇珍异宝?” 关文不看对方,而是俯下身子,专注地凝视碎片。在很多大块碎片的背面,他都能找到镶嵌珠宝时的胶水痕迹与缝线的针脚。在古代,胶水工艺比较落后,单纯用粘结技术的话,即便当时将珠宝与画布粘合得很牢,过不了几年,胶水风干脱落,珠宝也随之掉落。所以,工匠们通常是在珠宝上钻孔,再用极细的丝线采用“浮针法”缝在画布上。 “我说什么,你都知道。”关文冷冷地回答。 唐卡碎片来自于天鹫大师,珠宝的下落,自然只有对方知晓。 “与他贴近,听他心声,用心交流。”才旦达杰的声音不知从何处飘来,清清楚楚地传进关文的耳朵里。 “你过来,我用心告诉你。”关文向着天鹫大师说。 “嘿,过来就过来——”天鹫大师大步向前,猛地纵身跃起,跳过烛台和灯架,气势汹汹地站在关文面前。他给关文的感觉,就仿佛是一只在天空中翱翔滑行了很久的老鹰,瞄准目标俯冲,瞬间把目标杀掉或攫在掌中。 “看着我的眼睛,我就能把自己想到的,全都告诉你。”关文说。 天鹫大师死死盯住关文的脸,冷笑着,一字一句地说:“你最好想好了再说,这是五国十二寺所有大智者的聚会,不是你一个黄毛小子信口雌黄的地方。说错了话,我一个指头就能捺死你。够聪明的话,就赶快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两人相隔只有两尺,天鹫大师满身散发出来的霸气,逼得关文几乎不能直视。 “其实你一直确信唐卡不能复原,但为什么一定要别人复原它?你做不到的,别人也不可能做到,就像一碗水泼出去,你收不回来,又何必用这样的题目来诘难别人?这么做,是何居心呢?”关文低声问。 “小子,我知道,你不是扎什伦布寺的人,够聪明的话快滚蛋吧,别给我捣乱!”天鹫大师又踏上一步,几乎与关文鼻尖碰鼻尖。 关文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幅古怪的画面——天鹫大师站在一个宽阔的篮球场上,所有碎片被一张摊开,平铺在地上。他在不同碎片之间奔跑着,反复比较,反复拼凑,疯子一样时而仰面吼叫,时而低头沉思,时而捶胸顿足,时而拍打头顶。就在天鹫大师对面的墙上,设置着一个巨大的电视屏幕,上面同步放映的,正是天鹫大师拼合碎片的过程。屏幕右上角,有着明显的时间很拼合步数的提示。 第十四章 唐卡碎片 “八百四十一亿七千四百二十七万六千六百四十二步。”关文下意识地读出了那个数字。 “什么?”天鹫大师一怔。 “你太累了,一个人拼合那些,根本就是无法实现的。拼合那么多步数,换算成双足直线移动距离的话,已经太多了。更重要的是,一个人的心智有限,就算绞尽脑汁,又能做到什么程度?算了,放弃吧。”关文说。 天鹫大师颤抖起来,后退一步,颤声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能看到那个数字?” 关文微笑起来:“我当然能看到,那就是我今天站在这里的原因。不过说真的,我很佩服你的毅力,普通人看到这么复杂的事,想都不想就会放弃,绝对不会像你一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是,这样做也是没有意义的,即使耗尽生命,得到的仍然是不完美的结局,有什么意思呢?当然,你已经脱离了那个思想的怪圈,好好地站在这里,证明你已经顿悟了,可喜可贺。” 天鹫大师颤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右手捂住心口,左手按住后脑,身子不再挺拔直立,而是越来越佝偻,似乎随时都能倒下去。 对于关文而言,这种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些古怪画面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每次当他能够顺利地画出某一个人的梦境时,都是因为脑海中先有了画面,才会付诸于笔端,成就别人无法做到的奇迹。 猛然间,天鹫大师狂乱地吼出了几句话,对面蒲团上跃起了两个面目黝黑的光头老僧,飞奔过来,一左一右把他搀住。 急切间,两个老僧同时开口向关文吼叫,用的却是很不标准的尼泊尔语。 关文听不懂那些话的意思,大人物立刻在他背后解释:“他们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能自诩能拼合远古唐卡?” 关文摇头:“我没有说过那种话。” 天鹫大师也叫起来,使用的是与老僧相同的语言。 大人物解释:“天鹫大师说,你就是冰秋寒。” 两个老僧同时大吼,声音比第一次更疯狂。 大人物继续解释:“他们问,你是不是冰秋寒?” “冰秋寒?那是什么人?”关文摇头,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听到那个名字。 老僧还在吼叫,大人物继续解释:“他们说,世界上最伟大的唐卡画师冰秋寒已经死了,绝对不是你,你还那么年轻,冰秋寒至少应该有六十岁了。他们说得没错,那么久没有那个人的消息,他一定已经死在某个地方了,时至今日,他的确切年龄应该是六十五岁了。” 好几个人的话混在一起,再加上大人物的自言自语,一时间关文搞不清这些人要表达什么意思。 “噢嚄——”对方阵营里有人发出一声沉雷般的吼叫声,虽只吼了一声,声浪却在大殿里激起了绵绵不绝的回音,一遍遍“噢嚄、噢嚄”地反复传递下去,殿内所有的蜡烛都经不起声浪的冲击,瞬间熄灭,只剩酥油灯的跃动光芒。 “唵嘛呢叭咪吽——”大人物也沉声朗诵藏传佛教六字真言,以此来对抗彼方的狮子吼功。 声未落,对方阵营里又有人双掌摩擦地面,发出一阵阵刺人耳鼓的“锵锵”声,如同两只无比巨大的铙钹在响。 大人物这边,有人双拳擂地,发出震撼人心的“咚咚”声,节奏时快时慢,破坏着对方的铙钹声。 “杀了他!”天鹫大师双臂一振,两名黑脸老僧凌空扑向关文,四只手臂张开,四只手掌二十根手指如同秃鹫露出的森森利爪。 “唵嘛呢叭咪吽——”坐在大人物身边的一名僧人贴着地面俯冲过来,像一支绛红色的箭,这只箭到了关文与黑脸老僧之间,突然向上展开,如一把扇面,无声无息地挡住关文。一展,一收,一退,那僧人又回到了蒲团上,安静得好似夏日的蜻蜓离开荷叶又回到荷叶的那一瞬间,身法极轻妙,起伏又快到毫巅,只不过是普通人眼一花的当口。 本来势如奔雷的两名黑脸老僧坠地,惨叫声还没出口,四只断腕处已经血喷如泉。 关文感觉后背上有一股巨大的吸引力贴地而来,身不由己地后退,停在大人物身后。 “放心,在这里,没人能伤得了你。”大人物面向天鹫大师,头也不回地说,“白摩诃,保护这年轻人。” 刚刚斩杀对方四手的僧人无声地点点头,却既不看关文,也不看敌人,只是微微仰着头,凝望着大殿的屋顶。 “结界,声杀,网锁,并图,孔斩……”对方阵营中,有人变换着各国语言,简短地下令布置。 大人物深吸了一口气,后背弯曲如弓,双臂前伸如双箭,引而不发。 “斩、斩、斩——”下令的人第二轮怒喝。 “唵嘛呢——叭咪——吽!”大人物分三段大声朗诵六字大明咒,每一段出口,大殿里就涌起一阵狂乱暴烈的龙卷风,一出左边、而出右边、三出中间,三阵狂风过后,所有灯光一起熄灭,大殿里变得漆黑一片。 关文耳中传来各种语言的喝骂声、诵经声,夹杂着刀剑兵器碰撞声、器物翻倒时的稀里哗啦声,甚至还有毒蛇吐信的嘶嘶声。十几次,有人从对面飞扑过来,锋利刀剑上带着的森森寒气,几乎就要刺到自己的身体了,但身边的白摩诃几度适时发动,随着铁器互格时的飞舞火星缭绕闪烁,对方的杀招消弭得无影无踪。 后来,终于又一次,白摩诃没有挡住对方的进袭,一个身上带着微微香气的人潜入了关文身侧。可是,那人却没有出手,而是用汉语在关文耳边快速地说了五个字:“别惹火烧身!”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即便是在暗夜里叮叮当当的刀剑格斗声里,也显得异常清晰,异常动听。 “你是谁?”关文快速地转脸,那人嘴角、鼻翼带着的微香的暖意,直扑到他唇上、脸上。凭直觉,那女子就是跟他对视过的人。 “我是——”白摩诃的刀光袭来,那带着微香的人倏地远去,后面的话也不复听闻。 “这也是噩梦,残酷杀戮的噩梦。”他闭上眼,不再看,也不再想,只把大殿里前前后后发生的一切当成是梦,忽而又想,“宝铃呢?她的梦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我若真的画下她的梦,那梦里的容颜会不会为我而绽放呢?” 动乱当前,生命危在旦夕,他的心思却一下子飘远了。想到宝铃,他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浮出微笑,仿佛宝铃就在眼前。他只有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才能去安慰宝铃,把她从焦虑忧郁中拯救出来。他忽然对当下的一切厌倦了,只想跳出战团,回家庭旅馆去。 宝铃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其它的事,再大也是小事。 灯光又亮起来,大殿内多了四五十名僧人,把跟随天鹫大师的人紧紧地锁住,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只是,天鹫大师已经不在殿内。现场所有能被毁坏的东西已经支离破碎,近处的两根木柱上嵌着至少五把飞刀和十支短杆羽箭,地上铺着的石板也损坏了几十块,碎片满地都是,可见黑暗之中的战斗相当惨烈。 大人物踏着满地狼藉,走到那群人面前,脸上殊无笑意,只有深深的悲悯:“尼泊尔巴格马提河古赫什瓦里庙月宫神沙大师,你也听信了天鹫的谣言,对莫须有的尼色日山大宝藏起了觊觎之心吗?” 有人低下头,不敢跟大人物对视。 “缅甸摩诃牟尼佛寺九蛇大师,你呢?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大人物又问,接着便又有人低下头,无言以对。 当他走到被斩断双腕的两个黑脸老僧面前时,先吩咐两边的僧人:“给锡金国双鹿**寺的两位护法尊者上药包扎,他们只不过是受了天鹫大师的蛊惑,一时迷失本心。你们一定要记住,无论是西藏的大小寺庙还是境外印度、尼泊尔、不丹、锡金、缅甸这五国的十二大寺,我们都不是针锋相对的敌人,而是相濡以沫的朋友。佛门弟子求的是修行和修炼,绝对不要贪婪成性,掠夺成瘾,一定要戒除一个‘贪’字。” 跟随天鹫大师的人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相当尴尬。 “带他们下去,好好招待。”大人物说。 “喂,不要你假惺惺地做好人!”一名黑脸老僧叫起来。因为失血过多,他的黑脸已经变为蜡黄色。 “冰轮尊者,你有什么话说?”大人物问。 黑脸老僧扬起头,用英文说了很长的一段话。大殿里的人都安静下来,静静地听着。跟随天鹫大师来的那些人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像是十分支持这位冰轮尊者的观点。 关文听到,冰轮尊者数次提到“大宝藏、大智慧、大隐者”等词汇,最后的结语,意思大致是——“大宝藏是属于全部藏地寺庙的,不该被扎什伦布寺独吞。大宝藏并非秘密的全部,必须拿出来分享给五国十二寺的,还有传说中的大智慧。天鹫大师已经走遍北方邦,搜集到了全部唐卡碎片,并奉献出来,供五国十二寺做研究,那么扎什伦布寺也该做对等的事,把大宝藏的秘密共享给大家。大隐者一定存在,扎什伦布寺一定知道该隐者的修行之地,为什么一直隐藏,不肯吐露半句?如果扎什伦布寺一直这么做,那么五国十二寺就不会承认它在藏传佛教中的崇高地位。” 冰轮尊者还没说完,另外一名黑脸老僧也插话进来:“获得大宝藏、大秘密,是为了造福藏地,造福天下。既然扎什伦布寺没有这种能力,那么为什么不让别人来做?岂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这句俚语粗俗之极,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关注于大人物如何回答诘难上,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笑。 第十五章 大人物 大人物挥手,有人送上用白瓷瓶装着的刀伤药,他亲自捏着棉棒,给两名老僧上药。 “不要你假惺惺做好人……不要你装好人……”老僧的同伴高一声低一声地吆喝起来。 大人物放下棉棒,深吸了一口气,一开口,立刻把吆喝声压了下去:“冰轮、光轮两位尊者说的,只不过是道听途说的传闻,并没有任何真凭实据相佐证。哪一位大师能指出大宝藏、大智慧、大隐者的具体位置,我们马上就可以去挖掘搜寻,把这秘密公诸于众。可惜的是,现在不仅仅是扎什伦布寺,所有藏地寺庙中的智者,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踪,那怎么找?天鹫大师所谓的献出唐卡碎片一事,不过是要借用全部智者的智慧。他很明智,自知无力拼合唐卡,才带着这些碎片到处招摇。扎什伦布寺的存在,并非为了镇守宝藏,而是为了传播藏传佛教的信仰与力量。如果五国十二寺的智者们来到这里是为了辩论佛法智慧,我们无上欢迎,但某些人若是为了私利、夺宝而来,我们也绝对不会软弱可欺、听之任之。我的话就这么多,大家养好伤、休息过后,请自行离去吧。” 这些话并未令那些人臣服,每个人的眼中都流露出猜疑与不屑,只是都拿不出真凭实据,无法反驳大人物的话。 大人物转向关文,“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关文摇头:“对不起,我还有别的事,能不能……” 大人物也摇头:“不行,这件事太急,我从不勉强别人,但这次只能破例了。” 关文还想说什么,白摩诃走过来,抓住他的手腕,拖着他跟在大人物后面。 离开大殿,血腥味就淡了。刚才的一场恶战,恍如南柯一梦。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太阳西斜,密宗院的灰色建筑向东投射出狭长的影子。经过树大师的院门口时,门扉紧闭,院内静悄悄的,毫无人声。 大人物停步,向院子上方露出的古树凝神望了一阵,忽然摇头叹息,之后加快脚步离开。 关文对才旦达杰的行为相当不解,假如他真的想为扎什伦布寺做事的话,就应该一起冲入大殿,为大人物解围,而不是把关文抛出去,自己却置身事外。不过,现在大人物的危机已经解除,苛责才旦达杰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他牵挂的,则是院内房间里那些撼动人心的唐卡画面,就算不能粉身碎骨殉画,不能用自己血肉之躯描绘唐卡,可那些留下画作的高手本身拥有的创作技法,就足够他学十年八年的了。 他是画家,见了高手作品,自然而然地就放心不下了。 大人物在前面走着,渐渐的,有几个身材矫健、步伐轻快的年轻僧人从各处闪出来,从前后左右簇拥着大人物,一起向东,出了另外一个隐蔽的门口。一辆银灰色的越野车早就停在那里,四周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 大人物、关文、白摩诃上车,然后车子开动,离开了扎什伦布寺。 车窗上挂着淡灰色的布帘,遮住了外面的景物,具体车向哪里开,关文只能猜测了。 “我给你个任务,保护关文,直到危机解除为止。”大人物向白摩诃说。 车厢里光线黯淡,大人物的脸色一直非常严峻,没有一时半刻的放松。 白摩诃点头,不多说一个字。 “你刚刚也听到了,他们提到了冰秋寒。你一定很奇怪,那到底是个什么人?为什么他们会把你误认为他?关文,这里面牵扯到一个很久远的故事,如果不是天鹫大师带领五国十二寺的高手来诘难,或许我们都要忘记那个名字了。冰秋寒,冰秋寒……你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啊……”大人物闭上眼,眉睫轻轻颤抖着,嘴角偶尔牵动,仿佛已经沉浸在一段悲伤的回忆之中。 车子连拐了几个弯,又经过一阵极其颠簸的道路,速度越来越快。关文明白了,车子正经过日喀则的南郊,向着拉萨的方向飞奔。 “我看过你的画,而且还派人去过扎什伦布寺,专门找到你求画,看你是否真的能画出别人心里的东西。说实话,你虽然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事,但要想达到冰秋寒的水准,还需要经过更多的磨练。再者,你画的是铅笔速写,笔画线条单薄无力,无法表现更深刻、直面人心的题材;而冰秋寒画的是唐卡,藏地千年以来,都是以那种形式传承思想、表达喜憎。两者的比较,一是长剑,一是开山斧,力量不同,能够达到的境界也不相同。你同意我说的话吗?”大人物问。 关文简短地回答:“同意。” 事实上,他早有过同样的感觉,能够欣赏他的画的,只有外地游客,而本地的僧侣和平民,对他的画并不感兴趣。这道理就像是藏民喜欢糌粑、奶茶、足玛、搅团、推、特等等独特食物,对外地流入的包子、馒头、油条、豆浆之类食物总有抗拒心理,永远不会列为家庭的主食。 藏民喜爱唐卡,这是与生俱来的习惯,想要改变它,几乎是不可能的。 “假如冰秋寒在,拼合那些唐卡碎片或许是可以做到的。”大人物继续说。 “那个人如今在哪里?去世了吗?”关文问。 “他走了。”大人物叹了口气,“在他的绘画技艺即将由大师级突飞猛进到神来之笔的关键时刻,一个最不该出现的女人光临扎什伦布寺,轻易地毁掉了冰秋寒的未来。他竟然抛下一切,突然离去了。我曾计划过,由冰秋寒担纲,培养更多擅于绘制唐卡的艺术家,把这种藏地的古老艺术传承下去,而不是任由它如象雄王朝、古格银眼一样毫无征兆地断崖式消失,令后人无法追寻。他一走,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寻找传说中《西藏镇魔图》的事也仓猝搁浅。我看到你,当年对冰秋寒的那种惜才之心又浮起来了,所以才带你回去看一些东西。放心,我依然不会勉强你,看过那些东西后,就让白摩诃送你回来。不过我想,你一定会被我讲的故事吸引住,思想境界发生天崩地裂般的大逆转……” 对于大人物讲的这些,关文很感兴趣。如果大人物能让他的画艺突飞猛进,成为与冰秋寒相提并论的高手,他就能毫不费力地画出宝铃的内心世界了。 “关文,你又分神了,在想什么?”大人物警觉地问。 关文摇头:“没事,没想什么。” 在他心里,宝铃是渺远而美丽的,只可远观,不能近玩。 “我看不到你的心,但我能看到你的眼神。”大人物说。 “什么?“关文收回心思。 大人物向前探身,盯着关文的脸:“那种眼神,我也曾在冰秋寒眼中看到过。年轻人,如果你被**所迷,那么探索唐卡艺术至高境界的路就被割断了。任何艺术形式,如果不能做到专注、专一地去浸淫研究,最终必定一无所成。” 他已经很老了,但眼光依旧犀利,仿佛一把刚刚磨砺一新的手术刀,轻易就将关文的心剖析得一清二楚。 在这样的目光逼视之下,关文有一种即将窒息的窘迫感:“对不起,我的确分心了。在今天进入扎什伦布寺之前,我正在帮一位朋友画她的梦境。其实,我知道自己画艺中有相当严重的缺陷,如果前辈能不吝赐教,使我突破创作瓶颈,我将感激不尽。” 大人物灰白的眉挑了挑,嘴角下垂,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苦笑:“能不能突破完全在你,我只是引路的那盏灯。至于脚下的路怎么走,不是完全在你吗?” 关文点点头,深深叹息:“没错。不过,我会很努力的。一年前,我从山东济南来到扎什伦布寺,心里的唯一愿望就是提高绘画的水平,从未有过其它方面的任何奢望。” 在他们的谈话过程中,车子已经进了拉萨市的外环路。 大人物沉声吩咐司机:“去九号院。” 车子在布达拉宫南面的一条街向左拐,向前走了一阵,进了一个有着四名保安、四名僧人肃立把门的大院。 “到了,跟我来吧。”大人物说。 司机开门,大人物下车,带着关文走向北面的一幢两层小楼。 “告诉大家,各归其位,保持隐忍克制,不要跟任何五国十二寺的人发生冲突。佛法的事要用佛法的途径解决,而不是打打杀杀。”到了门口,他又回身向跟随的白摩诃低声吩咐。 进了这个院子,大人物身上不自觉地就散发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孤傲气质,如同一代君王,行走于自己的王宫一般。 白摩诃躬身退去,楼内楼外一片寂静,只剩头顶微风拂过树叶的飒飒声。 “我要带你去看的,是……”大人物突然停步,摇晃了几下,身子倚在门框上。只隔了几秒钟,大人物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门口台阶下的草地。 关文急忙取出纸巾,递到大人物手里。 “我没事,我……没事,天鹫大师带来的是印度、尼泊尔、不丹、锡金、缅甸五国十二大寺最高明的智者,我用六字大明咒对抗尼泊尔神沙大师的狮吼功,用力过度,已经受了内伤。我想最大限度地折服他们,可是……没能完全成功……”大人物擦掉了唇边的血,脸色晦暗,像是蒙上了一层尘灰。 回忆起大殿内黑暗中的那场恶战,关文不禁心有余悸。如果没有白摩诃的保护,自己恐怕已经倒在飞刀与暗箭之下了。他莫名其妙地被卷入这场战争中来,想要脱身,已经难上加难。 “他们说的大宝藏真的存在吗?”关文问。 藏地民间多有传言,即使是殿堂仅有三间、僧人仅有三个、占地仅有三丈见方的最贫穷寺庙,地底也可能埋有宝藏。因为按照古代藏族人的民俗习惯,人在临死之前,会把毕生珍藏的最贵重物品捐给寺庙,以表达自己对神佛的敬仰,渴望用这种达到极致的奉献行为感动神佛,转世来生有个好的归宿。寺庙方面,则大多修建口小肚子大的地窖式藏宝库,形如储蓄罐,入口狭窄到半尺见方,只能将宝藏投进去而无法攫取出来。久而久之,藏宝库内究竟有多少金银珠宝,永远都没人知道。 虽然这样问,关文对宝藏没有丝毫的觊觎,他只是在感叹天鹫大师等人被宝藏迷惑,身为智者,却做出了种种不智之事。 “有吗?没有吗?”大人物摇头叹息,“一切都是传言,皆不可信。相较于大宝藏,我更急于知道,大智者究竟在哪里?不过我带你到这里来,是要你认识‘瓦岗寨三千伏魔师’的遗物。世人只知道大唐文成公主、吐蕃王松赞干布、尼泊尔尺尊公主联手镇杀魔女的故事,西藏正史和野史中,却鲜有提及伏魔师的段落——”大人物勉强支撑着边走边谈。 第十六章 古院深井 两人沿着幽暗的长廊向左,到了尽头右拐,由一道纤尘不染的水泥阶梯向下,经过四个转折,进入了另一条寂静、冷幽的长廊。 眼前这条长廊的规格尺寸与地面上的长廊相同,但立面、顶面、地面全都充斥着狂野而杂乱的彩色线条。乍一看,线条是毫无章法也毫无意义的,但关文沉下心,由近至远一点点看过去,渐渐明白,这里绘着的是一条由各种兵器汇集成的杀阵,气贯长虹,杀奔长廊尽头。 “很好,很好。”他看懂了画面,禁不住拍掌赞叹。 画者用抽象线条来表现兵器,一方面是艺术上的追求,另一方面,则可以解释为兵器进攻速度极快,看不清刀剑形状,只能感受到杀气的流动、锋刃的寒意,比那些单纯画出千军万马冲锋陷阵来的工匠们要高明百倍。 “你能看懂?那就最好了,证明我没有找错人。”大人物松了口气。 “前方通向哪里?我真的没听说过伏魔师的故事,请讲给我听。”关文反问。他站在入口处抚摸那些或粗粝或细腻的线条,仿佛触摸着武士手中的刀剑,一想到有人竟然能够以“意念”作画,将空气中流动着的、看不见的东西画出来,立刻神往无比。 “前方,就是伏魔师们最后一战的生死场。”大人物带着关文向前走,继续说,“世人只看到布达拉宫的辉煌壮丽,看到拉萨乃至整个雪域高原的纯净圣洁,但谁能想到,为了保卫这一切,有多少英雄人物埋骨于藏地群山之下?” 关文点头:“任何繁荣富强的背面,都有无名英雄的无私奉献,所以年代、所有城市莫不如此。” “还记得史书和佛典上是怎么描述文成公主镇魔的故事吗?”大人物问。 关文点点头:“当然记得,那段典故已经成了拉萨的城市名片,上至高僧大德,下至四五岁的顽童,都能完整地讲述那个故事。” 大人物长叹:“但那个故事却是假的——至少是不完整的,著书立说的史学家,把所有功劳全都算在文成公主头上,那是不公平的。这情形就像历史朝代的更迭过程中,推翻统治、重建太平盛世的功劳都算在帝王头上,但实际做事的却是那些冲锋陷阵、流血牺牲的英雄们。史学家握着如椽巨笔,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帝王吩咐他们怎么写他们就怎么写……”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到了长廊尽头,此处的刀剑线条起了明显的变化,由大江后浪推前浪似的平行线画法,变为逆时针旋转向前的螺旋形。线条变化之复杂,令关文目不暇给,头晕目眩。 他闭上眼,双手摸索着左侧墙壁上的线条前行,用心体会那种气流逆转、杀气暴涨的感觉。 “你感受到了什么?”大人物问。 关文无暇回答,向前走了七八步,陡地脱口而出:“是瀑布,是壶口瀑布!” 在他的感觉中,所有杀气至此,阵口突然收紧,力量高速聚集,俯冲直下,一泻千里,进入一个圆形的深井中。这种模样,正是黄河壶口瀑布的壮观景象。 大人物击掌称赞:“好,你说得太好了!睁开眼吧,我们就要进入那地方了。” 关文没有睁眼,而是继续向前,但他再次举步时,却一脚踏空,身子向前俯冲出去。幸好,大人物及时出手,抓住了他的左臂,一把将他拎了回来。 “啊——”关文惊出了一身冷汗,猛地睁眼,才发现长廊尽头已经无路可走,而是一个直径约五米的不规则井口。如果大人物动作稍慢,他将由井口坠下,落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他顾不得其它,先看那些代表了杀气的线条,它们已经沿着井壁向下,纵横交错,杀入暗处。 “那是什么地方?”他探头向下望着。 “那是……那是……”大人物苦笑起来,“通俗说,那是传说中文成公主的镇魔之地,但实际上,文成公主并未到过这里,真正完成镇魔大业的,是瓦岗寨三千伏魔师。关文,你怕不怕?” 关文摇头:“不怕。” 大人物向深井中指着:“那你敢不敢跟我下去,直到深井底部。有很多事,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明白在遥远的古代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这一切跟宝藏无关,去做这件事有些枯燥甚至还包含着危险,你最好想想清楚再做决定。” 关文闭上眼,一路走来的所有线条在他脑海中跳跃涌动,仿佛十几条矫健的长龙。 “我好像梦见过这样的场景……龙飞九天,八荒合围,一场旷世大战在暗夜里发生,一切流血和死亡都被黑暗掩盖,只有闪电突降时,才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场面……”他真的梦见过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似乎与这些奔突如龙的线条杀阵有关。可是,他并不知道深井下有什么。 “想好了吗?”大人物问。 关文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睁开眼:“想好了,去。” 大人物向前跨出一步,右手按下一个极其隐蔽的按钮,随着“啪嗒”一声轻响,深井内有无数盏灯次第亮起来,盘旋而成一条向下的灯带,直至无穷深处。事实上,所有的灯都是由这同一个开关控制的,只是最深处的灯距离太远,虽然同时亮起,但传到关文眼睛里时,却有了小小的几十毫秒的延迟。 “真的很深,真的是太深了——”关文向下望了望,又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大人物在前带路,两个人踏上了一条开凿在石壁上的狭窄小径,宽约一步,仅仅能容一个成年人通过。 小径是逆时针旋转向下的,右手边有一条形式简陋的铁栏杆,对通过者起到一些保护作用。左手边的石壁上,仍然是飞舞跳跃的线条,坚决奔放,直奔井底。 深井处于小口大肚的状态,下降七八米后,内径扩张为十米以上。 关文向上看,井口已经变得狭仄昏黄,而向下看,仍然未见尽头。 绕着井筒下降了十几圈后,前面的转弯处出现了一个凹进的洞穴。大人物走到洞穴前,轻轻站住,左手撑在石壁上,向洞穴里望着。 洞穴里没有光,石壁上的灯光斜映过来。 关文看得清楚,洞穴不过五步深,里面没有任何家具,只在地上铺着一张破旧的草席。 蓦地,有人在洞穴里开口,说了一段藏语,嗓音沙哑,语调苍老而凄凉。 大人物也回答了几句,过了洞穴,继续向前走。 关文走过来,眼角余光瞥见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僧,正盘膝打坐在草席上,瞪着苍白失神的双眼,直愣愣地向前望着。 关文向对方点头,不知该怎样打招呼。 “他看不见,只能倾听。”大人物解释。 关文答应了一声,刚要跟下去,老僧突然向前一扑,准确无比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古康桑(藏语,你好)?”关文努力抑制着自己的动荡心情,用简单的藏语向对方问好,但手腕处如同被一只钳子夹住,钻心地痛。 “卡耐费巴(藏语,从哪里来)?”老僧问,五指如钢钩一般一点点收紧。 大人物回头用藏语解释:“他是画家,我要带他去看坛城封印。” 老僧慢慢地松手,又缩回山洞的一角,保持着半卧半坐的姿势。 “走吧,他们是这里的守护者,毕生都献给了看守此处的镇魔事业。我说过,在藏地,有太多像他们一样的无名英雄,只知奉献,从不索取。”大人物加快了脚步。 “你们一开始交谈的是什么?我只听得懂‘没有、消息’等几个简单的词汇。”关文问。 大人物苦笑:“别急,等到下去了,我再一起给你解释。这件事,只有在这种环境里解释,你才肯信。” 接下来,他们经过了三十五个相同的洞穴,每个里面都有骨瘦如柴的老僧守护着,但与第一名老僧不同,他俩经过时,并未受到意外的阻挠。在盘旋向下的过程中,深井的内径越来越大。他们经过的小径如同古蜀地的栈道一般,完全是从山崖上一锤一斧开凿出来,脚下和侧面的凿痕依旧清晰可见。 大约下降了六十多圈之后,他们到了小径尽头,踏上了久违的平地。前面是一个直径约五十步的圆形平坦广场,地上与洞壁一样到处画着写意线条。 小广场上摆着十几座玛尼堆,高的约两米,由几百块碎石组成;低的仅有半米,由十几块石头组成。 玛尼堆与玛尼石是藏族的传统民间艺术,石头上刻有六字真言、慧眼、神像等各种吉祥图案,以期祛邪求福。大量的玛尼石可组成为玛尼堆或玛尼墙,在西藏各地的山间、路口、湖边、江畔都可以看到。 起初入藏时,关文曾研究过玛尼石,对上面绘制的图案相当熟悉。当他走到最近的一座玛尼堆前面时,发现所有的石块上绘着的,全都是龙形图案。 “这些,也全都是三千伏魔师留下来的。他们的绘画艺术,已经超越了西藏玛尼石的本来意义,变成了伏魔手段的一部分。你看前面那道玛尼墙——”大人物向前指着,带着关文绕过两个高大的玛尼堆,一道一米高、一米宽的红色玛尼墙出现在眼前。 玛尼墙是由大大小小的玛尼石垒成,石头并非红色,而是被红色颜料浇淋而变成了这种突兀恐怖的血色。 那道墙围成一个圆形,关文的视线越过玛尼墙,便看到了被墙围住的五彩坛城。 第十七章 玛尼墙与坛城 坛城即藏传佛教里的曼荼罗(曼荼罗是梵文Mandala的音译),藏语中的发音为“吉廓”。曼陀罗源于古代印度的密宗修法活动,那时的修行者为了防止“魔众”入侵,每当修行密法之时,就在修法场地筑起一个圆形或者方形的土坛,自身立或者坐在土坛上修法,邀请古、今、往的诸佛亲临作证,并在土坛上绘出他们的图像。 后世修行者根据这种基本框架演变出多种形式的坛城,在藏传佛教的传承中,坛城象征着宇宙世界结构的本源,是变化多样的本尊神及眷属众神聚居处的缩影。身居坛城之内修行,则百魔不侵,更容易修成正果。 “关文,这里就是当年三千伏魔师镇杀魔女的发源地。那些辉煌灿烂的经典故事是属于文成公主的,而一场血腥残酷的黑暗战争则发生在暗无天日的九幽之下。伏魔师在山体上挖掘出隧道,深入魔女盘踞的巢穴,在西藏与尼泊尔的智者协助下,先用玛尼堆、玛尼墙困住魔女长达三年之久,再修建坛城,把魔女逼入山底的地脉中。魔女已经在藏地修行了不知有几千几万年,法力太强,即便是三千伏魔师联手,仍然不能一鼓作气将其除去。最后,一名孙姓伏魔师藏身于献祭供牛的肚腹之内,投入地脉。魔女吃掉供牛后,孙姓伏魔师在魔女肚子里拔刀砍杀,终于将其杀死,坠入地脉无穷深处,结束了这场伏魔之战。在这之后,尼泊尔尺尊公主才按照文成公主的推算,以山羊驮土,填平卧塘湖,在其上建大昭寺,供奉佛像。文成公主先是综合治理拉萨城,使其具备八吉祥之相,然后在卫藏四茹修建镇魔十二寺,以镇女魔四肢关节,也被称作镇魔十二神庙。这十二处寺庙,其寓意是永远镇压女魔灵魂的十二不移之钉……” 那段历史在大人物口中娓娓道来,犹如演义故事一样。可是,关文能够想象到,伏魔师与魔女之战实在是残酷无比。古今中外,任何一个朝代和国家的和平,都不是靠乞求得来,而是千万勇士们的热血和生命铸就。一将成名万骨枯,承托着帝王宝座的,不是砖石锦缎,而是麾下将士不散的英灵。 关文向着坛城深深俯首,以表达对昔日伏魔师的景仰之情。 “咱们走近去看吧。”大人物叹着气说。 他们向右边绕行,由一个八字形的豁口进入玛尼墙内部。墙里墙外,温度相差极大,所以关文一踏进去,便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地脉是进入地球核心的远古通道,有的地脉极寒,有的极热——你能撑住吗?”大人物问。 关文点点头:“我没事。” 他们向前走了十步,已经到了地面上那个五彩坛城的边缘。 藏传佛教中,曼荼罗(坛城)共分为四种,即大曼荼罗、三昧耶曼荼罗、法曼荼罗、羯磨曼荼罗。在玛尼墙包围之中的坛城是大曼荼罗,也就是诸尊具足相好容貌的图画,相当于金刚界曼荼罗中的成身会。大坛城用青、黄、赤、白、黑这五种颜色,总集诸尊之坛城及其诸尊的形体,描绘诸尊。以上五种颜色分别代表地、火、水、风、空,是构成宇宙万事万物的根本。 广场过于空旷,四周的灯光照不到玛尼墙内部来,所以关文看不清脚下,但他感觉到地面上凿刻着深深浅浅的文字。 他蹲下身,小心地用手掌触摸那些凿痕。 大人物低声解释:“那些是伏魔师留下的镇魔记录,因为三千伏魔师来自中国大陆的不同地域与不同流派,所以记录习惯各个不同,有的是汉字,有的是北方游牧民族的文字,有的是高句丽文字、有的是西域文字,还有一些,则是道家、佛家、阴阳家、法家、墨家的独特符箓。这么多年,无数藏传佛教高僧大德殚精竭虑,将这些文字翻译出来,一代一代传颂下去。” 关文抚摸了一阵,渐渐地满心疑惑:“怎么?我总是感觉这些凿痕表面是文字,而实质却是一幅笔法灵动的画卷呢?” 他快速向右触摸过去,果然印证了自己的想法,每一笔凿痕都不是断开的,彼此之间或用笔意、或用细纹连接起来。那种情形,如同巨幅的泼墨山水,画面中的任何一个元素都是不可独立分拆的。即使勉强拆开,也将失去本意。 “你在做什么?”大人物叫了一声。 关文无暇回答,几分钟内便绕着坛城边缘触摸了一圈。他感觉到,凿痕能够组成一幅无限空旷渺远的画作,非山水、非人物、非鸟兽鱼虫、非花草小品,而是一种大宇宙、大开阖的大境界,完全跳出了人类思想所能理解的境界。 这一瞬间,他想到的是宇宙的形成、星球的运转、盘古开天辟地、女娲炼石补天之类虚无缥缈的事件。可是,他又无法用语言告知大人物,因为那种感觉是只能意会、无法言传的。 他明显感到,踏入坛城、进入地脉才是揭开一切真相的唯一途径。一念及此,他立刻向着坛城中央迈步。 坛城的直径约为十五步,正中央竟然又留着一个直径三步的空白圆心,与四周的彩绘图案格格不入,呈现出一种古怪的青灰玉色。 “这就是封印魔女、关闭地脉的最后入口。”大人物跟进来。 “魔女并没有真正死亡吧?”关文说。 “我不知道,我想没有人知道。”大人物苦笑起来。 “那些凿痕并非伏魔记录,而是一种……伏魔师的临终绝笔,或者说是一份遗嘱。当你读到那些,如果简单认为镇魔已经结束,那就大错特错了。”关文仰天长叹。他从笔画中感受到的,已经超出了文字本身的字面意义。 大人物默然,无以应对。 关文趴下身子,向圆心下面望。圆心是不透明的,但他并非用眼睛看,而是在用心灵和思想去感知下面的世界。 在很多五行家、阴阳家的著作中,都有着跟“地脉”有关的论述:正如人体具有经脉一样,地为人间之根基,乃盘古身躯化成,凡人体经脉,在大地中都有一一对应的存在,被称为地脉。通则不痛,痛则不通。同人体经脉不通会致病一样,地脉的阻滞不通,同样会引起大地的异变。人体经脉有头有尾,地脉亦是如此。地球表面分布着无数地脉入口,譬如火山口、天坑、海眼、温泉、寒泉等等,都可以视为地脉连接外界的门户。 关文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听大人物一提到“伏魔师将魔女打下地脉”这样的情节,立刻意识到,伏魔师镇魔失败,已经给魔女留下了复活的机会。 “下面是空的。”良久,关文怅然起身。 “你也感受到了?”大人物低声问。 关文点点头,回顾四面的玛尼墙、玛尼堆和昏暗的灯光,忽然觉得,人类在超自然的力量面前实在是太渺小了。 伏魔师们不知经过多么艰难的挖掘才找到魔女修行之地,又不知牺牲了多少条生命,才将魔女打入地脉。可是,最终换来的,不过是阶段性的胜利,暂时拥有和平。那么,如今的一切,就像是建筑在地震带上的高楼大厦,貌似平安稳固,实则却极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个瞬间,垮塌深陷,分崩离析。 “魔女已经离去,那些先哲们所做的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未来,不知在哪一个瞬间,这个世界将重新恢复到文成公主镇魔之前的年代。这真的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身在坛城之中,关文却越发感觉到危机临头的凛冽感。 他天生具有描绘别人内心世界的能力,此时此刻,隔着那空白圆心,已经敏锐地感觉到地脉下的状况。 “你确定吗?我的意思是,你真能辨别下面的‘空’与‘死’的区别?”大人物不放心地追问。 关文苦笑了一下,突然转变了话题:“记得我在济南时,有一天经过公墓,看见有人正对着一块新碑祭奠痛哭。我明显感到,那墓碑下的骨灰盒里空空的,并不像其它墓穴里的骨灰盒那样,装满了未烧化的骨头。我告诉那些人,那骨灰盒也许是弄错了。他们起初不信,但最后打开时,果真发现骨灰盒是空的,原来是被殡葬公司的人给放错了。空与死,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古代的‘隔盒猜谜’游戏,考较的就是人的第六感强弱程度。我能画出别人的内心,所凭借的也是第六感。现在,我说下面是空的,意思就是里面空无一物,只有空洞的地脉。这一点很可怕,如果魔女有尸体、骨骸、魂灵存在于彼处的话,我一定能感觉到。可是现在,我脑海中什么都没有。” 大人物皱着眉沉思了很久,满是皱纹的脸渐渐舒展开,浮起了一种大梦方醒、无比释怀的笑意。 “笑什么?是笑我的分析过于玄虚吗?”关文有些不安。 大人物在关文肩上拍了一下,笑意更深:“不,恰恰相反,我等了近六十年,终于等来了知音。早在六十年前,我刚刚获得进入此地的特权时,就感受到了魔女的消失——” 关文一惊,凝神大人物的脸,又仰面向上望,看着连环栈道上那些模模糊糊的凹洞。 第十八章 大唐三千伏魔师后裔 大人物沉思着绕着坛城踱步,转了三十几圈,蓦地仰头向上,发出一连串龙吟虎啸般的呼喝声。 一瞬间,各个凹洞中都有人钻出来,无论身在低处还是高处,全都纵身越过栏杆,流星坠地般落到广场上。 大人物先是用汉语,接着用藏语、回语、蒙古族语、英语重复了下面的内容:“魔女已经不在坛城封印之下,昔日吐蕃王与大唐、尼泊尔两公主的联手镇魔行动已经失败,本地伏魔圈已经失去意义,所有人停止行动,等候下一步新的镇魔计划。” 那些衣着破旧、面容晦暗的僧人们静静地听着,并未像普通人那样一听到坏消息就炸了营。 关文深知,这些是各民族里真正的智者,思想境界高远,非普通老百姓可比。 “有什么证据?”有人问,正是身在第一个凹洞里的枯瘦老僧。 大人物摇头,指向关文:“没有证据,但我们两个能感觉到。” 那人向前一步,凝视着关文的脸,深陷在眼窝中的两颗灰白眼珠不住地转动着。大人物说过,他是看不见的,只能凭借听力行动。 “你们错了,坛城之下有三千伏魔师的灵魂结界,魔女走不脱的。”他艰涩地说。现在,他不说藏语,用的是汉语。 这一点其实很容易理解,真正的智者是无所不通的,任何一种语言都能信手拈来。即便是更高深的他心通、无声通之类的独特沟通方式,他们也多有涉猎。否则,怎么配得上“智者”的名号。 “程大师——”大人物开口,却被对方猛地挥手制止。 “我听到了那魔女凄厉的叫喊声……这么多年,那声音一直存在。你们说,她不见了,那么到底是谁在呼叫?我刚刚说过,伏魔师的灵魂结界就像一张漫无边际的蛛网那样,无论她跑得多快多远,无论她展开什么异种变化,都无法突破结界。三千伏魔师的力量之强,难以想象。到现在,我仍然能感受到那张结界之网的存在。”那位程大师没有给大人物留丝毫的面子,只是竖着耳朵谛听,边听边说,表情极度木然。 其他人各自孑孓独立,或倾听,或冥想,或沉思,没有一人发声。 “她真的不在了。”关文说。 程大师缓慢地摇头:“年轻人,你下的结论太草率了。要知道,这里的玛尼墙、坛城、结界一起承担着镇魔的重任,我们向前走的每一步,都将影响到世界的安危。你不是为自己活着,你要为千千万万人活着。那么多无辜的生命繁衍在这片纯洁高原上,谁都没有权力剥夺他们的生命。你我不能,魔女也不能。” 关文叹了口气,深知以自己的地位和口才,很难说服这位倔强的老僧。刨除今天发生的事,也就是说在今天之前,他一直都是驻留于扎什伦布寺外的一名画家,因得到寺内管理者的特许而得以自由出入。他是小人物,特别是在这些智者面前,没有任何地位,更谈不上什么权威。 大人物苦笑:“关文,今日的事,我在几十年前就已经重复过了,没用的。” 关文先前跨了一步,站在圆心正中。地面很坚硬,但他明显感觉到脚底空荡荡的,如同身在高空悬索之上。 他慢慢地环视那些面目呆滞的老僧们,目光最终落在大人物脸上:“可是,总要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一些别人不肯做的事,承担别人无法担当的责任,那才是大人物、大英雄所为。” 大人物又是一声苦笑:“关文,这是一场生死赌博,因为时至今日,连我都不能判定自己当初的想法是对还是错?知道吗?三千伏魔师的灵魂结界一旦打开,后果就是谁都无法预料的了。” 关文长吸了一口气:“如果我是你,就跟从自己的心——怎么想的,就怎么做。可是,我不是大人物,我只是个外地来的小人物,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大人物皱着眉,忽而仰天长叹,忽而低头思索,终于猛击一掌,下了决心:“程大师,我用生命做保证,魔女的确已经不在了。我们不妨现场表决,如果同意者占多数,就开启坛城封印,派人下去察看。” 此言一出,程大师顿时脸色大变。 不等别人发难,大人物发出一声长啸:“我发誓,如果这决定是错误的,我就当场自裁,用心头之血弥补灵魂结界暴露的缺口。” 程大师跺了跺脚:“你……你竟然敢做这样的决定?实在是……实在是……” 忽然,右侧有一名老僧开口:“我知道自己已经活不过今年秋天了,可我那一教派中,人才凋零,弟子流失严重,没有人能接替我的位置。所以说,咱们的伏魔圈一定会出现破绽,不是今年就是明年,肯定会崩溃离散。到那时,所有的玛尼墙、坛城、灵魂结界都将不复存在,化为乌有。长痛不如短痛,现在打开坛城,看看下面的情况,大不了用我们的伏魔圈跟魔女同归于尽罢了,总好过在这个幽暗的地底深井里慢慢老死……” 另有三四人随声附和他的话,并随之举手:“我们同意打开坛城封印。” 很快,老僧们自动分为三组,一组站在大人物与关文这边,一组站在程大师身边,另外一组则退出玛尼墙,声称中立而静观其变。 三组人数基本相同,加上关文在内,大人物这边的人数仅仅比程大师那边多出一个。换句话说,关文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因为有他存在,开启坛城封印的决定才得以执行。 “程大师,按我说的,开启坛城吧。”大人物拉着关文后退,离开坛城,退到玛尼墙外。 其余人也退出去,只剩程大师站在坛城边。 “还记得我们刚刚下来时我跟程大师的藏语对话吗?魔女还在不在,他心里也没有底。除了魔女的惨叫声,他根本没有收到其它有用的消息。可我们知道,声波在狭长通道中的传播可以是无限远的,所以古人才有‘空谷回声传万里’的说法。”大人物的眉头已经皱成了大疙瘩,右手五指变成鹤嘴锄的手势,不停地轻“啄”着自己的太阳穴。这种刺激性的打击手法,能让他时刻保持清醒,才能更清晰地思考这些纠缠的难题。 关文点头,看起来魔女是活着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话说回来,如果当年文成公主、松赞干布、尺尊公主这三位大人物能够彻底杀死魔女的话,就不必费心建造什么镇魔寺了,历史上也就会将“镇魔”变为“除魔”。 如此一想,关文浑身寒凉彻骨,直接冷到五脏六腑之内。 程大师忽然转身,指着大人物:“如果我有事,以后的镇魔大业就全权交给你。作为伏魔师,我们活着,不是为了个人的荣辱与生死,而是为了全人类的和平与幸福。作为瓦岗寨三千伏魔师的后代,我降临在这个世界的唯一目的,就是伏魔卫道,匡扶正义。我死,跟宇宙中一粒尘埃的生死没有什么区别,但你必须知道,我们每一个人的死,都应该死于伏魔,而不是其它。” 他已经那么苍老,并且瘦到皮包骨头,仿佛浑身的骨架与力气已经不足以支撑那颗同样瘦削的头颅。但是,当他义正辞严地叮嘱大人物时,浑身散发出的正义之气,却让关文由衷地钦佩。 “我记住了。”大人物深深地俯首鞠躬。 程大师绕着坛城走了一圈,猛地俯身,双掌贴住一尊佛像的脸,身子瞬间倒立。当他发力摆动腰肢与双腿时,整个坛城就无声地旋转起来。连旋三圈之后,程大师发出一声大喝,半空翻了个跟斗,竟然将画着坛城的那块圆形地面拖拽起来,稀里哗啦地抛向一边。 原先的圆心位置,出现了一个直径三步的暗洞,一道两尺宽的石阶以四十五度角倾斜向下延伸。 “我下去,你们等着。”程大师说。 大人物跃进玛尼墙,大声说:“程大师,我去,你留下来主持伏魔圈的大局。” 程大师摇头:“不,我们这批伏魔师都老了,这里就是大家的最终归宿。自从走进来,我就没打算再出去。你不一样,有那么多事等着你去处理安排,藏传佛教弟子相信你、拥戴你,你一定要带领他们走向光明的归宿。每个人活着,都是一支能够点亮的蜡烛,不同蜡烛有不同的作用。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为真理和正义而活下去。” 他推开大人物,一个人蹒跚向前,走向洞口。 关文无法按捺胸膛中的热血澎湃,大步走过来,跟在程大师后面。 “年轻人,你不知道进地脉去就是送死吗?”程大师厉声喝问。 关文报以微笑:“你这样的大智者都可以从容面对死亡,我一个小人物,对于这世界而言,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就算送死又有何妨?” 程大师脸上的皱纹颤抖了一下,凝神看着关文。 “你能看到,对不对?”关文笑着问。 “我当然能看到,但我不愿意自己的思想被视觉引向歧途,所以索性闭眼,不看万事万物,只凭听觉辨识。”程大师的眼珠转了转,灰白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黑亮的双眸。 关文由这句话里得到启迪,瞬间彻悟:“原来,我不用看,只用思想感知来作画,也是遵循了这位程大师的认知方法。不看,思想就不受搅扰,就能从外界获得正确的反馈,比普通人的认知更具体、更深刻。” 他回头看着坛城四外的地面,上面果然凿刻着各种文字和符号,繁复重叠,密密麻麻,看得人头晕脑胀,目眩神迷。如果普通人到了这里,眼睛看都看不过来,只是拼命地翻译研究那些文字,却忘记了品读文字背面的东西。 在触摸中,他读到了三千伏魔师们的“心声”。抵达藏地后,伏魔师通过对魔女的观察与勘探,早就清楚地意识到,魔女是无法被杀死的,于是只能使用特殊方式,先将她封印于布达拉宫山底,再用寺庙镇住她,确保它无法出来祸害人间。这是一种权宜之计,但在当时复杂的藏地环境中,能做到这个已经殊为不易了。 “走,来吧年轻人,我带你去看大唐三千伏魔师的灵魂结界——”程大师豪情万丈地说。 第十九章 地脉深处 地道之中寒气逼人,走了一段后,台阶没有了,只剩粗糙的页岩路面。除了程大师手中的那道电筒光柱之外,四面全都是无声的黑暗。 “年轻人,其实你不该下来的,生命只有一次,必须得珍惜。你跟我不一样,我老了,而且我是天生的伏魔师,命运归宿一生下来就注定好了,必须为伏魔而奉献一切……咱们这次去,九死一生,不一定能不能回来呢!”程大师深深地感叹着。一进入地道,他就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步伐矫健,行动迅速,一直走在前面。 “地道里并没有魔女,又没有其它危险,我们当然能活着回来。”关文帮他纠正。 “可见的东西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你根本见不着的东西。我现在已经后悔了,不该开启坛城封印,更不该带你到这里来。”程大师停步,在一个三叉路口辨别方向,而后进入正前方的洞口。 “有些事情总要解决的,不解决,就是一块大心病。下来看看,明了魔女已经消失,大家的心不就放下了吗?或者说,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然后重新筹划‘镇魔’大业,才是当前迫切要做的。”关文说。 程大师再次停步,回头看着关文。 遥远的黑暗中,不断传来低微的“嗡嗡”声,根本分辨不清那究竟是人、动物还是机器散发出来的声音。空气中飘着的,则是废墟烧焦后残留的味道。 “谁也做不到——”程大师说,然后重重地重复,“谁也做不到伏魔的大境界,一代一代人的法力在不停地下降,距离昔日的三千伏魔师越来越远,一旦交战,自保都难,遑论镇杀魔女了。” 他在前面带路,每经过一个三岔或者五岔路口,都要稍微停顿辨别方向。 “程大师,你来过这里?”关文问。 按道理,坛城封印是第一次开启,没有人明了地脉中的复杂情形。 “没有,但是三千伏魔师镇魔一战,是由程家老祖先亲自挂帅,他留下了此地的地图,一代一代传下来,也留下了程家人世世代代担任伏魔师的祖训。他的一生,为朋友两肋插刀,从未考虑过个人安危。也许只有他那样的人,才配得上‘伏魔师’的名头。”程大师的脚下越来越快,足不沾地,仿佛要飞起来一样,“快了,前面就要到结界生死场了。” 关文回顾唐朝历史,姓程的名人只有那个被称为“混世魔王”的程咬金。既然程大师提及的“程氏老祖先”,必定指的是那个人。 又走了十几分钟,程大师陡地止步,关掉手电筒。 亮光消失前的刹那,关文看到前面的一大片空地上横空张开着一张排球网一般的东西,每一网眼都是半尺见方,大网的经纬交接处,还挂着许多不足半尺的吊坠。灯光消失,两个人立刻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内。 “就是这里了,听——”程大师低声说。 “哦——呀……啊——呀……”一个女子的声音从遥远处飘近,凄惨尖厉,如泣如诉。 关文一听到那声音,心脏就像被人一把攫住了一般,千搓百揉,痛彻心肺。 “谁在叫?”他使劲咽了口唾沫,睁大眼睛,但只看到黑暗。 “你听到了什么?”程大师反问。 关文屏住呼吸,侧过脸,右耳向前,尽力倾听。那声音还响着,但听了一阵,又不似女子呼喊声,而更像是婴儿夜啼抑或是某种鸟类、虫类的叫声。 “地脉之中有鸟吗?有昆虫吗?”他长吸了一口气,稳定心神,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作为一名画家,他深知人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所有感触能力失常,什么都做不好。 “没有。”程大师回答,再次追问,“你到底听到了什么?” 关文苦笑:“大概是我出现了幻听吧?刚刚我似乎听到有女子嚎哭、小儿夜啼的声音。” 程大师立刻问:“你果真听到了?是不是‘哦呀、啊呀’的叫声?” 关文点点头:“没错。” 黑暗中,他也听到了程大师紧张地咽唾沫的声音。 “那就是我自从进入伏魔圈以来所听到的——或者说,那就是魔女发出的声音。你没听错,我也没听错,那魔女一直活着。”隔了一阵,程大师才幽幽地说。 人类的眼睛无法透视黑暗,但正因为有黑夜对视觉的屏蔽,听觉、嗅觉、心灵感应才更能超常规发挥。 “可是,网的那边,什么都没有。”良久,关文低声说。 程大师没有回应,而是无声地俯卧下去,先用左耳贴近地面,然后又换了右耳。这种“伏地听音”的技术是古代江湖人发明的,具有相当的科学性。 “的确什么都没有,那声音是来自远方的,但至少能证明一点,那魔女仍然活着。”程大师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关文不禁苦笑:“这一切真是难以置信,现在是二十一世纪,科学发展,社会进步,全球文明程度正在日新月异地提高。可是在遥远的雪域高原上,我们却不得不面对魔女复活这一唯心主义的怪论。原来真的像大人物所说的,想要解释‘镇魔’的事情,就必须到这里来,脱离了这种独特的环境,谁也无法相信,只以为‘镇魔’是一种子虚乌有的神话传说罢了。” 他将程大师搀起来,两人慢慢前行,走到那张网的前面。 “那上面挂的是什么?”关文问。 程大师没开手电筒,沉沉地回应:“你以为呢?” 关文抬起手,摸到最近的一个挂坠,那东西表面干硬,外面套着一层薄布,手感非常奇怪。 “好像是……一个人偶,对不对?”他试探着问。 程大师揿亮了点头,光柱停在关文手中,照亮了那个人偶。 关文看到那人偶的真相时,吃了一惊,立刻放手。那果真是个“人偶”,但却是五官齐备、精致无比,简直就是一个微缩了的真人,正随着大网的颤动而轻轻摇摆着。 “看他的脸。”程大师说。 关文凝神望去,人偶怒目圆睁,牙齿紧咬,仿佛满腔的怒气已经无法压抑。的脸部肌肉虽然已经干瘪塌陷,但那种怒发冲冠的气势却丝毫不减。 “程大师,这是……”灯光下,关文望见每一个网格经纬交叉点上,都悬着一个相似的人偶,总共有数百个。 “他们就是三千伏魔师中的决死之士,把自己浑身的精气贯注于这张结界之网上,对抗魔女的暴戾之气。”程大师的手电筒向上照,光柱下的大网已经与洞壁融为一体,每一条绳扣的末端,全都深入石壁之中。 大网的宽度约二十步,高约八米,绳索直径超过半寸,颜色灰白,仿佛蜘蛛吐出的长丝编结而成。 “这就是三千伏魔师的灵魂结界,每一个人献出生命,就是为了编织这张网,彻底封印魔女。老祖宗留下的遗嘱中,详细记录了这场暗战——先是三十七名豢养喜马拉雅山脉天蚕的伏魔师冲进魔女的巢穴,在最短时间控制天蚕编织大网;接着是二百四十一名已经修炼成‘内丹’的伏魔师推动大网向前,试图用大网裹住魔女;另外有一百五十名擅长射箭的伏魔师手持十发连珠弩环伺左右,只要魔女靠近网眼,即刻毒箭齐发;最后,还有五百名擅长书写符咒、口诵经文的伏魔师列方阵守护,只要魔女伏诛,立刻用经文符箓写满她的全身,令其永世不得翻身……” “真是一个完美的计划。”关文轻叹。 他并不惧怕那些人偶,恰恰相反,对于那些为了镇魔而献出生命的伏魔师,他心中只有至高无比的崇敬之情。没有他们的付出,就没有“文成公主镇魔”的美好传说了。 大网那一面,石壁、地面跟这边没什么区别,只是再向前,小径通往极幽深之处,被隐约流动的团团灰雾笼罩着。 “向前能通往哪里呢?”关文自言自语。 程大师也苦笑着附和:“是啊,向前能通向哪里呢?消失的魔女到底去了哪里?老祖宗说,整座布达拉宫山全都被伏魔师下了咒,山外方圆百里,都被灵魂结界所覆盖。即使这附近存在另外的地脉出口,魔女也无法逃脱。” 他举起手电筒向前照去,光柱射入灰雾中,随即被无声地吞噬。 “程大师,刚刚的事还没讲完吧?您的祖先,是不是名列大唐朝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卢国公程知节前辈?”关文问。 程大师点点头:“正是。” 《唐史》记载:大唐朝卢国公程知节,字义贞,原名咬金,后更名知节。汉族,济州东阿斑鸠店人(今属山东省东平县)。唐朝开国名将,封卢国公,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唐太宗贞观年间,官拜左金吾大将军。 正史之外,野史记载:程知节最初聚集起义军于河南瓦岗山瓦岗寨,声势浩大,数次痛击赶来剿匪的隋朝军队。某一日,天降暴雨,瓦岗寨正中地面塌陷,出现了一个深达百丈的地洞,所有人都不敢靠近。程知节独自下洞探察,取得了“混世魔王”的牌匾、金冠、帝王服饰,还有三道伏魔符箓。从此之后,自号“混世魔王”,屡战屡胜,终于成就大唐朝开国元勋地位。 普天之下,历史之中,也就只有这一位特立独行、独树一帜的“混世魔王”,名气之大,绝对超过大唐朝其他任何一位文臣武将。 关文知道程知节其人,却没想到,那位“混世魔王”最终与文成公主镇魔联系到了一起。这也难怪,提到“镇魔”,大唐朝皇帝麾下,首推程知节,别人谁也无力承担这种重任。 第二十章 伏魔师结界之网 “第一次镇魔遭遇惨败,魔女的力量之大,超乎想象,第一批冲入的伏魔师全军覆没,死于魔女喷出的烈焰之内。第二批伏魔师改变了伏击时间与地点,借着雪域高原的寒夜、暴雪,浇熄烈焰,终于将她困住。在正邪对抗中,大部分伏魔师力气用尽,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人偶。当时,正邪双方势均力敌,僵持了很久。有位姓孙的将军从‘苍鹰攫食’中得到启发,自己钻入供牛体内,任由魔女吞下,在魔女体内挥刀砍斫,逼得魔女退入地脉。孙将军没有全身而退,而是引燃炸药,裹挟着火球落入无底深渊。剩余的伏魔师才在此处设置了灵魂结界,提防魔女卷土重来。后来,第二代伏魔师设置了坛城封印、玛尼墙、玛尼堆、栈道守卫伏魔圈等等保险手段。可是,除了那场旷世大战外,所有人再没有见过魔女的样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程大师急咳起来。 “真是一个惨烈无比的故事啊!”关文击掌喟叹。 由程大师的叙述中,他能想象出伏魔一战的激烈程度。成语词典中一个简单的“人定胜天”说得容易,但实际做起来,却要逼迫人类付出天大的代价,才能做到。 程大师照向网上的人偶,禁不住又是一声长叹:“你有没有发现,所有人偶的眼珠都是绿色的?” 关文仔细看了看,果真如此。按照医学理论判定,只有误服了剧毒“孔雀胆”的人,才会产生眼珠全绿的异变。 “一战失利后,伏魔师总结经验,判定魔女有吸收人类精气壮大自身的能力,人死得越多,魔女的力量就会越强大。于是,每一个魔法师都预先服下了剧毒‘孔雀胆’,只要魔女吸取他们的精气,就会立刻中毒。他们的计算完全正确,魔女果然中计,在吸收精气的过程中中毒。可是,伏魔师们却变成了今日的样子……” 关文向着网上挂着的人偶恭恭敬敬地三鞠躬,深知若不是有这样一群前赴后继的伏魔师为人类捐躯,或许这世界就会是另外一种样子了。 既然无法走过这张结界之网,关文与程大师便准备撤离,返回大人物那里。 “只要魔女还在地脉之内,逃不出三千伏魔师的灵魂结界,我也就放心了。”程大师枯瘦的脸上渐渐有了笑意。 “嗡——”地脉深处猛地震动了一下。网那边,阻塞小径的灰雾陡然急速喷涌,逼近大网,把所有网眼堵住,但却不能突破网格,进入这边来。 “哦——呀……啊——呀……”先前的怪叫声似乎近了许多。紧接着,灰雾翻滚的态势更为强劲,推动大网急速颤动,所有人偶一起摇荡起来。 “不要怕。”程大师一翻手腕,从右肋下拔出一把金色的斧头。 关文紧张地盯着弥散的灰雾,无法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情况。他当然看过罗布林卡遗物中发现的两张《西藏镇魔图》唐卡,魔女张牙舞爪仰卧的样子也牢记在心。如果灰雾之中突然出现与唐卡一模一样的魔女,他也不会感到吃惊。 “尔时世尊,从肉髻中,涌百宝光。光中涌出,千叶宝铃。有化如来,坐宝华中,顶放十道,百宝光明。一一光明,皆遍示现。十恒河沙,金刚密迹。擎山持杵,遍虚空界。大众仰观,畏爱兼抱。求佛哀佑,一心听佛。无见顶相。放光如来,宣说神咒——”程大师右手持斧,横在前胸,左手并掌如刀,大拇指上翘抵住眉心,其余四只向上,掌缘向前,高声持诵《楞严经》。 雾气越来越浓,几次三番试探,似乎要突破网格,向关文与程大师俯冲过来。 “闭上眼睛,目无所扰,则心无所动!”程大师大声提醒,随即,拔高声音,朗诵《楞严咒》,“南无萨怛他,苏伽多耶,阿啰诃帝,三藐三菩陀写。萨怛他,佛陀俱胝 瑟尼钐。南无萨婆,勃陀勃地,萨跢鞞弊。南无萨多南,三藐三菩陀,俱知喃。娑舍啰婆迦,僧伽喃。南无卢鸡阿罗汉哆喃。南无苏卢,多波那喃。南无娑羯唎陀,伽弥喃。南无卢鸡三藐伽哆喃。三藐伽波啰,底波多那喃。南无提婆离瑟赧……” 关文闭眼,右耳边响着的是程大师**慷慨的《楞严咒》,左耳边则不断听到雾气中传来的怪叫声。两种声音在他头脑中交会,宛如正邪两种力量激烈火拼,此起彼伏,不能止息。 《楞严经》的起源,在于阿难尊者被摩登伽女用邪咒所迷,阿难的戒体即将被毁坏时,佛陀令文殊菩萨持楞严咒前往救护,阿难才被救醒,重新皈依正道。由此可知,《楞严咒》是《楞严经》的主体,没有《楞严咒》,就没有《楞严经》。楞严咒是咒中之王,亦是咒中最长者,此咒关系整个佛教的兴衰,所以任何一名佛教徒都坚信,世界上只要有人持诵楞严咒,正法就仍然存在。 关文知道,自己必须要加入战团,与程大师一起朗诵《楞严咒》,击败灰雾与怪声的侵扰。不过,他只附和着程大师念了十几句,脑海中突然跃上了宝铃的脸,一双泪眼正盈盈地向他望着。 一瞬间,他的心弦颤抖起来,恨不得将一双手伸入脑海中,捧着宝铃的脸,为她拭去泪痕。 “你怎么了?”他在心底怜惜万分地问。 宝铃无语,只是默默地流泪,两串晶莹的泪珠沿着鼻梁两侧的凹处扑簌簌地滚落。还有几颗泪珠悬在她的睫毛尖上,仿佛夏日的暴雨过后,挂在飞檐一角的将坠未坠的雨珠。即便无声无息,单是那份比落花更纤弱、比初荷更柔软的姿态,已经俘获了关文的心。这一刻,无论她要他做什么,他都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你要告诉我什么?”他又问。 程大师的诵经声、雾中的莫名哀嚎声都远了,关文的心底眼底,只剩宝铃一个人。 “你要我做什么?”他再追问。 蓦地,宝铃转身离去,即将消失在他的脑海之中。 “不要走,不要走——”关文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随即张开了双眼。就在他面前十步之外,那张网抖动如同暴风雨中的船帆,忽而向前鼓出,忽而向后膨胀,网眼一会儿挣到最大,一会儿又缩成一团。所有人偶随着大网的挣扎而摇荡甩动,犹如大网上的铅坠,忠实地坚守着自己的职责。 一睁眼,脑海中的宝铃就消失了,但关文的眼角余光,分明瞥见一个与宝铃相同的影子就站在大网对面,背对自己,纤腰束素,楚楚可怜。 他被自己脑海中的梦跟魇住了,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梦境,张口大叫:“宝铃,快过来,那边危险——” 这种情形,犹如一个睡得懵懵懂懂的人,在半睡半醒间说梦话一般。 宝铃非但没有回来,而是头也不回地向着灰雾深处踏去。 关文惊骇万分,身不由己地向前扑去,抓住大网,纵声大叫:“宝铃,快回来,别去,那里危险——” 话音未落,他觉得一股巨大的吸力从雾中涌出,将他完全罩住,并急速地向对面拖拽过去。情急之下,他张开双手,各抓住一个人偶,努力稳定下盘,与吸力抗衡。 “突瑟咤质多。阿末怛唎质多。乌阇诃啰。伽婆诃啰。嚧地啰诃啰。婆娑诃啰。摩阇诃啰。阇多诃啰。视毖多诃啰。跋略夜诃啰。乾陀诃啰。布史波诃啰。颇啰诃啰。婆写诃啰。般波质多。突瑟咤质多。唠陀啰质多……”程大师的诵咒声再度提高,一步到了关文身边,手中的斧头向关文面前的网格中猛砍进去。每砍一斧,雾气就裂开一个小口,仿佛那根本不是普通雾气,而是有实质的怪物一般。 那吸力被斧头所逼,倏地放开关文,向后撤退。 关文本来正在全力向后抽身,吸力一去,他无法稳住身子,向后踉跄跌倒。可怕的是,他的右手用力过猛,竟然将一个人偶从中拗断。 程大师发出一声惊呼:“完了!” 关文心一沉,知道自己闯大祸了。看结界大网的构造,每一交叉点上的人偶都代表了一个铆钉,均匀分担承受灰雾的冲击之力。一个铆钉断开,灰雾就找到了突破口,可以从这里突围而出。 “大师,对不起,我实在太冒失了。”关文嗫嚅着道歉。只是,这时候任何道歉都无法弥补过错。 “这是上天要我做决定的时刻——”程大师忽然淡淡地笑起来,低头看着那把半尺长的斧头。 “怎么办?”关文急问。 “不要问怎么办,命运之手会推着你前进,把你推到人生的十字路口上,然后由你自己做决定。上天给你选择权,却不会帮你选择。成魔、成神、成人,全在你的一念之间。如果是你,你想怎么选?”程大师举起斧头,斧刃轻轻搁在自己左肩头上。斧头侧面发出的湛湛金光,映得他的眉发都变成了淡金色,仿佛一尊供台上的金佛。 “我不知道。”关文咬着牙,懊悔自己不该分心想到宝铃。 “很多人其实并不了解,在创世之初,人、神、魔三界之内,魔的力量是最弱小的,只要人能保持人性、佛能保持佛性的话,魔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只能蜷缩于十八层地狱之下的九幽苦寒之地。魔之所以强盛,是因为它觑准了人性的弱点,引发了人性本身具有的丑陋一面。所以,一个人心中的魔性占据上风时,他就不再是人,而转变为魔。所谓‘魔由心生’,就是这个道理。你还年轻,面对外界的诸多诱惑,根本无法定心。不定心,就无法伏魔、镇魔。记住,如果你把全部身心献给伏魔事业时,就要抛舍一切,将自己变成伏魔圈的一部分。若是既要伏魔,又要三心二意牵挂别处,最后的结果,非但你不能降魔,自己也变成了魔的一部分——就像刚才,我其实能够独力对抗灰雾,可它在关键时刻侵入了你的头脑,借用了你的力量,逆转局势,直到让我们陷入困境……” 灰雾退却后,缩回大网对面的小径入口,仍然在翻腾滚动着。 第二十一章 伏魔与镇魔 关文在自己头顶狠拍了一掌,对程大师的教诲无言以对。 “年轻人,不要自责了,这就是命运——把人偶对接上去,握着别动。”程大师下令。 关文把两截断裂的人偶拼合在一起,但没有胶水,无法粘合。 程大师用左手握住人偶断处,示意关文退开。 关文意识到了什么,惊问:“大师,你要怎么做?这祸是我惹出来的,应该由我担责。” 程大师摇头:“年轻人,谁来担责是一回事,有没有能力担责是另一回事。现在,不是划分责任的时候,而是必须要解决问题。你做错了事,我来弥补,这就是命运,你无需任何歉疚。” 猛地,对面的灰雾倏地暴涨,如同一只重拳,砸向大网的人偶断裂处。 程大师右手一拖,斧头从左肩划过,悄无声息地斩断了那条胳膊。他的左手一直牢牢抓着人偶,所以手臂断,手却没有松开。 “普天之下,三界之内,佛法降魔,霹雳轰顶急急如律令——”程大师一声断喝,右手一抡,金斧穿过网格,扑向灰雾铁拳。 金斧上蕴含的力量强劲之极,飞旋着劈裂灰雾,一直向前,一路劈下去,数秒钟之后,才听见斧头砍进石缝里的“咔嚓”声。 灰雾退散,程大师的左臂已经与人偶融为一体,悬在网上。 “这就是……灵魂结界的……修补术……程氏家族的每一个弟子都从小……练习……我们没有办法,只能用这种原始的……手段修补大网,却无力消灭敌人……我的全部修行的……力量都在……左臂上,趁着敌人没有另外的……动静,我们快退出去……快退出去……”程大师踉跄后退,靠在关文身上。 关文俯身背起程大师,向来路上飞奔。 “哦……哈哈哈哈哈……哦哈哈哈哈哈……”大网彼端,不知名的怪物发出了女子笑声一般的鬼叫声。 “快走……快……” 程大师的话没说完,关文感到后背一阵巨力袭来,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倒,程大师也摔在一边。 “伏魔卫道……伏魔卫道……乌陀啰输蓝……羯知输蓝,跋悉帝输蓝……邬嚧输蓝,常伽输蓝,喝悉……多输蓝,跋陀输蓝……”程大师勉强盘膝打坐,右手五指并起,按着左胸,继续念诵《楞严咒》,但是他此刻的诵咒气势消失得无影无踪,毫无力量与勇气可言。 “大师,我们走——”关文翻身起来,搀扶程大师。 程大师急声大喝:“你走,你快走,我来断后!要不,我们谁都走不了!” “哦哈哈哈哈哈……”怪声又起,仿佛长江三叠浪般,一次比一次激烈。 “来了——快走!”程大师身子一甩,把关文抛向后方。 关文在地上翻滚了三次,就在翻滚之中,他看见大网方向的空气忽然扭曲变形,似乎有某种东西高速穿透空气,追踪而来。等他定神分辨,原来那竟然是一道拳头形的透明气浪。嘭的一声,气浪击中程大师,力道未尽,穿过程大师的身体,又打中了关文的前胸,把他打飞出五米,重重地撞在小径拐弯处的石壁上,痛得五脏移位。 “走——走——走——”程大师声嘶力竭地大吼了三声。 大网方向,又有一道气浪冲杀过来,这次的形状是三把长有七尺的大刀,刀长,洞窄,刀尖、刀柄处都刮擦着两侧的石壁,发出尖锐的“哧”声。 “魔字当头三把刀,走啊——快走啊——快——”程大师的声音被拦腰截断。 关文向拐角的另一面翻滚,避开穿透了程大师的刀形气浪。幸好他躲得快,三把刀汹涌而至,在拐角石壁上留下了怵目惊心的半寸深刀痕。随即,程大师被**的尸体碎片挟带着腥风血雨,落在拐角处。 气浪的攻击并未结束,三把刀之后另外还有几十支长箭形的气浪射中石壁,将古老的青石墙射得千疮百孔。 关文匍匐在地,避开这一轮狂风暴雨般的袭击。 “哦哈哈哈哈哈……”怪叫声不停地从结界大网那边传来,但始终无法闯过大网。 恍惚之间,关文眼前再次出现了幻觉,宝铃的影子在拐角处一闪而过。大网那边射过来的光,把宝铃的身体投影于石墙上,掩盖住了程大师被杀时喷溅出的淋漓鲜血。 “不要去,宝铃,不要去!”关文忍不住出声。 那影子越拉越长,很显然宝铃正走向大网,离拐角越来越远。 “她有危险!她有危险!”关文心底有个声音在大叫着,“拦住她,快拦住她——”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关文一跃而起,扑向拐角处。他没有程大师那样的伏魔武功,但宝铃有难,他必须得冲上去。 一过拐角,他便看到了二十步以外踯躅独行的宝铃。 “宝铃——”他大叫一声。 蓦地,石墙上滚落下一样东西,掉进他的领口里。幸好有了这次小小的意外,他对宝铃的关切与幻想才突然被打断。一瞬间,宝铃的影子消失了,空气一阵扭曲,一只半透明的大手由远处猛伸过来,一把攫住了关文的脖子。 关文拼命挣扎,脖颈、后背伤处疼痛难忍,渐渐地陷入了昏迷之中。模糊中,他只感到掉进怀里的那东西贴在自己的左胸,不断释放出丝丝缕缕的暖意。 “关文,关文。”有人在叫。 关文睁开眼,看到的是大人物那双充满了悲愤与沉痛的眼睛。 “我这是在哪里?程大师呢?他……”他记起了昏迷前的那场箭雨,以及程大师的残肢碎片跌落在眼前的惨状。 “程大师死了,也许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人物问。 关文坐起来,发现自己正在结界大网边的空地上。他抬头看那个被拽断了的人偶,恍然发觉程大师的手臂已经缩小了很多,仿佛变成了人偶腰间的一个手形饰物。可他深知,如果没有程大师断臂修补,大网就会被撕裂一个口子,对面不知名的魔怪就会冲杀出来,将外面的大好世界变成修罗场。 “你在看什么?”大人物又问。 “我在寻找那些为伏魔而献身的前辈们。”关文起身,抚摸着那被修补过的人偶。 程大师断臂的一幕,剧烈地震撼着他的心灵,那种“无私奉献、舍我其谁”的大无畏精神如同晨钟暮鼓,敲醒了他沉睡的心,使他在瞬间由一名普普通通的画家,转变为一个无私无畏的斗士。 “程大师,请放心,从今往后,我会继承您的遗志,把镇魔大业继续下去,直到生命结束。”他向那人偶深深地鞠了一躬。 “程大师向你说过什么?”大人物苦笑着问。 关文指着自己的太阳穴:“他要告诉我的,都在这里。不着文字,尽得精髓。那么多前辈为伏魔而前赴后继献身,正是他们的死换来了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的活。现在,我知道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了。否则,如何对得起他们?” 事实上,挂在大网上的人偶每一个身上都有着修补过的痕迹,肩膀上、腿上、头上、脚上、背上,无一例外,全都是手形饰品。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关文绝对想不到,那些都是伏魔师自己的手臂蜕化而成。可以想象,曾经有无数像程大师那样的伏魔师,为了补好这张网而慷慨断臂。当然,其中的一些也遭受了程大师那样的厄运,粉身碎骨而亡。 如果没有三千伏魔师的灵魂结界,永远都镇不住西藏魔女,可如果没有后来者自残骨肉去修补它,这张结界大网也早被魔女撕得粉碎了。 由此可见,镇魔与伏魔,不是一件事、一场战斗,而是无数件事,无数场战斗。 关文向大人物及其他人讲述了刚才的事,所有人脸色大变,隔着网格凝望对面的小径。灰雾已经散去,但众人心头的阴霾却是无法清除的。 “魔女一直都真实存在,三千伏魔师只能将她囚禁,而不能歼灭。”大人物低声叹息。 “可是,面对这种情况,我们该怎么办?”有人犹犹豫豫地问。 “连程大师都死了,我们……”有人畏畏缩缩地问。 “不如我们先各自回家乡去,发掘后辈里的可造就之才,悉心培养他们,直到重建伏魔圈……”有人开始打退堂鼓。 “是啊是啊,那不失为一条妙计。”有人随声附和。 “没办法,魔女的力量太强大,我们这些人根本无力对抗,伏魔圈形同虚设,不如散了吧?”有人故作义正辞严,实则开始为自己铺平后路。 “好了,我们不如举手表决,同意离开的举手——”有人在推波助澜。 “各位,不要吵了,先退出去再说。”大人物提高声音,把所有的吵嚷声压下去,然后把一个鸽子蛋大的灰色鹅卵石递给关文。 “这是什么?”关文有些诧异。 “你在昏迷时用力把这个捂在心口,我觉得,它应该是程大师体内的舍利子。跟我走,我带你去见另外一个人。”大人物双拳紧握,面容严峻,显然已经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关文来不及细看,把鹅卵石放进贴身的口袋里,跟随大人物撤退。 他们退回到坛城封印的入口处,伏魔圈内的所有老僧自然地分成了两方。 其中一方认为打开坛城封印后,伏魔圈的力量已经失去,没必要在此坚守,应该到外面的世界去,或者遍游藏地,寻找伏魔秘诀;或者回到家乡,培育后辈伏魔师,传承自己的学问。 这种说法遭到了第二方的强烈反对,第二方认为,伏魔圈存在的意义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看清的,也许表面上的“不重要、可有可无”正是实质上的“很重要、不可废除”。在场的所有人,其修行道行无人能超过程大师,连程大师都愿意在此地坚守,其他人就更没有理由放弃。身为伏魔师,就应该心无旁骛,把毕生都奉献给伏魔事业,而不是提早给自己留后路,那样一定会遭到天谴的。 双方的辩论非常激烈,最后闹到几乎要动手火拼。程大师一死,大人物无法领导这些幽居多年的伏魔师,只能任由他们分裂。 主张离去的一方立刻上路,沿着石壁栈道上行。 “我们也走,我虽然不知道这时候带你去见那个人合适不合适,但我们真的已经没有时间了。”大人物忧心忡忡地说。 当剩余的人将坛城封印恢复原样之后,大人物笑容惨淡:“其实这次以身殉佛的应该是我,是我主张打开坛城,下去一探究竟。关文,如果有一天我也面临同样的下场,记住,把这些事全都讲给下一代伏魔师们听,要他们在生死道德、人性善恶之间做出正确的选择。” 关文报以同样的笑:“我也一样,如果我以身殉佛,请告诉所有人,就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画家,也同样具有无限勇气伏魔卫道。” 经过了生与死的考验后,他与大人物的关系更近了一步。 两个人告别了那群坚守的老僧,由栈道回到地面,突然发现早先上来的一队人全都倒在长廊里,个个双眼紧闭,浑身瘫软。 “怎么回事?”关文搀扶起一位老僧,焦急地问。 “天谴……天谴……我们违背了当初加入伏魔圈时候的……诺言,终生不能改变志向……现在要走,是天谴……我看不见,喘不动气,好像眼前站着一名金甲人,一直在用降魔杵敲打我的天灵盖,好疼啊,好疼啊……我要死了,我现在后悔了,请把我带回伏魔圈去,我宁愿……死都要……死在那里面……”老僧断断续续地说。 所有老僧哭号起来,声浪充塞着长廊。 关文快速地询问其他人,总共二十六名老僧,个个如此,都说被金甲人用降魔杵敲打天灵盖,听觉、嗅觉、视觉出现了严重问题,无法走出去。 “怎么办?”关文问。 大人物摇头叹息:“没办法,藏传佛教中对于诺言看得极重,发誓者往往使用最恶毒、最决绝的语言来起誓,见证者也同样起誓,言之凿凿,如铁板钉钉。每个人都深信,当凡人发誓时,天上地下都有赏罚分明的神人见证。如果违背誓言,就会遭到神人惩戒。今天的事,一方面是他们在心理上遭受天谴,另一方面则是生理上无法适应由黑暗到光明的环境过渡而造成的。事到如今,只能先送他们回去。” 他发出号令,有年轻僧人从暗处闪出来,扶着老僧们原路返回。 第二十二章 罗布林卡遗物发掘者 大人物领着关文步行离开院子,又向北走了一阵,进入了布达拉宫背后的一个破旧院子。院子里只有一排普通的平房,房门半掩,飘出奶茶的浓香。 他们到了门口,门自动开了,一个披散着齐腰长发的藏族女人迎出来。 大人物停步,恭恭敬敬地开口:“我们是要——” 女人微笑着点头:“知道了,尊者在里面等你们。” 大人物带着关文走进去,右侧墙上有一扇木门,过了那道门,他们进入了一个堆满了玛尼石的房间里。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老人盘膝坐在一堆玛尼石上,头发胡子纠结着疯长在一起,应该是很长时间没有剪过了。 “尊者,我带了一个年轻人来拜谒您,他亲眼目睹了程大师的死,并且拿到了程大师的舍利子。”大人物毕恭毕敬地说。 老人抬起头,满脸的褶皱轻轻颤抖着,哑着嗓子问:“舍利子呢?给我看看。” 关文取出那颗鹅卵石样的东西,向前走了一步,双手交给老人。 舍利子,原指佛教祖师释迦牟尼佛圆寂火化后留下的遗骨和珠状宝石样生成物,印度语叫做“驮都、设利罗”,中文名称为“灵骨、身骨、遗身”,是一个修行者经过火葬后所留下的结晶体。舍利子跟一般死人的骨头完全不同,它的形状千变万化,有圆形、椭圆形、莲花形,也有的成佛或菩萨状。舍利子的颜色多种多样,有的像珍珠、玛瑙、水晶,有的则完全透明,也有的光彩照人,如钻石一般。而程大师留下的这颗,却是青灰色的,表面光滑,乍一看,与被流水千万次冲刷而成的鹅卵石无异。 老人的双手极瘦,灰色的皮肤因过于松弛而向下耷拉着,几乎要与骨骼分离。 “很好,他已经功德圆满了。”老人说,“死,是最好的解脱,等他往生、转生之后,还会回到伏魔师这条路上来,生生不息地循环下去。这是他的命运,也是程氏家族的命运,别人改变不了,也没必要更改。” “尊者,魔女已经复活了,幸好有灵魂结界大网阻隔着,才没酿成大祸。您说,我们能不能找到一劳永逸的办法,彻底消灭魔女?”大人物问。 老人沉默了一阵,忽然叹气:“魔女从未死过,何谈复活?说她死了的,都是民间以讹传讹,并添加上了自己的理解。翻翻史书,西藏所有的正式著作里,全都没有明确指明这个问题。” “那该怎么办?”大人物又问。 老人拿起脚边的一块玛尼石,右手拾起小刀,在石头上慢慢镂刻着一个小小的万字符号,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大人物的问题。 女人捧着两杯奶茶进来,放在旁边的玛尼堆上。她没有立即出去,而是向着关文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双眼中流动着异样的神采。 “你认识他?”老人问。 女人抬起手,使劲揉了揉眼睛,又打量了关文几眼,才略带怅然地摇摇头。 “不要多想了,下去吧。”老人说。 女人向外走了几步,忽然扭回头,向关文说了一长串藏语,语气急迫,充满迷惑。 大人物毫不迟滞地将那些话翻译给关文听:“你还记不记得尼色日山下的故事?那冰河、那石室、那场战斗?那件事结束很久了,但每一个经历其中的人都刻骨铭心,不能忘记。我们已经等待了那么久,你为什么至今才出现?” 关文惊诧莫名,因为他并不认识那女人,双方仅是第一次见面。 “你明白她说的话吗?”大人物问。 关文苦笑着摇头:“不明白。我的记忆中,从未有过跟冰河、石室、战斗相关的段落,况且,我连她说的话都不懂,双方过去的生活怎么可能有交集?” 那女人的脖子上戴着一条藏银项链,上面拴着一个沉甸甸的心形绿松石坠子。当她急促说话时,一直用右手捏着那坠子向关文展示。可是,关文记忆中实在没有那女子的影子,只能满含歉意地摇头。 “她说的是一种古藏语,据我了解,那种语言只在日喀则、扎什伦布寺、尼色日山的很小区域内使用过。追溯那种语言的历史年代,大约是在清朝乾隆年间,即公元1700年至1800年之间。自从清朝满洲贵胄福康安大将军入藏抗击廓尔喀人入侵的那次巨大战乱后,该古藏语便大部分失传了。直到我在赤焰尊者这里见到了她,才重新认识了这种语言。”大人物低声向关文解释。 那女人只看关文的表情,便明白了他与大人物那几句对话的含义。她本来已经张开嘴,想继续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风鹤,你下去吧。”老人吩咐。 女人怅然叹息了一声,松开了绿松石坠子,向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退出门去。 “尊者,我一直都猜不透风鹤的来历,请您指点一二。”大人物极其谦虚地向老人请教。 老人没有回答,而是先把那刻好的玛尼石放在左手边的一大堆石头上,抬起头,慢慢地睁大了双眼。 关文看到,老人的白眼珠部分布满了赤红色的血丝,血丝编结成了红色的大网将他的黑眼珠包裹其中,仿佛是火焰中炼化出的一颗神秘龙珠。 “风鹤是我给她起的名字,她的头脑中有着无数神秘的伏藏记忆,但却异常混乱,连自己都理不清次序。在她进入这里之前,只是一个在日喀则郊区种地的普通农妇,连一天学都没上过,除了阿拉伯数字的零到九,其它什么都不认识。我开启了她脑子里的‘识藏’,让脱胎换骨,重新做人。风鹤风鹤,风中之鹤,在我看来,她就是天空中飞来的一只白鹤,不知其踪,勿问其名,只关注她脑中的识藏就够了。每个人的修行生涯中,能力、时间都是有限的,只有关注重点,才能获得大成就,为藏传佛教添砖加瓦,使其兴盛繁荣,泽被苍生。”赤焰尊者回答。 “您的意思是说,她脑海中储存的‘识藏’是毫无用处的,对吗?”大人物问。 赤焰尊者仰着头,凝视黑魆魆的屋顶,若有所思地反问:“毫无用处?会是这样吗?” 大人物继续说下去:“至少,那些‘识藏’对我们是无用的,既无法解除我们的镇魔压力,也无法揭示一些对我们有帮助的秘密。她的存在,也可以说跟我们毫无交集,绝不搭界,是不是?” 赤焰尊者再度反问:“你的意思是,对我们无用的,就是无用;对我们有用的,就是有用,是吗?” 大人物点头:“的确是这样,因为我们面临太大的压力,又无法求助于别人,只能自己解决。这样一来,根本顾不上其它事。如果她头脑中的复杂‘识藏’搅乱了您的思维模式,我倒觉得不如先让她离开为好。” 赤焰尊者摇头:“不,你错了,真正的伏魔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需要无数条件与契机。事实上,我们不知道哪种契机是有用的,哪种是无用的,只能在不断地试探中前行。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我希望你能明白,藏传佛教的所有秘密、雪域高原的所有不解之谜所讲述的都是同一件事。作为修行者,如果不能兼收并蓄,集合百家之长,有怎么能修成正果?” 大人物无语,但很明显,赤焰尊者的话并未打动他。 “好了,现在我想跟年轻人单独谈谈,你先出去吧。我看得出,你受过重伤,出去打坐一阵,把气息调顺了再说。”赤焰尊者说。 大人物顺从地退出去,再把门关上。 “坐吧。”赤焰尊者说。 房间里除了玛尼堆,没有任何板凳之类。关文索性席地而坐,恭听教诲。 “我知道总有一天,修行者能够认识到魔女并未被文成公主、松赞干布、尺尊公主歼灭的事实。事实就是那样,无论其上覆盖着多少尘沙与泥土,只要有人开始挖掘真相,一天一天,事实就会浮出水面。就像当日我在罗布林卡发现那两幅《西藏镇魔图》唐卡一样,事实永远存在,永远残酷,永远超乎你的想象。我看到那两幅唐卡的一瞬间——不,其实就在我接到奉命整理罗布林卡遗物的委任状时,就已经模模糊糊意识到,会有震惊世界的伟大发现。可是,我并未跟别人一样,发现黄金珠宝,发掘古物古玩,而是找到了一件塌天祸事。忘记问了,你参观过罗布林卡是吗?” 关文点点头。 “那么,我将那个故事再次讲给你听吧——” 赤焰尊者是拉萨僧人中资格最老的一个,当他被选中清理罗布林卡遗物时,立刻感到肩头沉甸甸的,因为他一向都专注于自己个人内心的修行,极少参与这种社会活动。那一天,当两名僧人搀扶他离开眼下这个院子时,他用院门口的满地落叶做了一次占卜,骇然发现,自己将遭遇生命中的大劫,毕生修行从中截断,无法延续下去。 到了罗布林卡那边,他发现已经有十几名德高望重的僧人正在进行整理工作,便故意避开人群,走入一条幽僻的长廊。每次想到这里,他都非常惭愧,因为这种“故意逃避”的行为无异于战场上当逃兵,是一种莫大的耻辱。可是,人都是有私心的,他也如此。就在长廊的尽头,他看到了一个描绘着古式花纹的宽大立柜,鬼使神差一般,他拧了一下立柜上的白铜挂钩,打开了那两扇门,然后便看到了两幅唐卡卷轴。上天赋予的使命是无法推却的,他本意是逃避,却在无意识之间,找到了此次罗布林卡整理遗物活动里最具价值的东西——《西藏镇魔图》。 也就是从那天起,他对图中出现的魔女做了大量研究,先是翻遍了西藏地区各大寺庙里的典籍,又远游印度、尼泊尔、锡金、不丹,借阅大量梵文古籍,终于还原了当时吐蕃王松赞干布到大唐朝进贡求亲的历史真相。 该真相的焦点汇聚在四个问题上:松赞干布派遣使者东去之前吐蕃发生了什么事?大唐国都长安当时发生了什么事?《西藏镇魔图》的真迹在哪里?镇魔成功后,对吐蕃、大唐朝的国家命运产生了怎么样的影响? 第二十三章 吐蕃秘史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这样的:松赞干布当年同时派遣使者东去、南下,分别向大唐朝皇帝、尼泊尔王求亲,为的是保卫西藏和平,稳固自己的地位。松赞干布生于公元617年,出生地点为甲玛赤康的强巴敏久林宫,即现在的拉萨市墨竹工卡县甲玛乡。他的父亲朗日松赞是吐蕃王朝第32代赞普(赞普:吐蕃时期百姓对君长的称呼,藏语意为雄健的男子)。 据《新唐书? 吐蕃传》记载:其俗谓强雄曰赞,丈夫曰普,故号君长曰赞普。 松赞是名字,干布则是尊号,其意为“深沉莫测”。这个名字被唐代汉文史籍按照音译记载为弃宗弄赞、器宗弄赞、器宋弄赞、弃苏农赞、弗夜氏、不弗弄赞,藏文记载为赞普墀松赞、松德赞。赞普,意为王;墀,意为“舆、王位”。 公元629年,松赞干布刚满13岁,朗日松赞被人毒死。与此同时,父王诸臣和母后诸族一起举兵叛变,西部羊同部落乘势入侵,雅鲁藏布江北的苏毗旧贵族也向吐蕃进兵发难。松赞干布继承父位,挑起吐蕃第33代赞普的重任,历经3年征战,平定叛乱,并于632年把都城由泽当迁到逻些(今拉萨)。 拉萨是西藏地区最佳的建都地点,进可攻,退可守,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只要能长期占据此地,吐蕃的王朝基业就牢不可破。在这种情况下,他原本可以据险为王、闭关自守就可以了,为什么非要派遣使者长途跋涉去大国求亲?毕竟“求亲”的结果,就是自降身份,成为大国辖下的附庸国。 在那烂陀寺残卷中,赤焰尊者找到了真正的答案。那是因为,松赞干布遭遇的一系列人生变故,都与魔女作祟有关。 吐蕃人原来信奉苯教,吐蕃历代先王以苯教治国,经常举办占卜休咎、祈福禳灾、治病送死、役使鬼神等活动。文成公主与尺尊公主入藏时,由唐朝、尼泊尔带来了佛像、佛经、法物等等。在公主们的影响下,松赞干布也接受了佛教。尺尊公主、文成公主分别在吐蕃建立了大昭、小昭二寺,松赞干布则建立了12座佛教寺庙。松赞干布由“信奉苯教”到“接受佛教”的过程,表明他思想上的一种巨大转变,因为他已经意识到无法凭借吐蕃人的力量消灭魔女,只能向外界求援。 镇魔的结果证明,松赞干布做了最正确的选择,最终大获成功。 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如下:文成公主离开长安入藏之前,唐朝鼎盛,国邦安稳,一切都预示着李姓江山将会永远传递下去,成为史上国力最强大、幅员最辽阔的王朝。可是,这些全都断送在武氏的手中。大唐太宗后宫的才人媚娘,地位由昭仪至皇后,后至皇太后,最后将李姓皇帝赶下宝座,自己坐殿称帝,后自立为武周皇帝,尊号“圣神皇帝”,另外有尊号“圣母神皇、圣神皇帝、金轮圣神皇帝、越古金轮圣神皇帝、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天册金轮圣神皇帝、则天大圣皇帝”等等,成为中国历史上唯一得到普遍承认的女皇帝。 武氏认为自己好像日、月一样崇高,凌挂于天空之上。这种极度的个人标榜、私欲膨胀,恰好与文成公主等人镇压的魔女在时间、空间上形成了某种或偶然或必然的联系。 第三个问题的答案是这样的,赤焰尊者查阅了印度比哈尔邦那烂陀寺遗址博物馆里残存的经卷,发现真正的《西藏镇魔图》是一幅长十丈、宽三丈的巨幅唐卡,上面除了描绘魔女、藏地山水地貌之外,另外在正反两面镶嵌着祖母绿、祖母碧、金刚石、夜明珠各一千五百颗。每次展开,宝石发出的灼灼光华能逼退日光、点亮月色。唐卡上每一根线条,都是一条咒语,而且是由不同的伏魔师倾力打造,咒语全都是鲜血混合着颜料写下的,具有伏魔、辟邪的特殊效果。 当时,赤焰尊者跟天鹫大师有过一面之缘。看过天鹫大师出示的唐卡碎片后,赤焰尊者断定那就是古代《西藏镇魔图》碎裂而成的。 史料记载,《西藏镇魔图》原先保存于那烂陀寺,该寺始建于公元5世纪,是古代中印度佛教最高学府和学术中心,在古摩揭陀国王舍城附近,即今印度比哈尔邦中部都会巴特那东南90公里。那烂陀寺规模宏大,兴盛时曾存有多达九百万卷的藏书,历代学者辈出,最盛时有全世界万余僧人学者聚集于此。历史上最著名的大唐高僧玄奘在此从戒贤法师学习多年,义净在此从宝师子学习十年、此外来此学佛的唐朝僧人还有慧业、灵运、玄照、道希、道生、大乘灯、道琳、智弘、无行等法师。 公元1193年突厥人巴克赫提亚尔?卡尔积带兵侵占那烂陀寺,寺院和图书馆遭受严重破坏,大批那烂陀僧侣逃往西藏避难,那烂陀寺最终变成废墟,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可谓是全球佛教文化的巨大损失。 公元1861年,英国考古学家亚历山大?康宁汉在比哈尔邦发现了一片佛教遗址,经过与《大唐西域记》的记载核对,证明这就是那烂陀寺。自此,那烂陀寺院遗迹才得以被挖掘出来。 天鹫大师持有的《西藏镇魔图》残片,就是当年从那烂陀寺逃难到尼泊尔的僧侣带去的。为了在路上便于携带,僧人们将巨幅唐卡剪开,藏与行箧之内,由荒僻山路离境,才侥幸避开了突厥人的拦截杀戮。很可惜,经赤焰尊者推测,在那烂陀寺僧人的逃难过程中,唐卡碎片已经遗失了一小部分,再经过数百年的传承,天鹫大师手中所存,至多不过全部碎片的七成,并且唐卡上所缀的珠宝亦荡然无存。这种情形下,拼合唐卡的工作就变成了可有可无的鸡肋。更何况,五国十二寺、西藏几大寺庙的智者们都无能为力,普天之下,还有什么人能将其拼合复原? 第四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自明,拉萨镇魔结束后,西藏政权稳定,人民安居乐业,但文成公主的故乡长安,却发生了震惊历史的女皇坐殿事件。唐朝后期,武氏谋权篡位,女皇武则天登基,夺取了李姓的江山社稷。这正是“镇魔”失败导致的严重后果,阴阳逆转,阳者下而阴者上,导致了社会巨大的动荡,天下百姓倒悬于水火之中。由此可以看出,魔女能够影响到的区域,绝不仅仅是西藏或者与西藏相邻的几个小国,应该能辐射全球,对任何一个国家和地区的局势都有无法估计的影响。 “我找到了答案,就像当年的松赞干布一样,但是找到答案并不代表我就能解决问题。”赤焰尊者抬起手,苦笑着向关文展示已经松弛不堪的皮肉,“你看,我已经老到整日靠别人伺弄饮食的地步了,还能做什么?” 关文刚刚集中注意力,把赤焰尊者说过的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做完这一切,他已经身心俱疲,仿佛经历了一次漫长的马拉松比赛那样。 “尊者,我们该怎么做,才能破除危机?”他问。 赤焰尊者抚摸着手边的玛尼石,垂下眼皮长叹:“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那问题的答案就是你要的答案。” 关文点头:“请问。” “如果一只猛虎闯进了你的院子里,咬死你豢养的牛羊,你会怎么办?”赤焰尊者问。 关文毫不犹豫地回答:“把它赶出去,打出去。” 赤焰尊者追问:“之后呢?” 关文疑惑地反问:“之后?当然是修补牛圈羊圈,继续过自己的日子了——”蓦地,他意识到了什么,啪地一击掌,“尊者,你的意思是猛虎还会再回来祸害牛羊?我必须做到除恶务尽,是不是?” 赤焰尊者脸上终于露出了赞许的笑容:“很好,你果然想得够长远。猛虎被你赶走,必定会回到山林休养生息,或者是到另外的村庄里吃羊吃人,力量越来越大,总有一天会重新杀回来。你能抵御它一次、两次,却肯定无法抵御三次、四次。除恶务尽,才是解决危机的根本办法。” 关文猛地想通了尊者打这个比方的深意,既激动又愕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尊者,难道说当年文成公主、松赞干布、尺尊公主的镇魔之战……犯了一个大错?他们不应该从‘镇魔’出发,而应该以‘除魔’为最终目标?” 赤焰尊者先是点头,后又摇头。 关文又凝神想了想,再次自问自答:“以他们当时的力量,做到‘镇魔’已经捉襟见肘,根本没有能力‘除魔’。就算到了今时今日,也没有什么人能保证‘除魔’成功。所以,伏魔圈里的所有人一直在消极等待,而不是主动进攻。数百年来,魔女的修行从未停止过,突破三千伏魔师的灵魂结界之网是迟早的事……” 他每说一句,赤焰尊者就点一次头,证明他的思路完全正确。 只要魔女破网而出,藏地的天空就要陷入一片晦暗了。 那女人又走进来,静静地站在门边。 “你有事情要说?说吧。”赤焰尊者说。 “我记起了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讲?”女人说。 “风鹤,我说过,只要是你脑子里的回忆,有什么就说什么,无需拘泥于礼节。”赤焰尊者回答。 那女人挺直了后背,高高地昂着头,仿佛一个歌唱演员即将开嗓练声一般。 “战争开始之前,权力最大的领袖们聚集在一个幽暗的院子里召开会议。每个人都知道,拖着长辫子、骑马抡刀的人将会疾风骤雨般席卷藏地,但这一切又是无法避免的,因为藏地刀兵四起,只能用战争来终结战争。那次回忆开了三天三夜,太阳起落三次,明月也出没三次。我记得,做决定的那天晚上,月亮格外圆,格外亮,仿佛就挂在不远处院落里的那棵大树树梢。我记得那个决定,就是把寺庙里的所有宝藏都投入到藏宝洞中,用巨石封堵入口。在此之前,必须要有一个人提前进洞,用肉身封印那个水晶井。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寺庙的火种得以保存下去。在残酷的战争之前,领袖们想到的不是自身,而是寺庙的未来、封印的结局……”女人说。 第二十四章 伏藏者风鹤 “风鹤,你做得很好,继续说下去。”赤焰尊者轻轻地回应。 “他们还在做着另一个决定,每个人都迟疑不决,不知道要不要做或者由谁去做。最后,一个眉毛里藏着一颗黑痣的领袖站起来,承担下这件最难做的事。那颗圆形黑痣藏在他的左侧眉毛里,每说一句话,那黑痣就跳动一下,如同一把钉锤,时时刻刻地敲打着。他推荐了另外一个人,那是他的孪生兄弟,五官面目跟他长得一模一样。他要自己的兄弟进入洞中,完成肉身封印的任务。他的做法让所有领袖感动,全都跪倒在两兄弟的面前,五体投地,顶礼膜拜……”那女人的声音飘飘忽忽的,果然如风中鹤唳。 说到这里,风鹤的叙述就停住了,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迟疑了一阵,她再次补充:“我知道那人承担的是什么任务,就是要等到搬运珠宝的僧人们完成运输任务并封死藏宝洞之后,他就悄然拔刀,斩杀所有人,彻底封锁与藏宝洞有关的线索。这样,战争开始以后,即使敌人知道藏宝洞的存在,也无法从任何人嘴中获得洞口位置。” 关文心里猛地一寒,因为这种“自杀保密”的做法历史上曾经多次出现过,但大多数是发生在朝代更迭时的皇宫里,其残酷、愚忠的程度已经突破了正常人能够容忍的极限,只有那些被洗脑压榨惯了的太监、嫔妃们才愿意去做。 如果风鹤所说的这件事发生在藏地寺庙之中,实在是对那些智者领袖们思想阴暗面的一次严酷剖解。 “那种事,历史上早就发生过很多次,没什么稀奇的。”赤焰尊者说。 “可是……可是……”风鹤猛地颤抖起来,双臂交叉捂住胸口。她的影子投射在关文脚下,此刻连影子也簌簌抖动,如同狂风中的树叶。 “你在害怕什么?”赤焰尊者问。 “我不知道……我只是听他们讨论那件事的时候,忽然觉得跟自己有关,所以才怕。”风鹤的表情迷茫而恐惧,仿佛困在笼中的小兽。 “到我身边来。”赤焰尊者招招手。 风鹤慢慢地向前走,踏着满地的玛尼石,一步一摇,趔趔趄趄。 “你还没有说,那地方你认识不认识?那寺庙、藏宝地点、杀人的人、被杀的人……你总能记得一些的,对不对?”赤焰尊者握住了风鹤的手,循循善诱地问。 风鹤摇摇头,脸上的迷惘之色更加明显:“那次会议开了一整晚,我的记忆因为恐惧丢失了很多,加上殿里的灯光昏暗,我已经记不起他们的样子了。” “那时候你在哪里?”赤焰尊者又问。 风鹤再次摇头:“我不知道……现在最困扰我的就是这件事,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但我能听到他们、看到他们……我不是智者中的一员,但我又能知道殿里的事情……” 赤焰尊者叹气:“不要急,你能想起这些,已经很不简单了,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风鹤慢慢闭上眼睛,但眼皮仍然在不停地颤动。 “所有的修行过程都是循序渐进的,我相信你一定能恢复全部记忆,成为真正的伏藏师。”赤焰尊者放开了风鹤的手,捡起脚边的一块玛尼石,用心看着上面的复杂花纹。 此刻,关文才意识到,这个房间里的玛尼石跟通常所见的不同,只有一小部分刻的是六字大明咒、祷告文、万字符号,另外那些则是画满了不规则的线条,毫无规律可循,也无法解释其中蕴含的意义。 过了一阵,风鹤再次开口:“战争开始了。” 赤焰尊者不再开口,只是与关文一起静静期待着。 这种情形,就像一名心理疏导师面对重度失忆症患者那样,急不得慢不得,只能等待患者自我意识的苏醒。至于外人,干着急帮不上忙。 其实关文在之前帮别人画画时,也遇到过无数次同样的情况。要想帮别人画梦,至少那人得如实描述梦里的故事,把画面变成语言和表情表达出来。眼下,如果风鹤不说,谁能知道大战争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我累了。”又过了十几分钟,风鹤睁开眼,满脸都是冷汗,神情极度疲惫。 “累了睡,饿了吃,修行者本来就应该遵从人的本性去做,你去吧。”赤焰尊者说。 风鹤向赤焰尊者深深地一鞠躬,而后径直走了出去。自始至终,再没向关文看上一眼。 “你看出了什么?”赤焰尊者问。 关文迟疑了一下,才谨慎地回答:“我觉得,存在于她‘识藏’中的那个人一定遭遇了惨祸,才会变得记忆破碎,语言混乱。既然有大战争爆发,他也许就是战争的受害者,死于战乱之中了。” “说下去?”赤焰尊者追问。 “如果时间真的来得及,我们就把她说过的所有的话记录下来,打乱排列,潜心整理,获得有相关性的长篇资料,那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关文回答。 赤焰尊者展开双臂,做出要拥抱满地玛尼石的动作:“知道吗?这些就是她的全部思想了——在我遇到她、解救她之前,她已经画了这么多玛尼石,通过那些线条来表达思想。在她居住的那个地方,她是以‘怪’出名的,所有村民都把她看做是邪灵附体的异教徒,连出行都要避开她住的房子。可是,这种无字天书似的东西,谁能看的懂?” 关文恍然大悟,原来赤焰尊者坐在玛尼石堆上,为的是深度冥想与修行参悟,而不是单纯的休养生息。这是另外一种形式的闭关,不是普通人能够理解的。 他记起了进入伏魔圈之前的长廊以及画在石墙上的杀气凛然的线条,粗略看来,似乎与此有关。 “我也累了。”赤焰尊者挥挥手,“你可以离去了。” 关文想了想,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尊者,您在做什么?” 这是中国人日常交谈时用的最多的五个字,简简单单,看似寻常,实则隐藏着无限深远的玄机。 赤焰尊者本来即将闭上的眼睛猛地睁开,凝视关文,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我、在、干、什、么?” 关文接下去:“每个人都有计划和梦想,用来筹谋未来自己的前进方向。短的几天、几周、几个月,长的几年、十几年、几十年甚至终生。我想问,您在这里的修行目的是什么?外面,岁月无声无息地逝去,太多事在您还没觉察的时候就发生了、结束了,可您一直闭关于此,不问世事。” “我在等待,我一直都在等待。”赤焰尊者喃喃地回答。 关文长叹:“我记得西方哲人说过一句话,谁若耽于等待,谁就不免失去。尊者,您难道不觉得,自己已经等待太久了吗?” 赤焰尊者蓦地一手抓住了自己散乱的头发,一手指着关文,大声说:“说下去,继续说下去!” “正因为等待,您已经错过了太多。”关文回答。 “我找不到方向,所以等待。”赤焰尊者辩解,“假若在一条错误的路上追逐,一日千里,就离开正途越来越远了。” “如果找不到方向,应该马上去找,而不是等待。我记得大唐圣僧玄奘为了寻求真正的佛法真谛而万里西行,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到达印度那烂陀寺,终于求取真经,修成正果。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怀?”关文又问。 赤焰尊者抬起头,久久地凝视关文,嘴唇渐渐颤抖起来,低声问:“你是谁?你到底是什么人?” 关文向前一步,稳稳地站在玛尼石堆上。 “一直以来,我就是我,我只是我。”他低声回答。 一瞬间,他感觉到那些描绘在玛尼石上的“死”的线条全都“活”起来,织成了一条流动的彩带,围绕着他和赤焰尊者高速流转着,卷起一个一个空气漩涡。 “不要问,快看那些浮光掠影——”他叫着。 彩带幻化成无数光与影的片段,如同几百卷胶片同时播放,几百个人物同时动作、同时开口说话,使他目眩神迷,耳鼓刺痛。 “慢下来,慢下来,慢下来,让我看清它们——”他情不自禁地纵声大喝。 赤焰尊者纵身一跃,扑到关文身边,弯腰背起他。 光影缭绕,把他们两人完全裹住。这种情形下,只要抬起手,就能握住那些片段。 关文屏住呼吸,眼睛已经不受控制,左顾右盼,目不暇接。 “这就是我等待的时刻,为了这一刻,我的思想碎片遍布整个屋子,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地方。这是一个立体的迷宫,唯有真正的智者才能解开谜题。你就是我要等的那个人,舍利子,去吧——”赤焰尊者展开双臂,宽大的袖筒里骤然飞出几百颗灰色的舍利子,小的如鸽子蛋,大的如鹅蛋,全都是不规则的灰色椭圆体。 舍利子飞出,并未落地或者撞墙,而是慢慢地飘浮于半空中,构成了一个立体的框架,把他俩包围住。骤然间,所有描绘着线条的玛尼石也被旋风卷起,一颗颗飘浮向上,进入舍利子框架,最终形成了一个玛尼石塔,遮住光线,将关文、赤焰尊者封闭在塔里。 关文眼前一暗,再也看不见室内的景物,但彩带上的内容却瞬间清晰了百倍。这种变化倒是很容易理解,就像电影院里播放电影时总是提前关灯,环境暗而屏幕亮,观众们才能看得更清楚。 他看见了一场惨烈无比的战争,一边是盘着辫子的清朝马队,武器精良,攻势如潮;一边是衣着各异,队形混乱的散兵游勇。只不过,清兵少而散兵多,在几轮砍瓜削菜般的冲杀之后,散兵游勇利用山地地形成功地包围了马队,并展开了非常有效的反击,战斗处于胶着状态。很快,马队中不断有人被长枪刺杀,战马也被削断四蹄,惨叫着卧倒。蓦地,有一个身穿银甲的男人从侧面山头上飞速掠下,手里挥舞着两把月牙长刀,从散兵背后杀过来。他的武功极高,冲到哪边,敌人的头颅就会伴着血花飞上半空。在他的快刀杀戮下,散兵终告溃败,死伤无数,剩下的沿着山坡亡命逃窜。 不知为什么,关文觉得那银甲男人的身形动作是如此熟悉,仿佛某个经常见到的人,一举一动都眼熟到了极点。 他很明白,那是真实世界里的战争,而不是摄影棚里由群众演员构架出来的虚假情节。快刀斩下敌人头颅时飞起的血雾颜色,是任何道具师都调配不出来的。 第二十五章 风鹤脑中的全部伏藏 这只是几百段影像中的一小部分,他还看到下面的另一段影像—— 千鹰云集,唳叫着盘旋俯冲,围绕在一座孤峰之上。有人被捆绑在一根木柱上,十几个手持尖刀、袒胸露乳的大汉虎视眈眈地站在一边。不远处,丢弃着那件银色铠甲和两把月牙长刀。由此可知,那就是另一段影像里的银甲男人。那是一件任何人都能猜到结局的事,刽子手轮流下刀,割下那男人的肌肉,抛向山谷。鹰群骚动着,凌空叼住人肉,展翅飞去。大汉们的疯狂笑声、苍鹰半空撕扯猎物的翻滚尖叫声响成一片,唯独听不到那男人被千刀凌迟时的惨叫声。 关文的喉头一阵哽噎,两行热泪从眼眶里簌簌滚落。他强烈地意识到,被凌迟的人一定是他认识的某个人,甚至是至亲至近的家人。眼睁睁看着那人遭受酷刑而无力反抗,他的胸膛几乎要被勃发的怒气炸开。可是,他始终是无能为力的,因为那些事不知发生在何年何月、何时何地。 就在离开木柱仅有二十步的一边,一个白衣女子仰卧在地上,双手、双脚被绑在四根木柱上。她是醒着的,虽然努力挣扎,但手脚被绑,根本无法挣脱。她之所以拼命挣扎,是因为一个背对关文的男人正一步步走近,不轨之意,昭然若揭。 那女子并不哭泣喊叫,只是用愤怒的眼神瞪着那个即将**自己的男人。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她早就将敌人杀死千次万次了。她的容颜秀美绝伦,五官轮廓仿佛是雕刻家精心雕琢出来的珍品,毫无瑕疵,美到极致。 正因如此,关文看到的这一幕,就像一朵最美的花即将被罪恶之手蹂躏,令人激愤难当,无法容忍。 在另外一段影像中,关文看到了无限幽深的地底世界,一名头发、胡须披垂至地的人保持着盘膝打坐的姿势,手里握着小刀,在一块石头上慢慢地雕刻着。在他身边,已经摆放着无数石雕小人。他的动作是如此之迟缓,关文意识到,对方已经老到了无法形容的程度,只是勉强活着重复这个动作而已。 老人坐在一块巨大的圆形水晶石上,水晶石的直径约有五米,四周是无声流淌的地下暗河,水面与水晶石的顶面平行。 再往后,关文还看到漫山遍野都扯起了五颜六色的风马旗,绵延数百里。很多穿着崭新衣服的藏族人分列道路两边,正在向远处眺望着。远处,有一队人正向这边迤逦而来,鼓乐声、欢笑声响成一片。接着,开路的马队迅速接近,每一名骑兵都扛着一面大旗,旗帜中央 绣着大大的“唐”字…… 还有一次,关文看到了一个高大威猛的黑甲将军,身边有两位美人陪伴,站在高山之巅,握着地图,向远方指指点点。 在大多数影像片段里,都是记录着一场又一场藏地战争,鲜血和浮尸充塞着每一条河流和湖泊。历史上,西藏征战不休,史书记录下的,也许不过是百分之一甚至更少,更多的,已经湮没在岁月之中。 借助于这座神奇的玛尼石塔,关文浮光掠影地看过了那些历史。这种际遇,即便是藏传佛教高僧们也不可能遇到。 关文的眼睛已经看不过来了,头脑中更是晕乎乎的,这是因为过多、过快地吸收知识而劳累过度所致。 终于,关文“啊”地叫出声来,四周的影像倏地散去,舍利子、玛尼石也扑簌簌地从半空中落下。 “你看到了……你看到了那些发生在风鹤记忆中的……事……咳咳咳咳……”赤焰尊者无力地咳嗽起来。 关文吸了口气,从赤焰尊者背上挣扎着跳下来,跌坐在玛尼石堆上。 “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可我知道,在某些特定的时刻,这些由藏传佛教智者金身炼化而成的舍利子就将显现神通,把他们知道的全都告诉我们,让我们少走弯路,成为历史的缔造者……”赤焰尊者也之撑不住,颓然倒地,指尖颤颤地指着满地散落的舍利子,幽幽喟叹,“现在,你还能分得清哪一颗是你们刚刚带来的吗?抑或者,当我带着遗憾离去,你能分清,我在这房间里留下了什么吗?” 关文久久无法开口,胸膛里塞得满满的,全都因为看见那个银甲男人惨遭凌迟所致。如果他有穿越时空的超能力,必定直扑那个千鹰云集的山谷,斩杀一切敌人,救下那个人。当然,还有旁边那个逆境中的美丽女子。可是,他也知道,没有人能改变已经发生的历史事件,无论那些事有多惨烈,都已经是过去式了。可想而知,那银甲男人已经惨死于孤峰绝顶,而那女人,必定也难遭人玷污的厄运。 大人物推门进来,望着满地凌乱的玛尼石,脸上没有惊诧,只有深深的哀伤。 “你呢?你能分清吗?”赤焰尊者问。 大人物弯腰捡起一颗舍利子,仔细观察,但只过了几秒钟,那颗看似坚硬无比的舍利子突然在他指尖散开,化为灰色的粉末簌簌落下。 “分不清,但我知道,那是藏传佛教几辈高僧的修行结果。他们采用了接力修行的方式,就是要用永生不灭的灵魂结晶告诫后代,永远都不要沉湎于表面平静的生活之中,要记得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我会叫人来把这里收拾干净——” “那些都不重要。”赤焰尊者说,“重要的是,用尽力气做能做的事。我们要做的,就是合力镇魔。” 关文的心情已经恢复平静,头脑清明。 他明显感觉到,看过那些舍利子、玛尼石带来的震撼影像后,自己已经不是从前的行旅画家关文了。从前,他心中只有画和画笔,现在,他心怀天下,灵魂上的窗户已经完全打开。 正如宋朝柴陵郁禅师的那首著名的偈子: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那种瞬息之间的顿悟,无法用语言表达,一切见识与认识,全都充盈于关文的脑海之中。 据说在宋朝,柴陵郁禅师在摔了一跤后大彻大悟写出了此偈子。意思是说,每个人身上都有一颗属于自己的明珠,这颗明珠就是自己对自己清醒认识。但是,大多数人却长久以来不能够认识到这一点,因随波逐流而自我沦丧。直到突然有一天,这个人认识到了自己身上的这颗明珠了,他的一生便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在济南上学、画画、教书、吃饭、睡觉、上网、看电视等等琐琐碎碎的日子,都代表了关文心中的明珠被尘埃封锁的阶段。当他的心灵渐渐觉醒,毅然丢弃济南的一切奔赴扎什伦布寺,则是尘埃渐退。到了现在,玛尼石塔中的经历,则让他脱胎换骨,对于藏传佛教的“镇魔”大业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尊者,我们具体该怎么做?”大人物问。 “召集五国十二寺的智者,再加上藏地几大寺庙中的智者领袖,大家一起研究那些唐卡碎片,直到把它们拼合起来。既然先贤智者们给我们留下了镇魔的线索,我们必须把握机会,继续前进,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这一次,任何寺庙都不可操之过急,更不要持对立态度,大家一定要从心到身,保持团结合作的良好态度。在这种关键时刻,只要能为镇魔出力的,全都是战友。我们必须团结一切可能团结的力量,从这种意义上说,天鹫大师不是敌人,而是朋友。 大人物不愧是当今拉萨最高明的智者,几句话之间就明白了赤焰尊者的意思,立刻转身出去。 夜已深,但在大人物的安排下,几路僧人同时出动,在一小时后就将五国十二寺的智者们专车送达这个院子。 院中搭起了巨大的连体帐篷,二十米长,十五米宽,非常敞亮开阔。帐篷里面摆放着十张餐桌连起来的餐台,上面准备了各种各样的食物,以适应不同智者的生活习惯。 除了这些人,大人物还致电扎什伦布寺,把参与密宗院行动的中层以上智者全都调过来。 “谁能联络到天鹫大师?现在已经是化敌为友的时候了。”大人物亲口询问那些智者。 有人回答:“向这里赶来之前,电话通知天鹫大师,但他说,要先去见一个朋友,然后一起过来。只要是对拼合骷髅唐卡有益的事,他肯定会不遗余力地参加。” 在这段时间里,关文始终躲在侧面的一个房间里,飞速下笔,描绘着玛尼石塔下看到的那些影像。那是他亲身感受到的事,画起来毫不用力,但他画到那个银甲男人时,笔下不禁踌躇起来。 他无法解释那种特殊的“熟悉感”,但又想不起自己身边的人之中,到底哪一个与对方如此相像? “我能担负起镇魔的重任吗?”他几次停笔,皱着眉扪心自问,“大人物、赤焰尊者、天鹫大师等等国际知名的藏传佛教智者都无法做到的事,我能吗?” 风鹤推门进来,捧着一杯奶茶,静静地侍立在桌案边。 “你还好吗?”关文抬头,关切地望着对方。 正是风鹤头脑中的“识藏”引发了他与赤焰尊者对远古历史的一次神秘探索,所以,他能画下这些,必须要感谢她。 “好与不好,还重要吗?”风鹤苍白的脸上浮出了惨淡的苦笑。 “当然重要——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是为自己而活的,全都肩负使命,必须好好地活下去,直到达成目标。风鹤,在这件事当中,你是最重要的。”关文诚恳地回答。 在此之前,五国十二寺的智者几次郑重其事地询问关文,是不是知道藏宝洞的下落。在他们看来,宝藏并非仅仅属于扎什伦布寺,而是属于整个藏传佛教的,任何人都不得独吞。 如果足够幸运的话,风鹤开启脑中的另一部分“识藏”,就能轻易得到藏宝洞的准确地址,免除了更大范围内的寻宝战争。所以,风鹤是“寻宝”和“镇魔”的关键,那些线索就存在于她的头脑中。 “那么,我是谁?”风鹤突然问。 啪嗒一声,一颗眼泪从她腮边滑落,跌进茶杯里。 第二十六章 风鹤的怪异身世 关文一愣,不敢轻易作答,而是放下铅笔,沉思了十几秒钟,才试探着回答:“你是风鹤,这名字是赤焰尊者起的。当然,你还有一个一直使用着的正式名字,叫做萨兰杰桑。如果要我回答,你就是萨兰杰桑,一个生于藏地、长于藏地的人。” 从赤焰尊者那里,关文了解到风鹤的家庭背景,但她的经历只用几句话就能说明白——萨兰杰桑,女,未婚今年四十岁,1972年出生于日喀则日喀则市辖下曲布雄乡班久伦布村的一户牧民家中,家中独女。他的父亲萨兰保多,母亲曲比安达,至今都已过世。萨兰杰桑从未上过学,家中以牧羊为生,没有任何亲戚。 曲布雄乡是1960年成立的,由原属甲措区的3个乡合并而成,乡政府驻康萨村,位于日喀则市区西南,距市区13公里。面积310平方公里,人口0.5万,已通公路。该乡辖下有康萨、江孜、班久伦布、达吉、岗西、定、边玛、洛曲、扎奴、加堆、日岗、顶嘎、扎达、加卡、扎等15个村委会,农业以种植青稞、小麦、油菜为主,为日喀则市产粮大乡之一。 纵观萨兰杰桑的人生历史,根本没有可能跟寺庙、佛教发生任何联系,因为她的父母也都没上过学,目不识丁,几十年来只知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直到赤焰尊者找到她,她还从未离开过曲布雄乡,平生离家最远的距离不过是五公里外的乡镇卫生院。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平凡普通、长相一般的乡下女人,脑子里贮存了大量的“识藏”,令赤焰尊者这样的大智者也受到莫大的震撼。 也许,这就是“伏藏”的神秘所在,冥冥之中,不知某年某月某处的古代智者将自己的思想从头脑中割离,远远地投掷于时空的某一点,定格在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人脑中。如果没有赤焰尊者,那些“识藏”就永远得不到发掘,湮没在萨兰杰桑的生命尽头了。 时至今日,各种际遇巧合凑在一起,关文除了慨叹造物主之神奇、上天造化之曲折、藏传佛教之高深——其它的,他还能说什么呢? “我是萨兰杰桑,我是风鹤,但那只是父亲母亲和尊者给我起的两个名字。当然,他们也可以给我起另外的名字,比如说是杯子、奶茶、凳子、桌子等等等等,都可以,都能代表我这个人。可是,我问的是,我是谁?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我到底是谁?”风鹤又问。 她的五官眉眼实在是平凡之极,西藏年年朔风不断,是以她的皮肤非常粗糙,两个颧骨部位因过度的风吹日晒而变得半红不黑。假如把她放在西藏任何地方的女人堆里,立刻就会融入其中,看不出她跟人家有任何区别。 “这问题不好回答,如果你非要钻牛角尖的话,那就会将自己活活困住了。我劝你还是回房间去好好休息,静静地睡一觉,明日醒来,一切不好就都过去了。”关文的回答非常谨慎,因为他深知风鹤此刻脑子里动荡激烈,任何不恰当的言语,都会引得她走火入魔。 “我是谁、白马非马、濠上之辩”这些哲学上的复杂命题早在先秦时期那些“坚白之徒”口中激辩过了,无论反方还是正方,都坚决地持有自己的观点,无法说服对方。 “你是个聪明人——”风鹤拿起一张画,凝神看了一阵,忽然抽泣起来。 关文不说话,从口袋里取出纸巾递给对方。 “如果你早能画出我头脑里那些复杂缠绕的记忆,都把它们变成画拿给所有人看,也许我就不会被诬蔑为妖女、鬼女、邪魔了。这些东西从我记事起就缠着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最可怕的时候,白天我在山坡上放羊,就会无缘无故地想到这些。十岁的时候,父母从山南那边请了个驱魔人来,他拼命地用锥子扎我这里——”风鹤指着自己的头顶,“很疼,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的。我恨这些记忆,如果没有它们,我现在也许早就嫁了人、生了好几个孩子,过着幸福的生活,我的父母也就不会在乡民们的唾骂中气得吐血而死了。” 关文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对方,又递过去一张纸巾。 “它们正在消失——”风鹤突然破涕而笑。 “什么?”关文一惊。 风鹤指着画面中那银甲男人:“他是最困扰我的,因为我根本没见过他,不知道他从何处来、到何处去,也不知道他和那女人的名字。” 一提到那女人,关文禁不住发出一声长叹。他是画家,最见不得美丽的事物飘零辗转于污泥之中。 “她很美是吗?我向很多人说过她,但所有人都嘲笑我,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她的样子,而且在乡下,也从来没有过那样好看的女人。我在尊者的经书中看到过很多藏传佛教高僧大德们所显示出的‘女相’,加起来都没有那个女人好看。”风鹤说。 “对,她很美。不过很可惜,再美的人也在那场大战争中化为枯骨了。”关文点点头。 世界上所有的战争都如同铺天盖地的沙尘暴一样,狂风过去,一切尘埃落定时,目光所及,全都被黄沙掩埋。当这些真相再次暴露于太阳之下时,不知已经过去了几百、几千、几万年。 “可是,为什么要让我留下这些记忆呢?”风鹤自言自语地问,“如果记忆消失,是不是我就能回归原来的我了?” 蓦地,关文感到一阵悲凉。 因为他想到,当风鹤的记忆全部消失时,过去的几十年时光也会变为空白,她的思想水平将停留在拥有记忆之前的时候,或者是十几岁的少女,或者是七八岁的孩童,甚至是一两岁的婴儿。 “如果真是那种结局,就太可怕了。”他在心底暗想。 “我回到从前,这世界也能轮回倒转,回到从前吗?”风鹤悲哀而沮丧地低声自问。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敲门。 关文开门,又惊又喜,门外站着的竟然是风尘仆仆的宝铃。 “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你不是在扎什伦布寺那边吗?怎么连夜跑到这里来了?”他高兴得语无伦次,而且眼中只有宝铃,根本无暇注意宝铃身边、身后的几个人。 经过一系列惊变之后,他心底始终记挂宝铃。她能从天而降,真的是莫大的意外之喜。 “对,是我。我听说关先生也在这里,就先来敲门知会一声。”宝铃笑了笑,身子向旁边让了让。 “是关先生?”宝铃身边的高个子男人冷淡却又不失礼貌地开口。 关文的目光转向他,那是一个国字脸、方下巴、五官棱角分明的年轻男人,年龄应该在三十岁上下,肩膀宽阔,身材极好。男人穿着质地良好的咖啡色小牛皮猎装,向关文伸过手来的小小动作,便透露出十足的矫健、悍勇之气。 “我是高翔,宝铃的朋友。”他说。 关文定了定神,伸出手与对方相握,立刻察觉到高翔指骨粗大,手劲十足。 “我是关文,幸会。”关文说。 他记得在家庭旅馆时,宝铃、老刀都提到过高翔的名字。 越过高翔、宝铃之间的缝隙,他也看到了老刀和赤赞。 “宝铃在扎什伦布寺那边有事,承蒙关先生照顾,这份情,我们以后一定会还。”高翔一手揽着宝铃的肩,意味深长地微笑着,貌似诚恳谦和,骨子里却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当然,他的这一举动,明确表示对宝铃的所有权,等于是警告关文不要打自己女朋友的主意。 关文苦笑着回答:“太客气了,应该做的。” 他看得出高翔的用意,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宝铃脸上。 “关先生,绘画的事还得拜托你。等这边的事结束了,咱们在扎什伦布寺那边再见。”宝铃温柔谦虚地说。 这种语气,立刻招致了高翔的不满。他把双手拢在嘴上,清了清嗓子,把关文即将出口的谦辞压制住。 “关先生,早就听说你是一位很神奇的画家,可惜无缘拜会。宝铃是我朋友,心底一直存着困惑,希望你能大力援手,帮她答疑解惑才好。当然,润笔之资无需担心,我会按照藏地游历画家中的最高规格支付。这样,你做好你的事,我做好我的事,期待咱们有一次伟大的合作,好不好?”高翔说完,轻声微笑,仿佛已经吃定了关文。 关文郁闷地点头:“好吧,我会尽力。现在,我还有事情,稍后咱们再聊可以吗?” 既然无法与宝铃单独交谈,他不想再尴尬下去,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当然可以。”高翔笑起来,“我是跟随天鹫大师过来的,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西藏、尼泊尔、印度等国做些小生意,偶尔读读佛经,参拜参拜寺庙,所以对骷髅唐卡的事有所了解。天鹫大师说,能不能拼合那张碎成千片的唐卡,也许关键就在我身上呢……” 他的骨子里透着傲慢与狂妄,但说话时的态度又故意克制,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关文生平最厌恶的就是这种人,但宝铃偏偏跟这样的人是好朋友,弄得他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哽一哽的,难受之极。 “那当然好了,希望高先生能大展身手。”关文勉强敷衍。 第二十七章 咄咄逼人的高翔 门开着,所以风鹤能看到外面的人,宝铃也能看到房间里的一切。就在她向屋里张望时,风鹤叫起来:“你不是……你不就是……” 她冲到门口,把关文挤到一边,抬手指着宝铃的脸:“你就是……你就是那个女人,你一定就是那个女人……” 宝铃吓了一跳,身子一缩,藏着高翔后面。 关文急促地按住风鹤的手:“不要乱指,她是我朋友,你吓坏她了!” 宝铃受惊的样子让他心疼,但高翔就在旁边,他只能在嘴上说说,却没有理由跳出去安慰她、保护她。 “她就是那个女人!她就是你画中的那个女人,你看不出来吗?你真的看不出来吗?她就是被绑着的那个白衣女人啊……”风鹤大声叫,一只手被关文按住,另一只手又抬起来,半个身子探出门去,食指几乎指到宝铃的鼻尖上。 关文皱眉:“什么女人?你说的是谁?” “嘿,有话好好说,好好说不行吗?”高翔笑着,右手一翻,扣住了风鹤的手腕,一推一拉,喀嚓一声,风鹤的整条右臂上三大关节全都错位。这种小擒拿手的功夫又准又狠,只一出手,就看得出高翔是个搏击术高手,并且出手狠辣,毫不留情。 “哎呃”,风鹤低叫一声,疼得五官移位。 “喂,高先生,她是无心的,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关文急叫,一把将风鹤拉回来,推到到自己身后去。 “不好意思,我手重,不过她只是简单的关节脱臼,休息一会儿,等我什么时候有空了,就替她医治。”高翔低声冷笑。 关文气急了:“她手无缚鸡之力,只不过是向宝铃指了一下,值得下重手吗?” 他不懂武功,在这种情形下,除了说理,无法做更多。只有在这时候,他才体会到“百无一用是书生”的古训。 “宝铃是我的好朋友,心地善良,胆子很小。她进藏以来,多次遭受不公平的待遇,但却一直隐忍着。我已经发过誓,决不再让她受一丝委屈,从入藏到出藏,好好地陪着她。任何人想要碰她,我第一个不答应。关先生,如果你不想自己或自己的朋友受伤,就检点一些,先控制好自己的手脚和嘴巴。”高翔冷笑,而后回过身去,温柔地向着宝铃,“不怕,只是一个疯子罢了,我带你去见五国十二寺的智者们。” 宝铃有些不好意思,从高翔身后走出来,低声说:“没事,我没害怕。” 老刀从侧面过来,指着风鹤:“小心点,再乱指,当心我剁了你的手。” 当然,他的眼光也斜瞟到关文脸上,一语双关,那句话连关文一起警告。 关文料不到高翔等人如此嚣张,但却没有能力反击,只好忍着气,低声说:“高先生,请先给她医治可以吗?她是赤焰尊者最看重的人,你伤了她,尊者那边,我很难交代的。” 宝铃满怀歉意地微微鞠躬:“这位姐姐,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朋友太鲁莽了。” “赤焰尊者的人?”高翔的态度立刻有了小小的转变,“好好,我猜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了。请让开,我给她治。” 不等关文向旁边让开,高翔便一步进门,等于是把关文挤到一边去。他比关文高一头,又加上自身气势咄咄逼人,一进入屋里,原本高大宽敞的房间顿时变得低矮拥挤起来。他这种顺水推舟的应变本领果然高明,瞬息之间,就变了个人似的,将门里门外的敌对气氛化解得无影无踪。 “她是那个女人,我没说错,她就是那个被绑着的女人……”风鹤疼得牙齿嘚嘚乱碰。 “不要乱说话,更不要对着我的女朋友指指点点,会死人的。”高翔冷笑着说。 “我没乱说,不信你看那些画。”风鹤咬牙强撑。 高翔左手抓着风鹤的右臂,右手扣在她右肩头上,一拧一送,肩关节立刻归位。然后依次是肘关节、腕关节,几秒钟内就完成了复位工作。 “什么画?”宝铃从门外探进身子来。 “是一些——” 关文要接话,但高翔猛地挥手,手掌从关文头顶掠过,险些要扫中他。 “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画,没事的。”关文改口,不想再跟高翔敌对下去。 风鹤张了张嘴,但老刀从门边挤过来,食指堪堪点到风鹤额头上:“闭嘴,再乱说话,打掉你满嘴牙信不信?” 关文横跨一步,把风鹤推到自己身后去,面对老刀:“何苦咄咄逼人?我说过,她是赤焰尊者最关注的人,你们这么吓唬她,一会儿赤焰尊者那边知道了,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老刀嘿嘿坏笑着,垂下手,替关文整了整衣领,阴阳怪气地说:“关先生,我是个粗人,不懂得面子不面子的,可我知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的道理。不管是谁,得罪了翔哥的话,在没有好果子吃。翔哥是个文明人,对任何人都很客气,可我们做不到。我再警告你一次,管好你朋友的嘴,免得白挨揍。” 关文深吸了一口气,把所有火气压住,点点头说:“好了,各位可以走了,我们还有事。” 高翔笑起来:“我们先走,你们在这里慢慢看画吧,再见。” 他用眼角余光瞟瞟关文,然后倒退出去,顺手关门。 关文胸口气闷,回到桌前。本来想拿起铅笔继续画画,但五指刚一发力捏紧铅笔,那支笔就啪的一声从中折断了。 他盼来了宝铃,却料不到护花使者也随之出现了。 “你怎么样?”他听到了风鹤的**声,抬起头,关切地问。 “我没事,刚刚那个人真的是……你画中的白衣女子……”风鹤的右臂仍然垂着,稍稍一动,就疼得龇牙咧嘴。 “怎么会呢?”关文诧异地摇头,然后低头看那张画,“她们的模样根本不同,她是她,宝铃是宝铃,毫无相似之处。” 风鹤点点头:“原来她叫宝铃,原来她的名字叫宝铃……” 她用左手抚摸着关文画的那张画,皱着眉,苦苦思索。 关文扔下断笔,对风鹤的举动大为不解。 按理说,如果说宝铃就是画中女子,他自己就应该感觉得到。再有一点,他眼中的宝铃纯洁优雅,不可能跟一起战乱中的惨事有关。 “她的消失真的是一个谜,对不对?”风鹤问。 关文感觉莫名其妙,抬头望着风鹤:“什么?什么消失?是谁消失了?” 风鹤满脸诧异:“当然是那个女子消失了,还会有谁?” 她用左手翻着桌子上的几十张画,翻到最后,惊讶地追问:“你没看到吗?她从山顶消失了。你的画并没有把那一段表现出来,为什么?” 看起来,两个人的思想出现了分歧岔路,对同一件事的理解出现了巨大的偏差。 关文迅速把已经画完的画横向一字排开,指着表现孤峰惨事的那一张,急促地问:“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并没有到此为止,而且女子也并未遭到玷污,而是……而是消失凭空消失了?” 风鹤在画面上来回扫了几眼,脚下踉跄了几步,左手捂住额头,颤声说:“我得再想想……我觉得思绪很乱,好多事都有点模糊了……难道你不知道那件事的结局吗?你看到了我脑子里的全部伏藏,怎么会不知道结局,反倒来问我?” 关文走到房间一角,倒了一杯开水。 水是倒给风鹤的,他原本以为风鹤喝点水,镇定一下情绪,就能记起那些错乱的情节。 “凭空消失”这种事只存在于魔术、幻术或者志怪小说里,如果孤峰惨事是真实发生过的,那么,那女人不可能突然不见了。 当关文转过身时,发现风鹤的脸色变得惨白如纸,左手使劲按着桌子,拼命支撑身体,似乎随时都能倒下去。 “喂,你怎么样?”关文几步走回来,搀住风鹤的手臂,扶她坐在椅子上。 “我脑子里的记忆正在消失……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原先看到的东西,一点一点被抹去。我好像看到了父母、羊群、小溪……满山遍野的青草和野花……我的脑子很清醒,似乎从来没这么清醒过,我要回家……”只坐了不到半分钟,风鹤就挣扎起身,先向四面张望了一阵,仿佛一个刚从梦魇中跳出来的人。之后,她摇摇晃晃地走向门口,无力地靠在门边的墙上。 “你要去哪里?你还没有告诉我,那女人最后到底怎么了?”关文追过去,一手摁在墙上,支撑着风鹤大部分体重。 “我要回家……回家……”风鹤顽强地伸出手,抓住门把手,猛地一旋,那扇门就开了。 门外,几个年轻的僧人垂手肃立着,听到门响,马上齐刷刷地抬头。 “快去通知赤焰尊者,风鹤出事了!”关文大声叫着。此时此刻,他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了,先解决问题要紧。 有人飞奔出去报告,但风鹤并未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向外,一直走出正门,踏入院子里。 夜已过去,东方天空隐隐出现了鱼肚白,远处是高山轮廓正逐渐显现出来。 院子的四角,已经燃起了熊熊篝火,松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不绝于耳。 大人物从院子正中的大帐篷里飞奔出来,白摩诃紧跟在身后,寸步不离。再往后,就是行动蹒跚的赤焰尊者与之前在扎什伦布寺出现过的五国十二寺的智者。 “她怎么了?”大人物奔近,大声问。 关文急急地解释:“她说自己脑子里的记忆正在消失,她一直叫嚷着要回家,其它情况不明。” 眼角余光一瞥之间,关文看到高翔、宝铃、老刀等人正站在院子一角,向这边张望着。 “有这回事?”大人物皱眉,一下子搭住了风鹤的左腕。 清晨的风似乎更猛烈了,院墙上插着的风马旗飒飒响着,飘摇不定。 忽然间,关文觉得,自己的思想飘到了无穷远处,忘记了眼前的人与耳中听到的各种声音,一直向着尼色日山方向飘去。 他听到了潺潺的水声,有个苍老的声音在反复念诵着《楞严咒》,咒语声与水声混合在一起,虽然低沉沙哑,却有着醍醐灌顶般发人深省的无穷力量。 “伏魔!”听到这诵经声,关文立刻联想到了那两个字。那不是普普通通的两个字,而是代表了一种神圣的使命。 “我在等着你……这世界的光就要全部熄灭了,你再不来,就最终错过了……你再不来,千万人前赴后继推行的事业就白费了……我不知道这伏魔的咒语还能念多久,我已经不再想那个问题,而是集中全部精力,把这讯息送到你的脑海中去……你什么时候才能回答我?你再不来,终将收到我难以为继的消息,到那时,无论谁来,都解不开这一劫了……来吧,快来吧,快来吧……”那苍老的声音发出了沉痛哀伤的呼唤声。 “你在哪里?”关文忍不住叫起来。 “我在……”那苍老的声音渐渐消失。 “你在哪里?”关文重复刚才的问题,但始终得不到回应。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只是原原本本地复制那些话,然后说出来。我不知道那有……什么意义……他是谁?他要见谁……这些都不重要了,我要回家,放下所有的包袱,回家……”风鹤惨笑着,靠在关文身上。 “那些都是你告诉我的?”关文惊问。 风鹤吃力地点点头:“是的……那是……他要我说的话,一直存在脑子里,本来不知道该告诉谁,但现在我知道了,你就是……尼色日山下……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那个被苍鹰叼走了所有骨肉内脏的人……她消失了,可你没有消失……你死了,她生死未卜,下落不知……” 关文听不懂这些断断续续的话,况且他也不是孤峰惨事中的男人,实在猜不透风鹤想说什么。 “她要死了。”大人物突然说,并随机放开了风鹤的手腕。 “什么?”关文越来越摸不着头脑。 “她的脉象已经消失,现在支撑她活着的,不过是回光返照的力量——”大人物刚说到这里,围墙上最高处的一支风马旗突然从中折断,拖拽着花花绿绿的绳索,一起跌到墙外去了。院子里的僧人一片哗然, 同时,院中风声大作,篝火被吹得火星乱飞,光影迷乱。 关文立刻摸向风鹤的手腕,果真,腕子上找不到脉搏。再摸她颈下,结果也是一样。活人不可能没有脉搏,失去脉搏,心跳也就快停止了。可是,风鹤明明仍然活着。 “把所有的火把都点亮吧,我要跳舞。”风鹤站直,脸白如纸,双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我还是扶你回去休息吧?”关文问。 “这不是休息的时候,我必须要跳舞。今天之后,我有的是时间休息。”她推开关文,惨笑着望定赤焰尊者。 “跳吧,按她吩咐的去做。”赤焰尊者说。 大人物一声令下,院中所有的篝火、灯笼一起点亮,照彻了院中的每一个角落。 没有音乐,但风鹤在火光中窈窕起舞,左扭右旋,舞姿极其动人。 第二十八章 灵魂舞者 “她在用生命舞蹈。”大人物低声说。 关文的目光追随着风鹤的身影,明明知道她如风中之烛,疏忽就会扑倒身亡,但偏偏没有办法拯救。 “生命是属于上天的,天赐天收,人类无能为力。”大人物喟叹。 忽然,关文感受到了来自风鹤那种绝望舞蹈里蕴含的某种东西。当她急速旋转时,她的衣袖鼓足了风,全都突兀地膨胀起来,仿佛一道被海风搅乱了的巨帆,无法御风前行,也不能解脱纠缠;当她向前俯身、额头触及脚尖或者是翻身后仰、发尾披垂至地时,又仿佛被罡风摧折了的竹林,从中折断,狼藉满地。 “她在做什么?她在做什么……”关文喃喃地自问。 在普通人眼中,只看到风鹤的舞蹈,但关文却分明从她的举手投足间感受到了混沌初开、天地炸裂般的一股力量。 他的头脑中仿佛有一道电光闪过,突然顿悟:“她在用舞蹈描述自己的思想,有些东西无法用语言说明,只能寓之于动作与手势。 “公孙大娘——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他低叫出声。 诗圣杜甫曾作过一首名为《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的长诗,关文尤其喜欢其中八句。 他继续凝视风鹤,低声吟诵:“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风鹤手中虽然没有任何刀剑,但她的双手拇指、无名指、尾指内扣,食指、中指紧紧并拢,笔直前伸,正是“以指代剑”的表现方式。 在关文眼中,风鹤体内仿佛有一个焦躁暴怒的灵魂,正在拼命挣扎,企图破躯壳而出。此刻,没有风鹤,没有萨兰杰桑,没有被赤焰尊者收容并教诲的牧民女弟子。那灵魂借用风鹤的身体,在急速舞蹈中诉说着什么。 “那是……那是……”关文急促地低语着,他感觉已经顿悟了什么,需要用画笔记录下来。 “关文,你想到了什么?”大人物问。 关文来不及回房间去取纸笔,左右一看,发现一名僧人腰间插着一把匕首,立刻跨过去,伸手抓住匕首的柄。 那僧人吓了一跳,立刻反手擒住关文的手腕。 “给他,不要管,给他!”大人物厉声喝止。 那僧人立刻松手,举高过顶,不敢动弹。 关文拔出匕首,蹲下去,以刀代笔,在地上迅速勾勒着。 他画的是从风鹤之舞中得到的启示,毫无章法,如泼墨山水、癫狂草书一般。 广场上,风鹤的舞蹈亦进入了最癫狂的时刻,忽而急旋数圈,忽而倒翻数周,举手投足,已经跟藏族舞蹈毫无干系。 忽然间,风鹤停住,直愣愣地站了几分钟,慢慢地向后面倒下。 众人都被风鹤的种种变化惊呆了,停了一阵,才有人奔向广场中央。 “你看懂了什么?你画的是什么?”大人物问。 关文从沉思中醒来,抛下匕首,低头看着自己脚下那幅五米长、三米宽的画。他画的是一条竖向的弯曲隧道,隧道四壁,盘踞着无数条双头怪蛇,蛇信吐出,如同湖泊中茂盛的水草般弯曲招摇。 隧道最底,则盘踞着一位瘦削如枯草的老人。老人的右手向上伸着,似乎正在声声召唤。再向下,老人的腰部以下,竟然全都浸在水中。关文所画的水,使用了极其纷乱的线条,意思应该表示水中充满着大大小小的漩涡,一直将老人向下拖拽着。任何人看了,都明白老人即将面临灭顶之灾,沉入最深的水中。 “有一个人,在等着我们前往。他并不是要我们去救他,而是为了传承一项伟大的使命。为了这件事,他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靠精神的支撑而活着,很快就要油尽灯枯。他一死,那使命无法延续下去,人类的大劫难就快到了。可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风鹤的舞蹈中并没有表达清楚。我只能依据她的舞蹈去猜……”关文不看大人物,只是对着自己的画喃喃自语。 “没有地点,到哪里去找他呢?”大人物苦笑。 有僧人跑过来报告:“风鹤已经陷入了昏迷。” 大人物挥手:“把她抬回房间去,好好守护。” 关文紧皱着眉苦苦思索:“是啊,她让我看到那个人,却不告诉我他在哪里,这是为什么呢?” 他信步向前走,推开那些僧人,走到风鹤面前。 风鹤平躺着,脸色惨白,双眼紧闭,如果不是胸口还在微微起伏,那样子就跟死人没什么区别了。 “再告诉我一些事,我知道你很累了,可你没告诉我那人藏在哪里,我到哪里去找他?”关文接连重复了三次,但风鹤毫无回应。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关文扼腕叹息。 他虽然不知道找到那人有什么用,但风鹤用生命之舞表达出来的“识藏”,一定蕴含着极深的意义。只要有一线生机,他都要努力解开谜题,找到“识藏”背后的隐情。 “关文,她累了。”大人物跟过来。 关文蹲下去,握住风鹤的手。 那只手冷冰冰的,已经失去了活人的温度。唯一令他感到欣慰的是,风鹤仍然活着,而不是阖然而逝,断掉最后的线索。 “不管你是谁——请振作起来吧,把你要说的,全都说完,让我知道你脑子里的‘识藏’究竟是什么。你只给我这些破碎的片段,我是没办法明了它们的。你不说,那些‘识藏’就要永久湮没了。”关文沉重地低语着。 他很清楚地意识到,风鹤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消逝。 如果他有一双能够透视人类灵魂的阴阳眼的话,大概可以看到,风鹤的灵魂正从眼前的躯壳上退出,随时都会飘然飞去。可是,他留不住,也做不了任何事。人的生死离别,操纵在茫茫未知的上天手中。至于人类自身,未知生,焉知死? “咳咳……咳……”风鹤吃力地咳嗽了两声,嘴张了张,只有出的气,却没发出任何音节。 “她真的已经……不行了,把她抬回去吧。”大人物拍拍关文的肩,吩咐僧人们把人抬走。 蓦地,有人从右前方的墙头上飞掠进来,像一只被喧哗声惊醒了的夜宵,平展着双臂,滑翔着落下。 有僧人上前阻拦,但那人拳打脚踢,瞬间打倒拦路的四名僧人,飘飘然落在风鹤身边。 “别碰她——”那人锐声低喝,正是失踪了的尼泊尔天鹫大师。 大人物挥手阻止其他僧人冲过来,先把现场的秩序稳定住,免得引发大规模械斗。天鹫大师身手了得,要是强行阻止他,肯定会有人当场受伤。 “她看错了人。”良久,天鹫大师冷笑,斜着眼睛瞥着关文。 “什么意思?”大人物问。 “她以为,眼前这位关先生能够画出别人的思想,就能画出她脑子里的‘识藏’,可结果怎么样?结果就是——人死了,识藏也消失了,这位关先生什么也没画出来。”天鹫大师用嘲笑的口吻回答。 他穿着一身墨黑色的夜行服,从头到脚黑魆魆一团,除了精光闪动的双眼,身上再没有其它一丝杂色,随时都能融入黑暗之中。 关文抬起头,淡淡地问:“你一直都在跟踪我们?从尼色日山扎什伦布寺到这里——整个过程中,我都有背后遭人冷漠窥视的感觉,那就是你吧?” 他接触过很多智者,西藏的很多智者都是谦和避世、无欲无争的,唯独眼前这位天鹫大师,目光犀利冷漠,言辞咄咄逼人,一丝一毫都无内敛之意,怎么看也不像是出家修行之人。 毫无疑问,他不喜欢天鹫大师,对方的出现,只会引起他的厌恶。 “没错。”天鹫大师笑起来,“但你别以为我要对你怎么样,我想做的,就是要拼合那幅唐卡,获得唐卡背后的秘密。现在,我已经得到了,哈哈哈哈……” 现场忽然安静下去,只有木柴燃烧时的噼啪声偶尔响起。 大人物很谨慎地问:“那是什么秘密?是不是有关扎什伦布寺的存亡?” 赤焰尊者也问:“你得到了?你得到了什么?这不是故弄玄虚的时候——” 天鹫大师桀桀怪笑:“故弄玄虚?我集合了五国十二寺的智者穿越边界线到扎什伦布寺去,就为了故弄玄虚吗?你太小看我了。我早就说过,藏边没有真正的智者,喜马拉雅山脉以北的诸大寺院坐拥太多沽名钓誉之辈,念念经、坐坐禅可以,但要参悟扎什伦布寺的秘密,还差得远呢!” 他挥动袖子,拂过关文的肩膀。 一股看不见的大力涌过来,关文被推得踉跄后退,幸好被大人物扶住。 “我指的人——也包括你在内!”天鹫大师趾高气扬地说。 关文并不在意个人的荣辱得失,只是关心着风鹤脑子里那些“识藏”。如果再给他一些启示,他就能获得那地底神秘人物的藏身之所,挖掘深藏地下的秘密。 “我看到了一些,但不是全部。”他说。 “你看到的,并不一定正确;你没看到的,也根本不能诉诸于笔端——是不是?那么,风鹤求教于你,岂不是问道于盲?如果扎什伦布寺的人倚重你来寻求‘识藏’下落,岂非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一错就错得一起去里,背道而驰?”天鹫大师咄咄逼人地说。 关文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点点头:“如果我错了,请大师指点,究竟错在何处?应该如何改正?” 关键时刻,他潜心静气,将心中的愤怒与不满全部抛开,只关注“识藏”本身。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往往如此,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要关头,不迷失,不冲动,抓住事件的关键点不放,直至解决矛盾。 在他背后,赤焰尊者忽然轻声叹息:“好,很好,年轻人,我果然没看错你。” 第二十九章 宝铃脑部的伏藏记忆 天鹫大师并未立即回答,而是分开重人,走向关文用匕首“画”在地上的画。 在院子的另一角,忽然有人惊呼出声:“我看到了,我明白了!” 那是宝铃的声音,关文心头一乱,情不自禁地向那边转身。 宝铃就在高翔的身边,看样子,她想要向这边冲过来,但被高翔左臂圈住,挣扎了几次,都没能挣脱。 “关文,我从她的舞蹈里看到了一些——”宝铃大声叫,但随即被高翔捂住了嘴。 所有人跟着天鹫大师走向那些画,关文原地停了几秒钟,毅然走向宝铃。明知道要遭受高翔、老刀等人的冷眼,他仍然做了这种选择。 “喂,这里没你的事。”老刀跃出来,拦住关文的去路。 “让她说清楚。”关文大声说,目光越过老刀的肩膀,直视高翔。 “那是我们自己的事,走开!”老刀厉声大喝。 “这里的每一件事,都不属于个人。请让开,我必须得过去。”关文大声说。 “滚,滚开,快滚开!”老刀一把抓住关文的衣领,手上一扯,脚下一绊,使出西藏牧民的摔跤技,瞬间把关文抛了出去。 就在关文即将倒地时,他听到了宝铃的惊呼声:“不要碰他,他不懂武功——” “她关心我吗?她心里有我吗?”他忍不住那样想,心底里有酸楚,也有些微的惊喜。按照世俗的标准评判,他不如高翔,无论是身体、名望、地位、人脉,都比不过对方,但那又怎样呢?只要宝铃心中有他就够了。 最终,关文并没有倒地,因为有个人从斜刺里飘出来,弯腰勾手搀住他,稳稳地扶起。 那是白摩诃,一个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神秘高手。 “喂,滚开,别惹我们!”老刀吃了一惊,但语气仍旧凶巴巴的。 “放开宝铃,听她说。”关文的态度并未因老刀的暴行而改变,他的眼中只有宝铃。 “兄弟,给我个面子,不要在这里惹事。”高翔拉着宝铃向前走,把老刀推到旁边,一语双关地说。 这句话,表面上是在告诫老刀,实际却是在警告关文,因为高翔的冷漠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让她说。”关文重复自己的话。 “让她说什么?你算什么东西——”老刀再次出言不逊,但话没说完,白摩诃猛然向前冲出,双手死死地拤住他的脖子,令他无法出声。 白摩诃动作太快,鬼魅一般,其他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别对他无礼。”三四秒钟之后,白摩诃撒手后退,低调而萧瑟地说了五个字。 老刀剧烈地咳嗽起来,捂住自己的喉结,痛苦地弯腰跪地。 高翔的脸色变了,嘴角浮起一丝扭曲的冷笑:“兄弟,原来你随身带着保镖呢?” 关文不理对方,转向宝铃:“你刚刚说,你明白了什么,现在能告诉我吗?” 宝铃清了清嗓子,低声说:“我感觉,那女人的舞蹈路径始终是在一个圆圈里。” 她挣脱了高翔的手,走到关文面前,一双眸子如浸在冰水里的黑葡萄,冗长而细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着。 “那代表什么?”关文凝视宝铃的眼睛。 “一名舞蹈演员在编排舞蹈动作时,都要预先在草稿纸上画好脚步移动路线图,其它的手部和身体动作,都要按照路线完成,而不是随意移动。观众只看到舞蹈者的曼妙舞姿,殊不知每一步的进退,都是有章法可循的。这种舞蹈的定律是由汉朝传承下来的,非常具有科学性,几千年来从未改变过。我仔细观察她的跳舞路线,分明是一条线路图——” “是吗?那我从她舞蹈中看到了一些发生在深幽地底的景物,如果跟路线图联系,就能发掘出那些秘密来了!”关文从宝铃的话里得到了更多启迪。 “可是,我总觉得,我们还是遗漏了一些什么?”宝铃皱着眉思索,转向天鹫大师那边,“那位大师说自己已经顿悟,或许他也从舞蹈中看到了某种东西?” “天鹫大师是尼泊尔第一智者,悟性之高,无人能及。宝铃,你放心,我会联络他,大家一起研究,想必有一个圆满结果。”高翔插话进来。 宝铃回头,看着高翔:“那就最好了,不过眼下,我想跟关先生借一步说话,你不介意吧?” 高翔大笑:“当然当然,当然不介意,你们请便吧。” 话虽这么说,他望着关文的眼神却如两把小刀,闪着嫉妒与怨恨的光芒。 “去你刚刚那间画室好吗?我想看看那些画。”宝铃说。 两人绕开广场上的人,沿着墙边的长廊回画室。 “我总是觉得,有人在暗处偷窥,这种感觉真是让人毛骨悚然。”宝铃一边竖起衣领,一边忧心忡忡地说。 “可是,天鹫大师已经亮相了,你还有这种感觉?偷窥的是他,不会有别人了。”关文疑惑地回答。 “不是他,不是他……”宝铃叹息,“天鹫大师身上只有傲气,没有杀气。还记得在扎什伦布寺内弥勒殿前死的那个小偷吗?从那一刻起,我就有了被人偷窥的感觉,就像被大羊鹰盯上的羊群那样,说不定什么时候死神就会从天而降。所以,有些话我想尽快跟你说,说出来心里就畅快了,了无牵挂,不再有压力。” 两人进了画室,轻轻关门,把喧嚣挡在门外。 画仍旧堆放在画案上,宝铃快步走近,连续翻看着。 “这些都是风鹤脑子里的‘识藏’,在赤焰尊者、舍利子、玛尼石的联合作用下,识藏在虚空中浮现,落入我眼中,然后一幕幕画下来。”关文解释。 在这里,他用了很笼统的“虚空中浮现”这句话,因为他无法确定那些景物到底是映入他眼中还是映在了心底。总之,他接收到了那些信息,然后快速画出来,充当的只是照相机、复印机的功能。 “你画得太好了,神乎其技,真是叫人佩服。以前听说过最高境界的画家能够‘想到哪儿画到哪儿’,现在终于亲眼见识了。”宝铃赞不绝口,目光最后停留在孤峰绝顶那幅画上。 关文心中一动,因为风鹤说过,那画中堪堪受辱的女子,就是宝铃。 “这里画的是什么?”宝铃问。 关文继续解释:“在风鹤的记忆中,那个男人被乱刀凌迟,割肉喂鹰。” 宝铃哦了一声,手指在画面中移动,落在那女子身上。 “这里……一幕惨剧即将发生……可是,可是最后的结果……”她抬起手臂,双手抱头,不顾关文的惊愕目光,陷入了苦苦思索之中。 “你想到了什么?你认识那女人吗?”关文轻轻问。 “我不知道……从出生开始,我脑子里就有一些乱糟糟的影像盘踞着……我现在需要一间暗室,只有在绝对的黑暗中,那些事才能变得清晰。帮我找一间暗室,帮我把那些事画出来,拜托你……”宝铃突然闭上了眼睛,浑身颤抖,像是一只迷路的羔羊。 关文觉察到了她内心的极度恐惧,立刻走过去,张开双臂,轻轻拢住她的肩膀。 宝铃的颤抖也传递到关文身上来,关文慢慢搂住宝铃,细嗅着她身上的微香。 “别怕,那些只是虚幻的影像,不会伤害你。”他说,接下来声音变得更低,几乎不可听闻,“别怕,任何时候,我都在这里……我在这里保护你……” 他低下头,鼻尖触到了宝铃带着凉意的头发。就在那时,宝铃突然仰头,无意之中,阴差阳错,电光火石之间,两人的唇竟然碰到了一起。 “我觉得应该——”宝铃一边仰头一边说话,当嘴唇碰触时,她的声音断了。 她的唇上带着春天里的晨雾一样的甜香,只一碰,只有十分之一秒的接触,只有一个指印那么大面积的贴合——关文已经醉了,像饮了一整坛十八年女儿红那样,从头到脚,从嘴唇到头发丝再到指尖脚尖,全都醉得一塌糊涂。 他的脑子里有个声音在轰响:“她是最完美的!她是最完美的!我爱上她了……” 宝铃吃了一惊,向后一退,身子撞在画案上。 关文怔怔地举着双臂,保持搂抱的姿势,眼前金星乱冒。 “万花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他的脑海里忽然浮起这样两句诗。 宝铃没有睁眼,但脸上充满了极其明显的错愕。 “对不起。”关文回过神来,立刻道歉。 “不要说话……不要说话……给我一间暗室……”宝铃喃喃自语。 关文立刻按下了门上的暗锁,然后关灯。 画室里暗下来,但外面的火光从门缝里漏进来,形成了一条橘色的光缝,把房间里的黑暗一劈为二。 “我还是能感觉到有光——”宝铃说。 门边挂着一幅从顶到地的黑丝绒帷幕,关文横向拉扯,帷幕挡住门缝,画室里终于变得漆黑一片。 “你好好听着,这些事我已经讲过了很多遍,有些情节越来越模糊,也许下一次想讲的时候它们就不在了。你听着,帮我画出来,我想知道,在那些梦里,我自己究竟是谁?”宝铃喃喃地说。 明知道宝铃看不见,关文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宝铃就靠在画案前,双手反撑着画案,深深地垂着头,像一只极度困倦了的鸟儿。她的样子,让他揪心地疼,但又不能多做些什么,因为他们中间,还横亘着一个叫高翔的人。 那不算是“吻”的一吻,让他的心像九天上的孤云一般轻飏,又像九幽下的游鱼一样畅快。有此一吻,他的灵魂如甘霖抚慰下的焦渴土地,骤然苏醒,把隔着几百世、几万年的记忆全都找回来了。 在那些记忆里,仿佛也有一个如宝铃一样的女子,就在他的身边,就在他的怀中。 “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讲了。”宝铃说。 黑暗中,她的鼻音显得稍微重了些,正因如此,她后面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饱经沧桑,曾历万年。 “嗯。”关文回应。 下面就是宝铃的叙述—— 一开始,宝铃就在深幽无边的黑暗中,有个苍老的声音在缓缓述说:“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复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 第三十章 黑暗噩梦 宝铃静默而恭敬地聆听着,她知道那声音来自于自己的师父。 “史记中说,尧听四岳,用鲧治水,九年而水不息,功用不成。你知道这是为什么?舜帝即位,行视鲧之治水无状,乃殛鲧于羽山以死,这又是为什么?鲧与禹同样治水,一个失败,一个成功,其中的区别何在?”那声音问。 宝铃回答:“鲧用息壤去封堵洪水,越堵,水流的渠道越狭窄,冲决能力越强,终有一天,会冲破堤坝奔涌而出;禹采用疏导的方法,将九州之水引向海洋,每一条河流都顺畅无比,平缓流淌,才保证了九州之民在陆地上平安生息。” 这些历史,她早就学过,明白“堵不如疏”的道理。 “那么,你明白了吗?”那声音问。 宝铃愕然:“我……我明白什么?” “那件事,我从腹中结胎的最原始状态起,就苦思冥想——甚至应该从更早的时候,从上一轮回的阴阳隔绝之时,就开始思索了,为什么总是不能成功?太多人尝试过,结局完全相同,都以失败告终。失败,就等于是死亡,每失败一次,对方的力量就越强大……” 宝铃几次想问,但却没机会打断对方。 “这种恶性循环重重叠叠了太多次,直到我发现,堤坝越筑越高,水流的力量越聚越大,随时都有溃坝之险。溃坝,天下没有任何生物能够幸免,这不仅仅是人类的劫数,而且是整个星球的劫数。”那声音说。 黑暗中,宝铃脚下骤然传来惊涛骇浪一样的狂吼声,不知是来自某种发狂的野兽,还是阿鼻地狱中的猛鬼。那吼声到了最高亢处,地面都被撼动,令宝铃站立不稳。 “劫数来临的时刻越来越近了,你也感受到了,不是吗?”那声音问。 “师尊,我不明白。”宝铃惶恐而谦卑地回话。 “堵不如疏,就是这个道理。”那声音说,“不要忘了我们的使命,那是我们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意义。因缘际会,轮回飘荡,我们到这里,而不是到别的什么地方去,这都是注定好的,就是为了让我们达成使命。鲧因治水而死,禹接替那件工作,纵横九州治水,终于完成任务。我们从这件事里得到的启迪,就是前赴后继,以命伏魔。” 吼叫声远去,宝铃的心情稍微安定了一些。 “看你的脚下吧。”那声音说。 宝铃低头,伸手不见五指,脚下一片黑暗。 她刚要开口发问,蓦地,极暗极远之处出现了一点火光,亮度与大小如夏夜天空里的闪烁星子。那火光是高速运动着的,很快就在宝铃眼中变成了一只火把,然后成为一个大火球,由下向上,急速飞来。 “啊——”她骇然低叫,因为那火球来势如此迅猛,只怕会撞破地面,直飞出来。 仅仅过了十几秒钟,火球直撞在她脚下的几十米处,骤然爆炸开来,散为几千点大大小小的火星,圣诞夜的焰火般坠落,由黑暗中来,重新归于黑暗。 她隐约看到,火球消失的刹那,光影与黑暗的交汇线上,一张狰狞丑恶、龇牙咧嘴的鬼脸若隐若现。 “不要怕,寒玉之井的厚度是十丈,她想破玉而出,还需要一些时日。在这段日子里,我们必须想出克制她的办法来,永远地解决这个问题。幸好,我现在已经想到了,堵不如疏,困不如放——大禹治水时,修建河道,就是‘堵水’,引流入海,就是‘疏水’。至于我们,困住她的目的,是为了最后的‘放’,而‘放’的目的,是为了诛杀她。这次,你懂了吗?”那声音又说。 宝铃仍然不懂,但她牢牢地记住了那些话。 “怎么困,我们不必担心,因为昔日两公主与藩王联手大唐朝三千伏魔师已经做到了。虽然死了那么多人,但他们为消弭劫数而来,个个死得其所。大唐朝功臣们全都位列凌烟阁上,光辉显赫,名标青史;而所有伏魔师籍籍无名,老死边荒,可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们是同样伟大的。至于怎么释放、诛杀,我也想到了。你去吧,叫他来——” 宝铃不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无法应答。 “他已经来了。”那声音里忽然充满了无限欣喜。 黑暗中响起了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宝铃感受到那脚步声里蕴含着的笃定、踏实,脚步节奏,则如两只鼓槌缓缓敲击在一面庞大的战鼓上,声声有力,震撼人心。 “你来,我就放心了。”那声音说,“最后一战,就靠你了。” 来的人没有开口,稳稳地站在宝铃的侧面。 “你该想好那一战的结果了,对吧?”那声音问。 “不过是一场火焰中的炽烈之舞罢了,生命是一只火把,燃烧一百年,燃烧一天,燃烧一刹那间,又有什么区别?最重要的,我已经在电光石火之间,看到了你们。一亮,一灭,即成永恒。”来的那人缓缓地回答。 他的声音,让宝铃感受到了温暖,仿佛跟他站在一起,所有的不安全都瞬间消失了。 “死呢?怕吗?”那声音问。 “死是暂时的,生是永恒的,反之亦然。我为镇魔而生,我为镇魔而死,死得其所,理所应当。”那人回答。 “那就放下所有的拖累,去吧。”那声音说。 黑暗中,一只手伸过来,坚定地握住宝铃的手。 宝铃任由对方拉着,慢慢地向前走。 她想看清对方的脸,但黑暗无边,瞪大了眼睛,也只看到模模糊糊的轮廓。 “这一生,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孤行的。”那人说。 “可是,我想看清你。”宝铃急切地说。 “好啊,你看,光明就在前面。”那人说。 宝铃向前看,远处果然出现了一点白光。 “记住,这一生,我是绝不会让你孤行的。”那人又坚定地说。 “我们快跑吧——”宝铃迫不及待地加快脚步,最后小跑起来。她想看清那男人的脸,因为她感觉到,他们之间一定有着某种密切的联系。他一出现,她的心就痛起来了。唯有深深相爱的恋人之间,才有这种独特的感应。 从他与那声音的对话中,她听得出来,他即将为了伏魔而献身,他们之间可以相处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正因如此,她才要快步跑出去,把他仔仔细细地看个清楚,永远记住自己爱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忽然之间,宝铃脚下一绊,不自觉地放开了那人的手。 等她站定,伸手打捞,却发现那人不在身边。 “你在吗?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她惶恐而疑惑,连叫了十几声,但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你在哪里……”她试探着后退,把双臂伸展到极限,但却摸不到他,身边只有深邃无比的黑暗。 “你在哪里……”她的情绪突然崩溃,为那个叫不出名字的男人而失声痛哭,泪如雨下。 “你……你是谁?你是我生命里的哪一个人?为什么不让我看到你的脸……上天,你为什么要捉弄我,把我拉到黑暗中来,让我听到他、摸到他,却不让我看清他?甚至……甚至……不让我知道他的名字……上天……” “我是哭着醒来的。”在这段叙述的最后,宝铃轻轻地、伤感地说,“每一次都把自己苦醒,每一次都无法让这个梦断得更晚一点,无法坚持到我们携着手走到那个有光的地方。每次醒来,我的胃都在绞痛,翻天覆地地痛。” 黑暗中,关文觉得自己的眼角有微微的湿润,为了宝铃,也为了自己。 “可是,你有高翔,不是吗?”他问。 “是啊,有高翔,那又怎么样呢?”宝铃哀伤地叹了口气。 “那只是梦啊,别难过了好吗?”关文劝慰。 宝铃更深地叹了口气,喉咙哽噎,好一阵之后,才用带着泪声的鼻音回答:“那是个梦,但却是另一段更深噩梦的开始,血淋淋的噩梦——前一个梦,我只会身心疲惫,五脏绞痛,但后一个梦,却让我恐惧得魂飞魄丧。” 关文向前走了一步,因为他又感觉到,宝铃的身体仍然在颤抖。 “不要过来,你会破坏了我的梦。”宝铃立刻说。 关文僵住,浑身的热情突然降落到冰点,强笑:“我只是想给你一点温暖。” 宝铃随即解释:“你别误会,其实我很感谢你对我的照顾,你是一个好人。但是,我预感到,你会毁了我的梦。这么多年,我对那梦,已经有了深深的依赖,一旦失去它们,我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会不会出现可怕的空白断层。为了它们,我可以禁闭自己的感情,不让外人闯进来…… 关文在心底默默地问:“那么高翔呢?他不是你的男朋友吗?难道连他也没有闯入你的感情世界吗?” “每个人,每一天都要有八小时以上跟自己的梦为伴,如果一个梦反反复复出现,它是不是想带给你什么?告诉你什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唉……”宝铃叹气。 “对,梦是人类潜意识层面的特殊活动,它想告诉你的,也一定是潜意识中想告诉你的。说吧,我在听。”关文低声说。 “在后一个梦里,我看到了一具白骨。”宝铃的声音再次颤抖起来。 “不要怕,就算是阿鼻地狱、无间阴曹,也并非是真实的,只存在于思想中,该走的都走了,该发生的都发生了,该过去的也都过去了。”关文说。 宝铃似乎没在听他说话,只是低低地倒吸凉气。 良久,宝铃开始了低沉而缓慢的叙述—— 那具白骨是捆绑在一根铁柱上的,白骨和铁柱的背景,是无限高远的天空和云彩。在很多记录片中,宝铃看到过骷髅或者人体标本,那些东西应该是灰色或者象牙白色,关节之间由塑料螺丝固定,并且骷髅很少是完整的,总会有某些部位是缺失的。而且,骷髅只有伶仃的骨架,所有内脏、皮肉、筋络都是不可能存在的。 这一次,她看到了一具完完整整的白色骷髅,骷髅上还带着丝丝缕缕的筋肉和血迹,更可怕的是,骷髅的内脏仍然存在,只是体外的皮肉被贴着骨头剥离。她见过断肢者,断肢的白生生骨头茬从体内直戳出来,那种怵目惊心的感觉,是任何电影道具、化妆效果所不能比拟的。 那么,现在她看到的,比一万根断肢带给她的更震撼。 骷髅的眼珠居然还在转动,充血鼓胀,看着旁边的三个人。 三个人手里都握着尖刀,正绕着这骷髅慢慢转动,空着的那只手抚摸着骷髅的身体,似乎正在忖度在哪里继续下刀。 第三十一章 白骨爱人,割喉惨事 骷髅仍然是无力地挣扎,但他的手腕、脚腕、喉部、腰部都被皮绳绑在柱子上。 “轮到谁下刀了?再不下刀,你就输了!”三个人嬉笑戏谑着。 “这家伙,气够长的,到这时候了,还不咽气。”有人大笑。 半空中传来几声秃鹰唳叫,有一只体型最大的鹰俯冲下来,从铁柱顶端掠过。 有人嘟囔了句:“快点吧,老鹰等着吃肉呢!再不动刀,直接割肠子啦!” 其中一个人用刀尖轻轻触动着骷髅的腹部,那些微微蠕动的脏腑痛地向内一收,又一次引起了三人的哄笑声。 宝铃浑身发冷,她意识到,白骨是自己认识的某个人。 她痛苦地想到:“就算杀了这几个刽子手,把那人救出来,也必定是一死了。” 她向前走去,拼命鼓励自己:“这只是个梦,别人不会发现的,就算发现,梦一醒就没事了。” 正因为是梦,她看得见别人,别人却看不见她。 她走到骷髅面前五步远,睁大了眼睛,看着白骨的脸。 骷髅的牙床部分轻轻动了动,从骨骼缝隙里望进去,它的舌头仍然能微微蠕动。 “你是谁?”宝铃啜泣起来,“为什么要遭受这种噩运?我认识你吗?我真的认识你吗?” 她能闻到空气中充满了血腥气味,半空中秃鹰振翼的噗噜声频密地传来,似乎即刻就要疾扑下来,攫走这骷髅的头颅。她从未见过如此恐怖诡异的场景,即使是在最令人作呕的恐怖电影中,也没出现过如此瘆人的情节。 骷髅的眼珠动了动,头骨也轻轻向前伸,吃力地右转。他的颈骨移动时,骨骼间不断地渗出血水来,沿着胸口滑落。 宝铃会意,望向骷髅的右手。 那只仅剩关节的手动了动,五根指头并拢,然后一点点弯曲。科幻电影的某些画面中,曾用复杂的电脑动画来模拟高精密度机械手的动作,但再精确的虚拟图像,也不如眼前这只剥去皮肉的“手”带给宝铃的震撼。 她的神经已经麻木,只是下意识地看着那只手。 手指上的皮肉都剥去了,五指并拢后,骨骼碰着骨骼,那种恐怖的场景使得宝铃头发根子全都麻嗖嗖地直竖起来。 那只手弯曲、伸开,再弯曲、再伸开,重复了两次。 宝铃突然明白过来,他果然是自己认识的一个人,而且是情深意重的痴痴爱着的那个人。那个动作,就是他每天早晨叫她起床时用的。同样一只手,曾经抚摸过她的头发,也曾经握着她的手一起看朝阳升、夕阳落,看天际的云卷云舒,看窗前落花与廊外的微雨。 “啊——”宝铃一声惨叫,把自己从噩梦里唤醒。每一次,她都会跑进洗手间去拼命呕吐,然后对着镜子,久久地凝视自己的脸。 这个梦是突然断掉的,当她发现骷髅是自己的爱人时,肝肠寸断,连思想都被那种剧痛撕裂,连梦都无法继续下去。 “之前,我曾跟你说过一个跟战争有关的梦,而那个梦,是跟这个梦连接的,骷髅就是……就是我身边骑着白马的王子,我们一起赴藏,为求取佛陀真经而来。可是不知什么原因,他就变成了这样……”宝铃心有余悸地说。 “你认识那三个刽子手吗?你认识噩梦发生的地点吗?”关文问。 宝铃沉吟:“我并不认识那些人,但是……但是那地方我似乎有些印象。这么多年,我屡次入藏,就是为了找寻那地方。因为我觉得,那地方位于悬崖峭壁的绝高之处,半空苍鹰云集,应该是与藏族的天葬习俗有关。” 关文脑子一转,立刻接上去:“你在日喀则发现了相同的地方,是不是?” 宝铃长叹:“就算是吧。” “在哪里?”关文追问。 “就在尼色日山背面的一个僻静山谷里,距离扎什伦布寺约五公里。那地方是早已荒废遗弃了的远古断头崖,如今只剩光秃秃的山崖,别说是老百姓了,连鹰群、蛇鼠都很少光顾,只是毫无生命力的裸岩。”宝铃连声三叹,充满了复杂忧惧的意味。 数百年来,西藏变化巨大,虽然不至于沧海桑田,但许多有人的村落合并迁徙,原先的居住地则荒芜废弃,由炊烟袅袅的家园变为断壁残垣满布的荒原。所以,就算宝铃找到的是梦中那地方,也是没有意义的。 “是啊,已经过去那么久了。那些事,不知是多久前发生的呢!”关文说。 “没错,我的梦不知发生在何世何时,时空交错之中,在同一地点不知发生了多少惨事,我找对了空间,却错过了时间,又怎么能回到那时候?这是永远无解的一道方程式,也许我这一辈子都要困在噩梦里了,夜夜不能安枕。你能想象得到,这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吗?”宝铃没有哭出来,但嗓音哽哽咽咽,比哭出来更难受。 “想哭就哭吧。”关文说。 “呵呵——”宝铃惨笑起来,“我哭得太多,已经没有眼泪了——况且,我说过了,即使在梦里我也清楚地知道,那骷髅是救不活的。哭没有用,再见他也没有用,一切都已经发生,除了缅怀,无所事事。” 关文思索着扎什伦布寺与尼色日山的环境,大概知道宝铃所指的远古断头崖是什么地方,自己也曾为了寻求绘画的灵感到过那里。 “要不要我陪你再去看看——” 关文的话没说完,砰地一声,房门被人踢开,外面的火光灯光一起涌进门,一道手电筒光柱直射在关文脸上。 同时,有人暴怒地冲入,一拳打在关文小腹上。 关文踉跄倒下,就倒在宝铃的脚边。 “你们在干什么?你们在这里干什么?”门外传来高翔恼怒的叫声。 打倒关文的是老刀,一个箭步跟上来,右脚踩住了关文的胸口。 “放开他!”宝铃尖叫。 “敢碰我兄弟的女人,弄死你!”老刀恶狠狠地叫。 “放开他,高翔,放开他!”宝铃冲出门去。 “喂,老刀,别闹出人命,放了他吧。”高翔假惺惺、懒洋洋地吆喝。 老刀的脚尖在关文胸口使劲搓揉了几下,才悻悻然后退,愤愤地向地上吐了口唾沫:“这次就饶了你,下次——哼哼!” 关文忍着胸口剧痛,翻身爬起来。 门外的光一射进来,就扰了宝铃的梦。但是,宝铃的梦并未讲完,他希望再听下去,把一切情节都连缀起来,而后用自己的想象力补足剩余部分,就可以完整地画出她的噩梦了。 世事往往如此奇怪,明明已经为山九仞,偏偏功亏一篑,使他脑子里获得的飘浮影像瞬间搅乱,变为一锅沸腾的粥,分不清先后与左右。 “高翔,关先生就快要画出我的梦了,你别捣乱好不好?”宝铃愤怒地叫着。 高翔冷笑:“我们才懒得捣乱,是天鹫大师叫我们来请关画家,说有重要事商榷。宝铃,听我的劝吧,这小子就是一个感情骗子,整天用画画来勾引女孩子,居心叵测,用心不良。他把你骗进这个小黑屋里,不知道存的什么心呢!好了好了,咱们远来是客,客不欺主,慢慢看着,千万别掺和别家的事。” 他的手臂很长,轻轻一格,就把宝铃拨拉到身后去了。 “高先生,我的确就要画出宝铃的梦了,再给我们一点时间,一小时或者两小时,我就能做到。相信我,我一定能做到。如果你为宝铃好,就放开她,把她交给我!”关文急了。 “交给你?”高翔一步跨进来。 灯光从他背后漫射过来,他的身体化为又高又宽的暗影,把关文完全笼罩住,如危崖上傲然耸立着的兀鹰一般。 “交给你?你敢这么说?”高翔冷笑,抬起双臂,压在关文肩膀上,“记住,她是我的朋友,我们之间有很深的感情,千万别在她身上打什么鬼主意。否则,我的兄弟们分分钟都能把你撕成碎片,丢到荒原上喂狼。” 关文努力挺直了腰杆,承受着肩上的重压,对视着高翔漠然的双眼。 “记住了吧?关画家。”高翔笑出声,但那是做给宝铃看的。 “不管怎样,我已经看到了宝铃的梦——再给我一点点时间,我就能帮她画出那些使她痛苦的事。高先生,我绝对不骗你,既然她是你的朋友,那就帮帮她,听她说,让我帮她一次……”关文只能说软话,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高翔双腕一振,把关文推出两步,抖了抖肩,一脸无奈:“我当然愿意帮助宝铃,但现在她误信你这样的江湖骗子,我必须得出手阻止。我说了,别打她主意,外面那么多朝圣者、旅游者,你爱骗谁都行,就是不要碰宝铃。要不,你就有大麻烦了——” 老刀插嘴:“跟他废什么话啊?这小子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东西。如果不是宝铃小姐拦着,我早一顿就捶扁他了!” 高翔后退,甩了甩下巴。 老刀会意,跨过来,抓住关文的手腕,拖起来向外面走:“天鹫大师有请,快点吧小子。” 关文身不由己地向外走,经过宝铃身边时,大叫了一声:“不要急,保持注意力,找到藏在影像后面的逻辑关系——” 的确,单单看到宝铃的梦是没有意义的,无论那些梦有多诡异、多离奇、多血腥、多恐怖,假如不能找到梦与梦之间的联系,发掘宝铃潜意识的深层,找到那些梦的来源——那么,即便画出噩梦,她仍然能重新塑造另一层噩梦,无法做到真正解脱。 第三十二章 冰神 广场上的人已经四散开去,关文估计,风鹤已经被抬到别的房间,接受医学高手的救治。 老刀拉着关文向右转,经过一小块火光照不到的阴影时,突然停步,死死地盯着关文的脸。 几乎在他们停步的同时,阴影的另一边,有人从房屋拐角处快速走出来。 “有大问题,我观察到,有其他高手匿伏,怕要出大事。”那人说,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虽然她的语气又急又轻,但极其动听,像是琵琶高手的快拨连弹,音符再多,转折再急,换指再快,依旧将整首曲调清晰无比地推送到关文的耳朵里。 “怎么办?开杀吧?把所有危险人物全灭了,删繁就简,怎么样?”老刀问。 “不可,我们还不能确定——不,应该是说我们一无所知,杀人为下,攻心为上。你,护住风鹤、天鹫,留他们的命。我四围游走,见招破招。记住,风鹤是关键,我观察她很久了。”那女子靠近,与老刀交换身形,擦肩而过,嘴上不停。 头顶的灰色风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刹那间,关文看到了她噏动不休的唇。 那是一只完美无瑕的唇,由唇形至唇色,如画家笔下酝酿千遍、一挥而就,接着又反复修饰过的画作。作为一名画家,除了“完美”二字,关文无法用其它词汇来形容那女子的唇。 “天鹫是个祸害。”老刀说。 “错,他不是,他只是想揭开大唐骷髅唐卡的秘密。我藏在五国十二寺的智者里,对他的历史与行踪摸得一清二楚。他不是真正的敌人——” “那谁是?”老刀急切地打断对方。 女子猛地回头,望向自己行出来的那个拐角。 “什么?”老刀问。 “虎行雪地、鹤立霜田、龙潜九幽、凤舞春宵,来的是大敌——”一瞬间,女子掀掉了风帽,露出了一双精光四射的眼,一张眉目如画的脸。 她额际的发有微微的纷乱,虽在阴影之中,发上仍然闪烁着柔滑的光泽,极黑,极亮。 关文看见了那张脸,年轻而美丽,虽然语气极其急促,但神情却是高傲而淡定的,仿佛手握虎符、运筹帷幄的大将军。她的鼻梁纤细而挺直,仿佛是用最完美的和田美玉雕琢而成。 “是你?你是……”关文讶然叫起来,因为他终于辨识出了她的声音。 第一次见她,是在密宗院门外,惊鸿一瞥,留香而去。第二次见面则是在扎什伦布寺,五国十二寺智者与大人物一战中,带着微香的女子向他说过的话犹在耳边。他看不见对方的容颜,却记住了那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的温婉语声。 “是我。”女子微笑起来,“我告诫过你,不要惹火烧身,但你还是没有躲得过。” “你们是——”老刀深感错愕。 “那是小事,无关大局。”女子一挥手,脸上的笑容全部收敛,“这还没到叙旧的时候。” 关文的心里忽然注入了一些些温暖,由衷地鞠躬:“谢谢你。” 女子摇头:“谢我什么?大家不过是萍水相逢、星辰交会而已,把那些过去都忘了吧。” 不再微笑的她,冷冽如千年冻玉,犀利如鞘中寒刃,带着一股无法形容的冷傲杀气。 关文没在开口,只在心底暗叹:“或许有过哀伤历史的人,才能修炼成今日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然吧?” “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高手会聚到拉萨来了!”老刀短促地叹了一声。 “扎什伦布寺血案毫无发现,真是怪异到极点,特别是第二次的案发现场——”女子的话说了半截,陡然俯身,向着拐角处飞射过去。 老刀一怔,拖着关文跟过去。 阴影面积不大,他们再停留下去,一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了。 过了拐角,左右各分出一条岔路,但都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 那女子的右手一直按在腰间,左臂微曲,掌心里反握着一把三寸长的柳叶匕首。 “没人?”老刀问。 “有,不过对方相当警觉,我一动,他就退走,我只听见了鞋子踏响瓦垄的声音。”女子向右前方的屋顶指了指。 “先别管了,我带这小子去见天鹫大师。再晚,人家就起疑心了。”老刀焦虑地四下里张望。 “竖起耳朵来好好听着他们谈什么,这一次,不是打打杀杀就能解决得了问题的——”女子忧心忡忡地叹气。 她转过头,面对关文,嘴角忽然露出微笑:“关画家,情势紧急,有得罪之处,请见谅。” 她的美,与宝铃完全不同。后者美在柔弱而迷茫,使得关文心里有“必须要呵护她”的想法,而面前这女子却冷静、含蓄、不露锋芒,如同一把隐藏在鞘中的名剑,不露则已,一出惊人。 “没事。”关文苦笑。 他看不出对方的来路,但感觉到跟高翔他们不是一路人。 “也许你知道——他们在找寻什么?”女子沉吟着问。 “他们?你指的是谁?”关文反问。 “所有人——除去我们三个之外的所有人。”女子用反握着匕首的左手食指在空中划了个圈。 “我不知道,而且,我不知道你们要什么,我只是个无名的画家,卷入这件事之前,只是停留在扎什伦布寺写生画画,与世无争,无欲无求。你问的所有问题,我实在都无可奉告。”面对女子犀利的眼神,关文几乎无法撒谎,只能实话实说。 “我是善意的,任何时候,我都可以保护你。”女子笑了笑,左手手腕一转,匕首已经收入袖管里,“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像你这样的人,一旦卷入漩涡,很难再逃出来。如果你帮我,我就能保证你的人身安全,说到做到。” “可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关文问。 他有些倦了,因为今晚发生太多的事,他的心里既惦记着宝铃,又挂念着风鹤的生死。在没有完全解开风鹤脑中的“伏藏”之前,他万分地不甘心。 “以后你会知道的,相信我,只有我能帮你,能保你的命。”女子又笑了。她的笑,似乎漫不经心,又似乎饱含深意,像冬日枝头的寒梅,迎着冰雪傲然绽放,仿佛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都能一笑化解,全不放在心上。 老刀再次催促:“冰神,时间真的来不及了,我必须得……” 女子挥手:“去吧!” 老刀没有片刻耽搁,拖着关文,出了暗影,一路小跑奔向最西面的房间。 “冰神?”关文默默地品味着那个名字。的确,那女子给他的感觉,既冷又傲,不食人间烟火似的,美如女神,冷如冰霜,起“冰神”这个名字,果然贴切。 刚到门口,一股强烈的福尔马林消毒药水的味道就迎面灌入了关文的鼻腔,使他连打了两个喷嚏。 紧闭的门随即拉开,满脸阴云的天鹫大师横在门口。 “你进来——你,走开。”他先指指关文,又指指老刀。 老刀迟疑了一下,还没放开关文的手,又被天鹫大师喝斥:“你,快滚开!” 老刀虽然凶悍,但在天鹫大师面前,却凶不起来,被对方劈面一吼,不自觉地退后几步。 天鹫大师向旁边让了让,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关文进入屋里,消毒水味道更浓。他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医学院的解剖室似的,那种味道从鼻腔里一直灌入五脏六腑,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那个房间是长方形的,长约二十步,宽有十步。 房间正中,放着一张不锈钢的解剖台,风鹤正平躺在上面。 “我做过很多事,从前总以为自己做得对,任何事看准了就去做,拼尽全力,无往而不利。可是,这一次,我忽然感到迷茫了,你来看——”天鹫大师推着关文的肩向前走。 到了解剖台旁,关文看到,风鹤双目紧闭,脸色铁青,胸口微微起伏。 “她就要死了。”天鹫大师又说。 关文点点头,一张口,先不自觉地连声三叹。 “这是唯一的线索,可这线索也要断了。”天鹫大师深深地皱着眉,“她的脑子里藏着太多东西,如果不能一一挖掘,将是藏传佛教的巨大损失。” 关文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再次点头,表示赞同。 天鹫大师焦躁起来:“你不要老是点头!说句话啊,说说对这件事的看法——我看过你的画,你从她的舞蹈里获得了什么?说呀?” “得到了什么?”关文自语自问。 他把风鹤额头上几绺乱发向上撩去,凝视着对方皱纹微现的额角。这样的女人在藏地多得是,终生命运,无非是种地、放羊、做饭、生养、持家,没有更多理想和未来,生命如山坡上的野草,春发秋死,无限循环,默默地来,默默地去。 如果风鹤脑中没有伏藏,那她不过是千万藏地女子中平凡的一员,不会来到拉萨,也不会在一场疯狂舞蹈后濒临死亡。那么说,在藏传佛教弟子们看来无比珍贵的“伏藏”,对她而言,是幸运呢?还是不幸? 她因伏藏而倍受关注,被推到聚光灯下,却又因伏藏而提早失去生命。 “你问我得到了什么?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想得到什么?”关文沉沉地苦笑起来。从风鹤的舞蹈中,他只得到了光影片段,支离破碎,无法连缀。 “你在跟我谈交换条件?”天鹫大师焦躁更甚,绕着解剖台踱步。 “不,我只想知道与骷髅唐卡有关的事——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一名画家,只关心与画有关的东西。”关文回答。 天鹫大师停步,隔着解剖台,身子向这边探,咄咄逼人地冷笑着问:“只关心画?那么大宝藏呢?大修行呢?大圆满呢?如果只关心画,何必长期停留扎什伦布寺?我现在怀疑,你是某个机构派来的间谍,专为刺探尼色日山的秘密而来。” 关文不解:“什么间谍?你越扯越远了。” 天鹫大师冷笑了两声,一字一句地回答:“关文,我怀疑你是51地区派来的间谍——不是怀疑,而是肯定!你们的组织早在喜马拉雅山脉两侧的几个著名佛寺里埋下了眼线,我也不止一次地把那些钉子一个一个挖出来,亲手干掉!” 他使劲搓了搓手,然后做了个“掐脖子”的动作。 关文听过“51地区”的名字,那是美国境内著名的秘密军事单位,主要职责是处理一切超自然事件。不过,作为一名画家,他与“间谍、51地区”等字眼毫不相干,不知道天鹫大师怎么会把自己划归到那一阵营去。 “我不是。”关文回答。 “我才不管你是不是!”天鹫大师又一次焦躁起来,“谁想横里插一刀拦劫大宝藏,就是我的敌人!我规划了那么久,就是为了探明尼色日山底的秘密,直至了解扎什伦布寺数百年传承下来的伏藏秘密。别说是你了,就算是与天下人为敌,我也不在乎。谁拥有了由骷髅唐卡承载着的大秘密,谁就能修成正果——” 第三十三章 风鹤之死 猛地,风鹤睁开了眼睛,目光直愣愣地望着屋顶。 天鹫大师立即住嘴,掏出一只手电筒和一只放大镜,观察风鹤的眼球,同时急促地吩咐:“跟她说话,快跟她说话,让她开口说话!” 关文俯下身,低声问:“你的舞跳完了,该告诉我一些事了吧?” 风鹤的眼角动了动,两颗硕大的泪珠忽然涌出眼眶,从两侧眼角滑落。 关文皱眉,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既然流泪,对方心里必定有喜怒哀乐的极端感受,无法排遣,才会以泪洗面。 “师父……”风鹤的嘴唇噏动了一下,吐出两个字。 关文立刻问:“你要找尊者是吗?要不要我马上请他过来?” 天鹫大师立刻以手势阻止,并示意关文继续与风鹤交流。 “我从你的舞蹈里看到了一个奇特的世界,那地方是哪里?是尼色日山下面吗?怎么到达那地方?”关文继续下去。 “师父……师父……你……你……”风鹤的眼泪流得更汹涌,很快就濡湿了头发,但她并未回答关文的任何问题,只是径自流泪。 “她要找的不是我们。”关文直起身子,告诉天鹫大师。 “这时候不能让任何人闯进来,这秘密是属于我的。”天鹫大师阴冷无比地抿着嘴角回答。 “她不说,秘密就死了,谁也得不到。”关文叹了口气。 “她说了,不知有多少人会蜂拥而上,把尼色日山翻过来。”天鹫大师说。 “我必须告诉你,那秘密不是你一个人的。天下所有的宝藏,都是有缘人得之。是你的,总是你的,别人抢不走;不是你的,强求强留也没有用。你是天下闻名的智者,如果不是被利益蒙蔽了心灵,绝不会连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吧?”关文问。 天鹫大师狠狠地挥手:“你懂什么?你懂什么?别人看到的只是大宝藏,我看到的却是藏传佛教修行的大圆满!我追求的,没有人会懂!没有人!” 蓦地,风鹤的身子挣扎扭动起来,双手捂着胸口,脸部表情极其痛苦。 关文吃了一惊,马上俯身握住她的手腕。 “师父,你好狠心……你好狠心……”风鹤的表情越发痛苦,那种情形,仿佛有人用一把刀插入了她的胸口,而出刀的,却是她至亲至近的人。 “她说什么?她在说什么?”这一次,连天鹫大师也迷惘起来。 “风鹤,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关文贴近风鹤的耳朵,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 此刻,他的五指明确感觉到,风鹤的腕脉正在急剧跳荡,忽而亢奋尖锐,忽而低沉虚散。这种迹象表明,风鹤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进入了临死前的回光返照期,随时都可能咽气而逝。 “师父,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啊——”风鹤陡地才惨叫一声,忽地坐起来,双臂一振,把关文推出五步,仰面跌倒。 原来,天鹫大师此刻拔出了一把小刀,毫无顾忌地插入了风鹤的大腿。正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剧痛,使得风鹤的精神完全恢复。 关文顾不得疼痛,立刻跃起来,冲到床边。 “我看到了。”现在的风鹤脸如死灰,一双眼珠微微凸出,眼球表面,也仿佛落了一层灰。 “看到什么?谁杀了你?”关文急问。 “那一天,我们把宝藏全都投进那个巨大的地洞里,然后用大石块封闭。我先出洞,瞭望放哨,可等了很久,师父和师弟们都没出来。我走到洞口去张望,看到师父一个人出来。我问他师弟们在哪里,他不说话,直直地向我走过来——”风鹤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猛地喘了一大口气,但眼神不变,直愣愣地向前望着,根本无视关文与天鹫大师的存在。 “问她,问她跟大宝藏有关的事,问她——”天鹫大师忍不住了,在旁边插话。 关文也想问,但这种状态下,无论问什么,只怕风鹤都听不进去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向山洞深处望。师父走近来,冲我笑了笑。他的笑容好奇怪,又凄惨又诡异,像是要说什么,但却只张了张嘴。我没敢问,因为那些天寺里所有的师父们都在为大宝藏的前途而担心,任何人多嘴,都会招致训斥。忽然间,我觉得胸口一凉,又一痛,低下头看,一把刀就插在我胸膛上,只露出两寸长的刀柄。刀柄的一面镶嵌着太阳形状的绿松石,另一面镶嵌月亮形状的红宝石。那是我最熟悉的一把刀,两颗石头都是我亲手镶嵌上去的,那是师父片刻也不离手的刀,可那时候,它就插在我胸口上。为什么?为什么师父要杀我?为什么……” 风鹤的手用力捂住胸口,缓缓地转头,看着关文。不知何时,她的眼珠已经开始充血,半红半灰,仿佛两颗摔碎的红猫眼石。 关文的思想沉浸在风鹤述说的那个诡异故事里无法自拔,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胸口压着一块大石头似的,所有的话全都堵在嗓子眼里。 风鹤的死,一定是与“宝藏、守密、灭口”有关的,但在这件事里,杀人者、被杀者都是牺牲品,所有人都在为“大宝藏”而献出生命。个人生死荣辱,比起保守秘密来,已经比蝼蚁飞蛾更微不足道。 “那宝藏呢?那山洞在哪里?那山洞入口在哪里?”天鹫大师吼叫起来,一把扣住风鹤的肩,把她的身子向他那边扭转过去。在他的另一只手里,仍旧抓住滴血的小刀。看那架势,随时可能在风鹤身上再插一刀。 “问再多也没用,她已经在弥留状态。”关文说。 “我管不了那么多,就是开膛挖心,我也得把那秘密从她这里弄出来!”天鹫大师狞笑着,“说,快说,快说!” 关文转身向外跑,他无法阻止疯狂的天鹫大师,必须马上去通知大人物与赤焰尊者。 关文从转身到奔到门口,大概只用了五秒钟,当他推门跨出去之时,蓦地听到刀刃切过喉管的声音,随即是血液从狭窄缝隙里向外狂喷的嘶嘶声、鲜血洒落的飒飒声。 他愣了,慢慢转身,正看到风鹤的喉咙里急骤地喷出四五股血箭,射得远的,飞溅到解剖台的尾端;射得近的,落在风鹤的脚上。 关文的心猛地一沉:“天鹫大师还是动手了!”可是,此刻天鹫大师并不在房间里,而西北角墙上的一个破旧木窗却开了一个大洞。 他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木窗前,原来那只是一个两尺见方的窗框,上面钉着塑料纸,是作为通风口使用的。此刻,塑料纸被撕下,呈现在关文眼前的,只是寂寂无边的晦暗荒野。 他停了几秒钟,马上返回,脱下外套,缠绕在风鹤脖子上。不过,杀人者的刀法很利落,割喉一刀,连血管带气管一起削断,任何止血急救之类的措施也没用了。 情急之下,关文大吼两声:“来人,快来人!” 他等不及别人进来,纵身从窗户里跳出去,向前狂奔。 起初,他还怀疑是天鹫大师杀人,但夜风一吹,他的头脑立刻清醒下来,意识到一定是敌人偷袭,天鹫大师来不及替风鹤挡下割喉一刀,立刻翻身追了出去。 屋子后面,先是一片略微倾斜的荒坡,再向前,就是拉萨的寻常民居与小巷。这里没有路灯,家家户户也都闭门睡觉,不见灯光。夜风拂动着远近屋顶上的风马旗,招展翻动,并不时发出噗噜噜的动静。 拉萨之夜,荒凉沉静,使他心头变得无比落寞。此时此刻,他更加怀念在扎什伦布寺写生作画的悠闲时光。他不属于打打杀杀、尔虞我诈的江湖,也不愿被卷入江湖纷争里,过这种一波三折、峰回路转、惊险诡异的生活。 关文想追,却也无迹可寻。 “风鹤死了,线索断了。”他低头看看自己那双只适合握着画笔的手,沮丧地自言自语,“杀人者是想灭口吧?” 知道太多秘密的人会给自身带来危险,像风鹤那样,伏藏既是她的宝贝,也是惹来杀身之祸的根源。 “喂,关文,怎么样?”一大队人从侧面绕过来,跑在最前面的是老刀,手里的电筒光柱直射在关文脸上。 关文漠然地看着这群人,意志消沉,连抬手挡光都懒得动。 “发生了什么?天鹫大师呢?”高翔的声音也传过来。 关文摇摇头,不愿回答这些人的问题。 “关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要不要紧?”这是关文最想听到的宝铃的声音。 “我没事,但我没看到风鹤被割喉的瞬间。我猜,是有人杀了风鹤,天鹫大师追了出去。”他低声回答。光柱太刺眼,他看不清宝铃在哪里,只能循声向那边望着。 宝铃惋惜而惊讶地叹了一声:“竟然是……这样?” “风鹤说了什么?关文,她一定是说了什么才招致杀身之祸的对不对?”高翔从人丛中走出来,声音里充满了傲慢的质疑。 “是吗?你这样问的话,我无话可说。”关文转身向回走。 “老刀,你和赤赞向前搜索,接应一下天鹫大师。”高翔举手吩咐。 等关文走过身边时,高翔压低了声音冷笑:“喂,别怕,我们在这里,能保证你的安全。” 关文停步,想反击对方,忽然又泄了气,知道这种嘴仗没什么意思。说一千道一万,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为了大宝藏而来,因利益结盟,最后终将因利益反目。 “关先生,你受惊了。”宝铃说。 关文转头,迎着宝铃温柔如水的目光,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风鹤已死,凶手那割喉一刀来得异常犀利,削断了她脖颈的三分之二,只差半寸,就要将她斩首。 现在,风鹤被平放在一扇门板上,血已经流干了,只剩一道凄惨的暗紫色伤口。 很多人围绕着那担架,把屋子里塞得满满的,都只伸着头看着,却没有人能帮得了那个可怜的女子。 “伏藏帮了她,还是害了她?”关文忍不住如此悲哀地想。 伏藏,让风鹤从乡下来到拉萨,受到赤焰尊者的眷顾,然后因脑子里的识藏而受到大家的尊重。可是,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杀人者也正是因为她脑子里的“识藏”,才果断地割喉杀人,以灭其口。 “她说了什么?”这样一个问题从不同人嘴里问出来,质问的对象只有关文,因为天鹫大师也失踪了。 老刀和赤赞回来报告,方圆五公里内的民居、废窄、小巷全都找遍了,没发现天鹫大师的踪影。幸好,所有人都知道天鹫大师是武学高手,应该能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 “我们会好好安葬风鹤,只是她脑子里的伏藏发掘问题,就只能拜托给你了。”赤焰尊者拍着关文的肩膀说。 关文茫然苦笑:“我只能尽力,虽然她说了一些事,可都是雪泥鸿爪一样,具体该怎么连缀起来,我也没有太大把握。” “有时候,不要刻意去苦思冥想,跟随你的内心,心灵指向什么地方,你要的就在什么地方。”赤焰尊者说,“其实这世界上有很多事,别人告诉你的,总是虚幻的假象,唯有擦亮自己的心与眼,才能看到真相。换句话说,风鹤告诉你什么并不重要,你必须跟随自己的心。要不要我替你准备一间静室,闭关清心,帮你尽快平息之波?” 关文似懂非懂,脑子里仿佛被一团乱麻塞住了,扯不断,解不开。 “不必了,我想回扎什伦布寺去。”他回答。其实,他是想远离这片纷纷扰扰的江湖,回到家庭旅馆的小屋里去,一个人将所有思绪都沉淀下来,好好思量思量,看自己能不能担起赤焰尊者、大人物的这份重托。 赤焰尊者与默立在一边的大人物对视了一眼,同时点头:“好,就送你回那边去。” 关文还有一个请求,但那是跟宝铃有关的,赤焰尊者与大人物没有决定权。他隐约觉得,宝铃的梦与风鹤脑中的“识藏”是相关联的,但具体情节该怎么结合,他还没有理出个头绪来。 “什么时候走?”大人物问。 “就现在。”关文回答。 “那好,叫扎什伦布寺来的车把你送回去好了。”大人物说。 “好好安葬她。”关文久久地凝视风鹤的脸。 他看到了她的舞蹈,也认识到储存在她脑子里的那些神秘的“识藏”,但他却无法预见到可能出现在她身上的危机,更无法挽救她的生命,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她无声地逝去。 生与死之间隔着的巨大鸿沟,使他有种天塌地陷、万念俱灰的无力感。 “我们会的,你多保重。”大人物走过来,从另一侧拍拍关文的肩。 第三十四章 巴桑反水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段里,关文与大人物告别。来拉萨这一趟,他看到了很多,领悟了很多,也学到了很多。可是,一切事件都是断断续续琐琐碎碎的,理不清头绪,也看不到结局,更找不出解决办法。 同样,大人物脸上的表情也是极其沉郁的。 “我有时候真的感觉很累,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却没有解决之道。如果我不是我,也许可以闭眼等死,把这件事推给下一代弟子们去做。其实,世界上有很多人、很多事都是这样推来推去的,最终结果就是不了了之。关文,我相信你是与众不同的,在你的脑子里,一定藏着解决问题的钥匙,别让我失望。如果能有所顿悟,就打电话给我。”大人物握着关文的手,再三嘱托。 关文唯一能做的,就是报以苦笑。 风鹤的死、天鹫大师的失踪,足以表明,在一切反常事件背后,有一张阴谋之网正在悄然张开。 拉萨,是个**肃穆、纯净圣洁的地方,无数大人物之流的正义之士,正为了维护这圣洁之城而前赴后继地战斗着。这一点,尤其让关文感动。他真的为自己时刻关注宝铃这种私心杂念而羞愧过,在大仁大义、大智大慧、大道、大德的大人物面前,他觉得自己分外自私而渺小。 “再见,大师。”他向大人物深深鞠躬。 “保重。”大人物微笑着还礼,“夜再深,也有天明的时候。” 一小时后,巴桑开着皮卡车,载着关文行驶在去往日喀则的公路上。 巴桑是跟随接送五国十二寺智者的车子过来的,以他的级别,并不能够随智者们一起行动,而是一直等在赤焰尊者的院外,直到与关文会合。 “看起来,大人物对你相当器重啊!”巴桑目视前方,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 “是吗?我不觉得。无论是扎什伦布寺还是拉萨,于我而言,都是生命中的匆匆一站。等我离开藏地,这一切就烟消云散了。”关文很看得开。他知道,自己不是藏传佛教中人,不可能一辈子留在扎什伦布寺,就算被大人物青睐,最终也只能是两手空空而来,两手空空而去。 “不想留下来吗?为了大宝藏,为了尼色日山的秘密?”巴桑问。 关文摇头,毕竟大宝藏连个影子都没见,他对此不敢奢望太过。 “关于大宝藏和流传于日喀则地区的伏藏传言,每一种说法,听起来都是那么诱人。我敢打赌,那些东面、南面来的旅行者之内,肯定有一部分是为了大宝藏而来。我确信大宝藏是存在的,这么多年了,只是没有人能打开宝藏之门。关文,你是个聪明人,我真的很希望给你多沟通。佛经和画道之间,其实有很多道理是相通的,都必须走那条‘执着可破迷思’的路径。你执着于画,我执着于修行,就像两个智者,走在不同的路上,但最终殊途同归,都是为了达到个人修养的巅峰……”巴桑的说话口吻与在扎什伦布寺时不同。此刻的他,是关文所不熟悉的。 “谢谢你的赏识。”关文缩了缩脖子,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这时候,他需要小睡一会儿,而不是听别人讲道理。 “你真的看到了风鹤脑中的‘识藏’?”巴桑换了个话题。 关文摇摇头:“我不确定。” 巴桑转过脸,收敛起笑容:“不确定?什么意思?” 关文思索了片刻,才慢慢回答:“巴桑,你告诉我,藏传佛教中说的‘识藏’与汉传佛教里的‘前世记忆’有什么异同点?” 巴桑想了想,无声地笑起来。 关于这个问题,关文在入藏前与入藏后都研读了大量文献资料,在他看来,只要这些“识藏”与“前世记忆”都是真的,那么两者就没有区别,都是人类思想最深层面上留下的记忆符号。这些符号,或是来自于物理的镌刻,或是来自生理的细胞刺激,都能够转化为音频、视频、图片,由携带者向外界其他人表达出来。 两者的相同点,即“曾经在从前真实发生却未在从前真实参与”的一种记忆。 两者的不同点,“识藏”具有高度的指向性,与某种大事件有关;“前世记忆”散乱而无序,通常只与个人行为有关。 宝铃与风鹤,就是“前世记忆”与“识藏”的具体表现。 “我问的,只是风鹤脑子里到底藏着什么?”巴桑幽幽地叹了口气,“这几天发生的事,比寺里一年发生的事都多,你走了,就错过精彩结局了,对不对?”巴桑继续问。 关文觉得,对方话里有话,就闭上嘴,静静听着。 窗外,荒野、坡地、石山、路牌不停地闪过,偶尔的,民居上的风马旗、门外的玛尼堆会在视线里匆匆滑过。 日喀则的黎明就要来了,关文摇下车窗,冷风扑进来,把他的倦意扫去了不少。 “这一夜太漫长了,还好,再长的夜也有结束的时候。”他伸了个懒腰,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同时,他想起了大人物临别时的赠言——“夜再深,也有天明的时候”。 “你没发现吗?从拉萨去日喀则,是一直向西走,背离太阳升起的方向。车子开得越快,我们离开太阳就越远。换句话说,我们正在飞奔着追赶黑夜,远离光明。”巴桑说。 “巴桑,你今天有点怪怪的,怎么回事?”关文转过头问。他看到巴桑两腮的咀嚼肌突兀地鼓起,平日温和爽朗的表情不见了,只剩极度的冷漠,甚至还带着一丝狰狞。 “关文,把风鹤的秘密告诉我吧。”巴桑淡淡地说。 关文皱眉:“为什么?你的要求有点过分了吧?” 巴桑的等级辈分在扎什伦布寺并不高,而关于风鹤的秘密,是属于赤焰尊者、大人物那一级别的前辈才可以插手的,单凭这句话,巴桑已有越俎代庖之嫌。 “我虽然不知道你知道些什么,但从尊者和大人物对你那种谦恭和气的态度上,能够判断出,你已经知道了尼色日山的秘密。来吧,告诉我——”嘎吱一声,巴桑一脚踩了刹车,皮卡车戛然停在夜色中的荒凉公路上。 四下里真的很静,关文似乎听到了巴桑肺部急促扩张的呼哧声。 “你有点强人所难。”关文冷冷地说。 “是吗?”巴桑拍了拍方向盘,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关文,你没有选择。” 关文伸手拉车门,想要跳下车,但车门刚打开,巴桑便从背后扼住了他的喉咙。然后,一块带着古怪香气的手帕捂上来,他挣扎了两下,就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关文觉得四肢酸胀麻木,浑身上下动弹不得。 “巴桑——”他记起了车子里发生的事,先叫了一声,才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立柱上,喉部、胸部、腰部、膝盖都被灰褐色的牛皮绳牢牢捆住。双腕、脚踝也被另外的两条牛皮绳缠住,绳子已经勒进肉里。 一个面目黝黑、身体干瘦的中年人走过来,抱着胳膊,盯着关文。 “你是谁?巴桑呢?巴桑在哪里?”关文愤怒地叫起来。 “我姓唐,唐光。”中年人冷冷地回答。 “巴桑呢?他到底要干什么?”关文察觉事情不妙,隐约感到自己正坠入一个更大的陷阱。 “别急,说出你脑子里的秘密之后,他很快就来救你。”唐光的眉挑了挑,两颗黑中透蓝的眼珠里,射出蛇眼一般的诡异光芒。他的左手中,拎着一个黑色的长方形木匣,半尺高,一尺见方,盖子上烙印着一个篆体的“唐”字。 “我没什么好说的。”关文大声说。 他艰难地转头,打量四周,发觉自己身在一个巨大的地窖里。地窖的高度约三米,长和宽差不多都在二十步以上。在他的左右两侧,还埋着十几根木柱,柱子上血迹斑斑,有些地方已经被陈年的血迹浸染得黑中带亮。 “你肯定会说的,到这里来的人,每一个一开始都像你一样,天不怕地不怕,要紧牙关不松口。可结果怎么样?他们最后都说了实话。一部分人,我给他们讲讲道理,他们就招了;有些人,我稍微施加一点压力,他们也招了;有些人咬着牙硬扛,扛到最后,还是招了……” 哗啦一声,唐光翻腕一抖,木匣就自动左右展开,变成一个两尺宽的托盘。托盘内部,衬着灰褐色的牛皮垫子,垫子上插着大小、长短、粗细各不相同的四五十件铁制工具。 关文只能能认出其中的刀、剪、针、钩、锤、凿等七八件,另外一些,有的七弯八绕,像是一支九连环;有的尖端带钩四面带刺,如一支迷你版的狼牙棒;有的则身如蛇形,最顶端竟然还套着一个拳头大的蛤蟆头。 “看到了吗?这些工具比任何测谎仪、电椅、老虎凳都厉害一百倍。再坚强的英雄豪杰到了我这里,都会变成狗熊。我时常感叹,这个世界上难道真的有不怕疼、不怕死的英雄了吗?不过这些事似乎跟你无关,因为你只是一个画家,不是江湖人,更不是什么英雄。我敢打赌,你只要试过百宝匣里的任何一件工具,马上就会招供,恨不得把亲娘老子偷人嫖妓的事都说给我听——”唐光向右面桌子上的录音机指了指,“你说,我录,好好配合,保证你没事。我们都是艺术家,就不要搞打打杀杀的那一套了,好好商量,和平解决,怎么样?” 关文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不怕死,但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藏地的地窖里,临死前还要受这个鬼魅一样的唐光折磨。 “叫巴桑来,就算说,我也只跟他说。”关文苦笑着说。 “不不不不,你已经错失一次机会了。现在,你必须得对着录音机说,然后我帮你转达。能通过老板的要求呢,我就痛痛快快杀了你;要是你满嘴胡说,不能让老板满意,那就对不住了,呵呵呵呵……”唐光桀桀怪笑起来,恍如正在觅食的夜枭。 第三十五章 绝境地窖 “谁是老板?”关文问。 唐光笑得更加狰狞:“那不重要,小子,快转转你的小脑子,把你知道的事好好说出来吧!” “所有的画都留在赤焰尊者那里,风鹤已经死了,那是她脑子里最后的识藏。你逼我没用,得从赤焰尊者那里把画拿回来才行。巴桑,你听见了吗?你听见了吗?”关文纵声大叫。他说得是实情,因为离开拉萨时,大人物特意叫人把已经完成的画妥善地收藏保管,视为最重要的资料。 “别叫,别叫。”唐光从木匣里抽出一把铁榔头,在关文左侧眉骨上方比量着。 榔头上带着浓烈的血腥味,令关文不寒而栗。 “第一下,我会敲断眉骨,从裂缝处下刀,就能切下一颗完整的眼球来。这是一种对力量大小要求苛刻到极点的技艺,下力过重,断骨会刺伤眼球;下力过轻,眉骨又无法整齐裂开,小刀伸不进去。听过庖丁解牛的故事吧?如果我生在那个年代,庖丁算什么?他只懂得杀牛的技术,而我研究的,则是杀人的艺术。”唐光的榔头轻轻落在关文眉骨上。 铁器上带着是森冷寒意,迫得关文连连眨眼。 “说不说是你的自由,而什么时候下锤,完全看我的耐性。”唐光又说。 “巴桑——巴桑——”关文扬着脖子大叫。他不想在这个怪人手底下失去眼睛,唯一的希望,就是巴桑那里。 幸好,巴桑及时出现了,无声地推开地窖唯一的一扇小门,慢慢地走进来。 “巴桑,我的画都在拉萨,你想要,就回去拿。其它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关文急切地解释。 巴桑一步步走过来,一手托着腮,绕着关文和木桩转圈子。 “画是死的,思想是活的。关文,我要的不是画,是风鹤告诉你的那些事。其实,你心里也跟明镜似的,知道我要什么。五分钟内,要么告诉我一切,要么就任由唐光处置。看着办吧。”巴桑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关文深吸了一口气,把脑子里的混乱思绪稍加理顺,便开始了叙述:“风鹤说,她看到一群僧人把宝藏投进山洞里,然后用巨石把洞封存。之后,她被带队的师父杀人灭口。在她的舞蹈中,我隐约看到了地底绝密之地,那里隐藏着一位老僧。我知道的就这么多,没有其它的了。” 巴桑静静地听着,猛然间笑出声来:“关文,为什么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一直在说‘我只知道这么多’?你、天鹫大师、宝铃小姐都这么说,你们要我怎么办?是选择相信你们,还是选择严刑逼供、杀人灭口?” 立刻,唐光也跟着龇牙咧嘴地大笑。 关文吃了一惊,脱口而出:“你把宝铃怎么了?她根本就是局外人,你找她有什么用?” 巴桑笑得更开心了:“你很关心她吧?如果我先吩咐唐光去对付她,你猜会是什么结局?” 关文急得目眦欲裂:“你……你……” 巴桑还没回答,唐光陡然不屑地哼了一声:“你吩咐我?别做梦了,我只听金蝉子的安排。他叫我上东我就上东,他叫我上西我就上西,其它的,老子才懒得干呢!” 巴桑有些不悦:“唐光,金蝉子说了,扎什伦布寺这边发生的事,我全权负责,连你也要听我的安排。” 唐光扬起头,越发不屑:“我说了,我只听金蝉子安排。” 巴桑挥手:“你要是不相信,就打电话去问。我最后说一遍,核桃神树这边的事,统一由我安排。” 关文一下子明白了,这个地窖就在日喀则年木乡著名风景区的“千年核桃树”下。 据说,千年核桃树为吐蕃王朝先祖达日年斯亲手所种,树龄已逾千年,被当地藏民誉为“神树”。 唐光哼了一声,拎着木匣退了出去。 “现在,咱们好好谈谈吧。”巴桑拖过一个板凳,坐在关文对面。 他的脸色半青半黄,布满了浓浓的倦意。 “谈什么?巴桑,你知道的,我只是个画家。”关文的心情沉郁到极点,因为他担心宝铃会遭了唐光的毒手。 “就谈那些画——你不是一个普通的画家,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强巴佛大殿里。你告诉我,在那些威严肃穆的雕像身上,藏着永远不朽的灵魂。你说过,如果只是像游客那样走马观花地看,永远都不能领悟那些雕像背后的寓意。这些话,跟我师父说过的话非常相似,我师父说,永远不要轻视每一个长途跋涉赶来扎什伦布寺朝圣的人,他们可以花费几个月甚至一年的时间一步步磕着长头到这里来,只停留两三天甚至半天就欢欣鼓舞地回去,仿佛迷途的已经得到了神佛的启示,有求的已经得到了上天的允诺。他们心中,已经得到了外人无法理解的东西。而你,不但能看见那些朝圣者的欢欣,还能画出他们的内心世界,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做到的。” 关文苦笑:“那是心理学的范畴,我也只是误打误撞。” 巴桑摇头:“关文,这不是你谦虚的时候。你必须告诉我关于‘须弥芥子室’的下落。” 关文反问:“须弥芥子室?那是什么?” 巴桑回答:“无论是藏传佛教还是汉传佛教,某些高僧都能在百年修行中做到‘化须弥山为芥子室’的神奇境界,他们的思想和灵魂能够极度微缩,藏在芥子那么大的空间内,以此来避开乱世。等到太平盛世或者另外某种特殊时刻,他们就还原过来,指点后来者渡劫永生。而我确信,风鹤脑中,就藏着一个与‘须弥芥子室’有关的识藏。她死了,这件事只有你知道。” 关文立刻摇头:“你弄错了,风鹤遭人割喉之时,守在她身边的是天鹫大师。” 风鹤之死,来得异常突然,关文连凶手的影子都没看到。 “天鹫大师也在这里,我想,很快大家就能坐在一起研讨这件事了。关文,我务必要警告你,别耍花样,也别骗我,如果不是我拦着,此刻你已经是唐光的刀下之鬼。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你自己不珍惜,我也帮不了你——”巴桑疲倦地笑起来,但随即向门口转头大喝,“谁在那里?唐光,是你吗?” 地窖的门虚掩着,门外寂寂无声。 巴桑右手一翻,袖筒里藏着的窄细藏刀便滑落到掌心里。同时,他的身体紧绷如弓,仿佛一旦发现目标,就能流星般急速射出去。 关文知道,扎什伦布寺里的僧人九成以上都身怀武功,而巴桑则是年轻一代里实力最强的。 过了几分钟,门外依旧无声,巴桑便收了刀,又恢复了疲惫不堪的模样。 “巴桑,你太紧张了。”关文叹息。 “我能不紧张吗?此时此刻,不知有多少人觊觎着大宝藏。从前我甚至怀疑你也是夺宝者之一,但现在看清了,你果然手无缚鸡之力的画家。现在,我带你去见天鹫大师,时间紧迫,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巴桑三下两下解开关文,半拖半架着他,出了这间地窖。 地窖门外,是一条阴暗潮湿的长廊。长廊顶上,隔十几步就嵌着一只白炽灯泡,但半数以上已经坏掉。关文隐约听到发电机的噪声,可知这个巨大的地窖下有着单独可控的电力系统。 在地窖中转折了两次后,巴桑拖着关文进了另外一间。 木柱上,天鹫大师也被结结实实地绑着,侧面的墙下,则是装着唐卡碎片的三个银桶。这里很明显是一间行刑室,左右两侧墙上挂着铁索、皮鞭、铁钩等等古老的刑具,地上到处都是干涸了的紫黑色血迹。 “你怎么在这里?”天鹫大师一见到关文,便大声喝问。 关文知道对方肯定误会自己,就像最初自己误会对方割断了风鹤的喉咙一样。 “大师,不要胡乱猜疑了,一切都是金蝉子在背后操纵者。是他杀了风鹤,然后在暗巷里迷翻你,让人送到这里来。那些**,混合了尼泊尔七夜曼陀罗种子、锡金蛇眼苦茶、帕米尔高原杀人蝙蝠血,普通人能抵抗一样,却抵抗不了三样。我还可以告诉你们,拉萨那边所有人都中了迷香,包括赤焰尊者、大人物、五国十二寺的智者、你的朋友高翔等人全都倒下了。所以,这件事大局已定,你、关文加上宝铃小姐三个人老老实实把须弥芥子室的位置找出来,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你们的生死,就在我的指缝之间掌握着……” 巴桑的语气有些急躁,语速极快地把这些内幕全都倒了出来,每说一句,天鹫大师的眉毛都会剧烈地颤抖一次,仿佛那些话是一把接一把铁锤,狠狠地敲在他的胸口上。 “金蝉子?就是青龙会门下近年来蹿升最快的新门徒金蝉子?”天鹫大师悚然问。 巴桑点点头:“没错。” 天鹫大师双臂一振,猛烈地挣扎了几下,但绑住他的牛筋绳韧性极强,根本没人能挣得开。 “我要杀了他!放开我,我要杀了他!”天鹫大师嘶声狂吼。 “杀谁?杀金蝉子吗?你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怎么杀?”巴桑幽幽地笑起来。 天鹫大师徒然地长叹,放弃了挣扎。 第三十六章 蜀中唐门八虎神将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唐光推着宝铃进来,阴阳怪气地笑着:“天鹫大师,我知道你一定是记恨着发生在尼泊尔加德满都城东索拉洪旺村的灭门案,据说你跟金蝉子也是老熟人了,同样的案子已经发生过三起,遭难的都是你的朋友。不过我也挺佩服你的,金蝉子逼你逼得这么紧,你还是拼命保护着这三桶唐卡碎片。可是我不明白,这些碎片究竟有什么用?难道你真的相信,碎片能够拼成从前的唐卡,能起到镇魔的作用吗?” 宝铃的脸上留着泪痕,头发也披散开,下巴一侧也出现了两道明显的血痕。当她看见关文时,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悲哀,很明显已经万念俱灰。 “你是谁?”天鹫大师咬着牙问。 “我是唐光。”唐光笑起来。 天鹫大师思索了片刻,忽然猛省:“唐光?你来自中国大陆西南边陲那个神秘门派,对吗?” 唐光收敛了笑容,把腰杆挺得笔直,点头回答:“没错,我是来自蜀中唐门的。” 天鹫大师倒吸了一口凉气:“唐光……蜀中唐门……你是‘唐门八虎神将’里的唐光?” 唐光又点点头,眼中闪烁着残忍的笑意:“没错,我就是蜀中唐门‘光宗耀祖、斩尽杀绝’八虎神将里的唐光。” 此刻,他不再是之前猥猥琐琐、阴阳怪气的中年男人,仿佛因为那个名字,他已经获得了不可估量的巨大力量,把整个人的气势、气质全都改变,瞬间化为气吞山河、龙盘虎踞的大将军。 天鹫大师不再说话,连叹三声。 “天鹫大师,金蝉子说过,只要你们说出须弥芥子室的秘密,就能活命。当然,他希望经过这一劫,你能迷途知返,带着五国十二寺的智者离开藏地,不要再跟青龙会作对。青龙见首不见尾,力量之强,连美国五角大楼都刮目相看。你一个小小的尼泊尔智者,对抗青龙会,不是螳臂当车吗?”唐光把宝铃向前一推,眉目之间,傲慢自负之至。 关文扶住宝铃,感觉她的身子颤抖如风中之烛。 “三天时间,我要看到结果,相信三位会全力以赴的。”巴桑说完,慢慢地退出去。 唐光走过去,替天鹫大师解绑,又附在对方耳边,狰狞低语:“如果你没把唐卡碎片带到西藏来,这里就不会出事。现在,你后悔也晚了,想想你那些朋友们吧——印度北方邦梦语别墅的海哲伦一家,死于火海;中央邦果多奇牙寨的买差一家,死于火海;尼泊尔索拉洪旺村的土仙京一家,死于火海。知道吗?所有人不是烧死的,而是像风鹤那样,先被割喉,后来才烧成火炭。他们曾经苦苦哀求过我,他们都发誓不再帮你匿藏那些银桶,他们甚至把家里所有的金钱和女人都双手奉献出来,求我饶他们一命……嘿嘿,那些都没用,蜀中唐门八虎神将一生下来就是刽子手,只对杀人感兴趣……” 天鹫大师双臂一振,狂吼一声:“我要杀了你——” 很可惜,他刚刚扑上去,就被唐光反手一推,仰面摔倒。 “忘记告诉你了,金蝉子的**非常厉害,一旦被迷倒,至少有一个月的时间武功全失。所以说,现在你跟他俩一样,都是不能打、不能拼的废人。好了,不耽误你们研究问题了,再见,再见……” 唐光一边说,一边向后退,一边伸着鲜红的舌头舔着自己的嘴唇,向着宝铃邪恶地狞笑着。 到了门口转身之际,他冷笑着自言自语:“这么漂亮的女人,杀来烤着吃,一定很有趣。” 门关上,宝铃的泪无声地流下来。 “你没事吧?”关文替她竖起衣领。 宝铃抖得更厉害,颤声说:“如果……非得有一死,你就先杀了我,我也不愿落在那个人手里。我刚刚看见……他在另外一个地方,用小刀从死人身上割肉烤着吃……我情愿死在一个正常人手上,也不能被他杀了吃……” 关文张开手臂,宝铃立刻扑进他的怀里。这时候,一个温暖的拥抱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你是怎么被他们掳来的?高翔呢?”关文问。 “我不知道,风鹤被杀后,我和高翔、老刀、赤赞离开大院,想要找家宾馆住下。经过一条暗巷时,忽然闻到空气中有一种奇特的花香,然后就昏倒了。醒来时,我已经在刚刚那怪人的控制下,没有见到其他人。”宝铃回答。 “曼陀罗那种植物从种子、根茎到花瓣、气味都是**,以它为基础,跟其它**调和,再强的人……也抵挡不住,这一次……真的是在劫难逃了……”天鹫大师吃力地爬起来,语气颓丧,再也没了昔日的傲慢。 他走到门边,反复推拉那扇黑黝黝的铁门,铁门却纹丝不动。 “我们死定了。”他说,“落在青龙会手里,不会有好结果的。” “可是,我们根本没有得罪过他们,也不清楚唐卡的秘密啊?我只是一个到扎什伦布寺来寻梦的人,与世无争,与人无关……”宝铃抽泣起来。 “他们要的是扎什伦布寺、唐卡、尼色日山的秘密,秘密没有被揭示之前,我们都不会死。可糟糕的是,我们并不知道那秘密到底是什么——大师,你是智慧超群的智者,能不能告诉我们,这些唐卡碎片里究竟藏着什么?”关文仍然镇定,因为“秘密”是他们罹难的主因,也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诀窍。任何时候,巴桑和唐光都会投鼠忌器,不会在获得秘密之前杀人。 天鹫大师走到银桶前面,抄起一把碎片,高高举起,然后张开五指,任由碎片飘飘洒洒落下。 “我一直坚信,除魔的关键线索就藏在这些碎片中。外界误传,我珍藏这些碎片是为了攫取大宝藏、独占藏传佛教永生的秘密,各种版本的谣言满天乱飞,无论黑道白道,都给我扣上了‘自私自利、贪得无厌’的帽子。可他们都错了,多年以来,我孜孜不倦追求的就是解开唐卡碎片的秘密,由此将‘除魔’的大业进行到底。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以为,盛唐时代的一王两公主已经将罗刹魔女镇住,从此喜马拉雅山脉南北的人类将会高枕无忧。实际上,‘镇魔’是不得已而为之,一王两公主的目标是‘除魔’。只是,以他们的实力仅仅能够将魔女镇压于地底,而不能彻底消灭。” 这一点,关文绝对相信。 在拉萨,他跟随程大师进入地下时,已经领悟到昔日一王两公主的无奈。镇魔,等同于饮鸩止渴;除魔,才是一劳永逸的良策。人类进步的同时,隐藏于九幽之下的“魔”也在进化,非但“除魔”变得越发困难,连“镇魔”的现况,也无法维持下去。 “原来,所有人都误解你了。”关文说。 “我的原名为坎那多波尔轮,我们坎那家族是尼泊尔加德满都的大姓之一,在加德满都城东拥有数不尽的房屋和良田。从坎那家族的第二十五代祖先起,族人遭受了来历不明的邪恶诅咒,人丁渐渐稀少,由数万人的大家族锐减为仅有数百人的样子,每一代都有半数以上的人沾染恶疾,死状惨烈无比。于是,二十九代家族长老坎那哈比乌赶赴珠穆朗玛峰绝顶祭天,祈求上天给予坎那家族一条生路。就是那里,他获得了上天的启示,只要族中派出每一代最聪明的男丁将毕生精力献给‘除魔’大业,坎那家族就会平安无虞地发展壮大下去。于是,坎那家族的命运与‘除魔’紧密地纠缠在一起,因为我们都知道,早一天完成‘除魔’大业,坎那家族的厄运就会消除。”天鹫大师抄起两大把碎片,双臂一振,向上抛开,状如天女散花一般。 “现在,一切都完了。”他说,“我无法拼接这些碎片,连‘除魔’的第一步都进行不下去。而且,你也听唐光说过了,为了保护这些碎片,我的朋友们连遭灭门。我对不起他们,不该把坎那家族的不祥之气带给他们……” 忽然,宝铃止住哭泣,怔怔地望着天鹫大师的背影。 “怎么了?”关文低声问。 “那样的情景也出现在我梦里……打破是为了重建……打破是为了重建……打破是因为我们走在一条错误的路上,只有从头来过……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她一把推开关文,飞奔向前,俯下身子,双手直直地插入一只银桶中。稍待片刻,她抄起一捧碎片,看也不看,径直抛向空中。 “你在干什么?”天鹫大师怒喝。 过去,他将唐卡碎片视为珍宝,外人碰一下都会令他震怒。 宝铃似乎并未听见近在咫尺间的喝问,双手二次抄起碎片,捧到眼前,怔怔地盯着看。之后,她把自己的脸埋在那些碎片里,一动不动,静静地保持了几分钟。 关文凝视宝铃的背影,心头有所触动,头脑中浮现出许多奇奇怪怪的画面。他觉得,自己正在推开一扇面向这堆唐卡碎片的秘密之门,只要持续地钻研下去,就会有所领悟。 “是什么呢?到底是什么呢?”他双手按住太阳穴,下意识地挤压,仿佛这样就能够将那些奇怪 想法挤压出来。 慢慢的,宝铃发出一阵呜呜咽咽的鼻音,像是无知婴儿的哭泣,又像是几世修行者的悲号。再后来,鼻音转为深沉的哼唱,音调古朴曲折,并非关文熟知的现代乐曲。 突然间,宝铃叫喊起来:“打破,我们将一切打破……”她抓起更多碎片抛向空中,漫无目的,几近疯癫。 “住手!”天鹫大师再喝。 关文抢上前,拦在天鹫大师与宝铃之间,低声告诫:“别再出声,她一定是有所发现。” 天鹫大师满脸疑惑:“什么?” 关文立刻捂住天鹫大师的嘴,两个人一起望着宝铃。 “师父,我懂了,打破是为了重建,把以前的结论全都推倒。所有人说的都是错的,他们一开始就错了,不能闭关自守,守是守不住的,生死存亡之际,只能采用非常规的处理方式。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宝铃气喘吁吁地叫着,猛地将银桶推倒。 接着,她把第二只、第三只银桶连续推倒,手舞足蹈,看上去狂喜之至。 又过了一阵,宝铃累了,停止舞蹈,双手捂着脸,面壁而立。 现在,碎片铺了一地,如一场暗夜里的快雪。 天鹫大师的脸已经扭曲变形,显然正在极力压抑着满心的不满与愤怒。 “宝铃。”关文走到宝铃身后,低声呼唤。 “我累了。”宝铃的身子摇摇欲倒。 关文伸开手,环抱着宝铃的肩:“对,你累了,躺下来休息一阵吧。” 关文把自己的外套铺在地上,要宝铃躺下,然后自己坐在她旁边,让她枕着自己的腿。 “睡一阵,你会感觉好受些。”他说。 “现在的我,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梦,哪些是现实……我太累了,我想家了……”宝铃说。 “结束了这里的事,我会送你回香港。”关文安慰她。 宝铃猛然睁开眼,目如朗星,灼灼地看着关文:“不是香港的家,而是在……”接下来,她用另外一种语言说了几句话,那应该是代表一个地名。 天鹫大师骤然叫起来:“什么?你在说什么?你怎么知道那地方?” 宝铃再次用同样的语言重复,这次关文大致分辨出来,她说的尼泊尔语,并且那地名与加德满都有关。 天鹫大师额头上冒出了大颗的冷汗,一步跨过来,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宝铃的脸,用尼泊尔语连续发问,语气焦灼而恐慌。 宝铃一一回答着天鹫大师的问题,语气冷静,有条不紊。 突然间,天鹫大师屈膝跪倒,向宝铃连连磕头。 “她是……她竟然是……她竟然是坎那家族的……”天鹫大师语无伦次,连续三次都没能把一句话说完整。 “大师,不要激动,有话慢慢说。”关文低喝一声。 天鹫大师停止了叩拜,慢慢抬起头。此刻,他的额头因十几度与地面撞击而皮破血流,与沾染的尘土混合在一起,整张脸已经狼藉一片。 “她就是坎那家族第三十三代智者,从小拜在锡金国大智天轮王门下带发修行的朝歌公主。”天鹫大师颓然地、辛酸地但又欣喜地说。 第三十七章 九日魔蚕蛊 “怎么会这样?”关文吃惊地问。 “朝歌公主是历史上最接近完成‘除魔’大业的人,可是她在一次进入喜马拉雅山脉深处寻求顿悟之所时消失,再没有回来。刚才,她说的那地方,就是公主居住的加德满都以东一百公里外的夏日之宫。”天鹫大师解释,“我问的几个问题,都是与夏日之宫、朝歌公主有关的,除了当事人,谁都无法回答。” 宝铃依旧躺着,但眼睛里的光芒消失,微微闭着眼,仿佛马上就要睡去。 “宝铃,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夏日之宫的事?”关文问。 宝铃沉沉地答应了一声,呢哝回答:“那是……我梦里发生的……事,不要问了,让我睡,让我……睡……” 她的眼睛缓缓闭上,几秒钟后就进入了梦想。 “大师,起来说话吧,我猜其中一定有着某种误会。宝铃小姐自称是有着前世记忆的人,那些记忆常常通过梦的形式委婉表达出来。等她醒来,我们再慢慢地问清楚。”关文说。 天鹫大师起身,低头看着满地的狼藉碎片,心痛之情,溢于言表。拼合唐卡是他一生的追寻,但现在他的梦想大概已经破碎无望了。 “她的体内被人下了蛊。” 这句话将关文满脑子的倦意惊得烟消云散。 天鹫大师慢慢走过来,俯下身,握住宝铃的左手,小心地将她的衣袖向上褪了半尺,露出完整的小臂。 宝铃的皮肤很白,所以,出现在她肘部向下一寸位置的一个诡异的虫体显得异常清晰。 “九日魔蚕蛊。”天鹫大师压低了声音说。 虫体是隐藏在皮肤之下的,两寸长,半寸宽,形状如一只狭长的鞋底,周身密密麻麻地长满了半寸长的触须。 “等到虫体吸饱了中蛊者的鲜血,背上的九个太阳轮就会变为赤红色,那就是虫体成熟、自动分蘖之时。我亲眼见过,被九日魔蚕蛊控制的人,自身也变成了一只杀人的蚕,六亲不认,势如疯魔。我刚才看到她疯狂地抛撒碎片,已经有了预感。这种蛊是蜀中唐门研制出来的,一定是唐光,一定是唐光……”天鹫大师神情悲愤,一定是再次想起了惨痛的往事。 虫体背部果然有着九个隐隐约约的淡色圆圈,当它缓慢蠕动时,所有圆圈被不断地拉长、挤扁,如同九只正在“挤眉弄眼”的诡异怪目。 “怎么才能消灭这东西?”关文问。 “我只知道一种方法可解,那就是虫体转移,给它找到新的宿主,用另外一个人的命救她。”天鹫大师回答。 “那好,帮帮我,把那东西转移到我身上,给宝铃解蛊。”关文毫不犹豫地做了决定。 “你得想好,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天鹫大师目光中有了明显的钦佩之色,但仍然郑重地劝诫,“关文,你用自己的命换宝铃的命,有意义吗?年轻男女之间的爱慕,真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诚然,关文也不是圣人,做不到“无私奉献”四个字,可以无偿为任何人献出生命。但是,他爱宝铃,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诚挚之爱,无关青春荷尔蒙,无关外貌容颜。他必须得让宝铃活下去,让自己爱着的人逃离黑暗,重回光明。 “她活着,我也会活着;她死,我也会死。”他微笑着告诉天鹫大师,“动手吧。” 在天鹫大师的安排下,关文把自己的右臂与宝铃的左臂紧贴在一起。他感觉到,对方的手臂皮肤忽而滚烫,忽而冰冷。 “准备好了吗?”天鹫大师问。 关文点点头,深情凝视着宝铃的眼睛。 天鹫大师拔出小刀,在两条小臂中间横向一切,顿时两人的手臂鲜血喷溅,交融在一起。本来潜伏于宝铃臂上的虫体,迅速向前蠕动,由伤口爬出,爬入关文的伤口中。那个转换过程非常快,大约只持续了十几秒钟。在虫体变换位置的时候,关文只看到阴影蠕动,却看不见虫体自身。 蛊,是云贵川一带最神秘的异术,除了操控蛊虫的炼蛊师们,外界很少有人能了解其中内幕,更何况关文并非江湖中人。 他俯视着自己的小臂,那虫体已经牢牢地停留在臂骨中段,像一个清洗过的巨大纹身,狰狞丑恶,深不可测。 “我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关文轻轻地问。 他得不到天鹫大师的回答,再抬起头,才发现天鹫大师正满脸苦笑地凝视着手中的小刀。 刀尖上还在滴血,雪亮的刀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地、顽固地蠕动着,由刀身至刀柄,再到天鹫大师握刀的右手,一直钻入他的身体里去。 “大师,有什么不对劲吗?”关文吃了一惊。 “另一种蛊……已经进入了我的身体,我太大意了,这次真的在劫难逃了……”天鹫大师怆然回答。 “可是,那虫体明明已经进入了我的手臂,不是吗?”关文惊诧莫名。 “蜀中唐门的蛊深不可测——”当啷一声,小刀落地,天鹫大师黯然地捂住脸。 “那是一种什么蛊?”关文问。 “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蛊,它已经在瞬间进入了我的内脏。这一次,我大概不能活着走出藏地了。”天鹫大师巡视着满地碎片,满脸都是抹不去的不甘心。 “人总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关文淡淡地说。 臂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滴血,而他也已经视死如归,无所畏惧,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嘿嘿……”铁门外响起了唐光的奸笑声。 他由铁门上方的铁栅窗口中露出头,远远地盯着天鹫大师,不无得意又不无遗憾地频频咂嘴:“这道埋伏本来不是为你准备的,而是为了另外一个人,嘿嘿嘿嘿……我本打算,挖下这个陷阱,就能干掉天堂组织派来的精英。天堂跟青龙会是完全对立的,这么多年,天堂一直雇佣赏金猎人追杀青龙会的大小头目,并且屡屡得手。有情报显示,天堂组织的人已经到了日喀则,目标就是我和金蝉子。天鹫大师,你中的蛊跟关文完全不同,那是一种由七步断肠草、野山蜂、冰毒、金字塔黑甲虫共同组成的霸道猛蛊,药性发作后,蛊虫将以最快速度进入你的心脏,啮噬内部脏器……” 此刻,天鹫大师的脸已经变成了烟灰色,那些钻入他身体的无形无影的东西正在起作用,像一张看不见的网,网住了他的生命。 “现在,你可以跟朋友们去阴间相聚了,记住这种蛊的名字——‘地火流光’。头为天,脚为地,从地底涌出的火,将会把人烧成灰烬。等死吧!”唐光大笑着离去。 天鹫大师万念俱灰,但又无计可施,只能听任唐光冷嘲热讽。 良久,所有悲愤感慨化为三个字:“我错了。” 宝铃在关文腿上睡了很久,大多时候,她睡得并不安稳,嘴唇抽搐,眉头微皱,仿佛又一次沉浸在噩梦里。其实,有着那么多噩梦的人,睡一个安安稳稳的好觉已经成了极其奢侈的事。 关文一直都在心痛,但同时又深深后悔,在这种狭路相逢的时刻,能够救命的不是画笔,而是武功。曾几何时,他为自己能不为外界干扰潜心学画而骄傲不已。那时候的他,藐视红尘俗世里的金钱权贵、豪宅名车,固执地追求着精神上的最高境界,仿佛将这一生奉献给画画事业,就是最伟大、最美妙的。 反观自己,那种追求,何尝不是一个错误的梦? 人活着,首先要自己活得好,爱的人活得好,爱自己的人活得好。在此基础之上,才能为社会、为人类做奉献,才能兼济天下。倘若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 他悠长地叹了口气,算是对自己半生的总结。半生,留下的只有无尽的落寞与惆怅。 “我们会死在这里吗?”宝铃闭着眼问。 “你醒了?”关文垂下头问。 宝铃的睫毛颤了颤,两颗泪珠从眼角无声地滑落。 泪珠带着一种令关文心痛的力量,他伸出手,小心地要接住那珍珠般晶莹的泪珠,但指尖方一触到它们,泪珠便悄然碎了。 “我梦见风鹤,那割喉的一刀,要了她的命,也毁了她脑子里的识藏。我想,如果同样的一刀袭来,我的噩梦也就结束了。反过来看,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从前,我被翻来覆去的噩梦折磨着,真的想爬到最高的楼上,纵身一跃,毁了那些梦,在轮回里从头开始……” 泪珠越涌越多,滑落到关文膝盖上,带着森森凉意。 “那时,我做不到;现在,我逃不掉。这就是命运,谁都摆脱不了上帝之手的红尘捉弄,他在高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们只能……被动接受这结果。关文,我的梦醒了,在临死之前,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求你把所有的梦画出来,把那些**裸、血淋淋的事画出来……我已经没什么好怕的,既然没有退路,就睁开眼看着那些噩梦……” 说到这里,宝铃真的睁开眼,定定地看着关文。 “好。”关文仅回答了一个字,所有复杂情感,尽在其中。 他们深深地对视着,完全忘记了在满地碎片中焦躁地踱来踱去的天鹫大师。天地之间,对方,以及对方瞳孔上映出的自己,就是整个世界。 第三十八章 噩梦与识藏相交织 这一次,宝铃的声音非常冷静,讲述极具条理性,完全没有了紧张与恐惧,仿佛只是握着惊堂木的说书人在推演着别人的故事。 “我无数次到扎什伦布寺来,就是为了寻找梦中的人、地、物。第一次看到尼色日山和依山而建的寺院时,我既欣喜又惶恐,因为它们跟我梦中所见一模一样——当然,我是依着梦寻找地点,在初次梦到那山和寺的时侯还在婴儿期,绝非日有所思才夜有所梦……” “我找见了那个废弃百年的断头崖,其实现在它只是一个普通的断崖,非但道路崩坏,崖顶也光秃秃一片,毫无梦中痕迹。在所有的梦里,最恐怖的一个就发生在这里,我已经对你讲过了,一个至亲至近的人被一群禽兽绑在柱子上,千刀凌迟,生不如死。在这个梦的结局部分,我就是那个险些遭到禽兽侮辱的女子,当那人狰狞笑着向我走来,我拼命挣扎,拼命向后缩,突然间就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在一片温暖的黑暗中,我被动荡的水包裹着,伸手触摸,四周全都是柔软的墙壁……” “你或许已经猜到了,我彼时是在一个母体之中。人类种族众多,可孕育婴儿的母体却是一模一样的,柔软、安静、祥和、温暖,再焦躁狂怒的心,都能平静下来。我在巨大的惊惧之后获得了安抚,沉沉地睡了一觉又一觉,如果置身于快乐天堂之内。母体,是最能给人安全感的地方,在这种温暖而闲适的背景中,我几乎忘记了自己曾经遭受的厄运,也忘记了自己从前那个朝歌公主的身份,只想永远地沉睡过去……” “其实,在断头崖与母体的环境更迭之间,我还有段黑白默片电影般的经历,周围的一切只能看到,却听不到——我身处于一望无垠的人海之中,所有人纵横交错、毫无秩序地行走着,每个人都不出声,全都直瞪前方,机械地前进。我分辨不出方向,索性站着,一动不动。或许正是‘不动’的原因,我才能由断头崖进入母体,并且婴儿时期的我具有了听力之后,再次听到了熟悉的钟鼓声、诵经声……” 在这里,关文虽然没有惊讶地出声打断宝铃,但已经下意识地连连倒吸凉气,因为按照宝铃的叙述,她由断头崖消失,二次出现在母体中——这个母体亦是在断头崖附近,才会感觉钟鼓声、诵经声是熟悉的。 天鹫大师没有关文那么好的脾气,压抑不住焦躁,单刀直入地问:“你的意思,你是降生在断头崖附近的?” 宝铃没有即刻回答,而是皱着眉思索了一阵,慢慢回答:“大师,你是修行者中的大智者,一定明白,地球上任何一个宗教、任何一处寺庙,其诵读的经书版本、晨钟暮鼓的敲击频率甚至空气中飘浮的风声、喧哗声、鸟鸣声都不会轻易改变。某些好的习惯,会几百年、几千年地保留下来,形成该寺庙固有的传统。是这样吧?” 天鹫大师立即回答:“那是当然,在佛教典籍中,把这些与寺庙息息相关、不能剥离的声音称之为‘天籁’。你还没有回答我,难道你消失之处与重现之处是同一地点吗?” 宝铃点点头,又摇摇头。 天鹫大师在自己大腿上狠拍了一掌:“哎呀,快点回答我,别打哑谜了!” 宝铃回答:“我只是说,婴儿时期的我感受到母体所处的位置,就在扎什伦布寺内。可是,我是在香港的孤儿院长大的,从降生至三岁前,我的记忆一片空白。引起这种空白的,是一幅很著名的唐卡。” 这次,连关文也忍不住:“唐卡?为什么是唐卡?” 宝铃苦笑:“对呀,我知道这些话就算说出来,你们也不一定相信,可是……我在母体中的时候,拥有与成年人同样的听力与思维能力。有一次,我醒着,忽然听见有人说——‘镇魔图已经偷回来了,明天一早,我再把它还回去’……” 天鹫大师骇然出声:“什么?什么镇魔图?” 宝铃摇头:“你问我,我也回答不出。现在我只是个讲述者。而且,我的记忆在这里发生了极大的转折。在很遥远的地方,有个女人在呼唤我的名字——” “是哪个名字?是从前的名字‘朝歌’?对吗?”关文自问自答。 宝铃点头:“没错,她一遍一遍叫着我的名字,声音妩媚妖娆。她要我到她身边去,并且在遥远的地方向我招手。我看不清她,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最先,我没有任何警惕心,曾经冒然答应了一声,但就在那一瞬间,她的手突破了空间界限,一下子伸到了我面前,尖锐的指甲像五把小刀,险些就刺中了我的心脏。我感受到了危险,心惊胆战地闭嘴,不敢发出任何动静。我不敢再睡,总是处于半睡半醒之间,小心地分散心思,不敢再向远处看。我的记忆从这里断开,再次有了记忆的时候,已经是在香港的孤儿院里,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关文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故意笑笑,分散宝铃的愁思:“这故事真够离奇的,你带着前世记忆来到这一轮回,没想到即使是在母体中,也会遭到诱惑追杀。不知道你失忆的那段时间里又发生了什么,竟然导致父母双双离去?” 这些回忆是极度痛苦的,关文听宝铃如此吃力地叙述,心中很是不忍。 “为什么不问我抛撒碎片的原因?”宝铃率先转换话题。 “为什么?”关文问。 “因为我忽然想通了,毁灭唐卡的人正是绘制唐卡的人,他的真正目的是告诉后辈,‘镇魔’是完全错误的行动。如果保留真正的唐卡,就会对后辈们造成误导,以为魔女已经被永久镇压,自此可以高枕无忧。” 宝铃的这些话,与关文的思路完全一致,使他大感欣慰。 “那么,镇魔图呢?为什么有人千辛万苦把那东西保留下来?”天鹫大师不服。 关文一笑:“大师,绘画艺术界有这么一条潜规则,如果有人认出了赝品,只要不牵扯到自己的利益,就一定不要点破,因为那样会砸了同行的饭碗。罗布林卡遗物发掘过程中,西藏镇魔图的出现是一件轰动西藏的大事,在一大片歌功颂德的赞美声中,偶尔有人提出疑议,瞬间就会被湮没在喝彩声中。” 天鹫大师黯然长叹:“我拥有的这些呢?费了那么多精力,又搭上好几个朋友的性命,如果到头来,它们也是假的,我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他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满脸都是追悔不及的表情。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看到了自己的未来,知道自己濒临死亡结局,过往今生,全都变得豁达起来。 其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这样的,死到临头,才知道后悔。当他率领五国十二寺的智者们问难于扎什伦布寺时,是何等豪侠风光,何等英雄气概?只过了几天,便急转直下,做了他人的阶下囚、盘中餐。 “我能够拼合它们。”宝铃说,“在某些段梦境段落里,我曾经亲眼看见过西藏镇魔图。大师,这些碎片当然都是真的,但是拼合的关键,并不在于碎片的边界形状,而是将其重新塑造为一种立体形状。我们要做的,就是把碎片拼成一个立体的魔女,恢复唐卡的本来模样——” “真的可以吗?”天鹫大师眼中又有希望之光闪闪烁烁,“你——我不知该怎么称呼你,是叫你朝歌公主呢?还是——” “叫我宝铃就可以了。”宝铃的精神已经恢复,刚才苍白惨淡的脸也逐渐有了血色。 “宝铃小姐,我踏遍喜马拉雅山脉南北几十年,为的就是把唐卡的碎片复原。按照家族里历代尊长的遗嘱解释,得到完整的唐卡,就能进入大宝藏的埋藏地,找到除魔卫道、佛法永生的光明之门。我们还等什么,直接动手拼图吧?”天鹫大师一边说,一边蹲下来,双手划拉碎片,把它们重新放回银桶里。 关文一直都没有开口,此时忽然举手,制止天鹫大师:“大师,不必辛苦了。” 天鹫大师诧异地拧着眉头:“怎么?” 关文倒背着手,踏着那些弥足珍贵的碎片向前走,仿佛一名胸襟广阔的诗人行走于秋天的落叶广场之上。 “不要乱踩,这些……这些很重要的。”天鹫大师忍不住出声提醒。 关文摇头:“它们已经不重要了。大师,碎片的存在,只不过是给后人设立了一个醒目的警示标,告诫后人一王二公主所犯下的错误。现在,它的目标已经达到,再保留它们,岂不是画蛇添足。我可以保证,完成了这里的事,我随时都能画出拼合后的西藏镇魔图,但现在——我们身陷险境,就算有所领悟,也会被别人拿走,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天鹫大师半信半疑,各握着一把碎片,怔怔地站在银桶边。 “我们三个,都是分分钟就要送命的人,最重要的,是把握住唯一的筹码跟对方谈判。大师,先忘掉九日魔蚕蛊和地火流光吧,我相信咱们一定有机会扭转败局。”关文坚定地说。 投鼠忌器与杀人灭口之间,有着微妙的平衡,其实稍有江湖经验的人都能看清楚这场博弈的结果。巴桑、唐光要的是唐卡的秘密,一旦如愿,关文、宝铃、天鹫大师就成了三个无用的累赘。 看穿了唐卡碎片的本质之后,关文觉得自己的头脑中突然打开了一扇豁亮的天窗,视线一下子从两年来日日穿堂入户的扎什伦布寺放大到整个尼色日山和喜马拉雅山脉南北的广阔天地。他甚至能看穿了围绕《西藏镇魔图》所发生的千年故事,体会到一王两公主当年“镇魔”的良苦用心与无奈之举。 现在,碎片并未拼合,但他能够在脑海中凭空勾勒罗刹魔女的体态形象,以及当年镇压魔女的诸多佛寺布列。千年来,镇魔诸寺的陆续崩坏,从表象上可以解释为由风吹日晒引起的风化,但从内里,则应该一针见效地敏锐察觉,那是地底的魔女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生死存亡,多事之秋啊——”他默默地叹息。 “我的那些噩梦不必再一一画出来了吧?”不知何时,宝铃走了过来。 关文在自己额角上轻轻一点:“它们都在这里了。” 两个人面对面站立,一动不动地凝视。 “让该听的人听,让该看的人看,让该领悟的人去领悟,这就是噩梦与伏藏存在的意义。你说呢?”关文睿智而自信地笑起来。 “那些事,存在你脑子里,我就放心了。天下之大,唯有你真正能理解那些东西。”宝铃回答。她不再悲伤,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 “我们一定要出去。”关文走向门口,拍打着铁门。 “到哪里去?”宝铃紧紧跟随。 “到噩梦开始的地方。”关文回答。 第三十九章 唯死亡方能顿悟 很快,巴桑的脸出现在铁门顶部那个狭小的窗户外。 他先扫了一眼室内满地的狼藉,然后才看着关文:“什么事?” “我想去尼色日山,你要的东西,都在那里。”关文温和地回答。他被巴桑劫持囚禁,但并不因此而恨对方。长期浸淫于画艺,已经将他的脾气磨砺得谦和隐忍,看淡来自外界的一切不公待遇。 “你确定能帮我找到想要的?”巴桑狐疑地看看宝铃,再把视线挪回到关文脸上。 “我不确定,但我知道‘刻舟求剑’的典故,你知道吗?”关文笑着反问。 巴桑一怔,摸着鼻尖,默然不语。 “好与坏、善与恶、宝藏与永生……围绕西藏镇魔图的一切故事都发生在尼色日山,那里就是渡江者遗失宝剑的地方。你要找那把剑,就得由遗失之地开始,而不是把我们关在这里闭门造车。巴桑,你被过多的欲望蒙蔽了双眼,快醒醒吧,做回原来的你。”关文平静地解释。 刻舟求剑的典故出自于《吕氏春秋?察今》,原文如下:楚人有涉江者,其剑自舟中坠于水。遽契其舟,曰:“是吾剑之所从坠。”舟止,从其所契者入水求之。舟已行矣,而剑不行,求剑若此,不亦惑乎? 这里距离尼色日山不远,与其闷在地底空想,不如身临其境,做进一步的探索。关文此刻所关注的,已经超越个人生死荣辱,镇魔、除魔是全人类的大事,跨越千年时空的重担,就压在他的肩膀上。 “巴桑,不要再犹豫了。”他说。 “天鹫大师,天鹫大师?”巴桑叫了两声,但后者一直站在银桶前面,不出声,也不转身。 “其实,天鹫大师、五国十二寺的智者们包括扎什伦布寺内的前辈们,已经将尼色日山上下搜索了个遍,最终结果,一无所得。哦是了,他们在尼色日山后山的僻静峡谷里唯一的发现,就是一幅藏在藤葛后面的古老壁画。关文,我必须得告诉你,去尼色日山是你们的最后一站,没有结果的话,你们就会面临最坏的结果,明白吗?”巴桑脸上的笑,僵直而生硬。 “你杀我?为此毁了那么多年的修行?”关文问。 巴桑摇头:“我不杀你,但唐光、金蝉子一定会杀你。他们为找到大宝藏做了很多事,如果一切成空,暴怒之下,必定会杀人泄愤。” “带我们去尼色日山吧,要想解决这件事,必须得去那里,没有第二条路。”关文极其诚恳地说。 “喂,别指望出了地窖就会有人来救你,不说出秘密,你们哪儿也去不了,嘿嘿嘿嘿……”唐光从暗处钻出来,阴阳怪气地坏笑着,用手里的榔头一下一下敲打着铁门,“你用这种话骗骗巴桑可以,别忘了,这里还有我呢!” “唐光,我在跟关文沟通,你先退下,别来打搅。”巴桑大声叱喝。 他与唐光是截然不同的两条道上的人,后者是纯粹的江湖杀手,把杀人越货当成了一种职业,并从中找到了极大的乐趣。而他,则是自小便投身于扎什伦布寺的修行者,有着藏传佛教修行者不可或缺的纯净灵性的慧根。 “什么沟通不沟通的,听我的,一遍刑具走下来,保管他们个个开口,有什么说什么。巴桑,念经打坐我不行,刑讯逼供你不行,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唐光立刻反驳,根本不服从巴桑的命令。 “刑讯逼供?真是太可笑了,我们要的根本不是口供,而是一个具体的解决办法。你拿三份口供给金蝉子有用吗?凭着口供就能把大宝藏找到?唐光,你是汉人,根本不了解藏传佛教博大精深的内涵。在无边际、无古今、无上下的佛法之海中,人的生死荣辱如微尘一粒,你用刑具能做到的事,所起的作用,亦不过是微尘一粒。”巴桑说。 唐光一时语塞,没有接上话。 “唐光,不管你从前在别的地方做过什么,但这里是藏地,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雪域高原纯净之地,任何不敬、不慎的言语,都会招来杀身之祸。好好想想吧,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触犯天威,横遭天谴,那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巴桑又说。 唐光的声音陡然提高:“我们蜀中唐门的人从来都不害怕天谴,我们活着的唯一目标,就是让别人活不好、活不下去!别说了,有本事就让他们吐出秘密,没本事就换我来,一个一个好好收拾他们。我就不相信,中了九日魔蚕蛊和地火流光的人,还能跟我斗?” 他对自己的下蛊之术相当自负,事实也是如此,江湖上的人一提到蜀中唐门,必定会联想到他们最擅长的暗器、毒药、蛊术。自古至今,不知有多少独步天下的英雄豪杰死于唐门的异术之下,埋骨于荒山野岭。 “嗯?什么味儿?哪里着火了?”巴桑猛地抽了抽鼻子。 那种纸张被烤焦的糊味来得极快,关文转身,便看到一股青烟从天鹫大师面前那个银桶中冒出来。 “大师,碎片着火了!”关文大叫。 天鹫大师双臂一举,另外两只桶也一起冒烟。然后,他转过身,微笑着望定关文。火光中,他脸上那种诡异的灰色正在缓慢褪去。 “喂,老家伙,你干什么?找死啊?”唐光在外面大力拍打铁门。 “大师,有话好说,别做错事!”巴桑也叫。 只过了半分钟,银桶中火蛇乱窜,剩在里面的碎片已经付之一炬,拼合唐卡已经再无希望。 “这副担子,以后就交给你了。”天鹫大师双手握在胸前,拇指指尖相对,其余八指,结成了一个奇怪的环形手印,“我必须要解决身体里的蛊虫,这是唯一的可行之策。生命在这里结束,正是死得其所。唐光的蛊虫正好给了我突破思维壁障的巨大力量,帮我加速燃烧生命,求得正果。只可惜,我没有余力救你了。” 门开了,巴桑和唐光并排着挤进来。其实,碎片只要烧掉一部分,剩余的那些也就失去了作用。他们进来不进来,没有多大意义。 关文向天鹫大师深深鞠躬:“我会竭尽全力。” 天鹫大师的手印蓦地散开,指尖发出铿铿锵锵的摩擦声,指缝里飞溅出密密麻麻的火 星。火星落地,立刻引燃碎片,遍地起火,把他围在中央。 巴桑无法向前,也看出了天鹫大师的必死之心。于是,他不再多说一个字,双掌合在胸前,嘴唇噏动,默念着往生咒语。 “他顿悟了,这是高僧大德修行者的必然归宿,一切疑惑不解、迷惘尘丝全都瞬间飞散——这是最快乐的时刻,抛下一切羁绊,飞向轮回的天堂。我在梦与梦的起承转合之间,最盼望的就是这种了无遗憾的顿悟,可是寻寻觅觅,终无结果……”宝铃站在关文身边,远远望着火焰中安详微笑的天鹫大师,联想自己的过往,不禁感慨万千。 “便宜了这老家伙,我还没来得及好好修理他,就……巴桑,都是你,拖拖拉拉犹豫不决,现在老家伙**了,看你怎么向金蝉子交代!”唐光舔着嘴唇,颇有遗憾地嘟哝着。 “关文——”天鹫大师在火光中大叫,“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 其实,不必天鹫大师提醒,关文已经敏锐地察觉到那些飘飞的碎片、灰烬正在形成一种逆时针漩涡。火光飘摇之际,把碎片的影子投射于地窖的四壁,朦朦胧胧,急速变化着。有时候,壁上的影子像奔马或流星,像蝴蝶或异鸟,像刀剑与战场;有时候,影子则像盘坐的修行者,像巍峨的殿宇,像藏地无处不在的风马旗。 天鹫大师忽然向前走去,踏入漩涡的中心。 灰烬绕着他飞行,越聚越多,逐渐将他罩住,把他变成了一个灰色的巨人。 “就是这个时候,我站在轮回的交汇点上,看到……看到那些事。你说得对,必须改变历史,必须有一个领导者把所有人的错误一肩承担下来,然后……给所有人指明另外一条道路,并且身先士卒,引领着他们向前。那就是你……那就是你……”天鹫大师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关文从未想过要扑上去救天鹫大师,因为他明白,修行者对自己的生命看得很淡,他们追寻的是自己的精神境界。为这种境界殉道,就是他们大无畏精神的最终体现。 “在那个地方,有人在等你,你必须加快脚步,到那里去——我在……等你,我……在等你……”天鹫大师的声音突然变了,由中年人的声音变得如同百岁老人一般,苍老迟滞,疲弱无力。 “看他的脸!”宝铃愕然低叫。 天鹫大师那张皮肤粗粝、肌肉紧绷的脸在刹那间松弛下来,眼睛里的光芒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皱纹,满眼绝望。接下来,天鹫大师的身子晃了晃,打了个趔趄,一跤坐倒,半身全在火里。 此刻的他,已经不是叱咤风云统帅五国十二寺智者挺进扎什伦布寺的天鹫大师,而是一个垂垂老去、苟延残喘的半死之身。 “大师,谁在等我?在哪里等我?”关文连问两句。 天鹫大师吃力地抬起头,无神的双目怔忡地向前望着,视线并未落在关文身上。 “等你……等你……”火苗引燃了天鹫大师的衣服、胡子、头发,焦糊味越来越浓,但他并未有丝毫的挣扎,仿佛已经化作了无痛觉、无知觉的泥塑木雕。 “茫茫雪域之巅,唯有一心向佛之人,才能固守本真,无私心杂念,无旁骛之忧,无畏惧之情,无暗昧之患。我已经在此守候了几生几世……看那灯,就要灭了……人死如灯灭,修行者从来都不怕死,怕的是无法完成佛法传承,使得光明之日永久沉沦于幽冥之海……雪域高原,是九天之下、九幽之上、三界内、五行间唯一净土。我曾发下血盆轮回之誓,有生之年,只要一息尚存,就绝不敢放弃除魔大业。如今,我的大限到了……到了……”那不是天鹫大师的声音,而是另外一个看不见的人,正通过他的身体和口舌发声。 对面的墙上,忽然出现了一个盘膝垂坐的影子。那影子枯瘦到极点,如纸板做的假人一般。 “是你在说话吗?你是谁?你是……前辈是谁?怎么称呼?”巴桑一直都在竖着耳朵全神贯注地倾听,等到影子出现,他向前跨出一步,双膝一软,长跪下去。 “斗转星移,世事难料。也许你来的时候,我已经走了。这是最遗憾的事,但谁都无能为力……光明与暧昧是交替出现的,此消彼长,永无完结之时。修行者的使命,就是消灭雪域所有的黑暗,天永晴,水永清,人心永远向善……这是最后的告别……”那声音仍然响着。 巴桑双臂前伸,行五体投地大礼,浑然不顾自己的脸已经埋在灰烬之中。 关文身不由己地向前踏步,接近火海的边缘。影子是留不住的,他有预感,天鹫大师一亡,影子必定了无痕迹。 “前辈,感谢您的启迪与指示,但我怎样才能到达您那里?”关文问。 尼色日山地域广阔,如果没有有效的提示,大海捞针般寻找大宝藏入口的话,只怕三五年内都不会有结果。 很可惜,影子只是陈述者,无法交谈,更无法给他答案。 “一切今日果,皆由他日聚……”说完最后一句话,天鹫大师头一垂,永远地去了。诚如关文所料,墙上的影子也随青烟而逝。 第四十章 赏金猎人顾倾城 火焰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才彻底熄灭,灰烬散落,满地狼藉。单纯的碎片燃烧支持不了那么久,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天鹫大师顿悟之后产生了某种巨大的能量,使这场临终之火蓬勃跃动。 “真是可惜,以天鹫大师的智慧,本来可以做很多大事。”巴桑看起来极其无奈,他阻止不了天鹫大师的**,从对方身上,前前后后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现在,化为灰烬的天鹫大师身体并未离散,而是保留着半卧的模样,躺在熏得焦黑的地上。 “人都死了,说那么多有什么用?”唐光走进灰烬里,轻佻地胡乱踢踏着。 “不要过去,对死者不敬,要遭报应的。”关文好意出声提醒。 “报应?哈哈……报应?”唐光嚣张地旋身飞踢,把一小堆灰烬踢飞到半空,“我从不相信报应,只相信——” 蓦地,天鹫大师留下的人形焦炭轰然散开,一道炫目之极的七彩长虹倏地飞起,冲向屋顶后向右转折,一起一伏,便缠上了唐光的身体。刹那间,唐光的身体竟然呈现出极其诡异的射线透视状态,头部、胸腔、腹腔、四肢的骨骼看得一清二楚,胸口心脏的跳动、肺部的收缩扩张也都活生生地落入其余三人的眼中。 “虹化……但这种虹化我从来都没见过……”巴桑喃喃低语,身体完全僵住。 “走开,滚开,滚开!”唐光的秉性凶悍之极,一回过神来,便从袖筒中拔出短刀,凌空挥舞,斩向彩虹。 那彩虹绕着他的身体飞旋了三周后,再由他前胸进入,由后心飞出,径直冲向门口,拖曳着耀眼的七彩尾巴,从昏暗的甬道里消失。 空气中的焦糊味淡了,多了一种野莲花的醉人清香。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唐光回过头,气急败坏地问。 “是虹化!天鹫大师功德圆满,虹化而去了。”巴桑轻轻说。 “什么虹化不虹化的?你不帮忙,就知道看我笑话!”唐光的面目越发狰狞起来。 从那道彩虹里,关文看到了天鹫大师的影子。彩虹的七种不同颜色,代表了他这半生的思想变化,由满腔热血追逐梦想的年轻修行者,到睿智博识胸怀广阔的尼泊尔第一智者,他一直都在为“除魔”的梦想而奋战。 彩虹冲出铁门之前,关文耳边又响起了天鹫大师的嘱托声:“那副担子,就交给你了。” “你从那影子身上知道了什么?”关文目光如炬,察觉到巴桑的异样。在他眼中,巴桑绝对不是坏人,只不过是被私欲迷住了心窍。一旦打开那个死结,巴桑仍是扎什伦布寺年轻一代中卓然不群的智者。 “没有。”巴桑矢口否认。 “你哭了。”关文叹气,“别忘了,我是能画出别人思想的画家,如果没有细致入微的洞察力,又怎么作画?” 巴桑转过头去,抬起衣袖擦拭眼睛。 关文微微喟叹:“真正的悲伤在你心里,就算不流泪,别人也能感觉到。如果你知道自己做错了,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巴桑低着头,怔忡地思索了一会儿,低声反问:“你以为,我还能回得了头吗?” 关文点头:“当然能,无论你走错多远,那道岸是岿然不动的,永远为你而存在。” 巴桑凄然一笑:“你不是我,才会说得如此轻松。算了,我带你去尼色日山吧,这件事总要有一个结果的。无论是好是坏,总要向前走。” “不行,不行,你们不能走。老家伙死了,唐卡碎片烧了,你们这边再出意外,金蝉子的计划就全完了。巴桑,这两个人必须得留在这里,等金蝉子到了,再作打算。”唐光的耳朵极灵,远远地听到了巴桑的决定。 巴桑没有应声,拉开铁门,向关文做了个“请”的手势。 关文立刻拉着宝铃的手,由那道门向外走。 唐光暴吼了一声,疯虎一般冲过来。就在铁门边,他的猛冲之势被巴桑挡住,两个人各自出刀,咫尺间连拼了十几刀,雪刃相格,发出清脆之极的叮叮当当声。 关文回头,惊见巴桑已经负伤倒地,左手捂着右颈,右手捂着左肋,鲜血从指缝里汩汩涌出。 “这里我说了算,现在你总该相信了吧?”唐光傲然地轻弹着刀刃,不屑一顾地斜睨着巴桑。 天鹫大师死,巴桑重伤,剩下的关文和宝铃手无缚鸡之力,这种局面,是唐光能够轻松掌控的。所以,他才会如此傲慢而轻蔑。 “放他们走……他们是除魔者,肩负着……维护藏地和平的重任,不要伤害他们……”巴桑一边说,一边嘴角淋漓滴血,样子狼狈之极。 “我自有分寸,我自有分寸……”唐光走到门口,盯着站在甬道里的两人,用最不屑的口吻问,“怎么?是自己乖乖走回来呢,还是我抓你们进来?” 甬道顶上的昏黄灯光只能照亮五步以内,再远一点,就变得黑乎乎一片了。 “不要怕。”关文握紧了宝铃的手。 “我不怕,那些噩梦散了,以后再也没有让我害怕的东西了。”宝铃微笑起来。 她的笑,像一朵绽开在暗夜里的绝美玫瑰,让关文的心深深迷醉,如沐春风。 “滚进来吧,啰啰嗦嗦的,现在老子要办的是正事,没工夫听你们谈情说爱——”唐光伸出手,抓向两个人的衣领。 以他的武功,对付关文和宝铃易如反掌,他甚至已经打定主意,要好好地折磨这两个年轻人,直到他们跪下来求饶为止。 一瞬间,空气中响起了利刃高速划过的声音。 “咻——”。 然后,唐光的双手就齐腕断掉了,手掌落地,鲜血狂喷。 “什么?是谁……是谁干的——”唐光举起双臂,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两颗眼珠惊骇怒凸,映着血泉般的腕部伤口。 “是我。”一个人从暗处飘飘然走来,手里拎着一条细长的银链,链子末端系着一把银色的月牙弯刀。她的笑与宝铃不同,充满了勃勃的生机与飒飒的英气,又如春光般明媚灿烂,仿佛斩断唐光双腕那件事不过是信手拈来,毫不费力。 那是五国十二寺智者中的冰神,关文曾见过她几次。唯有这一次,她已经摘掉了风帽,露出了本来面目。当她站在灯下时,两道剑眉浓黑如墨,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竟然是一个极标致的年轻美女。 “唐光,你一定还认得我吧?”她微笑着抖抖手腕,月牙弯刀上的血迹随即甩落。 “你是……你是……顾倾城!”唐光叫出声来。 “对,就是我。”她微笑着,左手拤着细腰,右臂一振一扭,月牙弯刀二次出击,插入了唐光的右侧肩窝,“别逼我第一时间杀人,我想大家可以就某些问题开诚布公地聊上几句,比如你们八虎神将每一位的杀人特点……还有藏身之地。当然,如果你愿意,天堂组织开出的赏金榜上还有很多我不太熟悉的青龙会高手,需要你一一指点,看看到哪里才能抄他们的窝,割他们的头……” 她右手振腕一拉,月牙弯刀撤回,在唐光肩窝里掏出一个扁平的血洞来,随即再次微笑:“看过所有死在八虎神将手底下的高手尸体以后,我总结出了一个很实用的道理,那就是永远不要在你们断气之前放松警惕。作为一名赏金猎人,我给自己定下了严格的规矩,无论敌人是谁,都要竭尽全力寻找对方弱点,然后在最有把握的时候一击必杀。” 唐光靠在铁门上,三处伤口的血很快就在他的脚底汇成了一个怵目惊心的血洼。 他气咻咻地狞笑着:“天下第一女赏金猎人……顾倾城……你跟蜀中唐门作对,很快就死到临头了……有命拿钱,没命花钱,是不是啊……唐门八虎神将心念相通,我一死……另外七个都会有感应,他们一定会替我报仇。我相信,他们绝不会一刀杀了你,而是一秒一秒地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后悔今天所做的事……” 顾倾城掏出手机,不断地调整角度,对着唐光拍了十几张照片,稍显遗憾地叹气:“地窖里的光线太差,照得有点模糊,不知道这样的照片传送到天堂组织那边,会不会影响我拿赏金——唐光,你刚刚说什么?八虎神将其他七位都会得到消息赶到藏地来?那可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那就省得我费心费力地满世界找他们了。天堂组织为八虎神将开出的赏金额度为四千万美金,八个人加起来,还不如金蝉子一个人的赏格高。他的赏格为五千万——但这也不是最高的,据我所知,青龙会几大头目的赏格全都过亿,把沉寂很久的全球赏金猎人排行榜前一百名高手都给惊动了。这一次,江湖上可能又要热闹一阵了,天堂组织本身实力就逆天一般强大,再用金钱的力量调动大批赏金猎人围攻青龙会,江湖大战的结果,一定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屠龙比赛……” 唐光的身体晃了晃,顺着铁门下滑,斜坐在地上,勉强用光秃秃的手腕撑住身体。 “别耍花样啊——作为赏金猎人,我只想将自己能够得到的利益最大化,如果你能出大于五百万美金的价格买自己的命,我会考虑放你一条活路。唐光,考虑一下,也不一定非得是钱,假如你肯用别的大秘密来交换,一切都好商量……”顾倾城说话的语气极多变化,如一名高明的心理医生,一边察言观色,一边变换话题,向对方展开强大的心理攻势。 “我又不是七八岁的孩子,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唐光桀桀怪笑着问。 “你当然不信,但为了活命,无论如何都得试一试,对吧?”顾倾城随即向关文、宝铃一指,“有证人在这里,你怕什么?” 她给关文的印象,如同浸在冰水里的绝世宝剑,犀利之极,冷艳之至,浑身潜藏着巨大的杀机。正因如此,她这样的女子只要见上一面,就会永记不忘。 第四十一章 解蛊 “证人?他们能顶什么用?”唐光嘶哑地反问。 顾倾城转过脸,背着唐光,向关文轻轻挤了挤眼睛。 “关先生、宝铃小姐,你们愿不愿意替唐光做个旁证?只要他说出有价值的大秘密,我顾倾城就必须饶过他,绝对不会第二次向他动手。”顾倾城说着,第二次挤了挤眼睛。 关文会意,立刻应声:“我们愿意作证。” 顾倾城的出现,让唐光一手掌控的死局破碎。她是关文的救命恩人,关文自然愿意按她的指令去做。 “有他们作证,我们两人谁都不食言,你看怎么样?你说出秘密,然后就可以远走高飞,不用担心任何报复行动。怎么样?”顾倾城向关文点点头,随即转头,继续向唐光施压。 “真能放过我?”唐光半信半疑,但顾倾城脸上的微笑,使他的警惕性下降。而且,在这种情况下,要想活命,他只能相信对方。 “没错。”顾倾城恳切地点头,“我在江湖上闯荡了这么久,从不失信于人。如果失去了信用,一个人怎么能在江湖上立足?你才值五百万,如果你告诉我的秘密能值五千万的话,一大一小,该如何取舍——傻子都能看出来吧?这只是一桩交易,放心吧……” “顾小姐,我能不能插句话?”关文开口。 “请讲。”顾倾城对关文异常地客气。 “我和宝铃都中了唐光的蛊,能否在你们的交易里加上替我们解蛊这一条?”形势扭转,关文不放心宝铃的身体,所以及时提出这种要求。天鹫大师的死,让他感到痛心,但又无可奈何。 “解蛊?好说,不过是易如反掌的小事情,不用麻烦唐先生了。”顾倾城一口应承。 “你也能解蛊?开玩笑吧?”唐光有些不相信。 “没错。”顾倾城一笑,拉过关文的右臂,捋起衣袖,对着那个蜷伏不动的虫体凝神观察了几秒钟,随即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不锈钢圆盒。 “九日魔蚕蛊攻击的目标是中蛊者的头脑与心脏,而且只在成虫期发作,目前不过是幼虫期。我只要向它的体内注射微量的毒素,甚至无需超过千分之一毫升,它就一命呜呼,随着汗液排出体外。是这样吧,唐先生?”顾倾城一边说着,一边从圆盒里拿出玻璃针管,针管中储存着半管桃红色的液体。 唐光冷笑不语,但脸上的表情已经极不自然。 顾倾城熟练地将针头刺入关文右臂,针尖正对着虫体中心,轻轻一推,桃红色液体便进入了虫体,如水粉一样向外晕染扩散。 “行了。”顾倾城收起针管,向宝铃扫了一眼,“她没事,唐光在她身上下蛊,本来就是为了对付我。无论是九日魔蚕蛊还是地火流光,都不会在她身上留下痕迹。我猜,她是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唐先生一向都怜香惜玉,绝不会伤害她的。” 关文终于松了口气,悬着的心轻轻放下。 他爱宝铃,她的安危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没事了。”他伸出手,宝铃顺从地走过来,握着他的手,轻轻依偎在他身边。 “我才懒得怜香惜玉,只不过她长得那么漂亮,我想把她杀来烤着吃……一定很美味,一定是又嫩又软又可口又弹牙……”说到杀人吃肉,唐光脸上突然浮起了兴奋的红晕。 “唔,唐先生好兴致,但这种爱好,恐怕世间很难找到知音了。现在,我已经表示出了十足的诚意——当然,如果唐先生对我解蛊的这种‘解放者’感兴趣,我就一并奉送。只要你说出金蝉子在日喀则、拉萨的下落,还有他在尼泊尔的几大巢穴,咱们就可以成交了。”顾倾城侃侃而谈,始终不离话题中心,剑指金蝉子。 “好吧,我可以跟你合作,但你得先告诉我,那真的是美国51地区最新研制出的‘解放者’吗?据说那东西能暴力破解现存于世的所有中国蛊术,杀灭一切有形与无形的蛊虫。我真的不相信,51地区的科技水平已经攀升到那么高的境界了吗?”唐光开始心动。 “‘解放者’就在这里,离开西藏后,唐先生尽可以找地方慢慢研究。”顾倾城弯腰,将圆盒放在地上,脚尖一踢,圆盒滑到唐光身边。 “你不过是是赏金猎人,怎么能轻易获得51地区的高科技产品?”唐光仍有疑心。 “唐先生,二十一世纪的世界变化日新月异,有人能在互联网上拿一枚胸针跟别人交换,最终换到了一栋西班牙的百年古堡……你看,小小的胸针都能换到古堡,还有什么是搞不到呢?不要以为青龙会是天下无敌的大帮派,外面的世界还大得很呢,老是坐井观天有什么意思?” 顾倾城话里有微微的嘲讽之意,但这也恰好打消了唐光的怀疑。他忙不迭地用断臂捧起圆盒,塞进口袋里。 “告诉我金蝉子在西藏的落脚点吧?八个,一个也不能少。”顾倾城提醒。 唐光立刻说了八个地名,五个在拉萨,三个在日喀则。 “还有他在尼泊尔的四大巢穴呢?”顾倾城追问。 唐光报出了四个地名,全都是在加德满都郊区。 顾倾城取出手机,把刚刚的十二个地名全都用语音录入,迅速发送出去。 做完这一切,她脸上的微笑越来越深,向旁边让开一步,彬彬有礼地说:“唐先生,你可以走了。” 唐光拼尽全力挣扎而起,深深地盯了顾倾城一眼,没开口说话,但用意很明显,因为他并不相信对方会放自己离开。 “请吧。”顾倾城大大方方地伸手相让。 “真的……放我走?”唐光眼中露出一丝惊喜。 “当然。”顾倾城点头。 “多谢了,后会有期,后会有期……”唐光摇摇晃晃地出门,向着甬道尽头快步奔去。 这一下,连关文也有些不解了,就算不是江湖人,他也明白“斩草要除根”的道理。一旦唐光缓过劲来,必定卷土重来,疯狂报复。这样放走他,岂不是放虎归山吗? 顾倾城走进门内,不慌不忙地俯身观察巴桑的伤势。 “我不需要你救,这种结局是我最喜欢的……我死了,就能赎我的罪……就能让那些被我伤害过的人好过一些。”巴桑吃力地挣扎着。 “我当然要救你,只要是跟青龙会作对的,都是天堂组织的朋友。你是青龙会的叛徒,更有抢救价值,不过你不必感谢我,要谢就谢谢天堂组织好了。至于我,只不过是一名高度敬业的赏金猎人,救了你,也能从天堂组织那里拿到赏金……”顾倾城一边跟巴桑交谈,一边取出一瓶白色的药末,撒在巴桑的伤口上。 “一切变化,真是像梦一样,我本以为会死在这里了。”宝铃轻轻感叹。 门里,唐卡碎片化为灰烬,天鹫大师虹化而去,一切争执焦点都不存在了。在这种此起彼伏、峰回路转的复杂战斗中,关文、宝铃如两片浮萍,随波逐流,不能自已。只是,他们已经有了坚强的信念,为除魔卫道、匡扶正义而战,不死不休。 “你做了那么多年噩梦,也该醒了,不是吗?”关文仍旧握着宝铃的手,不舍得放开。他们之间已然毫无隔阂,高翔、老刀、赤赞等人已经不存在了。一起经历了生死考验之后,他们的心无比贴近,不必多说什么,彼此完全明了。 宝铃点头,深情地望着关文:“谢谢你。” 关文含笑摇头:“不,我该谢谢你才对。你让我从单纯的流浪画家变成了心中毫无畏惧的斗士,开启了我脑子里的另一部分记忆。现在,我们必须回日喀则去,在尼色日山上找回失去的一切。” 他感觉到,天鹫大师的智慧正与自己的诸般繁杂思想融为一体,目光更亮,头脑更清醒,思考问题的方式也变得直接而睿智。 解决问题的关键,就在尼色日山的断头崖上,下一站就是那里。 “好,我听你的安排。”宝铃柔顺地说。 那些药末非常灵验,只过了半小时,巴桑就能自己站起来了,伤口不再流血,全部结痂。 “我要回扎什伦布寺去,带罪修行,此生再也不出寺门一步。”他郑重地举手发誓,“如有违背,甘愿五雷轰顶而亡。” 这是关文喜欢看到的最终结局,虽然巴桑做错了很多事,但他本质是好的,只要没伤及无辜,还是可以原谅的。再者,千年传承的扎什伦布寺需要像巴桑这样的年轻一代,新旧更替,香火永昌。 “巴桑,这一篇已经揭过去了,走出这里,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你也一样。”关文微笑着,看看宝铃和顾倾城,“你们也一样,对吧?” 顾倾城悠悠一笑:“我是过客,而且作为一名赏金猎人,眼里只看到钱,其它事都不在意。你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现在已经不记得了。” 巴桑感激地握住关文的手,一个字都没说,一切愧疚、悔恨之情,尽在不言之中。 顾倾城引路,四个人一起退出地窖。 天又黄昏,远远的,他们看到了那棵闲云般覆盖大地的千年核桃树。旅人稀少,天地空阔,巨树仿佛已经成了此地的唯一主宰者,与天、地融为一体。与之相比,赶来瞻仰观赏的游客渺小如蚂蚁。 “旅行者只看到著名的核桃神树,却想不到青龙会在大树下面筑巢。其实,这世界上很多事就是如此,平凡人只要有饭吃、有钱花就足够了,身体健康,幸福安乐,他们才不管社会表象下面正在发生什么。有时候,我觉得能够做一个浑浑噩噩、混吃等死的平凡人真的是一种幸福。”顾倾城似乎有感而发。 他们上了巴桑开着的那辆车,奔向扎什伦布寺。 关文意识到,顾倾城一定不是单独行动,因为他没看见她开来的车子。在拉萨,他亲眼看见身份还是智者“冰神”的顾倾城与老刀密谈,可见他们是一路人。 他不想揭破这一点,此刻节外生枝并没有什么意义。 “巴桑,先回家庭旅馆去,我们需要短暂的休整,明天再展开行动。”关文拍拍巴桑的肩。 远处,扎什伦布寺已经进入视野,重重殿堂以苍青色的尼色日山为背景,错落有致地由低到高排列着。暮色正在围拢,这座千年古寺的夜晚即将来临。 清晨与黄昏两个时段,最容易触发关文的绘画灵感,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古人绘制《西藏镇魔图》的本意,并非赞美歌颂一王两公主,而是基于一种忧心忡忡的警示。将这张唐卡流传下来,正是提醒世人,罗刹魔女依旧存在,对于人类的威胁并未消除。 “除魔不易,但程大师、天鹫大师等人已经为此付出生命,后代人如果不尽心尽力去做,怎么对得起那些牺牲的前辈们?哪怕只有杯水车薪的力量,也必须一往无前吧。”关文默默地喟叹,感觉肩上的担子越来越沉重。 第四十二章 暗夜杀戮 那时候,顾倾城的电话响了,振铃两遍后,自动挂机。 “有电话?”关文问。他跟宝铃坐在后排,宝铃已经枕着他的肩昏沉入睡。 “是啊,只响了两声,打错了。”顾倾城掏出电话看了看,漫不经心地说。 “顾小姐,我们到前面就下车了,你到哪里下榻?”关文又问。 “我随你们一起吧——”顾倾城回过头,慧黠地微笑着,“我敢肯定,只要你们还活着,青龙会、金蝉子就会循着踪迹找上门。我呢,守株待兔,关门打狗,轻轻松松就能达成目标。而且,我能保护你们,不用出一分钱就找到了这么好的保镖,你赚大了。” 关文苦笑:“那就多谢了。” 在核桃神树下的地窖劫难中,顾倾城堪称他和宝铃的救命恩人。所以,明知成了她手里的诱饵,关文也认了。 车子到了家庭旅馆外,关文搀着宝铃下车,顾倾城也从另一侧下车,挥手关门。 巴桑没再说什么,径直开车离去。 有钱开路,曲松坚和格桑夫妇立刻把自己住的北屋倒出来一间,供顾倾城使用,并且立刻刷锅做饭,忙个不停。 宝铃打高翔的电话,是老刀接的,说高翔等人中了**,全部住进了拉萨医院,打针观察,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目前,唯一的清醒者是老刀,遭袭之时,他一个人落在后面,才侥幸避开一劫,此时正在全力照顾大家。 “我和高翔只是普通朋友,他照顾我,帮助我,但我面对不爱的人,绝对不会越雷池一步。更何况,不除了那些噩梦,我根本无心顾及情感上的事。现在,噩梦没了,我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如果你肯在旁边陪我,那我就最安心了。”宝铃说出了真相,彻底打消了关文的疑虑。 没有高翔梗在中间,他可以放心地照顾宝铃,为她遮蔽风雨了。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床前,握着宝铃的手,看着她入睡。 这一觉,宝铃睡得很沉,嘴角始终挂着浅浅的笑,像两弯小小的月牙儿。 这是关文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爱上一个女孩子,这种感觉很美,美妙中又带着小小的忧伤、浅浅的惆怅、微微的不舍。他后悔自己没有早一些遇到她,早一些帮她化解那些噩梦,早一些给她平安与快乐。如果那样,他们会相遇在香港或是济南,而不是在山高水远的西藏,也不会面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劫难。 “嗒嗒”,有人轻轻弹响了木门,正是顾倾城。 “聊几句?”顾倾城问。 关文放开宝铃的手,把那条手臂轻轻放到被子下面,然后开门出去。 顾倾城倒背着手站在夜色里,双眼炯炯有神,盯着关文的脸。她的样子,就像一把随时都能跳脱出鞘的宝剑,静如处子,动若脱兔,不露锋芒,但却让人任何时刻都不敢忽视她的实力。 “我其实是来向你道歉的。”顾倾城说。 “为什么?”关文问。 “我邀请你和宝铃小姐作证,只要唐光吐露秘密,我就留他一命。但是,我食言了,玩了一个语言文字上的小把戏,自己不杀他,却安排另外的人在路上格杀他。其实对付唐光这种江湖败类,根本不用谈什么江湖规矩。他像屠夫一样杀别人,我也可以像屠夫那样杀他,以暴制暴,以暴易暴,别无良策。我跟他虚与委蛇,不过是想套到青龙会的秘密。现在,金蝉子在西藏、尼泊尔的所有落脚点和老巢都被掀翻了,下一步,我就要逼他现身,然后一举歼灭,把青龙会伸到日喀则来的魔爪全部斩断。别怪我食言,对坏人仁慈,就是对好人残忍。”顾倾城满脸歉意地说。 这一点,关文早就猜到了。 像唐光这种人渣,不杀他,早晚被他所杀。只有拔刀杀人,才能明断是非曲直。 “你做得对,不必向我道歉。”关文摇头。 顾倾城轻弹着指甲,略带遗憾地接下去:“可惜的是,我的人跟踪唐光超过五个小时,眼看着他落脚于离此地不远的扎德东路龙湾宾馆,始终没跟任何人联络。江湖上的事你不太了解,我只能说个大概——蜀中唐门八虎神将是同父异母的八兄弟,彼此之间永远都存在着独特的心灵感应。唐光有危险,其他七人很快就能感觉到。我安排人布下了陷阱,有人出现,立刻扎紧口袋,一举捕杀。很明显,我的计划落空了,可这是极不正常的,以我对青龙会的了解,他们一定会派人联络唐光……” 关文静静地听着,从前打打杀杀的江湖离他很远,仿佛只是传奇小说里的虚幻架构,而如今,他已经身在江湖。 “关先生,我其实很后悔把你扯进来,因为你不懂武功枪械,只是一个文文弱弱的画家。过了今晚,如果事情没有好转或是恶化,我就要离开了,你和宝铃小姐多保重。”顾倾城终于坦白了最后的底牌。 “会有危险,是吗?”关文一针见血地问。 顾倾城点点头:“对,相当危险,而且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危险,就算是报警,警察也帮不了你。” “我知道了,谢谢你。”关文平静地说。 “那么,多保重,再见。”顾倾城长舒了一口气,“希望扎什伦布寺的吉祥之光能够保佑你,平安渡劫,化险为夷。” 两人在台阶下分手,顾倾城没有回北屋去,而是走向大门口。 关文也没有进屋,而是站在门口,远眺着扎什伦布寺方向。 明天,他会带宝铃去尼色日山上的废弃断头崖,那地方曾出现在宝铃的噩梦里,也许身临其境之后,宝铃能够记起一些别的东西。前路漫漫,一切都是未知数,这让他心里不免忐忐忑忑。 不知不觉中,他记起了入藏前的苍白日子,那些年轻时光,只能用两句古谚来形容——“为农为商皆不得,学书学剑两无成”。画画是他唯一的挚爱,但却没能赋予他一只金饭碗。直到他遇到了在绘画技艺上真正点醒他的师父。 因为师父的出现,他的生命才有了巨大的改观,才会放弃济南的一切,远赴扎什伦布寺。每一次,他试着描绘别人内心世界的时候,就是对自己的一次生命涤荡。在这种不断的反思、自问过程里,他对绘画的理解日益提高,从不间断。 他觉得自己非常庆幸,能遇到宝铃那么好的女孩子,然后经过几度波劫,成功地与她牵手。人世间的事,浮浮沉沉,总有定论,他合掌默祷,感谢上天赐予的大好姻缘。 房间里,宝铃仍在沉睡。为了避嫌,他没再进门,而是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为她守夜。 北屋门一开,曲松坚慢吞吞地走出来,走到台阶下,仰面看着关文:“寺里有人来找过你,还留下话,要你回来后,就去见树大师。” 上次,巴桑带关文去寺里,也是树大师见招,关文仍然记忆犹新。原本不过是一次寻常会面,最后竟演变成一场旷世混战。 “谢谢,我知道了。”关文回答。 曲松坚没有退回去,而是在台阶对面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期期艾艾地说:“关先生,跟宝铃小姐认识的那两个人不辞而别,一直没有结算房钱,方便的话,这笔账能不能算你头上?” 关文一笑,不愿计较,便爽快地点头答应。 曲松坚和格桑没有固定工作,开家庭旅馆的钱能够补贴家用,所以看得很重,这一点关文能够理解。 “关先生,你是个好人,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我听说,从前的战乱年代,扎什伦布寺的僧人们全都把金银珠宝投到尼色日山藏宝洞里去,坚固地封印起来,等待后代人开启。我还听说,树大师就是参与封印行动的领头者,这次他召你去,会不会与宝藏有关?”曲松坚是老实人,但老实人也同样会被大宝藏吸引。 只有关文知道,树大师是不存在的,那个封闭的院落里,能够代表树大师的,就是那棵古树,唯一活着的人则是才旦达杰,一个自我意识刚刚觉醒的修行者。 其实,像扎什伦布寺这样的藏地寺庙虽然表面上向公众开放,任由朝圣者、旅行者参观,但内部核心则是数百年如一日地封闭着,其间秘密,外人无从了解。 “我不知道。”他只能苦笑着回答曲松坚。 曲松坚自言自语地说:“前几年,每年都有很多寻宝者到尼色日山去,山前山后刺探搜寻,连最新的高科技探测器都用上了,却都没有发现。我听人说过,藏宝洞很深,直通尼色日山山根下的冰河暗洞……” “曲松坚,我累了,想静一静。”关文只好打断对方。他的脑子里的确很乱,不想跟人交谈。而且,像曲松坚这样的老实人,知道的越少,越是件好事。 “嗯,好吧好吧,不打扰你了,可是我还想说,要是发现了宝藏,挖土啊背东西啊什么的,总需要一些壮工吧?我先报名,到时候别忘了叫我一声……”曲松坚不死心,认定了关文能够找到藏宝洞。 关文只好连连点头,先把对方支开再说。 古往今来,中国外国,只要听到“大宝藏”,所有人的兴趣都会被勾起来。贪婪是人类的本性,融化在骨子和血液里,永远无法根除。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宝藏,根本想不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古训,全都忽视了宝藏带来的巨大危机。 猛地,有人从大门口闯进来,踉跄跌倒,又翻身爬起来,冲向关文,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只是连续发出“嗬嗬”怪声。 “老刀?”关文叫起来。 老刀立足不稳,没到台阶,便第二次跌倒,左手捂着颈部,右手指向关文。 关文抢过去,想要扶起他,但立刻发现老刀的喉结上有着怵目惊心的巨大伤口,半边脖子已经被割裂,鲜血从指缝里狂涌出来。他不是不想说话,而是遭那一刀割喉,血管、气管、声带全都断了。 “老刀,别说话,我送你去医院!”关文明知老刀必死,但也只能这样安慰他。 老刀一把抓住关文的衣领,又“嗬嗬”叫了两声,喷出两大口鲜血。接着,他松开右手,向院外指着。 “你要我到外面去?去干什么?去……救人,是吗?”关文脑子里打了个转,努力揣摩着老刀的意思。 “嗬嗬……”老刀点头,拼命向外指。 “去救谁?去救谁——”关文脑子里迸出一个名字,“顾倾城?” 老刀拼命点头,身子一软,手脚摊开,昏了过去。 第四十三章 舍命相救 “嗤——”西南方向,半空中忽然炸开了一道礼花,青蓝色的火星拖曳着闪烁的光尾四散飘飞。 关文吃了一惊,稍加思索,立刻奔出了院子,向礼花升起的地方冲去。 他有种预感,礼花是不祥之兆。 过了几条水沟、几道上坎,再奔过一大块废弃的荒地,迎面有人踉踉跄跄地跑过来。 “快走……危险……”那是顾倾城的声音,嘶哑而吃力,似乎已经受了重伤。 关文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手扶住顾倾城,一手掏出电话,迅速拨电话报警,这是最简单、最直接的解决方法。 顾倾城的身子很沉重,右腿一瘸一拐的,已经支撑不住。 关文俯身,一拉顾倾城的双臂,把她背起来,向来路飞奔。 “你走吧,两个人逃不掉的!”顾倾城在关文耳边大叫。 几十步以外,杂沓的脚步声迅速逼近,敌人来势汹汹,速度相当快。 “我不能丢下你——”关文毫不畏惧,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只想救顾倾城。他这么做,并非是要报答顾倾城在核桃神树的救命之恩,而是一种纯粹的正义感。最终目的,不在于能不能救人,而在于自己关键时刻有没有挺身而出。 “傻瓜,你会被连累死——”顾倾城怒吼。 在越过一条水沟的时候,关文脚下一绊,向前扑倒。为了不伤到顾倾城,他不敢借力翻滚,而是硬生生地向前摔下去,前胸结结实实地撞在地面上,痛得闷哼一声。 后面的人刹那间赶到,从四面将两人围住。追兵共有四人,全都穿着紧身的黑衣,用黑色布巾遮面,只露出狰狞而邪恶的眼睛。 “救兵来了?一起死吧。”其中一人用一把装着消音器的手枪对准了关文。 “这事跟他没关系,不要伤及无辜……”顾倾城咬着牙,气喘吁吁地说。 “只要是跟青龙会作对的,都得死,没有例外。真没想到,你的救兵一个比一个无能,真是好笑。我先杀了这家伙,至于你嘛,长夜漫漫,我们还可以做点别的,是吧兄弟们?”握枪的人淫邪地嘿嘿冷笑起来。 “别废话,干掉他们,金蝉子已经下了命令,谁要是节外生枝,格杀勿论。离开西藏以后,到处都能找到漂亮姑娘,千万别打这个天下第一女赏金猎人的主意。她可不是好惹的,死在她手上的高手不计其数。好了好了,动手吧,先杀她,再干掉这家伙!”另外一人也拔出枪,指向顾倾城。 就在他扣动扳机的刹那,关文纵身一扑,压在顾倾城身上,替她挡住了那颗子弹。 “喂,这家伙一定是疯了,早死晚死都是死,抢什么抢?”其余两人大笑,猫戏老鼠一样,绕着顾倾城与关文调笑打转。 “我……还你的救命之情……否则死了也不甘心……可惜我只能挡一枪,没法帮宝铃再还你一次了……”那颗子弹射穿了关文的左肩窝,不足以瞬间致命,但剧痛仍然使他几乎昏迷过去。 “好,一颗子弹,两份情都还过了。”顾倾城回答,“来生来世再见。” “来生见……来生见……”关文在生命的弥留之际,想到了仍在家庭旅馆里沉睡的宝铃。他只希望,自己死了,会有另外一个深情款款的男人来爱宝铃,伴她走过漫长的人生,夜夜守护她,不再让她被噩梦纠缠。 冰冷的枪口抵住关文的头,他甚至能感觉到,枪膛里的子弹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杀人冲动。 突然之间,一道凌厉的电光从暗处射出,倏地闪过,接着消失得无影无踪,比夏夜里的霹雳更亮,但闪现的时间却更短暂。关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以为,这就是生命的终点,下一轮回即将开始,一切再没有任何转机了。 关文醒了,他闻到了龙藏香的独特味道,有人正坐在他的对面,低声诵经。他想到了敌人的枪和那道电光,明明是必死之局,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现在的这些嗅觉、听觉,不过是六道轮回里的幻象。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座巨大的坛城,无边际,无色彩,全都是由灰白线条勾勒而成。一瞬间,他仿佛已经进入那灰白的世界里,身子轻盈跃动,如同在云端里飘着一般。那世界中,有山川流水,有楼阁亭台,也有行人市集、树木花草,只是那些全都僵直静默,没有一丝生气,与真实世界截然不同。 “我死了吗?这就是六道轮回之内的阴间吗?”一瞬间,关文的心猛地悬到了嗓子眼,因为他在真实世界中还有许多牵挂,“宝铃呢?就这样阴阳永隔了?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他吃力地挥手,要将这黑白世界拨开,回到原来的世界中去。 坛城倏地远去,竟然只是描绘于屋顶正中的一幅画。他进入的,只是画中世界。意识迷乱之际,物我两忘,人在画中不能自拔。等到意识清醒,画仍是画,他仍是他。 他向右转脸,看到的是久违不见的才旦达杰,也就是驻守在树大师院落里的那个神秘僧人。 才旦达杰盘膝坐在对面的木床上,佝偻着背,双手缓慢而机械地数着手中的黑檀木念珠,半眯着眼,嘴唇不停地噏动着。他背诵的经文语言晦涩,声音含混,关文一句都听不明白。 他的背后,有着一扇巨大的木窗,阳光从窗格里散漫进来,在地上投射出斑斑暗影。 “大师,我怎么会在这里?”关文支起身子问。瞬间,他感到左肩钻心地痛,半边身子仿佛要从中撕裂一般。 才旦达杰停止诵经,皱着眉反问:“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不在这里,又会在哪里?” “是你救了我?”关文又问。 才旦达杰点点头,走过来摸摸关文的额头,表情异常严肃:“你还没过危险期,烧得厉害,好好躺着,别说太多话。” 关文记起了昏迷前的事,脱口问:“顾倾城呢?她没事吧?” 顾倾城到西藏来,是为了追杀青龙会的人,一旦落入对方手中,后果可想而知。关文知道自己当时虽然挡下了一颗子弹,但却改变不了最后的结局。 才旦达杰微笑:“她当然没事,子弹射的是你,又不是她。下次如果你想做傻事,一定要想清楚,是尼色日山的大宝藏重要呢,还是那个女子的命重要。” 关文轻轻点头:“谢谢大师援手。” 这是他最希望看到的结局,自己能给顾倾城帮忙,还掉地窖一战中欠对方的情。当然,扑上去挡子弹的刹那间,他并非只为报恩,而是一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无畏、大无私精神。 这里,正是才旦达杰第一次向他讲述骷髅唐卡的地方,也就是扎什伦布寺内树大师的院落。他向四周望,墙上地下、角角落落里到处都留着前辈高手的唐卡画作,每一幅都是呕心沥血之作,画中境界之玄密高远,完全超出了人类的想象力,令他意乱神迷。 他再平躺向上,第二次看那幅占据了全部屋顶的黑白坛城,越发觉得,从前那些隐居此地的前辈们,已经将唐卡的绘制技艺发挥到巅峰绝顶,后代人绝对无法超越。跟他们的作品相比,后代画家的作品幼稚如小儿涂鸦一般,毫无意境可言。 “睡吧,你需要休息,以后的事还多着呢……”才旦达杰的手掌从关文脸前慢慢拂过,五指一曲一伸,念了两句咒语,关文便又一次困倦地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这一次,关文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在梦里,他回到了久别的济南,就在曲水亭街的刘氏泉水巷内,看着师父一笔一笔在灰墙上画一幅古老的西藏坛城。 “笔触即佛手,坛城即宇宙。心头有乾坤,分断阴阳人。你看懂了吗?看着它,看着我笔下的另外一个世界。”师父留给他的最深印象,就是痴迷地一笔一画描绘坛城的背影。他并不知道,反复画那样的坛城有什么意义,但既然师父吩咐了,他就对着墙上的坛城反复临摹、揣摩。 济南又名“泉城”,城内有号称“天下第一泉”的趵突泉,全城有泉,终年不涸,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水声潺潺。关文所住的曲水亭街上,几乎家家有泉,户户淌水,已经成了江北第一旅游名城。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关文自觉并非智者,但他爱煞了满城的流水,因为水能给他带来源源不断的灵感。他的画,因为有了泉水的滋养而越来越有神韵。 “到扎什伦布寺去,那里才是真正能……施展才华的地方,天下有无数画家,可他们谁都不能真正了解扎什伦布寺……你去,赎我的罪,把我没来得及做完的事,全部做个了断……永远都记住,我们活着,并不是简单地无目的地活着,我们要为西藏净土做贡献,把自己的生命和力量全都……奉献给雪域高原。听我的话,去那里,让藏地的山山水水唤醒你体内的力量……”这是师父弥留之际的最终遗言。 “师父,我一定去。”关文在师父病榻前跪倒。 “下面的话,是留给宝丽珠的,如果你……以后见到她,就完完整整、一个字都不差地告诉她——‘丽珠,我一点都不后悔做过的事,哪怕为此遭天谴,之后被驱逐,无法立足。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做了决定,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都要跟你在一起,同生共死,携手同行。你离开西藏,我的天就塌了。所以,我才不惜违反寺规,千里迢迢地去香港找你。我一直以为,我爱你是自己的事,为你做再多,都是心甘情愿。你爱不爱我,是你自己的事,我永远都不会怨你。我死之前,对心发誓,六道轮回之内,一点灵性不灭,来生还要再找你,不死不休,直至此身此心灰飞烟灭’……” 师父叫着“宝丽珠”的名字离世,双臂张开,十指戟张,死不瞑目。 关文记住了那段话,却不知到何处去找这个叫“宝丽珠”的女子。师父一死,他就结束了济南的一切,毅然进藏。 在梦中,他再次记起了灰墙上的复杂坛城。师父教给他这些,意义何在? 第四十四章 骷髅唐卡之室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听到了才旦达杰的轻唤::“关文,醒了吗?树大师要见你。” 关文慢慢睁开双眼,四周一片昏暗,只有才旦达杰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不知疲倦地亮着。 “树大师要见你,跟我来吧。”才旦达杰无声地走出去。 关文下了床,头重脚轻地向前走,穿过一道道房门,紧跟才旦达杰。黑暗中,唐卡上的金粉、银粉、天然荧光颜料等等闪烁着神秘的光芒,将某些画面的片段线条映照出来,明明暗暗,构成了各种残缺的迷宫,不断吸引着关文的目光。 “呕心沥血七年,只画了半张脸,每一笔都需要酝酿五日、思考十日、斟酌十五日、揣摩二十日,之后凝神定志、全力以赴落笔。再下一笔,则酝酿十日、思考二十日、斟酌三十日,反复揣摩空间、颜色、粗细、明暗……我用生命画这幅唐卡,身体的每一部分都融入这半张脸里,等它完成,我的生命也会离开躯壳,盘踞在唐卡之内。这就是骷髅唐卡的最高境界,它是生命的浓缩与升华……在绘制的过程中,我分不清哪里是真实世界,哪里是幻觉空间,哪里是画中人,哪里是真实的我……那不重要,只要让我画,我就会获得世间最大的喜乐……” 右边的角落里,有人在低沉呓语,但那里分明没有人,只有半幅看不清楚的唐卡。 “喀嚓、喀嚓、喀嚓……”左边,似乎有人正在捣碎研磨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血三勺,半凝,入红土一勺,青磷半勺,墨汁半勺,搅动三日夜,获得最好的阴云颜料。这是我翻遍了古籍才找到的古法,这样的阴云才足够完美,才能画出我理想中的魔怪背景。三个月后,我会磨碎骨头,重塑魔怪躯体。要想画出魔怪的模样,不入魔,怎么能成功?半生修行是没有意义的,只有把这尊魔怪画得尽善尽美,我的生命才有意义……生命到了这里,成佛、成仙、成神、成魔、成怪、成妖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修行的巅峰。到了巅峰,就是抛弃一切,终结一切的时刻……”有人和着那种诡异的“喀嚓”声自言自语,声音忽高忽低,有时窃笑,有时厉吼,有时狰狞,有时柔媚,疯疯癫癫,如鬼如魅。 更多声音从黑暗的角落里飘荡出来,每一个人述说的,都是因追求唐卡绘制技艺而不知不觉入魔的过程。 关文恍惚觉得,为了追求唐卡的最高境界而入魔,也是一种值得高度赞美的牺牲精神。他下意识地反思自己的绘画过程,也许正是因为不能全情投入,才没有获得最终的成功。 这是一个唐卡的世界,每一个房间,都是令普通画家欣喜若狂的技艺宝库。可是,它们却像这破败的院落一样,深藏在扎什伦布寺的角落里,直至被岁月湮没,永远消失在人类的记忆中。 “向前走,不要向两边看。再看下去,你的心就散了。”才旦达杰头也不回地提醒。 “我只是觉得,国宝蒙尘,殊为可惜。”关文回答。 “人的心只是小小的竹篮,贪心者若想以此打捞雅鲁藏布江上所有的瑰宝,最终收获的,不过是空梦一场。腾空你的心,只容纳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你来这世上唯一的使命。牵挂太多,终致一事无成。”才旦达杰在门口驻足,慢慢转身,先是凝视关文,接着又巡视影影绰绰的唐卡之室,“我用了半生的精力才想明白这个道理,多贪者必败亡,只有懂得放弃,才会抵达成功之境。” 关文当然明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道理,懂得“唯专者无敌”的深意,但作为一名画家,看到绝世名画在旁,总也无法转过头去,装作什么都看不见。 他的脚步变得异常沉重,举步维艰,最终停下来,用力展开双臂,试图拥抱黑暗中那些呓语着的灵魂。他的指尖似乎触摸到了什么,也许是另外一些人的手,也许是其他人的衣袂。 “我要留在这里,跟它们在一起,追求骷髅唐卡的记忆巅峰。”他说。 黑暗中,响起了无数赞美之声,无数双手探过来,争相恐后地拉扯着他。 “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才旦达杰沉声唱诵六字大明咒。 黑暗中的手停止了动作,但只过了几秒钟,更多的手伸过来,堪堪要将关文扯入角落里去。 “嚓”地一声,才旦达杰抬起仅存的左臂,拇指、中指一擦,指尖上亮起了一道橘黄色的火苗。 “唵嘛呢叭咪吽,六字大明咒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咒,象征一切诸菩萨的慈悲与加持。其内涵异常丰富、奥妙无穷、至高无上,蕴藏宇宙中的大能力、大智慧、大慈悲。此咒即是观世音菩萨的微妙本心,久远劫前,观音菩萨自己就是持此咒而修行成佛的,佛名正法明如来。唵嘛呢叭咪吽,具微妙不可思议功德,又具无量三昧法门,一切金刚护法、天龙八部,无不喜欢拥护。若此真言着于身、触于手、藏于家,或书于门,皆得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一切所求,无不满足……”火光之中,才旦达杰挺身屹立,目光坚定,面容沉静,如一尊护法金刚般守护着那道由唐卡之室进入院落的大门。 火光一起,黑暗退散,关文脑子里因唐卡引起的幻觉、幻视、幻听也瞬间消失了,目光中只有那一道温暖跳跃的火苗。 “到我这里来。”才旦达杰温和地说。 关文长吸了一口气,跨出几大步,挣脱黑暗的束缚与纠缠,跟才旦达杰并排着出了门口。 黑暗中的院落破败而凌乱,抬头望去,古树的树冠婆娑平铺,像是一个倦怠横卧的巨人。 “它们是什么?”站在台阶上,关文心有余悸地回望。 “它们是所有误入歧途的灵魂——其实每个人都有误入歧途的时候,有的能够迷途知返,重新回到正道上来,有的就永远沉沦于欲望之海。它们都是藏地几百年来最卓尔不群的智者,曾被寄予极大的希望,阴差阳错,它们错过了光明之门,永坠黑暗,不能自拔。还记得我跟你聊过的‘骷髅唐卡’那些事吗?绘制那种唐卡的意义并非追求技艺上的完美巅峰,而是……”才旦达杰长叹,熄灭了指尖上的火苗,领着关文穿过院子。 四面一片沉寂,整个扎什伦布寺都臣服于夜的黑幕之下。 “关文,我举个例子,我们每个人为什么要吃饭?当然是为了滋养身体,延续生命,让自己活得更好。可是,假如有一个人,毕生追求吃饭的花样与技巧,甚至为了吃到某种珍惜食物而跋山涉水,远行千里,不顾自身安危,并且一再向世人强调‘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理论。这个人的所作所为,是否就是曲解了人类吃饭的意义?同样,进入这个院子的人,都有着极高的绘画天赋,假以时日,每个人都能成为绘画界的一代名家。当他们发现用自身骨肉血脉作画的神奇技艺后,无不欣喜若狂,以为获得了突破技艺瓶颈的真髓。没有一个人想一想,为什么要召唤他们到这里来?为什么要向他们展示骷髅唐卡的神奇意境?” 那时,他们已经进了树洞。 树洞里同样昏黑一片,看不见半点微光。 “为什么要召唤他们到这里来?召唤我来,是不是因为同样的理由?”关文迅速地找到了才旦达杰那些话的核心。 “对。”才旦达杰坦率地承认。 “为什么?”关文追问。 有个声音悠悠响起:“那个答案就在你心里,如果你问别人,就像刚出生的小猫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一样,永远没有结果。” 关文第一次进入树洞时听过那声音,所以并不感到奇怪,而是向着声音来处深深鞠躬:“晚辈愚钝,请前辈教诲。” “你先去吧,我们有很多事要聊。”那声音说。 才旦达杰毕恭毕敬地答应:“是。” 那声音又说:“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开口说话了,闭关的时日一次比一次长,总有一次,闭关之后就再也无法醒来了。如果有那么一天,你就代替我,把骷髅唐卡的要义传承下去。不管怎样,我们还能够清醒地活着,多活一天,就要把那点微弱的希望传递下去。” 一只亮蓝色的萤火虫从高处飞下来,在关文与才旦达杰之间停住,啪地一声左右分开,变成两只,在两人面前飞舞着。 才旦达杰伸出手,萤火虫便落在他的掌心里。 关文学着他的样子,也举手接住萤火虫,凝视着那小虫尾部的一线微光。 “关文,一沙一世界,一花一佛国。那一点微光,就是你要去的世界。”才旦达杰一字一句地叮嘱,“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一定要珍惜这一刻的缘法修行。” 关文点头,才旦达杰便退了出去,隐没在黑暗中。 “你一定觉得奇怪吧,为什么只听到我的声音,却看不到我的人?其实很久以前,藏地智者就领悟到了精神脱离肉体而单独存在的诀窍,人类的躯壳构成非常复杂,通常在八十年到一百年之间就完成了一个由盛转衰的过程,各个器官老化,无法继续下去。如果在躯壳毁坏前,将灵魂分离出来,依附在另外的有生命力的个体上,就能长久保存下去。金、木、水、火、土是构成这个世界的五种最主要元素,每个人的躯壳组织总是倾向于以上五大元素的某一种,通常在算命术士那里,就被称为金命、木命、水命、火命或是土命。这种看似迷信实则科学的分类,是灵长类动物所独有的——我的灵魂就附着于这棵古树上,从它的体内获得维系生存的营养。很多年了,我一直这样活着,用意念力召唤有缘人前来,因为我必须借助于另外的人来完成一项艰难的任务……” 萤火虫飞起来,在关文面前划着“8”字起舞。 第四十五章 七十智者除魔一战 “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关文问。 “当然不是,世间奇才多不胜数,每一位感受到我的召唤前来赴约的,都是聪明绝顶的人。有些人甚至天生懂得通灵之术,不必我说什么,就能了解我的内心世界,欣然领命,愿意助我一臂之力。我要做的,就是‘除魔’,消灭远古时代一王两公主镇压的魔女。简单来说,能帮我忙的人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擅长画画,二是甘于奉献。虽然条件苛刻,但总是有人能够胜任,于是,我向他们传授了骷髅唐卡的绝妙法门。” 关文不自觉地长叹:“在此之前,你没想到,那项独特的技艺反而害了他们,是吗?” 那声音沉寂下去,良久才慢慢回答:“我不想骗你,在传授技艺之前,我早就预感到某些人将因此而走火入魔,踏上不归之路。因为对于一个画家来说,传授给他能够精进画艺十倍的方法,等于是给猛虎装上了翅膀,振翼一飞,虎啸苍天,该是一件多么爽快的事啊。大多数人沉浸于画艺里,忘记了时间和空间,日夜研修,不知疲倦。对于画艺的渴求占据了他们的灵魂,直至最后,他们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走火入魔,暴毙身死。” 关文苦笑一声:“原来是这样?” 明知骷髅唐卡对于定力稍差的人有害,仍然传授给他们,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很残酷的事。犹如将大麻和吗啡送给有毒瘾的人一样,爱人与害人,只在一线之间。 “你一定在心里怪我,不该对他人行饮鸩止渴之事?”那声音幽幽地问。 树洞之外,悄然起了夜风,吹动巨树上的枝干,发出千奇百怪的声响。如果没有顾倾城遇袭的事,他此刻应该在家庭旅馆里守候着宝铃,让她有一个安安稳稳的梦。 “你分神了。”那声音说。 “我只不过是在惦记着一个朋友,她的经历十分奇特,此刻正是最需要人守护之时。”关文的心被揪了起来。因为他想到,连顾倾城那样犀利而勇猛的赏金猎人都无法抵挡青龙会的逆袭,宝铃一介弱女子,一旦有事,谁来救她? “早知如此,我该去练武学剑,首先拥有强健的体魄,才能替她遮风挡雨。”他的心底,有个悔恨的声音悄悄响着。 “你……你心里惦记太多的事,就不能专心于某一件事。真不知道,这一次召唤你来,是好事还是坏事……可我已经没有选择了,只能如此。这棵树实在太老了,强弩之末,已经不足以支撑我的生命延续。如果你愿意,请随我来吧——” 关文闭上眼睛,就像在作画前必须做的“冥想功课”那样,逐渐清空头脑中沉沉浮浮的诸多琐碎想法,将全部注意力聚拢起来,全神贯注于此时、此地、此刻、此事。 蓦地,他觉得身子箭一般向上射去,突破树洞的遮蔽,直飞起十几米高。 “别怕,这只是精神与躯壳的剥离,不会有任何危险。藏传佛教中的智者经过七轮闭关修行后,少数人可以达到这样的境界。”那声音再次传来。 关文向前看,十步以外,一个身材极其魁梧的藏僧昂然直立,肩上披着绛红色僧袍,面容严肃,眉头紧皱。 他向脚下看,尼色日山、扎什伦布寺、日喀则城以及东面的拉萨城尽在俯瞰之中。原来,他凌空飞起的高度不是十几米,而是数百米。 “站在这里,才能看见藏地全貌。看到全貌,才能认识到镇魔、除魔的关键点在哪里。远古时代,一王两公主亦是在十度闭关修行,达到灵魂出窍之境界,才察觉罗刹魔女的存在,并联合大唐朝伏魔师在西藏镇魔图上准确标明了魔女所处的位置,果断采取行动,先将拉萨城的风水调养改制,使其具备八吉祥之相,后在卫藏四茹修建镇魔十二寺,镇女魔四肢关节,最终平定灾难,让藏地人民过上了幸福安康的日子。如此壮举,实在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值得名标青史。” 关文熟悉《西藏镇魔图》的所有细节,所以稍加观察,便能找到镇魔十二寺的大致方位。从空中俯瞰,越发觉得拉萨城的老城区部分构架宏伟,布局严谨,正是藏传佛教中最为光明端正的八吉祥之相。布达拉宫的位置,正处于拉萨城的端庄主位,如定海神针一般,牢牢地掌控着王者权杖之地。 关于一王两公主的“镇魔”历史,最有权威性、最被史学家们认可的记录如下: 唐朝文成公主和尼泊尔尺尊公主先后同藏王松赞干布联姻,分别从本国带来释迦牟尼佛像等珍贵佛宝入藏。尺尊公主屡次修建寺庙被毁,遂重金礼请文成公主为其推测建寺地址。文成公主以中原八十种五行风水术反复推演,得知雪域西藏的地形正是罗刹魔女仰卧的形状。拉萨卧塘湖即魔女的心血,三山乃魔女的心窍和脉络,绕木齐(小昭寺)为龙神所居,鲁浦(药王山东崖下的查拉鲁浦)为黑恶龙栖息地,达瓦泽独干毒树下是鬼魅及非人所居处,东南的一处地熬,状如大象上阵等等。正是因为种种不祥之处,国运、佛运才无法顺畅发展。于是,文成公主先调理拉萨风水,以布达拉宫山上的王宫镇住魔女心骨,吩咐尺尊公主以山羊驼土,填平卧塘湖,在其上建大昭寺,供奉佛像。之后,文成公主实施了一系列的风水整治,使拉萨具足了八吉祥之相,又在卫藏四茹修建镇魔十二寺,镇压魔女四肢关节,形成镇压魔女的十二不移之钉。 文成公主能够在中国正史上留下浓墨一笔,与她的“入藏、镇魔”壮举是分不开的。 “你看清了吗?”那魁梧的僧人问。 “前辈,我已经看清了,魔女已经僵死了。”关文点头。他眼中的藏地山山水水,已经不是普普通通的高低起伏的地形地貌,而是与镇魔图上的罗刹魔女身体一一对应。只不过,魔女僵卧,已经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错了。”僧人长叹,“很多年来,无数修行智者都有你这样的想法,以为魔女在十二不移之钉的镇压下僵死消亡。直到二百多年前廓尔喀人第二次入侵西藏,劫掠扎什伦布寺,本寺长老院的多格嘉措大喇嘛在尼色日山千年雪洞里闭关三十五天上,突然顿悟,罗刹魔女并未死亡,而是脱离躯壳,隐匿本相,深潜入地底,逐渐摆脱了十二不移之钉的禁锢。多格嘉措在预定的一百零八日闭关期未满的情况下,拼着自身修行受损,自己破关而出,召集扎什伦布寺及附近诸寺的智者,群集于尼色日山最高处的佛光台,研究对策。当时到场的智者共七十人,所有人都能够达到灵魂出窍、一日千里的境界。七十人都看到了危机的存在,魔女果然已经复苏,而廓尔喀人翻越喜马拉雅山脉来袭,正是受了魔女的蛊惑。魔女的元神刚刚开始复苏,她必须在战火和杀戮中吸收亡灵们的邪恶力量,才能逐渐壮大,最终破土而出,颠覆这个世界。万幸的是,文成公主带来的三千伏魔师在拉萨城地底终年死守,才有效破解了魔女掀翻布达拉宫就地复活的大崩溃局面。当时,作为多格嘉措的师弟,我也在场——” 关于廓尔喀人二次入侵西藏、福康安大将军率大军入藏破敌这段历史,在清朝乾隆年间的史册中可以看到。 关文入藏前查阅扎什伦布寺资料时,也读到过这一段: 公元1793年,廓尔喀人二次入侵西藏,烽烟燃及西藏日喀则扎什伦布寺。大清乾隆皇帝随即钦点福康安为大将军、名将海兰察为副手,从东北、四川、青海、甘肃抽调得力兵将,集结入藏,抗击廓尔喀军。清军入藏后,攻无不克,战不无胜,从西藏翻越喜马拉雅山脉直捣廓尔喀都城(今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附近)。最后,廓尔喀人投降议和,以藩属国身份觐贡。 战争总会给人带来创伤,那段久远的历史现在已经无人愿意提及。但是,西藏人民从来都未屈服于强敌的压迫之下,无论经历多少次浴血重生,总能令藏地山水重新萌发生机,恢复纯净清明。这种坚韧忍耐、顽强战斗的精神,从一王两公主的年代就已经开始,并一直延续至今。 “前辈,我该怎么称呼您?”关文恭恭敬敬地问。 “七十智者除魔一战中,我是唯一的生还者。他们的名字才应该被世人铭记,至于我,早就忘记了自己的本名,只以这棵古树为名。”僧人回答。 关文明白了,他就是真正的树大师。 “我每次回忆这段历史,都感到万分惭愧,因为任何一个有担当的修行者,都应该以战死伏魔战场为荣。相比那些战死者,活下来的人永远背负着一种无可解脱的耻辱。昔日,七十智者佛光台一聚,众人拾柴火焰高,迅速找到了由尼色日山进入魔女栖息地的黑洞。按照智者大会的决议,所有人立即了断所有牵挂,进入黑洞,围剿魔女。事实上,那是一场舍生忘死之战,每个人都明白进入黑洞后有多凶险。记得当时,多格嘉措师兄站在佛光台的最高处做了最坏的打算——‘留一个人率领寺内中层弟子断后,备齐硫磺石和炸药,以一昼夜为限,如果智者们不能全身而退,就用硫磺石与炸药层层封锁黑洞,把魔女封死在洞里。再等待合适的时机,点燃炸药,把整座尼色日山变成魔女的坟墓’。留下来的人可以远离战场,能够保全自己的生命,但所有人都不愿留下,因为那种‘退却’,关系到修行者一生的声誉……” 第四十六章 唯除魔者不朽 藏传佛教门下弟子,无论长幼强弱,无论聪明愚鲁,都以“德行”为先。临阵脱逃、贪生怕死,都是德行上的巨大亏污,一位修行半生、德高望重的智者宁愿死,也绝对不会背上那种污点。 真正的修行者绝对是大无畏、大无私的,即使不能在历史上留下只字片语,他们也会无悔奉献自己的生命。 关文虽然是汉族人,但听到树大师讲述七十智者争相恐后进入黑洞与罗刹魔女决死一战的真实故事时,亦是热血沸腾,激动不已。 “后来,师兄问我,壮怀激烈地去死与忍辱偷生地活,哪一个更容易?我回答他,前者更容易,只需要奋不顾身一搏,凭着一腔热血轰轰烈烈去做。不问结果,不问成败,而且能够青史留名。至于后者,必须面对漫长的岁月煎熬,面对所有的指责和污蔑,面对生命中的种种困苦……不等我说我,师兄就打断我,他说,他要去做容易的那件事,把困难的留给我。也就是说,他要率领七十智者进入黑洞,把封洞、守护这件事让我去完成。我没再多说什么,坦然接受这样的安排。多格嘉措师兄对我有救命之恩,昔日我们一起去珠穆朗玛峰北坡采集雪莲灵药时,他从四十多只雪狼的狼吻下救了我,我欠他一条命,无论他安排我做什么,我都绝对服从。” 不必猜,关文能够预料到结局,七十智者阵亡,无一生还。 人与魔的力量对比悬殊,等于是蚂蚁搏杀大象,成功几率小之又小。一王两公主率领大唐朝三千伏魔师与魔女一战,只能做到“镇魔”而不能“除魔”,可见魔女的力量之大。昔日三千人伏魔师参战,今日只有七十智者出马,其结果—— 在他们交谈的过程中,两人身体慢慢下坠,由半空落在古树顶上。这个位置,能够近距离俯瞰扎什伦布寺,从门前广场一直看到寺庙最后面的密宗院。 关文再次记起了这个后藏第一大寺的辉煌历史,扎什伦布寺的原名“岗坚曲培”意为“雪域兴佛寺”,后来更名为“扎什伦布巴吉德经钦却唐皆南嘏杰维林”,意为“吉祥宏固资丰福聚殊胜弥诸方洲”,通称“扎什伦布寺”,意为“吉祥山寺”或“吉祥须弥山寺”。 “师兄告诉我,封印黑洞前,把寺内所有的金银珠宝都投入到黑洞中,以免遭到敌人的洗劫,将来以此为根基,重新振兴扎什伦布寺。我爱这寺院,所以灵魂不灭,永远维系于古树之上,注视着寺院的晨昏晚午。现在,看着脚下的大小殿宇,仿佛几百年的历史只是弹指一挥间的事,不留任何痕迹。我刚刚对你说的那些事,似乎就发生在昨天,依稀还能听到多格嘉措师兄对我的谆谆教导……” 扎什伦布寺于1447年由宗喀巴大师弟子根敦珠巴兴建,历时十二年建成大经堂、弥勒殿、度母殿、晒佛台等。1600年第四世班禅?罗桑确吉坚赞又增建两座金瓦殿和大拉让坚赞同布佛宫,新建密宗学院阿巴扎仓和众多佛堂,殿堂屋宇总达3000余间。后世各辈班禅又不断扩建。现在寺内建筑总面积为30万平方米,计有经堂56座、殿宇236间、大小金顶14座,并有显、密扎仓4座,即脱桑林、夏孜、吉康和阿巴札仓。 正如外国谚语所说,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扎什伦布寺今日的香火鼎盛,不是一代人的功劳,而是几世几代前赴后继地努力才堆叠而成。藏地历史见证了那些为建寺添砖加瓦的人物,但却很少提及为保卫寺庙、驱除外敌而长眠雪域的无名英雄。任何一座寺庙不可能失去根基,那些无畏无惧、粉身碎骨的降魔卫道者,正是扎什伦布寺岿然矗立的永恒根基。昔年一王两公主建立十二不移之钉来镇压魔女,而每一个卫道者,都堪称是插向敌人心脏的一根不移之钉。 对于灵魂脱离躯壳的树大师而言,尘世中的种种繁华、热闹、苦难、纠结都无足轻重,他的思想中,只剩下“除魔”二字,始终秉承多格嘉措的教诲,以“除魔”为己任。 “眼看着扎什伦布寺越来越兴盛,最担心的是所有修行者被表面的繁华蒙蔽了双眼,忘记了魔女的存在。直到现在,我坚信多格嘉措师兄仍然活着,就在被封印的黑洞下面,执着修行——他曾托梦给我,告诉我除魔一战的惨烈战况。七十智者联手释放‘意念神龙伏魔手’,将从地脉中逃逸出来的罗刹魔女打出原形,并第二次将其封印于地脉之内。本来,多格嘉措师兄安排两大护法弟子跟随左右,怀抱白象、猛虎两种法器,消灭魔女的双眼,使其失去兴风作浪的力量。可是,两大护法弟子不知因何缘故,没有按照约定时间跟随七十智者进入黑洞。所以说,这次除魔行动只成功了一半,可我们已经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率领的二十名二代弟子,为了保守黑洞的秘密,全都献出了宝贵的生命。那一战,寺里的精锐力量丧失殆尽,绝对是建寺以来受创最重的一次。二代弟子中,不乏具有超强悟性之人,如果没有战争,他们一定能在佛理研究方面获得巨大成就。在后来的幽居岁月里,我常常回想,战争就像另外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人类的生命和希望……” 关文的心头忽然一寒,因为他一下子想到了风鹤。 在风鹤的识藏记忆中,埋藏金银的师兄弟们进入黑洞后就再没出来,而平时和蔼慈祥的师父,突然拔刀相向,置自己于死地,至至死不悟。风鹤的经历与树大师的故事恰好能完整地契合起来,在那些古老的岁月里,发生在她和他身上的事,都变成了刀刻斧凿般的深刻记忆。 风鹤前世的死,并非奉献,而是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突遭屠戮而枉死,心不甘情不愿。那么,这种死亡方式,还能给她强加上“奉献”的名头吗? 关文曾经读过风鹤头脑中的记忆,除了前世被刺、今世被割喉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灵魂转世历程,都不是自然死亡,而是因各种各样的缘由横死。正因如此,风鹤对于人类生命的解读,充满了怨恨和憎恶,脑中所存的“识藏”,与藏传佛教普遍意义上的“识藏”不同,她更多地记住了自己坎坷不平的前世故事。这一点,与宝铃的“噩梦记忆”有着极大的共通之处。 “他们不是献出生命,而是你为了保守秘密,特地杀人灭口。”关文按捺不住,声音因激动而提高,心情也无法保持平静,“树大师,你亲手杀死了忠心耿耿跟随你的弟子,是不是?” 树大师没有立刻承认,忽然攥紧了双拳,脸色阴沉,眉头紧锁。他的脸上充满了无数刚毅的棱角,显示出,这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惜一切的人。 “历史的真相只有一种,无论你承认不承认。”关文长叹。 “不,历史的真相有无数种,每一种都来自于不同人物的表述。你以为正确的,在另外一些人的眼里,却是错误的。你以为站在了正义一方,可以大刀阔斧地口诛笔伐另一方,但你凭什么判断自己是正义一方呢?”树大师委婉地反问。 “那你首先要告诉我,在除魔一战中,你是不是亲手杀死了门下弟子?”关文再问。 树大师连叹三声,终于点头。 “一个人没有权利夺取他人的性命,因为天赋人权,人人平等,杀人,即是剥夺了他人的人权,就是犯罪行为。”关文冷静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用“灭口”的极端手段来保全秘密——这种方法,多为古代帝王所采用。譬如秦始皇、魏王曹操等人,生前多猜多疑、杀戮极重,担心死后有人掘坟鞭尸,于是便设置了数量众多的疑冢,以迷惑盗墓者的视线。等到真正下葬之时,特别安排亲信大臣,将造墓的工匠、民夫全部屠杀,以免走漏消息。这种为了一己私利而不惜夺走数百上千人性命的狂暴之举,愈发暴露了强权者外强中干的懦夫心态,为后世史学家反复诟病。 良久,树大师沉默不语。 一恍惚间,关文坠落,发觉自己突然到达了一个巨大的山洞入口处,黑色的山石与暗夜连为一体,仿佛要吞噬世间的一切。 就在前方不远处,一个瘦削的僧人背对山洞而立,一手提着松油火把,一手拎着三尺长刀,警惕地左右张望着。火把并未点燃,他又穿着一身黑衣,所以关文一开始并未发现对方。 另一个人从山洞里急匆匆地走出来,瘦削僧人听见脚步声,立刻回身迎上去。两个人迅速接近,就在相隔仅有两步时,后来的人突然手腕一翻,一把短刀刺入瘦削僧人的体内。他的力气极大,灿亮的刀尖立刻从瘦削僧人后背上露出来。 之后,瘦削僧人丢了火把和长刀,挣扎倒地。 整个杀人过程只持续了几分钟,但关文看到这一幕,便了解了树大师和风鹤的过去。风鹤的前世留在洞外警戒,不知道洞内发生了什么,是最后一个被灭口者。也许当时的她正满怀着与敌人决一死战的信念,无论能不能保护寺庙安全,都将奋不顾身殊死一搏。 任何人都无法忍受背叛,哪怕是来自最尊敬的师长。正是这种不甘心,才导致了无数次轮回转世之后,风鹤仍然固守着那份惊惧骇然。 “记住那山洞,那就是通向地底的唯一通道——” “山洞已经封闭,人力很难打开,该怎样进入那里?”关文倍感困惑。藏地缺乏精良的施工机械,况且山洞又在尼色日山上,山路曲折难行,如果要调用大量人力和机械的话,其困难程度可以想象。 “其实,师兄要我带人封闭山洞时,就抱定了与魔女同归于尽的信念。”树大师回答。 关文苦笑:“可是,魔女并未消亡,我在拉萨的伏魔阵中,亲身感受到了魔女的疯狂力量。” 程大师之死,让关文深切感受到,人类的力量与魔女相比实在是太低微了,根本不在同一级别。 第四十七章 死者方能保守秘密 “每个得到召唤前来的修行者,都问过同样的问题,可我这里也没有答案。或者,能不能除魔、除魔不成后续还有什么手段、如何开启黑洞……这些,在师兄那里也没有答案吧?”树大师长叹,“再来说说那些为保守秘密而死的弟子们吧——我承认,我杀了他们,而他们都是我最欣赏的弟子。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愿意为了保卫扎什伦布寺而献身,如果不是因为根基太浅,他们甚至愿意跟随七十智者进入黑洞参战。最终,他们跟我一样,选择了另外一条路。敌人一定会觊觎扎什伦布寺的宝藏,每一个知情者都必将遭受酷刑逼供。我想,他们都不怕死,但不一定人人都经得住那种考验。一旦有人吐露风声,非但宝藏被掠走,开启黑洞的同时,也会释放罗刹魔女,使得藏地陷入旷世涂炭之内。与世界即将蒙受的大劫难相比,个人的小劫难算得了什么?”树大师问。 关文无法作答,这个问题的本质,实际是“牺牲小我,成就大我”,如果用战争的例子来解释,会更易理解——每一场战斗中,斥候、诱饵、疑兵、先锋、断后者都有可能先一步送命,从战场上全身而退的机会很低,但这五类人却是不可或缺的。他们是胜利的保障,正因为有他们,大部队人马才能有序进退,消灭敌人的主力。 “你问过他们的真实想法吗?”关文问。 树大师反问:“那么,你问过我的真实想法吗?他们问过我的真实想法吗?在大劫难面前,我还有其他选择吗?我是他们的师父,必须为他们的未来负责。是成为一生无愧于佛陀奥义的光明智者,还是在敌人酷刑下吐露秘密愧疚而亡的黑暗愚者?那些都在我的一念之间。关文,若你是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关文语塞,因为他记起了古今中外的无数战争片段。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敌人潮水般涌来,防御者总是将最后一颗子弹或最后一颗手榴弹留给自己,宁愿含笑饮弹阵亡站着死,也绝不做贪生怕死的俘虏跪着亡。 “也许你是对的。”关文心底权衡许久,终于无奈承认,“可是,风鹤对临终前身受的那一刀,始终耿耿于怀,不能放下。” “我知道她,因为大人物曾数度带她到扎什伦布寺来,试图用旧地重游的方式,唤醒她脑中的识藏。可是,她纠结于个人的得失,心窍蒙蔽,就算再来扎什伦布寺几百次,也无法顿悟。她的本名是泽当德勒,是扎什伦布寺扫地僧捡来的男婴,毕生皈依寺庙。有的人天生心灵通透,无需点化,便能顿悟藏传佛教的真理奥义;有的人天生愚钝,即使翻破万卷佛典,也始终停留在佛法门槛之外。泽当德勒,无疑就属于后者,否则的话,他一定能成为你除魔的帮手……” 转换观察角度之后,关文瞬间明白,风鹤只是藏传佛教最低端的修行者,连“自我”都放不下,何谈修成正果,成为胸怀天下的“大我”?同理,顿悟之前的天鹫大师将唐卡碎片视为珍宝,目光只是关注于“拼合唐卡、找到大宝藏”,现在看来,何其可笑?不过,天鹫大师最终还是觉悟,在火焰中虹化飞升而去,生命圆满,了无遗憾。 “那么,你终于还是顿悟了,可喜可贺之至。”树大师欣喜地说。 不必关文开口表述,树大师已经看透了他的思想。 瞬间,关文的思想境界又升高了一层:“前辈,世间万事本无所谓对,无所谓错,修行者只能抱定决心,以除魔卫道为最终目标,披荆斩棘,清除一切干扰,直达光明终点。在这个过程中,任何障碍物都必将被毫不犹豫地清除。无论那障碍物是人或其它什么,一切必须服从于‘除魔’。阻挡者为鬼,斩;阻挡着为人,斩……” 想通一切、看穿一切之后,关文觉得自己的胸怀已经被无限扩大,能够将宇宙空间、古今时间全都容纳进来。 把全球四十亿人分开来看,每一个都是一粒沙子,以单打独斗的方式对抗外族入侵的话,起不了任何作用。唯有聚沙成塔,每个人都担负起各自的使命,才能凝聚巨大的力量。在这个过程中,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无疑风鹤就是该被淘汰的一类人。 树大师为“保守秘密、除魔卫道”而杀人,正如园丁清除苗圃中的弱苗一样,其目的只有一个,去芜存菁,更快更准地达成目标。非常时期,只能使用非常手段,唯有如此才最高效,最正确。 “很好,很好,你能参悟这些,我就放心了。”树大师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但他的笑容只维系了几秒钟,紧接着,他的脸、衣服、身体就开始风化分裂,丝丝缕缕地落下,直至如潮水冲击下的沙堡一般扑簌簌倒下。 “前辈,前辈,前辈……”关文连叫了几声,蓦地发觉自己身在树洞之内,灵魂归窍。 夜依旧深沉,乌云遮天,雾气弥漫,一切都隐没在沉重的黑暗之内。 树大师消失了,但树大师的声音还在:“你一定看过那幅‘大自在虚无之境黑白唐卡’吧?”那声音问。 关文点点头,知道对方说的一定是自己刚刚苏醒时看到的绘制于屋顶的那幅坛城。那虽然只是黑白素色画稿,但却能让人瞬间迷失自己,肉体和灵魂慢慢融入其中,迷惘恍惚,不辨东西。看来,绘画技艺的真正巅峰,应该是也只能是“以假乱真、真假莫辨”。 他恭恭敬敬地回答。“是的,前辈。” “那幅唐卡,是最接近于成功的。画下它的,是来自大陆东北白山黑水之地的冰秋寒,先前以画龙虎、斗兽闻名亚洲画坛,你该听说过他吧?” 关文点头,他的确听过冰秋寒的大名,该画家成名于三十年前,,毕生养虎、画虎、爱虎,是东三省首屈一指的画虎名家。据历史记载,冰秋寒成名后独自隐居大兴安岭十年,后不知所踪。原来,他竟然远赴西藏,成为树大师门下弟子。 “冰秋寒画的坛城布局气势磅礴,结构四平八稳,隐隐然有帝王之像。虎为百兽之王,他与猛虎在一起生活久了,自然沾染了猛兽的霸王之气。我曾以为,他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画出具有真实颜色的坛城,并不断研修,成为除魔急先锋。谁料想,他因为爱上一个到扎什伦布寺来朝圣的香港女子而痴迷于黑白世界,竟然再也不肯使用任何颜色。他告诉我,再美的颜色也比不过那女子的眉目如画,再精致的坛城世界也比不过那女子的回眸一笑。很可惜,他如此爱那女子,那女子却突然离开扎什伦布寺,不知所踪。最后,冰秋寒因过度思念那女子走火入魔,由尼色日山顶的断崖坠落而亡,实在是极可惜的一件事。”树大师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唏嘘起来。 关文逐渐明白,所有停留在唐卡之室内的灵魂,都是钻了牛角尖的失败者,走不出人生的怪圈,也无法放开一切牵挂,进入六道轮回之中,只能活在尴尬的真假世界的夹缝之中。佛法的世界与红尘俗世中有太多共同之处,太执着,就会将自己困住,直至困死。 他回想自己刚刚入藏之时,痴迷于藏地寺庙里的一切,从博大精深的藏传佛教要义到华美古典的各种藏饰藏器,恨不得张开双臂,把自己爱的这些全部揽入怀中,以至于脑子里日思夜想都是这些,辗转难眠,寝食难安。等到他获准进入扎什伦布寺描绘佛像时,又一次获得了巨大的惊喜,每一座殿宇里的佛像都让他恋恋不舍,从早晨天一亮到傍晚暮色四合,他把所有时间都放在了寺庙里。 那种日子,几近痴迷,而痴迷到了尽头,就一定是走火入魔,不得善终。 此刻的他,如同站在高处俯瞰迷宫,把自己曾经走过的弯路看到一清二楚。当他痴迷于画,就忘记了生命的目标,为画而画,浑然不顾入藏之前的生命追求。 “前辈,我懂了。”关文平静地说。 “你确定要修行骷髅唐卡的技艺吗?”树大师问。 “只要是对‘除魔’有用的,我都愿意接受,并潜心修行,不死不休。”关文肃然回答。看透了自己的过往,他就已经上升为极高境界的智者。 《道德经》第三十三章中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 今夜之前,关文在人生修行上未能入门,连“知人者智,自知者明”都做不到。与树大师的一番交谈下来,他已经到达了“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的境界。至于树大师,则已经进入“死而不亡者寿”的至高境界。 “在向你传授骷髅唐卡的技艺之前,我必须告诉你,这是一条不归路,前面还没有人成功过。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尊重每个人的选择。”树大师再三叮嘱。 关文坚定地点头:“前辈,我已经准备好了,绝不反悔。” 第四十八章 螳螂斫虫的顿悟 啪地一声,萤火虫的小小身体炸开,分散为十七八个火星,每个火星又化为一只萤火虫,如此循环分裂,一分十,十分百,百分千,无数萤火虫震动着翅膀,绕着关文上下飞舞着,尾部拖曳着莹蓝色的模糊轨迹。 关文凝神屏息,极力扩展自己的视野,把所有萤火虫划出的轨迹纳入眼中。在他看来,每一道轨迹都是一篇发人深省的文字,凝聚着藏传佛教智者们呕心沥血的修行精华。每看一篇,他的心灵堡垒就会打开一扇天窗,迎接从天而降的智慧甘霖。 慢慢的,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轻盈起来,似乎也变成了一只萤火虫,翩翩起舞,融入虫阵。 “人与魔不能共生于同一世界,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早就明确划分了天、人、鬼三界。三者之间,天界与人界以浮云相隔,人界与鬼界以厚土相隔,界限分明,不得逾越。昔日,有人界的智者经历三甲子修行后,欲突破人界、天界之间的障碍,妄想成为天界一员,并将这种跨界而生的方法命名为‘筋斗云’,更狂妄自号为‘齐天大圣’。最终,该智者被镇压于五行山下五百年以作惩戒……”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悠然述说着。 “有人欲种植参天之木供人攀援,以此架起两界相通的坦途。此举非但不能渡人成仙,反而立刻遭受天谴,使得人界充满了疾病与虫害,寿命变短,粮食减产,再也无力供养那些参天之木……”又一个声音说。 “种种不切实际的做法证明,越界跨界,都是违背了自然世界的规律。人类越界遭受天谴,魔类越界,当然亦是逆天而行。我辈修行者必须明白这种道理,树立人定胜魔的决心。修行者是人类社会中的旗帜,旗帜不倒,人类就有希望……”还有个声音说。 “一定要将这种决心传承下去,这就是人类繁衍不息的火种。火种不灭,人类的进化就会永远继续……” “魔只能猖獗一时,无法永远肆虐。对于智者而言,躯壳可灭,而灵魂不可灭,把我们所有人的智慧传送到后来者的头脑中,他就变得无比强大,成为智慧的巨人,对抗魔界……” “唐卡是藏族最古老的文化传承方式,所有历史和智慧,全都在唐卡之内。古代汉人的结绳记事、编舞记事或者是文字记事,其内涵都不及唐卡丰富。身为藏传佛教的修行者,唯有深入研究唐卡蕴含的精髓,才能获得精神上的白日飞升……” 更多声音竞相发表自己的观点,关文一边凝神阅读,一边竖起耳朵谛听,以至于连呼吸都无暇顾及。 在所有声音之中,一个迟缓、滞重的苍老声音突然出现,压下了所有的嘈杂声响:“骷髅唐卡代表了人佛合一、无私无欲的最高境界,修行者唯有达到自身通透,毫无私利,思想纯净,欲念空无的状态,才能进入修行骷髅唐卡的门槛。不能做到前者,一旦勉强修行,必定陷入走火入魔、狂妄疯癫的死亡歧途。古往今来,太多失败的事例表明,人必须有自知者明,不可妄为,那只会害人害己。”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有这苍老的声音黄钟大吕般深沉回响着,在关文脑海中久久激荡。 他禁不住扪心自问:“我已经达到无私无欲、无牵无挂的境界了吗?” 毫无疑问,宝铃已经进入了他的内心世界,男女之爱的火种已经埋下,是无论如何都抛不开的。这是人类最原始的欲望,一旦萌发,剪不断,理还乱,至死不休。 “你不能割舍欲望,就承担不起除魔的重任。”那苍老声音厉声大喝。 关文无从反驳,因为这是实情。假如在遇到宝铃之前受到树大师的点化,那时的他真的是一腔热血,了无牵挂。 “可是,我觉得他是最佳的人选,也是唯一的人选,因为我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如果找不到接班人,除魔的火种就要灭了。”树大师说。 “那是无谓的牺牲,没有意义的。如果我是你,宁愿火种熄灭,也不能所托非人。”苍老声音回答。 “不,我想最后努力一次,他的悟性比任何人都高,胸怀比任何人都宽,我已经决定了。”树大师说。 苍老的声音无奈大笑:“你决定了……你决定了?做决定的是你,但承担失败的却是所有人,你为什么不能再等一等?” 树大师嘶哑地苦笑:“我等……我蜷曲于萤火虫的躯壳之内,苦挨了两百年,如果没有古树的生命力做支撑,那躯壳早就风化成灰了。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些,无法更多了……” 苍老声音叹息着:“他真的不行,因为他的思想中出现了一个挚爱的女人,全部精力都分了一半给那女人,不可能将全部精力集中于‘除魔’这件事。你做的决定,只会害死他……” 树大师突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震得关文两耳嗡嗡作响:“天地云海、山水草木、漫天神佛明鉴,这是我最后一搏——” 随着啸声,树洞骤然急速旋转,如一只被鞭子猛烈抽动的陀螺一般。关文凝立不动,许许多多的奇怪影像在他面前高速经过。他睁大双眼,尽最大努力捕捉那些影像,全身上下所有能够感知外界一切的器官尽数全力运转起来,不仅眼睛在看,而且鼻子在闻、手指在摸、舌尖在品味、耳朵在倾听…… 他看到了高踞宝座上的雄赳赳、气昂昂的王者、骑着金鞍牦牛的美丽公主、披散着头发的古老巫师、挥汗如雨的工匠、一座座拔地而起的藏族寺庙…… 他也看到乘驾黑云呼啸来去的魔鬼、翻滚涌动的黑水、肆虐吞噬人类的夜叉、举手投足间捣毁寺庙和民居的巨型怪物…… 他还看到,天空晴碧,四海安宁,藏族人民载歌载舞,向着王者和公主敬酒礼拜。在最后的影像中,巨大的漆黑阴云正从遥远的地平线席卷而来,气势如潮,无可抵挡。 “在大危机开始前,必须行动,必须全力以赴进攻,把罗刹魔女的复活之路截断,把大危机掐灭在萌芽之中……”那是树大师的声音,也是所有冥冥中不见其面、只闻其声的智者亡魂的声音。 影像越转越快,形成无数五光十色的光环。关文目眩神迷,咬牙勉强支撑。 陡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袭来,他站立不稳,向前跪倒。 然后,那些声音就消失了,飞舞着的萤火虫也四散而去,不知所踪。 关文闭上眼,把已经看到的、听到的内容全部回顾一遍,收藏进自己的脑子里。仿佛一架注入了全新动力的宇宙飞船般,他觉得全身都充满了莫名的力量,从未像现在这样把藏地历史看得通通透透。 “前辈,您还在吗?”他试探着叫了一声,但却无人应答。 才旦达杰走进树洞,揿亮了手电筒,向树洞侧面照着。 “大师,你在找什么?”关文问。 才旦达杰不答,电筒光柱停住,牢牢地罩住了一小片布满了蜂巢一般狭小孔洞的树干,约有两个巴掌大小。他用小刀把旁边的树皮慢慢剥开,露出了一只已经干瘪的萤火虫。因为年代久远的远缘故,萤火虫的肢体已经处于严重的风化状态,呈现出可怕的灰白色,只剩一只前爪勾住树缝,其余指爪都残破折断了。可想而知,如果没有树皮遮挡风雨,萤火虫只怕早就风化为粉末了。 “这就是树大师的栖身之地,无论生前地位有多尊崇,躯壳泯灭后,灵魂不过是恒河一沙,一具小虫的空壳就能装得下。”才旦达杰的表情**肃穆,不见一丝笑容。真正的修行者之间彼此尊重,更何况,树大师是高出他好几代的前辈,更应谦恭卑微地执弟子礼。 其实,那萤火虫只剩空壳一具,体内的脂膏都已经消弭,形如一座残破小庙。 关文不禁长叹,佛门之中,有“智慧愈高者姿态愈谦卑”的说法,树大师的灵魂因为固守着除魔消息而不能虹化逸去,遂把自己潜藏于最卑微之地,等待有缘人赶来相见。这种近乎绝望的付出,才是最值得后辈尊敬的。 死亡与虹化都很容易,只是一睁眼、一闭眼的过程,但长达两百年的“留守”过程,却是一种难以忍受的苦苦煎熬。更可怕的是,这种“留守”没有明确截止日、目的地,可能有结局,也可能到了生命尽头,仍然一无所得,百般遗憾地死去。如果没有一往无前的奉献精神,谁能熬过漫漫长夜? 就在萤火虫上方未被剥离的另一块树皮上,一只青灰色的螳螂保持着挥舞左前臂大刀奋力下斫的姿态。螳螂与萤火虫相聚一尺,看这态势,螳螂只需纵身下扑,就能准确地斫中萤火虫的背部,一斩为二,分而食之。只可惜,螳螂亦遭风化,原本可能是碧绿色的身体化为残旧不堪的青灰色,完好无缺的仅有那只左前臂,另一臂加上腹部指爪、背部羽翼全都出现了程度不同的风化折坠。 “这种螳螂斫虫的形势已经保持了很多年——好像从我进寺就已经这样了。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不知道螳螂因何没有斩下那一刀,而是一直耽于等待,以至于连自己也逐渐风化了。谁若耽于等待,谁将不免失去,这样的道理,在人的世界、佛的世界、昆虫的世界完全一样。我只知道,这是一种玄机暗藏的布局,但如何解读、如何破解呢?”才旦达杰握着小刀,渐渐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螳螂与昆虫是无可非议的天敌,如果那一刀斫下去,树大师的灵魂就失去了栖身之地,飘飘然不知所踪。在人类看来平平无奇的一幕,对于蜷伏于虫壳的树大师而言,却是生死攸关的存亡大事。 “在我看来,那一刀终究是要斫下去的,因为随着螳螂风化程度的加剧,别的指爪勾不住树皮,它将自由坠落,大刀肯定要斫在萤火虫背上。到那时,树大师的灵魂就不复存在了,就像藏传佛教历史上出现过的许许多多前辈一样,尽全力护持佛法、领悟佛法、研究佛法,直至生命最后一刻。”才旦达杰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与惋惜之中。 其实,只需要伸手轻轻一捏,就能拿开螳螂或者捏碎它的大刀,把萤火虫救出来,但那样一来,就改变了生死、机缘、遇合、饮啄的自然结构,成了人为扰动历史的罪人。历史一变,今时今日的藏地风格也要跟着天下大动。这一切,唯有真正的智者才能领悟透彻,通晓其中复杂多变的利害关系。正因如此,才变得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无法在出手与不出手之间做出最终决断。 关文明白这一点,所以能理解才旦达杰的痛苦。如果换成是自己,亦是骑虎难下,两难抉择。 东天渐白,夜雾将散,扎什伦布寺转眼就要迎来新的一天。 “我们能做的,就是秉承树大师的遗志,消灭大危机,解藏地的燃眉之急——”关文从沉思中清醒过来。 “关文,昨夜你获得了什么?”才旦达杰问。 关文沉思了几分钟,才慢慢回答:“树大师的灵魂教导我,除魔势在必行,如果任由罗刹魔女复活,则全世界生灵为之涂炭。除魔的法门,就在骷髅唐卡的艺术修行之中。可是,他没有说出更多,因为有太多声音加进来,我几乎听不清他的话。有人持反对意见,认为我担负不起除魔重任,因为我心里早就有所牵挂,不能全心全意地投入除魔一战中去。直到所有声音消失,我也无法得到准确的答案——” 才旦达杰怅然:“竟然这样?” 关文苦笑:“正是这样,或许我该早一点到这里来拜会树大师,那样的话,就不会遇到宝铃,心扉紧闭,性情专一。不过,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 才旦达杰的表情变得异常沮丧,使得关文内心甚为不安。有些事实已经存在,他无法把宝铃从头脑中除去,更不能将这一切当做没发生,自欺欺人,欺上瞒下。 才旦达杰退出树洞,伸了个懒腰,向着东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扎什伦布寺已经醒来,各处传来勤奋的寺僧背经文、诵早课的声音,夹杂有鸟雀的欢快鸣叫声。这是该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平淡无奇的一天,但对于关文来说,却是如同浴火重生了一般,脑子里的知识库经过了天翻地覆的更新。 关文刚想退出去,蓦地发现,那已经风化的螳螂起了微小的变化,身体正在向后收缩,左臂大刀慢慢地向上扬起。他定神细看,螳螂的灰色羽翼也一点点张开,脚爪发力,深深地陷进树皮中。 “它……正在复活?”关文惊诧地揉了揉眼,死死盯着螳螂。 就在此刻,那具萤火虫的躯壳也颤动了一下,缓慢地向前移动了半步。 第四十九章 大觉悟 明明已经风化的昆虫怎么可能移动?关文屏住呼吸,再靠近一些观察。 树洞里没有风,可以排除是风力推动了螳螂与萤火虫的位置变化,当萤火虫再次缓慢地向斜下方蠕动时,关文向才旦达杰急促地做了个手势,要他来看。 “怎么了?”才旦达杰返回。那时候,螳螂已经下滑了一寸多,它原先的栖身之地留下了一块明显的白色狭长印痕。印痕一圈,甚至还残留着它的三枚断爪。 “杀戮终于开始了!”才旦达杰紧皱着眉,倏地伸出手,要将螳螂捏住。只是,他的指尖即将触到螳螂的后背之际,又硬生生停住。 “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对……该如何选择呢?师尊,请在冥冥中给我启迪,如何选择……”才旦达杰喃喃自语,拇指、食指不断地摩擦,显示出内心正在痛苦抉择。 螳螂的下滑速度比萤火虫的躲避速度快了很多,萤火虫只挪移了三步,螳螂的大刀已经够到了目标,只需一落,便能斫杀萤火虫。 关文脑子里亦是充满了骇然、迷茫、疑惑,几次使劲掐自己的手腕,以为是在一场迷离诡异的梦境当中。他无法替才旦达杰做决定,也无法替萤火虫做决定。就像才旦达杰可以捏碎螳螂拯救萤火虫一样,他也可以拿起萤火虫,避开一斫之厄,将这个已经空空如也的虫体放到树洞的另一边去。但是,在这个无声无息的猎杀过程中,是大自然的无形巨力在背后主宰一切。试问,普天之下,古今之间,谁能对抗大自然的巨灵之掌?他们在这一时这一地化解危机,是否会引起更可怕的蝴蝶效应,使得“除魔”这件事变得更为棘手? “必须做决定了!”才旦达杰咬着牙,嘶哑地叫了一声,随即手指下落。只是,他没能捏碎螳螂,而是浑身一震,再次发出嘶哑的吼声。 就在树洞之外的黎明晨光中,一个身体粗壮的年轻人稳稳地站着,手中握着一把尖锐的三棱刀,一尺长的刀身半数被鲜血染红了。 他是曾经跟随老刀左右的赤赞,刀上的血是来自才旦达杰体内的。此刻,他轻轻地举起刀,放在自己的鼻尖下,贪婪而惬意地嗅着,仿佛一尊嗜血的魔兽。 才旦达杰右肋下已经多了三个血洞,鲜血如同三眼泉子,汩汩外泄。 “这是最美味的早餐。”赤赞用一种豺狗一般狡诈、夜枭一般冷幽的眼神盯着才旦达杰,一开口,就亮出了白森森的犬齿,“智者的血果然比普通人的血更有滋味。” 赤赞的突然出现,扰乱了关文和才旦达杰的注意力,就在一分神之间,螳螂的大刀斫中了萤火虫,把那具小小的躯壳一分为二,向两边迸飞出去。双方风化的时间太久了,虫壳飞起来的同时已经化为灰色粉末,飘然洒落,而那螳螂的大刀也应声而折,全身碎裂,跌落在地。 “师尊……”才旦达杰顾不得自己的伤,一下子屈膝跪倒。 “该结束了!”赤赞一步跨进树洞来,三棱刀一闪,直刺关文的胸口。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赤赞闯入,他身后也有一个人跟着飞掠过来。赤赞出刀,那人则是双手挽着一根极细的钢丝索,一绕一扯,缠住了赤赞握刀的右腕,而后借势扭转,三棱刀的尖刃反刺到赤赞的喉咙上。 “别动,动就死。”那人说。 关文松了口气,兔起鹘落的搏杀之中,他再次看到了顾倾城那张冷艳到极致的脸。 赤赞挣扎了一下,刀刃立刻刺入皮下半寸,顿时鲜血飞溅。 “告诉我,你的幕后老板金蝉子在哪儿?”顾倾城急促地问。 赤赞咬着牙,一双白多黑少的怪眼死瞪着顾倾城,狰狞冷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杀了我吧!” 顾倾城也冷笑:“杀你?跟碾死个臭虫差不多。我没什么耐性,你最好赶紧说,别考验我的忍耐底线。” 赤赞大笑:“每个人到藏地来,都以为能找到宝藏、找到佛法的传承信物,找到梦想的一切。贪心蒙蔽了他们的双眼,自己寻死怪不得别人。我没什么好说的,反正金蝉子会为我报仇……” “别杀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放了他吧。”才旦达杰低声说。 关文也向顾倾城做了个“放开”的手势,毕竟赤赞只是听命于金蝉子的下走,找不到元凶,再多杀一百个赤赞也是无用。 顾倾城想了想,果断地放手,松开了那条钢丝索。 赤赞眼中的疯狂兽性渐渐消失了,拎着三棱刀,退出树洞。 朝阳升起,霞光万道,把树洞内外照射得光彩绚烂。 “你们走吧,要不早晚会死在这里。”赤赞回过头来,把三棱刀插在腰间,向树洞里慢慢地鞠了一躬。 “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关文淡淡地回答。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眼看那么多前辈为真理正义前赴后继而亡,他又有什么理由临阵脱逃呢? “实话告诉你吧,这件事是没有结果的,以前有很多高手怀着各种目的入藏,却从没有哪一个能活着走出西藏。青龙会的眼线遍布藏地的每一个大小县市、镇子、寺庙,无孔不入,无所不能。外来者全都是孤军作战,以寡敌众,最后免不了落个曝尸荒野的下场。你以为自己已经窥到了天机,实际上早已进入青龙会的步调之中。我感谢你们手下留情,才好意相劝。你们不听,很快就要大祸临头——” 赤赞的话只说到这里,一支羽箭准确地由后向前洞穿了他的咽喉。 顾倾城横跨一步,拉着关文闪入树洞内的死角。 “大祸临头了……”赤赞向前扑倒,鲜血从喉间流出,在地面上形成蜿蜒游动的诡异画面。 羽箭来自北面的屋脊背后,但此刻屋顶只有随风摇荡的灰白色衰草,不见半个人影。 “真正的对手总是隐藏在最深的幕后,我喜欢这种危机四伏的感觉。”顾倾城自言自语地说。她紧贴着树身,双掌互搓,腕部的衣服下面发出“喀喀”两声,两把长度仅有三寸的银色手枪滑落在掌心里。 “关先生,这地方真的不适合你这种文人生存,还是尽快回内地吧,别到最后连命都丢了!”顾倾城嘴角噙着笑打趣关文。 关文低叹了一声,脸颊开始发烧。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应该是男人保护女人的,可此刻却反过来,自己需要顾倾城来保护。可见古人说的“百无一用是书生”,果然无比正确。 “小心点,别露头——”顾倾城低声嘱咐,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伏低身子,全身紧缩。 “你也小心。”关文真诚地叮嘱。 “谢谢关心,不过那些话还是留着跟你的宝铃小姐说吧,我不需要。”顾倾城淡淡一笑,神情孤傲,如一只霜天里的白鹤。 刹那间,顾倾城急速向外弹射,越过赤赞的身体,进入树洞对面的阴影。之后,她毫不停留,由廊檐下飞速冲过,脚尖踏上窗台,原地拔起,飞上屋顶。接下来,她猫着身子,连续做之字形跑动,直奔刚刚羽箭来处。 关文远远地望着她,对这个身手矫健的女孩子深深叹服。 稍后,顾倾城从屋顶跳下,轻轻落在院子里,有些遗憾地摇头:“敌人已经走了。” 关文的目光重新回到才旦达杰身上,他和对方原本都能轻易解开螳螂斫虫的死局,但赤赞的出现,让一切都变得无可挽回。 “大师,我扶你去医院包扎吧?”关文问。 才旦达杰摇摇头:“我没事,师尊藏身的躯壳已碎,他一定有什么话要留给我们,这也许是最后的启示。” “可是,你已经失血过多,只怕会有生命危险。”关文苦笑。 此刻才旦达杰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半边僧袍都被鲜血浸透。对于真正的智者来说,聆听启迪以达到顿悟之境比生命更重要,关文能够理解这一点。 他走出树洞,顾倾城立刻迎上来:“关先生,你目前的处境很危险,看在你替我挡子弹的份上,我可以无偿给你做保镖,直到你离开扎什伦布寺为止。” 关文道了声谢,慢慢地进入了北屋。阳光从门窗里射进来,这间到处画满了唐卡的屋子变得明亮了不少。光影的变化,使得关文观看唐卡的感觉也有所不同。记得第一次跟随才旦达杰进来,每一张唐卡都让他惊艳感叹,惊为天人大作。这一次,他看到的,却是那些唐卡的缺陷之处。 有的唐卡用色太过随意,不能合情合理地表现出事物本来的颜色;有的唐卡构图太臃肿,堆砌感太强;有的唐卡构图过于简练,画面干枯死板,没有表现力;有的唐卡过于抽象,晦涩难懂,不知所云;有的唐卡,太突出材料本身的特性,却完全不顾及画面元素的硬伤……即使是画在屋顶的差一点使他神魂颠倒的坛城,也失去了吸引力与蛊惑力。 “看山只是山,看水只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他低声自语,心里忽然有了无穷无尽的信心。既然能察觉前辈高手唐卡大作中的缺陷与瑕疵,那就表明,他的绘画水平已经完全超越了他们。 他说的三句话,就是画家乃至于所有艺术家们的三重精神境界。当一名艺术家经历了潜心学艺、狂热崇拜、淡定自如的三个进步台阶以后,自己已经具有了不盲从、不盲听、不盲信的大家风范。 “你在看什么?”顾倾城尾随其后,但却一头雾水。 “我在看这个纷纷扰扰的世界,只有领悟这些,才能完成最后的那件事。”关文答非所问,但对于真正的智者而言,随口一说,即是传承百年的名言名句。 蓦地,唐卡之室内刮起了一道冷幽幽的旋风,席卷着每一道墙和每一幅唐卡。旋风过处,墙皮簌簌而落,那些或完整、或残缺的唐卡也同时消弭,不复存在。烟尘滚滚中,关文看到了一条又一条瘦骨嶙峋的影子踏着墙皮粉末孑孓而行。 第五十章 树洞毁灭 “他已经顿悟,安徽池州白雨墨走了……”一个声音说。 “顿悟了好啊,云南七松岭方知古走了……”又一个声音说。 “五台山千马和尚也要走了,这小子果然有本事,这我们就放心了,谁也不会为了虚掷那么多年光阴而后悔……”再一个声音说。 “普陀山华司徒走了……” “燕人班狂徒走了……” “粤人向无量走了……” “河南伏牛山雪胡禅走了……” 每一个走过关文面前的人,身体都是残缺不全的。 关文明白,这些就是那些唐卡的作者,他们来自历朝历代的不同地方,但只要穿过树洞进入唐卡之室后,每个人的命运都是完全相同的,全都为了绘制绝世唐卡而自残身体,最终导致了画未成、命已丧的悲惨局面,完全辜负了树大师的召唤本意。 “再见,各位前辈。”他向影子们鞠躬致谢。 “关文,再看到你,我才觉得真的已经老了。人的一生不能倒流,如果能重回年轻的时候,我也会像你一样,谨守真心,不为任何外界诱惑所动,成为拯救藏地的真正智者,不辜负树大师的引领与教导。不过,说什么都晚了,重担还是留给你来挑吧,我先走一步,六道轮回转生去了,祝你好运……”一个影子停下来,在五步之外,向着关文微笑着。 关文愣了愣,喉头突然哽咽,因为那是他非常熟悉的一个人。 “不要哭,就像我离开你的时候……” 影子的话没说完,关文直直地跪下去:“师父,怎么是你?怎么是你……” 那就是在济南曲水亭街悉心传授他绘画技艺的人,原本已经在数年前溘然离世,由关文亲手送去殡仪馆火化,然后将骨灰盒深埋在曲水亭街老院的石榴树下。 影子的声音也颤抖起来:“孩子,别哭,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如果我当年没有在扎什伦布寺前邂逅梦想中的女子,也就不会导致后来的连番变化,当然也不会漂泊到济南……一切,只能归结于命运的变化,既然命运之手如此拨弄,我们无法做更多,只能低头接受。不过这样也好,我犯了错,但你可以站在前人的基础上,跳过所有陷阱,走最正确的路,完成除魔大业。孩子,站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能轻易下跪。临走之前,我们能见最后一面,已经心满意足了。了解一切牵挂后,我就能进入六道轮回,早日转生。关文,记得我临终前对你说的那些话吗?记住,记住我教你画的坛城……” 关文脑中豁然醒悟,那黑白坛城正是师父画的,并且师父曾经在曲水亭街的老院里画过无数各式各样的坛城。正因为对坛城的熟悉,才在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几乎误入黑白坛城的世界。 “我从尼色日山断崖跃下,以为能用死亡来了断无望的相思,可是,天不亡我,并让我发现了断崖下的秘密……”影子的叙述突然变得艰涩起来,停顿了片刻,才接下去,“关文,从尼色日山断崖下到济南的这段记忆非常混乱,我已经严重失忆,只记得那断崖下藏着大秘密。我这一生从未后悔过,尽管一切都因遇上宝丽珠而起,但我从未恨她,满心满怀都只是爱她。现在,一切就要结束了,结束了……” 渐渐的,影子由模糊变得虚无,消失在空气中。 关文忘记了悲伤流泪,脑子里将冰秋寒与师父划上了等号。 命运真是奇怪,把一个原本要挑起“除魔”重担的著名画家冰秋寒由东北引到扎什伦布寺,又将他和宝丽珠用姻缘红线系在一起。之后,更是让两人分离、令冰秋寒因相思而走火入魔,终致跳崖失忆,漂泊于济南。再以后,入藏又离藏的冰秋寒指引关文入藏,已经死于济南的冰秋寒的灵魂在此地出现,师徒一阴一阳见面。归根结底,所有人的付出,都是为了“除魔”。大业未成,不知还有多少高手将为此而献出宝贵的生命。 顾倾城没再开口,虽然她并不理解关文为何悲伤跪拜。 “他们都走了。”风平浪静之后,关文拂去了悲伤情绪,千言万语只化作淡淡一句。 “谁?谁走了?”顾倾城不解,她并未看到关文眼中那些虚幻画面,也未听到唐卡之室中的不散幽魂对关文的谆谆教诲。 “走吧,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关文起身,当先走出门去。前辈智者们留下的骷髅唐卡已经烟消云散,这所房子、这个院子甚至包括那潜藏了树大师灵魂的古树,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他俩穿过树洞,才旦达杰仍然处于深深的冥想之中。 “大师,结束了。”关文说。 才旦达杰抬起头,脸上遍布阴翳,眼中满是困惑。 关文俯身,双掌按在才旦达杰肩上,凝视对方的双眼:“太阳一升一落,即是轮回的更替。枯木不可逢春,谁若耽于等待,谁将不免失去。大师,逝者已矣,盖棺定论;来者可追,不离不弃。你懂了吗?” 这些充满玄妙智慧的话,正是他从树大师的教诲中领悟到的。无论是藏传佛教还是汉传佛教,门下弟子的“悟性”是天生的,而无法靠修行得来,更与年龄长幼无关。此时此刻,关文已经顿悟,其思想境界绝对在才旦达杰之上。 “我愿意在此地终生固守树大师的灵魂碎末,直至老死——”才旦达杰说。 “错!”关文低喝了一声。 “那么,我退出树洞,在唐卡之室内打坐修行,直至灵魂飞升,追随树大师而去?可以吗?”才旦达杰又问。 “错。”关文叹气。 “那么,我投身于佛法研究,为树大师撰文立说,给后代修行者树立榜样,让树大师的名字永远闪耀于藏传佛教的典籍之中,可以吗?”才旦达杰的语气更加迷惘。 关文不再开口,转身走向树洞的另一端,一挥臂,将所有玻璃棺材扫落在地。一连串玻璃破碎声响过后,棺材内的微缩尸体立刻风化为纷纷扬扬的粉末。 “你——”才旦达杰一跃而起,暴怒大喝,“你怎么敢对这些前辈高手们的遗蜕不敬?如果没有他们代代相传树大师的训诫,除魔者早就失去了奋斗的方向!” 顾倾城抢在关文前面,生怕才旦达杰失手伤到他。 “树大师抛弃肉体隐藏在萤火虫的躯壳之内,正是告诫我们,精神比肉体更重要。真正的修行者一定要去芜存菁,抛弃一切外在因素的束缚,直达问题的根源。你看,这树、这棺材、这遗蜕包括那屋子、那唐卡、那灵魂存在的意义何在?当我们领悟了‘抛弃镇魔的歧途,回归除魔的正途’之时,一切的表象就不重要了,因为我们已经领悟了内在的精髓。你若在执迷不悟,就辜负了树大师的所有教诲,走吧,走吧……” 关文不再停留,大步出了树洞,踏出院门。 四面,僧人的诵经声、寺外的市声、远处的汽车喇叭声纷纷乱乱地响着,再伴以树梢的鸟鸣、放生犬的叫声、不时掠过寺庙上空的山鹰唳啸,令关文的心情豁然开朗。 在关文看来,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只有走出才旦达杰固守的树洞和唐卡之室,才能进入“除魔”的新世纪。 顾倾城紧跟在后面,目光闪动,悠悠然长叹:“关文,我觉得经过了这一夜,你好像换了个人似的,言行举止全都不同了。我虽然对藏传佛教的文化内涵一窍不通,但却从你身上隐约感到了那种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神秘力量。对于我这样的赏金猎人来说,那些东西实在是太深奥了。” 院门大开,他们一起回头,看着树洞内怔忡低头的才旦达杰。 山风袭来,古树由轻轻摇曳变成了剧烈摇晃,树干上下,皲裂的树皮不断剥离落下。 “大师,走吧,结束了!”关文再次发出召唤。 才旦达杰没有抬头,而是慢慢地俯身,用仅存的独臂小心地聚拢那些粉末,浑然不顾树洞即将坍塌毁灭。 树干在几百次摇晃后,终于发出骇人的嘎吱声,手腕粗的断枝频频跌落。 “大树就要倒了。”顾倾城仰面看着树冠。 关文长叹一声,再度冲进树洞,拉住才旦达杰的手臂,想把他拖出去。 “他们都因除魔而不朽,我的使命,就是让后人永远铭记他们的不朽。你走吧,我已经看破了红尘生死,再活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我在这里,与所有智者的遗蜕同亡……”才旦达杰看都不看关文一眼,只是凝视着地面上那堆灰色的粉末。 “除魔不是一个人就能完成的任务,未来的路还长,你固守这里,不过是给自己的懦弱找借口。真正的智者,知道什么时候该一往无前地进取,即使是退缩固守,其最终目的也是为了缩回拳头更有力地打出去。而你呢?一心求死,佛性何存?如果你死在这里,根本无助于除魔卫道。人之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树大师等前辈智者们为传递‘除魔’信息而死,重于泰山;而你的死,与除魔无关,仅仅是个人误入歧途后的选择,轻于鸿毛……” 关文的话里,没有愤怒,只有悲悯。 “我错了吗?”才旦达杰终于抬起头,眼眶中竟然充溢着浑浊的热泪。 关文摇头:“在修行之路上,对与错都是相对的。如果在波澜不惊的和平年代,你以身殉佛,甘愿追随前辈们的遗蜕而死,也许会传为藏传佛教中的美谈。现在,正是除魔大业需要人手的时候,你不思进取,自废武功,就是不可饶恕的罪人。何去何从,你自己斟酌吧!” 树洞的摇荡越来越猛烈,树皮碎片与尘沙粉末从半空跌下,落了关文满头满身。 “喂,走吧,大树真的要倒了——”顾倾城在外面大叫。 由树洞到大门外仅有二十步距离,空间的距离容易逾越,思想的沟壑却是无法飞渡。才旦达杰的思想被这古老院落禁锢住,所以无法走出那扇门。 “如果我们都死在这里,谁能再担起‘除魔’重任?留守、殉亡容易之极,但作为一名修行者,你真的以为死亡就是藏传佛教的最高境界?你难道还不明白,树大师始终没将重担交给你,正是因为你的思想狭隘、目光短浅,连这个小小的树洞空间都参不透、走不出,何谈守护扎什伦布寺的安危?”关文的语气越来越凌厉,可才旦达杰仍旧不为所动。 骤然之间,他们的头顶发出撕心裂肺的“喀嚓”一声,树洞坍塌,巨树的主干垂直落下,砸在他们右侧两步之处,随即向他们这边倾倒压下。 顾倾城飞掠进来,一左一右拖住两人,再次折身,竭尽全力奔跑,将两人带出门去。 主干轰然倒下,砸在北屋顶上,顿时房塌墙倒,一片狼藉。这所院子已经有数百年历史,所有建筑材料修坏,一处坍塌,随即引起连锁反应,几分钟内就变成了一片灰色的废墟。那棵树大师赖以栖身的古树,摔碎为无数块,隐藏在树干空洞里的鸟雀虫蛇,惶惶然四散奔逃而去。 混乱之中,十几道绚烂的彩虹呼啸而起,绕着废墟飞旋几周后,直冲云霄,穿透阳光云影而去。 第五十一章 尼色日山 才旦达杰眼中泪如泉涌,嘴唇噏动,默诵经文。 这院子同样是他的栖身之处,院子毁了,他前半生的世界便荡然无存,失去家园之痛使他摇摇欲倒。 “快走,别跟寺里的人纠缠!”关文低叫了一声,跟顾倾城一起拖着才旦达杰穿过小门,离开扎什伦布寺。在他们身后,寺里的僧人们吵嚷着赶来,大呼小叫声不绝于耳。 他们本想回家庭旅馆去,但只走到一半,便看见高翔开着一辆越野车迎面驶来,副驾驶位置上坐着的正是宝铃。 “关文!”宝铃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挥手。 三人立刻上车,关文不假思索地告诉高翔:“向西,去尼色日山。” 此刻,扎什伦布寺已经乱成了一团,巨树一倒,等于是毁掉了整个院子,势必惊动寺里的上层领导,层层追查,层层诘问,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才能完。 关文顾不得这边的事,他的目标直指尼色日山断崖,也就是那个废弃了的古老断头崖。 车子离扎什伦布寺远一些,高翔回头,把拉萨那边的情况简洁地叙述了一遍—— 敌人用**放倒了所有人,赤焰尊者、大人物、五国十二寺的智者等等全都无一幸免。高翔常年游走于西藏、尼泊尔、泰国、印度、锡金、不丹数国之间,随身带有多种解毒良药,终于提前一步给自己解毒。他打电话给宝铃,知道她在家庭旅馆,便开车追过来。 “我和宝铃是好朋友,但也只是好朋友,仅止于友情,无关其它。”高翔特意诚恳地强调这一点,免得关文误会。不过看得出,宝铃是流水无情,而他则落花有意。当他向关文与宝铃亲口承认感情失败时,心里一定极不好受。 “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替宝铃感到高兴。”关文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因为他一直担心宝铃再遇到高翔时会觉得尴尬。 “原谅我以前的粗鲁,希望以后能给我补偿的机会。”高翔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向关文伸过来。他脸上的羞愧之色完全是出于真心,让关文也觉得不好意思了。 当两个人诚诚恳恳地握手时,宝铃脸上也浮现出了羞涩的笑容。 “高翔,我们几个赶去断头崖,据我得到的消息,断头崖下藏着‘除魔’的关键线索。”关文没有仔细转述冰秋寒说过的话,因为他知道,那些从唐卡之室离去的幻影只有他能看到,就连近在咫尺的顾倾城也毫无察觉。 宝铃精神一振:“好,就去那里,所有噩梦都应该结束了!” 有这么多人在,她不再计较自己做过的噩梦,而是信心饱满,勇气倍增。 “大师的伤不碍事吧?”高翔目光如炬,早就注意到了才旦达杰肋下的伤痕 才旦达杰失了魂一样低头不语,慢慢地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木牌,捧在掌心里怔怔地观看。木牌就是巴桑召唤关文入寺时的那块,只不过此刻小虫已经紧紧地蜷缩起来,牢牢地嵌在年轮线内。 “是你的兄弟赤赞下的手,差一点就要了大师的命。”顾倾城略带不满地说。 这次,高翔更加惭愧,连声自责:“对不起对不起,我跟老刀、赤赞他们不过是普通朋友。当初电话通知他们到家庭旅馆去保护宝铃,只是因为他们就在扎什伦布寺附近,没有任何其它用意。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时候朋友多了也会招致意想不到的麻烦,毕竟有太多人擅于隐藏自己,譬如你——对不起,我绝对没有指责顾小姐的意思……” 这一场你中有无、我中有你的激战中,任何人都不能理直气壮地自证清白,毕竟顾倾城、老刀也隐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直到最后一刻才图穷匕见。 “这一页就翻过去了。”顾倾城微笑起来。 连受挫折的高翔谦卑而低调,连言辞犀利的顾倾城都不好意思再追究下去了。如今大家都在“除魔”这条大船上,最重要的是团结,而不是相互指摘。 “树大师早就预知到了你的存在,他安排我,命令巴桑带你前来。这木牌是由古树的主干上切下来的,是树大师发出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信号。他说过,只有真正的修行者才明白他的意思。”才旦达杰将木板反过来覆过去地看,但小虫始终一动不动。 车子转了个弯,远离扎什伦布寺,驶上通往尼色日山顶的盘山公路。 关文眺望着车窗外的藏地风景,一字一句地说:“从接到木牌召唤至今,我最大的领悟就是,除魔才是唯一正路。如果这一次做不到,我们中的某一个人必须如树大师那样抛弃躯壳,保留真魂,把‘除魔’的训诫传达给下一代。大师,你必须知道,我们已经没有太多时间沉浸在悲痛之中了。” “这是古树唯一的遗物,看到它,我就能知道自己的根在什么地方——”才旦达杰还没说完,在他掌中的木牌发出“嗒”的一声轻响,由他的指尖折断跌下,落在车子的地板上,随即化为粉末。 才旦达杰吃了一惊,这才发觉,留在指尖上的那一点木块同时粉碎,簌簌而落。 车窗是开着的,山风从左窗进入,从右窗穿出,瞬间带走了那些粉末和不知跌落何处的小虫,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竟然……师尊真的要彻底地离我而去吗?”才旦达杰震惊之下,单拳擂着胸膛,发出了老虎啸月般深沉凄凉的吼叫声。 扎什伦布寺已经被远远地抛在后面,迎接一行五人的,是黛色的群山,以及冷冽强劲的山风。 在关文看来,抛弃旧的、迎接新的是社会进步的必然,有这些旧规矩、旧习惯束缚着,很难走上弃“镇魔”、保“除魔”的新路。 那废弃的断头崖是在尼色日山后山绝顶,这里的山头被自然的力量削平,形成一个长宽各二十步的天然平台。正西面是毫无遮拦的断崖,断崖之外,不断有搏击风云的灰色苍鹰扑闪着翅膀飞过。 车子停下,宝铃先是紧紧地捂住双眼,过了几分钟才缓缓放手,打量着四周的风景。 “就是这里了。”短短的五个字,意蕴复杂,把她心里的惧怕、遗恨、纠结、痛楚全都表露出来。可以想象,当一个人在现实世界中进入了噩梦发生的地点,必定会担心噩梦成真,自己再次经历那些可怕的情节。 关文伸出手,把宝铃的双手捂在掌心里。 四目相对之间,他忘却了身边所有的人,视线之内只有宝铃:“别怕,那些梦过去了,无论前生有多黑暗,都已经是过眼云烟。我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彻底粉碎那些梦,让逝者安息。” 宝铃羞涩地笑了:“谢谢你,你是唯一能读懂我的梦的人。因为有你,我就算沉浸在最黑暗凄惨的梦里,都能找到依靠。” 其实,每一个做过噩梦的人都有同样的感受,只要身边有另一个人同行,就能抵消惊惧,平复心情。但前提是,那同行的人,必须懂她、懂她的梦。对于宝铃而言,关文就是这世界上唯一能戳破那些噩梦的人。 顾倾城长叹:“二位只当我们所有人是空气吗?” 高翔先下了车,缓缓地绕行断头崖一周。有人出现,断崖上空的飞鹰立刻聚拢过来,发出阵阵啸声。 “这里什么都没有。”顾倾城透过车窗望着高翔,若有所思地低语。自从遇到高翔,她的情绪起了微妙的变化,很少说话,时不时陷入长时间的沉思。可以说,车子内的五个人各怀心事,都有自己的特殊打算。 车子外面,只有坚硬的山石地面,根本不存在机关和暗道。更何况,自清朝至今,不知有多少寻宝者踏遍尼色日山,用钢钎和铁铲步步为营地探测过所有可疑之处,不可能有遗漏之处。 “我到断崖下面去,师父说过,真正的秘密就在那下面。”关文坚决地说。 他拉着宝铃下车,稳稳地站在断头崖上。 宝铃慢慢地走到断头崖的最里侧,轻轻蹲下,抚摸着坚硬的地面,转回头望着关文:“就在这里,我在敌人威逼之下进入了另外的空间。那种匪夷所思的转换过程如同电影中的蒙太奇镜头一般,可是我不知道,一前一后的两个我,哪个是真正的我?我进入了温暖的母体,断头崖上的那个人结局又是怎样了?一闭眼,我就能感觉到这些冰冷的石头,坚硬,粗糙,仿佛要将我全身的骨头硌得寸寸碎裂似的。那种惶惑无助,是说不出来的切肤之痛……” 看到宝铃这样,关文心如刀绞,恨不得将自己的身体化为千万个补丁,修补她心灵的创伤,祛除噩梦的袭扰。 那时候,高翔正好站在断崖一侧,伸展着双臂,仰面望着半空翔集的鹰群。 宝铃指着高翔的位置低语:“就在那里,我的爱人被捆绑在木柱上,被敌人割肉喂鹰,只剩下嶙峋白骨。” 虽然明知是梦,但说到这里的时候,宝铃的表情仍然变得极度痛苦,数度双手捂脸哽咽起来。 “你好好地在这里,我到断崖下面去。”关文握着宝铃的手说。 “我好冷,总觉得要出什么大事。”宝铃瑟缩着。 “不怕。”关文张开双臂,深深地拥抱着宝铃,用温暖的胸膛为她驱寒。 第五十二章 山底秘洞 越野车后备厢里放着十几盘绳索,全都是麻绳与钢丝编结而成的高质量户外攀援索。高翔常年行走于川藏、尼泊尔一带,此类户外用品随车常备,倒是省了关文很多事。 高翔把绳索一头扣在车子的底盘绞盘上,另一头扔下悬崖,然后回头看着关文:“目测悬崖的深度在四十米左右,悬崖的立面上有不少可供踩踏的裂缝,坠到崖下不会太困难,要不要我陪你下去?” 关文点头:“那是再好不过了。” 顾倾城探头向崖下观察了一阵,走回来,向关文低语:“要不要带一把枪在身上?下面环境复杂,有枪防身会放心一点。” 不等关文拒绝,她就从袖子里取出一把枪,放进关文口袋里,然后微笑着退后:“放心,我会照顾好宝铃小姐,等你们安全返回。” “顾小姐在担心什么?”高翔笑着问。 顾倾城笑容不变:“出门在外,小心能行万里船。高先生也是江湖人,应该会赞同这句话吧?” 高翔点头:“那是当然,顾小姐真是心细。” 关文握了握宝铃的手,微笑着低语:“放心,一切都会没事的。上天安排我们相见,就是为了让我抚平你心上的伤痕,清除那些噩梦的痕迹。我很快就回来,这里的一切灾难很快就会结束。” 他这么说,只是要让宝铃宽心。 山谷中朔风四起,吹得个人的衣衫猎猎作响。未来如何,没有人能清楚预料,至于大事结束时各人是否还能完好无缺地站在这里,亦是一个巨大的未知数。 “我等你回来,不离不弃,永不更改。”宝铃的话充满了难以形容的哀伤。 关文握着绳索,脚踩悬崖边的裂缝,一步步下行。那些纵横交错的岩缝中,无数次被鲜血浸染过,已经变为黑褐色,虽然历经百年风雨侵蚀,仍然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藏地一山一石都跟其它地方不同,在这里,时间的流逝仿佛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那些鲜血无时无刻不在述说着过去的纷纭故事。 他始终保持头脑冷静,不为外界任何异象所动,很快就坠到崖底。 崖底崎岖不平,仅有一条采药人踩出的羊肠小道向左右两面延伸出去。这里是真正的荒凉漠野,听不到人声,只有朔风穿过峡谷时的肆虐呼啸。除了那些为了生计而涉险猎奇的采药人,普通人根本不会涉足。 很快,高翔也沿着绳索落地。 “往哪边走?”高翔问。 关文毫不犹豫地向右一指:“那边。” 两人沿小道前进,贴着石壁走了约五百步。再向前,小道直接进入了一个黑色的山洞。 关文明白,这里就是树大师刺杀留守弟子的位置。因为在树大师可以营造的时空幻觉中,他曾亲眼看到这里。 “就是那里吗?”高翔问。 关文点头,加快脚步,到达山洞前。 高翔取出手电筒,向洞内照。山洞内部并不规则,最宽处约十米,最窄处只有三四米,总的深度只有三十步左右。洞壁亦是黑漆漆的,与外面的山崖同一颜色,唯一的区别,就是石缝中生长出了弯弯曲曲的黑色藤蔓,爬满了洞顶和四壁。那些藤蔓没有叶子,只有枝干,最粗的如成人手臂,最细的,则如婴儿手指。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对吧?”高翔讪笑。 除了这山洞,再向别处去已经没有路。山洞侧面是一个极陡的斜坡,呈斜面四十度角的样子,一直延伸到下游无底的深幽峡谷中去。 关文进入山洞,脚下的地面也是黑色的,平整干燥,没有被藤蔓遮掩。他蹲下来,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双手抚摸地面,希望有所顿悟。在树大师给予的启迪中,所有智者深入地下后,扎什伦布寺的弟子将金银财宝投入黑洞,然后用石头封闭通道。这里是唯一的出入口,机关肯定就在某处。 为了保守秘密,树大师亲手刺杀了自己的弟子们,上演了悲壮惨烈的一幕。以后的百年岁月里,他的良心是否也时时刻刻受着自责与煎熬? “有发现吗?”十几分钟后,高翔按捺不住,略带焦急地低声问。 “没有。”关文停手,原地坐下,皱着眉沉思。 “要不,我们还是另外找找,看有没有别的路?或者,再取些绳索下来,直接坠到峡谷最深处去?”高翔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其实,在重回扎什伦布寺之前,他在关文面前一直是相当傲慢的。因为宝铃的缘故,他的自尊心受到重创,态度才有所收敛。他是常年探险寻宝的高手,自认在这方面比关文有发言权。 黑洞内的一切简单直观,他不愿在这种方寸之地浪费太多时间。 关文摇摇头:“高翔,这不是一次普通意义上的探险寻宝,有些线索,并非以物理形态存在。某些关键点,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我感觉,这里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只不过还没找到开锁的密匙——这也许是个比较长的过程。” 高翔不解,叹气自嘲:“好吧,我知道赤焰尊者、大人物他们都非常看重你,这次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好了。” 他不是随随便便就服从别人的那一类人,但身在藏地,玄之又玄的元素太多,他对关文的话不得不信,不得不从。 人在黑洞之中时间过得极快,等到顾倾城出现的时候,他们才恍然发觉已经过去了两小时。 “这么久没动静,我担心,就下来看看。”顾倾城一边笑着解释,一边把带来的肉饼、矿泉水递到两个人手上。 她带来了强力电筒和蓄电池型的照明灯,放在黑洞中心。在灯光照耀下,四壁上的藤蔓变得异常狰狞,仿佛魔怪的乱发一般纵横交错着。 顾倾城向上看,长叹一声:“站在这里,就像站在一个被怪物封闭的囚笼里。黑色是自然界最奇怪的颜色,吸收一切,吞噬一切,消灭一切,同化一切……真不知道,断头崖下这片山崖究竟犯了什么天条,竟然被贬谪为黑色,成了雪域高原群山之中最另类的一隅?” “囚笼”一说,似乎对关文有所触动,但等他努力追索那一闪即逝的灵光时,却又茫茫然失去。 “顾小姐的话真是富有诗意。”高翔说。 “过奖了,其实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做个诗人。”顾倾城转身,灯光塑成了她的黑色剪影,五官面目没入暗中,更显出了身材的完美,“可惜,握笔的手最后拿起了枪,成了黑白两道都不欢迎的赏金猎人。” 高翔附和着笑了两声,继续称赞:“以顾小姐的心智,做什么都能做到极致,顶尖的赏金猎人,顶尖的诗人,这两者好像并不冲突啊?比如古人就有‘杀人写好诗,鲜血若新墨’的句子。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两种职业而已,赏金猎人或者赏金杀手这一职业自古有之,聂政、荆轲、朱亥、要离之流,岂不都是名标青史的赏金猎人?” 顾倾城笑着摇头:“我这种小角色岂敢跟春秋战国的刺客始祖们相比?高先生,我倒是一直觉得很奇怪,你在西藏这里行走多年,什么样的大宝藏没见过,怎么会心甘情愿跟我们合伙探宝?再说,扎什伦布寺的秘密并不在于大宝藏,而在于藏传佛教的一些秘闻,普通寻宝者是不会感兴趣的。” 高翔反问:“顾小姐是赏金猎人,也加入到这个队伍里,又是为了什么?目前的世界格局,大部分赏金猎人都云集欧洲,那里的各国政坛格局动荡不安,黑道纠纷此起彼伏,似乎更能找到大显身手的良机吧?” 两个人不动声色地言语交锋,虽然脸上都带着笑,但对立之意已经非常明显。 “或许,大家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高翔见顾倾城没有接话,遂低头微笑,凝视着那劈碎黑暗的灯。 “不,我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击杀青龙会的金蝉子,获取这一轮追逐战里的最高额赏金。我只认钱,不认人,对藏传佛教的那些高深内容不感兴趣。我跟着关文来,是认定了金蝉子一定会出现……”顾倾城坚定而沉着地回答。 她垂下手,取出袖子里的另一把枪,熟练地取下弹夹,检查里面的子弹。 “只要他出现,我们之间就必定只有一个能活着离开尼色日山。这就赏金猎人用生命作代价交出的答卷,非此即彼,非生即死。”她的眼神变得犀利而冷酷,仿佛整个人都化作了一尊神圣不可侵犯的孤傲冰雕。 “任何一种领域的职业高手都是值得尊敬的。”高翔诚挚地轻轻鞠躬致意。 “每一次,我的答卷都是满分,相信这一次也不会例外。”顾倾城由弹夹里退出一颗子弹,捏在指尖,缓缓地摩擦弹头,“我为了训练自己的出枪速度,用尽了所有著名军事教材上的方法,甚至采用了截拳道创始人李小龙先生的电击训练法,终于练到出枪如同弹指那么自然,意念一动,就能出枪。还有这些子弹,都是我在以色列的私人兵工厂流水线上一颗一颗亲手挑选的,没有一丝瑕疵,保证瞬间击发,取敌人性命……” 其实,任何一个行业中,能够成为高手中的高手、大师中的大师的那种人,无一不是经过严酷的训练与艰苦的磨砺。宝剑锋从磨砺出,唯有夜以继日的千锤百炼,才能造就百炼钢化绕指柔的神刃。 高翔轻轻拍掌:“真是太专业了,我听这些就像听传奇故事一般。” 两人眼神一碰,顾倾城单刀直入地亮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高先生,你、宝铃小姐跟关文的感情关系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但请大家不要在金蝉子露面前出现任何冲突。我只关心自己的利益,而关文算是我的诱饵,我务必得保证他的安全。高先生,能给我这个面子吗?” 高翔立刻点头:“大家在一条船上,当然应该同舟共济,我跟关先生之间毫无芥蒂,请放心。” 顾倾城收好那把枪,欣慰地长叹:“那就最好了,谢谢。” 这种面对面的交锋,足以显示顾倾城的胆识与魄力。她虽然是一个年轻女孩子,却令高翔感到震惊,不敢对她有一丝一毫的轻视。 第五十三章 黑洞幻觉 两人交谈时,关文一直在埋头吃饼、喝水,脑子里一直盘旋着“囚笼”这个词。 最初进洞,他们用手电筒照明,看到的黑洞是一种样子;现在,他们用蓄电池灯照明,看到的黑洞又是一种样子。黑色的洞顶、地面、四壁如同一块巨大的橡皮泥,被光线肆意地切割者,形成各种不规则的图样。灯光变幻,那些图样也随即改变,反反复复,无穷无尽。但是,无论灯光如何纵横来去,始终无法逃逸出黑暗的掌控,灯光到哪里,必定有黑暗就地承接拦阻。 “黑暗的囚笼……黑洞……我们在黑洞内……”关文心头再次升起异样的感觉。灯光逃不出黑暗掌控,那么他们三个人也一样,同样身陷黑暗之中。当然,只要他们走出洞去,身体就能脱离黑暗,自由行动,可是他们的思想呢?那些被大宝藏、佛法所吸引的寻宝者、朝圣者呢,岂不是思想永远被黑洞禁锢,毕生无法脱逃?那些人,就算远隔千山万水,都会艰辛跋涉而来,飞蛾扑火般投入黑洞之中。 黑洞之所以能吞噬所有陌生来客,是因为它本身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使得赶来的人忘记了未知的危险,只看到那些耀目的光环,一旦失足,悔之不及。 “我们在黑洞囚笼之中——”关文一下子站起来,向着言辞交锋的顾、高两人高举双臂,“我明白了,我们之所以找不到去路,是因为我们已经在黑洞之中。既然已经进来,何必再找什么通道?” 高翔愕然:“什么?什么?” 关文大步走向那些蜿蜒的藤蔓,迅速梳理自己的纷乱思路,一字一句地、清清楚楚地说:“我们已经在扎什伦布寺前辈们的封印之地,当树大师一行人封闭石洞后,一定有法力高强的大师在物理封闭之外第二次施加了玄学封印,才导致了如今天衣无缝、无迹可寻的局面。只有打开那重封印,才能窥见庐山真面目。” 高翔更加惊愕:“关文,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们当然是在封印之地,这还需要再三重申吗?” 顾倾城的话更直接,更有效:“说吧,我们该怎么做?” 关文拂动那些怪物指爪般的藤蔓:“把这些东西全部切断。” 顾倾城毫不犹豫地抽出小刀,从最近处的洞壁开始,紧贴石壁横削,粗细不等的藤蔓迎刃而断。 高翔虽然听不懂关文的意思,但也按照关文的吩咐抽刀参战。 关文捡起一截藤蔓观察,那些枝干竟然全都是空心的,有些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有些则传出淡淡的檀香味。 不到一刻钟,洞壁上一人一臂范围内的藤蔓被清理一空。洞顶距离地面约三米高,没有梯子或凳子的话,剩余工作无法完成。清理过后的黑色石壁上露出了隐隐约约的白色线条,线条断断续续,应该是用一种尖利的石头划下的。 三个人都发现了那些线条,但顾、高二人看了不明所以,唯有关文脸上突然出现了欣慰的笑容。 “你看懂了?”高翔一直都在观察关文的表情。 “我早说过,我们已经在黑洞之内,这里不仅仅是吞噬一切的黑洞,而且是前辈们蘸着一腔热血构建的无边坛城。可见的,是黑色背景和白色线条,还有一些不可见的,是他们用自己的血脉为颜料、骨殖为画笔留下的坛城细节。”关文靠近石壁,最大限度地展开身体,用额头、躯干、四肢与石壁相接触,等于是站着行五体投地之礼。 高翔摇头叹气:“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 顾倾城轻轻“嘘”了一声,示意高翔噤声。 关文在洞壁上“翻滚”,反复用身体的正面、背面与洞壁接触,感受着前辈们留下的坛城。在他的感觉中,这坛城是无边无际的,既不拘泥于洞壁的起伏,也不局限于笔画的断续,具有无穷无尽的澎湃潜力,不断地向外辐射散发,直至冲出洞口,把群山上下、藏地内外全都笼罩住,形成一个沟通宇宙天地、古往今来的最大坛城,无所不容,无所不包,无所不至,无所不在。 这种情形下,他如同坐着航绘飞机般俯瞰着藏地、日喀则、尼色日山、扎什伦布寺,又如同身在时光穿梭机内,瞬间穿越古今,浏览着藏地历史。到了最后,他感觉自己的视觉、听觉、嗅觉沿着石壁上那些藤蔓空洞飞流直下,抵达了黑洞的尽头。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他停止“翻滚”,双掌扣在脑后,额头紧贴石壁。 他果真看到了,在一个如同古罗马斗兽场的盆地式环境中,无数衣着各异的修行者高高低低环绕而立,目光焦点,直指盆地最低处。在那里,地面如同平板玻璃,玻璃之下,有一个黑到极致的深洞。乍一看,那只是一块平面化的黑色地面,但仔细观察,却能感受到那黑洞深不可测、莫名诡异,仿佛世间所有的邪恶、阴暗、奇诡、妖异都藏身其中,仿佛里面蕴藏的东西只要有一滴飞溅出来,这世界就会被染得浓黑如墨,臭不可闻。 正因如此,那黑洞让人畏惧、厌恶到极点,就像一个误入蛇穴的旅人悚然面对印度眼镜王蛇的毒眼一般。 关文只不过凝视了那黑洞几秒钟,额头突然如遭毒蛇猛噬,骤然一痛,身体毫无征兆地向后翻倒。 顾倾城的反应当真是敏捷无比,向前俯冲,双掌在地面上撑住,硬生生地以后背接住关文。 “怎么了?”顾倾城把关文扶起来,浑然不顾自己的手掌已经擦伤,先看关文的情况。 “我没事。”关文摸摸额头,没有一丝伤痕,但那种被钻头伤及的强烈刺痛感还在。 他很后悔,如果能先看清四周状况再关注那黑暗深洞就好了。可惜,他脑中营造的幻象瞬间破裂,如阳光下的肥皂泡,不留任何痕迹。 “没事就好。”顾倾城长出了一口气。 “我其实已经看到了地底的状况,只差一小步就能突破困境,获得顿悟。我们先回去,也许我马上就能彻底领悟前辈们留下的线索了。”关文说。 走出洞口,关文看见顾倾城掌上的血痕,倍感歉意:“刚才多谢你救我,真不知该怎样谢你才是。” 顾倾城摇头微笑:“同舟共济,岂不就该齐心协力?如果真想谢我,就好好活着,直到帮我把金蝉子引出来。” 他们回到断头崖上,会合宝铃与才旦达杰,把崖底的情况介绍了一遍。当关文讲到顾倾城舍身援救的时候,宝铃与顾倾城脸上都有了尴尬之色。 当时的状况下,如果顾倾城仅仅是把关文当做捕杀金蝉子的诱饵的话,大概不会做出那种奋不顾身的举动。年轻男女之间那种微妙的感觉,尽在不言之中。作为天下闻名的赏金猎人,顾倾城应该是行事干净利落、来如风去如电、一击必杀、飘然而去的人物,怎么会为了关文而轻易弄伤自己? 作为该事件中唯一的旁观者,高翔只是微笑,不置一词。 “咳咳……”顾倾城轻咳起来,微笑制止关文,“做大事不拘小节,谢来谢去的没什么意思,还是把注意力放在正事上来吧。” 从物理学和绘画学的角度来讲,黑色的基本定义是,没有任何可见光进入视觉范围,与白色正好相反(白色是所有可见光光谱内的光都同时进入视觉范围内)。颜料如果吸收光谱内的所有可见光,不反射任何颜色的光,人眼的感觉就是黑色的。如果将三原色的颜料以恰当的比例混合,使其反射的色光降到最低,人眼也会感觉为黑色。所以黑色既可以是缺少光造成的(漆黑的夜晚),也可以是所有的色光被吸收造成的(黑色的瞳孔)。 在崖下诡异的黑洞中,关文感受到了无数千奇百怪的东西,但一离开那里,却又四大皆空,什么都抓不住。 “也许我应该长住黑洞之内,参悟扎什伦布寺前辈们留下的遗迹……”他轻轻敲打着自己的太阳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冥思苦想之中,“一定是存在某种特殊机关的,一旦触发,则黑洞大开,直达最幽深之地。那些具有深远智慧的智者们,绝不会留下某些需要大肆爆破才能进入的门户,如此一来,与市井屠夫何异?可那机关在哪里呢……不在洞中吗?” 夕阳已经落山,空谷中刮来的风越发凌厉了。 西面的连绵山峰渐渐与围拢来的暮色融为一体,景色模糊,只剩大概轮廓。 宝铃忽然向西一指,叹息着问:“大家看,那边相连的四座山峰像什么?” 关文振作精神,顺着宝铃手指的方向望去。群山之中,唯独有四座山峰游离于众山之外,自成一脉。向上的山脊线陡直,但到了峰顶,却形成一个明显的顶部平台,仿佛简笔画中的山形。四山之外,其它的山峰都没有这种平顶。 “像是好好的山尖被人用手指捺了四下,硬生生给按平了。”关文回答。 顾倾城连连点头:“果然是,之前从没注意过,真是奇怪。” “那它们像什么呢?“宝铃又问。 没有人能回答这样的问题,因为天地山水都是大自然的造化形成,鬼斧神工,百般变化,硬要把山的形状跟某事某物联系起来,那就是牵强附会了,没什么意义。 关文摇头:“不知道。” 宝铃长叹:“难道你不觉得它像一枚钥匙吗?” 众人愕然,因为山形与钥匙的形状相差太远,根本联系不到一起去。 第五十四章 前途未卜 稍作休整后,高翔发动车子,离开断头崖,先回家庭旅馆去。 路上,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没人开口说话,车里的空气沉闷得像是要凝固一般。 车过扎什伦布寺门口,高翔停车。 才旦达杰下车,向关文合十道别:“黑洞的事仍需努力,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挫折而失去信心。” “大师保重。”关文下了车,鞠躬还礼,目送才旦达杰走入寺门。 实际上,才旦达杰一直居住在树大师的院子里,现在巨树摧折、院落倒塌,就算住在寺内,他的心也会茫然若失,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如同树大师一样,一旦萤火虫的躯壳粉碎,连灵魂都已经没有附着之所。 如果没有闭门幽居、骷髅作画的那段人生插曲,现在的才旦达杰应该亦是德高望重的寺僧之一,在青灯古卷中修行,成为后代弟子们顶礼膜拜的上师。 这就是人生,不同的选择早就不同的结局,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广场上,仍有许多旅行者没有离去,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休息。空气中,满是寺内飘出来的厚重的酥油味。两边的路灯已经亮起来,但这些现代化科技带来的明亮光源,却与古老圣洁的扎什伦布寺格格不入,距离颇远。在这里,人们真正尊崇热爱的是酥油灯的昏黄光芒,离开了酥油,藏地寺庙便失去了自身的味道。 顾倾城悠然感叹:“看那些人,真正是心无旁骛、轻松畅快,坐就坐,走就走,吃就吃,笑就笑……原来,做一个真正的旅行者是那么舒坦!” “人人都可以做到。”高翔笑着接话,“只不过,人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梦想,他们为朝圣而来,而你却是为更高的目标深入藏地。如果你放弃最初的目标,也会像他们一样,心境平和,无欲无求。” 顾倾城淡淡一笑:“的确,放弃追求就能获得心灵的平静,但这世界上总有一些事必须有人去完成,比如清剿青龙会的余党,比如追杀金蝉子……我是为钱而活的赏金猎人,但我有自己的行为准则,只杀江湖上声名狼藉的败类。” 高翔大笑:“善人与恶人的评判标准有很多,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只要世界上存在敌对双方,就会有善恶之分,你认为恶的或许在很多人眼中恰恰是善的,反之亦然,不是吗?” 这种辩论是永无止境的,所以顾倾城一笑置之,不再继续深谈。 车子回到家庭旅馆,曲松坚把所有房间腾出来,自己和妻子搬到院子一角的小柴屋里去。当然,高翔没有让老两口吃亏,而是付了双倍的房钱。 宝铃、顾倾城同住一间,高翔住一间,而关文则仍回自己房间。 黑洞之行,带给他越来越多的困惑。他不止一次地想到,如果不能突破那满是藤蔓的黑洞,再多线索也齐头而断,毫无意义。 这一夜,他熬到凌晨三点才睡。一闭眼,便陷入一个黑色的噩梦里——他似乎突破了黑洞,进入了那古罗马斗兽场一样的环境里。只是,所有僧人已经严重朽化,轻轻一碰,就扑簌簌地倒地,化为一堆灰色粉末。时间磨蚀了一切,人和物都不能幸免。 他走到了那黑色的深井边,耳边传来低沉呼唤:“到这里来吧,到这里来吧……” 深井浓黑如墨,只探头看看,就晕眩不已。 “是谁?谁在叫我?”他向四面张望,除了残破的阶梯状看台,就是那些毫无生气的朽化人体。 “这里就是最后的战场,必须鼓足所有勇气全力一战,没有选择,无法后退,拼死战斗……”那声音持续响着。 “你是谁……”关文放声大叫。 黑暗从四面围拢来,遮天蔽日一般,连关文一起吞噬进去…… “啊——”关文一下子坐起来,挣脱噩梦的束缚。 窗外阳光明媚,藏地的早晨已经如期而至。 “笃笃、笃笃”,有人轻轻敲门。 关文趿拉着鞋子开门,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僧人站在外面,手里握着一封信。 “是寺里的巴桑师父让我送来的,给关先生。”少年僧人略带羞涩地微笑着,双手捧着信封送上来,“巴桑师父说,他在汉佛堂等关先生,有些事当面谈清楚。他还说,明天就要开始‘十日闭关’,如果今天不能见面,可能会拖延很久。” 少年僧人的语速很快,关文能感觉出来,他是在背诵别人教的话。 “谢谢你。”关文由衷地说。 少年僧人微笑摇头:“不用谢。” 扎什伦布寺的年轻一代僧人们都是藏、汉、英三语一起学,虽然口音别扭,语意却是不会错的。 关文拆开信,信纸上不是文字,竟然是一幅笔迹潦草的图画。 刚从梦中醒来,他的思想还不是太清醒,乍看那幅画,竟然没能看懂巴桑的意思。画面分为左右两部分,共有四个人物。右边画的是一个老年僧人领着一个孩子,左边画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正甜蜜相拥。四个人所处的位置,竟然是山巅的一处断崖。 关文很容易就把断崖、断头崖联系在一起,可他想不通的是,哪里来的老僧和孩子? “我现在就跟你进寺里去,好吗?”他问。 少年僧人点头:“好的。” 只用了三分钟,关文就换好衣服,给宝铃、顾倾城留下字条,然后随着少年僧人出门。 现在是清晨八点钟,街上没有游客,只有那些长途跋涉而来的朝圣信徒。他们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只是磕着长头前进,一丝不苟地贯彻着自己的梦想。朝阳照耀下的尼色日山,漫山遍野都是信徒们留下的经幡,颜色各异,随风招展。 这座藏地名山在天晴时、天阴时的样子完全不同,眼下的风景充满说不出的灵动之气,而在昨天,它则是死气沉沉,毫无生机。关文觉得,自己在扎什伦布寺住了这么久,也去过无数次尼色日山上,但直到现在,他对这山和寺了解甚微,仅仅是流于表面。如果想担起除魔重任,他必须加深对藏传佛教的理解。可是,那需要大量时间和精力,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 在路上,他曾跟少年僧人攀谈过几句,但对方说得很少,只用默默微笑代替回答。 到达寺庙后门的时候,顾倾城从后面匆匆赶上来,素颜无妆,所有头发拢到脑后去扎成一个马尾。这时的她,所有凌厉肃杀之气全都褪尽,只剩一个小家碧玉式的年轻女子模样。 “我看了你留的纸条就赶来了,金蝉子随时都会出现,我不能放过任何机会。但是,这会影响你吗?”顾倾城微笑着,露出两排干净整洁的牙齿。 由赏金猎人到寻常女子,她的外表变化极大,但关文都能接受。以他的眼光看,顾倾城是一个非常独特的女子,有追求,有抱负,极果敢,有担当,胜过大多数须眉男子。 “不会。”关文沉重的心情有所好转,“谢谢你。” “谢我什么?”顾倾城挑了挑眉毛,“我是为金蝉子来的,又不是为你而来。” 两个人眼神交错之时,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那份友情与善意。关文曾为顾倾城挡枪,而顾倾城则在黑洞中舍身保护关文,一饮一啄,一还一报,谁欠谁的,已经说不清楚。 三人从后门边的侧门进入,穿过辩经场和扎什南捷,便到了汉佛堂。 汉佛堂即甲纳拉康,是西藏其它寺院不多见的佛堂。佛堂内珍藏着历代皇帝赠送班禅的永乐古瓷、金银酒盏、茶碗碟盘、玉石器皿、纺织品类等诸多礼品。历史最悠久的有唐代的九尊青铜佛像,相传是文成公主带进藏的。晚些的有元朝时期的一尊骑在野猪上面的赤身女度母铜像,还有清朝皇帝赐给班禅的一枚重16.5 斤,上镌汉、蒙、藏三种文字的金印。除此之外,殿内还有宝石佛珠,封诰敕书、汉传佛教经卷等等。 披着绛紫色僧袍的巴桑就跪在汉佛堂前面的石阶上,面向殿门内,虔诚地低头祈祷。此刻院中空荡荡的,只有他自己。 少年僧人点点头,自己一个人悄然离去。 听到关文的脚步声,巴桑回过头来,脸色青黄,精神萎靡,仿佛刚从一场大病中醒来一样。 “你来了。”巴桑起身,僧袍晃晃荡荡的,显示出他已经瘦了很多。 “我其实很想跟你聊聊,这期间发生了太多事,所有变化像火车车厢一样一个连一个,挨挨挤挤,哪一个都停不下来。你能推翻从前,重新开始,我由衷地为你感到高兴。”关文察觉到两人间那份难以逾越的隔阂感,“我们昨天到了断头崖下的黑洞,但一无所获。我曾接受过树大师的教诲,他告诉我,秘密就在崖下,可我们将黑洞上上下下都搜遍了,也找不到机关暗洞。我想请教,青龙会的目标是不是也对准了黑洞?” 巴桑点头:“对,他们去过黑洞,并动用了高科技的探测手段,证明那下面没有暗道。” “那就奇怪之极了,明明……”关文越发困惑,毕竟那黑洞有着许多怪异之处,自己一进入那里,就有特殊的感觉。 “走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巴桑没有过多寒暄,对关文身边的顾倾城也仿佛熟视无睹,当先离开汉佛堂的院子向后面去。 北面隔着几道墙,就是树大师的院子,但现在墙头外面已经看不到那古树,一切都消失了。 关文跟上去,拐过几条巷子,前面出现了一个破败的小院。院中,仅有三间摇摇欲倒的白墙草房。 “巴桑,我不明白那幅画是什么意思。画中的断崖是断头崖吗?那对男女是谁?老人和孩子又是谁?”关文问。 “就是这里,能够解答你所有困惑。”巴桑推开了低矮的篱笆门,大步走进院子。 院中间有一口古老的水井,青石井沿上层层叠叠地爬满了墨绿色苔藓,一个系着麻绳的白铁皮水桶倒在井台上,似乎好久都没人用过了。 “上师,客人到了。”巴桑站在草屋门外禀报。 “进。”屋内有个苍老的声音回答。 巴桑站在门边,向着关文做了个“里面请”的手势,同时举起另一只手拦住顾倾城。 “没事,在外面等我。”关文告诉顾倾城。 “有事就叫我。”顾倾城低声叮嘱。 关文掀开门洞上挂着的皮门帘,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腻乎乎的酥油气味。一个白发苍苍的藏族老人蜷缩在地铺的一角,双手握着一本书,凑在自己眼前看。屋子另一角,盘膝而坐的竟然是才旦达杰,不过他明明听到了关文的声音,却头也不抬,只是低头诵经。 “桑彻大师是本寺乃至日喀则地区的活字典,你脑中的任何疑惑都能在这里找到答案。关文,希望这能赎我昔日的罪。”巴桑的神色愈发黯然。他被青龙会笼络,差点在核桃神树下的隐秘地窖中断送了巴桑、宝铃的性命。幸而顾倾城出现解围,否则的话,误入歧途后的巴桑就回头无岸了。 “谢谢。”关文诚恳地鞠躬致谢,然后走进屋去。 关文闯入,桑彻大师的看书姿势丝毫不变。他的身上斜掩着一床薄被,被子原来的颜色早就被油污和灰尘遮住,反映出闪闪的油光。他的身边,是一口直径一米多的大瓷缸,一条黑乎乎的加长灯芯从缸底延伸出来,插入缸沿上的一盏古式八角油灯中。灯亮着,热烘烘的酥油味已经把房间里的一切都熏透了,包括桑彻大师在内。 第五十五章 说唱艺人 “大师。”关文恭恭敬敬地深鞠了一躬。 桑彻大师没有抬头,合上那本残破不堪的羊皮纸老书,沉默了一阵,忽然用藏语咿伊呀呀地哼唱起来。他的牙齿已经全部掉光,嘴唇撒风漏气的,极不清楚。 关文静静地听着,努力辨析对方哼唱的意思,大略翻译过来,语意如下:“尼色日山的轮回转了又转,来的人来了走的人走了,死的人死了生的人生了,就像转经筒上的灰尘扫了又落落了又扫。兀鹰叼走的是英雄的血肉,留下的是英雄的传说,那传说飘到了扎什伦布寺,诵经声声召唤着他的灵魂……” 他的歌声浑浊不堪,听起来极不舒服,不过当关文耐心听下去之后,思想变得无比沉静,渐渐忘记了屋外的一切。 桑彻大师向地上的毡毯随意一指,示意关文坐下,眼皮都不抬,继续唱下去: “英雄抵挡不住背后的黑暗一刀, 飞得再高也逃不过飞来的暗箭。 英雄的血染红了尼色日山的断崖, 他的爱人也变成了敌人的胜利果实。 历史像轮回一样流转, 说唱艺人的歌谣从古代唱到了今日, 一声一声哀悼着死者的亡魂……” 关文慢慢坐下,静静地凝视着对方。 桑彻大师的脸上皱纹极多,肤色黑黄,应该是多年不晒太阳所致。他的眼睛睁着,但却看不到黑色的瞳仁,双眼呈现出完完全全的两片死灰色。 唱完,他又翻开了羊皮书。他是个盲人,虽然保持着阅读的姿势,但绝对一个字都看不到。 “大师。”沉默许久后,关文再次呼唤。 桑彻大师终于抬起头,茫然地向着关文。 “上师召唤我来,有什么教诲?”关文问。 “不用别人召唤,轮回中迷路的人,自己就会到这里来,就像羊群追逐水草,兀鹰追逐野鹿那样。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也不知道你是谁。那缸油烧完,我就要离开。”桑彻大师自言自语地说。 关文玩味着这句话,转头看看那大缸,酥油果然已经见底。 “他要听的,就是英雄的故事。”才旦达杰说。 “要他自己说才算,别人说的都不算。你听你的,他听他的,说唱艺人的曲子只唱给最合适的人听。”桑彻大师回答。 说唱艺人是西藏十大不解之谜之一,在所有说唱艺人中,那些能说唱多部书目的优秀艺人往往称自己是“神授艺人”,即他们所说唱的故事是神赐予的。这些人常常自称在童年时做过神秘长梦,在梦中曾得到神或格萨尔大王的旨意,之后大病一场,病中或病愈后又经喇嘛念经祈祷,得以开启说唱格萨尔的智慧法门,从此便会说唱了。在藏区,有些从未受过启蒙教育的十几岁小孩大病痊愈后,竟能无师自通地说唱几百万字的长篇史诗,这一神秘现象至今无法解释。 关文虔诚地俯首:“大师,我就是轮回中迷路的人,请不吝指点,解开我心头的疑惑。” 桑彻大师沉默了一阵,再次开始了哼唱。这次,他哼唱的内容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哲理诗,而是连缀成一个具体的故事,其内容如下—— “从前,雪山国的王子英俊不凡,力大无穷,智慧过人,他肩负着斩杀罗刹魔女的重任。为了获得勇者的力量,他下了雪山,来到日喀则,拜扎什伦布寺的高僧为师,**盟誓,甘愿为除魔而奉献生命。所有智者们齐聚一堂,商讨除魔计划,王子愿意辅佐高僧进入无底黑洞,舍弃生命,对决罗刹魔女。王子的爱人舍不得离别,约王子在尼色日山断头崖上见最后一面,没想到他们见面的地方,却成了敌人的伏击圈。王子被绑在铁柱上,承受千刀万剐的酷刑,曾经的好兄弟撕下面具,转眼间就变成了狰狞的魔鬼。王子凄惨地死去,他的爱人却消失在空气中,断头崖上只剩王子的残骸鲜血。这个消息传到了雪山国,举国上下哀恸不已,集合七千勇士赶到尼色日山为王子报仇,却中了魔鬼的埋伏,七千勇士全军覆没。魔鬼就藏在尼色日山,等待着魔女复活重生。历史的轮回转了又转,英雄的后代再没有消息,当尼色日山的井水变红之时,魔女的复活日子就要到达了……” 这个故事能跟风鹤的“识藏”、宝铃的梦联系起来,既是说唱艺人的传奇故事,又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实事。 关文记得自己第一次去见树大师之前,的确有井水变红事件发生。若是跟桑彻大师的哼唱相印证,或许罗刹魔女正在复活当中。 “这就是那个英雄罹难的故事,虽然很多人觉得那只是捕风捉影的传说,可我们都知道,那是真真实实发生在断头崖上的事。关文,追求真理、除魔卫道不仅仅是一句口号,更是一种实实在在的付出。你,准备好了吗?”才旦达杰低声问。 关文握紧双拳,庄重地回答:“准备好了。” “很多人都曾说过同样的话,可是,那些人都让树大师失望了,包括冰秋寒在内。我真的担心,你会成为第二个他。”才旦达杰抬起头,凝视着微微跳荡的酥油灯火头。 缸里的灯油不多了,灯火随时都会熄灭。 “为什么?是因为宝铃?”关文问。 才旦达杰点点头:“对。” 桑彻大师的哼唱又响起来: “一个男人从东方来, 他的画笔附着了神的灵魂。 藏地的神树召唤着他的心, 他的肩上担负着未来的使命。 他日日夜夜辛勤学画, 笔下的坛城变化成巨大世界, 只差一步就要获得成功了, 可他遇见了心爱的女人。 那美丽的女人让他忘记一切, 放下笔和颜料走出了院子。 他们在高高的崖头相见, 两个人的思想都变得像一朵雪莲。 这是上天造成的错误, 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 坠入爱河不能自拔。 那女人在一个黎明失踪, 东方的男人也离开了寺庙。 东方来的还要回到东方, 就像大海的水变成云雨河流, 还要返回到大海那样……” “那封信呢?”才旦达杰伸出手。 关文把少年僧人送来的信取出来,递给才旦达杰。 “这是最后的时刻——”才旦达杰低语,抽出信纸,“桑彻大师唱的,就是冰秋寒和宝丽珠的故事。他在藏地浪迹多年,看过太多善男信女间的悲欢离合。千万人中间,他唯独记得冰秋寒和宝丽珠那段感情。画中的孩子,就是今日的巴桑。巴桑是个好人,他的初衷不过是要打开通往黑洞的门户,寻求修行上的最大突破。” “青色的龙腾飞在西南的天空, 它的爪牙已经张开, 却不是为了给百姓降雨降福。 它要撞破尼色日山的群峰, 放出魔女的黑光, 黑光照到的地方, 人们就失去智慧和灵魂。 我看到英雄就要出现, 英雄把恶龙打倒在地, 他的勇敢就像格萨尔王那样盖世无敌, 他的智慧三千个神山仙女比不过。 我看到藏地人人都在传颂他的名字, 魔女在他脚下粉身碎骨……” 桑彻大师忽高忽低地哼唱着,兴之所致,双手拍打着侧面的墙壁,发出富有节奏的“啪啪”声。 “那英雄就是你,对吗?”才旦达杰凝视着关文的眼睛。 关文有些惭愧,因为他想担当“除魔”重任,但却找不到新的线索,对于未来倍感迷惑。 噼啪一声,灯芯发出轻响,那是即将油尽灯枯的预兆。 才旦达杰把信纸凑近灯头,画着一老一少、一男一女的纸迅速燃烧起来。 “桑彻大师,冰秋寒和宝丽珠的故事是怎样开始又怎样结束的?请明示。”关文问。 桑彻大师茫然反问:“什么?” 关文重复了一遍,桑彻大师摇头:“我只唱我的故事。” 关文苦笑,他明白对方答语中的潜台词——“我只唱我的故事,我只说看到的事,却不会深究推演其中的道理。” 所以,他只能从桑彻大师的说唱中猜测推断,而无法得到现成的答案。 “大师,黑洞已经存在了数百年,如果没有新的线索,我们什么都做不了。还记得吗?高翔提到过暴力破解,想用炸药炸开进入地下的门户。也许,那是万般无奈后的最后一招了。请恕我愚钝,至今仍然不能顿悟黑洞的奥妙。”关文承认自己的失败。 昨晚半睡半醒中,他已经绞尽脑汁做过无数次猜想,然后一一否定。 “那肯定不行。”才旦达杰摇头,“就算用成吨的炸药削平尼色日山,也一无所获,因为前人已经设想过这个方案,几度验证,无功而返。” 事实上,人人都能想到,尼色日山和扎什伦布寺存在了那么久,寻宝者无所不用其极,该试的方法都试过了。 “我——”关文欲言又止,一瞬间头痛欲裂。他早就知道,若想当盖世英雄,就要承受更多,所以英雄没有时间自怜自艾,永远都是流血不流泪,奉献自己,成全世界。那么,他该在心底为宝铃留一个位置吗?若有这种私心,是不是就永远不能达到“除魔卫道”的大公无私境界? “走吧,到时候了。”桑彻大师坐起来,合起羊皮卷。 关文的心一紧:“大师,你们要去哪里?” 才旦达杰的神情变得异常萧瑟:“我是树大师最末一个弟子,负责看守那萤火虫的遗蜕。现在,遗蜕碎了、房屋倒了、巨树毁了,我的任务也就完成,应该离开扎什伦布寺。我和桑彻大师在十年前早有约定,巨树一毁,我就跟他云游四海,做说唱艺人的传人,跋山涉水,永不停步。” 关文苦笑:“可是大师,除魔一事还没有结果,你就这样走了,对得起树大师的教诲吗?” 才旦达杰忽然笑起来:“你错了,树大师要我做的,我已经完成了。在藏传佛教的教义中,一个修行者有什么样的智慧就做什么样的事,既不逾越,也不退缩。就像当年,树大师的智慧只能做退守、封闭、保密的工作,他就义无反顾地挑起自己的担子,而不是跟其它智者争抢进入黑洞。” 关文咀嚼着“不逾越、不退缩”六个字,忽然有所领悟。 “走吧。”桑彻大师再次提醒。 第五十六章 最后绝唱 才旦达杰慢慢地起身,门帘一角卷起,一阵风吹入,油灯火头急骤地震颤起来。 “师尊——”才旦达杰忽然向着灯头匍匐下去,五体投地,叩头不止。 那阵风并未消失,一直绕着灯头旋转,虽然无影无形,但关文从火头的连续摇荡上就能感觉到。 “师尊,你要告诉我什么?是要责罚我没能守护好遗蜕之罪吗?”才旦达杰惶然问。 没人应声,火头忽高忽低,仿佛在与那阵风做无声的交流。陡地,啪的一声,火头炸开一个茶杯口大的灯花,灯芯里飞出无数细碎的火星,纷纷扬扬坠地。 那一瞬间,关文心中像是绽放了一朵七彩礼花,以无垠夜幕为背景,冉冉盛开,飘飘四散,构成了曾经矗立于扎什伦布寺后面的那棵巨树的模样。随即,更多礼花接二连三地绽放,每一次绽放都将黑色夜幕照亮一次,而每次光芒的中心,都映出一张容颜垂老的脸。每一颗礼花颜色不同,映出的每一张脸也不同。 “七十次闪耀,七十智者,树大师……多格嘉措前辈……”关文突然明白了,那阵风就是所有智者们的灵魂汇集而成,共同给予后辈们醍醐灌顶一般的启迪。 “师尊,我懂了。”才旦达杰颤声低叫。 那阵风忽然消失了,火头不再震颤,恢复平静。 才旦达杰起身,枯瘦的脸上现出大义凛然之色。 桑彻大师立刻问:“你想做什么?”虽然眼睛全盲,但他似乎已经感受到了才旦达杰的神情变化。 “树大师告诉我,修行者的终极目标,就是无论此生做什么都要尽心尽力,无怨无悔。我在想,如果就这样走了,心里终究还是放不下扎什伦布寺。就像当年,一王二公主临终之前,也是放心不下西藏镇魔图上留下的罗刹魔女。我阅读过树大师留下的几百本古藏语典籍,一王二公主后半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面壁苦思解决魔女的终极方法。他们才是真正的修行者,比起他们,藏传佛教历史长河中,再无大智慧者。大师,我听说有一种方法可以使神授说唱艺人提前预言某件事的结局——”才旦达杰挥动仅剩的左臂,所有关节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豆声。 桑彻大师沉默了一阵,再度开口,声音变得无比嘶哑:“不要做傻事。” 才旦达杰低头,看着那已经见底的油缸,似是在问桑彻大师,又似在自言自语:“修行本来就是一件傻事,多做一次,又有何妨?” 灯花又是一爆,火头渐渐缩小,大概很快就要熄灭了。 “你既然知道说唱艺人的技能是来自于神授,当然也知道,就算你做出了某种牺牲,也不一定能换得神的启迪。两者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很可能白白牺牲,一无所得。”桑彻大师的喉结抖得非常厉害,声音如同从一只严重破损的老风箱里传来。他的脸本来是毫无表情、淡漠之极的,现在两腮的肌肉却一阵阵痉挛,显得十分紧张。 “我必须试一试。”才旦达杰左臂一扭,从僧袍里退出来,上身完全袒露。 他的右肩断处留着一个狰狞扭曲的巨大伤疤,那是为了研究骷髅唐卡的终极技艺而留下的永不磨灭的记忆。许久之前,他也像其他得到树大师召唤的绘画高手一样,痴迷于骷髅唐卡的神秘世界而不能自拔。最终,因为关文的出现,他迷途知返,彻底跳出了单纯追求画艺的怪圈,回到“除魔卫道”的正路上来。 “你看,这就是犯错的代价。人的一生,只能错一次,不能一错再错,第二次误入歧途。从前,我留在骷髅唐卡的世界里是错误;这次,我轻易离开扎什伦布寺也是错误。所以,我决定了,不会再更改。”他说。 关文意识到了即将发生的惨事,立刻出声阻止:“大师,其实我们可以从长计议,汇集更多人的智慧,研究破解黑洞的方法。” 才旦达杰凛然一笑:“关文,还记得树大师容身的那个小小虫壳吗?其实,无论是智者还是百姓,都不愿令自己的灵魂屈居于虫壳之内,忍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岁月煎熬。谁都知道,人死如灯灭,骨肉一滩泥——死了,便快速进入六道轮回,转世投胎为新人,享受新的生活,那是一种生命的自然转换,轻松自如,毫无痛苦可言。那么,他为什么要独自承受那些煎熬折磨?从他身上,我看到了修行者的真正智慧,他为我树立了最好的榜样。在这一刻——就是在眼下这一刻,桑彻大师招呼我离开,或许我没有刚刚的思想一转念,也就起身离去了,与修行者自身的大升华、大觉悟擦肩而过……” 关文无语,因为他从才旦达杰的话中体会到了大智者崇高的精神境界,此刻已经没有任何言语能够表达自己的敬仰、尊重、钦佩之情。 门帘一卷,顾倾城倏地钻进来,右手插在口袋里,神情极为紧张。 才旦达杰举起左臂,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巴桑立刻噤若寒蝉,放开手,紧紧地捂住嘴。 “有没有事?”顾倾城揩去了脸颊上的冷汗,附在关文耳边问。 “我没事。”关文摇头。从未有人如此关心他,他为顾倾城的满脸焦灼而深深感动。 “没事就好。”顾倾城吁出一口气,放松口袋里握枪的右手。屋里那么多人,她只牵挂关文的安危,其余人熟视无睹。这份感情的性质,不言自明。 沉默许久的桑彻大师轻轻地抬起头,眼窝里蕴含着浑浊的泪水,但脸上却带着笑意:“也许这就是我等待许久的那一刻吧,我们从降生直到老死,少则五六十年,多则八九十年,如果没有灵魂的幡然顿悟,跟朝生暮死的小虫也没什么分别。顿悟即是永生,唯有永生,才能让藏传佛教的无私无畏精神永远传承下去。如果你不顿悟,跟着我走五年、十年、二十年,也不过是传承了一副说唱艺人的破烂衣钵,最终无声无息地死在藏地的某山某水之间。你这样做,很好,很好,很好……” 才旦达杰走到油缸边,慢慢地盘膝坐下,将左臂搭在缸边上,神色冷峻地问:“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桑彻大师摇摇头,从身边的破布袋里摸索出一只脏兮兮的皮酒囊,颤抖着拔掉木塞,一股浓烈的酒气立刻在屋中散发开来。 “好酒。”才旦达杰赞叹。 “这一囊酒是用珠穆朗玛北峰岩洞里的千年寒冰跟雪山背面的血莲花酿成的,历时三年,三大缸酒反复熬蒸,最后只得到了这么多。我一直好好保留着,就是为了献给真正的智者和勇士,请吧——”桑彻大师双手将一巴掌大的酒囊递给才旦达杰。 “其实,我很惭愧。”才旦达杰接过酒囊,转向关文,“还记得树大师说过的那些话吗?奋勇战死与百年坚守哪一个更容易些?我和你,岂不正是面临这样的抉择时刻?” 关文当然记得,引领七十智者进入黑洞前,树大师的师兄多格嘉措说过这样的话。 “死,很容易;生,并且辟除万难、除魔成功才是最难的。关文,我已经老了,这一次必须选择容易的去做,因为我能够全力承担的也只有这么多,对不起了。”才旦达杰没有喝酒,而是一边说,一边将酒囊递给关文。 “大师,我一定不负嘱托,毕生之力全都奉献给除魔大业。”关文没再推辞,双手捧着酒囊,喝下了第一口。那种浓烈、醇厚的天然酒浆是他从未尝试过的,一股异香随着热辣辣的酒液直透五脏六腑,上下盘旋,左右回转,只一口酒就将他全身都醉透了。 “好……酒,好……酒……”醉意上涌,他的头脑意识立刻变得迷乱,四周的人和景物慢慢旋转起来。 才旦达杰第二个喝酒,然后把酒囊交还桑彻大师。 “开始吧。”才旦达杰的手腕在缸沿上轻轻一划,立刻皮开肉裂,鲜血汩汩涌出,落入缸底。他的血与酥油混合在一起,通过灯芯,慢慢地到达油灯,火头再次旺盛起来。 桑彻大师也喝了一大口酒,激烈地呛咳了一阵,慢慢地哼唱: “藏地永远存在两种颜色, 好人喜欢纯净的白色, 他们是大雪山的传人, 他们在绿色的草地上放牧着白色的羊群。 罗刹魔女居住在黑暗之地, 她的党羽身披黑色的甲胄。 黑与白的战斗永不停息, 除非有一方被彻底消灭。 我看见高山上镶嵌着红色的玛瑙, 玛瑙下面是清清的泉水, 引来泉水藏民们笑, 通向战场的大门便打开了。 没有人见过双头的妖, 一男一女长在同一具身体上, 一个哭来一个叫, 魔兵铺满了半山腰。 魔女的诡计多又多, 轻易不会来上当, 诱饵挂在了树梢上, 魔女被引得离开了家。 坛城风景美如画, 魔女喜得笑哈哈, 轰隆一声大炮响,灰飞烟灭结束了……” 又一阵呛咳,桑彻大师手按胸口,无法唱下去。 这一段,关文只听懂了文字,却想不通其中的意思。 “什么是双头妖?诱饵又是什么?”顾倾城与关文心意相通,抢先替他发问。 桑彻大师停止了咳嗽,白眼珠朝着顾倾城的方向,茫然摇头:“我说过,我只会唱,其它一概不知。我只唱给该听的人听,他听了,自然会明白。” 关文努力地将对方哼唱的内容一字不漏地死记硬背在脑子里,就算此刻不理解,以后想办法慢慢寻求答案。 “继续……吧。”才旦达杰说。 灯芯已经变成了暗红色,空气中除了酥油味、血腥气,又多了血液燃烧后的奇异香气。 “英雄们的胜利来得太快, 魔女的反扑还会来。 我看见藏王松赞干布出现在云端, 高高地祭起了降魔宝刀。 魔女的身子滑溜溜, 左躲右闪跑得快。 谁都知道除魔的是英雄, 谁能知道英雄也需要好帮手。 文成公主立在东, 尺尊公主立在南, 藏王宝刀守在西, 只给魔女留北方……” 第五十七章 火焰供奉 不知何时起,顾倾城与关文的手握在了一起,但这种亲密动作却无关乎男女感情。两人仿佛洪流中的结伴而行者,彼此的身体与精神互相支撑,发挥所有潜力,记录桑彻大师说过的原话。 “东方的英雄像格萨尔王一样勇猛, 他的光辉照耀着尼色日山。 一王两公主没能完成的事业啊, 在他手中做了最后的了断。 一定要注意那罗刹魔女啊, 她不是只有一条命。 善良的人们只看到了炽热的太阳, 却看不到月亮的阴暗一面。 每个人的眼睛都遭到蒙蔽, 因为他们没有格萨尔王的神眼。 魔女发动了最后攻击, 英雄的性命危在旦夕……” 噗地一声,桑彻大师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摇晃了两下,无法坚持着唱下去,缓缓地向前扑倒。 关文冲过去,扶住对方。 “说唱艺人……不能泄露天机,否则就要承受天谴……我们喝下去的……这不是酒,这是突破神授唱词的药,借助它,我就能看到神不允许看的东西……”桑彻大师凄惨地微笑起来,本来暗黄色的印堂出现了一小块星星状黑晕,并急速地向下扩散,很快便蔓延到了他的鼻子与嘴唇。他再张嘴,却已经没有声音发出来,只有嘶哑的“啊”声。 才旦达杰的血仍在无声地滴落,那灯芯已经变成了怵目惊心的血红色。 桑彻大师转过身,提起酒囊,看着才旦达杰。 “我懂你的意思——”才旦达杰脸上浮出意味深长的笑。 桑彻大师挣扎着爬向油缸,双手攥着酒囊,身子靠在油缸上。 “就在这里结束吧,一切都刚刚好。我的灵魂和身体应该完完全全地奉献给扎什伦布寺,就像树大师那样的一代先辈智者,抛弃本我,忘我而去,成为藏传佛教中最美的绝响。我已经准备好了,开始吧……”才旦达杰挺直后背,面带微笑,凝视着那越来越微弱的火头。 桑彻大师再次拔开酒囊的木塞,囊里的酒倾斜而下,与缸底的酥油和鲜血混在一起。他回过头,右手按在喉结上,嘴唇噏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关文凝神盯着桑彻大师的嘴唇,一字不漏地读懂了他的唇语,那些话的大略意思是——“尼色日山下的世界等着你去拯救,那不但是藏传佛教的劫难,也是西藏大地和人民的劫难。一王两公主统治期间,从没有为自己祈求什么,只是潜心修行,以求得人民福祉为己任,这才是真正的大智者所为。我们的使命已经达成,再见了……” 轰的一声,油缸内燃起了熊熊大火,火焰腾飞之际,不断舔舐着才旦达杰的独臂。 “大师,快离开那里——” 关文大叫,想要冲过去拉开他们,但随即被才旦达杰举手制止。 “一切幻象,不是无缘无故而来,不是无缘无故而去,只为有缘人存在。关文,一个人的性命不过是沧海一粟、恒河一沙,不要看我,看那几千年来留在藏地的幻象,那才是你应该关注的……”才旦达杰的手指已经融入火焰之中,满屋都是皮肉焦糊的味道。 火焰之上,蓦地出现了一个披挂着黑色铠甲的大将军,虎背熊腰,双手横提着一把银色长刀。他的面容黝黑粗粝,已经被藏地的朔风磨折得看不清本来肤色,但他的眉宇之间透露出无比激昂的浩然正气,双目炯炯地向正前方远眺着。 大将军的右方,火焰一闪,一位遍体素白的女子也悄然现身。她的容颜皎洁如月,黑漆漆的长发直拖到脚跟,怀中抱着一捆半黑半红的两尺长竹签,如同雪山女神一般神圣纯洁,不可方物。 关文觉得,如果这两人是情侣的话,实在是“美人配英雄”的最佳诠释。唯有她那样的美人才配得上顶天立地的英雄,而只有那威风凛凛、勇武无敌的黑甲将军,才能保护她、陪伴她,为她遮风挡雨,为她征战厮杀。 才旦达杰的手臂已经燃到肘弯,剧痛令他满脸都是豆粒大的汗珠,但他脸上依然挂着微笑,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就是我要你……看到的,也是树大师……一切藏地的先贤智者要你看到的……只有看到他们,才能获得修行的真谛,才能把除魔大业进行到底。他们是幻象,可你一定要知道,他们一直盘桓在扎什伦布寺的意义……” 缸里的火逐渐减弱,犹如一口抽去了底薪的锅,沸腾渐止。 “他们要你看到一王两公主的时代,可我的生命就快烧尽了,连这种最简单的使命也难以完成……我真是太无用了,原来隐藏在那院子里的岁月,非但不能增加修行,反而折损了从前的能力,真是惭愧,惭愧!”才旦达杰摇头叹息的空当,火焰已经舔到他的肩膊。 “藏传佛教的修行就是这样,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就算是吹毛断发的宝刀,若是不日日磨砺,也会生锈朽坏。我在岁月里吟唱过太多英雄,也看过太多英雄迟暮,没有人能逃得过时间的车轮,就算是伟大的格萨尔王也有垂老的那一天。”桑彻大师的双臂也伸入火焰之中,枯瘦如鸟爪的十指颤抖着张开,抚触着跳跃的火焰。 “时不我待,所以固守着骷髅唐卡技艺的人都失败了,他们被困死在那小小的院子里,不能挣脱欲望的束缚,冰秋寒亦是如此,他虽然挣脱了唐卡囚笼,却直接进入了另一个情欲的深井,越陷越深,不能自拔。大师,什么样的人才能彻底杜绝欲望,成为人上之人,神上之神?”才旦达杰挪动身体,残臂与桑彻大师的十指相接。 就在熊熊火焰之中,已经烧得仅剩残骸的三只手紧握在一起。 桑彻大师的血肉也加入了那场燃烧,翻腾的火焰近在咫尺地烤着他们的头发和眉毛。 关文的喉咙哽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才旦达杰和桑彻大师的奉献精神深深地震撼着他。 “看着……那一王二公主的……年代,看着他们……”才旦达杰艰难地喘息着,脸上的汗珠汇成了巨大的水滴,悬在下巴上,被火舌映得闪闪发亮。 “咄!看那里,不是看我们——看那里!用你的心……”桑彻大师的声音蓦地拔高,犹如一声炸雷,令关文又了醍醐灌顶、当头棒喝之感。 他闭上眼,静默地感受着自己的心跳一点一点平静下来,才倏地睁开眼。这一次,他看到那将军和美人的旁边又多了一个红衣女子,左臂当胸,肘关节上托着一尊红玉佛塔,右手下垂,握着一根缰绳,而那缰绳却是拴在一只斑斓猛虎脖子上的。 三个人,巍然屹立于火焰之上,三双眼睛一起凝视远方。 “我看到了。”关文说。 此时此刻,他心如止水,把一切哀痛、忧惧、怜悯、自责全都抛开,完完全全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旁观者。正因如此,才旦达杰、桑彻大师的烈火焚臂、火焰上那一王二公主的虚渺幻影,都成了一幕活剧,不再侵扰他的内心,亦不能让他有丝毫的分心。或者,唯有如此,把生死、伤痛、古今、真幻全都当做身外之物、天外云烟,才能真正看清一切。 “好,好,我就知道他……他能行……”才旦达杰喘息得如一只病入膏肓的羸牛。 “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出了第一……第一步,没什么可高兴的……那么多年,那么多人,我从没见谁能大彻大悟,能洞悉数千年来的史迹,能找到自己要走的那一条路……藏地本来没有路,通往成功的路不知有多遥远……我们神授说唱艺人本来是不该参与到这些事里来的,说唱艺人是藏地的异类,不是神不是人,不是佛也不是妖精鬼怪,不属于任何一方的阵营……我们只是旁观者,只是记录那些事的史官,只是飘荡在藏地的游魂……可我这一次……这一次真的失算了,本来只想隔岸观火,谁料一下子跳进火海里来,被火烧着的滋味……痛啊……我痛啊……”桑彻大师的声音震颤得像深秋里的树叶,尽管全力地咬着牙、皱着眉,仍然痛得不住地倒吸凉气。 “再强健的鹰总有最后一次绝望的死亡飞行……再神圣的说唱艺人总有最后一次绝唱,不是吗?不是吗?”才旦达杰气喘吁吁地问。 “你说得对,可我……可我……可我痛啊……”桑彻大师惨叫一声,突然发力一挣,身子离开油缸,向后仰面跌倒。他的手、小臂都已经烧焦,随着这一挣,双臂齐着手肘断裂,碎肢跌入油缸。那些已经失去了皮肉连接的关节,全都轻易崩脱,散为数十块,接着缸底的火焰二次燃烧起来。 同时,才旦达杰身体萎顿,贴着油缸倒下,手臂烧至肩头,伤处化为焦黑的火炭,冒着缕缕青烟。 关文似乎看见了这惨烈的一幕,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身子骤然一轻,便悄然立在火焰之上,与一王两公主面对面地站着。立刻,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对面射来的目光给穿透了,那六道目光像六支炽热的箭,犀利无比地洞穿他,而后无声地远逝。 关文心念一转,马上横移身子,疾跨了两步,转到那白衣女子身边去,随着他们的目光远眺。 他看到了藏地的群山、湖水、寺庙、经幡,也看到了羊群、马匹、牦牛如同珍珠、云朵一般镶嵌在绿色的草地上。这时的他,就像坐在航拍的飞机上一般,俯瞰大地,如同俯瞰着一张生机勃勃的西藏地图。 “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危险了。”那白衣女子喃喃地说,声音如春风拂过琴弦,醇美动听。 “是啊,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危险了,我甚至能感受到隐藏在大地之下的黑色烈火正在蠢蠢欲动,随时都会迸发,随时都将燃烧大地,吞噬一切。”红衣女子说。 她手里牵着的老虎本来安安静静,但此刻突然张开血盆大嘴,接连发出雄浑低沉的啸声,令关文的耳朵几乎被瞬间震聋。 “又能怎么样呢?就算我们如此深爱着脚下的大地,却也毫无办法阻挡悲剧发生。我们能做的,从前都尽心竭力地做过。我们做不到的,昔日今日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悲剧发生。”那黑甲将军说。 “我占卜过,在所有的死局中,总有一颗活着的棋子气若游丝地活着,那大概就是唯一的希望吧——”白衣女人向前扬起双臂。 关文视野中猛地出现了一张纵横三百六十一格的围棋棋盘。棋盘上,黑白双方的势力犬牙交错,战局异常错综混乱。 “看,就是那颗右上边角‘三、三’位置的白子,它活着,无论战局有多困顿,无论白棋的数条大龙正在承受敌人多么猛烈的攻击,它都活着,自谋生路,自创一地,顽强艰辛,小心谨慎地活着。我想,它就是我们的希望,也是藏地的希望。”白衣女子无限伤感、无比惆怅地说。 第五十八章 一王两公主的顿悟 “三、三”位是围棋棋盘上的鸡肋,所以围棋近代谚语都有“莫爬三线、莫压四线”的说法,因为在此位置上的棋子既不能大面积获取实地,又不能有效地扩张本方的外势,诚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再看下去,关文发现面前张开的并非一面棋盘,而是几十面、几百面、几千面,影影绰绰,无穷无尽。目光所及之处,他都能看到棋局中的“三、三”位白子极其尴尬地存在着。 “那又怎样呢?”红衣女子问。 “人活一口气,只要一息尚存,就会有星火燎原的机会,不是吗?”白衣女子说。 “那黑暗的力量太强大了——”红衣女子长叹,“我们集结了三地伏魔师的力量,也只能勉强击败它,镇压于地底深渊之中。大唐三千伏魔师、尼泊尔三山十六洞一百二十智者、吐蕃国九十一名护法禅师……同样的战役,我们已经无力组织第二次,三地历代积累起来的伏魔高手都已经一役尽殁。在漫长的岁月中,我甚至一直苦思,我们所做的究竟是救人呢,还是害人呢?因为那一役,多少人前赴后继地丧命,他们都是听从了我们的号令而阵亡。最终的结果,对得起他们的一片赤诚之心吗?” 所有棋盘一起震颤,每一面棋盘上,黑棋之势气吞万象,霸气昭然,白棋岌岌可危,四面楚歌。 关文不禁摇头叹息,如果自己执白子的话,只怕早就投子认输了。 “妹妹,你错了。”白衣女子正颜厉色地说。 “你错了。”黑甲将军也说,“正邪之战中,必定会有人牺牲。我们如果不能坚持心中的佛性,则跟那些被黑暗蛊惑的愚者没什么分别。伤亡再多,毕竟我们获得了最后的胜利。还记得我们与所有的伏魔者在珠穆朗玛峰上歃血盟誓那一日吗?我想,如果昔日一役牺牲的是我、你或者是文成公主,我们也绝对无怨无悔。” “没错。”白衣女子点头,轻轻伸出手,用纤巧的食指、中指夹住了最近的一面棋盘上的“三、三”位白子。 “没有人能永生不死,重要的是知道自己为何而死,必须死得其所。”她说。 黑甲将军仰面大笑:“好好好,好一个死得其所。我还记得,昔日在珠穆朗玛峰顶,我对着皑皑雪山、苍茫藏地说过——英雄生来是要改变世界的,普通人只会被世界改变。二十年之内,我夺回了原属于父亲的地盘,拥有了你们两个贤内助,更获得了大唐朝、尼泊尔国的帮助,镇压罗刹魔女,护佑藏地八百里山河的平安。我已经改变了这世界,并且倾尽所能、毫无保留地为藏地奉献了一切,死得其所,死而无憾!” 白子一离开棋盘,盘面的战局就变了,黑棋顺势长驱直入,搜根起底,将白棋的边角基础扫荡一空,趁势围歼中场大龙。一瞬间,白棋死,黑棋胜。 “看,小小一颗‘三、三’,有多重要?”白衣女子喃喃地低语。 “它代表什么?”黑甲将军转身,恳切地望着她。 “它代表一个契机。”白衣女子说。 这次,连关文都大惑不解了,因为“契机”是个太空幻的词,已经是哲学和佛理的范畴。 “什么?”红衣女子问。 “卦象说,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那是《诗经?小雅?鹿鸣》上的句子。意思是——‘野鹿呦呦叫着呼唤同伴,在那野外吃艾蒿。我有许多亲爱的宾朋,鼓瑟吹笙欢迎他们’。我用另外两卦来推解这第一卦,用另外四卦推解前面的两卦,用另外八卦推解前面的四卦,用另外六十四卦推解前面的八卦,终于得到了一个结论。未来的某一日,藏地之外的东方来客领导了第二次战役,千军万马之中,取罗刹魔女首级于一线之间。对藏地而言,这绝对是一副好卦,可是——”白衣女子沉吟着,指尖一弹,把那颗白子飞射出去,连环穿透前方的棋盘,准确地击飞了所有“三、三”位的白子。于是,所有棋局都变成了黑胜白负的可怕局面。 关文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已经领悟了那颗白子存在的独特意义,正是“牵一处而动全身、系千钧于一发”。 那颗白子,就是引发全局变化的“契机”。有它,白棋生,无它,白棋死。 “可是什么?”红衣女子追问。 “明明是珠穆朗玛峰大雪崩的胜局,其中竟然藏着死水微澜的隐忧?白棋借助‘三、三’位的伏兵反败为胜,屠尽黑棋大小长龙,但黑棋却留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大杀招?为何?为何?这一卦,与我昔日在布达拉宫的最高飞檐之上用‘鬼谷神算听风饮露法’占卜的那一卦大同小异。如果这是真的,那他所领导的又是一场‘画虎不成、反类其犬’的战役,结局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那罗刹魔女将再次脱逃蛰伏。你们说,到底为什么无法彻底除去魔女?难道她真的如长安凌烟阁第一大智者所说,有九条命、三十三替身、七十二变化——” 白衣女子本来是要解释给其余两人听,但自己提给自己的问题却越来越多,终于双手捂着太阳穴,无法继续说下去。 她用占卜来解释占卜,用问题来解释问题,这已经是数学、逻辑学里的最玄妙领域,等于是用塔形阵列、环形阵列来求解核心问题,如同多元一次方程、多元多次方程一样,表面看似简单有解,实则深奥莫测永恒无解。 关文从头到尾梳理她的话,感觉占卜一道实在是高深莫测,卦象是明明白白摆在那里的,全靠占卜者用超强的心智去联想、推测、拆解、穷释。占卜者心智有多高,那卦象所展示的境界就有多宽广。 蓦地,那女子双手垂落,十指缝里便多了几绺灰白长发。 “占卜者的心智总有穷极之时,而真实世界中的诸般变化却永无直径,这种情形,就像用尺子丈量地球一样,就算用尽全世界的尺子,又怎么量得过来?勉强为之,只会将人逼疯。”关文瞬间感觉到,那白衣女子的心智已经到了极限,面临崩溃之厄。 “姐姐,你的头发——”红衣女子惊呼。 “我明明测算到了罗刹魔女的样子,也筹划了最大限度的战局,把她的身体全部圈进来,可还是给她逃脱出去。我预感到,她的体内拥有一股至阴的力量,阴尽阳生,阳尽阴生,阴阴阳阳,循环不息,那是为什么呢?”白衣女子浑然不觉别人的呼唤,垂下头,苦苦思索。 接着,她额际的发又飘落下来,本来是黑亮亮的青丝,已经变成了纯白色。 关文脑中一热,脱口而出:“那她不过是一名阴阳人而已,又有什么可思量的?” 现代医学中,不断有阴阳人、双性人的病例出现,以关文的知识范畴,理解这一点毫无问题。 “停下来吧!”黑甲将军大喝。 白衣女子的黑发正在一寸寸变白,到了最后,她的头顶再也找不到一根黑发。 关文猛然记起了现代文学史上,有位香港梁姓作家所作的《白发魔女传》一书中,就有美人一夜白头的故事,只不过那书中所载的,是名为“练霓裳”的江湖奇女子为了情郎变心而白头,与藏传佛教无关。 “爱妻,停下来吧!”黑甲将军长啸。 白衣女子缓慢地抬头,她的容颜也正在迅速老去,原本光洁无比的额头上已经出现了浅浅的皱纹。 “看那里——”她的脸上忽然绽开了苦涩的笑容。 关文曾见过无数人的苦笑,但她的笑却是苦涩中掺杂着悲哀,绝望中混合着凄婉,一眼望去,胸口便犹如被千斤巨锤击中,轰然一响,脏腑碎裂。 “就在无法挽回的这一刻,我顿悟了除魔失败的原因,原来,对于一个阴阳一体的人来说,必须彻底断绝她的气——双活、双活、双活……” 那是一个围棋中的术语,双活即活棋的一种方式,又称为“共活”、“公活”或“两活”。 在围棋中,“眼”是连成一体的多个棋子所围成的一个或多个空白交叉点。一般来说,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眼”的棋是活棋,但没有两个眼但有气,双方终局时都不肯再下子紧气,也都同意不能从棋盘上拿走的棋,也是活棋,即双活棋。 关文曾经跟随师父学过弈棋之道,出现“双活”时,相当于进攻一方的大失败,防守一方则是大得利。 白衣女子用围棋来比喻镇魔之战,他似懂非懂,但明白自己已经接近了问题的核心,所以更专注地凝神倾听,生怕漏下一字半句。 在他的视野中,藏地远山近水正在发生变化,逐渐形成了一个朝天仰卧的女子模样。 他在心底低叫:“西藏镇魔图!” 随即,他恍然大悟,原来绘制西藏镇魔图的年代,并非先有地势后有图画,而是先有罗刹魔女的存在,藏地的地势才变得如此蜿蜒起伏,凸处成山,凹处成湖。所以,画师先绘出魔女形象,后在上面标注了藏地的所有地理名称。 “我们所做的,恰好与罗刹魔女形成了双活之局,这就是最大的错误。实际上,我们并没有找到对方的必死之眼,而是错误地以为,眼中看到的即是魔女的全貌。我说的话,你们懂了吗?”白衣女子问。 其余两人紧皱着眉,显然并未理解。 红衣女子咬着唇问:“如果眼中看到的不是魔女的全貌,那什么才是?” 白衣女子幽幽回答:“黑色遮盖一切,她来自极北黑水之渊,最擅长的就是拨弄黑云、吞吐黑水,所以将自己的全貌隐没于黑云黑水之后。我相信,表面妖娆多姿的罗刹魔女必定会有其狰狞一面,找到她的那一半,才是克敌制胜的关键。” 红衣女子哀叹:“可惜我们已经无力再战了。” 黑甲将军也哀叹:“我们集中了全部力量作雷霆一击,那是唯一的赌注,没有第二次。” 白衣女子亦哀叹:“所以说,我们有愧于藏地人民……” 他们似乎都未意识到关文的存在,只是自顾自地说话,沉浸在一股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深切悲哀之中。 第五十九章 寻找顿悟契机 “我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做……我不知道该不该……”那是顾倾城的声音。 关文身子一轻,从幻觉中跌落,猛地发现顾倾城已经贴近油缸,正颤抖着伸手,要像才旦达杰、桑彻上师那样,以手臂为柴,让那火焰继续燃烧下去。 “不要!倾城,你干什么?”关文飞身过去,拖住顾倾城的手臂,一把将她拽开。 顾倾城的脸已经被火焰烤得发烫,眼神迷离,失魂落魄一样。 “别干傻事!”关文贴着她的耳朵大叫。 顾倾城肩膀一颤,陡地抬起头,双掌捂着自己的太阳穴,颤声问:“我刚刚怎么了?我刚刚怎么了?我做了什么?” 此刻的她,不再是叱咤江湖的赏金猎人,而是迷途的羔羊,需要牧羊人的拥抱与呵护。 “倾城——”关文轻唤着她的名字,伸开双臂,把她搂在怀里。 “我意识到不能让那火焰熄灭,那是藏地最后的火种和希望,脑子一热,就走过去,奋不顾身地投身于火海。关文,你从那火焰中获得了什么?是不是已经领悟了两位大师的临终教诲?”顾倾城紧贴着关文,双臂自然而然地搂住他的腰,浑然忘却了羞涩,仿佛两人已经是心心相印的恋人。 “我看到了——”关文头脑中的幻影走马灯一般旋转,但一时间无法梳理清楚。 他看到的幻影自然是藏王松赞干布、大唐文成公主、尼泊尔尺尊公主三人,当他们分析失利原因时,文成公主反复提到了“错误”,也即是说“镇魔”是个错误,相当于在没有完全查清敌情的状况下冒死一击,终于导致,除魔之役变为镇魔之役,没有达到预期的目标,反而在藏地出现了人与魔“双活”的败局。 “我看到魔女的样子,但眼中所见,不是真正的她,她必定有别的变身。要除魔,必须弄清那些隐藏在黑色后面的东西……就像我们去过的断头崖黑洞,那只不过是个入口,真正的巨大危机隐藏在黑洞下面。”关文的太阳穴隐隐约约地刺痛起来,那是脑力使用过度的必然结果。 他情不自禁地举起双臂,双掌覆压在太阳穴上,用力揉搓了十几下,等到刺痛感稍稍减轻,才接着说:“我们要做的还有很多很多,或许终此一生都无法抵达光明终点。” 不知不觉中,他也沾染了一王两公主的悲哀感,语气低沉,满脸苦笑。 “我好像也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世界,有那么一刻,我眼中的世界充满了圣洁的光芒,仿佛有人召唤我一直向前去,彻彻底底地奉献自己,成为那光芒的一部分。可是,那光芒究竟是什么呢?我似懂非懂,直到你唤醒我。”顾倾城说。 那燃烧的油缸仿佛一只带有魔力的匣子,使他们迷惑困顿而不能自拔。尤其是关文,他感受到的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窗纸、一层毛玻璃一样模糊,恨不能手起一刀,划开那层窗纸,劈碎那层毛玻璃,让事件的真相一下子全然呈现。 桑彻大师跟才旦达杰摇摇晃晃地起身,虽然都在重度烧伤下奄奄一息,可对视一眼后竟然同时哈哈大笑。 “走吧。”桑彻大师说。 “走了!”才旦达杰答应着。 “大师,我还有很多问题请教,一王两公主究竟做了什么?错过了什么?他们后来的结局又是什么样的……”关文叫着,想要留住两人。 桑彻大师脚尖一挑,勾住那本羊皮书,然后屈膝一踢,羊皮书落进油缸里,化为灰烬。 “过去的事都是尘烟,我能说的、怎能做的都说了做了。现在,我什么都忘记了,你是谁、我是谁、他是谁……一切都忘记了。走吧,走吧,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去,做回我们自己……”桑彻大师笑嘻嘻地说。 “没错,做回自己,像一块玛尼石、一条经幡、一只牦牛尾巴那样活着,自然地生,自然地死。没有心灵负担的感觉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才旦达杰大笑。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突然纵声高歌。 他们的歌声不是藏语,也不是汉语,甚至不属于任何民族语言的音节和音调,只是随着自己的喜好全力发声,抒发胸臆。 忽然间,扎什伦布寺后院的鸟儿们齐声欢唱,叽叽喳喳声响成一片。再后来,所有鸟儿从树梢上、屋檐上飞下来,环绕簇拥着桑彻大师与才旦达杰,与他们一起出了小门,飘飘然而去。 关文没有拦阻他们,因为他知道,两人的这种结局亦是藏传佛教中一种奇特的顿悟,如同树大师、天鹫大师的虹化一般,都是心灵与身体的最高升华。 油缸里的火熄灭了,屋中只剩袅袅青烟。 “下一步该怎么办?”顾倾城问。 “寻找进入黑洞的路径。”关文回答。 在说唱艺人的绝唱中,他获得了太多启迪,但这些都是虚无缥缈的道理,如果不能打开黑洞,一切都不能发挥作用。 当然,他也有些忐忑,诚如黑甲将军松赞干布所说,所有的战斗力已经在镇魔一役中损失殆尽,就算进入黑洞,又拿什么跟罗刹魔女决一死战? 两人出了屋子,发现巴桑仍然在门边恭恭敬敬地站着,保持着双手合十的诵经姿势。 “他们顿悟了。”他说,眼神之中,全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艳羡之色。 那时,两人的背影已经消失,歌声、鸟叫声也应和着渐行渐远。 “结束了,我们走吧。”关文说。 巴桑摇摇头,以一种极其迷茫的眼光望着关文:“不,没有结束,我已经看到了过去那场翻天覆地的镇魔大战。闭关反思之后,我会把说唱艺人的那些神授之言永远地传承下去,直到迎来藏地的真正和平。” “谢谢你,关文。”稍停,巴桑又开口,并恳切而恭敬地向关文深鞠了一躬。 “谢我什么?”关文苦笑。 “你像一道光,照亮了我心上的种子。二十年不能领悟的东西,就在刚刚你迈出门口的一刹那,让我豁然醒悟。我懂了,真正的修行是不刻意、不随意、不抛弃、不放弃,无论个人的力量是伟大或渺小,都要勇敢面对生命里接踵而来的危难。当这世界需要时,毫不犹豫地奉献自身,不求光照山河,但求全力一燃。如果什么时候再用到我,一封信、一句话,我立刻赶到。”巴桑再鞠一躬,转身离去。 就在跨出扎什伦布寺的刹那间,关文一下子明白了,年轻的巴桑也已经顿悟,从个人生死荣辱的小圈子里跳出来,加入到“除魔、卫道”的洪流中去。同时,他也想通了另外一个道理,文成公主展示的棋局中,“三、三”位白子并非特指某个朝代的某个人,而是指所有抛弃小我、奔向大我的修行者。正是无数小人物的奉献,才能构成一股正义的除魔力量。 换句话说,除魔,不是倚靠某一个人就能完成的,而是四海一心团结奋战的结果。 扎什伦布寺内外,寺僧闭目诵经,游客四处拍照,这个日子平淡得如同流水线上的零件,一成不变,日复一日。 两人还没有到达家庭旅馆,顾倾城的电话就响了。 “小霍,你到了?”她对着话筒叫,神情如释重负一般,“你能来,我就放心了。” 关文不清楚来电话的是谁,但看了顾倾城欣喜的表情,心里忽然掠过一阵莫名的酸酸感觉。 通话结束,顾倾城说:“高翔带着宝铃去了断头崖,我的朋友小霍刚刚赶到,已经追去保护他们。” 两人马上截停了一辆旅行者的越野车,给对方二百元车费,赶往断头崖。 “小霍是——”关文问。 “他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尼泊尔人,曾经是东南亚一带很有名的杀手,后来退出江湖,隐居尼泊尔加德满都,开了一家小酒庄。这次,我发现青龙会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便提前打电话给他。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赶来了。”提到小霍,顾倾城脸上便绽开了愉悦的笑容。 只用了半小时,车子便到达了断头崖。 两人下车,那越野车便掉头离去了,因为这地方光秃秃的,毫无旅游价值。 前面停着高翔的越野车,旁边停着另外一辆墨绿色的三菱猎豹越野车,一个中等身材的瘦削年轻人倚在车头上,手中握着卫星电话,向这边挥手致意。 “那就是小霍。”顾倾城说。 崖边,高翔与宝铃并排肃立着,面向空茫的山谷,如老僧入定一般。 两人走近车子,那穿着皮夹克、牛仔裤、大头靴的年轻人笑着迎上来,向顾倾城低头鞠躬:“顾姐,别来无恙?” 他的身材虽瘦,但举手投足间充满力量,仿佛一头觅食的猎豹,潜行隐忍,让人不敢小觑。 “小霍,再度看到你真是太好了……”顾倾城握着年轻人的手,两人互相打量,老友重逢的喜悦洋溢在彼此脸上。 关文走到崖边,无声地握住了宝铃的手。那只手冷冰冰的,仿佛她整个人都已经被凛冽的山风吹透了。 宝铃转过头,眼眶有些发青,很明显昨晚没有睡好。 “为什么到这里来?”关文问。 “我昨晚又梦到一些事——我们被挡在黑色的门外面,茫然不知如何进入。门里面,是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只要打开那扇门,那可怕的黑暗就要涌出来,连这世界一起吞下。门里面,仿佛就是一个宇宙黑洞,无止境、无始终、无大小,先是吞噬自身,然后再吞噬周围的一切,倍数级成长,直至无穷大。”宝铃的手轻轻颤抖起来。 “不要怕。”关文轻声说。 去掉噩梦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诚如医家所言,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宝铃被噩梦缠身的日子已经太久了,想在一朝一夕之间改变那种状况,几乎是不可能的。唯有耐心应付,才能成功渡劫。 “如果那真的是宇宙黑洞,开启那里,就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能打开它的人不一定有能力关闭,所以我才感到无法形容的恐惧。”宝铃说。 关文不知如何安慰她,对于一个曾经整日与噩梦为伍的人来说,再多话都宽不了她的心。况且,他从才旦达杰、桑彻大师那里得到的信息,也是陷入了“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困境,两手空空,怎样对敌罗刹魔女? 第六十章 援兵小霍 “关文。”高翔也转过身,“也许你该把那些高僧们传承下来的资料共享出来,人多力量大,别人可能会从中受到启发,提出新的建议来,是不是?” 高翔的表情非常诚恳,一点也不因关文夺走了宝铃而心生芥蒂。 “那些资料都是幻象,每个人的解读都不尽相同。如果从我口中转述,一定是叠加了我的主观意识在里面,影响所有人的思路。高翔,我不是故意藏私,实在是那些东西只能意会,无法言传。譬如……譬如就在几小时前,我和顾小姐在扎什伦布寺里会晤才旦达杰大师与说唱艺人桑彻大师,亲眼见到他们将自己的手臂当做柴薪,在酥油缸中燃烧。我转述给你听,你能领悟到什么?”关文无奈,尽可能地详细解释,但他又明明知道,高翔是无法从中获得有用信息的。 高翔脸上掠过一丝尴尬,搓着手讪笑:“我只是提建议而已,不行就算了。” “回去吧,山上风大,当心感冒。”关文说。 宝铃并不情愿,但关文牵着她的手,带她离开崖边。 顾倾城把小霍介绍给三人,那年轻人脸上始终带着沉稳的笑容,老成持重,与他的年龄很不相称。 介绍到高翔时,小霍的漆黑浓眉挑了挑,微笑着说:“早就听过高先生的名字,西藏和尼泊尔两地的各路大商贩几乎都跟高先生打过交道。在双边贸易这一行里,高先生是大行家,把藏地的牦牛角、藏银器皿、藏刀运往尼泊尔,再把尼泊尔的佛塔、泰香米、药材运回西藏。一来一往,赚得盆满钵满的,别人只有羡慕的份儿。” 高翔只是冷笑,似乎对小霍很有敌意。 平心而论,他们两个都很优秀,但高翔孤傲自大,小霍则低调隐忍,落在其他人眼里,高下立判。 几个人上车,顾倾城偷偷拉了关文一把,暗示他上小霍的车。 于是,高翔、宝铃同车,行驶在前面,关文、顾倾城则与小霍同车,跟在后面。 “小霍得到了一些高翔的资料,很遗憾,此人与青龙会势力一度走得非常近。之前的五年中,高翔与青龙会的亚洲分部几次有过商业来往,甚至从北方几国购买前苏联军火提供给青龙会。他手下的赤赞便是青龙会‘亚洲新军’里面的后起之秀。所以,小霍觉得,高翔就算不是青龙会的人,也会是外围贸易人员,属于该组织的爪牙。”顾倾城盯着前车,神情稍显紧张。 如今情况复杂,身边如果有这种身份可疑的人物存在,可谓是雪上加霜。 “有确切证据吗?”关文问。 小霍随即摇头:“没有,如果有板上钉钉铁证的话,此刻高翔的人头已经被顾姐摘下了。” 关文叹气:“没有铁证,就不要随随便便怀疑别人。” 在高翔的问题上,他务求公平而谨慎,免得伤及宝铃。虽然他不喜欢高翔,却不愿错怪一个好人。 老刀和赤赞都是高翔派来保护宝铃的,顾倾城曾对他解释过,老刀也是赏金猎人之一,为了追杀青龙会的党徒赶来扎什伦布寺,而赤赞就是老刀一直盯着的线索。两人一先一后被杀,不过是浩淼江湖上溅起的两朵小小浪花。 关文现在才算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真实含义了,一旦卷入跟青龙会有关的杀戮中,正邪双方的人随时都会丧命。在这里,人的生命已经演化为一个简单的阿拉伯数字,只减不加,越来越少。 “我会继续调查的,只要回了尼泊尔,一切都会变得非常简单。顾姐,你要我查宝丽珠的事,我已经办妥,资料在后座的文件袋里。”小霍并不与关文争辩,而是很快转换话题,处事手段之圆滑,让关文暗自感叹。 那文件袋很厚,里面除了打印稿,还有厚厚的一叠剪报。摆在最上面的,是一张年轻女子的黑白照片。 顾倾城取出照片看了几眼,浅笑一声:“这女子就是宝丽珠吗?你们看她是不是有点像从前香港的著名女影星夏梦?” 果然,那女子秀眉、美目、樱桃小口、腰肢纤细、身段窈窕,真有八成夏梦的影子。 袋子里的全部资料都跟宝丽珠有关,从她的婴儿期一直到死于香港清水湾别墅,前后三十年,共有照片二百三十张,文字资料二十万字上下。其中,八卦媒体最感兴趣的就是她的婚姻与财产问题。 资料显示,宝丽珠未婚,虽然香港商界、娱乐圈里的几大钻石王老五都曾对她抛出橄榄枝,却被她一一婉拒。宝氏家族以造船业、珠宝业起家,数代单传,传到宝丽珠这一代,没有男丁,只有一女。她的父亲宝剑南、母亲宝易丽君英年早逝,五十岁即染病身亡,偌大的产业全都集中在她一个人手上。后来,她将所有产业转手卖出,一个人去了尼泊尔、西藏一带游历,最后不知所踪,巨额财产也成了无头之谜。 “围绕宝丽珠,既有正面媒体所报道的正传,也有八卦小报记者所写的外传。很多小道消息说,宝丽珠最后回到了香港,一个人在圣玛利亚医院生下一个女婴后死去。经过多渠道的反复求证,我获得了当年给宝丽珠接生的老护士的一段录音,其中有很多耐人寻味的东西。不过,车里不够安静,等一会儿下车后再听吧。”小霍说。 关文已经大概了解了宝铃、宝丽珠、冰秋寒之间表面上的关系,但他此刻倦了,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 “能引起你的兴趣的,一定是非同寻常的事。”顾倾城说。 小霍笑起来:“能让顾姐你亲自打电话安排的事,当然也非同一般,对吧?” 车子到了扎什伦布寺门口,小霍转过头,看着广场上各色各样的游客,眉头微微一皱,低声说:“顾姐,有可靠消息说,唐门里又有人赶来日喀则了。” “是……唐绝?”顾倾城身子前倾,脸色一沉。 “一语中的,一语中的。”小霍又笑了。 顾倾城喃喃叹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唐光一死,唐门震怒,别人不来,唐绝也会第一时间赶到。” “江湖上都说,唐绝是八虎神将里最年轻、最英俊但又最犀利、最可怕的一个。而且他一直把唐光视为自己的偶像,只怕这一次会有些麻烦。”小霍说。 顾倾城轻轻击掌:“唐绝的确麻烦,可是这一次跟青龙会的大小分舵缠上了,碰见谁不是个大麻烦呢?幸好,赏金猎人从来都不怕麻烦,因为我们生来就是要为别人解决麻烦的。” 小霍从后视镜中看着顾倾城,眼中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尊崇之色。 “前面停一下,我想走路回去。”顾倾城说。 小霍顺从地靠边停车,顾倾城开门下去,竖起衣领,慢慢地向前走。 “兄弟,我也下去,回头在家庭旅馆见。”关文向小霍打了个招呼,从另一侧跳下车。 车子驶远了,眼下再也没有人来打搅他们俩,周围全都是陌生的不相干的人。 “有时候我觉得很迷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为钱?我在瑞士银行的存款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足可以供三代人挥霍。为名?我出道以来,枪下不死无名之鬼,八成以上的行动一击必中,剩余的两成,虽然经过一番波折,但从未让雇主失望过……我到藏地来,为的就是挑战自我,向江湖上最大的秘密组织青龙会下了战书。刀不磨是要生锈的,青龙会的大小头目就是我选中的磨刀石,但现在——此时、此刻、此地,关文,我又陷入了迷茫。如果我是刀,磨亮了磨利了又能怎样?消灭青龙会抑或是被青龙会消灭吗?”顾倾城收紧了衣领,停下脚步,向扎什伦布寺那边眺望着。 “你想多了。”关文回答。 “嗯?”顾倾城不解。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这是孔夫子说的。正因为你想得太多,才会被思想的桎梏困住。看看那些不远千里跋涉而来的朝圣者吧,他们从来费心思考为什么活着,只接受,不索取,只崇信,不怀疑。正因如此,他们才十年如一日地转经、叩拜,虔诚信仰,一生不变。”关文解释。 就在他们的左前方,一名包着灰色头巾的藏族老女人匍匐着身子,额头和四肢努力地与广场行铺着的石板贴近。她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只是一心一意地伏着,用全部身心敬奉着心中的主宰之神。 这才是真正的朝圣者,不走马观花,也不哗众取宠。每次看到这样的藏民,关文都觉得他们是藏地的一部分,与转经筒、佛寺、酥油灯、经幡一样。如果没有了朝圣者,雪域藏地就失去了最感动人心的那一面。 “从前,我不理解他们,但从今日之后,我已经变了。”顾倾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关文微笑:“怎么讲?” 顾倾城低下头,长吸了一口气,显然是在努力抚平自己的情绪。 沉默了好大一阵,她才开口:“两位大师甘愿燃烧手臂的时候,我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女子。她向我展示着自己的一生,自小学藏语、读藏经;稍大一点开始学习剑术、五行、阴阳、周易、占卜;再大一点,她通读京城里能找到的所有藏地野史;等到真正长大了,她毅然离京远嫁,成了吐蕃王的妻子。她告诉我,过程并不重要,人的一生一定要把握正确的方向,而那方向,是你的生命一旦在母体中孕育就注定了的。人活着,只有找到那方向,才能实现来这世界上的价值。” 关文立刻接上去:“没错,所以很多成功人士才悟出了这样的道理——方向不对,努力白费。” “我似乎已经找到了方向。”顾倾城说。 他们站立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三岔路口,从前方与右方来的全都是朝圣者与游客,每个人都是向着扎什伦布寺那边去的,那就是他们到藏地日喀则来的唯一方向。 “恭喜你。”关文由衷地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与顾倾城之间建立起了某种微妙的信任关系,比朋友更进一步。他的口袋里仍然装着她送的手枪,虽然用不上,但能给他源源不断的信心。 “谢谢你。”顾倾城说。 两人相视而笑,并肩前行。 第六十一章 坎那家族 回到家庭旅馆后,小霍已经在高翔隔壁安顿下来,并且将车上的两台笔记本电脑、七八个文件夹全都搬进房间里。 大家在一起享用了一顿丰盛的午餐,虽然气氛不是太融洽,但总算是平平安安地吃完了这顿。 “接下来怎么办?”高翔问,他问的是关文。 因为有了宝铃、顾倾城的支持,无形之中,关文已经成了这个小团队的领袖。 “顾姐,我带来些资料,现在展示给大家看可以吗?”小霍向顾倾城欠了欠身子。 顾倾城转向关文请示:“你说呢?” 关文点头,小霍便回屋拿来文件夹,分给众人。 文件的首页有一张十二寸的彩色照片,里面是一座白色的尼泊尔风格庄园。 “这座庄园是我一个朋友的家族遗产,几代之前的主人名为朝歌公主,是尼泊尔境内几大领主之一的女儿。那个家族的历史比较久远了,我不赘述,都在后面的附录里。我这位朋友已经到了日喀则,正在寻找——”小霍指向宝铃,“这位宝铃小姐,因为之前有位天鹫大师已经向朋友发出了秘密讯息,指出这位小姐有可能是朝歌公主转生。” 宝铃肩头一震,迅速翻阅那叠资料。 天鹫大师虹化之前,的确说过“宝铃即朝歌公主”的话,但来不及有更进一步的印证。 “对于这件事,我没有权利发表意见,因为那个家族曾经是尼泊尔境内最为显赫的,创始者与尼泊尔国王是金兰结义的兄弟,历代国王都会给那个家族很大的面子。那样的大家族,是容不得然后诽谤与非议的。再有,我对‘轮回转生’方面的知识知之甚少,我们又身在扎什伦布寺近旁,就更不敢妄发议论了。顾姐,关先生,这位朋友一直在等我电话,你们看该怎么办?” 小霍的话低调含蓄,比之激进傲慢的高翔强很多。 “我见见他。”宝铃说。 “我陪你去。”高翔抢着表态。吃饭的过程中,他很少开口,仿佛小霍的出现对他造成了严重的打击。 小霍一直望着顾倾城,等着她的吩咐。 顾倾城与关文对视了一眼,读懂了他的眼神,于是点头答应:“请你朋友过来谈吧,这事既然跟宝铃小姐有关,别的人不好插手插嘴,多说反而无益。” 小霍微笑:“顾姐,这位朋友对你也是久仰了,说出他的名字,你大概不会感到陌生。卡勒,还记得吗?” 高翔抢着叫出来:“卡勒?可那个是尼泊尔最大的盗墓专家吗?” 小霍微微颔首,肯定了高翔的猜测。 顾倾城轻拍桌子,压抑不住自己的惊讶:“是他?既然是尼泊尔的王公世家,怎么会走上盗墓那一行?给他打电话吧,上次我们在埃及一别,我还欠他一瓶好酒呢!” 小霍立刻取出电话,拨了个号码出去,等到对方接电话,言简意赅地说:“顾姐同意,过来谈吧。” 关文翻看资料,那家族的名字是“坎那”,这一点与在地窖中天鹫大师说的一致。刚刚小霍提到的卡勒,全名为坎那卡勒,是家族主脉中的子弟,自小对于机械构造、机关破解感兴趣,十八岁离家闯荡江湖,最后因为机缘巧合,拜在欧洲盗墓之王哈维金门下,几经磨砺,终于成长为盗墓界的顶尖高手。 资料的另一份附件引起了关文的注意,那是连续几张钥匙的图片,画面上是一柄样式古朴的白铜钥匙。 按照比例估算,钥匙约两寸长,半寸宽,齿缝稀疏,总共有四个突起的尖峰,在第二、第三尖峰中间,镶着一块红色的玛瑙石。这钥匙的样式相当古老,应该已经传递了好几代,好几个位置磨得油光铮亮。绿豆大的玛瑙石是纯正的石榴红色,饱经岁月磨砺却容颜不变,依旧火红。 关文望向宝铃,后者也正在看那些图片。 宝铃说:“这就是我丢失的钥匙,我们第一次在强巴佛大殿里见面的时候,钥匙就放在我的包里,被小偷抢走了。那小偷一定有同党,所以等到包找回来的时候,钥匙已经不见了。我原先不清楚钥匙究竟是做什么用的,现在突然懂了——它的作用是开启一个同样由白铜打造的百宝盒……” 关于钥匙的作用,坎那家族的几个族中长老说法一致,并被记录在下面——“钥匙能够开启朝歌公主留下的百宝盒”。很可惜,在得到这些资料之前钥匙就丢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找回来。 宝铃的情绪十分低沉,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 世事就是如此奇怪,钥匙丢失与小霍的资料如果能掉个个儿,或许宝铃就会将钥匙好好珍藏,而不是带着它到处去了。 “别着急,等坎那家族的人来了再说。”关文只能如此安慰她。 此刻大家围着圆桌坐着,他的左右两边分别是宝铃、顾倾城,不管说什么,都会同时落入两个女孩子的耳朵里。此中尴尬,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顾倾城起身,伸了个懒腰,淡淡地说:“小霍,陪我出去走走,顺便看看你的朋友到了没有?” 小霍答应一声,顺手拿起一份资料,跟在顾倾城后面出门。 高翔忽然来了精神,把桌面上的资料使劲一推,恨恨地说:“半天空里掉下这么个人来,一看就不是善茬。等将来有了什么发现,别给人横空夺了去,那就白忙活了。宝铃,如果尼泊尔人带来新资料,千万妥善保密,别让那家伙接触!” 几页资料从他手边飘落到地上,他也不管,只是一连声发牢骚。 关文相信顾倾城,所以也相信她的朋友,这是毋庸置疑的。况且,眼下行动受阻,前途一片黯淡,谈什么收获和分成之类的,纯属瞎扯。 “高翔,现在我已经对宝藏不抱任何幻想了,如果你有其它想法,最好另做打算,另找伙伴。”宝铃说。 她没给高翔留面子,言辞颇为冷淡。 高翔的脸色半红不白了一阵,强自讪笑:“我们是朋友,你当然了解我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如果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 宝铃摇头:“不是想听不想听的问题,因为我们目前面临的事太复杂了,所有人都理不清头绪,我实在是不想耽误你。” 高翔站起来,使劲跺了跺脚,继续用讪笑掩盖尴尬:“不不不,一点都不耽误我。等你平安离开藏地,我肩上的担子也就放下了。” 关文捡起地上的资料,在桌面上铺开。 其实,他也听过坎那家族的名字,很多尼泊尔人和去过加德满都的游客,都或多或少地提到过那个古老的家族。有钱、有势、有名、有才、杰出、历史悠久、荣誉众多……这许多荣耀都是坎那家族所拥有的,其声誉以及超过了尼泊尔的最高政治领袖,远远播散到相邻各国去。 或许是这个家族的人太聪明了,大多子弟根本不走寻常路,而是独辟蹊径,进入各种领域大展拳脚。譬如刚刚说到的卡勒以及之前的天鹫大师,便是最好的例子。 关键是,坎那家族的人无论做什么,都能迅速掌握技巧,成为那一行里的佼佼者。 二十分钟后,大门外响起车子急刹的轮胎抓地声。接着,小霍领着一个身材匀称、精神抖擞的年轻人走进大门。 “来了。”高翔说。 宝铃没开口,只是沉默地打量着那年轻人。 年轻人有着典型的尼泊尔人特征,黑眼珠,高鼻梁,黑色的头发略微有些自来卷儿,嘴角浮着不易察觉的玩世不恭的轻笑。 “别紧张。”关文在桌子下面握住了宝铃的手。 “我不紧张,只是对未来感到迷惑,如果有些事连那些叱咤风云的前辈们都做不到,我怎么能行?关文,我总觉得,这是上天跟我开的一个大玩笑。无论是那些循环往复的噩梦,还是尼泊尔朝歌公主转生这样的身份,都是……”宝铃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悲哀,与大步进来的年轻人恰恰形成鲜明的对比。 年轻人在宝铃、关文脸上扫了几眼,先不开口,而是抬起双手,如哑巴划拳一样比划了几个手势。 小霍相当知趣,立刻退到一边去。 关文不解那手势的含义,只看见年轻人左手连续伸出了一指、三指、五指三种手势,右手则是分别用大拇指、中指、小指在左手掌心里逆时针画圈。 “很好。”宝铃说了两个字。 “很好是什么意思?”年轻人用汉语问。 “很好,就证明你做的动作我已经看清了。”宝铃回答。 年轻人一笑:“那么,我还需要问什么吗?” 宝铃摇摇头:“我不知道你要问什么,我只知道,你问的我无法回答,因为那些事连你都不知道答案,我就算随口说了,你也不知道对错。那么,问、答还有什么意义吗?” 年轻人嘴角的笑意不见了,试探着问:“那么,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宝铃想了想,转头看着关文:“我有没有对你说过,在某个梦中经常看到一只纯黑色的老猫领着一大群小猫在院子里散步?它的眼珠是纯黑色的,中央的猫眼儿竖线很不明显,与人的眼珠十分相似……” 关文摇头,但宝铃并未停下,而是一直说下去:“它身后的小猫共有二十三只,一黑、三白、五黄、十四花。它们散步的院子是圆形的,墙下和墙顶都修建着猫道,供它们散步。我每次看到它们,总会想到未来的某一天,它就能带着孩子们跃到墙顶上去玩。墙顶的猫道修筑得非常奇怪,从院墙一直连到正房,也就是说,猫儿们要想绕一大圈的话,必须从院墙跃上屋檐,再从另一端跃下。可是,屋檐比院墙高出两米多,怎么办呢——” 年轻人的脸色变了,满脸冒汗,双腿抖颤。 “还要我说下去吗?不——也许你根本不知道那些东西,因为那个年代太久远了,不是现在发生的事。我熟知尼泊尔的服饰变化,那时握着竹竿守护小猫的女人穿的不是近现代衣服,而是古老的灰粗布夹袄。那种布,是老式织布机一经一纬织出来的,而那种织布机,如今只能在博物馆里见到。屋檐的右端有一道木梯,猫儿们可以在猫道上逆时针绕行,沿木梯上去,从另一头跃下,这是唯一的绕行方式……”宝铃微微地仰着头,茫然注视门槛上方贴着的六字大明咒横幅,喃喃叙说着。 “我有太多太多的梦,大的梦,小的梦,长的梦,短的梦,一环套一环的,无穷无尽,无始无终。长夜漫漫,只有这些梦陪我度过。我甚至分不清现在的这一刻究竟是醒来后的梦呢,还是入梦后的醒——没有人能回答,没有人……” 宝铃的悲哀也传染了那年轻人,他突然向前跪下,向着宝铃叩拜。 第六十二章 朝歌公主 不知何时,顾倾城回到了门外,静静地注视着屋里的一切。 年轻人叩拜十几次以后,终于直起身子,满脸都是无尽的惶恐:“前辈,我不知该如何称呼您,如果有说错的地方,请您千万恕罪。” “不必说了。”宝铃又摇摇头。 “他没说,你又怎么知道他要说什么?”高翔插嘴问。 “有些事,你不懂,别人未必不懂。”小霍微笑着说。 高翔倏地转身,直瞪着小霍:“我不懂,你懂吗?” 小霍不动声色但却针锋相对:“我不懂,但我不问。你不懂,就不要乱插嘴,当心祸从口出,病从口入。” 高翔冷笑一声:“宝铃是我的朋友,我当然有权利问。” 小霍微笑着摇头:“我没说你不可以问,只是提醒你,上天给人两只耳朵一张嘴,就是要每一个人多听,少问。” 高翔暴怒大喝:“你算什么东西?我和宝铃之间的事,要你多管闲事?” 他的失态直接将所有人的目光引过来,反倒忽视了正在对话的宝铃跟年轻人。 顾倾城一个箭步跨进来,停在小霍身边,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 “顾姐,高先生做大生意顺风顺水惯了,脾气见长。他是关先生、宝铃小姐的朋友,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他,做人不要太嚣张。你说呢?”小霍好整以暇地说。 “看我面子,小霍,算了!”顾倾城说。 小霍想了想,轻轻叹了口气:“那好吧,我还在等一些资料,如果证实了之前对他的猜测,到时候请顾姐高抬贵手,不要拦我。” 顾倾城也叹了口气,只说:“给我个面子,不要闹起来。” 小霍的黑眉扬了扬,脸上的笑容又回来了:“好,顾姐的面子谁敢不给?再说,今天最重要的是解决卡勒的家族大事,其它鸡毛蒜皮的事都可以搁下不理。” 他的低调退让,令高翔有一拳打空的感觉,但又摸不透对方的实力,只能干愣着,咻咻地喘粗气。 高翔、小霍这两人从断头崖的最初见面起就不是太融洽,到现在突然爆发,实属意料中的事。小霍的退让并不代表高翔已经占了上风,因为谁都看得出来,他只不过是暂时的隐忍,犹如猎豹在捕食前的暂且退却。 “那就好。”顾倾城长出了一口气。 “我去那里,你放心。”宝铃说。 卡勒大喜过望,再次叩拜:“谢谢前辈,坎那家族被朝歌公主的事困顿了数代,尼泊尔境内与邻国著名的巫师都邀请遍了,谁也无法弄清楚那庄园里发生了什么。前辈肯去,就是对坎那家族最大的垂怜。” “可我已经失去了那柄钥匙,只怕到时候无法如大家的愿。”宝铃话里带着无尽的愧歉。 卡勒连声说:“前辈智慧无敌,只要去了,就一定有办法的。” 他们两人的对话并不连贯,情节完全是跳跃式的,关文极力推敲,也只明白大概意思。 看起来,天鹫大师所判断的完全正确,宝铃正是尼泊尔坎那家族朝歌公主转生,完全继承了数百年前那个女孩子的思想。那些缠身噩梦,种种件件都是她的前生所经历过的,真实发生,如假包换。 卡勒肩上斜挎着一个黑色皮包,鼓鼓囊囊的,显然装着不少东西。 他进来时,皮包上盖是开着的,露出被黑色塑料袋裹着的几样东西。很显然,那些东西是要拿给宝铃看的,以验证天鹫大师的判断。换句话说,卡勒在进屋之前,对“朝歌公主转生”这件事持怀疑态度,存心要考研宝铃。不过,宝铃先是读懂了他的手势,又说了那么多朝歌公主的旧事,已经将卡勒彻底折服。 卡勒起身,小霍将众人向他作介绍。 介绍到顾倾城时,卡勒谦恭地深深鞠躬:“顾小姐,感谢你在埃及的时候对我多多关照,如果不是你动用了军方关系把我从金字塔守墓人那里救出来,现在我恐怕已经客死他乡了。那一次,我从金字塔内盗出了几件好东西,专为你保留了其中最好的一件,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小刀,据说是法老王胡夫时代大巫师制作木乃伊专用的。” 顾倾城微笑着摆摆手:“太客气了,举手之劳,不必挂心。” 小霍笑着插嘴:“顾姐怎么会贪稀罕你的礼物?她想要的话,埃及那边有的是黑白两道的朋友割爱相赠。好了卡勒,大家的时间都很紧张,既然要去尼泊尔,就事不宜迟,越快越好。” 接下来,卡勒拿出一张计划表,坦诚地告诉大家,已经打点了由西藏过关去尼泊尔的所有关卡,只要宝铃同意,随时可以动身。 与小霍一样,这个年轻人的办事效率极高,考虑问题也相当缜密,在见到宝铃之前,就把所有需要准备的事项全部办好了。 “对不起大家,我想跟关先生单独聊聊,失陪一下。”宝铃站起来。 其他人便默默地退了出去,小霍善解人意地反手关门,屋内只剩下关文和宝铃。 “我刚才看到你一直皱着眉,似乎对我的决定并不满意,是吗?”宝铃问。 关文看着满桌的图文资料和那张计划表,未开口,先叹气:“宝铃,我不是反对你去尼泊尔,而是觉得,你本身就已经噩梦缠身,无法招架。如果到了那里,坎那家族朝歌公主的灵魂再纠缠上你,你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精神魂魄为人体的根基,根基一毁,你的性命也就岌岌可危了。我的意思,是你稍缓一阵再着手此事,最起码要离开高原调养一阵……” “你心疼我?”宝铃翘了翘嘴角,病恹恹的脸上露出一丝顽皮的笑。 她的脸色很不好,半青半黄的,举止言谈也是有气无力。这种状态下,极有可能引发高原反应,造成大麻烦。 “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宝铃,你得好好保养身体,才有力气做更重要的事。”关文回答。他当然心疼她,虽然从未直接表白出来。 “关文,去尼泊尔就是最重要的事,如果我的前生就是朝歌公主,我得到她生活过的地方去,才能唤起更多的记忆,才能把她做过的事梳理一遍,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你大概也清楚,我们在寻求除魔的方法,而地底的黑暗力量也在酝酿着一举冲破封印,重新统治世界。我愿意抛弃个人生死,像天鹫大师一样,战斗至生命的最后一秒。那种结局,无怨无悔。”宝铃幽幽地笑起来。 比起顾倾城,她是柔弱无力的,但那只是身体上的差距。如果从智慧、远见来看,两人不相上下。 “那……那我雇日喀则最好的医生同行,万一路上有事,也可以及时解决。”关文想到了折中的办法。 “好的,谢谢。”宝铃点头。 房间内突然出现了冷场,静寂无声,两人能清晰听见屋外几个人来回踱步的动静。 关文的出发点,是先保全宝铃的性命,免得她思虑过度,脑力衰竭,步几位藏传佛教智者的后尘。在他心里,宝铃和顾倾城同样重要。 “顾小姐是个好人。”过了一阵,宝铃打破了沉默,“她能帮你很多忙——你上次到断头崖下面探索,她在崖顶急得坐立不安,最终忍不住下去接应你。男人大概都愿意身边有这么能干的女孩子吧?” 关文无语应答,因为他无法否认对顾倾城的好感。 “如果我有事的话,真心希望你跟顾小姐能在一起,联手合作,共奔前程,多子多孙,团圆美满。”宝铃一边说一边苦笑。 关文不自觉地伤感起来:“你不会有事,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保护你。” 宝铃轻轻喟叹:“关文,其实你也知道,有些玄学上的东西变化莫测,无法依从人的意志力来转移。现在,我看到卡勒,就仿佛看到了夏日之宫里面的一切。我猜,他的背包里一定装着数码相机之类的,把那座神秘的庄园都拍摄下来,要我辨认。可是他根本不知道,无需辨认,我脑子里已经有那些东西。所以,我必须去尼泊尔,拆解心里的谜团。” 关文点头:“好,就这样决定了。” 朝歌公主是“除魔”的另一条线索,既然扎什伦布寺的线索止步于断头崖下黑洞,那么另辟蹊径,由尼泊尔坎那家族的老宅入手,目前看来亦是可行的。 “宝铃,其实我很喜欢听你讲梦中的那些事,当然,我们明白那不仅仅是梦,而是从前在朝歌公主的生命中真实发生过的。轮回转生的确是很奇妙的事,我和其他人能适逢其会,陪你赶往尼泊尔,也是一种幸运的机缘。”关文由衷地长叹。 “再给我一个拥抱吧,或许离开扎什伦布寺,我就会变得有所不同了。”宝铃幽幽苦笑,向关文张开双臂。 从她脸上,关文读到了太多无奈、太多不得已、太多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之色。 他走过去,温柔地抱住她的肩,把她柔软的身体拥入怀里。 “记住我。”宝铃颤声低语。 “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关文坚定地说。 “可人总是会变的,我会变,你也会变。从你和顾小姐对视的眼神中,我体会到了那种变化。我是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从小都不敢对别人、对命运有太大的奢望。此时此刻,在一切还没变得物是人非之前,只求你记住我——”宝铃的泪濡湿了关文的右肩。 她忽然张开嘴,隔着衣服,咬住了关文肩头的肌肉。 关文感觉不到痛,反倒是宝铃因太过用力而浑身战栗。 那动作维持了十几秒钟,宝铃松口的时候,牙齿尖上已经染上了关文的血。 “只有这样,你才不会忘了我。”她是如此伤感,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猫,带着鼻音低语着,蜷伏在关文的怀里,“我还有很多关于猫的记忆,你要不要听?” 关文用下巴抵住了宝铃的头发,近乎耳语一般回答:“说吧,我要听。” 他的肩头火辣辣地痛,但他很珍惜这种感觉,因为宝铃咬他的时候有多重,他在她心里的分量就有多沉。 第六十三章 转世牙印 “还是说那只老猫和它们的孩子们吧——正常来说,一只母猫最多只能生十只左右的小猫,那群小猫里,有九只是它的孩子,另外的那些,有八只是它的妈妈所生,也就是更老的一只黑猫。还有六只,是庄园的园丁们捡回来的流浪猫。这只老猫身上,有着超出一般动物的慈爱性,它把所有的小猫都当成自己的孩子,白天带着它们玩耍,晚上搂着它们睡觉,亲生的与外来的一视同仁。很多时候,我从书房的窗口望着它们,就能感受到老猫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强大母爱。我想,假如把更多失去母亲的小猫送到它身边,它也会全部收下,爱它们,呵护它们——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动物与动物之间的天性,它的存在,体现了佛法上的一种博爱情怀,爱天下、爱世人、爱万物众生……就是这只老猫,启发了我的向佛之心。” 关文恍然大悟,终于知道为什么宝铃要用那么多话来叙述那些猫了。 究其实,正是因为猫的行为与她的顿悟有了恰到好处的交集与碰撞,才会在她记忆中留下最深刻的烙印。当然,此句中的“她”指的是昔日的坎那家族朝歌公主。 “我常常自问,人类社会中有智者,也有平凡人,猫的世界中是否也有智者猫和平凡猫呢?很多次,我只要一闭眼,那老猫的形象便浮现在脑海中,仿佛一直都在注视我、提醒我,去追寻那些梦中的谜团。这一次,终于到了解决问题的时候了。” “是啊,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关文说。 “可我还是怕——”她的确很怕,怕得全身发抖。 “怕什么?”关文深深地拥着她,恨不能将自己的身体打开,把她放在自己的内心深处,用真情去温暖她。 “我怕我变成另外一个人,而那个人不会再爱你,你也不会爱她。我怕,我们的这一生刚刚开始,便戛然而止了。关文,所以我在你肩头留下两排最深的牙印,假如有一天彼此忘记了,至少那伤疤能够作证,我们曾经相遇过。”宝铃哭泣着说。 血沿着关文的肩窝流下来,伤口不痛,但他的心已经为了宝铃的哭泣而隐隐作痛。 “不会,无论尼泊尔之行会发生什么,我们都不会分开。”关文郑重地说。他把她拥得更紧,听着她越来越急的心跳,忽然觉得两个人的心已经紧密联系在一起,无论什么都不能将其分割。 “你不知道,在我的梦里,曾发生过同样的事。当然,那是朝歌公主做过的事,她也曾与另一个人做了生死约定,在对方肩头咬下了深深的牙印,以祈求来世的不离不弃、不失不忘。其实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每个人在激情盟誓的时候,都以为爱情可以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无论经历几世几劫,只要再遇到,就能从万千人之中一下子认出对方……那愿望本来是极其美好的,但美梦易空,当朝歌公主转生为我,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时的他。同样,如果有一日,我恢复朝歌公主的身份,也不会记得你,不会记得……你肩头的牙印……” 关文对于即将开始的尼泊尔之行考虑不够深远,因为他不是宝铃,对“朝歌公主转生”事件是绝对的旁观者。他没想到宝铃竟然已经想了那么多,甚至预见到回到尼泊尔坎那家族夏宫后,自身的记忆会跟朝歌公主融为一体。 若真发生那样的事,宝铃的灵魂就不复存在了,她的躯壳内将会装入另外一个人的思想。 “我会好好地看着你,阻止一切意外发生。”他只能这么说。 “那些斗转星移的变化……是任何人都阻止不了的,就像天鹫大师的虹化、风鹤的死那样,雷霆霹雳一般在电光石火间发生,毫无办法,毫无办法……”宝铃抑制不住哽噎。 门外的影子停步,随即有人叩响门扇:“两位没事吧?” 那是顾倾城的声音,饱含着扯不断理还乱的酸楚与忧虑。 关文清了清嗓子回答:“没事,请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顾倾城靠在门上,发出一声悠悠长叹:“好吧,今天我们有的是时间,两位可以……可以慢慢叙谈。” 宝铃从关文怀中挣脱,取出手帕,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关文说。 “不用了,顾小姐一开口,你的心就乱了。”宝铃用手指戳着关文的左胸,“我听得出来,感觉得到。” 关文苦笑:“抱歉,现在大家面临的事情太多,我不能不分心。” 宝铃摇头:“分心与分心是不一样的,我能感觉到,顾小姐已经驻留在你的心里,挥之不去,恋恋不舍。” 关文无法解释,因为顾倾城的确已经在他心里,这是不争的事实。眼前的宝铃与门外的顾倾城,仿佛爱花的人左手玫瑰、右手百合,无法权衡取舍。 宝铃开门,迎着顾倾城的目光直直地走出去。 “我是不是打扰了两位的清谈?”顾倾城踌躇地问。 不知何时,外面的天空变得阴沉昏暗,远处的尼色日山已经被灰色的烟雾笼罩着。 “没有,我们已经谈完了。顾小姐,我一直都很佩服你、羡慕你。这一回,你彻底赢了。”宝铃擦着顾倾城的肩走过,一直向院外去。 高翔摸了摸脑袋,满头雾水地跟上宝铃,忠实地履行着朋友之责。 “她说什么?什么意思?”顾倾城问。 在院子另一侧站着的小霍与卡勒识趣地转身进了北屋,随即关闭房门,把所有空间都留给关、顾两人。 关文望着宝铃的背影,下意识地举起手,抚摸着自己的左肩。其实刚刚宝铃咬的是他的右肩,伤口处已经完全麻木了。 “怎么了?你们两个都怪怪的?”顾倾城满脸疑惑。 宝铃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大门口的拐弯处,关文的目光却收不回来,眼神怔忡,若有所失。 “喂,你到底怎么了?丢魂了吗?”顾倾城举起右手,在关文脸前晃动了两下。 关文喃喃自语:“牙印?转生前留下的记号?难道我……” 他倏地拉住了顾倾城的手,向后一退,把她拽进屋来,随即大力关门。 “干什么?”顾倾城吓了一跳,以为关文着了魔。 “帮我个忙,看看我的肩膀上有什么?”关文手忙脚乱地脱掉外套和毛衣,连贴身的内衣也一把拽下来,**着上身站在顾倾城面前。 顾倾城“啊”了一声,指着关文右肩的伤口:“这里有一个伤口,是……牙印?我明白了,是刚刚宝铃给你咬的!” 她的脸色顿时晴转多云,眼神也急骤地黯淡下来。 关文急急地低叫:“不是,不是这里,我要你看我的左肩,上面是不是有一个不很明显的伤口,很像是牙印?对不对?对不对?” 他是那样惶急,仿佛身体已经被掏空了,只剩躯壳强自在这里支撑着。 顾倾城转到关文左侧,踮着脚尖看,随即点头:“没错,是一个牙印,而且按照牙齿的排列模样,这应该是一个女人的牙印,但痕迹却非常模糊,至少有十几年以上的样子。” 关文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狂跳,如同一万只马蹄踏在战鼓上。 “关文,你没事吧?脸色这么难看?”顾倾城扶着关文的胳膊,强迫他在椅子上坐下,然后轻轻按摩着他脖颈后面的大椎穴,帮他镇定情绪。 “她说……朝歌公主在一个人肩上留下牙印,而我肩上的伤痕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一直都有。这不是巧合,这不是巧合,这不是……倾城,你帮我分析分析,我的肩上带着牙印,我又被师父选中,长时间画那些藏传佛教坛城,然后来到日喀则尼色日山扎什伦布寺,被数位高僧赋予了除魔的重任——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这一切会是巧合吗?还是说,我的前生跟宝铃的前生有着某种交集……告诉我,我为什么来这里?宝铃为什么要在我肩上咬这样一个伤口……” 关文的思想已经极度混乱,千头万绪在脑子里左盘右旋,令他头痛欲裂。左右两肩上的伤痕必定是有着某种联系的,但怎么才能解释得通? “不要急,慢慢来。”顾倾城双掌发力,按住关文的身子。 关文额头上的青筋全都暴跳起来,两颊通红,浑身上下仿佛被置于熊熊火炉之内,酷热难当,目眦欲裂。 “难道我也在朝歌公主的前生故事中?难道彼时朝歌公主咬过的是我?还是宝铃刚刚做的这件事经过了时空逆转,出现在朝歌公主的年代?可我又是谁?我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朝歌公主和宝铃这两个相隔数百年的世界里?不行,不行,我要去找宝铃问清楚……我的脑子就快爆炸了,放开我,放开我……”关文挣扎,但却挣不脱顾倾城的掌控。 “关文,赶紧停下来,不要说话,什么都不要说!”顾倾城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银制小圆盒,按动机关,盒子侧面的小口里弹出一枚绿色的橄榄球形药片。 她捏住关文的下巴,把药片弹进关文嘴里,然后推他下巴、揉他喉结,让那药片自动落肚。 药片上带着沁人心脾的雪莲清香,只过了十几秒钟,关文就感到浑身轻松,脑子里的混乱思想全都一扫而空,而且浑身都充满了积极向上的力量。 “怎么样?”顾倾城凝视着关文的脸。 “我好多了,谢谢你。”关文吐出一口气,从身到心,全都恢复了正常。 顾倾城松开手,抹去脸上的冷汗,苦笑着说:“好险,好险,刚才你差一点就走火入魔了。” 关文弯腰捡拾自己的衣服,牵动了右肩的伤口,痛得“咝咝”倒吸凉气。那地方一定会留下疤痕,再怎么抹药处理,这一辈子都是消除不掉了。 第六十四章 夏日之宫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是无法解释的,譬如关文左肩的印痕。他从记事起,就无数次对着镜子看过那里。很明显,那就是一个被女人的牙齿咬过后留下的疤痕,任何人看了都会给出这样的答案。 “就算去问宝铃,她也给不了你答案,对吧?”顾倾城摊开手,耸耸肩。 关文长叹:“没错。” “那么就别问了,去了尼泊尔再说。刚才我听高翔冲着小霍发牢骚,他绝对不去尼泊尔,就留在这里等我们。那样的话,你、我、宝铃、小霍、卡勒五个人过境,一天内到达坎那家族的夏宫,最多停留一周,然后原路返回。”顾倾城简明扼要地说。 关文穿好了衣服,点头表示同意。 顾倾城沉吟了一下,再次补充:“尼泊尔的情况很复杂,据卡勒说,青龙会的党徒在加德满都外围活动频繁,所作所为也相当嚣张。我先提醒你,我跟青龙会的矛盾是另外一件事,跟你和宝铃无关。一旦情况恶化,卡勒会带你和宝铃先走,我跟小霍断后。” 关文毫不犹豫地说:“一起去,一起回,不要分得那么清。过境之后,给我一把枪,我是男人,不能老是靠别人保护自己。” 下断头崖之前,顾倾城曾把自己的枪借给他暂用。一出了国境,就没有枪支管制的顾虑了。 顾倾城微笑着点头:“好吧,不过你又不是左撇子,做事全靠右手,等会儿赶紧在伤口上敷药,争取早一天康复。” 她的笑意蕴丰富,关文禁不住有些心虚起来。 当晚,六个人便达成了协议,高翔留守,其余五人凌晨出发,务必在天亮前赶到樟木口岸。 五人的签证、护照、身份证等等各项资料都很齐全,过关不是问题。通常情况下,从西藏过去的车只能到樟木口岸中国这边,过关之后,还需要租用尼泊尔国内的车才能到加德满都。 卡勒说:“我的旅行车就停在关卡那边的村子里,司机、补给、药物样样俱全。顺利的话,明日下午就能到达夏宫。” 他的办事效率很高,每一步都有提前规划,赢得了所有人的一致好感。 七个小时后,小霍开车,五人赶奔樟木口岸。 樟木口岸位于喜马拉山中段南坡,海拔2400米,东、南、西面与尼泊尔接壤,为中尼公路之咽喉,距拉萨736公里,距加德满都120公里,是中国和尼泊尔之间进行政治、经济、文化交流的主要通道。 尼泊尔被称为“高山王国”,它背靠喜马拉雅山脉,境内分布着众多海拔超过6000米以上的“极高山”。日出与日落时分,绵延无尽的雪山绽放出耀眼夺目的神圣光芒,被尼泊尔人及全球登山爱好者尊称为“众神的白色座椅”。 一路非常顺利,过了口岸后,卡勒打了个电话,有人开着一辆奔驰旅行车过来迎接,五人上车,直奔加德满都。 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是历史名城,位于尼泊尔中部巴格玛蒂专区的加德满都河谷,是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四周青山环绕,常年鲜花盛开,被称为“春城”。历代王朝在此兴建了数不清的庙宇、佛塔、神龛和殿堂,逐渐形成“寺庙多如住宅,佛像多如居民”的奇特景观,最著名的大梵天庙、大佛塔等建筑气势雄伟,金碧辉煌,每年吸引着成千上万外国旅游者前来。故此,加德满都又被称为“寺庙之都”。 夏日之宫的大概位置是在加德满都谷地的最东端,南、东、北三面都是植被丰富的山丘。庄园内只有一座两层高的白石主楼,与四周郁郁葱葱的群山相比,庄园内显得异常萧条,草地光秃秃的,行道树也接近枯死,而且别墅内一片死寂,没有一点人气。 这里是坎那家族的地盘,作为地主,卡勒不时地向大家介绍:“家族传说,这庄园里住着鬼魂,鬼魂讨厌生人接近,每次有胆大的人搬进来,都会被半夜里的怪声和鬼影吓走。久而久之,庄园就空置了。不过,我每个月都会派人过来打扫。” “古堡藏鬼魂”的故事在全球各地都存在过,已经属于老生常谈的话题。所以,卡勒一边说,一边满脸苦笑。 车子停在主楼前,两扇白色的橡木大门早就打开,十几个身着白色制服的仆人分列两边,迎接卡勒。 自从过了樟木口岸,宝铃就显得异常沉默,一直都在闭目养神,此刻忽然睁眼,凝视着正门顶上镶嵌着的一块古老木刻。 卡勒没急着开门,所有人都望着宝铃。 “就是这里。”宝铃苦笑着喃喃自语,“去冥想之室吧,那才是我该去的地方。” “那……我开门?”卡勒脸色大变,小心翼翼地征询着各人的意见。 关文做了个手势,卡勒便将旅行车的四门自动锁打开。 “让他们散去吧。”宝铃指着那些仆人们。 关文打开车门,搀着宝铃下车。他觉察到,宝铃的身体仍然虚弱,与在扎什伦布寺时候相比,并未有太大起色。 “我自己去冥想之室,你们不要跟来。”宝铃大声说。然后,一个人登上石阶,进了那静寂的小楼。 关文目送宝铃的背影消失在昏暝的楼内,外面虽然晴空万里,但小楼深幽,又没开灯,光线自然极暗。 “冥想之室在二楼最东面,是楼内最早受到阳光照射的房间。那在昔日朝歌公主冥想修行的地方……”卡勒立刻向大家介绍。 “要不要跟上去保护她?”顾倾城问。 关文摇头:“宝铃那么做,必定另有深意,不要阻止她,让她自由行动就好了。” 他仰面凝视那木刻,顾倾城也随着他的目光一齐向上望。 木刻约两尺见方,是质地极好的紫檀木刻成,画面为一日、一月、一九角星。奇怪的是,本来三者的比例大小顺序日、月、星,现在却变成了星、日、月。 “真是奇怪,怎么可能星星最大呢?”顾倾城疑惑地自问。太阳大于月亮,月亮大于星星,这是地球人共有的常识。 关文隐约感觉到,宝铃对这小楼是极熟悉的,否则也不会一下车就直奔冥想之室。 小霍也下了车,但却沉默不语,只是抱着胳膊观察主楼。他最大的好处便是认识时候都知道进退,知道什么时候开口,什么时候闭嘴。 “既来之,则安之,不要急。”关文低声说。 “我当然不急,怕的是宝铃有事,你会比任何人都急。”顾倾城促狭地笑着,伸出手,在关文右肩上点了点。 关文神色一窘,被宝铃咬过的地方不时传来微痛,虽然已经上了药,只怕还得疼上几天。 “关先生,单独聊几句好吗?”卡勒走过来提议。 两人向右面走,离开其他人,一直到了小楼的最东端。 卡勒向上指着介绍:“那个有着七彩玻璃窗的房间,就是冥想之室。” 二楼最东面的房间有着巨大的东窗,是普通窗户的六倍以上,窗顶为美妙的拱形,整扇窗被分为无数不规则的小窗格,每一格里都镶着颜色不同的彩色玻璃。可以想见,朝阳初升时,光线透过玻璃射入,那房间里必定是色彩缤纷,万紫千红。只不过,现在已经过了正午,身在其中的宝铃就无法体会那种感觉了。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独特的居住环境将会对修行进程有极大的加速作用,比如藏传佛教的“闭关”就是很明显的例子。关文明白,朝歌公主选择这里进行深度冥想,用意类似于“闭关”或是“辟谷”。 “希望宝铃到那里去,会获得心灵的触动,不至于让大家空跑一趟。”关文仰着头,展开双臂,深深吸气,默默地祝祷。 窗子后面静悄悄的,但他确信宝铃就在那里。 “关先生,我看过一些你的资料,你的画艺相当了得,据说能够画出人的内心世界。我曾见过全世界各地的许多知名画家,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能达到你的境界。”卡勒的措辞很恭敬,但表情却变得有些冷淡。 关文敏锐地觉察到了卡勒的变化,转过身,冷静地注视着对方。 卡勒咬着唇角,继续说下去:“关先生,我是坎那家族的一员,无论做什么事都必定以家族利益为重。这一次,我把宝铃小姐请回来,为的是解决夏日之宫里的怪异现象。你或许不知道,我们家族的每个人之间都有相当周密、相当复杂的联络方式,天鹫大师一死,我第一个得到消息……” 关文很有礼貌地打断他:“卡勒,有话请直说吧,不必兜圈子。” 卡勒轻咳了一声,目光变得凌厉而冷澈:“关先生,那我直说吧。天鹫大师死前传来的消息指出,有来自美国51地区的间谍混入扎什伦布寺,他怀疑是你。” 对于这种莫须有的凭空指责,关文并不动怒,而是保持微笑:“卡勒,我是陪宝铃过来的,就我个人而言,既不对坎那家族的夏日之宫有任何企图,也不会在此地留下任何故事。所以,无论我是否跟美国51地区有关系,都不会带给你麻烦。一周之后,大家一拍两散,就再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人与人之间的误解不可避免,特别是在某些重大的利益面前,充满了尔虞我诈的变数。关文并未责怪卡勒有这种怀疑,因为他是小霍的朋友、坎那家族的传人,而小霍又是顾倾城的朋友。无论如何,他都会给卡勒面子。 第六十五章 朝歌公主的鬼魂 “喂,我知道那问题的答案。”最靠近两人的一扇木窗突然被推开,顾倾城笑盈盈地出现在窗内。 卡勒一惊,立即调转枪口,指向顾倾城。不过,他根本没有意识到,顾倾城的出现不过是扰乱他注意力的诱饵。刹那间,小霍从拐角处倏地闪出来,一步切近,夺走了卡勒手中的短枪。 “解蛊的、送药的都是我,你怀疑的对象亦是我,应该直接来问我才对。不过,我的答案可能会让你失望了,因为我根本不是美国51地区的人,那些东西在美国黑市上都可以买到。你也不想想,连飞毛腿导弹、黑鹰直升机都能在黑市上流通,何况是那些?卡勒,你整日钻在地底盗墓,不管阳间事,早已经落后于这个社会了。”顾倾城笑着说。 卡勒咻咻地喘粗气,困兽一般,目光连连在三人脸上打着转。以他的实力,单独对抗顾倾城或小霍都很成问题,更不要说是面对两人联手了。 “还有什么要问的?一并问出来好了。”顾倾城大度地挥了挥手。 “尼色日山的大宝藏最起码……最起码有朝歌公主的一半,也就是坎那家族的一半。如果再发现其它超自然的东西,我们当然也必须占有二分之一的权益。”虽然明显处于下风,卡勒还是当仁不让地抗争。 顾倾城冷哼一声:“你只要权益,不要义务吗?如果找到大宝藏后接踵而来的是毁灭世界的大灾难,你是不是也要强分一半?” 她与关文一起听过说唱艺人桑彻大师的最终绝唱,也近在咫尺地见识到修行者焚烧手臂支持关文顿悟的壮举,心灵饱受震撼,所以争强好胜、追名逐利的心已经淡了,等于已经顿悟一半,心中的天平向着关文倾斜。 所以,面对卡勒这样毫无灵性、遍体铜臭的人,她已经出离地愤怒了。 “不管怎样,在尼泊尔境内的这些日子,宝铃小姐有任何发现,你们都必须拿出来共享,毫无保留,毫不隐瞒。这就是大家合作的基础,否则免谈!”卡勒遭到顾倾城的质问,情急之下,态度也逐渐强硬。 “这算是威胁吗?”顾倾城从窗中探出身子,逼视着卡勒。 “没错,这是坎那家族的地盘,我是唯一的主人——” 此刻,顾倾城突然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急速转身,双手拔枪,瞄向小楼深处。 关文不明所以,只看见顾倾城的头发猛然向后飘起,似乎楼内正有一股劲风直吹出来。 “顾姐,什么事?”小霍扬声叫起来。 顾倾城的头发飘飞了约十几秒,然后自动垂落。由此判断,那股暗风已经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去了。 她直起身,长出了一口气,默默地转身,向着窗外。 “是鬼魂!是朝歌公主的鬼魂!”卡勒嘶哑大叫。 远处的仆人听到他的叫声,立刻向这边跑,但他立刻挥手大叫:“滚,都滚开,别过来!” “是一股无法形容的冷风——它绕着我打了至少三十个转,我感觉那阵风是有真实质量的,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它其中包含着某种奇特的东西……”顾倾城打了个寒颤,双手撑着窗台,咬着牙,接下来的声音仿佛是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我对它……似、曾、相、识……” 这一次,窗外的三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连一向冷静淡定的小霍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大步。 风的确已经消失了,顾倾城身后只剩一条幽寂无声的拱形长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卡勒一连三问,满脸惊骇,已经根本顾不得刚才的冲突。 “我不知该怎么解释,关文——”顾倾城沉吟着,凝视关文,“你既然能画出别人的内心世界,是不是可以试着解释我的感受?” 关文想了想,缓步走上去,隔着窗台,握住了顾倾城的双手。 “这感觉好奇怪,假如我把那阵风形容为一个轻功极高的人,就比较容易叙述了。对方从长廊深处闪出来,发现我的存在,然后急速地掩杀过来。我察觉不妙,立即转身、拔枪、瞄准,但它并不闪避,而是径直扑过来,气势凌厉,杀机灼灼。当我们相距约十步的时候,它的速度突然放缓,杀机由浓转淡,慢慢地过来,绕着我盘旋。之后,它就倏地散去,消失在空气中了。” 顾倾城的描述十分怪异,毕竟窗外的人不是亲历者,无法了解她的感受。 “你对它似曾相识,相信它也一样。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时间和机会了解它。”关文回答。 顾倾城苦笑着点头:“真是可惜,风是不会说话的,否则我们就能一对一交谈了。” “顾姐,我想,这其实是一个误会。”小霍的脸色恢复了平静,喀的一声退出弹夹,然后把枪还给卡勒。 “怎么说?”顾倾城挑了挑眉。 “卡勒是盗墓高手,一生痴迷于破解墓穴机关,脑子里想的除了宝藏还是宝藏。我曾听他谈过,51地区的高层对夏日之宫的灵异事件很感兴趣,几度出重金购买这个庄园,都被他拒绝了。他太敏感,才会对关先生不敬,希望顾姐能原谅他一次。”小霍走过去,搂住卡勒的肩,强按着他向关文鞠躬,“快向关先生和顾姐道歉,事情闹大了,我也帮不了你。” 他和稀泥的本事一流,插进来一打诨,卡勒便冷静下来,想了想,向着关文深深鞠躬:“对不起关先生,让你受惊了。” 关文摆摆手,卡勒又向顾倾城鞠躬。 “好了好了,看在小霍的面子上,这一页就揭过去了。”顾倾城大度地原谅了对方。 这小小的插曲带来的不快很快就烟消云散,卡勒安排仆人从两公里外的另一座别墅里取来了具有尼泊尔特色的酒菜,在餐厅的丝楠木长桌上一字儿摆开。同时,他告诉关文,奴仆们已经将二楼的所有客房收拾干净,被褥全都更换,每人一间,随时可以躺下休息。 一直到那时候,宝铃还在冥想之室里,没有人敢上楼去打扰她。 暮色随着山风一起抵达,很快便笼罩了夏日之宫庄园。 “卡勒,说说庄园里有鬼魂那件事吧?相信那些精彩的趣闻轶事一定是最好的下酒菜。”顾倾城提议。 山风从加德满都谷地西面涌来,鬼叫一般肆意呼啸着。 “好吧。”卡勒答应,“就从鬼魂的声音说起吧——我可以断定,今天下午顾小姐意识到的那阵风就是鬼魂,它其实是能够发出各种声音的,至少我就亲耳听过,它在冥想之室内诵经、画画、自语、喝问……冥想之室的隔壁是一间古代的冷兵器陈列室,它常常进入那里,把墙上悬挂的古剑弄得一团糟。陈列室隔壁是一间巨大的藏书室,里面是坎那家族的列祖列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搜集来的各国古籍。鬼魂对古籍也有兴趣,特别是来自古代中国的书籍。我亲眼见过,头一晚明明是井井有条的屋子,第二天一早,就会被翻得满地狼藉,架子上的书也扔得到处都是。” 他向头顶指了指:“上面这间,就是藏书室。” 餐厅的顶上悬挂着尼泊尔风格的八角莲花形白铜吊灯,每个角上都垂着五颜六色的璎珞,一看就不是现代流水线上造出来的东西,肯定价值不菲。 “鬼魂就是朝歌公主?”顾倾城问。 “有可能是,因为这夏日之宫是她的私产,没有她的允许,别人不敢越过庄园四周一公里的地界。天鹫大师曾来过这里,与鬼魂有过短暂的接触。他亲口告诉我,鬼魂有可能是朝歌公主。”卡勒挠了挠头,脸上露出极度困惑的表情,“各位,我心底一直有个问题,请大家一定开诚布公地赐教,让我弄个明白——所有人奔忙寻找的到底是什么?天鹫大师二十几年来踏遍了尼泊尔、印度、锡金、不丹等地,访问所有的知名寺庙、国家图书馆,孜孜不倦地追寻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我们坐在这里,期待、追求的又是什么?” 关文能够回答这问题,但他不确定自己的答案是否就是卡勒想要的。换句话说,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都在努力奋斗,有一小部分殊途同归,更大的一部分却是各奔各的前程。诚如文学大师托尔斯泰的名言——“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他嘴上不说,内心里却一直记挂着迄今没有下楼的宝铃。在这种陌生的鬼气森森的环境里,一旦有事,短时间内无人援手,必将造成难以弥补的遗憾。 小霍默默地品酒,那种产自加德满都谷地的金色葡萄酒干邑,味道醇厚,酒气芬芳,是尼泊尔境内最顶级的好酒。 “继续说。”顾倾城提醒。 “我想要尼色日山的大宝藏,各位呢?想要什么——小霍,你说?”卡勒问。 “我?”小霍凝视着杯中的酒,低声回答,“我想帮助顾姐完成她要做的事,然后回加德满都的小酒店里,养鸟看雪,过我从前的日子。” 卡勒大笑:“你、你、你……小霍,你养鸟看雪?过那种单调贫瘠的日子?别忘了,你可曾经是横行南亚的顶级杀手啊?那就是你的梦想吗?啊?你说,你说……” 他似乎已经醉了,大力地拍打着小霍的肩。 自始至终,小霍都没有转头看顾倾城,但他所表现出的那种欲言又止、心事暗藏的感觉,却让关文觉得,他的一颗心已经牢牢地拴在顾倾城身上。 第六十六章 冥想之室 顾倾城微微变色,握紧酒杯,表情复杂。 在这个世界上,男人与女人之间是没有真正的友谊可言的。男女之间,要么是点头之交,要么就是感情纠缠。小霍因顾倾城的一个电话就火速赶往扎什伦布寺,此中情意,不言自明。 “你呢,关先生?还有你,顾小姐?”卡勒的舌头开始打卷,语出无状。 哗的一声,头顶的吊灯震颤了一次。 关文抬头看,吊灯八角的璎珞无风自动,左右摇摆。 “是鬼魂来了。”卡勒猛地起身,醉意全消。 屋顶上传来重物倒地的连续声响,似乎有花瓶被累及落地,砰然炸裂。 “去看看。”关文跃起来,由餐厅后面的大理石楼梯向上跑。 顾倾城紧随其后,双枪已经握在手中。小霍起步晚,但速度快,到了一层与二层的拐角处,已经追上他们,并反超在前。 最后面,是醉步踉跄的卡勒,手中没有武器,反倒是拎着半瓶好酒。 主楼的二层有一条贯穿东西的长廊,宽约十步,相当敞亮。长廊南侧是一字排开的房间,刚刚卡勒介绍过,共有十二间。 长廊向东的尽头,是两扇古式的白橡木大门,上面镶嵌着两只样貌狰狞的白铜虎头门环。那门后面,就是有着彩色玻璃东窗的冥想之室。 众人一上楼,即左转东行,一直到了倒数第三间,即餐厅正上方那间藏书室。 厚重的红色樱桃木门紧闭着,但白铜门把手的钥匙孔里插着钥匙,那自然是仆人们打扫后留下的。 小霍毫不停顿,一拧把手,斜身闯入。 顾倾城甩开关文,矮身穿过半开的门缝,丝毫不差地摸到了电灯开关,啪地一声揿亮。 藏书室是长方形的,门左侧,靠墙摆着两只厚重的黑色真皮单人沙发。房间的剩余空间里,摆着十二排书架,每一排都顶天立地,上面摆满了各种颜色的古籍。倒地的是一只巨大的地球仪模型,直径超过一米的球体已经从白铜架子上脱落,滚到书架角落里。正是它撞倒了相邻的微型博古架,架子上的三个中国瓷瓶一同跌落,变成了一堆碎片。 “没人。”小霍叹了口气。 谁都看得出,要想将敦实的地球仪推倒,至少需要一百公斤以上的横向推力,并且力道相当猛烈,才能办到。 “那些仆人都在楼外面候着,没我的命令,谁也不敢进来。”靠在门框上的卡勒醉醺醺地说,“那是……那是鬼魂的力量。” “我去看看宝铃。”关文说。 “关文,请等一等,如果宝铃是朝歌公主转生的话,她在那里应该是极其安全的,因为这鬼魂就是从前的朝歌公主。不如,我们暂且不要去打搅她,等她自己出来就好了。”顾倾城有着相反的意见。 关文轻轻叹息:“我只是去看望她一下,总是这样,我不放心。” 顾倾城眼中的光芒忽地黯淡下去,仿佛是一锅沸水突然遭到釜底抽薪的一击。 关文退出去,大步向东,停在冥想之室门外,先静了静心,随即叩响门环。 冥想,是一种改变意识的形式,指修行者通过获得深度的宁静状态,以增强自身的精神力量,具体到修行的细节上,就是促进身与心的协调、左脑与右脑的协调。 作为一名画家,关文曾接触过瑜伽冥想,已经修行到能够通过“冥想”来控制喜怒哀乐,进入心平气和的作画状态。其实,他在冥想之室外静心吸气的过程,正是另外一种形式上的“冥想”。 门开了,宝铃站在门里,脸色苍白,身后是无尽的黑暗。她的长发全都散开,无力地披垂在脑后,似乎精神已经倦怠到了极点。 “我来看看你,今天累了,不如出来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夜,明天再重新开始。”关文说。看到宝铃的疲惫模样,他的心禁不住一紧。 “不必,真正的冥想会让人忘记饥饿与困倦。回到这里,我的灵魂得到最大程度的释放,无忧无惧,无日无夜,别为我担心。唔,请进来看看吧,相信你也会获得心灵的宁静,放下一切包袱。”宝铃向后退了一步,全身都隐入暗处。 关文刚刚抬脚向前,身后便响起了顾倾城的叫声:“喂,关文,等等!” 他回过头,顾倾城飞奔而来,横臂将他拦住。 “先不要进去,明天有的是机会。”她说。 “为什么?”关文摇摇头,“别紧张,没事。” “关文,我们不是来旅游的,每个人肩上都有沉重的担子。想想才旦达杰和桑彻大师吧,他们为什么要燃烧自己?难道不是为了让你一层层顿悟重大的历史使命?你的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而是属于那些为了除魔大业集体奉献过的人。我可以不阻止你,但我必须尽到提醒的责任……”顾倾城苦口婆心地劝说。 冥想之室内是那么昏暗,只隔着门口一步,宝铃的五官已经模糊一片。 关文仰面喟叹:“谢谢你,倾城。可你知道吗?我必须要进去,设若朝歌公主的灵魂就在这楼里,通过冥想,就能跟她互相沟通,了解她身上曾经发生的旧事。读书可以知人知事,读史可以知己知心。我走的每一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别为我担心。” 他轻轻地推开顾倾城的手,手指从她手背上滑过。 “你——好,那么,我就在这里等你出来,死约会,不见不散。”顾倾城的眼神中蓦地充满了依依不舍的伤感。 关文走进去,那门又轻轻关闭,自动落锁。 这个房间里充满了常年烧香遗留下的香灰味,陈腐而诡异,使他的心一阵阵抽紧,充满着难言的忐忑之意。 他仰面向着东窗,今夜无月无星,彩色玻璃窗黑乎乎的,只看见大致的轮廓。 “还记得天鹫大师临终前的话吗?他说,我就是坎那家族的朝歌公主,为完成除魔大业而赶赴扎什伦布寺,最终失去音讯。回到这里,我想起了很多事。或者说,一过了樟木口岸踏上尼泊尔的土地,我的脑子里就浮现出了另外一些东西,全都是与朝歌公主有关的。直到进了庄园,我脑子里的那个她一下子活起来。时间并未磨灭一切,我和她的思想正在加速融合之中……” 黑暗中,宝铃的声音充满了神秘的磁性,与她原来的嗓音大大不同。 “我在等待明天的日出,朝阳喷薄而出刹那,就是朝歌公主与我约定的顿悟之时。”宝铃说。 关文静静地听着,不反驳,不提问。 他知晓宝铃的噩梦,如果宝铃与朝歌公主的灵魂合二为一,那些噩梦就会变成曾经的真实经历。 “我会失去她吗?”他的心被一次次刺痛。 “关文,陪我等到明日日出吧,我真的害怕,顿悟之后,你的一切会从我脑中洗去,一丝一毫都不存在了。”宝铃伸过手来,拉着关文的手。 地上铺着冷冰冰的石块,潮气翻卷,寒意刺骨。 两人背靠西墙并排坐下,完全被黑暗吞噬了。 “能够在这里顿悟是好事,因为那些梦始终是你生命里的死结。别伤感了,振作起来,积极面对吧。”关文摸索着,擦去了宝铃两颊上的眼泪。 “如果是在一个月前到这里,那的确算是好事,因为彼时我无牵无挂,唯一放不下的只有那些噩梦。可是现在,我心里已经有个你。”宝铃的手放在关文右肩上,隔着衣服抚摸着咬过的位置。 关文心里有太多话涌上来,但却一起在喉头塞住,半晌无语,最后只说出一句:“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造化弄人,一个月内让他们相遇,然后要他们各自的命运发生翻天覆地的波折变化,在使命与爱情这两股洪流中左右为难,纠结不定。 “这才是真正的死结。”宝铃的声音哀恸到极点。 咫尺之间,她眼中的盈盈泪光如夜明珠一般闪烁着,使得关文柔肠百结,心痛得浑身都失去力气。 后来,不知是谁主动向对方靠近的,两个人的唇无声地贴在一起,起初只是试探性的、战栗的轻吻,接着便演化为狂风暴雨般的痴缠深吻。两人年轻的身体也紧紧相拥,胸口相贴,两颗心紧贴着、紧跟着怦怦跳动。 那一吻,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久,耗尽了两人全部的脑力、体力与精力。 “这是并不完美的结局,但世事哪有十全十美的?至少你已经吻过我,至少我明了你的心,我真的已经心满意足了。”宝铃的声音里充满了甜蜜的哀愁。 “我也是。”关文轻轻地回应。 他们依偎在一起,十指紧扣,完全忘记了今夕何夕。 “奇怪,这样的情景仿佛在梦里出现过?”宝铃喃喃自语。 “看那流星——”关文指着东窗。事实上,窗外没有流星,仍旧是黑黝黝的一片,可在他的头脑中,已经预感到将有流星划过天际。 “在哪里?”宝铃问。话音未落,一颗流星拖着闪烁的长尾由左上方向右下方高速坠落,快如电光石火。 “宝铃,我也觉得此刻的情景似曾相识,到底是为什么呢?”关文迷惑不解。假设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前世,他的前世会不会也是朝歌公主的世界里的某个人? “我不知道,其实我很希望我们前世就相识,那样的话即使我回到朝歌公主的年代,也能再见到你。”宝铃回答。 关文禁不住无声地苦笑,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宝铃那些话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说说朝歌公主的事吧。”他说。 “进入庄园之前,我脑子里便有很强烈的‘回家’的欲望,对夏日之宫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一进主楼,我径直奔向这里。这里的一切,都与我脑中所想的一模一样,甚至气味都完全符合我的印象。把手给我——” 关文伸出手,宝铃拉着他的手抚摸身后的墙,原来那墙上贴着平滑的护墙板,木板上刻着连绵不绝的文字。 “这些字,就是从前的我亲手刻下的,全部都是对于生命的沉痛感悟。”宝铃解释。 关文摸索了几分钟,发现那些字并不是尼泊尔文字,而是中国的繁体字,有楷书,有隶书,有篆书,有草书,不一而足。 “关于西藏镇魔图,关于罗刹魔女,关于最终除魔,朝歌公主都有着自己的深刻认识,然后刻录在木板上,供后人学习。我读懂了这些,才越发明白她的大公无私、奉献之心……” 第六十七章 光芒万丈 关文没有对宝铃提及藏书室室里发生的鬼魂事件,像宝铃一样,他期待着日出,期待着揭开朝歌公主的“除魔”计划。 宝铃说累了,两人盘膝静坐,各自冥想。 瑜伽的冥想又称曼特拉(mantra)冥想,来自梵语。“曼特拉”可以分为两部分,即“曼”( man)和“特拉”( tra)。“曼”的意思是“心灵”,“特拉”的意思是“引开去”,“曼特拉”的意思是能把人的心灵从其种种世俗的思想、忧虑、欲念、精神负担等等引离开去,超越世俗的愚昧无知、激情欲望,最终进入精神的“入定”状态。 起初,关文的思维焦点凝聚在东窗上,“何时日出”成了他精神上的巨大负担。渐渐的,他的心情如大海退潮般,忘掉问题,忘掉身在何处,忘掉自我,进入了一种随波逐流、自由淡定的境界。 “心灵的指引胜过任何向导,我要去的地方谁都拦不住。这一生,如果不能做到那件事,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虽然隔着绵延千里的皑皑雪山,虽然我们是不同种族,说着不同的语言,但我必须去,击碎黑暗与愚昧,平定四方战火,让人民安居乐业,让雪山脚下成为天国之邦……” 有人在关文耳边低语,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年轻女子的声音。 “一个人的生死与天下人的生死相比,犹如涓流比之江河。我一定要翻过雪山,直达藏地,见到那顶天立地的英雄……” 关文倏地睁开眼睛,东窗下竟然站着一个满头白发的女子。她的长发披垂至地,仿佛一道白得耀眼的瀑布。 窗外,天幕已经泛白,四面空寂无声。 关文向侧面看,宝铃竟然不在身边。 “所有长老都说,没有一点把握。他们还说,隔着雪山,罗刹魔女不会侵扰尼泊尔边界,不如就这么相安无事吧。错,我知道他们全都错了,这是唯一的机会,不可错失,失不再来。就算没有一个人支持,我也要做,决不后悔,决不回头……” 关文站起来,无声地迂回到女子侧面去。 女子的侧影完美得像一幅精心雕琢过的名画,但那头奇长的银发令她显得十分诡异。 “你是谁?”女子意识到了关文的存在,慢慢地转身。 她的五官面目比侧影更动人,唇红齿白,妙目盈盈。 “你又是谁?”关文反问。 “哼,你是几大长老派来监视我的吧?回去告诉他们,我已经飞鹰传书给雪山那边的人,几日内他们就会派遣使者过来迎接我。只要我决定了的事,谁都别想更改。”她的睫毛轻轻颤动,眉头因愠怒而微微皱着,根本不把关文放在眼里。 “我是——”关文苦笑,“我只想问,宝铃去哪里了?” “什么?你说什么?”女子亦反问。 关文郑重其事地回答:“我不管你是不是朝歌公主,只要我朋友宝铃没事就行。” 既然卡勒说朝歌公主的灵魂一直停留在夏日之宫庄园里,那么关文相信,眼前的奇怪女子就是传说中的朝歌公主。 “你说什么?什么朝歌公主?我是——” 女子的话没说完,东方天空中,一轮红日陡然由山尖上跃出来,霞光万道,射入东窗,将冥想之室内照得五彩缤纷,光华灿烂。 光芒来得突然,令关文双目刺痛,不敢直视,只能闭目低头。等他再睁开眼时,那女子已经消失了。 “喂,宝铃,你在哪里?”关文放声大叫,身子陡然一震,从迷迷糊糊中骤然醒来。 原来,他并没有走到窗前去,却仍然坐在西墙下,宝铃就在一臂远的地方闭目打坐。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再仰面看着东窗,晨曦将至未至,东天仅仅是隐约发亮。 “怎么回事?难道是梦?” 他正在猜疑,蓦地宝铃也发出了一声急促的大叫:“等一等,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然后,宝铃就睁开了眼,一跃而起,环顾室内。等她看清关文之后,一连三叹,默然无语。 “看起来,我们都睡着了?”关文长叹着问。虽然是梦,但那满头银色长发的女子却又如此真切,仿佛是他生命里的某个人突然近在咫尺地出现又突然远隔天涯地消失,快如电光石火,留下的只有唏嘘满地。 “你也做梦了?你梦见了什么?”宝铃站在窗前,抚摸着图形各异的窗棂。 “我梦见一个长发拖地的女子,就站在你的位置。我以为她是朝歌公主,但她并未承认——” “她当然不是朝歌公主!”宝铃叫起来,“她是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人,从未出现在我梦里过。” 两人同时一惊,感觉到事情越发怪异了。 黎明终于到来了,窗上的彩色玻璃也跟着亮起来。 关文看清了这个空荡荡的长方形房间,除了端端正正地摆在窗前的那把旧式宫廷扶手椅,再没有任何家具。墙上贴着的护墙板是黑色的,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屋顶,那些凌乱的字迹大概是用一把快刀刻上去的,深及木板底层。刀尖过处,露出了惨白的橡木木茬。 他集中精神阅读那些繁体文字,觉得某些语句极为熟悉——“详夫天竺之为国也,其来尚矣。圣贤以之叠轸,仁义于焉成俗。然事绝于曩代,壤隔于中土,《山经》莫之纪,《王会》所不书。博望凿空,徒置怀于邛竹;昆明道闭,谬肆力于神池。遂使瑞表恒星,郁玄妙于千载;梦彰佩日,秘神光于万里……” 这些似乎是他从前看过的某本古籍里的句子,语意晦涩,词句拗口。繁体文字本来就笔画复杂,与关文所学的简体中文差别巨大,而刻字的人下刀时又极潦草,所以他只能避开那些无法识别的部分,跳跃着诵读。 “法师幼渐法门,慨只园之莫履;长怀真迹,仰鹿野而翘心。褰裳净境,实惟素蓄。会淳风之西偃,属候律之东归,以贞观三年,杖锡遵路。资皇灵而抵殊俗,冒重险其若夷;假冥助而践畏途,几必危而已济。暄寒骤徙,展转方达。言寻真相,见不见于空有之间;博考精微。闻不闻于生灭之际。廓群疑于性海,启妙觉于迷津……” 看完这一段,关文已经猜到是哪本古籍了,但为了最终确定,还是耐心读下去——“亲践者一百一十国,传闻者二十八国,或事见于前典,或名始于今代。莫不餐和饮泽,顿颡而知归;请吏革音,梯山而奉赆。欢阙庭而相拚,袭冠带而成群。尔其物产风土之差,习俗山川之异,远则稽之于国典……” 关文明白了,这些布满西墙的文字,出自于《大唐西域记》一书。 《大唐西域记》,简称《西域记》,为唐代著名高僧唐玄奘口述,门人辩机奉唐太宗之敕令笔受编集而成。《大唐西域记》共十二卷,成书于唐贞观二十年(公元646年),为玄奘游历印度、西域旅途19年间之游历见闻录。 那套古籍距今超过千年,即便是在大陆,现代人也已经很少提起了。 “可是,为什么要将书中的文字刻在这里?明明高僧玄奘求经之地是印度,跟尼泊尔的关系不大。朝歌公主是尼泊尔人,诵读并刻划这些文字,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关文心头的迷惑更深了一层。 离开扎什伦布寺时,他以为宝铃能在夏日之宫找到朝歌公主的某些遗物,从中获取除魔的线索。到了现在,明明是一家一等于二的简单事件,竟然发展成了一场扑朔迷离、恐怖诡异的悬疑长剧。 “你在想什么?”宝铃问,“朝阳就要升起来了。” 晨光透过玻璃投射在她脸上,形成了几十道飘移不定的彩色光晕。 关文长叹着回答:“我在看这些文字,难道《大唐西域记》与朝歌公主的除魔之路也有关系吗?” “真正的冥想,不是提问,而是解答。心理学界的前辈们常常说,当一个人提出问题的时候,其实答案已经存在于他的潜意识中。正是因为他心底有了解释某个问题的欲望,才会创造出那个问题的表层模样。问是表,答是里,一问一答,妙不可言。”宝铃幽幽地低语。 “可是——”关文当然了解这种观点,但他搜肠刮肚,都无法找到答案。 “这里是冥想之室,就是激发一个人内心潜能的地方。别说话,凝视你的内心,倾听你的心音,答案就在那里。”两人相隔不到十步,但宝铃的声音慢慢变得无比幽远而空洞,像是从一条漫长的隧道里传来的。 “答案……答案……”关文闭上眼,就地跌坐,努力清空头脑,让自己进入思绪任意飘飞的无意识之境。 蓦地,他记起了惨死的程大师与身在拉萨秘境中的大唐三千伏魔师的后代,脑子里有一些资料迅速连缀在一起:“大唐文成公主、大唐三千伏魔师、文成公主与尺尊公主、大唐与尼泊尔……大唐西域记、由本书改编而来的中国四大名著之一的《西游记》、程大师说过的孙姓将军钻入魔女体内……” 他仔细回忆程大师的原话,应该是这样的—— “第一次镇魔遭遇惨败,魔女的力量之大,超乎想象,第一批冲入的伏魔师全军覆没,死于魔女喷出的烈焰之内。第二批伏魔师改变了伏击时间与地点,借着雪域高原的寒夜、暴雪,浇熄烈焰,终于将她困住。在正邪对抗中,大部分伏魔师力气用尽,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人偶。当时,正邪双方势均力敌,僵持了很久。有位姓孙的将军从‘苍鹰攫食’中得到启发,自己钻入供牛体内,任由魔女吞下,在魔女体内挥刀砍斫,逼得魔女退入地脉。孙将军没有全身而退,而是引燃炸药,裹挟着火球落入无底深渊。剩余的伏魔师才在此处设置了灵魂结界,提防魔女卷土重来。后来,第二代伏魔师设置了坛城封印、玛尼墙、玛尼堆、栈道守卫伏魔圈等等保险手段……” 他反复地默诵“孙姓将军任由魔女吞下”这段话,仿佛有一束亮光射入头脑中,纠结的疑问被抽丝剥茧般层层揭开:“这段话,岂不就是魔怪小说《西游记》中孙悟空钻入铁扇公主肚子里降魔那一节?魔女的火焰,岂不就是小说中的火焰山?小说中,玉皇大帝派遣天兵天将协助孙悟空降服牛魔王与铁扇公主,岂不就是大唐皇帝派遣三千伏魔师协助文成公主远赴西藏镇魔?铁扇公主失败后认罪服输而不是被当场诛杀,岂不就是一王两公主只能‘镇魔’而未能‘除魔’……” 第六十八章 一朝顿悟 诚然,历史学家都知道明代小说家吴承恩所著的《西游记》是根据唐代《大唐西域记》衍生而来,但杜撰小说与真实历史之间必定是有着某种联系的,绝非空穴来风。否则,何以中国历史上那么多怪力乱神的志异小说,唯独《西游记》可以名列四大名著之列? 那么,把《大唐西域记》刻在这里的朝歌公主,对于该书有着怎样的解读呢?她毕生奉行的“除魔”与《西游记》又有着怎样的联系?再向历史中追溯,一王两公主的“镇魔”呢?那已经在天鹫大师身边化为熊熊火焰的《西藏镇魔图》碎片呢?与《西游记》的渊源又是怎样的…… 各种情节纷至沓来,挤满了关文的脑海,令他仿佛置身于汗牛充栋、浩如烟海的巨大图书馆中,陷于亿万典籍之内,满眼是翻开的书卷,哪怕具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事,也得一本本、一卷卷看过去。所费时日,绝对是天文数字,就算倾尽毕生,也看不了万分之一。 “停,停下!好了,先停下——”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就要爆炸了,忍不住用尽全身力气,大喝出声。 关文睁开眼,但随即察觉自己置身于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各种颜色的光从东窗射进来,依着窗棂构成的形状,变成圆形、三角形、正方形、长方形、菱形、云头形、星形……所有的光投射在冥想之室的白石地面上,随即发生了各种方向上的折射,向四面八方散开,布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边边角角。 原来,地面上铺着的并非普通石头,而是巨大的白色玛瑙块,表面开凿着细小的棱面,每个半寸见方的棱面在强光照射下都变成了一面镜子,既有折射,又有漫射,将本来就复杂的彩色光柱二次加工,共同将冥想之室变成了一个幻想世界。 关文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变化,看清了窗前的宝铃。她正仰面向上,奋力展开双臂,迎接着那一定道道犹如来自天籁的奇光。 “宝铃。”他叫着她的名字。 “轮回中的变化,犹如恒河沙数,又如月夜繁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错误之后,我才站在这里,静静地聆听冥冥中的教诲。为了等候这一刻,我翻山越岭,跋涉万里,突破时空困境。这一刻,我在这里,静静聆听,坦然接受神祗的叮咛。只要一息尚存,我必将除魔大业进行下去,前赴后继,不死不休。”宝铃的声音化成另外一种彩光,与窗外来的光纠缠融合在一起。 关文知道,声音可以通过示波器的转换以跳跃的波状纹描述出来,但当下的宝铃,无需示波器,便将自己的声音变成了肉眼可见的光。同理,那些射入的光应该也是另外一种“语言”,只有她能“听”得到。 这种奇特的交流形式让关文觉得如在梦中,比他用“画笔”描述别人的梦更直接,更玄妙。 “既然罗刹魔女已经跳出了时间的限制,我辈必将代代相接,无时无刻不以‘除魔’为己任,魔女不死,这使命就一代代传下去,无论做出多大的牺牲,必将换来圆满的结局。请放心,我已经顿悟,必不负所托。”宝铃向前俯身鞠躬。 有那么一刻,光线竟然射穿了她的身体,由前胸进入,又由后背穿出。于是,她的身体也变得几乎透明,与彩光融为一体。她不是佛,但此刻她身在光芒之内,光芒又在她身体之内,仿佛所有佛教典籍上神光附体的主神模样。 光没有声音,关文也因过度的惊骇而忘记了发声,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此生吾愿,身化莲花,无怨无惧,除魔卫道。此生吾愿,不分心,不多情,不退缩,不犹疑,成就轮回中的宿命安排,以个人之应劫度天下人之劫,以个人之热血换天下人平安。望冥冥中诸神以无尽法力赐我无穷智慧,拨云见日,斩妖除魔……” 宝铃的声音仍然笃定沉静地传来,窗中射下的光芒明灭变幻着,在虚空中形成无数跳跃的光斑。 关文明白,光斑即是交谈密码,只有宝铃能够破解其中的意思。 “宝铃。”关文又叫了一声,他担心她会遭到那光芒的伤害。 东窗外的光芒减弱了些,冥想之室内的反光也随即黯淡下去。 “我没事。”宝铃慢慢地起身,向着东窗深深鞠躬,头发散落下去,直垂到地上。 “刚才你已经获得了朝歌公主的启迪,对吗?”关文满怀希望地问。 光芒彻底消失了,东窗上的彩色玻璃失去了阳光的支持,已经恢复了普通的样子。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都不会相信那扇窗曾有过那般辉煌的颜色。 宝铃摇头:“不,我看到的是真正的降魔者,她指引我向正确的方向前进。现在,我们去藏书室。” 关文皱眉苦笑:“是不是这些教诲只有你能听懂?那降魔者不是朝歌公主,又能是谁?” 黎明之前,他担心顿悟后的宝铃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为此而揪心不已。如今,宝铃的思想没变,但气质却变了,不再唯唯诺诺,任人摆布,而是干脆果断,雷厉风行,坚持自己的方向。 “暂时三句话两句话解释不清,慢慢你就会明白了。”宝铃大步走到门口,拉开门向外走。 门外站着顾倾城、小霍、卡勒三人,三双眼睛里流露的神情是完全一样的,怀疑、焦虑、希冀、失望…… “宝铃,你至少应该解释些什么吧?我们是一个团队,大家都有权知道那些光芒告诉你的内容。”关文不死心,在宝铃身后叫。 宝铃头也不回,在门外三人的面面相觑中径直前行。 “喂,宝铃——”关文想叫住她,因为冥想之室里产生的虚幻影像来去匆匆,他希望宝铃能解释清楚,让大家同步获得其中的信息,然后做好计划,一起行动。如果人人都像她那样单打独斗,只怕会造成意想不到的大麻烦。 “关文,这一夜你们……就站在这里度过?”顾倾城第一个回过神来,挤进冥想之室。她有充足的理由怀疑关文和宝铃这对孤男寡女在前一晚曾发生过什么,那已经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对。”关文苦笑。 冥想之室因宝铃的离去而失去了所有的神秘色彩,看起来,要想再次领略刚刚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只能等到明天早上了。他很想像宝铃那样,让彩色的光芒进入自己的体内,与那伴着光芒凌空而来的神秘力量对话,聆听满含智慧的启迪。 “可是看起来,这房间内并没有什么值得——”失去神奇力量的彩色东窗没太吸引顾倾城的眼神,反而是墙壁上刻着的《大唐西域记》文字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转过身,只读了几行,便叫出了文字的出处:“是《大唐西域记》?为什么要将唐代的汉传佛教典籍刻在这里?外面的藏书室里,不摆尼泊尔的书籍,却摆满了反映大唐文成公主、吐蕃王松赞干布的史书,又是为什么?” 关文无法回答,毕竟他不是宝铃,仅仅是夏日之宫的匆匆过客。 “你没事吧?”顾倾城等不到他的回答,抬起头,狐疑地看着他。 小霍站在原地,没有跟进来,而卡勒则是尾随宝铃走向藏书室。 “经过了这一夜,你领悟了什么?”顾倾城追问。 关文摇头:“真正顿悟的是宝铃,我只是旁观者。倾城,刚刚你问的很对,为什么有人将《大唐西域记》刻在这里?这一切只有宝铃能回答,可是她偏偏保持沉默。” 他走向东窗,仰头向上看着。失去了光源,一片片彩色玻璃变得无比普通。 “她是怎样顿悟的?从那扇彩色窗子里吗?”顾倾城再次追问。 关文不禁怀疑:“光芒万道集于宝铃一身的那一刻,亦是我的幻觉吗?” 人类在特定的环境中,能够产生种种无法解释的幻听、幻视,此前早有无数例子可循。 “为什么你不追上去问她?一路走来,有那么多疑点和问题,没有人站出来解释为什么我们要到夏日之宫来?告诉我,我们究竟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多久?多久……”顾倾城突然爆发,连续喝问,声音之大,竟在冥想之室里激起了巨大的回声,“多久”二字持续不断地震荡回响着,久久不息。 小霍被惊动,马上进门,走向顾倾城。 他的手里握着一瓶矿泉水,小心地拧开盖子,递向顾倾城。 顾倾城陡然抬手,打飞了瓶子,随即双臂飞扬,发出一声尖锐高亢的长啸。很显然,她心底的愤懑已经失控,如果不能自由地释放出来,只怕会形成难以愈合的内伤。 “顾姐,不要叫——”小霍开口,说出的话立刻被淹没在啸声中。 关文的耳膜被震得生生作痛,只好举手捂住耳朵 第一声长啸持续了约一分钟,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长啸,一次比一次更高亢。到了最后,整座小楼都在啸声中震颤起来。 哗地一声,东窗最顶上的蓝色弧形玻璃脱落,向外飞出数米远,在地上碎成了几十片。窗棂一空,阳光立刻笔直地射入,正好照在顾倾城脸上,在她苍白疲惫的脸上勾勒出无数条灿烂的金线。 “不要叫了倾城,你已经毁了那扇窗户!”关文大吃一惊,因为东窗是宝铃一切灵感的来源。玻璃一毁,冥想之室的风水就被打破,失去了原先的特殊灵气。声音未落,更多玻璃向外飞出,砰砰啪啪声不绝于耳,碎片四处飞溅。 第六十九章 神秘白铜柱 顾倾城停止长啸的时候,窗棂里一块玻璃都没剩,全都跌碎了。外面的新鲜空气涌进来,带走了香灰味,也把关文的思绪硬生生拉回来,面对一地残局。 “顾姐,你吓坏我们了。”小霍苦笑,把洒了一半的水瓶递上去。任何时候,他都是沉着冷静的,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对不起,我只是无法控制情绪,两肺和胸膛里充满了无名的愤怒,不叫出来,就会情绪反挫,形成内伤。是我毁了那玻璃窗吗?真是太可惜了,太可惜了。”顾倾城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窗子一破,冥想之室就彻底被破坏了,这完全是天意,人力无法阻止。 关文无法形容自己心底的遗憾,朝阳初升的刹那,万道光芒覆盖宝铃的那一幕给了他太大震撼。他相信,假以时日,自己也能在冥想之室内获得顿悟。 “覆水难收,都已经这样了,说什么也晚了。”他长叹一声。 人是不能长时间压抑的,他明白顾倾城的心情,因为自己在断头崖黑洞内也曾有过同样的感受。不过,真正的英雄应该做到百折不挠,决不因形势失利而沮丧崩溃,永远都能抱元守一,隐忍潜藏,如同宋代大人物范仲淹在千古名赋《岳阳楼记》中所说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顾姐,不要太自责了,我刚刚注意到,宝铃小姐的眼睛里闪烁着无法形容的智慧之光。她在这里待了一整夜,该领悟的早就领悟了,领悟不了的,再待上十夜、百夜也不会有进展。所以,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先去藏书室吧?”小霍建议。 “我觉得有一道光突然照亮了这里——”顾倾城指着自己的额头,“卡勒问我们此生追求什么的时候,我还不知如何回答他。现在,我已经有了答案。人的一生中,以时间为横坐标,以做事为纵坐标,循序渐进,向前延伸。那么,我们根本不必问自己在追求什么,行动已经说明了一切。换句话说,擅言不如擅行,永远都不要做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关文皱眉,他希望顾倾城一句话就总结出自身感受,节省时间,一起赶往藏书室。 “那道光从东方来,强劲而遥远,从中国大陆的西部一直延伸到尼泊尔。就在那一刹那,我明白了。那道光是一种指引,我的一生都会依着它的指引而步步发展,直到现在。所以,我不能再浑浑噩噩下去了,我要回那里去……”顾倾城大步走向窗前,指着东北面的山峰。 “那里是哪里?”关文问。 “那里是拉萨,我要回拉萨去。”顾倾城决绝地回答,“那里才是我的灵魂栖息之地。” 她的额头闪闪发亮,眼神也变得清澈明净,与刚刚失态狂啸时迥然不同。 关文与小霍相视一笑,同时松了口气。只要过了樟木口岸,回到西藏地界,做什么事都好说。一个宝铃已经弄得大家精神崩溃,就别再把顾倾城也一起拉上了。 “小霍,你陪着倾城,我去看看宝铃。”他一边说,一边向外走去。一直以来,他总是认为顾倾城坚强而宝铃羸弱,前者能够照顾自己而后者需要他的呵护。所以,他才放心地离开满地狼藉的冥想之室。 藏书室的地球仪已经复原,这时宝铃就站在它前面,凝视着上面英文标注的各国名称。 “有什么情况?”关文问卡勒。 卡勒贴墙站着,压低了嗓音回答:“没有……她一直在看地球仪。” 地球仪是全球各地随处可见的东西,无论是硬纸板糊起来的简单教具,还是英国大英博物馆里价值连城的黄金地球,其基本含义是一样的,那就是将人类栖身的这个星球完完整整、原原本本地描述清楚。所有的地球仪都务求标注准确、国界分明,绝对不能给学习者带来困扰。 宝铃忽然伸出双手,贴在球体上,猛地发力,球体就逆时针旋转起来。 卡勒愕然咕哝着:“这又不是什么有趣的玩具,转来转去有什么意思?她刚刚已经反复转过三回了……” 宝铃后退一步,侧身前倾,凝神谛听,随即开口:“有东西在它里面。” 球体仍在旋转,球上用来区分各大洲大洋的色块幻化为一道道五颜六色的飘带,看上去既华丽又诡异。能够进入藏书室的物件一定是极其珍贵的,这地球仪的制作工艺极其精良,转轴灵活无比,高速旋转之下,只听到嗖嗖的风声。 “怎么可能呢——”卡勒故意拉长了声音,满脸都是不屑。 这也难怪,他与顾倾城、小霍在冥想之室外站了一夜,腿也酸了,眼也花了,精神疲惫不堪。天亮后,最盼望的就是回房间去补个觉,已经没有闲心听宝铃说话。 “是什么?”关文问。 “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是我们只要将它剖开,不就一清二楚了吗?”宝铃回答。 “剖开?不会吧,这别墅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是有纪念意义的,都是朝歌公主的遗物。地球仪一剖开,不就变成废品了?”卡勒大叫着反对,满嘴喷着酒气。 关文一笑:“它被废弃于此,本来就已经是废品了。卡勒,我想宝铃一定能从地球仪中获得启迪,所以才有这样的要求。你不是也一直想揭开夏日之宫的秘密吗?现在,我们是来帮助你的,千万不要本末倒置。” 卡勒想了想,醉眼朦胧地笑起来:“是是,我真的忘了,是我主动联系小霍邀请你们过来的。好吧,我去拿斧头,我去拿斧头……” 他退出去,推开旁边的门,很快就拎了一把寒光闪闪的短柄战斧过来,摇摇晃晃地上前,对着旋转中的球体重重地劈下去。 关文早有准备,拖着宝铃后退,避开了球体上迸射出来的木头碎屑。 卡勒身怀高明武功,即使是在半醉的状态下,一斧劈出,力量也足够将球体一分为二。球体一半旋转飞出,砸到书架,将顶层的典籍全都震下来,稀里哗啦落了满地。另一半球体却仍旧留在架子上,并且露出了一个一尺长、半尺直径的圆柱形白铜内芯。 卡勒怔了怔,丢下斧头,双手捧起了那根白铜柱,疯狂地大笑:“真有东西在里面!真有东西在里面!” 古楼藏宝、代代秘传已经成了老掉牙的故事情节,很可惜,这只是白铜柱而不是黄金柱,不会太值钱。况且坎那家族几乎富可敌国,很少把这种浮财放在眼里。 球体破裂时的轰响将顾倾城、小霍也吸引过来,小霍手快,立刻上前帮助卡勒抱住白铜柱,免得他失手跌落。 “上面刻的是什么?”顾倾城眼尖,注意到了白铜柱上浅浅的浮雕刻痕。 关文只扫了一眼,便读到了白铜柱最下端的两个地名,分别是“朋塘吉曲寺”与“蔡日喜铙卓玛寺”。文字为繁体中文,银钩铁划,细致锐利。 “好像是《西藏镇魔图》上的文字,倾城你看,那是两个寺院的名字,是《西藏镇魔图》上的镇翼寺中的两个。”关文立刻提醒。 史料记载,一王两公主在女魔右掌心上建朋塘吉曲寺。朋塘,是不丹中部的地名;吉曲为河流名,从洛扎西部经过洛扎西南角的麦**俊山而流入不丹的朋塘。此庙在朋塘的吉曲河畔,故名朋塘吉曲寺,据说当时是邀请吐火罗国的著名匠师设计建造的。 至于女魔左足心上所建的蔡日喜铙卓玛寺,是在现在的拉达克地区境内,原为西藏辖地。 小霍拉着卡勒后退,把白铜柱放在窗前的书桌上。 在场的五人知识渊博,不用过多解释,便明白白铜柱表面刻着的正是一幅简化了的《西藏镇魔图》,各处镇魔寺名无一缺漏,只是没将赤身裸体的罗刹魔女刻上。白铜柱的左侧横截面上刻着一行尼泊尔文字,右侧截面上则留着一个狭长的锁孔。 卡勒立刻读出了文字的意思:“敕令尼泊尔尺尊公主心灵赤血封印——尺尊公主?难道这是千年前赴藏联姻的那位公主的封印?”转瞬间,他又自问自答,“除了她还有谁?尼泊尔历史上哪里还有第二位尺尊公主?可她的封印又怎么会出现在此地?这钥匙孔……这钥匙孔……” 他抚摸着白铜柱,两腮的肌肉神经质地颤抖着,有时仰面向着屋顶喃喃自语,有时又俯身贴近锁孔,瞪大眼睛向里面窥视。锁孔只有半寸宽,单凭肉眼是看不清内部结构的,但他重复了这种窥视动作五次后,突然一跃而起,飞奔出去,醉意分毫不剩。 “卡勒是全球顶尖的盗墓高手,开锁的技术能够列入全球前十位之内,无论是最古老的胡夫金字塔金线锁,还是今日美国最先进的脉冲时间锁,都挡不住他。我猜,他是去拿工具包,很快就回来。”在这种大发现面前,小霍仍然镇静如常。 顾倾城颔首:“没错,我猜也是这样。” 她和小霍都是江湖人,对江湖上的事了如指掌。 地球仪内部除了这白铜柱,就是没有任何价值的木材、合金龙骨、塑胶填充物等等。这巨大的球体日复一日地摆在藏书室里,如果没有宝铃今日的发现,这秘密不知还要埋藏多少年。 顾倾城取出一只数码相机,从各种角度对着白铜柱连连按下快门,留下第一手资料。 直到卡勒拎着一只黄色的鹿皮工具包狂奔回来,宝铃才慢慢开口:“别费心了,你打不开它的。锁孔被施加了封印,由简单的物理结构转化为复杂无比的玄学结构,不解除封印的力量,即使工具再先进,也只是隔靴搔痒,没有任何意义。” 卡勒听不进任何解释,丢下工具包,十指交叉互握,连续左右扭动,做着热身运动。 “卡勒,你该听听别人的意见——”小霍说。 “别人的意见?我从十八岁入行,先后跟从五位老师学艺,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别人的意见。现在,我好好地站在这里,我那五位老师却已经葬身于不同的古墓之内。真正的勇士,从不会被别人的意见左右……”卡勒冷笑着回答。 “可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透着古怪——也罢,你愿意试就试吧,这是坎那家族的东西,你有决定权。”小霍摇摇头,默然退出了藏书室。 热身结束后,卡勒迫不及待地从包里取出两根半尺长的银色钩针,插入锁孔中,连续拨弄。 任何锁孔的原理都是“弹子填塞空隙卡住锁芯转动”,只要开锁者摸索到弹子的准确位置,把弹子压回到初始位置,锁芯就能自由转动。也就是说,无论锁芯里有多少弹子,像卡勒那样的高手都能一一摸清位置,用三根或者是更多根钩针插入,悉数破解。这一切,只需要给他足够的时间。 宝铃转过身,向关文点头:“这里空气很坏,陪我出去走走吧。” 两人下楼,出了正门,站在已经干枯了的草坪上。 一夜没睡,宝铃的脸色很坏,眼睛里也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血丝。而且,她的情绪非常低沉,甚至可以用“沮丧”来形容。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丢失的白铜钥匙吗?我现在知道,那钥匙就是开这把锁的。其实在打开地球仪之前,我就知道得到那白铜柱也没用的,因为我大意丢失了那把钥匙。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大循环过程,我猜对了结尾,却失去了开头。如果不丢失钥匙,我就不会遇到你;不遇到你,就没有扎什伦布寺到拉萨、拉萨到千年核桃树地窖、地窖到尼色日山断头崖黑洞、黑洞到今日的夏日之宫庄园……” 她没有说下去,而关文却能想到后面的话应该是——“不到庄园便没有冥想之室里的顿悟,没有顿悟便不能发现地球仪内的白铜柱,正因为发现了白铜柱,才意识到失去钥匙的那一步有多可惜。” “谁都没有前后眼,而且你孤身入藏被抢,那不是你的错。”关文只能这样劝慰。他当然记得两人初相见的情景,那是一切大事件的起源。 扎什伦布寺与夏日之宫迢迢远隔,钥匙是再也找不回来了,再自责,只会自己受伤,于事无补。 “死循环……这是一个有头无尾的死循环……”宝铃轻叹。 “你说,白铜柱上既然有尺尊公主的封印,它是否就是从前的公主本人留下的?”关文换了个话题。 “没错,我在冥想之室内得到的启迪,便是打开地球仪,获得白铜柱里的大秘密,可惜——”宝铃无可奈何地回答。 第七十章 深度梦游者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用现代化的切割机械****,把白铜柱拆开,将藏在里面的东西取出来。”关文说。 “啪、啪啪”,侧面有人鼓掌,小霍从台阶后面转出来,满脸都是笑容:“关先生,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同样是年轻人,他的外表比卡勒顺眼得多,尤其是他真诚地开怀大笑时,关文也受到了极大的感染。 “我的朋友中有人在加德满都从事高精度加工业,拥有全球顶级的纳米级数码操控机床,切开白铜柱绝对不是问题。”小霍继续说。 近百年来,全球各国对于现代工业机器的研发都非常重视,正应了中国那句古话——“磨刀不误砍柴工”。所有工业决策者都看到了这一点,有了先进机床,才能加工出先进零件,组成先进机器。 “那可太好了。”关文连连点头。 宝铃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是苦笑着摇头:“你错了,那白铜柱内部拥有奇怪的机关设计,暴力切割只会让它变成毫无意义的垃圾。古代人的智慧永远胜过现代人,留下白铜柱的智者早就预见到未来可能出现的状况,除了找回钥匙那一条路,其它任何方式方法都是错误的。” 小霍嘴角闪过一丝怀疑:“真的吗?可是古代人的计算能力、制造能力都很低级,你这么说,岂不是妄自菲薄,高估了他们的智慧?” 宝铃没回应,只是迎着冷冽的北方长叹了一声。 关文突然想到:“白铜柱铸成的年代不知有多久远,既然有人能够铸造它并在上面刻字,当然就有能力将它的内部结构做更复杂的布置。” 他还没开口,小霍已经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自语:“古代的高科技——白铜柱应用的是古代的高科技!我懂了,我懂了,我懂了……” 他跟关文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对宝铃的解释完全了然。 三个人默默地站了一阵,宝铃一个人向着别墅的东侧走过去。 关文本想跟上去,但小霍再次开口:“关先生,我一直都想好好跟你聊聊,现在可以吗?” 他只好停步,微笑着点头:“好,请说。” 小霍的机敏、低调、友善都赢得了他的好感,在他心中,这个年轻人胜过高翔和卡勒,是值得信任的朋友。 小霍把皮夹克的领子竖起来,使劲抹了抹脸,振作了一下疲惫的精神,才轻声说:“关先生,我知道顾姐对你很有好感,有时候她偷偷看你的眼神是那么专注,那么深情。我认识她很久了,从没见她对哪一个男人这么在乎过。” 关文不知该说什么好,因为他看得出小霍眼底深深的苦涩,那是失恋者才有的真情流露。 “祝福你,你真是太幸运了。这次,我会尽全力帮助顾姐完成她想做的事,死不了的话,我就一个人消失,终生不再见她,也不会有任何联系。这些话,我本来打定了主意不告诉任何人,但现在,我败给了你,就必须坦率地承认,希望你好好地珍惜顾姐,她是一个完美的女孩子,胜过世间任何珍宝……”小霍说到动情处,不禁声音哽咽。 关文连连点头,心头百感交集。 他心中既有宝铃,也有顾倾城,但这种在别的男人看起来幸福无比的生活,恰恰成了“除魔”的障碍。 “从前,我知道顾姐的目标就是狙杀青龙会的大小头目,获得高额赏金。那种工作虽然危险,但却无比刺激,是她最喜欢的。可是现在,我不明白她、你、宝铃小姐加在一起到底要干什么?你们一直在说‘除魔’,这种关系到地球安危的大事,不是应该由各超级大国联手去推动吗?为什么要把这种喜马拉雅山一样的重担放在你们三人肩上?客观地说,你们会被压垮的,这么做等于是以卵击石。我动身去扎什伦布寺之前就得到消息了,青龙会派出了由唐绝领导的暗杀团,针对一切敢触动尼色日山秘密的人。关先生,不如劝劝顾姐,暂避锋芒,等时机成熟了再卷土重来……” 小霍说的,都是至理名言,关文边听边频频点头。被困千年核桃树地窖时,他和宝铃险些丧命于唐光之手,幸好顾倾城及时出现,才逃出生天。他不是江湖人,但也百分之百明白江湖的凶险。 “谢谢关先生,我把话都说出来,心里就好受多了。”小霍长长地松了口气。 “谢谢你小霍。”关文由衷地说。 两人用力握手,小霍诚恳地叮嘱:“关先生,你跟我们不同,不了解江湖,也从不涉足江湖。所以,一旦外面有事,千万关好门,不要轻举妄动。拔枪拼命的事,我会顶着,无论如何都要保证你和顾姐平安返回扎什伦布寺去。” 关文被深深地感动了,同时,也为顾倾城有这样的热血朋友而感到欣慰。 小霍笑着收手,一个人走向主楼的另一边去巡视观察。 关文赶去寻找宝铃,她正站在主楼最东侧,仰面看着已经破碎了的冥想之室东窗。 “窗子碎了,冥想之室已经不存在了。刚刚好,刚刚好……”她说。 关文发觉自己的处境越来越变得尴尬,成为了一枚游弋在事件外围的棋子,眼睁睁看着棋局变化,却插不进手,也左右不了战局结果。目前,围绕白铜柱事件,核心人物只有宝铃、卡勒两个,他已经被完全地边缘化。 “也许我们可以带着白铜柱回扎什伦布寺去,发动一切力量,寻找钥匙,你看怎么样?”关文问。 其实那是唯一的办法,困守夏日之宫已经毫无意义。 “我本来也是那样想的,但看到了那扇窗子以后,突然觉得凡事不破不立、大破大立,既然那窗子已经破了,就一定会产生新的变化。”宝铃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子足足有一分钟之久,突然低叫,“我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了,是猫——咱们进来这么久,一只猫都没看见,对不对?” 关文环顾四周,记起了宝铃来尼泊尔之前说过的关于猫的故事。 在宝铃的叙述中,夏日之宫四周有着高大的围墙,猫儿们沿着墙顶的猫道游弋,窜上跳下,无忧无虑。再看眼下,围墙虽在,视野之内却没有一只小猫。按说庄园四周的生态环境还可以,树林中一定有田鼠之类可供猫类捕食,而空置的主楼又为它们提供了嬉戏的地方,不可能一只猫都留不住。 “的确没有。”关文点头。 “没有猫,我就无法进入从前那个熟悉的世界,也就无法获得埋藏在夏日之宫的秘密,等于是空来尼泊尔一趟。”宝铃撕扯着自己腮边的乱发,痛苦地皱紧眉头。 “我们可以去问问卡勒,是否夏日之宫曾发生过什么变故,才导致了如今的荒凉空置。”关文提议。 “我好累,脑子里乱极了,必须找地方睡一觉,等心情恢复平静后再作打算。” 说着说着,宝铃双腿一软,倒在关文怀里,沉沉地闭上了双眼。 “宝铃,你怎么样?没事吧?”关文连声呼唤。 宝铃的眼皮动了动,带着浓重的鼻音呢哝:“别叫我……让我睡,让我睡……” 关文抱起她,走入主楼的二楼,推开了楼梯口东侧第一间客房的门。客房很干净,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捧娇艳的红玫瑰和三只鹅黄色的百合,花香满屋,清净幽雅。 关文把宝铃放在宽大的欧式铁架床上,给她盖上毛毯,然后自己斜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一夜不睡,每个人都会感到疲倦,此刻唯一需要的就是蒙头大睡,一睡解千愁。他在这里守着她,自己心安,希望她也心安。 迷迷糊糊中,关文听到门把手轻轻转动的声音。 他倏地起身,顾倾城已经推门而入。 “嘘”,关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顾倾城压低了嗓音:“咱们出去说。” 关文回头看看,宝铃还在沉睡之中,就跟着顾倾城走出去,然后反手关门。 长廊尽头的藏书室里不断传出卡勒的咒骂声,可见他仍然没有搞定白铜柱上的锁孔。 “当下的状况,卡勒搞不定白铜柱,过了今晚我就跟他商量,带白铜柱回扎什伦布寺去想办法。关文,不管怎么说,尼泊尔之行中,我们至少获得了地球仪里的秘密。不算是入宝山而空手还。另外,你最好能跟宝铃长谈一次,让她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大家一起研究,别留遗憾。”顾倾城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失望之情,但她的眼神和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关文揉了揉眼睛,走进对面的洗手间,拧开水管,用冷水好好地洗了把脸,头脑立刻清醒了不少。 他又想起了关于猫的话题,世界上所有的家猫都是为捕鼠而生的,猫的繁殖能力很强,如果有足够的食物和空间,很快就能在夏日之宫内外衍生出一大群。眼下,长期空置的庄园里看不到一只猫,听不见一声猫叫,这是不正常的。 顾倾城跟进来,两个人在洗手池上方的镜子中对视着。 “倾城,你帮我想想,为什么宝铃能够在梦中看到那么多猫,而现实中却一只都没有?按照我们的常识推论,庄园内外应该有野猫出没,而不是现在这样一片死寂。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种情况?” 顾倾城不假思索地回答:“任何动物在小区域内的灭绝现象,无关乎天灾人祸,而是由它的天敌数量骤增造成的。” 关文蓦地想起,扎什伦布寺外存在大量的放生狗,狗就是猫的天敌之一,所以寺庙内外极少见到小猫。不过,是“极少”而不是“绝迹”,偶尔还是能见到一两只的。由此可见,夏日之宫里的猫类天敌并不是狗,因为自从他们进入庄园,一只狗也没看见。 “不要想了,我猜是毒蛇或蟒蛇之类造成的。”顾倾城低声解释。 关文一惊:“这么说,外面的草地枯死也是毒蛇出没的缘故?” 他留意到,草坪上种植的是最容易成活的高羊茅、野牛草、结缕草。这三种草对环境具有极强的适应性,地下根系发达,返青早,绿期长,弹性好,受损后能迅速恢复。即使是冰雪肆虐的严冬,都不会枯死得如此彻底。唯一的解释,就是毒虫频繁爬过并且在草坪下打洞,破坏几种草赖以生存的地下根系所致。 从洗手间后窗向外望,距离庄园围墙二十米以外的地方,植被便逐渐正常起来。 “没错。”顾倾城抚摸着掌心里的手枪,表情沉重地提醒,“你使劲吸气,闻闻楼里的空气,是不是有种隐隐约约的毒腥气?” 关文闭上眼睛,连续做了几次深呼吸,果然闻到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味。洗手间的左侧角落里有一个不锈钢地漏,他走到那边去,发现气味正是从里面传来的。 “我们要不要赶紧撤离?”他被这种意外发现弄得头疼不已。 “不急,不急——我倒想看看,卡勒费了这么大力气把我们引到这里来,究竟是何居心?更何况,宝铃在冥想之室里的确得到了上天的启迪,也指引大家发现了地球仪里的秘密。我想,咱们暂且按兵不动,将计就计,等着卡勒露出本来面目之时再绝地反击。”顾倾城冷笑,仿佛一个高明的猎人胸有成竹地看着猎物在陷阱里横冲直撞那样。 夏日之宫是坎那家族的产业,正是在卡勒的请求下,一行人才会过樟木口岸前来。那么,一切非正常事件的主导者,只能是卡勒。 “关文,一旦发生战斗,你和宝铃不要露面,免得流弹误伤。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江湖人的事必须由江湖人自己解决。”顾倾城说。 她说这些话的口气跟小霍一模一样,让关文禁不住有一些微微的心酸。 “真是惭愧,我非但无法保护你,还要你反过来保护我。”他说。 顾倾城微微一笑:“朋友之间,想这么多干什么?大家能在西藏遇到,是一种缘分,也是上天的安排。” 第七十一章 毒蛇之阵 砰的一声,藏书室门口飞出了一半地球仪,撞在墙上,木屑乱飞。 随即,卡勒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怀里抱着那个白铜柱,跌跌撞撞地向这边走。 顾倾城立刻跨出洗手间,倒背着手站在长廊里,挡住卡勒的去路。 “我费了……那么长时间也打不开锁,不行,我就不信了……我马上带着它到加德满都去,找最好的开锁师傅……一定打开它,一定要打开它……”卡勒走近,抬起朦胧醉眼瞅着顾倾城。 “你喝醉了,回去睡一觉,明天再说。”顾倾城冷冷地说。 “我不睡,我不睡……我要去加德满都,走开,走开……”卡勒继续向前,右手来推顾倾城的肩膀。 就在那只手触到顾倾城肩膀的刹那,她的左臂柔若无骨地摆动了一下,以“金丝缠腕手”的功夫搭上了卡勒右臂,连续搅动了三次,轻轻一送,卡勒便踉跄后退,仰面跌倒。 顾倾城反应极快,伸手一捞,在白铜柱落地之前抓住了它。 “你醉了。”顾倾城在白铜柱上拍了拍,转身递给关文。 “我没醉,我没……醉……”卡勒翻了个身,头枕着左臂,只隔了一分钟,就已经鼾声如雷。喝酒误事,果然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如果他没喝酒的话,两人的缠斗至少要多几个回合,而不是交手即倒。 两人近距离看着卡勒,这个年轻人的种种异常表现令他们的疑心越来越重。近在咫尺间,顾倾城只要愿意,随时都能取对方性命,而且她的手已经偷偷地扣住了短枪的扳机。最终,她慢慢地后退一步,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放弃了刚刚凝聚起来的杀机。 “他——怎么办?要不要……”关文试探着问。 “把它收好,什么都别管,明天交给宝铃。”顾倾城冷静地吩咐。 关文走进客房,反手关门,然后谨慎地落锁。他必须尽可能地做好防范,不能全都倚靠他人。 床上,宝铃依旧在沉睡,睡姿都没变过。 关文把白铜柱放在床下,然后自己回到沙发上,和衣而卧,沉沉入梦。他的梦都很短,一个接一个,全都是跟毒蛇有关。梦的最后,夏日之宫变成了一片巨大的蛇窟,连卡勒也变成了一条狰狞的眼镜王蛇,在枯黄的草地上来回游走着,指挥众蛇发动进攻。 “蛇?宝铃?”关文一激灵醒来,发现房门大开,夜风正呼呼狂灌进来。宝铃不在床上,床下也没有白铜柱,屋子里只剩他自己。 关文跳起来,来不及穿鞋,赤着脚出门。 这次,他看见了宝铃,她正怀抱白铜柱,一步一步地走向长廊深处冥想之室的方向。 关文没敢再叫,因为他从宝铃的背影看,她似乎正处于一种梦游的状态。强行吆喝她醒来的话,只怕会出意外。 他刚刚想跟过去,旁边闪出一个人,倏地捂住他的嘴,把他推回房间,然后顺手关灯。 “嘘——别喊,别动,是我。”那是小霍的声音。 “宝铃在梦游,得把她拉回来。”关文等到小霍松手,焦灼地低叫。 “再等等看吧,不仅仅是梦游,而且是有人向她施展了移魂术,而且是极高明的那种。我知道,一定是卡勒。”黑暗中,小霍的双眼闪闪发亮,仿佛一只居高远眺、即将凌空捕猎的飞鹰。 关文侧耳谛听,宝铃拖沓的脚步声远远地传过来。 “移魂术?卡勒为什么要那么做?”关文不解。 小霍摇头:“我也不知道,一切都要等到图穷匕见的那一刻才能明了。幸运的是,我和顾姐提前预判到了这一点,早就有所防备。现在,顾姐就伏在藏书室窗外的屋檐上,一有状况,她就会发出信号,我们前后夹击。” 关文吸了吸鼻子,感觉空气中的毒腥气似乎加重了些。 “关先生,既然你能画出别人的梦,那么能不能操纵别人的梦?”小霍忽然问。 这是关文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他苦笑着摇头:“不能,那已经是心理学的最高境界,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画家,怎么办得到?” 小霍也低声笑起来:“关先生太客气了,顾姐对你非常推崇,这一点从言谈举止中就能看出来。我一直在想,像你这样的人才,为什么一直屈居于藏地寺庙里画画度日,而不是到更宽广的舞台上尽情发挥自己的才能呢?如果你愿意,结束了这件事以后,我推荐你去尼泊尔的国家高级人才储备中心,那里一定会令你大放光彩的。” 关文感叹:“谢谢你小霍,可我是中国人,从未想过要为别的国家服务。再说,除魔这件事极其危险,等我能够活着全身而退以后再说吧。” 虽然天鹫大师、树大师、才旦达杰、桑彻大师等人都对他充满期许,认为他是拯救藏地、除魔卫道的大人物,但直到眼下这一刻,他都非常惶恐,认为自己能力有限,并不足以担当大事。比如他一想到危难时刻要倚靠顾倾城的保护,就不禁惭愧万分,因为古人只说“英雄救美”,极少有“美人救英雄”的。 “咝咝咝咝,咝咝”,一种怪异的响声从房间的右侧传来,关文吃了一惊,因为那动静只能是毒蛇吐信时发出的。 嗒地一声,小霍揿亮了手电,光柱射向声音来处,却是一组老式的铜管暖气包。随即,手电灭了,光柱消失,而那种恐怖而邪恶的“咝咝”声却越来越响。 暖气管道贯穿主楼的各个房间,而且该管道与大陆城市中常见的不同,直径至少有三寸,中间没有截留阀门控制。也就是说,如果一条蛇进入管道的话,能够轻松地爬到主楼的任何一个房间里去。 “是蛇,而且是毒蛇。”关文再次吸吸鼻子,毒腥气吸入太多,竟然有微微眩晕的感觉。 “顾姐的判断果然正确,卡勒在这主楼里豢养了大量毒蛇,这才导致了庄园里没有任何其它生物,草坪也完全枯死了。而且,在我们抵达前,他安排了那么多人内外打扫,就是要彻底消除毒蛇生活过的痕迹。好了,你在这里别动,等我消息——”小霍矮着身子,贴着门边滑出去,消失在长廊里。 关文等了一阵,终于按捺不住,从门边探出半张脸,望向长廊尽头。 宝铃停在藏书室门口,缓缓地转折,一步走了进去。 关文不再犹豫,走出房间,贴着长廊一边,迅速地走近藏书室。 “打开她吧,我确信你能做到。”那是卡勒的声音,清晰冷静,毫无醉意。 关文有些困惑:“盗墓高手卡勒做不到的,宝铃怎么能做到?” 蓦地,长廊顶上的灯全都灭了,关文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只好伏低身子,贴地倾听。 稍后,藏书室里亮起了昏黄的灯光,可能是卡勒点燃了蜡烛。灯光晃动着,把宝铃的瘦削影子投映在藏书室对面的墙上,忽高忽低,形如鬼魅。 “这是你的梦,与现实无关。相信我,你一定能做到,一定能打开,因为夏日之宫庄园就是坎那家族的前辈们特意留给你的,我费了那么大力气找到你,把你请回来,又安排了那么多戏,就是为了要你在这时候打开它。别拖延了,我知道你能听到我的声音,我还知道,你也很渴望打开它,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样的……” 卡勒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 关文心里一急,再次向前移动身子。因为过于紧张,他的喉咙里情不自禁地发出咯的一声,立刻惊动了卡勒。 光影一闪,卡勒冲出门,一把抓住了关文的衣领,另一只手里冷气森森的短刀逼上来,贴住了关文的喉咙。 “怎么是你?我的移魂术笼罩了整个庄园,唯独对你不起作用吗?不过你来得正好,万一宝铃小姐打不开白铜柱,你也许能出一把力。”卡勒狞笑着,拖着着关文走进藏书室。 此时,宝铃就站在地球仪架子前,被砍成两半的球体重新合起来,摆在架子上。旁边的壁龛上,一架锡制的三叉烛台亮着,烛光照不太远,只能笼罩住地球仪附近的这一块范围。 “别伤害她,她在梦游,一旦出了意外,所有事都进行不下去。卡勒,你不过是为了尼色日山的宝藏,千万不要弄出人命来!”关文低声相劝。 他确信,宝铃处于奇怪的梦游状态,她本身被噩梦拖累多年,这一次不知又是活在哪个年代的恐怖怪梦里。 实际上,现实世界比噩梦更可怕,卡勒不惜费时费力设下重重圈套,把他们骗到夏日之宫来,其心机之深,令人不寒而栗。 卡勒已经换了衣服,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袍,高领浆洗得硬邦邦的,怪异地向上直竖。黑袍腰间是束着的,起初关文以为那是一条黑白相间的带子,后来才发现,那竟是一条身长一米多的黑白花活蛇。 “放心,在这东西打开之前,我是不会杀她的。”卡勒伸出鲜红的舌头,无声地舔了舔嘴唇,与毒蛇吐信的动作完全相似。而且,他的双瞳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绿光,与蛇眼无异。 “当然,杀了她,你什么都得不到,一切心机就都白费了。如果你肯收手,大家可以好好谈谈,和平解决所有的问题。”关文的眼角余光扫过藏书室的窗户,如果顾倾城真的匿伏在屋檐上,就一定能听到他的话。 第七十二章 连环险境 自始至终,宝铃背对门口,垂着头盯着地球仪,满脸木然,双眼半睁半闭,鼻翼微微扇动。看她的样子,不仅仅是梦游,而且已经被深度催眠,思想游移于半清醒、半昏睡之间。 关文跟她认识了这么久,从未听说过她有梦游的症结,现在这种状态,应该是卡勒一手搞得鬼。 忽然,她弯下腰,先放好白铜柱,然后掀掉地球仪的一半,推到一边去。接着,她把白铜柱搬起来,放到地球仪中心的旧槽里,继续昏昏沉沉地呆立在那里。 “没有钥匙,她怎么开锁?”关文忍不住苦笑。宝铃的样子让他心疼,但在卡勒的掌控下,他又无能为力。而且,在他看来,宝铃不是开锁高手,没有卡勒的那些特殊技能,怎么能打开那个锁孔? 卡勒左手插入口袋,再拿出来时,指尖上赫然多了一把古式的白铜钥匙。 “这是……让小偷抢包的是你?钥匙一直在你手里?”关文吃了一惊。 卡勒指尖一弹,钥匙准确地射入锁孔中,然后阴沉沉地笑着回答:“钥匙当然在我手上,其实我们的人一直都在跟踪宝铃,从她第一次由香港进入西藏直到现在,全程都在我们的监控之下——也包括你,包括任何跟尼色日山宝藏有关的人。只要我们愿意,全世界范围内的任何人都可以监控到。” 关文一下子省觉:“你是青龙会的人?” 卡勒曾传给小霍消息,说青龙会的党羽正集结于樟木口岸至加德满都的路上,谁也不会想到所谓“青龙会党羽”指的就是他自己。 卡勒狞笑:“一点都没错,现在所有人都落在我的陷阱里,我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吧。” “何以处之?本公主的心已不堪重负,那些事太难……太艰苦,本公主无法坚持下去,可否选择放弃……本公主也许不是最佳人选,请另择他人进行……”宝铃开口,但声音明显地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而且,每一句话都文绉绉的,不像是现代人的口语方式。 只隔了几秒钟,她又发出另外一个女声,但语言已经变成了晦涩难懂的古藏语。 关文暂且不管卡勒,用心倾听着那段话,大概意思是:“永远的传承,不能中断,神祗选中的人,就是最合适的传承者。如果逃避,必定遭受天谴,五雷轰顶、恶疾缠身而亡。” 卡勒的表情也变了,他放开关文,绕到地球仪的另一边去,直盯着的宝铃的脸。 宝铃的声音不断地在两个女声间变来变去,犹如武功高手左右互搏一般,一人分饰两角,絮絮叨叨地说了近五分钟。最终,那操着古藏语的人物占了上风,语气越来越严厉,逼得另一个文绉绉的女声越来越卑微。 “打开它。”古藏语女声声色俱厉地大喝。 文绉绉的女声回答:“本公主已经试验多次,钥匙转动,而锁孔却不开,本公主已经束手无策。” 古藏语女声沉默了一阵,忽然自问:“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这么多年,难道连封印也发生了性质突变?无论如何,你都要打开它,那才是人间正道。” 文绉绉的女声回答:“本公主不知,但本公主真的无能为力。” “有了钥匙,还打不开吗?”关文在极度紧张中握着拳自言自语。 “当然打不开,否则我何必费这么大劲把你们骗到夏日之宫来?”卡勒下意识地搭话。 “我能不能试试?”关文又问。 卡勒挥了下手,关文走过去,俯身握住钥匙柄,用力一拧,锁芯便轻盈地转了一个九十度角。按常理说,这种状况下,锁就已经开了,那些被锁住的东西马上就会暴露在众人面前。可是,奇怪的是,白铜柱丝毫没变,还是原先的样子。 关文连拧了十几次,锁芯每次都平滑转动,情况大同小异。 “能打开它的只有一个人,也就是与封印有密切关系的她。既然她体内有朝歌公主的灵魂,睹物思情,一定能想起什么。”卡勒并不气馁,而是步步紧逼。 关文转头看看,宝铃仍然处于浑浑噩噩之中,觉察不到危险就在身边。她甚至看都不看卡勒一眼,只是专注于自己的内心感受。 医学研究证明,梦游者能够在睡眠中自行下床行动,而后再回到原先的位置继续睡眠。梦游者的脑电波图显示,梦游时患者的脑电波轨迹,显示于正常睡眠的阶段三与阶段四,即人类的沉睡阶段,而沉睡阶段的人是不会做梦的。由此可知,梦游与做梦毫不相干,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关文能够确定,宝铃目前的确是毫无意识的,对他和卡勒的对话毫不知情。 “放了她吧,没用的。“他说。 卡勒怪笑:“放了?开玩笑!我费了那么大力气,没有个结果就放人?其实我还有最后一招,百分之百能够激活她的前世记忆,帮我打开白铜柱,就是——”他倏地后退,扭动了书架上的一本厚书。 哗地一声,屋顶落下了一个直径三米的玻璃罩子,将关文、宝铃、地球仪一起圈在中央。 “这东西原本只是为宝铃小姐准备的,可你不早不晚闯进来,没办法,就得陪她一起下去,常常万蛇缠身的滋味。”卡勒扭动了第二本书,藏书室的地板左右分开,关文脚下踩着的地方变成了透明的玻璃。 记忆中,藏书室底下正对的是餐厅,但这次在卡勒的机关操纵下,关文却看不到桌椅,只看到一个幽深的黑洞,洞底有诡异的绿光不断闪烁。 “很抱歉,我只能采取这种极端粗暴的方式获得自己想要的,因为大家都是聪明人,谁手里握着什么筹码都一清二楚,比如——”卡勒击掌,有两个人推着反铐双手的顾倾城进来,狠狠地向前一推,砰地一声撞在玻璃罩子上。 顾倾城的脸色极其难看,但那副精钢狼牙手铐货真价实,背后两人手中又握着枪,她已经毫无反击之力。 “顾小姐,你来晚了,否则的话三位一起下去,应该非常有趣。当然,这样好玩的游戏没有灯光怎么成?其实你不该拉下电闸的,那等于是事先给我提了个醒,哈哈哈哈……”他在大笑声中击掌,房间里、走廊里的灯全都亮起来。 “咝咝,咝咝咝咝”,毒蛇也仿佛被灯光惊醒,吐信声越来越响亮。 “别乱来——卡勒,他俩死了,等于是一把掐断了尼色日山宝藏的全部线索,你什么都得不到,竹篮打水一场空。”顾倾城不甘心坐以待毙,试图用攻心战术改变卡勒的想法。 卡勒故作幽默地耸了耸肩,在玻璃罩子上敲打了两下,然后揿下书架侧面的隐蔽按钮,深洞中的灯也亮了。 “喂,向下看,那里有些新朋友正等着欢迎你们呢!”他哧哧地坏笑着,仿佛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电影导演,正在欣赏一手执导的恶作剧。 关文只向下望了一眼,强烈的眩晕感便几乎让他当场呕吐。 深洞是圆形的,约三层楼高,洞壁由双层玻璃构成,内壁与外壁的距离为两米。就在这两米宽、十米高的环形空间里,塞满了五颜六色的毒蛇,彼此挨挨挤挤地纠缠着,争相恐后地向上吐信,仿佛一群急不可耐的饥民,等待着从天而降的食物。刚刚他看到的绿光,正是饿疯了的毒蛇眼中发出的,毒性越凶猛,那绿光便越强烈。 “我把这玻璃罩子放下去,沉到底,然后将罩子、内层玻璃撤掉,想想看会发生什么?你们就会被埋在至少五米深的毒蛇堆里。为了欢迎二位,它们已经挨饿近一个月了。哦对了,咱们可以试验一下,丢一只老鼠下去,让它们提前预热一下标准的欢迎仪式……” 卡勒的话音刚落,又有两人推着小霍进来,他的双手、双脚都被铐住,浑身血迹斑斑,看来已经多处受伤。 “太好了,既然大家已经聚齐,好戏就可以开演了。喂,告诉下面,放只老鼠进去!”卡勒大声吩咐。 圆洞的外壁上缘开了一扇小窗,有人将一只吱吱乱叫着的大老鼠扔下去。那是一只体型肥硕的田鼠,从嘴尖到尾根足足有一尺。老鼠还没落下,蛇堆里便有十几条青色的长蛇飞跃起来,在半空将它分尸,撕成了七八条。不到五秒钟,老鼠就彻底消失在蛇堆里。这杯水车薪般的活食令蛇群骚动得更厉害,不断地撞击玻璃,咝咝声与砰砰声响成一片。 这一次,连一向镇定的小霍也变了颜色。 “想想办法,关文,现在能救你们俩的,就只有你了,别人已经有心无力。所以说,你赶紧想办法,别把那些秘密带进毒蛇肚子里。我这个人其实没有太多耐心,也懒得搞什么拉锯战,最好就是痛痛快快的,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你们死了,剩下的这两位也活不了。我早就打定主意了,藏在尼色日山底下那些宝藏,我拿不到,别人也别想拿到,哈哈……哈哈哈哈哈……” 卡勒狂妄地仰面大笑,因为迄今为止,他的计划全部成功,一步棋都没浪费。 “阁下是谁?据我所知,卡勒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也没兴趣加入青龙会。他是我到了加德满都后的第一个朋友,没猜错的话,他已经做蛇粮了吧?我现在唯一不甘心的,就是连你的真实样子都没见到。咱们不打不相识,或许你肯给个面子,露出本来面目?”小霍不卑不亢地说。 咔嗒一声,卡勒扭动机关,关文脚下的玻璃地板开始沿洞壁下滑,向蛇阵中缓缓坠落。 第七十三章 噩梦之中 “喂喂,停手停手,听我说——”小霍急了,拼命向前一挣,冲到卡勒面前,“喂,他们两个是手无缚鸡之力之辈,跟江湖上的纷争无关。而且,他们受到惊吓,思维会变得更加混乱,更打不开那个锁了……” 卡勒不理不睬,突地飞起一脚,踹在小霍胸口,将他踹得倒翻两次,跌在书架后面。 “停手不停手,我说了算。在这里,谁也别想替我拿主意。”卡勒嘴角浮出了残忍邪恶的微笑,俯身看着那玻璃罩子落入深井。 “宝铃,宝铃……你还好吗?你醒了吗?”关文轻轻呼唤宝铃。他已经急得浑身冒火,但却不敢碰触宝铃,以免造成恶果。 著名的哲学家弗洛伊德认为,梦游是一种潜意识压抑的情绪在适当的时机发作的表现。宝铃保守噩梦困扰,存在于她潜意识中的前世更是有着难以想象的苦难经历。在她身上,最易有梦游症或者抑郁症发作。 事实上,用著名的欧洲精神分析专家简?大卫?纳索的理论可以很直观地解释梦游症:当本我力量积聚到一定程度时,就会洪水破堤一般冲破了自我的值勤者的警戒线。面对来势汹涌的本我力量,值勤的自我只能逃避不管,有个别值勤的自我还被抓来作帮凶。因为人的言行都是自我的职责,当本我胡闹了一阵之后,能量大幅度消耗,自我的值勤者立即把本我赶回牢笼,重新约束起来。为了避开“失职罪”的惩罚,自我的值勤者隐情不报,结果梦游者醒来以后便会对刚才发生过的事一无所知。 这种解释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但其逻辑关系却完全正确。 关文希望在这种关键时刻唤醒宝铃,两人一起面对困境。玻璃罩子下降了五米,底边接近蛇窟,四周的毒蛇已经迫不及待地扭动丑恶的身子,向关文与宝铃吞吐蛇信。 “关文,快叫醒她,快叫醒她!”顾倾城在外面大叫。 既然她跟小霍都已经被擒,整个团队已经失去了外援力量,只能择机自救。 关文小心地踏上一步,轻轻碰了碰宝铃的手肘,但对方眼皮都不抬。 “本公主并未打开过它,它里面到底讲了什么?”宝铃问。 “那是除魔的关键,是自远古以来历代智者除魔的心得体会,如果不能领会其中深藏的咒语,谁都无法成功除魔。就是现在,打开她,打开她……”宝铃自答。 “本公主试验过几千次,没用的。”宝铃又问。 “已经有几千次几万次,那就试验几千零一次、几万零一次。没有借口,只能去做。”宝铃再次自答。 文绉绉的女声与古藏语女声的对话忽高忽低,但那全都不是宝铃的真实声音,而是另外两个灵魂借助她的嘴各抒己见。 砰——一条白底红花的毒蛇飞撞过来,力度过猛,三角形的扁平蛇头撞得鲜血迸流,其尸体立刻被同伴们分食吞噬。 “宝铃,停下来,看看眼前的困境!”顾倾城奋不顾身地大叫。 “再试一次。”宝铃自语着,缓缓地向前俯身,右手捏住钥匙柄,轻轻一转。咔嗒一声,锁孔竟然有了反应。 “好好,好好好,果然就是她!”古藏语女声说。 “果然是她,太好了太好了!”文绉绉女声也说。 关文目不转睛地看着白铜柱,锁孔虽然动了,但白铜柱没有任何反应。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是宝铃的原声,“锁孔中被施加了非常复杂的封印,应该是古藏语中的五方敕曜**印和大唐玄门阴阳宝瓶印。除非封印者放开灵魂绑缚之锁,外人就算有钥匙也无计可施。五方敕曜**印是藏传佛教远古秘术,而阴阳宝瓶印则是中原一带的玄门绝学,它们怎么可能同时施加在尼泊尔的某件物品上?除非……除非……”宝铃大叫一声,猛地睁开了双眼。 就在她的正前方,四五条毒蛇拧成了一条“蛇辫”,贴着玻璃洞壁向上爬行,腹部的鳞片忽而张开,忽而收紧,恐怖怪异之状,无法用言辞形容。 “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什么——不,这是梦,这是我的噩梦!”宝铃大叫一声,立刻闭眼,浑身瑟瑟发抖。 关文跨过去,一只手揽住宝铃的肩,低声安慰:“别怕,毒蛇都在罩子外面,根本进不来。” “我是在梦里对不对?告诉我,这只是一个噩梦是不是?”宝铃抖成一团。 “对,就当它是个噩梦吧。”关文回答。 “幸好有你在,我曾盼望了很久,渴望梦中有人可以保护我,抚慰我,现在终于实现了。从前我希望噩梦快醒,但这一刻,我希望这梦永远不要醒来……”在极端困境之中,女孩子最容易吐露心迹。此刻宝铃说的,绝对是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 关文心情复杂,既有被心上人承认的甜蜜,也有深陷绝境、无力回天的忧虑。 “能打开它那把锁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那些封印是古代智者用生命灵魂凝结而成的,可是她们的生命已经永远地留在了藏地,施加于锁孔上的,只是她们的梦中之魂。既是梦魂,则必须在梦中拆解。抱住我,我这时候需要一个更长、更深的梦。”宝铃轻轻回答。 关文心头灵光一闪,陡地明白了宝铃的意思,马上搀着宝铃坐下,然后将半截地球仪拖到身边来。 “你要梦,我就给你梦,放心,无论梦中梦醒,我都在你身边,寸步不离。”他把宝铃揽在怀里,让她的脸贴着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拍打着她的后背,如轻拍襁褓中的婴儿入睡一般。 “那么……我睡了……我需要这美梦……有了它,噩梦就破碎了,永远地破碎了……”宝铃呢喃着,蜷缩双腿,大半个身体都靠在关文怀里,渐渐进入了梦乡。 洞顶的人伸着头向下看,个个脸上都是匪夷所思、困惑迷茫的神色。 “他在干什么?他们在干什么?”卡勒咬牙切齿地问。 “我看不懂,但我听到了宝铃小姐说的话——‘梦魂封印须在梦中拆解’。这句话颇有深意,值得人细细体会。”小霍低着头,反复咂摸着那句话,表情凝重,仿佛已经神游天外。 “唉,我本来想用毒蛇阵逼出她的内心潜力来,谁知道这件事越来越复杂了!早知如此,就把亚洲顶尖的心理学家都请来,搞定这梦游的怪女人,岂不省事?我费了那么大力气,连这件小事都搞不定,在金蝉子面前多丢人啊!”卡勒使劲挠着头,在藏书室里来回转圈。 “你到底是谁?金蝉子到底是谁?”顾倾城不失时机地追问。 “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们最后都要死在这里——”卡勒气急败坏地回应。 “我懂了,我懂了,顾姐,我懂那句话的意思了!”小霍向前跨步,醒觉自己的双脚被铐住,马上纵身一跃,到了顾倾城面前,“那钥匙的确是用来打开白铜柱的,白铜柱上的确有古代智者的封印,而且很有可能是昔日辅佐吐蕃王松赞干布镇魔的两公主留下的。不过,因为年代错乱的关系,两公主不可能亲自到夏日之宫来,毕竟这庄园的建成历史远在唐朝之后。或者这一段也可以如此解释——白铜柱本来藏于拉萨,先被两公主施加了封印,再流落异邦,成为坎那家族的藏宝。那封印不是正常时间、正常方法加上去的,而是由两公主的梦中灵魂所加持。古语常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梦中加持的封印,只能在梦中解开,但这么多年过去,没有一个人能操控自己的梦境与两公主的梦魂封印结合,开启那既有物理结构又有玄学结构的锁。” 顾倾城一点就透,马上接话:“宝铃被噩梦折磨了那么久,原来其根本原因就是前世注定,一饮一啄,冥冥中已经由神祗指定她是两公主的解锁传人。” “没错,没错,这种一波三折的设计真是奇妙无比,比之藏传佛教寻找转世灵童的过程不遑多让。如果没有举一反三、反复推敲的福尔摩斯精神,真的很难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藏传佛教的精神世界,太玄奥了,太玄奥了!”小霍忍不住连声低叫,显然心中无比激动。 世界上的各个宗教中,前辈遗传给后辈的智慧,往往通过秘籍、手书、藏宝图之类普通人可以理解的方式转达,即手手相传。高明一点的,则是西方佛祖“拈花一笑万山红”的心口相传。再高明的,则是“不着文字、尽得风流”式的心心相传。可以说,所有的传承方式离不开以上三种,都在“所见即所得”的范围之内,后辈智者只要肯用心寻找,就能继承衣钵,成就大业。 眼下,白铜柱所承载的传承意义,跳出了以上三种,变为“梦魂封印、心梦相传、以梦解梦、梦中解封”的连环套模式,经过一折、二折、三折的跳脱变化。而且,在三折之后,有没有四折、五折尚且是未知数。 能够洞悉这些变化,已经表现出小霍具有相当缜密的推理能力,比卡勒高明百倍。 “这一次,宝铃一定能做到。”顾倾城说。 “希望如此吧,看她的样子,也已是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她是在凭借着过人的意志力苦撑,撑不下去的话,就会殚精竭虑、鞠躬尽瘁而亡。那样,白铜柱的秘密就永远沉沦黑暗之渊了。”小霍长叹。 他看穿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但偏偏只能做旁观者,无法加以援手。 第七十四章 神游天外 关文感觉自己体内仿佛有一条火龙在上下翻卷,从头顶百会穴一直找到脚底涌泉穴,浑身上下全都被火龙罩住,烧得脸颊发烫,唇舌焦干。 那股热气是来自宝铃的,她在入睡的最初阶段,体温急剧上升,热气透过两人的身体接触部位传给关文,才造就了那条狂野的火龙。 “如果能够躲进冷库里就好了,大口喝冰水,抱着大冰块降温……”关文正在这样想着,一股寒气蓦地传来,宝铃的身体瞬间变得寒如冰块,冷气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与他体内的火龙纠缠互博。 他咬着牙,与宝铃一起经受这种残酷的考验,耳边不断传来群蛇汹涌吐信的咝咝声。玻璃洞壁并不结实,他相信只要卡勒按下机关,这洞壁就会碎裂或升起,把他们埋葬在毒蛇的世界里,死无全尸,惨烈无比。 “传说中的阿鼻地狱大概也不过如此吧?”他咬着牙长叹。 在某些大事件中,往往一步错、步步错。他们错信卡勒,误入危机四伏的夏日之宫,成了别人的砧上之肉,最终导致身陷蛇海。每一步,都是别人设好了陷阱,等他们来跳。直到此刻,先机尽失,无计可施。 冷气热气交替传来,反复了七八次之后,宝铃浑身一颤,抬起左手,缓慢摸索,伸向白铜柱,用一种极其空洞的声音低声念诵:“天绝地裂,不失不望;黑白之渊,不朽不坏;寿命尽头,不离不弃;轮回幽冥,不惊不惧——唯我五方敕曜之光,穿透黑暗之渊,超度不灭之魂,封印不传之秘,咄,咄,开!” 她用拇指、中指捏住了钥匙柄,食指、尾指雁翅一样极力张开,只留无名指向前翘起,凌空划了一个五角星符号。 宝铃随即逆时针转动钥匙一圈,白铜柱的内部立刻传来“咔嗒、咔嗒、咔嗒、咔嗒、咔嗒”五声连响。 “怎样了?怎样了?”卡勒在洞顶连声问。 关文仰面向上,食指竖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他已经意识到,那些咒语就是打开封印的要诀,宝铃在冥想之室内已经顿悟,但顿悟之后的“理解、消化、吸收”却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完全由她个人的心智独力进行,外人无从插手。 宝铃沉沉地**了一声,向外翻身,脸部向上。 关文立刻发现,她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两颊的皮肤已经变为青灰色。更严重的是,她的额头正中印堂发暗,两侧额角完全变成了死灰色。 “完了!”关文的心猛地一沉。那种状态是心力完全耗尽的征兆,如果得不到有效治疗,很有可能造成猝死。 人类的思考能力是有极限的,所以才有“绞尽脑汁、搜肠刮肚”这样的成语从古代流传下来。“脑汁”一尽,人的思维就会崩溃,有智慧的最巅峰坠入黑暗深谷,成为毫无思想的植物人。诚如“天才的隔壁是疯子”那样,过度思维的危险,如悬崖之间走钢丝或是刀刃上跳舞,稍有不慎,便会严重伤及自身,造成不可逆转的重创。 关文仰面向上,压低了声音叫:“倾城,倾城,帮帮我们!” 顾倾城的脸出现在洞口,眼中满是焦灼。 “宝铃快不行了,我们必须得上去,想办法让她恢复精力。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否则锁还没有打开,她先没命了!”关文咬着牙,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最危急的时刻,他还能相信的人,只有顾倾城。 他们隔着十米远的距离上下对视,都由对方眼神中看到了那种无可替代的信任。 宝铃在他怀中入睡,完全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了他,那是另一种生死相托的信任。若是辜负了这份信任,他此生都不得心安。 “锁解开了吗?白铜柱怎么还没动静?什么都别管,先解锁,解完我就放了你们——”卡勒抢着答话,把顾倾城推到一边去。 关文急了:“人都快死了,还怎么解锁?” 卡勒的脸上布满了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贪婪,映入关文眼帘,跟身边凶性大发的毒蛇没什么两样。 “嘿嘿,关文,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骤然间,卡勒喉结上出现了一把短刀。 “混蛋,赶紧把他们放出来!”原来小霍已经在混乱之中偷偷打开了手铐,抢到一把短刀,劫持了卡勒。 这种变化却激发了卡勒的凶性,咬牙切齿地吼出来:“先解锁,后放人,否则就大家一起完蛋!” 小霍手底一紧,刀刃抹进了卡勒的皮肤,一串血珠无声地滑落,跌进蛇堆里。 “你真的不怕死?”小霍沉声问。 “死也要先拉两个垫背的再说,庄园外围三十公里之内,全都是青龙会的人。我死,你们也活不下去,不信你就杀了我试试?”卡勒有恃无恐,根本不把短刀看在眼里。 就在两人对话之间,蛇群因人血的刺激而群情激奋,从四面八方撞击那玻璃内壁。蓦地,玻璃内壁发出“喀喇”一声响,竟然出现了一条半米长的裂纹。 顾倾城发出一声惊呼:“坏了!” 刹那间,洞顶上的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青山不改妆容色,流水长东且徐行。才女应上凌烟阁,不破强敌非英雄……我知道这次西行,必定是粉身碎骨之结局,但我没得选择。究其实,人生在世,无法决定自己何时生,但却可以决定自己如何死。死是最容易的,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回头了。这一回,永辞长安,我去了——”睡梦中的宝铃猛地呛咳,身体因剧烈咳嗽而佝偻成一团,如一尾搁浅的小鱼。 关文轻拍她的后背,终于使她再次平静下来。 她伸出右手,十指全都聚拢在锁孔四周,用两根拇指的侧面夹住钥匙,其余八指翘起外翻,如同一朵开放到极致的睡莲。 当她反方向拧动钥匙的时候,口中慢慢哼唱着一支古朴的小调。 关文凝神细听,她唱的是:“晚日照空矶,采莲承晚晖。风起湖难渡,莲多采未稀。棹动芙蓉落,船移白鹭飞。荷丝傍绕腕,菱角远牵衣……” 那是南北朝时期是乐府诗旧题中的《采莲曲》,为《江南弄》七曲之一,由南朝梁简文帝萧纲所作,全诗情韵流动,写出了江南的美丽风光。 “敕令即开玄门阴阳宝瓶印,阴阳相生,缓缓不息;阴阳相克,山崩海离……咄,开!”宝铃发出一声断喝,白铜柱突然自正中分离为两半,一块成年人巴掌大的青黑色东西赫然紧贴在右侧那一半上。 “锁开了,锁开了,给我,给我……”卡勒叫起来。 关文拿起那东西,稍加端详,便明白这是一块刻着古代甲骨文的龟壳。 甲骨文是中国已发现的古代文字中时代最早、体系较为完整的文字,主要指殷墟甲骨文,又称为“殷墟文字”、“殷契”,其来源地为安阳殷墟,即今天的河南安阳小屯,是中国商代后期(公元前前14~前11世纪)王室用于占卜记事而刻在龟甲和兽骨上的文字。 龟壳保存得相当完整,正反两面都刻着难以辨认的文字。 “把他们弄上来,快点!”顾倾城的手铐也被打开,但她不敢妄动书架上的按钮,免得误碰了其中某一个,将洞壁弄破,害得关文和宝铃送命。 “我说了,先把那东西交给我再说。”卡勒异常固执,完全不顾别人的威胁。 玻璃内壁发出第二次巨响,十几条三角头、红绿花身的长蛇绕着内壁游走,不断地甩头撞击,内壁岌岌可危。 突然,在关文头顶一尺高的地方,内壁被撞出了拳头粗的洞,一条灰蛇当先钻入了玻璃罩子内,身子垂下两尺,蛇头昂扬,鲜红的蛇信向着关文的鼻尖反复吞吐。当它张嘴时,尖锐的毒牙在嘴里发出森森白光。 立刻,关文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完了,这下在劫难逃了!” 按照心理学家的说法,人在濒死之前,往往脑子里会突然浮起一些怪异之极的事来。此刻,关文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威胁了,从前还有一次,死神已经将钩镰放在了他的脖子上,面对许多磨得雪亮的解腕尖刀。 “是的,那一次,就是那一次……”他像溺水的人拼命抓住一束稻草那样,集中注意力回想那件事。 “山头……鹰……我被捆在柱子上,敌人的刀尖是凉的,像冬天的冰锥一样游刃有余地穿入我的身体。那些刀太锐利,在我的骨头与肌肉的连接处轻巧地滑过去,我感受不到痛,可……可身上的肉一块块被剥下,身子越来越轻,越来越疲倦……我看到刽子手挥动手臂,他们托在手上的肉飞向天空,便有老鹰唳叫着俯冲而下,抓住那块肉,重新振翼高飞……那是我的肉啊,那是我身上割下来的肉啊……” 关文突然愤怒地狂吼出来:“还我的肉来,还我的命来!” 在他的潜意识中,毒蛇的威胁已经变得不重要,那种刀刀割肉的痛楚、恐惧、屈辱完全占据了他的大脑,以至于本来仅仅存在于幻觉中的事变得真真切切,无法挣脱。对于一个有血性的男人而言,痛和死都只是肉体上的伤害,而外人加诸于自身的侮辱,则是巨大的精神伤害,不能忍受。 吼声并未吓退毒蛇,那条灰蛇前后一荡,向着关文额头猛扑,中途已经张开血盆大口,狰狞凄厉之极。 砰地一声,洞顶的顾倾城开枪,一颗子弹打爆蛇头,又腥又湿的蛇血喷了关文满脸。但是,子弹的冲击力并未停止,而是继续向下,钻入玻璃地板,在上面打出一个手指粗的弹孔,周身都是小裂纹。 毒蛇一旦找到了猎物,就会锲而不舍地向前攻击,直至将猎物吞噬干净。 更多的蛇拼命挤进那个入口,七八条蛇同时挤入一半身体,偏又同时卡住,短时间内拆解不开。 “不要怕,有我在,就不会让你们钻进蛇肚子里去。”顾倾城又开了四枪,枪枪有蛇毙命。 卡勒狂笑起来:“哈哈哈哈,打得好,打得好——洞底每多一个弹孔,操控它的气压装置就会多受损一分。没有气压,地板怎么能升回来?打吧打吧,不杀毒蛇是死,杀了毒蛇照样死!” 顾倾城立刻醒悟,从最近的一名敌人腰间抽出一把狗腿砍刀,纵身一跳,落在关文身边。 小霍发出一声惊呼:“顾姐,你不要命了!” 顾倾城反手一刀,斩断半空落下的一条毒蛇,凛然回答:“为朋友拼命,死就死了!” 她在情急之下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能够感动别人,但却并不明智,毕竟毒蛇将会无休止地从破洞里钻进来,如同两军对敌时的车轮战一样,总会将她的力量消耗干净。 小霍怒骂一声,拖着卡勒,从洞顶消失了。 第七十五章 绝地逢生 关文恢复了理智,仰面看着顾倾城斩杀毒蛇,满心感激,已经无话表达,只在心底默默地起誓:“如果这次能平安渡劫,必定用生命回报她,此生不变。” “嘿,看来大家这次是要死在一块儿了!关文,快叫醒宝铃,看看还有什么临终遗言要交代的——”顾倾城已经无法淡定。 三人中,唯有她是骁勇善战的赏金猎人,另外两个则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所以她必须一力抵挡危险,护住他俩。 宝铃已经醒来,但已经奄奄一息,连说话都变得虚弱无力:“我在梦里……打开了封印,那是,那是尼泊尔尺尊公主和……大唐文成公主……的梦魂封印,里面藏着除魔的……秘诀……我们带回去……带回去研究,一定能达成目标。我在……梦里看到了她们,真好……真好啊那个世界,她们是真正的……大无畏的智者,不求任何私利……的智者……” 关文揽着她,心如刀绞,但什么都做不了。 忽然,两颗泪珠落下,跌在宝铃脸上。 “你……哭了?为我……哭了……不哭,不哭……我没事,我一定没事……除魔大业还没成功,我不能死……”宝铃的头一歪,无声地昏死过去。 “小霍——小霍——快想办法!快想办法!”顾倾城仰面大叫,同时手中挥刀不停,切削半空落下的毒蛇,如同厨师切菜一般。 “拿着白铜柱里那个龟甲,哪怕有一线生机,我也得把你弄出去。”顾倾城大声吩咐。 关文探身,把龟甲取出来,放在贴身的口袋里。 “关文,我想跟你说句话,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了。我想……我想我可能是……爱上你了,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能让我魂牵梦绕、无法抛舍。我到藏地,不过是追杀青龙会党羽金蝉子,原本只做了两个月的驻留计划,没想到会遇见你。这可能就是异术大师们说的命运吧,我刚刚从上面跳下来,就是想用自己的命换你的命。既然爱上你了,就得认命,不管你会不会爱我,我都这样做,而且无怨无悔。”顾倾城一边说,一边连声叹息,因为这种爱来得太迟,却去得太快,如同雨后虹影、雪泥鸿爪一般。 关文叹了口气,低声回应:“你今天为我做的,他日再有危难,我也会为你做。你今天说的,也是我心里想说的。初见面时,我以为自己只是一介平民,无论如何都配不上你……” 他注意到,小霍平时偷偷望着顾倾城的眼神极其炽热,由此可见小霍的心事。他曾以为,顾倾城和小霍都是高飞在雪域高原上空的鹰,他们才应该是最相配的一对。 “不要说了,能明了你的心迹,我很欣慰,我很欣慰,哈哈哈哈……”顾倾城大笑,出刀速度也快了很多。 “恭喜你们……恭喜你们……”宝铃的嘴唇噏动了几下,昏昏沉沉地呢哝着。 关文一阵心酸,因为他知道两个女孩子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几乎是完全一样的,同样无法割舍。如果大家一起死在这里,真的是一件残酷到极点的憾事。 蓦地,外侧洞壁发出“砰砰砰”三声爆响,玻璃碎裂,环形蛇阵失去了外侧的支撑,向四面八方散逸而去。不过几分钟的工夫,蛇群就逃得无影无踪,进入了幽深无际的地底空间里。 像夏日之宫这样的庄园下面都有着四通八达的排水设施,通到远处的河道中去。再者,如果卡勒刻意经营的话,定会挖掘出豢养毒蛇的多个地窖,要想消灭所有毒蛇,已经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如此一来,不知要给本地生态环境造成多大的戕害。 顾倾城停止挥刀,气喘吁吁地弯腰,用狗腿刀的刀尖支着地:“好了好了……好了……我们得救了……” 这一轮的胜负变化惊险曲折,好几次众人差一点就要落入卡勒的死亡陷阱中,幸好有了顾倾城的苦苦支撑,终于破关而出。 右侧暗处,小霍拖着卡勒跑出来,手里拎着一把突击步枪,满脸都是冷汗:“顾姐受惊了,刚才机关失灵,没法把玻璃地板升上去,所以我只能使用笨办法,用爆裂开花弹打碎外壁,放走毒蛇。反正夏日之宫荒废已久,不会危及无辜。” 顾倾城连话都说不出来,勉强向小霍挥了挥手,一跤跌倒。 “幸好……不辱使命……”她噏动嘴唇,向关文说出了最后一句。 接下来一整天,关文都是在昏昏沉沉中度过的。 他躺在沙发上,强迫自己不要睡得太死,因为面前的两张大床上,分别躺着顾倾城和宝铃。她们两人,一个为解开白铜柱的秘密而殚精竭智,耗尽脑力;一个为保护关文而不顾危险跳下环形蛇阵,用尽体力。 两人的手背上都扎着针头,正在一停不停地输液,用消炎杀菌药与葡萄糖营养素调理身体,尽快祛除蛇毒,补充体能。 关文能做的,就是好好看护她们,直到两人平安醒来。 日出日落,第二日的黄昏又来了。 小霍蹑手蹑脚地出现在门口,向关文打了个“请出来”的手势。 关文轻轻起身,走出门外,回头望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然后小心地关门。 “关先生,让别人值一会儿班,咱们去阳台上透口气。”小霍非常客气地相邀。 两人到了向西的阳台上,远眺着灰茫茫的雾色从加德满都谷地那边弥漫过来,心情都有些压抑。 “这一次,我得向你道歉,错信卡勒在先,置大家于绝地在后。希望顾姐没事,否则我就万死难辞其咎了。”小霍拍打着栏杆,满脸都是悔意。 其实,关文心里也很后悔,因为在复杂险恶的环境中,他无法手刃强敌,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孩。他爱她们,但在她们需要救援的时候,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最终还得依靠小霍,方能化险为夷。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虽然很久没有拿画笔了,但那还是一双五指修长、骨节清瘦的艺术家的手,永远都不会变成拿刀拿枪的江湖人之手。 “小霍,这次幸亏有你,千万别自责了,到夏日之宫来是大家的决定。”他说。 小霍伏在栏杆上,沉默了一阵后,突然一甩头:“唉,关先生,实话实说吧,我从前很喜欢顾姐,因为她优秀、漂亮、果敢、洒脱,是女孩子中万里无一的人物。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她,但一直都心存幻想,以为能跟随在她左右,默默地陪伴她,帮助她,让她日久生情。不过,就在昨天,当她跳下蛇阵去救你,我的梦就碎了。她可以把我当朋友,但也只是朋友,我永远没机会更进一步——好了,梦碎了是好事,从现在起,我的脑子里不再有爱情这回事。” 这真的是一个理智得近乎残酷的年轻人,说“爱顾倾城”时眼中极其痛苦,仿佛有把刀在他五脏六腑里乱搅一般;说“不再爱顾倾城”时,眼神又恢复了冷静镇定,变回到那个与任何感情世界都隔绝开来的冷血杀手。 “她爱你,愿意为你付出生命,恭喜你。”小霍轻轻地笑着,向关文伸出手,“接下来,我们该干点正事了。” 所谓“正事”,就是提审卡勒,而且就在他们远眺风景的阳台上。在关文昏睡这一天中,小霍已经打过电话,从加德满都那边叫来二十名朋友,完全接管了夏日之宫。 卡勒仍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大大咧咧地站着,时不时地抖抖手臂,腕上的手铐哗啦呼啦乱响。 “说点什么吧?”小霍漫不经心地笑着问。 “说什么?成王败寇,虎落平阳,还有什么好说的?”卡勒歪着头,用挑衅的眼神斜瞟着小霍。 “说说你的计划,说说你想从宝铃小姐那里得到什么,说说地球仪、白铜柱的来历,说说青龙会的计划……很多很多,只要你能想到的,大家都可以聊聊。卡勒,咱们曾经是朋友,别逼我做出格的事。”小霍很诚恳地说。 “你们大概不知道,咱们进别墅之后七十二小时内,如果我不能发出得手信号,我的人就会从四面八方掩杀过来,暴力解决问题。现在,大家看看表,还剩多少时间?小霍,我给你个临阵倒戈的机会,好好想想,解决掉这家伙,咱们合伙干,该有多好?反正白铜柱山的锁已经被解开,很快咱们就能破译龟甲密码,回尼色日山去,找到藏传佛教大宝藏……” 卡勒毫无惧色,竟然开始说降小霍。 “龟甲就是找到宝藏的线索吗?卡勒,我有个疑问,据说青龙会的背后有欧洲三大财团、全球两大黑帮的支持,你们会缺钱吗?会在意扎什伦布寺的宝藏?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还不肯透露青龙会的真实意图吗?”小霍问。 卡勒邪恶地坏笑:“我只要宝藏,别的不知道。” “唐绝——”小霍陡地低叫了一个名字。 卡勒一惊:“你叫谁?我吗?” 小霍点头:“当然,除了你还有谁?蜀中唐门八虎神将最末位而又最强大的——老八唐绝。” 卡勒怔了一下,与小霍久久地对视,而后缓缓地垂下了头。 小霍松了口气,这种审讯工作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激烈交锋,如果在第一时间压倒对方,摧毁对方的心理防线,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你果然是唐绝,我果然没有猜错。”小霍紧握双拳,绕着卡勒转了几圈,眉头紧皱。 “小霍,栽在你手上,我认了。”卡勒说。 “其实你差一点就成功了——铐住我和顾姐,囚禁关先生和宝铃小姐。如果你没那么贪心,我们四个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小霍非常感慨。毕竟一行人由扎什伦布寺过来,身边藏着这样一条毒蛇,想想就毛骨悚然。 卡勒若有所思,幽幽地说:“贪心?这世界上有哪个人不贪心?金钱、权势、地盘……越多越好,谁会嫌多?小霍,你有没有想过,我费了那么大力气请你们来,岂能就这么简单地结束?” 他的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邪恶,那张本来年轻英朗的脸急遽地扭曲着,仿佛躯壳内正有一只邪灵在蜿蜒挣扎。 “卡勒,我们曾经是朋友,只要你迷途知返,我绝对不会为难你,等我们返回樟木口岸,就放你回来。”小霍说。 卡勒发出一连串怪笑:“不为难我?那我要多谢你咯?可是,你觉得还有机会平安走出夏日之宫吗?” 他举起双手,向西北面指了指:“小霍,看那片黑色的松林,那就是一个玄门阵势的起点。如果你乘坐直升机到这里来,在半空中俯瞰夏日之宫,就能清晰地辨别出庄园外围是一个由八种颜色、八种形状松林构成的大包围圈,分为休、伤、生、杜、景、死、惊、开八重门户。那阵势的起源是中国古老异术里的‘八卦图’,但我所布下的,却是经过日本智者二次推演、泰国智者三次糅合的崭新品种。它的存在,是一种蜀中唐门蛊术必需的基础——” 小霍变色,右手捂着左胸,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在我们身上下了蛊?” “对。”卡勒两腮的肌肉虬结颤动。 “我太大意了!”小霍踉跄后退,忽然抬头向天,“关先生,看天上,看天上!” 关文抬头,有块巨大的黑云从天而降,倏地将他们、将夏日之宫全都包裹起来。 “小霍,我的确在你们身上下了蛊,那是我研究了二十年的唐门至高无上绝秘之术——‘天龙八部八生八死’。”卡勒邪笑着,“咱们这一路上的胜败起伏,都不过是在为‘天龙八部八生八死’造势。如今,外势造完,我的准备工作也完成,正式进入下一步,把他们三个脑子里的秘密全都挖掘出来。你刚刚说对了一件事,青龙会关注的是全球风云动向,上次刚刚从埃及金字塔里弄到数以吨计的黄金,怎么会把区区宝藏放在眼里?我们要的,是《西藏镇魔图》里的秘密,哈哈哈哈……” 关文感到心脏剧烈跳动,眼前的景物忽而拉近,忽而推远。 “不要伤害……宝铃和倾城她们……”他背靠着栏杆,双手捂住心口,眼睁睁看着小霍直挺挺地向后倒下。 “伤害她们?怎么会?她们是打开尼色日山之门的钥匙,是青龙会的珍宝……”卡勒的笑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刺耳。 关文的双腿灌了铅一样沉重,喉咙也被席卷而来的黑云扼住,无法动弹,无法呼喊。 “那片龟甲呢?给我——那就是破解历史长卷的唯一密钥,哈哈哈哈……”卡勒的手向他伸过来,犹如巨灵之掌,令他无法抵挡。 “宝铃,倾城……”失去知觉、陷入云中之前,关文最后默念着那两个他最放心不下的名字。 第七十六章 无限复制宇宙 恍惚之间,有人在关文耳边低语:“《诸病源候论?蛊毒候》中记载——‘多取虫蛇之类,以器皿盛贮,任其自相啖食,唯有一物独在者,即谓之为蛊,便能变惑,随逐酒食,为人患祸’。江湖之上,人人都说蛊术是世间最险恶的异术,所谓的名门正派都不屑于与下蛊者交往,可是,世间最险恶的,还有能超过人心的吗?用刀枪杀人与下蛊杀人,结果有何不同?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杀你,因为我是唐绝。下蛊杀人是蜀中唐门最基本的入门功课,我绝不会跟其他人一样,‘天龙八部七死七生’是一种伟大的异术,它被记载于蜀中唐门藏经阁的正中金梁上,只有最具慧根的唐门弟子才有资格观瞻……” 那似乎是卡勒的声音,又似乎不是。 “它的存在,更多像它一样绝世异术的存在,才能证明蜀中唐门是江湖上最伟大的门派,智慧水平远远超过同时代的人类。我甚至找不到一种合适的人类语言来描述这种异术,只能笼统地说它类似于虚拟成像技术的最高巅峰,能够迅速构建另外一个世界,使人完全地沉溺其中而不自知。在很多科幻电影中,未来的人类能够掌握这种虚拟技术,但那要借助于运算能力超强的计算机系统才能做到。相反,‘天龙八部七死七生’仅仅需要一个人、一念之间就能完成那么复杂的过程,而且要比虚拟系统高明一万倍。举个例子说,现代科技很容易就能制造出一个机器人,运用高等仿生技术,可以让这个机器人在外表上无限接近于真实人类,但科学家永远不可能让它拥有人的思想,用人的思维方式去生活。同样,虚拟世界再像真实世界,但它永远都是虚拟而成,仅仅是表面像,其内核却相差十万八千里。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关文当然明白,那种说法,不过是“真币”与“假币”的区别。高端复印机能够复印出足以以假乱真的“假币”,但在最尖端的验钞机面前,总会原形毕露。可是,他还是怀疑,蜀中唐门“天龙八部七死七生”真的能像卡勒说的——“虚拟出真实世界”? “这种异术的关键,是借用了佛教之中‘天龙八部’的神秘力量。何为天龙八部?那是佛教中的八种‘非人’,包括八种神道怪物,即一天众、二龙众、三夜叉、四乾达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八摩睺罗伽。在许多大乘佛经中记载,佛向诸菩萨、比丘等说法时,常有天龙八部参与听法。《法华经?提婆达多品》中就记载着——天龙八部、人与非人,皆遥见彼龙女成佛。天龙八部既然是‘非人’,则无论是神、佛、仙、人、鬼各界,任谁都不了解它们的真实力量。当唐门中智商最高的弟子领悟了这种异术,便闯入了天龙八部的世界,可以轻易地由彼端借力,瞬间变化,无所不能……” 关文无法动弹,也不能说话,但他对于卡勒所说的话,有一部分是相当赞同的。 在他的意识形态中,人类不过是宇宙万物中的一支,其渺小程度,犹如须弥山脚下亿万芥子之一。宇宙之中,存在无数多个银河系、太阳系,自然也会存在无数多个与地球一样的星球,其上繁衍生息着与人类一样的部族。那么,人类对于宇宙的认知相当肤浅,也许是万分之一,也许是亿万分之一。那么,显而易见,人类的知识范畴如同萤火之光,只能照亮眼前的方寸之地。太多太多知识,是人类看不到、做不到而误以为不存在、不可能的,这其中就包括卡勒说的“虚拟出真实世界”。 “知道我为什么要向你解释这么多吗?因为在我释放出‘天龙八部八生八死’之后,能把你脑神经元里的全部知识搜刮一空,据为己有。那时候,再怎么解释,都不会有观众存在了。所以,我要把这些知识灌输给你,然后将我们的对话、你的思想反应一起攫走,让这些成为我的战利品、我最美好的回忆……关文,你应该明白,在这种最高端的思想境界中,所谓的宝藏、金银、古董甚至人类创造的任何一种钱币还有意义吗?绝对没有意义,都是废纸、废铜、废铁。所以我根本不理会尼色日山的宝藏,我要的,是罗刹魔女的黑暗力量。我一直确信,当我拥有她的力量后,就能够瞬间创造宇宙,成为无限多个宇宙的操控者,直到成为比宇宙更广袤的世界中唯一的主人,永生、永恒、永存、永不灭亡……” 卡勒的叙述具有无比巨大的蛊惑力,随着他的话,关文禁不住神游天外。 如果有人能够复制世界、复制地球甚至复制宇宙,那将是一件有史以来最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宇宙,是人类知识范畴中最大的地方,而卡勒的梦想,竟然是无限复制宇宙,可见“天龙八部七死七生”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在关文接触过的知识中,曾有一本书详细描述过神佛瞬间复制世界的事,即古典名著《西游记》中“如来佛以手掌幻化擎天五柱”一节。齐天大圣孙悟空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竟然连如来佛的手掌心都没有跳出去,不是因为如来佛的手掌巨大,而是因为他以“缩地成寸”的方式,完美复制了能够蛊惑孙悟空的另一个“微世界”。 关于蜀中唐门的历史,关文也从很多正史、野史典籍中读到过,该门派参与、推动甚至直接挑起了数百年来江湖上的每一次战争浩劫。每一代唐门弟子中都有出类拔萃的大人物,智慧和武功超越同代人百倍,成为当之无愧的领袖,创造出了惊世骇俗的毒药、暗器、武功。虽然上天总不遂人愿,致使唐门高手无法成功,但任何人都不敢忽视唐门的存在。 毫无疑问,化名卡勒的唐绝,亦是此类绝顶高手中的一员。 “复制宇宙的意义何在?”关文忍不住追随着唐绝的思路问。 “意义?你所说的‘意义’二字,不过是人类构建出来自欺欺人的词语。人类以为,生于斯时斯地,必定要担负起某项职责,并将这职责归功于上天的安排,譬如孟夫子所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哈哈哈哈,上天、天神每日忙得像死一样,哪里能顾得上降大任于斯人?我告诉你,当宇宙可以无限复制,每个人都将成为我手中的一个细微分子,甚至每个星球都在我脚边旋转。我就是无限宇宙的主宰者,时间的无限尽头、空间的无限尽头,都在我的掌握之中。那么,我不再是我,我就是时间和空间的无限期所有者……” “无限?无极限?掌管一切时间空间,一切的一切尽在一人指间……”关文的头突然痛起来,因为唐绝所说的概念太惊人了,已经超越了古今中外所有物理学家、天文学家、考古学家、历史学家、地理学家的想象力总和。 可以说,唐绝的理想和贪念犹如一个无极限黑洞,吞噬一切又创造一切,连全宇宙都满填满不了他的欲望之壑。 “我真的太佩服你了——唐绝,不管怎样,你的这种理论完全可以拿去申请诺贝尔物理学奖,非常震撼,使我茅塞大开。不过,那还只是一种理论上存在的构想,怎么才能实现瞬间复制宇宙?你由何处取得那种力量……” 唐绝大笑:“力量?罗刹魔女就是那种力量的源泉。” 关文脑子里灵光一闪,已经找到了答案:“力量,是不是与世界第一高峰珠穆朗玛峰有关?” 唐绝止住大笑,连叹三声:“好、好、好,关文,你果然是我的知音。能猜到问题答案的,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关文想到的,是他去年于全欧洲权威天文期刊《飞碟与探索》中提到的一篇文章,该文章名为《背负群山的神秘力量》,作者为三届诺贝尔物理学奖提名者巴杰拉。 文章中如此阐述:中国西藏与尼泊尔交界处的喜马拉雅山脉有着“世界屋脊”之称,此地汇集了为数众多的高峰,并且在历年来的科学测绘中,山峰高点都有着逐年递增的趋势。按照纯物理学上的观点解释,这是地壳运动产生的“造山现象”,是地壳内部的压力使山峰增高。 经过大量的走访、调研之后,巴杰拉提出了惊人理论——“喜马拉雅山脉之下,有着惊人的力量,那力量仿佛神话中能够托着群山飞行的巨鸟一般神奇”。 这种理论掀起了一场科学与幻想界的激烈辩论,好莱坞几大著名编剧以此辩论为主线,创作了十几部科幻片,无一不是以“高山与神力”为卖点。事件的结果,以巴杰拉退出欧洲物理学界、转投宗教神学界结束。 “罗刹魔女与那种力量有关?是力量的存在托高了喜马拉雅山脉?而产生力量的根源就是罗刹魔女?”刹那间,关文把所有关键词联系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完全闭合的问答题。 “没错。”唐绝回答。 关文忽然觉得心底空落落的,全身的力量被一股脑地抽走,只剩一具空乏无力的躯壳:“如果那是真的……如果那是真的……人类的镇魔、除魔已经成了虚妄幻想,人类的力量如何能够与之抗衡?就算集结全球前十大军事强国的力量,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没有如果,那就是真的,而我要做的,就是开启黑洞,获得罗刹魔女的力量。你们,只不过是我前进的阶梯,我必须踩着你们的尸体向上,才能最终如愿以偿……”唐绝的狂妄笑声渐渐远了。 “不要伤害她们,不要伤害她们——”关文因卡勒的话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震撼,突然睁开眼睛坐起来。 一瞬间,他看到唐绝和小霍面对面盘坐,前者的双掌紧贴在小霍的两边太阳穴上。 “不要伤害别人,我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他们的命……”关文气喘吁吁地大叫,眼前一黑,再次仰面倒下。 第七十七章 沉迷幻想之内 这一次,关文昏睡了很久,自己感觉至少有三天三夜那么久,睡得浑身骨头都痛了。 “哞——”牛的叫声惊醒了他。 他抬起头,一头青色老牛一边低头啃草,一边悠闲地缓缓踏步,牛尾轻甩,驱赶着嗡嗡飞舞的小虫。 老牛的右边,有位老者席地而坐,手执树枝,在面前的黄土地上不停地书写着。 关文走过去,低头阅读,老者写的是:“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是以圣人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是以圣人处上而民不重,处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那是《道德经》中的一章,讲述的是王者统治天下的学问。所有文字,都是由古老的篆体写成,关文只能识别一半,其余部分都是推敲出来的。 老者写完,慢慢地把树枝拗断,左右一扔,站起身,跨上青牛,飘然而去。 地上,“百谷王者”与“天下莫能与之争”两句触动了关文的心思,使他的心情如头顶白云一般轻飘,胸怀开阔,一下子抛开了脑中反复纠缠的疑问。 他站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远离夏日之宫,远离镇魔除魔,也远离了自出生以来的所有烦恼。 “‘天龙八部’处于‘非人’的世界、‘非人’的境界,然后以‘非人’的思维方式去思考问题,当然就不会有‘人’的烦恼。于是,八部天龙快乐无忧,能够更直接地领悟佛门真理,在各自的领域中无限前进,拥有了‘非人’的力量、‘非人’的成就。如此一来,做‘非人’岂不是比做‘人’更好?”关文飘飘然旋转,觉得自己正在脱离红尘躯壳,上升到“非人”的境界。 “如果死亡可以脱离‘人’的境界而进入‘非人’的境界,那我情愿马上就死,跨越这道界限,把一切‘人’的思想抛开。”他这样想的时候,身子在半空中打横,四肢张开,如同漂浮于死海之中,不呼吸,不挣扎,身子懒洋洋的,舒泰到了极点。 “这样的死法,岂不是世间最快乐的?如果死亡的滋味如此美好,那么人类还会畏惧死亡吗?”一念至此,他顿觉身心愉悦,犹如登临了仙界一般。这种抛弃一切、回归无知无识婴儿时期的感受,真是无比奇妙。 在上面那个过程中,关文已经由“生”至“死”,完成了人类百年的循环过程。人类生临这个世界,是毫无思想意识的,赤条条而来;人类离开这个世界时,亦是无意识赤条条而去。他由这世界里取得的,最终也会无条件地还给世界,不带走一丝一毫。 关文脑子里意识到那书写道德经的老者是谁,但转而又想:“知道不知道、是谁不是谁有什么区别呢?我知他他不知我、我知他他知我、我不知他他知我、我不知他他不知我又有什么区别?就这样吧,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就这样混然大同,与尘土俱灭吧。把我生前所知的一切,全都转送别人,我去了——”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有了世间最广阔的胸怀,不在意一切又包容一切,不拥有一切而高于一切之上,正是自古以来史学家、文学家最尊崇的《道德经》中“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的最高境界。 地球上所有物种都是有私利私心的,连小猫小狗、花鸟鱼虫都不能例外,但一个人只要领悟到了“不争”的意境,就已经进入了“超凡脱俗”的行列。古往今来的历史记载中,唯有三大远古之神能做到这一点,即夜以继日补天者女娲、尝遍百草救人者神农氏、殚精竭智治水者大禹。 “宇宙有三界,即欲界、**、无**。”依旧是唐绝的声音,不知起于何处,飘向何方。 “欲界有六重天,即四天王天、三十三天、夜摩天、兜率天、化乐天、他化自在天。生到这六层天的人,具有男女的情欲,所以叫做‘欲界’……” “**有十八天,即梵辅天、大梵天、梵众天、无量光天、光音天、少光天、偏净天、无量净天、无想天、少净天、广果天、福生天、无云天、无烦天、无热天、善现天、善见天、色究竟天。生到这**十八层天的天人,只有男性没有女性。自然没有男女情欲的存在。不过那些人的身体颜色和形状仍然可以看得见……” “无**有四重天,即空无边处天、识无边处天、无所有处天、非想非非想处天。住到这最高的四层天上的人,已经没有形色可见,完全是精神状态,所以叫做‘无**’……天龙八部中的‘天众’就是生活在各层天的众生,天众当然也包括天王,如帝释天主、大梵天王等。一切事物无常,六道众生处于轮回之中,寿命终了,难逃一死。天众死前有五种征兆,即衣裳垢腻、头上花萎、身体臭秽、腋下汗出、不乐本座,亦被称为‘天人五衰’……” 关文感觉到,死亡如同来自昆仑、奔向大海的江河,无法阻断,无法摆布,只能随波逐流而下。即便是天龙八部的领头者——天众,都难逃一死,何况是人? “你来到这世界上,脑髓深处藏着一个最大的秘密,那是什么?”唐绝在他耳边低语着。 关文依稀觉得,自己的头盖骨已经被什么东西凿穿,那应该是一把手术钻或者镊子。他感觉不到痛,但那东西带着丝丝凉气,已经深入他的脑髓。 “我……不知……道……”他缓慢地回答。 “你当然知道,因为那是你自己的秘密,就像河蚌的身体最深处孕育的隐秘之珠,只有河蚌知道。”唐绝的声音柔和如春风,带着沁人心脾的暖意。 “除魔……除……魔……”关文似乎想到了什么。 唐绝随即反驳:“不不,不是除魔,你再想想?” “线索……贯穿历史的线索,找到关键点……找到杀死魔女的关键点,在一本书上……在一本书上……”关文感觉到深入脑髓的针状物动起来,不断地左右刺探,仿佛饕餮之徒正在享用一份剁椒鱼头一般。 “是什么书?再想想那书的名字是什么?”唐绝很有耐心,循循善诱。 “那是一本记录旷世大战的书,书的名字……书的名字……啊——”关文觉得那针状物突然刺痛了他脑中最敏感的位置,痛得嘶声大叫。 这一声出口,他就瞬间清醒,发觉自己平躺在一张悬空的铁丝网上,网的尺寸仅有一张单人床那么大,在半空中缓慢地旋转着。 “咝咝,咝咝咝咝”,那种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毒蛇吐信声又响起来。 “宝铃——倾城——小霍——”关文连叫了三个人的名字,那是他的残存意识中最牵挂的东西。 他知道,自己此刻仍然在夏日之宫中,仍然处于名为“卡勒”、实为“唐绝”的唐门凶徒控制之中。 等他的意识完全清醒之后,才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名副其实的“蛇窟”之中。屋顶、死角、墙壁、地面全都是蜿蜒蠕动的毒蛇,蛇头三角形,蛇信赤红色,蛇身五彩斑斓,显而易见,其毒性猛烈之极。 与眼下的困境相比,之前的环形蛇阵已经是小巫见大巫了。 “唐绝,唐绝,你在哪里?”他明白,眼前的一切都是唐绝造成的。唐绝不死,这个噩梦永远都没有尽头。 没有人应声,一阵单调诡异的竹笛声幽幽响起,与印度人的驱蛇之笛一模一样,呜呜咽咽,声调难听之极。 笛声响过之后,所有毒蛇停止行动,全都昂着头,张开嘴,喷出一道道五彩烟雾来。雾气在蛇窟中迅速弥散,带着令人窒息的毒腥气。 关文的身体被十几道铁链紧缚在铁网上,无法挣脱。最初他还能屏住呼吸避开毒雾,到几分钟后,他只能被动地恢复呼吸,迷失在毒雾之中。 “你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能在我的‘天龙八部’秘术中始终保持记忆力。要知道,这种秘术之所以被称为‘天龙八部八生八死’就是指一个人能在这里全面恢复此前经历的八个轮回的记忆。也可以笼统理解为,一个人在百年生死中的‘死’并非真的灰飞烟灭而消失。什么是真正的‘死’?必须是一个人经历过‘八次轮回’之后的最后一死,才是彻底消失。我知道,这种说法你一定会明白的,因为我们都是具有最高等智慧的人,对不对?”唐绝的声音又飘过来。 “我死了……死在你的蛇窟里,这一世就完全死了,是吗?”关文有气无力地问。 “没错。”唐绝回答得很干脆。 “那你何不直接让我死,还要搞得……如此……复杂?”关文喘不动气。 这一次,他感觉自己正在经历一场开胸手术,整个胸腔被完全打开,五脏六腑、血管肌肉全都暴露在充满毒雾的空气中。 “我要找到那秘密——那个肯定藏在你身上但连你也不知道的秘密……”唐绝阴森森地笑着。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在生不如死的状况下,关文满腔悲愤,无法自拔。 “对呀,那是什么呢?”唐绝之外,又出现了第二个人的声音,“曾经有那么一次,我仔细地、一刀一刀地解剖你的身体,只差没有把你搅成肉馅、磨成骨粉了……” 那声音贴在关文的耳边,鼻子里“咻咻”地呼气,如一头择人而噬的恐怖巨兽。 第七十八章 天龙八部回忆 关文什么都看不见,但从对方的呼吸中感受到了一种异常熟悉的东西。印象中,亦曾有过这样的时刻,有人近在咫尺地逼问他,用窄细的刀,肆虐地凌迟他的身体。 如果是在从前,他早就因愤怒和仇恨狂叫出声了,不过这一次,他咬着牙忍住,把一切纷乱纠结的情绪全都抛开,只是默默地听着那邪恶的“咻咻”声。 “我没有得到那秘密——没有秘密,杀了你又有什么用?找不到珍珠,把河蚌砸成肉酱有什么用?关文,说吧,说出那秘密来,说出跟罗刹魔女有关的秘密来吧。你们牺牲了数以万计的性命想要消灭她,这是宇宙间天大的浪费。而我们,却是要驾驭那种力量,让它成为一种绝世武器。两者相比,谁的做法更有意义呢?当然是我们。说出来,只要你说出来,我就放了你的女人,好不好?”那声音又说。 “我不知道。”关文无可奈何地回答。 “不知道?好吧好吧好吧,你的女人会非常失望的,她因为你的不诚实而遭受侮辱,曝尸荒野。这一次,她还将重复从前的命运。”那声音猥猥琐琐地讪笑着。 “你是谁?”关文轻轻转了转头,向着那声音来处。 “我?我就是出现在你八个轮回里的最大敌人。很不幸,在八个轮回里,我们的关系永远都是对立不变的,而每一次,都是我杀了你,让你带着仇恨和悲愤离开。如果要怨,就怨命运之神的安排吧,嘿嘿嘿嘿……”那声音笑着回答。 “没有,什么都找不到。”又是唐绝的声音,“我有种感觉,在‘天众’轮回中,他实际是懵懂无知的。即使让他回到《道德经》著书立说的时间段,也无济于事。我想,该是让他进入‘龙众’的时候了,看他在第二轮回中获得了什么。” “一本书——”关文真的记得,自己的最终命运、最终任务都是跟一本书有关的,但绝对不是《道德经》。 “好吧。”那声音答应着。 关文醒来之时,天色微明,他正端坐在一辆疾驰的双轮马车上,驶入一座巍峨的古代城池。 他的怀中,抱着一支灰色的布帛卷轴,约有三尺长。 “这是什么地方?”他喃喃自语,随即展开卷轴。 那是一幅线条简单的古代地图,图上的每一个地名都是用篆字标注。 “大人,我们已经进入咸阳。”前面赶车的武士大声回答。 关文的手一震,卷轴中心滑落出一把古式短剑,跌落在脚边。他突然明白了,这一世的自己竟然是——献地图、图穷匕见刺秦王的荆轲。 下车,登百步石阶后,关文便见到了历史上那个万人敬仰、万人叩拜而又万人唾骂的始皇帝。 他抱着那卷地图,缓步向前,在秦王面前的矮几上慢慢伸开,把燕国割让的城池一一指给对方看。 “我是天之子、地之龙、人之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威武不可一世的秦王揽住了关文的肩,冷酷地盯着他的眼睛,右手一按,便压住了他已经握着剑柄的手,“想杀我?轮回中不是这么注定的,你永远都杀不了我。轮回即历史,历史即真相,真相即轮回……这种生生死死的循环,身在其中是看不穿的,不是吗?” 秦王一挥手,关文便跌下石阶,但那把剑仍在手中。他腾身跃起,向秦王胸口急刺。 秦王大笑着,飘然后退,右手握在剑柄上,却不急于拔出。 他的身后,有着无数粗大的黑色木柱。一退一追,几个起伏之后,他就退入了柱子后面。 关文追近,眼前忽然有长剑寒刃闪过,只一闪,他就喉咙中剑,飙血五尺而倒。 秦王的脸出现在关文目光涣散的视野中,鄙夷而又不屑:“我是龙,天数之龙,翱翔九天之上;你也是龙,时运不济,囚于九渊之下。龙与龙不同,这就是你的定数……” “荆轲刺秦”的故事出自于西汉刘向的《战国策》,那本是一个完美的行刺计划,但天不灭秦,秦王不死,最终演化为以下结局: 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荆轲废,乃引其匕首提秦王,不中,中柱。秦王复击轲,被八创。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乃欲以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左右既前,斩荆轲。 在今日之前,那只是关文读过的一个历史故事;今日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命运的悲剧竟然从那个时代就开始了。一种莫大的悲哀笼罩着他,他什么都不愿说,什么都不愿想,只想一个人静静躺着,独自走向死亡。 “自古以来,全球各国的典籍中都有记载,水中生物以龙为尊。在这一生死中,每个人的力量都发挥到极致。所以,龙众是天龙八部中最勇猛的,亦最接近于‘立地成佛’的境界。据印度典籍记载,龙王之中,有一位叫做沙竭罗的海龙王,其**八岁时到灵鹫山听释迦牟尼讲说《妙法莲华经》之后,向释迦牟尼佛进献宝珠,即刻转为男身,腾空而起,驾祥云去往南方无垢世界示现成佛,普度众生……” 关文一动不动地听着唐绝的叙述,忽然间,两颗泪滚出眼眶,湿漉漉地滑落。 他不甘心,因为在“荆柯刺秦”的大事件中,燕国制定了“以地图为诱饵一击必杀”的完美计划,没有丝毫破绽。他本可以一战成功,名标青史,成为天下武士的偶像。 “关文,现在你记起来了吗?在承担那个刺杀任务之前,你正在着手准备的另一件事是什么?”唐绝追问。 这次,关文突然想到:“秦王横扫六国,一统天下,引起天下人神共愤,所以无数刺客争相出手,要与秦王同归于尽,但却没有一个人成功,为什么?那不可能是巧合,而是因为秦王拥有另外一种巨大的力量。” 他脱口而出:“唐绝,其实你们不是早就拥有那种力量了吗?” 秦始皇嬴政十三岁即王位,三十九岁称皇帝,在位三十七年。他建立皇帝制度,中央实施三公九卿,地方废除分封制,代以郡县制,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北击匈奴,南征百越,修筑万里长城。把中国推向了大一统时代,为建立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制度开创了新局面,对中国和世界历史产生了深远影响,奠定中国两千余年政治制度基本格局,被明代思想家李贽誉为“千古一帝”。 凡人根本不可能拥有这种力量,所以,秦始皇才是真正的“龙众”。 这次,那声音无限感慨地叹息着:“没错,我曾经拥有过那种巨力,但在那个时代,我无法抵御时间与岁月的流逝,遂命人扬帆出海,求长生不死药于蓬莱、方丈、瀛洲诸岛。可惜的是,时不我待,不死药未到,我的肉身躯壳已经朽坏……既然天众最终将会死亡,龙众也无法避免,不是吗?” 唐绝接下去:“关文,你一定明白,每个人都会有不甘心,逝者已矣,来者可追,用今世来弥补前世的错误,这就是六道轮回存在的最重要意义。” 经历过天众、龙众两个阶段的回忆后,关文隐约觉得,唐绝所寻找的秘密,也正是自己冥思苦想过的。 现在,他的思想与躯壳似乎已经分离,这种“跳出来反观自身”的状态,正好可以最大限度地自我反省。 困于唐绝的秘术之前,他只想着“除魔”那件事。如今,他的思想境界正在瞬息万变地提高,由单纯的“除魔”意识深刻联想到:“魔为何存在?魔的危害?除魔后的世界又是如何……” 除魔,是人与魔之间的战斗,而从唐绝、那声音的话里,关文觉得,事情又变成了人与人之间的战斗。 “我真的不记得了,我真的……不记得了……”关文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仿佛被捆绑在一辆疾驰的战车上,不知何时就会成了别人的炮灰。 的确,就算他能在唐绝的“天龙八部八生八死”秘术中恢复记忆,把那秘密贡献出来,自己就能免死吗?绝对不会,失去秘密,他就是个废人,只会死得更快、更惨。 “说!快说!我的耐性已经不多了——” “说出来吧,这次你可以救自己,也可以救自己的女人,我给你这机会。不珍惜的话,你已经身在第八个轮回之中,结果只能是灰飞烟灭而亡——”唐绝和那声音一左一右附在关文耳边,一个威胁恐吓,一个蛊惑诱导,为的是同一个秘密。 关文拼尽最后的力气大笑:“人生自古谁无死?死有什么可怕的?还有什么比受尽屈辱折磨后绝望而死更可怕的?那些我都经历过了,犹如一个经过炼狱之苦的人还会怕世间的那些酷刑吗?” 笑声驱散一切,使身边一切幻象潮水一般退去。 关文发现,自己仍然被捆缚在那蛇窟铁网上,毒蛇数量暴增,很快就要汇成蛇海,把他掩埋起来。 “这一次,真的要永别了。”他微笑着对自己说,“再见,宝铃;再见,倾城。如果有来世,大家再牵手相聚吧。” 葬身于万蛇之口,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但经过了唐绝“天龙八部八生八死”秘术的煎熬,关文的人生观有了太大改变,对“死”这件事已经看得淡了。 砰地一声,有人撞开了侧面的一扇黑色铁门,手里拎着一把“嗡嗡”作响的链条电锯,大踏步闯入蛇阵,左右挥舞,三尺长的电锯犹如电影《星球大战》中的光剑,将身边的毒蛇伐为两段。 “关文,我来救你了,别慌!”小霍的声音如同天外沉雷,激发了关文的求生意志。 蛇阵骚动起来,淋漓的蛇血、残尸更激起了其它毒蛇的凶性,有几条赤红色的长蛇凌空飞起来,噬咬小霍的面门。 小霍的电锯凌空使了个“十字插花”的京剧花枪动作,三条毒蛇被中分为六段,另外两条则被开肠破肚,成为同伴们争抢的美食。 很快,小霍便杀出一条血路,到了铁丝网之下。 铁丝网是由四条屋顶垂下的钢柱固定住的,每条钢柱都有拇指粗细。那些捆缚关文身体的铁链,亦是精钢打造,结实无比。铁链的源头,都被拳头大的铜锁锁住。 小霍试着用电锯切割铁链,火花四溅之后,铁链纹丝不动。当然,此时此刻也根本没时间去找铜锁的钥匙,因为蛇群经过简短的退却后,重新向前涌来。 “拼了——”小霍跃起来,把电锯当成大砍刀来使,双臂发力挥向钢柱。 喀的一声,钢柱断开。接着,小霍连续砍断三条钢柱,把倾斜跌落的铁丝网扶住。 “坚持一会儿,我带你杀出去!”小霍一弯腰,把关文和铁丝网一起驮在背上,左手扶着,右手舞动电锯,由来时的门冲出去。 出门之后,又爬了两层楼梯,共上了三十多级台阶,才由主楼的西北角小门到达地面。 小霍力气用尽,脚下一软,被铁丝网压倒在地。他的背上、腿上、臂上还留着十几条毒蛇半尸,那都是毒蛇咬中他以后被电锯斩断,蛇牙嵌在肉里,急急忙忙奔走之时,连扯掉蛇尸的工夫都没有。 “小霍——” “关文——” 有人奔近,是顾倾城和宝铃的声音。 “顾……顾姐,幸不辱使命……把关先生救出来了,你放心……只要你吩咐过的……事,我一定做到……一定做到……咳咳咳咳……”小霍嘴里狂喷鲜血,到了最后,每一口喷出的血都变成紫黑色,“是我把卡勒带来,是我把大家……带到尼泊尔来,所以我亲手杀了卡勒……再把……大家平安地……带回去……” 关文看着这一幕,心中的感动如惊涛骇浪一般满溢。 第七十九章 前生后世之别 几小时后,顾倾城开车,载着关文、宝铃、小霍驶出了别墅。 顾倾城的声音异常沉重:“别墅必须毁掉,卡勒——不,是唐绝在地底至少建造了四个以上的蛇窟,亚洲各国的知名毒蛇全都汇集于此,从东海蛇岛的大赤练蛇、青竹尾梢蛇、黑背蝮蛇、雪花铁线蛇到孟加拉国的金线蝮蛇、印度眼镜蛇、缅甸百花蜜炼蛇、尼泊尔血蛇、五步花蛇……应有尽有。仅凭人工,已经无法清理现场,必将造成本地生态环境的大灾难。所以,我吩咐小霍的朋友们布置了四十多个炸药点,等我们到了安全地带,就引爆炸药,让夏日之宫跟毒蛇玉石俱焚。” 尼泊尔之行,如同浪里行舟,没有一时一刻的平静,如今不得不转入战略性的大撤离。 关文向后望,庄园那边灯火稀疏,各个窗口不时有人影晃动。 “那曾是我几千次在梦中来过的地方,如今就要炸毁了,我的梦也要碎了。”宝铃幽幽感叹。所有人中,只有她与夏日之宫有极深的渊源,睹景伤情,如今免不了有兔死狐悲之感。 “那都是些噩梦,碎了,岂不正是好事?”顾倾城勉强保持微笑。 “是啊,我已经拿到了想要的。”宝铃拍了拍身边的皮箱。从地球仪中得到的龟甲就在里面,被层层软缎仔仔细细地包裹着。 横躺在后座上的小霍身上留下了数百个毒蛇噬咬的伤口,虽然已经抹了最好的蛇药,并注射了六支大剂量抗蛇毒血清,但最后能不能保住命,还在模棱两可之间。 “这次大家能侥幸渡劫,幸亏有小霍。他连闯了两个蛇窟,救出我和顾小姐,然后逐一找遍楼下的密室,历时两个多小时,才舍命把你救出来。这样的朋友,才是真正的朋友。”这次,宝铃对小霍也佩服得五体投地。 “好朋友,好兄弟,你一定要挺过去!”关文一直握着小霍的手,凝视着对方死灰色的脸。那张脸在蛇毒的侵扰下已经浮肿得厉害,连鼻孔里喷出的气息都带着毒蛇的腥气。 车子离开庄园一公里后,顾倾城停车,拨了个号码,低声吩咐:“引爆。” 刹那间,庄园那边接二连三地响起了爆炸声,主楼、围墙一起飞上了天,最终化为一大堆瓦砾碎片,尘雾飘荡,久久不散。 夏日之宫有着悠久的历史,是朝歌公主生活过的地方,更是宝铃的前世记忆所在。一朝毁灭,不留痕迹,真的是一件让人唏嘘不止的事。幸好,宝铃已经取得了藏书室地球仪中的龟甲,那才是最重要的。 很快,后面有两辆车子跟上来,正是小霍的那批江湖朋友。 “咱们走,回扎什伦布寺去。”顾倾城猛踩油门,越野车吼叫着,加速奔向樟木口岸。 在颠簸不休的行程中,关文再次回味那个“天龙八部八生八死”的神秘世界,依旧心有余悸。 他曾看到了自己生命的第六次轮回,对应为“天龙八部”第六部“迦楼罗”。 汉传佛教中,《妙法莲华经》上说:迦楼罗是护持佛的天龙八部之一,有种种**宝像,金身,头生如意珠,鸣声悲苦,每天吞食一条龙王和五百条毒龙,随着体内毒气聚集,迦楼罗最后无法进食,上下翻飞七次后,飞往金刚轮山,毒气发作,全身**,只剩一个纯青琉璃心。天下有无数迦楼罗,由威德、大身、大满、如意四大迦楼罗王统领。同时,迦楼罗也是观世音化身之一。 在藏传佛教密宗体系中,迦楼罗(藏语:khyung)是五方佛中北方羯摩不空成就佛的坐骑,人面鸟身,寓意法王摄引一切,无不归附者。 关文很清楚地看到,第六次轮回中,他是“金翅大鹏鸟(亦是“迦楼罗”的另一俗称)”的化身,生于江南,自幼秉承母训,矢志“尽忠报国”,统率大军直捣黄龙府。那一世中,他被奸臣所害,困于京师天牢中,受尽酷刑折辱,最终被斩首于风波亭中。 这一次,他受到太多来自“自己人”的折磨,被误解、被算计、被暗害……种种不甘心一起聚集到心头来。 “百忍成金,我已经忍了多少次?几百次、几千次还是几万次?”他转头凝视车窗外飞速向后掠去的风景,知道自己忍得已经够多了,必将在未来的某一刻爆发,证明自己存在的巨大价值。 “在第六次轮回里,我是空有冲天之志却无法搏击云霄的金翅大鹏鸟,被命运的铁链捆缚于狭小的天牢之内,连小小的牢头、狱卒就能置我于死地。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啊——命运之神跟我开了多大的一个玩笑啊?大鹏志在飞天,志未酬而身先死,可怜英雄泪满襟……” 之前,他曾游历杭州,去岳王庙拜谒烧香,瞻仰“还我河山”的巨幅牌匾。 那时,他并未意识到,死去的抗金英雄就是自己的前世。人海茫茫,他与前世的英魂擦肩而过却不自知,真的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飞天、酬志、除魔、成功……”他默默地告诉自己,“这一世,不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不能在时间长河中无谓地灰飞烟灭,一定要青史留名,成就煌煌大业。” 关于金翅大鹏鸟,《庄子?逍遥游》中也有如下论述——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关文内心,已经无比确定未来的志向,一定要做顶天立地、改变历史的大人物、大英雄。 车过樟木口岸,宝铃轻拍顾倾城的肩,低声说:“顾小姐,请停一下车,我要向尼泊尔告别。” 顾倾城把车子停在路边,宝铃开门下车。 “需不需要我陪你?”关文问。 宝铃摇头:“不用了,这是一个人的告别。朝歌公主的时代已经结束,我隔着国界祈祷,让她的灵魂赴六道轮回而去。而我,将为除魔而战,无论成功与否,再不会越过国界回到她的世界里去。所以,这是真正的别离,她和她的梦,都不会再来惊扰我了。” 她一个人离开车子,径直走向右侧一个突兀的高坡,任由夜风掠起她的长发和衣角。 “关文,我一回去就要赶到拉萨去见赤焰尊者。知道吗?我在夏日之宫的冥想之室里也获得了某种神秘的启迪,是关于自己的人生方向。尼泊尔一行之后,我感觉每个人都变了。尤其是——” 她瞥向后座上昏迷的小霍,“当我看着他在汹涌的蛇阵中杀进杀出救我们三人,看着那些悬挂在他身上的断蛇,我忽然觉得,人在某些时候必须全力付出,毫无保留,才能无悔。一直以来,我觉得小霍是个保守自私、洁身自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从不会舍命救援别人,但这一次,我承认自己错看了他。” 关文点头长叹:“小霍是个好人,真汉子。” 如果没有小霍,葬身蛇窟将是他唯一的人生结局。 “你放心。”顾倾城忽然微笑起来。 夜风从车窗里灌进来,拂动她的长发,留给关文的侧面剪影,冷峻但姣好。 “放心什么?”关文问。 大战之后,人人精疲力竭,能这样看着她,已经是他最大的奢侈。 顾倾城从后视镜里望着他:“你知道的,江湖风波恶,劳燕两分张。大劫后不死,我必定坚持自己最初的抉择。关文,爱我的人有多少,我从未在意,而我爱的,自生至死,你是唯一一个。无论是什么人,无论怎样对我,都改变不了这种结果。有人舍命救我,我当然会舍命救他,仅此而已,无关乎爱与不爱。” 这种坦承心迹的表白,让关文满心欢悦。 “谢谢你。”三个字平平淡淡,但他的炽热眼神已经说明一切,足以让顾倾城读懂。 “宝铃是个好女孩,请珍惜她。”顾倾城微笑着,向远处高坡上一指。 “我知道。”关文点头。 他与顾倾城之间已经存在一种极深的默契,所有话不必说全,对方马上就会明白其中的意思。 “看起来,这次的事非常棘手,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 顾倾城说了半句,关文立刻接下去:“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夏日之宫一战,是除魔之战的前奏。前奏已经是金戈铁马,近身肉搏,至于正剧,其凶险可想而知。 “我们每个人都要努力活下去,拼命杀出一条血路,尽全力搏一个圆满结果,就像当年一王两公主的镇魔之战那样。”顾倾城说。 松赞干布、文成公主、尺尊公主三人是西藏历史上永远的传奇,不但成功镇魔、使得藏地人民千年以来吉祥和平,而且最终三人缔结了至死不渝的真爱,成就了这段后代无法逾越的神仙眷侣和谐佳话。 “努力活下去。”关文伸出手,紧紧握着顾倾城的手。 再多的话,都无法描述此刻两人的复杂心情。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谈未来、爱情、成就,如果在除魔之战中战死,只会成为历史典籍中的一个名字、一句话,抑或是什么都留不下,默默无闻而来,空空洞洞而去,那才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去看看她吧,其实她表面上不让任何人陪伴,内心却并非如此。人与人告别,已经是黯然伤神的事,更何况,她是与她的前世告别呢?”顾倾城抽回手,向外一指。 关文没再说什么,开门下车,走向高坡。 第八十章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距离宝铃还有二十步,关文便听到了她压抑不住的饮泣声。 高坡的对面,是边境线彼方的尼泊尔国土,也即是朝歌公主的祖国。落叶归根,人死魂回,这一别,宝铃思想中的朝歌公主就不存在了,她将会回归自我,从身到心,成为真正的香港人宝铃。 关文走近,宝铃停止抽泣,双手合十,向着远方深深鞠躬。 “就这样结束吧,结束之后是新的开始,不要过于悲伤了,那也是朝歌公主的灵魂不愿看到的。”关文低声劝慰。 “这么多年,那些噩梦一直都是我活着动力,我一直都在努力找到它们的源头,破解它们……现在,梦碎了,我总觉得,是我害死了朝歌公主——” 关文苦笑着问:“怎么会这样想?” 朝歌公主的死,正是宝铃的生,一死一生,是阴阳之界的两端,搭界但无交集。所以说,前者的死与后者的生,没有任何相克的关系。 “本来,她的灵魂可以活在我的噩梦里,无边际,无限制,飘飘荡荡,仿若不系之舟。虽然她不快乐,但总能够带着执念活下去。她的肉体已经消亡,灵魂的存在至少能证明她曾活过。就算历史上对她从未有记载,可我知道她的存在,知道她的历史,是她唯一的观众与听众。这次,梦碎了,她的灵魂也就碎了。自此之后,朝歌公主这个人永远地消失,不留痕迹,如暴雨冲刷长街,席卷一切而去,只留干干净净的青石板一行……” 这样的话,像一柄巨锤打在关文的胸口,痛得他五脏移位,脸色大变。 他想起“天龙八部八生八死”中,唐绝明白无误地说过,人经历一次轮回后的“死”不是真的死亡,八生八死的循环过后,才会彻底消失。 那么,这一次朝歌公主连灵魂都消亡了,岂不正是“八生八死”过程中的最后一“死”?那是真正的死亡,肉体、精神、灵魂以及 别人对她的回忆,全都随风而逝,不留痕迹。 “回去吧,结束了。”他搀扶着宝铃的手臂,要带她回去。过去的已经过去,他们必须坚定地面对未来,有所担当,有所成就,那才是最重要的。 蓦地,高坡下旋起了一阵怪风,一路打着旋卷上来,满地砂石飞舞不休。 关文抱住宝铃,把她的脸遮掩在自己的衣襟下。 怪风绕着两人盘旋急舞,风中突然传来飘渺虚幻的歌声。歌者是个年轻的女人,歌词全都是尼泊尔语。 “是她,是她!”宝铃叫起来。 “朝歌公主,能否现身相见?我和宝铃感激不尽。”关文大声喝问。 歌声响了一阵,卷着他们的风向着边境线那边退去,一路吹得地面上的衰草摇摇摆摆。退过边境线之后,那阵风在空中摇摆不定,渐渐幻化为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形,衣袂飘飘,随风舞动。 “是她!是她!”宝铃低声惊叫,突然张开双臂,向前一扑。如果不是关文及时将她抱住,她几乎就要跌下高坡去了。 “关文,是她,我感觉到她的呼吸和思想了,那就是朝歌公主,就是我的……我的……”她哽咽了数次,始终没能把“我的前世”这句话说完整。 试想一下,一个人在国界线的这一侧与身在彼端的前世灵魂惨然告别,等同于失去思想中最刻骨铭心的东西,失去所有历史,失去心灵的另一半。就算朝歌公主给她带来的是无穷无尽的噩梦,但当她明白了朝歌公主的苦难经历后,那些噩梦也变成了思想的一部分。她不再愤恨,只剩怜惜,怜惜着自己的前世曾经历那么多惨痛往事。 “回来吧,我带你走,带你离开尼泊尔……夏日之宫已经成了瓦砾废墟,跟我回去,我们一定可以好好地和平相处,或者我请高僧念经超度你,早入六道轮回,早结来生之缘。无论如何,跟我走,不要再回那里去……那里已经无法居住了……”宝铃浑身无力,半坐半跪在地上,向那幻影不停地挥手。 关文不知如何劝解才是,他的胸膛一直热热的,眼中不肯流出的热泪倒灌下去。 他见惯了男女、男人、女人之间的离别,见惯了哭着喊着“再见”的那些有情人,但从未见过今世人与前世魂的别离。这是真正的永别,人力无法控制,更超越了人类的想象力,完全进入玄学、异术的范畴。 最后,那突如其来的旋风一下子散了,无声无息地消失。 宝铃“啊”地一声,颓然向前扑倒,哭不出声,只有热泪长流。 关文第二次抱住她,轻拍她的后背,柔声劝慰:“哭吧,哭出来就好了,那些事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 “她唱的是——时光如流水,东去不我待。趁时莫迟疑,韶光最易逝。那声音,真的是美极了。”宝铃说。 不知什么时候,宝铃的泪水已经打湿了关文的胸膛。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再见了,再见了……”宝铃遥望风去的方向,轻轻匍匐在地,无比虔诚地行五体投地大礼。 关文的鼻子微微酸涩,这种因果循环、轮回更替的传奇故事是编辑、作家们常常引用的桥段,而这一次却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不是宝铃,无法完全体会她的伤感,但看到她肝肠寸断、伏地恸哭的模样,自己的心也被大力地揉搓,片刻不得安宁。 车子回到扎什伦布寺,顾倾城包下了与家庭旅馆相邻的一家招待所,安顿小霍的朋友。接着,她从日喀则、拉萨两地请来了最高明的祛毒疗伤医生,为小霍诊断开方。她为小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答他在夏日之宫舍命相救,与男女情感无关。 小霍的情况正在好转,让关文感到非常欣慰。 对于他们的回归,高翔大为高兴,进进出出帮忙照顾小霍。 “关文,陪我去见赤焰尊者吧。”一切安定后,顾倾城对关文说。 关文义不容辞,告别宝铃,上了顾倾城的越野车,一起赶赴拉萨。 之前,顾倾城已经电话联络了大病初愈的赤焰尊者,对方答应见面。风鹤之死那一劫难后,赤焰尊者与大人物等人遭到青龙会金蝉子的**袭击,全都住院治疗,如今刚刚痊愈,回住所去静养。 “关文,我一直有个顾虑,从听过才旦达杰、桑彻大师的说唱教诲后就开始了。既然每个人都有前世,我担心一个人找到前世后就会忘记今世,成为空有躯壳的另外某个人。那样,我脑子里关于你的记忆就会彻底消失。我知道,宝铃向你说过同样的话,所以我相信,她也有同样的顾虑。”在疾驰的车中,顾倾城脸上浮现出淡淡的苦涩。 除魔之战,就像一道面临决堤的大坝,一旦开始,谁都无法让洪水停下来,全都淹没其中,不能自控。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安全活下来,更无法保证,渡劫之后,自己的思想仍然纯净如今日。 “对,她说过。”关文坦然承认。 他肩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被宝铃亲口咬到时那种彻骨之痛历久弥新。 “如果咬下一个伤痕就能让人永远记住,隔几生几世不再忘记的话,我也愿意尝试。”顾倾城苦笑。 她开了窗,把音响放到最大,一路向东,一路放歌。 赤焰尊者躺在静室的禅床上接待他们,脸色灰黄,精神极差,鼻孔里塞着氧气管。跟上次分别时相比,他就像突然老了三十岁。 “我盼着你出现……好久了,你要的东西就在那里,那个罐子里……我确信它是你的,我能感觉到,它属于你,你就是它的主人……”赤焰尊者指着床头的一个藏银罐子,气喘吁吁地告诉顾倾城。 罐子是扁平形状的,高有半尺,直径一尺,周身镌刻着数不清的古藏语文字。 那罐子的年代想必已经无比久远,原本亮银色的罐身已经被黑褐色的银锈层层覆盖,变成地地道道的铁黑色。 “打开它吧。”赤焰尊者说。 顾倾城慢慢走过去,右手握住了罐盖上的莲花钮,深吸一口气。那盖子并不沉,与罐身的扣合也不严,应该很容易就能提起来,但在她手底下,仿佛有几千斤重,需要气沉丹田、蓄力于五指才能提起。 “要我帮你吗?”关文走过去。 顾倾城闭上眼,再次深深吸气,胸口不停地起伏着,额上已经渗出了冷汗。 “你放心。”关文说。 “放心什么?”顾倾城闭着眼睛问。 “有些人与事,不会因时间与空间的变幻而更改,一相遇,就已经永远不朽。倾城,就算你变成另外一个人,我对你的感情也不会改变。大不了,我们重新认识,重新开始,就像这一世刚刚遇到一样。”关文轻轻地回答。 他从不对任何人说甜言蜜语,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从心底流出来的,语出至诚,绝无虚假。 “自从加入赏金猎人的行列以来,我身经百战,十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中东战场、埃及政变、俄罗斯匪巢、冰岛****基地……任何一次,我杀进杀出,再危险的地方都能全身而退,人生词典中从未有‘害怕’这两个字。可是这一次,我的心跳得像在打鼓,仿佛一揭开这盖子,自己的生命就要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关文,我现在后悔了,后悔要你陪着来拉萨。因为有你,我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眷恋,不再是从前天下第一的女赏金猎人了……”顾倾城的眼眶中忽然盈满了泪水。 每个女孩都有最无助的时刻,她也不能例外。哪怕外表再强悍、再倔强,都摆脱不了内心与生俱来的人性桎梏。 “咳咳咳咳……孩子,到这边来,我告诉你——”赤焰尊者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后,低声招呼顾倾城。 顾倾城走到床前,垂着头静听教诲。 “我相信,既然你有勇气到这里,就是要承担那份责任。不要为自己的胆怯而羞愧,就算是藏传佛教中最无所畏惧的智者,都会在灵魂的间隙里、修行的暗昧中存在一些负面的思想。就像我们点燃一盏灯,然后高高举起,有被光芒照亮的地方,就会有照不到的暗处。那么,我们绝对不能因为‘暗昧’存在就不再点灯,这是最浅显的道理。其实,我无法给你力量,就像一盏灯,不能帮人除魔、杀敌,也不能帮人登山、涉水、凿岩、搭桥,因为那只是一盏灯……”赤焰尊者不再咳嗽,声音平静得像一条静静流淌的河。 关文同样谦恭地聆听着,在他心中,赤焰尊者是一位拥有无穷智慧的藏地长者,每次谒见,都会让自己得到提高。 第八十一章 赤焰尊者与燃灯佛 他们进入这里的时间,大概是下午一点钟,太阳刚刚过了正午,静室南墙上的小窗里,射进一块长方形的白色光斑,就落在赤焰尊者床前。地上铺砌着长方形的松木板,都是天然材料解剖而成,不刷油漆,不做粉饰。光斑罩住的,恰恰是一块两尺长、一尺宽的木板。 关文之所以如此注意那木板,是因为自从他们进来,已经过了一个小时,那光斑却寸步不移,始终罩着同一个位置。 “不要怕失去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你看那些河流,从雪山的源头留下,一路得到多少又失去多少?它们怀中曾有数不清的冰棱、卵石、草根、游鱼,浮浮沉沉,起起落落,最后只留下清水一捧。它的生命,将在运动中永生,延伸至自然界的每一个角落。既然可以永生,何必执着于一时一地的得失?不要怕,该来的终归会来,不会因人的恐惧而退却。唯有突破黑暗的壁障,放下心中执念,抵达永生的境界,才能了无遗憾。”赤焰尊者缓缓地说。 “这是我此生唯一一次割舍不下,唯一一次心怀执念。上天待我,何其残酷,连一次机会都不给我吗?”顾倾城的泪落下,跌在靴尖上。 在爱情之中的男女,总是看不穿、悟不透的,哪怕是短暂的别离,也会被他们视为一次小小的死亡。更何况,若揭开那盒子,迎接顾倾城的,将是未知的命运变数。 赤焰尊者颔首微笑:“红颜易老,韶华早逝,再给你机会如何?再让你爱一百年又如何?在时间的长河中,爱十年、爱百年都只是惊鸿一瞥之间的事。痴儿,痴儿,你若不返回最本真的年代,纠正那些犯下的错,又怎么能将彼时的一切拨乱反正,换回今日的平安快乐?” 他的手拂过顾倾城的长发,弯曲的手指上皮肤苍老、寸寸皲裂,都是时间留下的无名刻痕。纵观藏地各大寺庙的高僧,像他这样有智慧、有威信、有号召力的高僧已经不多了,除了此前带关文来这里的大人物,再找不出第三个。 “我这样说,你明白吗?”他问。 顾倾城困惑地摇头:“我还是不明白,但我听到了另外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通道之中,嘈杂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尊者,怎么会这样?” “既然有通道,那就走过去,直面困惑,毫不胆怯。”赤焰尊者微笑着鼓动。 “可是,我看不到路,怎么走?”顾倾城愈加困惑。 赤焰尊者从枕头下摸出一把缠着七彩丝线的老式剪刀,示意顾倾城转过身去,手起剪落,顾倾城的长发就从中断了。 “剪掉烦恼根,还有何烦恼?痴儿,去吧,去吧……”赤焰尊者大笑。 顾倾城的表情像是被突然定格了一般,眼睛只眨到一半,半睁半闭,浑身上下,木然不动。 关文只能看到顾倾城的外表,却看不透她的思想,见她出现了异样情况,不免担心:“尊者,他怎么样了?” “她走进了一段历史的逆流中,而那历史中,也有你的存在。我一个人的智慧只能思考这么多,只能窥见这么多天机。现在,我们只能等,等她醒来,等着厄运之轮从我们身边擦肩而过。”赤焰尊者凝视着手中的剪刀,灰色的刃口上已经生了铁锈,而那种手工锻造的古老样式,证明它至少有百年以上历史。 关文踏上一步,捡起顾倾城的断发。 佛教中,剃除须发为受戒出家、现清净僧尼相的标志之一,故佛家称头发为“烦恼丝”。烦恼丝一断,则“烦恼根”皆被掘除,从此之后心无牵挂,专心修行,直抵四大皆空之境界。 “这样……是对是错?”关文握着这一把黑亮亮的发,心底悄然生出无端惆怅。 人生就是这样,念念不忘是一种惆怅,彼此忘了则是另外一种惆怅,所以南唐后主李煜才会写下那样辗转悱恻的句子——“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对即是错,错即是对。”赤焰尊者悠悠地回答。 “什么?”关文明明已经听清,但觉得赤焰尊者说的那八个字里有着无穷无尽的深意,便忍不住抬头,凝视赤焰尊者黯淡无光的眼神,下意识地问了那一句。 “什么?赤焰尊者反问。 关文又问:“尊者,为什么那光斑是不动的?光斑不动,是否证明外面的日头也是不动的?” 赤焰尊者摇头:“我不知道,你问我,我只是明镜,所问即所见,所见即所得,那答案就在你心中。” 关文回头看看那扇虫蛀空洞斑斑驳驳的老式木门,竟没有勇气走过去拉开看看外面的情景。 日头不动的原因,只能是因为时间已经凝固不动。 藏传佛教的至高修行者能够达到“天心通、天眼通、天耳通”等等匪夷所思的“非人”境界,再高一层,则是控制呼吸、控制饮食、控制生死、控制时间的“不可知”之境界。前三种,印度瑜伽术修行者也能做到,譬如不吃不喝埋在地底几十天,非但不会死,反而精神奕奕,与平常人一样。 “控制时间”的境界,只存在于传说中,世上从未有人亲眼见过。 关文苦笑:“原来尊者才是雪域高原的绝顶智者。” 他无法说出再多溢美之辞,对于领悟了“不可知”境界的人而言,别人是赞美还是诟病已经无足轻重了。 “我不是。”赤焰尊者摇头,“我刚刚说过了,我是一盏灯,点燃自己,照亮别人。” 他把衣领拉低,亮出左肩,肩头上竟然有着一块巴掌大的火焰状赤红胎记。 “能够控制时间是修行者的至高境界,但很多人只知道这是一种技能,但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这种技能到底应该用在什么地方?”赤焰尊者幽幽叹息,把衣领弄好,深沉地望着关文,“就像古代有勇士毕生修行屠龙之技,最终却发现,那种惊世骇俗的技艺根本无处施展——关文,她不出现,‘控制时间’之技也是无处施展。再举个例子,如果没有黑夜,燃灯又有何用?” 关文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心头顿时大亮。 赤焰尊者那些话的意思,通俗来讲,就是将所有相关联的人组织在一切,各尽所能,同舟共济,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共同去完成一件事。这种组合,就像一个完美运作的足球队,有守门员、后卫、中场、前锋等等各种位置上的队员,每个人都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不贪功,不计较,不越俎代庖,不争名逐利,最终合力赢得比赛。 “尊者,我明白了。”关文双掌合十,随即纠正自己的话,“我明白自己应该明白的东西了,只知耕耘,不问收获,就是目前我们应该做的。” 赤焰尊者并未因关文的顿悟而欣喜,反而陷入了更深的思索:“关文,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你真的明白了吗?或者说,每个人都看到自己明白了的东西,却看不到不明白的东西……” 关文接下去:“尊者的意思是,那么每个人又怎么知道哪些是自己明白的,哪些是自己不明白的?哪些是自以为明白实际不明白的东西?怎样做,才能让别人明白自己的意思?” 那些哲学家激辩了几千年的理论,仿佛环环相扣的桎梏,把人的思想深锁其中。所以,孔夫子才有“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的高论,提倡要跳出理论怪圈,从实践中寻找答案。 赤焰尊者弹指一笑:“我说过,我是灯,只知照亮别人。” 光斑依旧停在原地,关文看看腕表,表已经停了。 在“控制时间”的理论中是如此阐述的,身在其中的人并未失去生命中的任何一秒钟,而是开启了“多维世界”模式,在不到万分之一微秒的时差内,获得一段可以短到一秒钟也可以长到一万年的经历。 “她还要维持多久那种状态?”关文问,随即省觉,时间在这个环境是无意义的。无论顾倾城去到多远、去了多久,最终一定会回到现实中来,没有任何时间上的损失。 “重要的,不是时间长短,而是她有没有顿悟。你看,你到现在一直握着那些头发,它们对你有意义吗?它们本来是顾倾城的烦恼丝,现在却成了你的累赘与执念,是不是?” 赤焰尊者轻轻吹了口气,关文手中的头发立刻蓬勃燃烧,瞬间化为灰烬。 “可是,这是她的……最后一点纪念物……”看着灰烬飘然落地,关文不禁黯然神伤。 “剪刀给你。”赤焰尊者一挥手,那古式剪刀便落在关文手上。 “给我这个有什么用?”关文不禁苦笑。他失去了顾倾城的断发,正在纠结于等她恢复正常时如何解释,心底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你为什么问我?那一剪,明明是你在红尘俗世中为她剪下,难道你忘了吗?”赤焰尊者反问。 “是我?是我……” 一瞬间,关文觉得赤焰尊者正在急速后退,而地面上那光斑却无极限扩大,仿佛太阳穿透厚重的乌云普照大地一般,不再是光斑,而是照彻天地山河的自然之光。 遥遥天际,传来不知何人、何地、何时、何世如黄钟大吕般的轰然吟诵声——“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那是中国宋代柴陵郁禅师的著名偈子,此时出现,完美契合了关文的心声。他觉得那光斑就是一条通向未知时空的隧道,而赤焰尊者肩头的火焰胎记,则真的有照彻古今、洞察秋毫的作用。 于是,他的心境与视野被无穷放大,飞越千山万水,横跨历史长河。 第八十二章 大唐公主遗物 关文忽然觉得,自己脚下已经稳稳地站定了。 那剪子仍在手中,他的面前,跪着一个拖着长辫的少女。 四周,香火缭绕,群僧跪拜,诵经声汇集成一道声音的洪流,惊散了四周红墙碧瓦、树荫深处的宿鸟。远处,一轮又圆又大的橘黄色夕阳正悬垂于西山峰顶,黄昏暮色正伺机围拢过来。 他的另一只手中,托着少女足足有三尺长的乌黑发辫。 “这一剪下去,你的一生一世都不同了,你会后悔吗?”他问。 “不悔。”少女仰面向上,眼珠晶亮亮的,如同两颗浸润在冰水里的黑葡萄。在她眼中,关文看到的不是未经世事的少女独有的纯洁无暇,而是历经波澜、淡定沉着的无畏。他曾见过那么多少女,却从未接触过这样的眼神。 “一生一世,不过是一睁眼一闭眼的瞬间,生死成败,没什么大不了。只要灵魂不死,几度轮回后,我还是要回到这里来,为正义而战。正如佛家教导,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已经准备好了,不必再问。”她微笑着,睿智如一朵刚刚绽放的白荷,孤傲灵秀,卓然不群于众荷之间。 在她身后,几千几万人跪伏于地,男女老幼、将军僧侣都有,但没有一个人的勇气能超过她。 “现在,你还有回头的机会。”他说。正因为这一剪子下去能改变她的一生,他才斟酌复斟酌,沉吟复沉吟,不肯轻易落剪。 众生平等,他不能因自己高高在上、掌握轮回大权而罔顾别人的未来。这少女本来应该有更好的前途,着锦绣,住高楼,在皇宫内院中快乐无忧地长大,然后嫁入王公贵族之家。她还会生好几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儿女绕膝,欢声笑语,而她的夫君则高居庙堂之上,声名显赫,青史留名。 那样的人生,才是一个女孩子最应该把握的幸福。人类分为男女,性别不同,各自担负的使命就不相同。自远古时期起,男人外出狩猎觅食,女人在家养育后代,已经成了亘古不变、泾渭分明的定论。 让一个女孩子去担负除魔的千斤重担,难道整个都城的血性男儿们都死绝了吗? “除魔卫道,就是我生存的意义。除此之外,别无他念。”少女回答,“我知道,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我还是不能,也不忍。”他凝视她的脸。 在他摆脱六道轮回困厄成佛之前,仿佛已经在轮回的某个地点与她相遇过。因着这一点“似曾相识”的缘分,他越发不愿落剪。 虽然已经成佛,但他仍然有着小小的私心。如果前世他与她不得成全,如风中飘蓬、雨中落花一般无法自主,那么这一刻,他有能力爱护她、保全她,使她脱离暗昧苦海与修罗沙场。所以,他要劝退她,让她在自己的羽翼遮蔽下,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误入歧途。 “你不该因自己的私心而搅乱这世界的次序,其实我们都知道,所谓真正的缘分,就是在对的时刻遇到对的人。除此之外,都只会错上加错,一错再错。” 少女终于说出了他期待中的话,这就印证了他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完全正确的,也就证明,她的躯壳之下,隐藏的是另一个人的灵魂。 “我做或者不做,才能知道选择的是对还是错。或者说,我必须改变这世界,才能改变缘分的聚合。”他心中流动着无限的悲凉,因为现实已经证明,他们正在错过。他已经登临神佛境界,生死辟易,跳出轮回,成就不死之身,而她则是年方十五,明眸皓齿,纯洁如泉眼深处的一个小小气泡。 “不要试图改变什么,让一切发生,因为那是你的能力永远达不到的境界。”她焦急起来,“缘分未到的时候,要么,女孩遇到了无法终生依靠的男人,要么,遇到那对的男人,却终生不能得以成全。别试图为我做什么,你会毁灭了自己,你会毁了自己,想想那被佛祖困在光环里苦熬的岁月吧……” 他愕然问:“什么?” “查:金翅大鹏鸟,窃灵珠子于西方琉璃樽之上,罪犯天条,判罚于西方不灭光环内煎熬千日。查:卷帘将军监护不严,渎职之罪,贬谪下界,永不翻身……还记得吗?不要做错,真的不能再错……”少女叫起来。 关文忽然明白,他所知的轮回故事仅仅是亿万分之一,他不知的、世人不知的、连天上地下三千神佛都不知的,还有无穷无尽无数无限个。 这一瞬间,他又想起了唐绝所说的话,只要获得罗刹魔女的力量,就能瞬间复制一切,包括地球、星球、太阳系甚至宇宙洪荒。那样广大的世界,才能包容下所有的轮回。要想真正改变他与她的命运,就要握有一切的一切。否则,挂一漏万,终会功亏一篑。 “我知道了,这就是除魔的最终意义——改变一切,从最原始、最根源的地方开始,改变一切,那才是最正确的。《道德经》上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关文大声背诵《道德经》上的原文,尤其是“天地之始、万物之母”那两句,给他以“醍醐灌顶”之感。 “好极了,你真的明白了!”少女喜极而泣。 蓦地,四周乌云大作,沉雷频响,一场暴风雨就要倾盆而下。 “朝闻道,夕死可矣。我终于盼到了这一天,唯有真正的觉悟,才能……才能拨乱反正,改变所有的错,才能……在对的时刻遇到对的人,才能生生世世了无遗憾,把所有悲凉的故事结局逆转,给予每一个迷失其中的角色安上最温暖的归宿……”少女站起来,握着关文的手。 关文低头,很明显地感到,那手上传来的温暖是属于顾倾城。 狂风席卷着乌云,吹得他们脚下的高台摇摇欲坠。地面上飞沙走石,四外三人合抱的大树都被连根拔起,卷上半空。跪拜着的人四散奔逃,香烛经幡,弃置一地。 “昨夜,我记起了独自对抗时光煎熬的世界。那是一个错误的时刻,那一百年,你甚至都没出现过,独留我一个人在寒夜里——‘万里赴戎,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她说。 那是北朝长篇叙事民歌《木兰辞》里脍炙人口的词句,从她的口中吟诵出来,竟然在铿锵语调之外,另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幽愁暗恨。 “那就是我在漫漫长夜里翻阅自己的轮回故事写下的句子——‘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可汗问所欲,木兰不用尚书郎。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世人谁能知道,哪里是我的故乡?那个纵横疆场杀敌的奇女子活在别人的世界里,而我只是我,不会被世界改变,只是在轮回的滚滚洪流中不忘初心,不改‘除魔’之志,因为我明白,只有‘除魔’,才能结束一切……” 关文知道,她的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这首《木兰诗》,曾被《乐府诗集》列入《梁鼓角横吹曲》,并援陈释智匠《古今乐录》说:“木兰,不知名。” 《文苑英华》中注释:“《木兰诗》原先可能是一首鲜卑歌。流传江南,译为汉语,曾入梁代乐府,后又散落民间。” 轮回茫茫,要想保持初心非常困难,但她已经做到了。 “不要试图改变我的这一世,没用的。除魔,才是我们唯一的方向。”她坚定地再次重复。 风越来越大,乌云缝隙中,树枝状的闪电接二连三地劈下。有几次,闪电末梢已经触及到了这三丈高台。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人之所恶,唯孤、寡、不谷,而王公以为称。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强梁者不得其死,吾将以为教父……”那些《道德经》中的经典句子如智慧的甘霖,一次次灌溉着关文的脑海。 “有些事,必须失败然后才能成功;有些人,必须失去才能得到。唯有如此,才能回归宇宙唯一的‘一’的年代。既然是‘一’,则不必区分过去还是未来、胜利还是失败、对还是错、拥有还是失去……只要回到‘一’,只要将‘一’的世界理顺明白,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那么,无论几生几世,无论成佛还是成人,只要最终目标指向‘一’,就是绝对的纯粹真理。” 他终于想通了一切,但那高台的根基松动,轰然坍塌下去。 在混乱尘埃中,一道闪电在他和她之间炸落,耀得他睁不开双眼。当闪电的树根状末梢将他全身包裹住的时候,令他四肢麻痹,剪刀脱手。 喀嚓一声,剪刀落下,不偏不倚从她的发根划过,那发辫就无声无息地断了。就在那一刻,他感觉自己身子一轻,竟化作金翅大鹏鸟,振翼飞起,翱翔九天之上。 在他脚下,那些古老的殿宇、树林、城池、山水都缩小如画卷上的渺小景物,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于视野中。 “倾城,等我……”纵有千般不舍、不甘心,也在这种瞬息万里的分离中被拦腰斩断,不可再续。 第八十三章 剪刀下轮回碎片 “金翅大鹏鸟即迦楼罗,迦楼罗即观世音菩萨,观世音菩萨即点化世间一切有缘人的救苦救难者,西天取经的圣僧玄奘以及所有赶来皈依的弟子,都是观世音菩萨点化之功。那少女自幼年起,就有‘除魔卫道’之志,所以才被观世音菩萨点化,内修功法,外修仁德,最终孤身西来,深入藏地除魔……那就是我呵!” 顾倾城的声音将关文由幻象中拉回来,四手紧握,热泪长流。 “倾城,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关文用尽全身力气,将顾倾城抱在怀中。他的心仿佛被放在油锅中煎炸,又仿佛是在火炭上翻烤,痛得失去力气,只能这样死死地抱着顾倾城。 她是他唯一的爱,从远古到未来,不会改变,不会褪色。 “我就是我,我也只能是我,我无法改变命运,也就无法改变自己的生命轨迹——”她寻找着他的唇,两人的唇同样火热,如两尾焦渴的鱼,相濡以沫,不肯暂分。 “不要再分开了,不要再分开了,不要再分开了呵……”他含糊不清地低语,唇与唇紧贴着,舌与舌纠结着,他渴望自己进入她的身体,抑或是打开胸腔,将她包容进来,直至两个人完完全全地融化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再以单独的个体存在。 那样,世间就不会有一个关文,也不会有一个顾倾城,而只存在一个“他们俩”。 不知纠缠了多久,他们甚至忘却了赤焰尊者的存在,直到他们都累了,相拥相偎相依着,坐在那小小的光斑里。 “不清楚已经爱你多久了,一万年?一亿年?还是一亿个世纪,还是……当一切从无到有的时候,直到一切从有到无的尽头,我一直爱你,从未减少过,就像我体内流淌的血液,永远都是鲜红的颜色。”她说。 “我也是。”他说。他曾无数遍读过《道德经》里的文字,但从未像现在这样,把那些闪着智慧之光的字句全部融化于自己的思想中。 就在他们身前两步的空气之中,赤焰尊者递过来的剪刀孤零零地静止在半空中,保持着张口欲剪的状态。 在关文经历的幻象中,正是它,剪断那少女的发辫,将她推向了轮回深处。 “看那把剪刀。”他心有余悸地说。毕竟,如果幻象中一别而今日他们没有相遇,造成今世擦肩而过的遗恨,也定是拜这把剪刀所赐。反过来说,他们今日的相遇,正是因为昔日的别离所致。 “我认识它,昔日在大唐的长安,正是它让我决绝向前,不遗余力地推动汉藏联姻、联合除魔的大业。今日,也是它,剪断我的三千烦恼丝,神游前世,领悟着辩机大师在那龟甲上刻下的秘密。所以,我要谢谢它。”顾倾城面带着微笑回答。 “好啊,好啊……”赤焰尊者鼓掌长叹。 那剪刀倏地下落,从光斑中掠过,蓦地幻化为无数把一模一样的剪刀,纵横交错,排满了静室的每一尺空间。接着,光斑也仿佛被剪刀切碎了,散为无数碎片,每一片跟随着一把剪刀。 “那就是过去的轮回碎片,每一片,代表的都是一个生来死去的你。这是一个时间凝固的世界,所有轮回都可以并列存在。我必须要你们知道,所有努力都不会白白浪费,正因为有这些碎片的存在,才有了今时今日的你们。所以,任何人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战,而是为了一千个你、一万个你、一亿个你而战。诚如你们所顿悟的,只要回到最初的‘一’,改变最初的错,这世界就不再充满哀怨遗憾的故事。所有善男信女,都会在对的时刻,遇到对的人,懂了吗?”赤焰尊者低声叙述着,伸出手,随意拨弄着光影碎片。 那些碎片竟然如同液晶屏幕一般,映出动态的人物影像,就像是在播放着情节曲折的电视连续剧。 其中一片,就悬在关文与顾倾城中间,里面有一个衣着华丽的古代女子正将满箱的珠宝抛撒入江,然后从船头纵身跃下。那是现代人耳熟能详的故事,那女子爱上了不该爱的男人,最终怒沉百宝箱,蹈水而亡。 “我们一起完成所有的事,让一切重新开始。”关文握着顾倾城的手,坚定地起誓。 唯有这样,他才不再为每个轮回中的她心痛,而且每个轮回中,她都有最美好的结局,无需牵挂。 顾倾城轻轻打开那藏银罐子,一条历千年而未失去颜色的发辫,就那样静静地蜷曲于罐中。 “尊者,我已经顿悟了。”顾倾城微笑着抚摸那发辫。 “今日之烦恼丝已经焚化为灰烬,那要不要我连它也一起焚化?”赤焰尊者问。 顾倾城反问:“顿悟之前,留一条剪下的发辫有何用?轮回中的风雨千变万化,波折顿挫几何哉?徒增烦恼耳。顿悟之后,留一条前世剪下的发辫有何用?焚不焚有什么区别?人生有烦恼,则烦恼丝犹如青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人生没有烦恼,就算满头青丝长在,也心如止水,波平如镜。” 赤焰尊者微笑起来:“好,好,好,既然你有这样的境界,我就真的放心了。” 顾倾城又问:“尊者,我时常想,藏传佛教中的‘伏藏’现象名列西藏十大未解之谜之内,极尽神秘莫测之能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人能解释其中的科学道理。那么,风鹤脑中带着的‘识藏’、宝铃与生俱来的‘噩梦’、我和关文刚刚经历过的穿越时空的幻象……还有许多异术大师所说的前世、梦魇、逐魂、夺魄、驱邪、搜灵等等,都是同一种事、同一种原理吗?” 赤焰尊者的面容渐渐严肃起来:“我只能告诉你我知道的,不敢妄论藏传佛教以外的范畴。” 顾倾城点头:“晚辈洗耳恭听。” 赤焰尊者说:“伏藏只是伏藏,就像一颗佛珠、一颗舍利子、一颗玛尼石那样。无论是在传承人的脑中的‘识藏’,还是深埋地下‘书藏’,抑或是藏于庙宇及藏人家中的‘圣物藏’,都完完整整地在那里,等待传承人的开启。能够传承并取得伏藏的人被称为‘得登巴’,相传都是莲师及其弟子的化身,每个人都能圆满地重整伏藏经文,并准确地解读伏藏经文的理论和方法,最著名当属《西藏度亡经》。伏藏的藏语名称为‘爹玛‘——爹,宝贵、值得保全之意,本意是指一件很珍贵的东西被埋藏并最终被发掘出来。相传莲花生大士到西藏传扬佛法,发现有些佛法的授予因缘尚未成熟,就将很多教法、佛像、法药埋在不同的地点,等待合适的时机和承受者出现。那些东西有的埋在瀑流,有的埋在山岩,有的是在虚空之处,甚至有的就在圣者的最深禅定之中。” 顾倾城再次点头,皱着眉沉思。 赤焰尊者伸出手指,凌空划了一个火焰腾飞的图形。 “那是什么?”他问。 “是火。”顾倾城立刻回答。 “为什么是火?”赤焰尊者追问。 顾倾城若有所思,几秒钟后才轻轻回答:“火就是火,伏藏就是伏藏,我等所见的就是所见的,我等未见的就是未见的。吃能吃的饭,走能走的路,做能做的事,日升而作,日落而息,照着古代先民们的生活模式去做,不逾越,不张扬,不出格,循规蹈矩,脚踏实地,如此而已。” “我知道,你已经领悟了最深层的禅理,不必求教于别人,只要如行云流水般涉足时光之河,足矣。”赤焰尊者说。 听着顾倾城与赤焰尊者的禅宗对答,关文也有所收获,想到《道德经》上的这一段:“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所恶,故几於道矣。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惟不争,故无尤。” 赤焰尊者教导顾倾城如行云流水一般去做,正是“利万物而不争”的道理。 连他这样登峰造极的绝顶智者都无法解释“伏藏”之玄奥,可见,这一藏传佛教中的秘中之秘已经如飞碟、外星人、宇宙生命等等永恒谜题一样,同列于“人类不解之谜”当中。 关文与顾倾城并肩退出静室,他的腕表秒针立刻重新开始跳动,时间再次得以延续,而且没有留下丝毫间断。 藏传佛教中代代传承着大量的秘术,外人不但难以登堂入室,连窥见皮毛都难于登天。所以说,天下各大教派中,别的教门或多或少已经掀起了面纱一角,展示在公众面前,而藏传佛教却始终谨守本分、笃定深藏,不与功利名权挂钩,日夜保持初心,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能够“控制时间”的赤焰尊者,让关文联想到神话传说中高不可攀、深不可测的“燃灯古佛”。经此一会,他知道自己今生都不敢自夸对藏传佛教的认知程度,犹如一枚芥子,不敢与须弥之山比高一样。 归程中,他们谈到了“辩机”,因为顾倾城已经认定,那龟甲就是唐代僧人“辩机”留下的。 辩机,生年不详,卒于大唐贞观二十三年,即公元649年。其十五岁出家,师从大总持寺著名的萨婆多部学者道岳,并驻长安西北的金城坊会昌寺。十余年中潜心钻研佛学理论,至大唐贞观十九年(即公元645年),玄奘法师取经回国,在长安弘福寺首开译场之时,辩机便以谙解大小乘经论、为时辈所推的资格,入选玄奘译场,成为九名缀文大德之一。 与辩机同时入选为缀文大德的另外八人是西京普光寺沙门栖玄、弘福寺沙门明濬、终南山丰德寺沙门道宣、简州福聚寺沙门靖迈、蒲州普救寺沙门行友、栖岩寺沙门道卓、豳州昭仁寺沙门慧立、洛州天宫寺沙门玄则。以上九人中,唯有辩机牵涉与高阳公主私通而遭腰斩,最终成为历史疑案。 所以说,辩机是历史上褒贬不一的人物,既聪明绝顶,又身世沉浮,与奉命西天取经的陈玄奘大法师有相似之处。 第八十四章 辩机留下的龟甲 “关文,现在我们只谈那片龟甲与《大唐西域记》,不谈疑案。由那本书中可知,玄奘法师的取经路线为长安、秦州、兰州、凉州、瓜州、玉门关、新疆,这条线一直向西北而去,后来又进入古尔吉斯斯坦国境,经昭武九姓中的石国、康国、米国、曹国、何国、安国、史国,穿行乌兹别克斯坦境内,翻越中亚史上著名的铁门进入阿富汗,继续南行,经大雪山、巴基斯坦白沙瓦城而进入印度。这样的线路,等于是避开西藏,绕行了一个大圈,转了数倍的远道才到达目的地。怎么会这样?” 这个奇怪的路线图曾经在百度与谷歌上引起了大辩论,吸引了无数历史学家与考古学家参与。 大部分历史学家认为,汉唐以来,北方少数民族屡次南侵,中原政权忙于应付这种间歇性的挑衅,无力向东南、南、西南进行更多的区域性探索。故此,玄奘法师西行,习惯性地沿着有唐朝士兵把守的关隘前进,因为沿途这些城市已经被标注在行军地图上,可以勉强看成一条“熟路”。到达中央集权的最远端之后,他从其它国家的地图中获得了南去的路径,才转折南去。 物理学家、地理学家则认为,因为没有先进的勘定方向的仪器,玄奘法师对于西天取经的方向非常迷糊,在他看来是“正西”的方向,实际已经偏向西北,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所以,他才绕了巨大的圆圈远道。由此证明,中国的远行、远洋技术并不先进。否则的话,何以三宝太监郑和到了明朝盛世才有能力率领船队远下西洋? “倾城,为什么提起这个话题?你的意思是——辩机与除魔之间也有某种联系?” “没错。”顾倾城猛踩油门,车子提速到极限,“会合宝铃后,我们就能揭开龟甲的秘密了。这一次,我们一定要成功,唯有这样,轮回之中才能不再错过。” 关文伸过手去,手掌盖在顾倾城握着方向盘的右手手背上。 “你放心,这一世遇到后,我再也不会忘记你了。”他说。 顾倾城笑中带泪:“谢谢你,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这一生中无论别人待我有多好我都没有感觉了,因为我活着,就是为了等你到来。” 她揿下了电唱机的按钮,含着泪低语:“听这首歌,这首我最爱的歌。” 车厢里缓缓响起了台湾歌手苏芮、虞戡平深情的对唱: “我踩着不变的步伐, 是为了配合你的到来。 在慌张迟疑的时候, 请跟我来。 我带着梦幻的期待, 是无法按捺的情怀。 在你不注意的时候, 请跟我来……” 关文张嘴,要说什么,顾倾城忽然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微笑着摇头。 电唱机中正好唱到:“别说什么,那是你无法预知的世界。别说,你不用说,你的眼睛已经告诉了我……” 那样的歌词,正是此时此刻他俩的心迹。前路茫茫未知,任何语言都无力解释此刻的复杂心情。只要心心相印,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回到招待所,关文和顾倾城得到了最大的惊喜——小霍已经醒来,体内蛇毒清理一空,身体恢复得极快。 他们进屋时,小霍正坐在沙发上,双手打着点滴,眼中带着平静的微笑。 “没事了?真是太好了!”顾倾城高兴得连连击掌。 “顾姐,一点小伤,死不了。再说,有你们这些好朋友、外面那票好兄弟,我怎么舍得死?刚才高翔过来探望我,说宝铃小姐正在参悟由夏日之宫带回来的那片龟甲,需要你们的帮助。别在这里耽搁时间了,快去吧。” 看得出,小霍已经完全恢复,说话时中气十足。 关文心上的大石块终于放下来,由衷地赞叹:“小霍,你的身体素质真是太好了。今天早上医生还叮嘱说,至少需要静养半年才能下地。” 其实,医生说的原话更严重,判断小霍脑神经、中枢神经都被蛇毒深度侵蚀,搞不好要落下终生残疾,成为植物人。 小霍笑起来:“以前在江湖上打拼惯了,别的不敢说,求生技能、求生意识都比普通人强一些,只要有一线生机,就绝不会轻易认输。别担心我,还是去看宝铃小姐吧。” 两人马上返回家庭旅馆,刚进院子,就看到高翔坐在宝铃门口的台阶上,面前丢着一地烟头。 “喂,你们回来太好了,嘘——”高翔看到他们,一跃而起,随即意识到自己声音过大,满脸都是懊恼。 他压低了声音解释:“宝铃已经一个人在屋里呆了四个多小时,帘子垂着,我什么都看不到。刚刚我敲门送水给她,也被拒绝了,只说除了你们两个,谁都不想见。” 顾倾城上了台阶,轻轻敲门。 “关文,你们在尼泊尔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感觉宝铃回来以后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跟以前不一样了。还有,关于尼色日山的黑洞,找到解决办法了吗?我已经找到了几个精通爆炸技术的江湖朋友,也带来了一大批炸药,足够……” “关文。”顾倾城回头叫了一声,打断了高翔的喋喋不休。 门已经开了,顾倾城招呼关文进去,把高翔晾在一边。 当前最重要的任务是“除魔”,跟金钱宝藏无关。在这种玄学异术的层面上,高翔拥有的肤浅见识根本帮不上忙,跟他说只是白费力气。 “喂,你们怎么这样啊?一个一个都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什么也不跟我说——” 门关了,把高翔的声音挡在外面。 屋内没开灯,门窗全都被厚厚的粗布帘子遮住,光线模糊,异常阴暗。 “我已经意识到了,龟甲上的文字属于汉传佛教中最古老的‘无形无影不传之秘’,凿刻龟甲的智者想要告诉我们的,并非表面文字叙述的意思。所以,我才刻意遮挡亮光,在暗处揣摩其中的奥秘。在古代的阴阳理论中,龟甲代表的是‘北方玄武壬癸水之阵’,但对方偏偏把它藏在尼泊尔的夏日之宫里。尼泊尔在西藏的南面,属于‘南方朱雀丙丁火之阵’,而藏匿地点又带着一个‘夏’字,说明除魔之战,要有‘火、燃烧、爆炸’等等元素参与。我还看到,龟甲并未凿刻完成,因为留下它的人已经遭到最残忍的腰斩极刑。所以,就算有绝顶的智慧,也不能参透全貌。我在等黑夜降临,相信到了午夜时分,龟甲能够给予咱们更重要的启迪。”宝铃披散着长发,摩挲着龟甲,已经进入了浑然忘我的沉思境界。 顾倾城的发已经被赤焰尊者剪去,只能垂至两肩。 她在宝铃对面盘坐,单掌稽首,闭目低语:“宝铃,我确信,留下龟甲的人,是大唐高僧辩机。在夏日之宫的冥想之室里,我已经认识到这一点。他为玄奘法师连缀、抄录《大唐西域记》,不仅仅是简单的文字加工,而是深谙其中的奥秘,从古怪的取经路线中领悟到,西藏有法力无边的罗刹魔女存在,凭汉传佛教取经者的微薄之力无法逾越,向西必死无疑,所以才绕行西北。玄奘法师求学于印度,跋涉数年,已经获得了消灭罗刹魔女的方法,而那方法就藏在《大唐西域记》这套著作中。辩机毕竟只是僧人而非江湖术士,没有足够的警惕心,不能保全自己,才会遭到飞来横祸。那是他的命运使然,该宫廷疑案已经湮没于历史之中,无从查考,但我们一定要记住,光明与暗昧是同时存在的,有动力必有阻力,有降魔者、除魔者,就必有护魔者、拜魔者。辩机的死,就是拜魔者所为。” “所以说,《大唐西域记》的精华,全都在龟甲之上。可叹盛世大唐都城长安那么多终生修行的僧人中,再没有一个能延续辩机的思路,把破译秘密的工作进行下去。汗牛充栋的煌煌经卷,换来的也只是朝代更替,鸡毛鸭血。”宝铃回应。 中华民族上下五千年历史中,此类疑案数不胜数。只要是皇帝下诏诛杀的罪犯,再有天大的冤情,也无人敢为之翻案。所以,辩机的“淫僧”之名,已经背负了千年之久。对于旁人来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既然没有利益可得,谁愿理会此案? “天可怜见,他在龟甲上凿字,交付给瓦岗寨伏魔师,辗转带到西藏来,为当年的镇魔之战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史学家笔下只记住了高高在上的有名英雄,却完全忘记了默默地躬耕幕后的无名英雄们。”顾倾城说。 关文不禁想到了拉萨地底由程大师率领的那些人,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幽居其中,只为了一个不朽的“伏魔”信念。 “这个世界上并非没有英雄,而是缺少发现英雄的伯乐。”他感慨万分地说。 “唐宋八大家”之首韩愈在文章《马说》中如此说:“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此中意思,放之四海而皆准。 “没有人可以要当英雄,只是情势所逼,不得不站出来,拯救万民于水火倒悬之中。关文,其实能够选择的话,我愿意此刻就放下一切,平凡隐退,不做从前名震天下的赏金猎人,也不做今日万里挑一的除魔者。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古来征战几人回……这一句,真的是道尽了出征者的满腹心事。”顾倾城睁开眼睛,满脸都是苦笑。 “我倒是喜欢另外的两句诗——‘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天还早,夜还长,我们不如开怀畅饮直到午夜,看古人辩机到底要告诉我们什么?”宝铃笑起来。 两个女孩子的性情原本是顾倾城豪迈大方、宝铃积弱哀伤,此刻正好倒了个个儿。 藏地是不缺好酒的,房间的一角,就有曲松坚没来得及搬走的一箱青稞土酒。那种用纯粮食采用藏地土法酿造的美酒,一开盖就透着醇厚质朴的芳香。 房间里仅有一只水杯,关文倒满一杯,递给顾倾城。 “为李太白的好诗连干三大口——”顾倾城笑着,果真连喝三口,然后递给宝铃。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宝铃也笑着,连喝三口,杯子传给关文。 “好诗好酒,这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一个晚上。”关文没有吟诗,二美当前,他不知自己最后将醉在酒里,还是醉在顾倾城与宝铃的眼波里。 杯子连续传递着,连屋内的空气也渐渐有了醉意。窗外,暮色四合,寂静无声,整个世界都仿佛沉沉睡去了一样。 “还记得一个人吗?”顾倾城微笑。 “谁?”宝铃问。 “禄东赞。”顾倾城回答。 “吐蕃第一智者噶尔?东赞?怎么会不记得呢?”宝铃反问。 禄东赞是西藏历史上的一个重要人物,藏名噶尔?东赞,是昔日吐蕃王松赞干布麾下毫无争议的第一智者。松赞干布的骁勇善战与禄东赞的智谋百出,共同奠定了吐蕃在青藏高原的霸主地位。 “我知道,他曾奉松赞干布的命令出使泥婆罗,向当时统治泥婆罗的光胄王提出和亲请求,要求对方把最漂亮的公主布里库提送到吐蕃去,嫁给松赞干布。光胄王不允,禄东赞在朝堂之上,三次舌战泥婆罗的文臣武将,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最终降服光胄王,答应和亲……”顾倾城似乎已经醉了,忽然提到了那段久已尘封的吐蕃历史。 泥婆罗即尼泊尔,布里库提公主即历史上的尺尊公主。 “史学家们分析,松赞干布之所以要迎娶尺尊公主为妃,是为了加强与泥婆罗的友好关系,巩固吐蕃与印度半岛的宗教联系。其实,谁能知道,正是因为有了禄东赞的慧眼,才有了一王两公主的联手镇魔之战。史学家不过是一群拿着放大镜在史书中寻找蠹虫的老学究罢了,固步自封,因循守旧,研究一辈子,能做的不过是反复抄录,咀嚼别人早就嚼过的东西……”宝铃也醉了,一边说一边挥动衣袖,且歌且舞。 “没错没错,禄东赞出使东土大唐长安,求文成公主西嫁做吐蕃王松赞干布的妻子,为的也是完成镇魔大业,绝非男欢女爱。那些凌驾于政治与历史之上的伟大情怀,世间何人知晓?从这种意义上说,松赞干布、文成公主、尺尊公主、禄东赞也是天下无双的无名英雄。只不过,人们看到了他们的表面功绩,看不到他们为藏地真正做过什么……”顾倾城大笑,不再用杯,抢过关文手中的酒瓶,嘴对嘴狂饮。 喝酒能够释放压力,这两个美丽无双的女孩子在尼泊尔之行中承受了太大压力,唯有在酒精作用下,才能摆脱重压,真正地做回自己。 三人中,只有关文仍然清醒。 所以,当那平放在桌上的龟甲骤然放射出一道犀利白光的时候,他倏地起身,一左一右揽住顾倾城与宝铃的腰,三人一起速退。 第八十五章 断头崖 关文之前研究过,巴掌大的龟甲上共凿着一百八十多个篆字,笔画均匀,字迹清晰,但他所有的字都不是正确的文字,每个字都像是多个字的组合体,似是而非,无法识别。 现在,那白光由龟甲内部把文字照亮,文字凭空浮起一尺高,相当有立体感。 当每一个字都各自旋转时,关文便读懂了其中的意义,翻译过来如下:“玄奘法师取经归来,最大收获是准确勾勒出了罗刹魔女的生存之地,为除魔奠定了基础。《大唐西域记》描绘的沿途风土人情、经文书卷等等,不过是遮人耳目的幌子。一去十年,随行的伏魔者全都尸骨无存,只有法师生还,可知魔女的力量有多强大。魔女由来,无法查考,至少能够追溯到盘古开天辟地、女娲炼石补天之时。昔日,有女娲、神农、伏羲、炎帝、黄帝、尧王、舜王、禹王等圣贤者,必定有共工、祝融、蚩尤等祸乱者。魔女大概就是彼时吸纳三山五岳之灵光而聚敛成形的,危害至今。禹王九州之水时,为消灭水患,由昆仑开凿河道一直至东海,遂有中华大地之长江、黄河并无数之流。再者,禹王身先士卒,于九州的中心钻透孔洞,直达地球内部,宣泄多余之水。如此,外引内渗,终于将淹没大陆的洪患消灭。九州之孔,就是传说中的地脉。所以,地球上共有九条地脉。九脉中,因地壳变动、人类开采等等影响,九去其八,只剩一条,便是在藏地境内。法师找到的罗刹魔女,正是藏身地脉之内……” “地脉”之说,二战时期德国地理学家、生物学家德古曼也多次提及,并极力说服当时邪恶轴心国的探险家们到藏地去寻找那地方。德古曼说,地脉中蕴含着整个地球的能量,一旦能取为己用,必定举世无敌。 理论上,全球顶尖智者的思维模式殊途同归,相差无几。由此可见,玄奘法师、辩机、德古曼等全都是人类中的精英,能够未卜先知,预见未来。 “要想消灭魔女,必须要引她离开地脉,断绝她的力量来源,犹如筑起堤坝才能竭泽而渔。魔女来自远古,智慧贯通历朝历代,狡诈多谋,寻常计划不足以击败她。唯有藏传佛教中的坛城境界,才能诱她离开老巢,进入坛城。坛城,即是世界之外的世界,蛊惑其心,迷乱其智,使之失去法力的根本。玄奘法师绕行西北碎叶城,再向南至天竺,后踏遍天竺,访问诸寺高僧大德,终于绘出了魔女占据的地底范围。除魔者谨记,如果无法诱她出离地脉,则劳而无功,徒增伤亡。地脉无比广大,尽头分支,不知有几千几万处,就算穷尽人类力量,也不可能深入地底诛杀魔女……” 光芒维持了约十几分钟,突然消失,屋内重归黑暗。 “他曾来过。”顾倾城低叫。 屋内充满了佛门檀香味道,全都是从龟甲上散发出来的。 “辩机是唯一能传承玄奘法师衣钵的人,但世事无常,越是聪明绝顶的,越会英年早逝。按照玄奘法师年龄、辩机生平经历、《大唐西域记》的成书年代、一王两公主的镇魔时间来计算,其中次序,先后颠倒,这就是历来最令史学家们费解的事。但是,稍加思索就会明白,像玄奘法师那样聪慧的人,当然知道‘除魔’是十万火急的事,不会等回到长安后再着手进行,必定会委派合适的人携带机密情报送达吐蕃王松赞干布手中。史学家与好事者单单根据时间不相吻合而否定一切,正是刻舟求剑、不知变通的结果。”顾倾城的眼睛在暗夜里灼灼放光,充满了智慧与淡定。 “存在即合理,这句话放之古今而皆准。”关文点头赞同。 不管史官如何书写历史,所有东西已经实实在在地存在,聪明人相信现实,面对现实,而不是拘泥于纸上文字。 “我已经洞悉了钥匙的含义,天亮之后,就能向尼色日山进发了。这一次,必将打开黑洞,进入除魔之地。”宝铃也充满信心。 陡地,龟甲中心发出“嘎巴”一声异响,瞬间四分五裂,化为数百碎片。 宝铃幽幽叹息:“藏传佛教中‘伏藏’的至高境界永远都是外人无法理解的,这龟甲就是辩机留下的‘圣物藏’,包裹在尺尊公主留下的‘圣物藏’白铜柱中。即使是在重重包裹之中,尺尊公主仍不放心,用自身灵魂施加了至高封印,只有真正的有缘人才能解开。对于他们来说,我就是掘藏的‘得登巴’。” 顾倾城微笑着回应:“我又何尝不是‘得登巴’?风鹤、天鹫大师等等每一个与此事有关的,都是‘得登巴’。正是因为有‘得登巴’的存在,这世界的公平正义才能像太阳光辉一样明亮闪耀。” 回忆天鹫大师、树大师、才旦达杰、桑彻大师等人对自己的屡次教诲,关文心底有着无尽的惶恐,因为他是几个人中唯一能画出完美坛城的人。坛城,是对付魔女的终极武器,那么这重担毫无疑问已经压在他肩上。 这片由唐朝流传下来的龟甲是价值连城的古代文物,如果寻宝者亲眼目睹它的崩碎,必定会心痛万分,但在三个人看来,龟甲完整地传达了高僧辩机的智慧言论,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存在与否,没有什么不同。 黎明来得极快,三个人立刻行动起来,带着高翔赶去通知小霍。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小霍已经完全康复,精神抖擞,毫无病态。 “钥匙的四个凸起处与断头崖对面的四座山峰一一对应,钥匙上镶嵌的红宝石对应的位置有两口隐泉,只要将地面凿开,让泉水喷涌,黑洞内的门户机关内部压力卸去,通道就能打开。”宝铃简洁地介绍情况,并安排小霍的人准备凿挖工具。 一些人乘车赶奔断头崖,一切准备工作,都在默默无语中进行,毫无人声喧哗。 在古代机关设计中,经常出现利用水压力、连通器、虹吸等等物理法则设置成的门户。暴力破解费时费力不说,有时候还会损伤开门的中枢系统,造成玉石俱焚、两败俱伤的可怕后果。 现在,所有人相信小霍,而不相信高翔,毕竟前者与关文等人曾在尼泊尔一起浴血奋战过,是生死与共的战友关系。 路上,关文问过小霍:“向我逼供的是两人,我能听出唐绝的声音,但不知道另外一个人谁、这样的内奸不查出来,必定是无穷后患。” 小霍拿出手机,向关文展示了二十几个人的凄惨死状:“这些就是与唐绝共同反叛的人,我已经将他们全部干掉,相信你说的那个人也在其中。在藏地,我不如你,但在尼泊尔,我有一大票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个个都肯为我抛头颅,洒热血。这次,我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敌人。” 关文微微怅然,深以为这个结局为尼泊尔之行蒙上了一层阴影。 一行人上了断头崖,宝铃握着那枚白铜钥匙,展示给众人看,然后指着断头崖对面。那边的山峰形状跟四个凸起的钥匙尖相当吻合,相对于是一枚被无限放大的横卧的钥匙。” 宝铃说:“那片山峰,被当地人称为‘泥婆罗公主峰’,我第三次到尼色日山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山峰与钥匙形状一致。如今终于明白,钥匙尖是山峰,玛瑙石即封印之泉的位置。” 小霍取出一张尼色日山军事地图,向右面指了指,“由那边下去,翻过两条干涸的河沟,就能登上对面的山梁。那边全都是寸草不生的野山,寻找并凿穿隐泉,至少需要两到三个小时。” 他打开车门,取出望远镜,分发到每个人手上。 关文看到,镜头中出现的,全都是灰褐色的山石,根本看不见人烟,甚至连采药人留下的小石板窝棚也没有,只是灰漠漠、光秃秃的一大片。 “出发。”小霍接过钥匙,带着所有人下了断头崖,沿着残缺不全的小径一路向下,直奔对面山梁。 关文久久地沉默,在脑中回忆着第一次进入黑洞的情况。 他曾从黑洞洞壁上得到启示,感觉自己身在一个无比阔大的坛城之中,山川河流、草木土石全都是坛城作者笔下虚构出来的。坛城即是世界,世界亦是坛城。他目前要做的,就是绘出生命中最壮阔、最完美无缺的坛城,使之称为罗刹魔女的灭亡之地。 “我能做到。”他连做了十几个深呼吸,让自己的心保持宁静淡定的状态。之前,他在作画时,总是以这种方式强迫自己抛开外界干扰,进入一种类似于“禅定”的境界。 “没事的,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顾倾城握着他的右手,温柔而坚定地说。 “没错。”宝铃握住了他的左手。 “这是最后一击,我们准备了那么久,必须成功。”他回答。 “那你还在担心什么?”顾倾城问。 宝铃伸出左手,握住顾倾城的右手,三个人连成了一个圈。 实际上,小霍的人已经准备了足够多的烈性炸药,只要黑洞打开,他们将会一路走一路布置炸点,只等时机成熟便连环引爆,将地底的一切炸成碎片,哪怕因此而将尼色日山彻底毁灭也在所不惜。 小霍是个聪明人,能够从顾倾城的叙述中举一反三,做好完全准备。有这样的帮手,他关文等三人真的应该感到庆幸。 “无论发生什么,我希望你们两个能全身而退,好好活下去。”关文摇动着两个女孩子的手,深沉而感伤地说。 顾倾城与宝铃貌美如花,青春无瑕,只要度过此劫,一定会有美好未来。他愿意以自己的粉身碎骨,换来两人的平安无事。 两个女孩子一起感叹:‘我们心中所想的,又岂不是这样?” 大战前夕,每个人都尽情地袒露心事,再不说,也许一战之后就没有机会诉说了。 不被知道的爱是种莫大的浪费,他爱她们,她们爱他,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至于小霍、高翔等人,只是她们生命中的匆匆过客,犹如暗夜里的河上无端翻起的浪花,不理会,不记挂,不想念。 第八十六章 直入黑洞 卫星电话中传来小霍的声音:“顾姐,已经找到钥匙上的红玛瑙代表的位置,掘开表层的草根和碎石后,发现了一个八角形井口,直径约三米,已经被泥土和石块填塞。井沿宽约一尺,上面刻着藏语的封印文字,粗略解读,内容大致为——‘全力除魔,舍生取义;隐泉之力,永闭魔眼’。现在,兄弟们已经开始掘井,请放心。” 三人举起望远镜,镜头内的小霍正向这边大力地挥着手。小霍旁边,一群人挥舞着铁锨和十字镐奋力挖掘。奇怪的是,高翔并没有参与其中,而是抱着胳膊,绕着人群打转。 掘井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小霍陆续打电话来报告,石缝中灌注着一种米浆和锯末的混合物,粘接牢固,镐尖都伸不进去。三个小时过去,只下挖了一米多深。 “埋炸药,微量爆破,注意不要破坏了井壁。”顾倾城在电话中下令。 小霍气喘吁吁地回答:“井是直接开凿于山体之上的,想破坏也破坏不了。眼下这样,只能爆破掘进了。” 接下来,对面山梁上不断响起短促的爆炸声,阵阵青烟飘散在尼色日山的山谷中。 “真不知道,黑洞之内是什么样的景象,我只希望我们还来得及做一些事,而不是面对混乱残破的败局。”顾倾城焦灼地来回踱步,不时地透过望远镜远眺对面。 夜长梦多,时间一长,势必引起别人的注意,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不怕乱,只要有坛城,就能消灭一切乱象,因为坛城就是所谓‘治’的象征,站在‘乱’的对立面上。进程不顺、计划有变、环境恶劣等等,这些都是‘乱’,而我们要做的,就是通过建立一个坛城来变‘乱’为‘治"’——是不是呢关文?”因为有关文的存在,宝铃仍然一直保持淡定。 “对。”关文笑答。 关于坛城,可以如此解释:一个坛城可以表示几乎所有真实的或意念中的事物,人体、寺庙、王宫、城市、大陆、念头、幻景甚至某一个政权结构都是坛城,都可以用坛城的艺术形式表达出来。 魔女以无限幻象蛊惑人心,扰乱藏地人民的正常生活,是“乱”的起源。他们冒死进入黑洞,为的就是结束乱局,让藏地重回魔女出现前的清明年代。 关文并非正式的藏传佛教门徒,但他此刻对于教义、教旨的认知程度不次于那些修行数十年的高僧大德。更何况,教法修行看的是各人的悟性,而不是打坐诵经年限的长短。 他知道,在藏传佛教中,世界上每一个事物都是根据一个坛城形象的原始结构塑造成,但这种结构是人的肉眼所不能见的,而是真实地存在于虚空之中。举个例子说,西藏就是一个坛城形象,以拉萨为中心,雪山环绕四周;拉萨也是一个坛城,以大昭寺为中心,各种寺庙、民居环绕簇拥着;大昭寺也是一个坛城,以主祭坛为中心,被其余殿堂拱卫着。推而广之,天下万事万物莫不是坛城。故此,坛城是藏传佛教修炼者不可少的工具,它蕴涵着宇宙世界的所有根本原理。 这种玄之又玄的道理,与汉传佛教中“一沙一世界,一花一佛国”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既然魔女打破了既有的藏地坛城,那么他必须用手中的笔重构坛城,弥补被破坏的世界。 顾倾城回头看着关文,不安地弹着指甲:“我总有一种像是要出大事的忐忑感觉,很久没有青龙会的消息,那群对尼色日山虎视眈眈的妖孽应该不会就此罢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 正说着,对面山梁上发出一阵欢呼呐喊声,一道白花花的水柱冲天而起,升上十几米高,向四面洒落下来。 电话中,小霍兴奋地叫着:“顾姐,井已经打通,真不敢相信,水中竟然喷出许多黄金首饰……” 关文忽然明白了,昔日战乱来临前,扎什伦布寺的僧侣们将宝藏投进了那口井,然后再用巨石填塞。这是一举两得的办法,既深埋宝藏,以待他日复兴本寺,又堵塞了泉眼,使得泉水的压力被压制积攒,改变方向,变成了黑洞门户的封闭力量。 现代人以为,此类物理知识在古代是不存在的,以古代人的技术水平无法实现,但很显然,考古学家们都错了。 “走吧。”关文奔向崖边,第一个拽着绳索滑下去。 他们刚刚到达黑洞外面,便觉得寒气袭人,浑身汗毛都直竖起来。 关文没有冒进,而是揿亮强力电筒向里面照着。洞内原先的地面已经不见了,露出一道两米宽的石阶,黑黝黝的一直向下延伸。 小霍和高翔带人赶回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莫名的兴奋。 “走吧,大家提高警惕,我在前面。”小霍带头,一行人慢慢地踏着阶梯向下。 发现宝藏那件事并未让小霍失态,他甚至没再提关于宝藏的一个字,只是一手握枪,一手举着电筒,稳稳地一步步向前。 台阶和洞壁湿漉漉的,似乎刚刚被水冲刷过。这也能印证,黑洞的门户是被水的压力抵住,泉眼一开,压力从彼端宣泄出去,黑洞就门户大开了。 下行约三百级台阶后,前面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如同一座巨大的露天斗兽场,他们所站的位置,就是斗兽场最高处的入口。由这里向下看,斗兽场的最低端泛着粼粼的水光,而四面那些两米高、两米宽的巨大台阶,从内部向外散发着幽幽的白光。 “这地方真是古怪——顾姐,怎么办?”小霍问。 “下去,到台阶尽头再说。”顾倾城小声回答。 其实,不仅仅是石阶,这里的每一寸地方都散发着白光,如同内部安装着低瓦数的磨砂灯泡一般。当然,以关文的经验可以判断出,那是一种发光苔藓制造出的奇妙景象。 再下行两百多级台阶,他们就站在了一个直径超过一百米的水池边。池中的水很清,水底有粗大的灰色水草缓慢摇曳着。 正前方,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鹅卵石小径笔直地通往水池中心。水池中心有一个圆形平台,平台正中斜卧着一个身着绛红色僧袍的老人。 “大家小心,不要单独行动。”小霍举手下令。 有两人走近池塘,一边撩动池水,一边回头笑着:“水很干净,水质应该跟我们凿穿的那地方相同,谁渴了就赶紧来喝两口——” 顾倾城突然大喝:“快回来,不要碰那些水……不,是水草!” 她的提醒来得太晚了,因为有两条肥壮的水草突然破空跃起,一条啮中了一人的手臂,一条直接咬住了一人的头颅,瞬间将两人拖入水中。 “退后,退后!”小霍大叫。 两人没有丝毫挣扎,露在外面的皮肤在入水的刹那就变成了墨一样浓重的黑色,一落水,便有更多水草缠绕过来,把两具尸体紧紧卷住。仅有两分钟功夫,他们就消失在水中,连衣服都融化干净。 水面恢复了平静,如他们刚刚抵达池塘边时一模一样。 “那不过是一种食人的水草,大家不要怕,马上分为两队,把我早先交给你们的药物沿着池塘边缘撒下去。”小霍冷静地吩咐,双手一挥,他的人即刻绕着池塘展开行动,将一种彩色的粉末撒入池塘。 在这个过程中,虽然诸人相当小心,但还是有一个人因为稍稍靠近池边,被水草拖入水中丧命。 药物抛撒完毕后,小霍看着腕表,沉默地咬着唇静候。很快,池塘里的水草疯狂地摇动起来,如一大群舞动的长蛇,最高的竟然探出水面以上十几米。又过了一阵,水草无力地倒下,漂浮在水面上,原先那种富有生命力的灰黑色变成了枯黄色。 “好了,我们谁先过去?”小霍向关文问。 “我。”关文义无反顾,第一个踏上小径。 “谢谢你这么相信我。”小霍跟上来,又回头告诉所有人,“大家都等在这里,危险解除后,我会发信号。” 这一次,高翔站了出来:“我也是男人,大家一起去。” 于是,三人一起,沿着那小径直达池塘中心。 那个平台的直径超过二十米,地面光滑,如同一块巨大的灰色水晶体。 关文走向那老僧,在对方跟前蹲下,看着那张苍白瘦削的脸。在从前的幻觉中,他见过这张脸,只是从未有过更深的交谈与了解。 老僧抬起头,两人默默地彼此审视着,用眼神交流思想。 “你终于来了。” “对,我听到了你的召唤赶来。很抱歉,我们经过了太多曲折探索,来得太晚了。” “不,不晚,只要罗刹魔女还没突破结界禁锢,就永远都不算晚。”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我不知道,那是你应该考虑的问题。至于我,是不折不扣的失败者,只能延续前辈智者们设置的水晶伏魔阵镇守她,却不能从最根本上消灭她。我是个不合格的除魔者,没有脸面去见魂升天国的前辈们。” “前辈,你太过谦了。如果没有你,魔女早就飞腾天际,祸乱藏地。西藏历史上没有你的名字,但万千伏魔师的心里,永远都会记住‘多格嘉措’大师的名字。” “忘了那名字吧,当我决定率领七十智者进入这里时,我们就已经没有个人的名字,只有同一个名字,就是‘藏地七十智者’。唯有七十人联手释放‘意念神龙伏魔手’,才能把已经从地脉中逃逸出来的罗刹魔女打出原形,并第二次将其封印于地脉之内。他们都死了,形神俱灭,烟消云散。如今只剩我在这里,执着地等待着传承者到来,看那里——” 第八十七章 镇魔之地 在老僧的眼神示意下,关文向地底望去。 水晶平台原本是灰色的,但当关文专注地凝视一点的时候,那平台下面渐渐地亮起来。他看到,水晶体是深不可测的,视界边缘,不见尽头。在无尽的虚空中,飘浮着一团黑色的云絮。 那云絮并非静止不动,但关文注意到它时,它就突然上升,飞速抵达平台之下。 关文看清了,那原来是裹在黑色衣裙里的一个妖娆女子,正向着他露出娇媚可人的甜甜笑容。她的发极长,黑如浓墨,与裙裾一起在半空中缭绕舞动。 “带我出去,带我离开这里,带我走,求求你好吗?带我走……”她的大眼睛忽闪着,会说话一样,没张口,关文便听到了那柔腻到骨子里的哀求声,“好人,带我走,我只想好好地活下去,给你当牛做马,永永远远服侍你,只听你一个人的吩咐,只做你的女人……带我走,我就是你的,是你一个人的……” “你是谁?”关文心底一阵迷糊,忍不住以眼神发问。他从未见过如此妖媚的女子,情不自禁地被她迷惑。 “我不知道,我一从噩梦里醒来,就一个人被囚禁在这里。这里又冷又黑,找不到一个人陪我说话。好人,我知道你的心肠是最好的,带我走好吗?求求你——”那女子努力地向关文靠近,仰着脸,谦卑地、专注地、无依地凝视着她。 关文的心被刺痛了,眼神迷离,恍惚间那女子竟然变成了宝铃的模样。 “带我走,好人,你是我的英雄……”依稀是宝铃的声音。 “救我,关文,救我……”转眼间,那声音又转换为顾倾城的。 关文一下子醒了,因为宝铃与顾倾城的声音是完全不同的,他绝不相信两人会一同被囚禁在地底,由一个身体内发出两种声音。究其实,是顾倾城的形象在他心中根深蒂固,仿佛一把带着辟邪神力的剑,一想到她,他的心就镇定下来,击退了邪魔外道的蛊惑。 “你只是你,不可能是倾城。”他用眼神“说”。 “好人,我知道自己无比卑微,只求跟在你身边,只求离开这里。我的心好痛,只求你能抱抱我,给我一点点温暖……”那女子的眼神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忽然拉扯胸口的衣带,露出雪白的胸膛。 “你只是你,人魔不能两立,收起这一套吧。”关文说。 他是男人,性格中不可避免地有着男人的弱点,所以才会中了对方的蛊惑,险些误入歧途。只是,他的心已经被顾倾城与宝铃占据,没有多余的空间容纳第三个女子,所以才有惊无险地破解了罗刹魔女的第一次攻击。 “真的不帮我吗?好人,你真的就这么狠心吗?”女子向后退出十几米,陡然前冲,双臂举起,十指上半尺长的指甲凌厉突兀地张开。那种模样,恨不得瞬间穿透壁障,将关文撕成碎片。 那张美丽妖娆的脸也变了,忽然化为青面獠牙的鬼面,向着关文桀桀怪笑着。 “不帮我,不帮我,等我劫难期满,一冲出去,就毫不留情地屠杀所有人,所有生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鬼面魔女怪笑着,在空中左冲右突,始终碰壁,终至头破血流,丑恶之极。 当魔女在半空中翻身时,关文蓦地发现,她的背上伏着一个穿着绛色僧袍的人,身体枯瘦如一具骷髅,双手扼住魔女的喉咙,双腿盘绕着魔女的两肋,一动不动,半死半生。 “现在帮我,我可以饶你不死,把全天下的宝藏送给你,让你过最富有最快乐的日子;不帮我,等我杀出去,第一个就把你攫住,用所有酷刑折磨你,直到你觉得身不如死,恨不得来世做只小虫也再不愿托生为人……”魔女往来冲突,却既不能突破水晶壁障,又挣脱不了那僧人的束缚,陡地下潜,消失在无穷远处。 “魔女背上的是谁?”关文忽然觉得满心悲凉,因为他已经看清了,那分明就是多格嘉措,与斜卧眼前的是同一个人。 “是我。”老僧眼中充满了辛酸苦涩的笑意。 他慢慢地坐起来,整了整僧袍,盘膝打坐。 小霍、高翔原来在关文身后,此刻几乎同时跳起来,张口大叫:“好险,好险!” “我看到了魔女,邪恶丑陋之极,在地底疯狂地冲撞,只差一点就突破水晶壁垒闯出来了。这么说,我们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小霍严肃冷峻地说。 “我起先看到一个妖娆无比的女人,瞬间又变成了魔鬼,可怕之极,可怕之极……”高翔心有余悸地补充。 “魔由心生,你们看到什么,都是魔女的灵力投射到你们的心灵之镜上形成的幻象。那边的年轻人,你的定力堪称一流,连魔女都诱惑不了你。不错,不错。”老僧望定了小霍,面露嘉许之色。 小霍的表情却更加沉重:“前辈,我们该如何除魔?请明示。” 老僧轻轻地一笑:“我真的帮不了你们……其实我已经——” 关文深吸了一口气,代他说下去:“其实藏地七十智者联合放出的‘意念神龙伏魔手’是用七十人的生命炼成的。当你们把魔女击落地脉的同时,全部死去,与魔女同归于尽。那些人的身体与灵魂如沙般流逝,只有你的灵魂存续下来。是不是?” 这是唯一的解释,因为真正的多格嘉措已经与魔女同时被封印于水晶平台之下。 老僧点头:“正是这样,唯一需要说明的是,‘意念神龙伏魔手’本来就是一种凭借思想传递力量的秘术。我们七十个人,运用藏传佛教中的‘天心通’做到心灵相通,心力合一;用‘天眼通’令魔女无法遁逃,把她逼回地脉;用‘天耳通’聆听魔女的呼吸声,确定她的藏身地,之后全力出击,形成通天彻地的水晶壁垒,阻塞地脉,将她封印。我之所以灵魂不死,是因为我体内有着七十智者的力量,才能承担起最终的‘除魔’重担,与魔女同呼吸、共生死,直到力量耗尽的最后一刻。” 他的存在,非生非死,生不如死,只是以一种半灵魂半幻象的方式存在着。 “我要大杀天下……我要杀尽天下生灵……放我出来者获得永生……”魔女的声音从水晶平台下传来,四面的池水被她的咒骂声所激,腾起数丈高的巨浪,已经被小霍毒杀的水草飞舞于半空中,如罗刹魔女的灰色衣缕。 这样的情形,正是《天方夜谭》所载《渔夫与魔鬼》一文的现实版,魔女用尽了诱惑手段而无法奏效,便原形毕露,现出本来面目。 “我会画出最大的坛城,将魔女引入其中,然后点燃炸药,令她粉身碎骨——这就是无数为除魔而死的先辈们教导我的终极智慧。大师,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构建出史上最大的迷宫式坛城,作为罗刹魔女的葬身之所。等我发出号令,你就解除‘意念神龙伏魔手’的封印,任由魔女破关而出。”关文平静而沉稳地说。 非常时期,总有非常人物放出非比寻常的胜负手,才能力挽狂澜,左右战局。 关文相信,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也许昔日由济南西行之初,他从未想过要成为“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大英雄,命运使然,时势使然,他被推到这个位置上,毅然接过重担,绝不推脱。 “可以吗?”老僧问。 关文点点头,没说一个字。 老僧摇头:“这是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事关藏地安危,我必须对当年的七十智者负责。年轻人,我翻阅过与吐蕃王松赞干布相关的最古老典籍,他用的,正是你这样的方法,以拉萨为核心,以西藏四面山峰为脉络,以藏地五大神湖为坛城之阵眼,构建了一个里外、正反、上下共一百余层、三百多棱面的坛城。为此,他的脑力几乎消耗干净,折寿十五年。可是,再大的坛城也困不住魔女,她的身体能够迎风见长,上抵到青天,下探至深渊,将吐蕃王画出的坛城撑得四分五裂,幸亏有文成公主掷出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佛像,尺尊公主掷出释迦牟尼八岁等身佛像,才镇住魔女,将其封印于地脉内。你再提以坛城除魔的计划,只怕不能如愿。” 关文思索了几秒钟,才郑重其事地回答:“前辈,我会竭尽全力去做。” 小霍在旁边插嘴:“前辈,从黑洞入口到这里,我们布置了超过四千个爆炸点。如果关文除魔失败,我们马上引爆炸药,把这里变成一座死亡坟墓,所有人跟魔女同归于尽。” 只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才会说出这种无畏无惧、豪气干云的话。因此,关文对小霍的信任更深了一层。 “没有把握?”老僧又问。 关文慎之又慎地回答:“的确没有把握,但前辈的‘意念神龙伏魔手’封印已经支持不了太久了。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冒险放出胜负手。” 仿佛为了佐证关文的话,魔女从遥远的黑暗之中,如高速导弹一般飞来,猛烈撞击水晶壁障。平台、池塘甚至包括外层那斗兽场一般的空间,都产生了轰然震动,令众人发出一阵骇然惊呼。随着这一撞,伏在魔女背上的僧人被震得撒手弹出。 “啊,不好了!”高翔惊呼出声。 壁障下,僧人向幽暗处跌下去,扎手扎脚,似乎已经没有生命迹象。 “我尽力了。”老僧黯然长叹。 关文眼睁睁地看着魔女一个俯冲,便把那僧人的身体捞在手中,返身杀回来,一边飞行,一边怒吼,将那身体撕成了十几片,更把一只手臂塞进嘴里胡乱嚼着。 整个过程中,那具身体里没有一滴血流出来,因为在长达数百年的禁锢过程中,僧人全身的体力与精力全都供给双臂,整个人都已经完全耗干了。 “大家准备,我们必须马上开始了。”关文后退,从袖子里掏出一支上等的狐毫细笔。 “对不起大家,我尽力了,这是我最终的末日。我必须离去了,我和七十智者的灵魂一起……进入永远的虚空世界……不留痕迹,只有你们能证明我……曾经来过,曾经是伏魔师中的一员……曾经辉煌过,为了藏地人民与罗刹魔女决一死战……” 啪的一声,老僧的身体炸裂开来,化为几百碎片。碎片如品质最好的白磷一般,落地即燃,变成几百股细碎的白烟。这烟雾就是老僧以及七十智者最后的灵魂形态,雾散,伏魔者多格嘉措便永远消失了。 第八十八章 最犀利的敌人现身 “坛城怎样布置?”危急中,小霍攥着关文的左腕低声喝问。 “以平台为中心,以池塘为界限,上接穹庐,下至平台无限深处——”关文急促地回答。 小霍咬了咬牙,再次低叫:“池塘水深,你不能作画,到我背上来,到我背上来!”他振臂一挥,把关文拽得凌空飞起,落在自己后背上。 “拼了!”小霍大叫一声,俯身前冲,落在水面上,鞋子沉入水中半寸,随即借力跃起。他的武功的确厉害,背负着关文这样一个七十公斤左右的成年人,仍然能够施展“水上漂”的轻功,在池塘水面上来去自如。 “好,拼就拼了!”关文也大叫,猛地咬破中指,鼻尖蘸着自己的鲜血,在水面上淋淋漓漓画下了第一笔。 “大泼墨,小留白——”画了第二笔之后,他连续咬破拇指、食指、无名指、小指,左臂一挥,鲜血飞溅在水面上,迅速晕染开去。 “向左十五步,快笔写意;左前二十步,慢笔勾勒……”关文不断地出声指挥,小霍立刻按照他的吩咐移动位置,十几个起落之后,池塘水面之上已经布满了鲜红的血迹。不过,关文左臂上五指尖、腕脉、肘关节内脉都已经被他咬破,每一笔都是蘸着自身的鲜血画下的。 这,正是树大师、才旦达杰等人传授给他的“骷髅唐卡”的真正要义——“藏地唐卡不是汉地的年画,更不是西方油画,而是一种诚之又诚、专之又专、纯之又纯、敬之又敬的礼赞艺术。 绘制唐卡的人,必须内心具有虔诚无比的礼佛之心,画下的每一笔,都充满着对佛尊的敬畏,不敢有丝毫分心,更不敢轻慢亵渎。正如藏民不远千里磕着等身长头赴寺庙朝圣那样,由身体到精神,全都向佛尊敞开,全都向佛尊敬献,任由佛尊敛去——唯有如此,才能达到唐卡“我即是唐卡,唐卡即是我,以身心作画,感天动地”的至高境界。 当左臂的伤口中再没有血液流出后,关文将笔交到左手,毫不犹豫地咬破右手腕脉,任由血液喷涌着,二次作画,心无旁骛。 小霍再度起伏飞跃二百多次后,关文趴在他的肩上有气无力地叫着:“成了……结束了……” 两人退回到池塘外,踉跄跌倒,累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水面上浮现出一幅殷红的图画,既有亭台楼阁,又有山水树木,更有不同服饰、不同动作的行人,构成了一个极其繁华的古代都市。 “大家不要动,坛城的力量一定能囚禁魔女……使她无处遁逃……”关文勉强支撑着,让顾倾城和宝铃将自己扶起来。 小霍恢复得极快,几分钟后便翻身跃起,目光炯炯地凝视着平台中心。 “谢谢你小霍……真不敢相信,没有你,我怎么能在水面上画出这幅《清明上河图》的骷髅唐卡……好兄弟,谢谢……”关文向小霍伸出手来。 “不用谢。”小霍微笑起来,“好一幅《清明上河图》啊,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看到了真正的骷髅唐卡艺术。关文,我虽然不懂唐卡,但刚刚背负着你,完全能够感觉到,你是在用生命作画。那一刻,我真的应该向你顶礼膜拜。” 他没有去握关文的手,双膝跪倒,忽然哈哈大笑,越笑越疯狂,最后以至于双手捶地,浑身颤抖,如同魔怔了一般。 “小霍,快起来!”顾倾城在旁边大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喜欢这幅唐卡,我喜欢《清明上河图》……关文你的确厉害,把北宋张择端的五米长绝世长卷转换为圆形布局的唐卡……除了你,再没有一个画家能进行这种惊天动地、震古烁今的创意,你厉害,你太厉害了……”小霍捶地五次之后,仍然止不住狂笑,翻身打滚十几次,双拳不住地捶打胸膛,把所有人吓得连连后退。 《清明上河图》是北宋画家张择端的传世精品,采用散点透视构图法,在五米多长的画卷里,共画了五百五十多个各色人物,牛、马、骡、驴等牲畜五、六十匹,车、轿二十多辆,大小船只二十多艘,房屋、桥梁、城楼等各有特色,生动记录了中国十二世纪北宋都城汴梁人民的生活面貌。 关文不想重蹈吐蕃王松赞干布的覆辙,必须为魔女构建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使她心荡神驰,不辨东西,才能有机可乘。 “小霍,你怎么样?”他问。 “我只想说,谢谢你。”小霍停止大笑,缓缓抬头,突然十指急弹。 哧哧哧三声,关文、顾倾城、宝铃胸口一痛,各中了一枚四寸长的红色袖箭。 “谢谢你画的坛城,接下来的事,交给我进行就好了。我说过,我一定要拥有罗刹魔女的力量,成为一切的主宰。还记得吗?我所说的‘天龙八部八生八死’秘术——”小霍站起身,走近关文,捏着他的下巴,极其认真、极其严肃地说,“我一直相信,咱们可以好好合作的,但合作的成果,只能由我一个人攫取,容不得第二个人分享。你,就是我的棋子。无论多重要的棋子,等到棋局结束,都会被扫到棋盘下面去。现在,就是棋局结束的时候了。” “你是,你是……”身痛加上心痛,关文脸色大变。 “我是唐绝。”小霍坦然微笑。 “你——”顾倾城怒喝一声,但随即被宝铃拉住。这种情况下,莽撞行事,只会死得更快。 关文惨笑:“你骗了所有人。” 起初,他只是因为相信顾倾城连带着相信小霍,尼泊尔之行后,他开始彻底相信这个有勇有谋的年轻人。可是,万没想到,他的真实身份,竟然是蜀中唐门八虎神将里最犀利的敌人唐绝。 “没错,卡勒只是个替死鬼,我安排他怎样做他就怎样做。夏日之宫的蛇窟、控制宝铃小姐的移魂术等等,都是我安排的。同样,也只有唐门毒药,才能瞬间搞定这池塘中水草一般的‘双头水鬼蛇’。关文,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为什么坚定不移地帮你们开凿隐泉、打开黑洞门户,再背负着你绘制这幅《清明上河图》坛城了吧?因为我帮你做的,正是我要你帮我做的——只有你,才能画出坛城,释放魔女,任何人无可替代。正因为意识到这一点,我在尼泊尔才不能过早地要你们的命,否则,你们早就该在‘天龙八部八生八死’的秘术中暴死他乡了。”唐绝优雅地解释着一切,仿佛一个掌控一切的导演,正在向所有演员们描述剧情。 他的唐门中人,豢养毒蛇是与生俱来的绝技,所以再多毒蛇反噬,也只会被他毒死。夏日之宫舍命救人一幕,本来就是自导自演的一场好戏。 “我真是瞎了眼,竟然引狼入室,把你这样的人当兄弟。”顾倾城仰天长叹。 之前,正是她打电话召来唐绝,才导致今日之惨败。 “不是兄弟,应该是姐妹。”唐绝笑弯了腰,双手伸到耳后去,慢慢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美艳动人的女子的脸。接着,她用小指在眼角轻轻一挑,掀掉了两片超薄的眼膜,眼神瞬间变得妩媚妖娆,勾魂夺魄。 “我是女人,所以永远不会真正爱上你,更不会被魔女吸引。同理,正是因为我是女人,才有能力掌控她,与她的魔力融为一体。江湖上的人永远都不知道‘唐绝’这个名字的含义,只有将任何事都做到极致的人,才配称一个‘绝’字。而我这一次——”她环视着现场的每一个人,一字一句地接下去,“我、要、成、魔。” 在她的目光注视下,同来的那些男人目瞪口呆,迷迷糊糊,竟然全都被她的美色所吸引。 轰的一声,水晶平台炸裂开来,一个黑色的影子冲天而起,直达这斗兽场的最高穹顶,盘旋三周之后,瞬间下落,浮在距离水面半米的虚空中。浑身的漆黑衣带并不下垂,而是如长短不一的黑蛇,飘浮舞动,没有片刻的安静驯服。 那就是祸乱藏地千年的罗刹魔女真身,外表看,她只是一个瘦削的普通女子,面色惨白,毫无血色,眼珠深凹,目光妖媚。 “这是……哪里?这是哪里?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样的世界,为什么跟我想象的不一样?谁能告诉我——” 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抗拒的诱惑力,一名唐绝的手下受不了吸引,情不自禁地向池塘走去。 所有人屏住呼吸,看着那壮硕的年轻人张开双臂,一步步走到池塘边。池塘上空仿佛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把他的去路阻住。倏地,一只嶙峋鬼手由魔女那边带着电光飞射过来,攫住那年轻人的脖子,一把将他拉进去。 年轻人的身高接近一米八零,体重至少在九十公斤以上,但鬼手忽来忽去,毫不费力地便将他捉去。 “这是什么样的世界?谁能告诉我……”魔女的嘴贴近年轻人的脖颈,一口咬下去,贪婪地吸血,直到将他皮下的一切全都吸干,变为一张轻飘飘的人皮。 “啊……这是什么样的世界?”魔女挥手,把那人皮抛开,嘴角残存的鲜血,一滴滴落下。 第八十九章 青龙会,金蝉子 “唐绝,你控制不了她,别做梦了。江湖倾轧只是人类之间的战斗,如果今日不能除魔,人类就要大祸临头了。你千万别打错了算盘,酿成塌天大祸!”关文对唐绝仍然抱有幻想,希望她能迷途知返。 “我当然能——当我成功地领悟‘天龙八部八生八死’秘术之后,我已经半人半魔、半凡半仙。每个习武之人都知道,服食千年灵芝、人形首乌之后,能够瞬间增加数百年的功力。现在在我眼中,罗刹魔女就是一只人形首乌,拥有无法估计的超级能量。我吃了她,就能拥有无限复制世界、星球、宇宙、超宇宙的力量,我就是时间空间的唯一掌控者,永恒无敌,永存不灭——” 一把快刀从背后平斩而来,唐绝的人头凌空飞起三米高,嘴里兀自在说:“成为造物之神,成为……” 人头跌落时,高翔飞起一脚,如同球员射门一般,将那颗血淋淋的头颅踢向池塘。 鬼手又现,攫住人头,送到魔女身边。 一刀将唐绝斩首的就是高翔,他微微皱着眉,盯着失去人头的那具尸体,只说了三个字:“我也想。” “高翔,你说什么?”宝铃距离高翔最近,不明白那三个字的意思,忍不住问。 高翔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摆摆手:“大家不要误会,我杀唐绝,绝对不是为了救你们。其实,我就是来自青龙会的金蝉子,也是这场除魔大戏中唯一的主角。是我,阻拦唐绝在夏日之宫中干掉你们,因为他所吹嘘的‘天龙八部八生八死’秘术,根本不能完全攫取关文脑中的记忆灵根。换句话说,在一切波诡云谲的变化中,只有关文是不可替代的。这一点,我从挑唆天鹫大师率五国十二寺的智者问难于扎什伦布寺之前就知道了。所以,我忍耐、跟随、伺机而动,终于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他踢开唐绝的尸体,走向宝铃,轻轻喟叹着,仿佛有些惋惜:“你以为我会爱你吗?人世间的情感跟宇宙终极权力相比,傻子都会选择后者。所以很抱歉,我一直都在利用大家。当然,这其实也没什么好抱歉的,古往今来,每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不都是利用平民的热血和无知吗?我利用你们,也利用唐绝。同理,青龙会也在利用我们……这些环环相套的事非常复杂,到最后,谁也说不清是利用了别人,或是被别人利用,不过现在,我知道最重要的一点——我是唯一的胜利者,不会再变。” 这种变化,更加出乎关文的预料。 “金蝉子”这个代号一直伴随着扎什伦布寺发生的种种怪事,仿佛一只幕后黑手,时隐时现。 “所有的怪事,都是你干的?”宝铃问。 高翔轻松承认:“对,包括尼色日山泉水变色、赤赞的死等等,都是我派人做的。泉水变色,是我刺探黑洞入口时使用的不得已之策,因为尼色日山的地下水源都是息息相通的,我希望能由地下暗河泅渡,进入这里,可是费尽心思,都打不开一条捷径。无奈之下,才从最笨拙的方法入手,抢走你持有的白铜钥匙,以此为线索,将所有与‘除魔’有关的人牵扯进来。事到如今,关文,我必须得告诉你,免得你死不瞑目。看看,我是谁——” 他转向关文,阴森森地直瞪着对方。 两人眼神接触时,关文感到自己的双眼如同被毒针射中,钻心地痛。 “我到底是谁?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好好看清楚,哈哈哈哈……”高翔居高临下,轻蔑地看着关文,“想想,就在断头崖上,谁将你千刀凌迟?在每一个轮回里,侮辱你、残杀你的又是谁?我是最强者,永远都是骑在你头上的最强者。这一点,你永远不再有机会改变——魔女一出,天下大乱。从今以后,就不再有六道轮回这件事了,哈哈哈哈哈哈……” 在高翔的狂笑声中,关文记起了断头崖之战。 彼时,他是雪山王子,雪山国人民未来的希望。为了除魔,他联手尼泊尔坎那家族的朝歌公主,一起翻越雪山,投入圣僧多格嘉措门下。他们的悟性几千倍于其他同门,所以被选为左右护法,怀抱三十六臂白象、七十二翼猛虎两种法器,与七十智者一起进入黑洞。他们的作用,是在多格嘉措击败罗刹魔女后,镇守水晶平台,完成最后的地脉封印。 进入黑洞的前夜,他的朋友乌古浑反叛,投入侵略军的阵营,并绑架了朝歌公主。为救自己的心上人,他一个人上了断头崖,被乌古浑绑在柱子上,非但不能救人,反被乌古浑千刀凌迟而亡。至死,他也没有说出扎什伦布寺的秘密。 正是因为雪山王子和朝歌公主的失约,七十智者的“除魔”行动才会功亏一篑,不能将罗刹魔女永世封印于地脉之内。那地脉是两端连通的,大唐朝三千伏魔师牢牢地禁锢住了另一端,魔女只有从尼色日山下的这一端破壁而出。 乌古浑即是高翔的前世,他记住了乌古浑的眼睛,轮回千转,那种邪恶而残酷的眼神永远都不会变。 每一世,他是忠良,高翔是奸邪,但他从未等到“邪不胜正”的那一刻,总是被打压,遭残害。他们是生生世世的死对头,彼此渊源打成了死结,永远都拆解不开。 “断头崖那一晚,我在生命的结束的最后一刹那,看见一颗流星划过天际。于是,我对着流星许下了最后一个愿望。”关文把满腔的愤怒全都压抑下去,语气平静地说。 他记得,那流星极亮,来得极快,从东南天际斜向东北落下。电光火石之间,他急促地 许下那个愿望,祈祷未来的某一轮回中,能够让他反败为胜,报仇雪恨。在那之前,他深爱的朝歌公主已经先一步离世。 那一夜的断头崖极冷,他的爱和恨伴着那流星的陨灭一切结束。 高翔狞笑着:“什么愿望?昔日的雪山王子是圣僧多格嘉措的弟子,也相信这一套西方理论?” “哪里是西方?哪里是东方?我们目前所处的地方,根本就是世界的核心,决定着人类未来的命运。”关文回答。 高翔摸了摸脑袋,哈哈大笑:“未来?那些都跟你无关了。现在,你们睁大眼睛看着,看着我怎样收服魔女——” 骤然间,高翔低头向下看,一把黄金降魔杵从他后背插入,又从前胸正中露出半尺长,锋利的杵头闪着湛湛金光。 “都吉上师,是都吉上师!”关文大叫。他认识这把降魔杵,那是巴桑的师父都吉上师拥有的。 初到扎什伦布寺时,关文曾特意向都吉上师请教过这件法器的意义。降魔杵(藏语为普巴杵)是藏传佛教法器,原属于古印度兵器的一种,一端为金刚杵的样子,另一端为三棱带尖之状,中段有三个佛像头为柄,一作笑状、一作怒状、一作骂状。此法器为佛教密宗修降伏法所使用,用以降伏魔怨,具有无与伦比的威猛法力。 一个人从高翔背后转出来,掀掉头顶的风帽,露出都吉上师那张棱角分明、刚正不阿的瘦脸。他混杂在唐绝带来的那群人里,不显山不露水,关键时刻,暴起杀敌,结束了高翔的美梦。 “你刚刚问我,雪山王子对着流星许下的是什么愿望?那愿望就是,在某一轮回中,奇兵天降,助我扭转败局。现在,那愿望实现了。”关文眼中忽然有泪珠滚出,流至嘴角,苦涩难当。 轮回滚滚,他终于赢了高翔一次,这胜利来得着实不易。 高翔倒下,唐绝带来的人也纷纷倒下,那全是都吉上师偷偷下的手。 “我早就探知了青龙会的阴谋,山雨欲来,锋芒犀利,我只能诈死闪避。否则的话,巴桑、唐光等人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我。我七岁进入扎什伦布寺,第一日皈依,就在强巴佛殿内虔诚盟誓,此生为‘除魔’而生,愿为‘除魔’而死。现在,就是我践诺之时。你们赶快撤出去吧,我即刻引爆所有炸药,把魔女炸个粉身碎骨,结束这一切。”都吉上师话不多,但字字句句都掷地有声。 关文还想多说什么,但都吉上师挥手,只吼出一个字:“走——” 他向都吉上师一躬到地,然后拉着顾倾城和宝铃向来路飞奔。 三个人出了黑洞,攀上断头崖,才来得及站稳脚跟,揩去额头的冷汗。蓦地,尼色日山上下产生了一连串巨震,一辆越野车在震动中滑行,坠下山崖,起火爆炸。 “结束了?”宝铃问。 “结束了。”顾倾城回答。 “结束了?”关文又问。 三个人相互对视,忽然觉得今晚的夜黑得有些不寻常。他们抬头看,天上不见一颗星斗,黑云严丝合缝地笼罩着天际。四周死一般寂静,连来自扎什伦布寺那边的喧嚣声都听不到。他们向山下看,灯光消失了,天地之间,只剩一望无际的黑暗。 “几点了?”不知谁问。 三人一起抬腕看表,却发现三只腕表全都停了。 “时间,控制时间!有人控制了时间!”顾倾城醒悟过来,压低声音,骇然叫着。 “没错,小心点,事情并未结束。”关文深深地吸了口气,拉着两人,靠在一辆越野车后面。 第九十章 天龙八部化身 忽然,一团火光由山下慢慢飘来。 火光近了,关文才发现那是一个人手举一颗拳头大的红宝石一路走来,正是赤焰尊者。他的背上,斜背着一把裹在红色缎子里的厚重长刀。 “尊者,怎么是您?”三人现身迎上去。 “我说过,我是一盏灯,灯的作用,就是在最黑暗中照亮修行者的前程。所以,我来了,跟我来吧。”赤焰尊者向崖边走去,右手高举,那红宝石上散发出阵阵光芒,如暗夜中的灯塔一般,瞬间劈开黑暗的帷幕。 断头崖下又是一声巨响,一道黑影冲天而起。与此同时,南方、西南方、西方、西北方、北方的无名山头上,各亮起一道红光,与赤焰尊者手中的红宝石遥相呼应。 “舍利子,光盈天地,照彻古今,密宗内外,唯我独尊,去吧——”赤焰尊者突然掷出那红宝石,另外五个方向的红光也飞过来,六道红光在半空碰撞纠结,将尼色日山背后这幽深无比的山谷全部照亮。 关文看到,那浮在半空的黑影正是高翔,他胸口的降魔杵已经抽离,露出一个突兀恐怖的拳头大的空洞。 “那不是高翔,而是魔女。这一次,是真正的大决战时刻。”关文沉声说。 高翔在半空中飞速旋转,发出一阵阵尖锐刺耳的笑声。 关文侧耳谛听,笑声竟然是来自三个人的,分别来自高翔、唐绝以及魔女。 赤焰尊者大声诵念:“王即启程,来至格热场,亲睹自然出现之六字大明咒。旋即沐浴净身,虔诚祈祷。忽从自现之六字大明咒中放出虹霓彩光,五色缤纷,照射对面岩石自然出现之观音菩萨、救度佛母、马头明王三尊圣容之上。复由观音等像,放出光明,亦照射于六字咒上。彼此光鬘,如虹彩相连,为众目共睹,构成稀有奇观。王遂往自现大悲心像前而作祈祷,立从救主观音笑容面中,放出光明,变成火焰,从忿怒面中放出光明,变为马头明王及甘露漩明王。而忿怒神及其火焰,如流星飞驰,摧毁鬼神聚会成堆之处;又由神变力,吹动劫末之烈风猛火,将所有凶恶鬼怪,皆驱逐至于外海彼岸。复在喇瓦泽石岩之上,自现阿弥陀佛、喀萨巴哩观音菩萨、马头明王三尊圣像……” 那是《西藏王臣记》中的句子,描述了吐蕃王松赞干布以无限法力驱逐鬼煞,保卫拉萨和平的英雄事迹。 “尊者,这是我等待已久的时刻,我去。”关文冷静地说。 赤焰尊者拉扯胸前的绳扣,大刀便落入关文手中。 “真正的英雄,能够在千钧一发之时挺身而出,忘却自身生死,为天下人谋幸福。谨记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咪吽’,具有微妙不可思议功德,又具无量三昧法门,一切金刚护法、天龙八部,无不喜欢拥护。去吧,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 在赤焰尊者的诵念声中,山谷顿时化为平地。四面八方的山峰上,都有不同的声音回应,同诵六字大明咒。 “还有我们,无论生死,陪你一起去。”顾倾城和宝铃走过来,一左一右,陪在关文身边。 “吐蕃赞普松赞干布致汉唐东君皇帝,我松赞干布随时可变幻出化身五千,一日之内即可颁行王法、昌兴佛法于吐蕃域内。赞普变化出千百万个化身,化身发出的光芒又化现出无数个天王太子,又放射出普照十方天际之光芒。之后,赞普用右手抚摸尼泊尔妃尺尊头顶,瞬时间尺尊化作一朵八瓣白莲。赞普用左手抚摸汉妃文成头顶,顷刻间文成化作一朵十六瓣青莲。彼时,赞普抬头仰望十一面大悲观世音本尊像片刻,随即与白绿两朵瑞莲一起化作一团光亮,纳入大悲观世音像胸际……” 这是《柱间史》记载的文字,而在赤焰尊者诵念这段话时,关文、顾倾城、宝铃同时前进。 “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高翔飞速迎上来,同时发出三种声音。 顾倾城、宝铃同时发出一声呐喊,手掌搭在关文肩上,两股力量完全灌入关文的身体之内。 那一刻,他不再是只知道握笔画画的柔弱文士,而是忠义天下无双的武神关羽。 双方会面的刹那,关文手起刀落,将高翔一劈为二,二劈为四,四劈为八,八劈为六十四……直至劈成千万块。 “我可以微小如芥子,小到你根本无法下刀;也可以壮观如须弥,大到你不知从何下刀。关文,这就是‘天龙八部八生八死’秘术的根基,我拥有天众、龙众、夜叉、乾达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呼罗伽这八种‘非人’的力量,自由翱翔于‘非人’的世界,你又能奈我何呢?”那是唐绝的声音。 “关文,在亿万个世界、亿万个空间、亿万个轮回里,我仍然压制着你。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强弱如此分明,你还有什么可挣扎的呢?不如乖乖顺从我,成为我的奴隶,或许可以苟全性命。好死不如赖活,这才是为人处世的最高明真理。来来来,只要放下刀归顺,我就可以赏你两块骨头吃,哈哈哈哈……”那是高翔的声音。 “这是魔道中兴的年代,天足够黑,地足够沉,人性足够暗昧,人智足够痴愚。我来,就可以改变这世界,正好是顺应了天意与民意。反正,人民都是要被统治、被杀戮的,你杀、我杀、他杀,有区别吗?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何苦总是干费力不讨好的事?到我这边来吧,我给你想要的一切……”那是魔女的声音。 三种声音、三种生命全都集中在高翔身上,恐怖诡异,令人不寒而栗。 他们虽然被劈碎,但却没有被劈死,活在千万块高翔身体的碎片中。 “我看过重庆大足宝顶山石刻中的天龙八部,也沉浸于你施展的‘天龙八部八生八死’秘术中。所以,你我都很清楚,八种‘非人’全都是神道怪物,你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完全控制他们,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包揽天下‘非人’于一身。还有,在尼泊尔时,你已经试过,无法完全拔除我体内的智者慧根,这说明什么?说明我的智慧高于你,你的秘术根本不能撼动我的根基。武圣关羽可以温酒斩华雄、斩颜良诛文丑、过五关斩六将,还有什么能挡得住我的刀呢?”关文如此回应唐绝。 “武圣能够单刀赴会、水淹七军、刮骨疗毒,能够藐视世间一切艰难险阻,只要他活着,神挡杀神,佛挡**,更何况是你这样的跳梁小丑?”他如此回应高翔。 “人魔不可以两立,正是因为魔性入侵人性,疯狂祸乱这大好世界,所以我才重绘坛城,把你引出来。不要以为你能脱离《清明上河图》坛城就可以任意妄为了,你有没有意识到,这山谷亦是坛城?你仍然身在藏传佛教法力无边的坛城之中?”他如此回应魔女。 山谷的确就是一座无限放大的坛城,关文虽然不知构建坛城者是哪位先贤大德,但他相信,为了除魔,藏传佛教中人已经做了太多太多事,有些载入史册,而有些则不为人者。 “我不相信……没有人比我更懂得驾驭‘天龙八部’的力量,在这方面,我已经做到极致——”唐绝嘶声尖叫。 “我可以。”关文沉声说。 先前飞出红光的五个方向有人大踏步而来,南、北两人,分别是才旦达杰与桑彻大师。正西、西南、西北三面,正是关文在幻想中见过的“一王两公主”,分别是黑甲将军松赞干布、文成公主、尺尊公主。 “他们算是什么?他们算是什么?”唐绝尖声厉叫。 “他们才是真正的八部天龙。”关文冷冷地回应。 刹那间,松赞干布化为气度昂扬的天众、文成公主化为飘逸不群的龙众、尺尊公主化为敏捷善战的夜叉、桑彻上师化为隐约飘渺的乾达婆、才旦达杰化为人身蛇头的摩呼罗迦。这是八部天龙中的五位,随即,关文化为迦楼罗、顾倾城化为极美极艳的阿修罗、宝铃化为长袖善舞的的紧那罗。 天龙八部的掌心各自放出耀眼的天雷,唐绝惨叫,在八部天龙合力一击下化为齑粉。 “我原以为罗刹魔女是一身二头、雌雄同体,现在才知道,她竟然是一身三头的模样,怪不得藏传佛教中人的除魔之旅屡屡失败,都是没有窥见魔女的全貌所致。这一次,终于真相大白了——”黑甲将军松赞干布喟叹。 “善哉善哉。”文成公主微笑着合十双手。 “这一次,就在这里结束吧。”尺尊公主垂首后退。 “这是真正的大决战,大结局!”独臂且憔悴的才旦达杰振臂高呼。 “真正的英雄改变世界,而平凡人则被世界改变。走吧,我们要走自己的路去了……”桑彻大师拉住才旦达杰的衣角。 天龙八部的所有幻象悄然退去,关文再度挥刀,千万碎片中,高翔的人头溅血落地。 第九十一章 英雄的绝响 魔女由高翔的身体内逃逸出来,一飞冲天。 关文急追上去,一前一后,如流星赶月。 魔女的身体瞬间变得顶天立地,忽而又小如芥子,时而化为花鸟鱼虫,时而画作青峰古树,繁复变化,层出不穷,但却始终逃脱不了关文的追击。此时此刻,关文心头只剩一个鲜血写就的“杀”字。 倏地,魔女竟然突破了赤焰尊者以六字大明咒构建的山谷平地,二次进入崖下黑洞。 关文毫不犹豫地追进去,直抵黑洞最深处那圆形池塘。现在他才明白,人类的炸药摧毁了魔女自身的力量,却不能令她粉身碎骨,所以才有机会借着高翔的身体与唐绝的灵魂冲出黑洞。 魔女站在那水晶平台上,裙裾低垂,再也没有了杀人饮血的嚣张狂妄气势。 “饶我一命吧,求求你,我真的不敢再杀人了。如果你愿意,我甘心做你的女仆,为你做任何低贱的工作。我愧对那些已经死去的人,给我机会,我会每天诵经转经,超度他们的亡魂早入轮回。求求你,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她的长发垂入水中,影子倒映于水上,孤苦无依,如残冬里最后一朵枯荷。 关文站定,相隔三十步,远远地看着她。 “我知道,很多佛家典籍上说,魔也是可以皈依的,可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看,我手中根本没有刀,只不过是为了自保杀人。你肯定明白,有时候为了活下去,我们必须做一些违心的事。我也憧憬过,像这世界上的普通女人那样,嫁一个好男人,生很多白白胖胖的娃娃,在家相夫教子,平安无忧地过完一辈子。我发誓,我真的那样想过,但没有人给我机会。这次,如果你肯高抬贵手,给我机会,我一定能做好,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她蹙着眉,微微地抿着嘴角,柔声诉说着。 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如果她发下的誓都能遵守,那么她就不再是魔女,而是大千世界中的良家女子。 这个世界,永远都缺少温良恭俭的好女人。好女人就像沙漠中的甘泉那样,稀少而珍贵,一旦出现,就能让荒凉死寂的沙漠变成生意盎然的绿洲。 关文的心忽然软了,像浸在温水里的冰。不过,他心底有另外一个声音在清醒地响着:“除魔务尽,除魔务尽,除魔务尽……” 正是因为这声音的督促,他高举着大刀,一步步踏上那条小径。 “求求你,求求你,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给我一次机会……我知道你的心无比善良,难道一次小小的机会都不能给我吗?你看,我是如此卑贱,我跪下来求你——”魔女真的向着关文双膝跪倒,匍匐在地,不敢起身。 她的衣服在刚才的追逐中撕裂,大半身体已经裸露出来。那样美丽的身体,就算只看水中的倒影,也足够让世间男人目眩神迷了。 关文止步,他胸中的杀机已经散了,真的愿意给魔女改过的机会。他是男人,如果是在两军阵前真刀真枪地交手,他也许不会手下留情。现在,要他亲手斩杀痛哭流涕的女人,他实在不忍。 “好了,一切到此结束吧。”他把大刀拄在地上,“只要你痛改前非,我就不再赶尽杀绝。” 他松开手,大刀跌入水中,刀锋正好掠过魔女的影子。 刹那间,跪拜着、刚刚向上抬头的魔女突然断了颈子,头落地,拖着凌乱长发滚到关文脚边。 “谢谢你。”这就是她最后的遗言。 拉萨八廓街的冬天,冷彻骨髓,少有人行。 关文刚刚画完一幅唐卡,用夹子夹住,挂在绳子上晾干。冬天气温太低,要想将画作完全自然晾干,至少需要一周。 这家唐卡铺子是勒白旺杰送他的,前者已经关闭了自己的艺术中心,正式皈依于扎什伦布寺,终日诵经修行。 勒白旺杰曾说,金钱和欲望使人欲壑难平,那不是他想要的生活。虔诚修行,自会心情平静,其乐无穷。如今,藏地如他那样的人越来越多,即使没有剃度皈依,也都诚心礼佛,每日诵经转经,保持谦卑平和的心境。 “喂,宝铃离开多久了?”坐在窗前摇椅上的顾倾城抬头,合上了手中的书本。 “到今天为止,正好一年零一个月。”关文回答。 关于宝铃和宝丽珠的关系,简单来说是这样的—— 宝丽珠的先祖宝禄属***正黄旗宝济氏门下,曾以军中文职的身份跟随福康安西征,抵达尼色日山断头崖时,捡到了朝歌公主留下的白铜钥匙,留给后代。宝丽珠脑中有“除魔识藏”,所以才来到扎什伦布寺,并结识了画家冰秋寒。她请求冰秋寒画出自己思想深处的“识藏”,两人因此而情根深种,珠胎暗结,那孕育于宝丽珠腹中的,就是宝铃,也即是朝歌公主的转生灵魂。正是因为宝铃的存在,宝丽珠才感觉到尼色日山地底魔女的杀机,不辞而别,退回香港。 宝丽珠的美丽是人所共见的,才旦达杰画的那半张美人脸,也正是她的模样。 冰秋寒放弃修行,追到香港。宝丽珠为了不连累他,故意闭门不见。宝丽珠诞下宝铃后便患不治之症身亡,冰秋寒心灰意冷,将宝铃送入孤儿院。后来,他没有返回西藏,而是四处流浪,终老于山东济南。 尼色日山一战后,宝铃便告别关文与顾倾城,返回香港,发誓要为宝丽珠守墓十年,以报母恩。 “我刚刚看到本书的第八十七回——”顾倾城轻轻拍打着书册,“章回题目是‘杨戬智斩四妖邪,白猿遭擒太极图’。我忽然想到,当日你在尼色日山黑洞之内绘制坛城除魔,与杨戬用太极图构建奇幻世界擒杀梅山猴妖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难道明清小说家的著作,都跟真实历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吗?” 她看的,是明代许仲琳所著的《封神演义》一书。这是一部中国古代神魔小说,约成书于隆庆、万历年间,其原型最早可追溯至南宋的《武王伐纣白话文》,可能还参考了《商周演义》、《昆仑八仙东游记》,以姜子牙辅佐周武王讨伐商纣的历史为背景,描写了阐教、截教诸仙斗智斗勇、破阵斩将封神的故事。 关文笑而不答,因为他对这本书有更深的理解,自己接受树大师、才旦达杰、桑彻大师的屡次教诲时,时常想到这本书。他在各个轮回中的真实经历,与书中多处情节颇有吻合之处。 其实,不仅仅是这本书,他在渡劫之后曾无数次仔细阅读过中国四大名著,深以为《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红楼梦》这四本书中蕴含着几百条与除魔有关的线索,细细玩味,思韵无穷,幽深曲折,深不可测。无怪乎中国近现代的文人无不推崇四大名著,奉为案头至宝。 这些复杂想法,他已经跟顾倾城探讨过无数次,两人各抒己见,各有所得。 顾倾城的身世曾让关文无比唏嘘,她就是冰秋寒与前妻所生的孩子,生母在她一岁时病故,所以冰秋寒才离开伤心地,远赴西藏磨练画艺。顾倾城本姓冰,因此混入五国十二寺智者行列的时候,自号“冰神”。 现在,顾倾城不再是单枪匹马闯荡江湖的赏金猎人,而是这小小的唐卡铺子的老板娘。 “老板,你卖的唐卡里有没有《西藏镇魔图》?”三个年轻人经过铺子,一个年轻人停下来问。 关文摇头:“没有。” 年轻人皱眉:“我是问有没有那幅唐卡的临摹品?那种古董宝贝要是出现在你这种小店里就真成了怪事了!” 关文又摇摇头:“对不起,没有。” 年轻人向同行的两个女孩子耸耸肩:“真扫兴,大雪封山封路,把咱们困在这里,本来想买张唐卡,给你们讲讲松赞干布带领文成公主、尺尊公主镇魔的神话故事呢——这破铺子,啥都没有,真怀疑这老板有没有一点点文化修养,连临摹《西藏镇魔图》都不会?” 一个女孩子笑着回答:“算了算了,神话故事有什么好听的?我们回去上网,看看新版的《封神榜》开播了没有。听说这次的男女主角都是港台演员担纲,帅哥美女,非常养眼……” 三个年轻人嘻嘻哈哈笑闹着离去,关文与顾倾城相视苦笑,不知该说些什么。 镇魔、除魔之战不是故事,而是真正发生过的艰苦卓绝的战争,有无数藏传佛教的智者为此献出生命。可是,现实世界中,又有谁注意到那些?大家都在过自己的日子,追星的追星,泡妞的泡妞……于是,关文、顾倾城之流,永远只能做默默无闻的无名英雄。 “这是最好的年代吗?是我们生命中最完美的轮回吗?”顾倾城换了另外一本书,那是狄更斯的《双城记》。 “我想应该是吧。”关文回答。 顾倾城摇摇头,若有所思地说:“可是,一王两公主的年代,松赞干布与文成、尺尊两公主能和谐相处,成就千古佳话,为什么我们就不可以呢?宝铃离开,宁愿一个人在远方孤城守着一方小小的坟墓,为的就是成全我们。我们快乐,她一定不快乐。” 关文无语,因为那也是他时常担心的。 “我坚信,未来的某个轮回里,我们一定可以重回一王两公主的年代,做最好的朋友,成就新一代的爱情传奇,你说呢?”顾倾城追问。 门外,鹅毛般的雪花又开始飘飘洒洒起来。 关文笑着点头,揽着顾倾城的肩看那银屑碎玉般的雪。 他盼望着,大雪过后,宝铃回归,那必将是一个春暖花开的美好季节。 第一章 古格银眼催命符 引子 史海钩沉,古国遗迹 西藏历史源远流长,昔日古格王国精于冶炼,阿里三围以托林寺为主寺的下属二十四座寺院的金属佛像与法器,都由鲁巴铸造。据说鲁巴铸造的佛像用金、银、铜等不同的原料合炼而成,工艺精湛,通体全无接缝如自然形成,其价值甚至超过了纯金佛像。其中,最为神奇的是一种名为“古格银眼”的铜像,更是被视为佛像中的精品,极少流传于世,所以尤为珍奇。 1997年夏季,在皮央遗址杜康大殿的考古发掘中,出土了一件精美的铜像,终于揭开了“古格银眼”之谜。这尊铜像头戴化佛宝冠,四臂各执法器,结跏趺坐于兽座莲台,头生三眼,额上正中眼为诡异的纵目。三只眼的眼球都采用镀银的技法做成,在金黄色的铜像背衬之下银光闪闪,生动传神,这就是所谓“古格银眼”,看来的确名不虚传。 300年前,神秘的古格王朝一夜之间在地球上消失,留给世人的只有那记录了古格灿烂辉煌文化艺术成就的遗址。自从1985年西藏自治区文管会组织的考察队在此收获巨大之后,这个消亡了350年的王国突然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并吸引了全球四面八方涌来的越来越多的旅行者。 古格,并未湮没在浩渺无尽、残旧破烂的西藏历史遗迹中,恰恰相反,在二十一世纪过去十分之一后,它已经引起了全球考古领域的十几只著名队伍,都想获得“古格银眼”中潜藏的秘密。但是,千军万马,虎视眈眈,花落谁家,也未可知…… 托林寺的黄昏景色绝美,比探索频道摄录的、西藏旅行杂志上的图片、旅游专家口中描述的更美。 残阳如血,照着林立的土林以及土林环绕中的远古藏庙。大地静谧,无一丝杂乱声响,一切都被披上了浓艳的橙色纱衣,一切仿佛亘古静止,变成了一幅以蓝天、黄地为背景的神秘油画。 丁峻的越野车缓缓地停在托林寺门外,然后背着旅行袋跳下车。 台阶之下,有个披着绛红色僧袍的年轻人正在等他。 “是香港来的丁先生吧?石先生在等您。”年轻僧人谦恭有礼地微笑着。 丁峻把旅行袋挂在肩上,双手合十,向对方致礼:“谢谢小师父,请带路。” 僧人引路,由碎石子铺就的小路向右,绕过寺庙,一直向后面去。墙内,传出酥油味、檀香味以及僧人们低沉诵经、敲打各种法器混合而成的声音。 托林寺位于西藏自治区阿里地区扎达县城西北的象泉河畔,托林是藏语音译,意为飞翔空中永不坠落。它所在的位置差不多是西藏最边缘,当然不能像拉萨地区、日喀则地区的各大寺庙一样拥有那么多游客和朝圣者。 很快,僧人领着丁峻穿过一道小门,进入了寺院后面的僧舍区。 再往前,僧人推开了一座小院门口的篱笆门,站在门边,笑着告诉丁峻:“石先生在里面,请。” 丁峻进了院子,还没踏上屋门口的台阶,古老的木门吱呀一响,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子迎面走出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向丁峻扫了一眼,微微一笑,没有开口,而是半转身子,伸出手臂,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的身高约一百六十五厘米,皮肤白皙,鼻梁挺直,轮廓分明的樱唇上涂着极淡的口红,一瞥之间,便给丁峻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这个五官精致的女孩子身上穿着一件纯黑色的皮风衣,样式简洁,剪裁合体,一条同色的寸许宽皮带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玲珑的纤腰。 “谢谢。”丁峻点头,随即踏上石阶,跨过一尺高的古木门槛,走进了屋子。 屋内的陈设古朴简单,只有一张造型古朴的长桌,三米长,两米宽,四周摆着高矮不一的椅子、方凳和长凳。 桌边坐着一个面容清瘦的中年人,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正在伏案看书。 “是石叔吗?”丁峻站定,低声问。 中年人抬起头,摘下眼镜,撩了撩额前垂下的灰白头发,定睛看着丁峻。 丁峻深深鞠躬:“石叔,我是石海的战友丁峻,早该来看您了,因为一些杂事耽搁了,请恕罪。” 中年人站起来,绕过桌子走近,拍打着丁峻的肩:“小丁,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这么远要你把小海的东西送来,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啊。” 丁峻把旅行袋放在桌子上,中年人的稀疏长眉颤了颤,眼中忽然涌出泪来。 丁峻狠狠心,把旅行袋打开,捧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纸盒。他打开纸盒,把里面填塞的土布、海绵、防震泡沫全都拿开,捧出一个黑色的陶瓷骨灰坛来。 “石海,到家了,我答应你的,终于做到了。”丁峻低声说着,把骨灰坛捧给中年人。之前他在香港时便与中年人石妙手联系过,这是战友石海的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对方心里的难受可想而知。可是,有些事是必须去面对的,长痛不如短痛。 “谢谢,谢谢——”石妙手老泪横流,轻拍着骨灰坛,“小海,回家了,好孩子,爸爸等你好久了……” 这是最受煎熬的一刻,丁峻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仍然心如刀割。 女孩子默默地送上来两杯茶,又从石妙手手里接过骨灰盒,放在角落里的小桌上。 “坐吧,小丁,我一时悲伤过度,让你见笑了。”石妙手说。 丁峻坐下,从旅行袋里取出另外一个包裹了十几层的塑料袋,低头推给石妙手,语调艰涩地说:“石叔,这是石海殉职时的现场照片,本来不该把这种惨况拍下来给您,但他在执行那次任务之前就跟我说过,如果他遭遇不测,无论现场有多血腥,都一定要拍下来,洗出照片,送到您这里来。这是他交代过的,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不敢不做。” 石妙手伸出枯瘦的右手,按住那个袋子,皱着眉不语。 “石叔,您没事吧?”丁峻担心石妙手伤心过度,再出别的意外。 石妙手摇头:“没事,小丁,谢谢你送小海的遗物回来。现在,你喝杯茶,趁天色还早,直接返回札达县城去吧。” 丁峻原以为对方会详细询问石海遇难的前后详情,却想不到这么急就端茶送客,心里不禁有些怀疑。再有,他在香港与石妙手通电话时,对方一再说两人见面后一定要彻夜长谈,并要留他在札达县城长住,像对待石海一样,拿他当亲生儿子。 “石叔,我不着急,骨灰下葬的事,如果我能帮上忙——” 石妙手再次摇头:“我这边人手不少,小事就不麻烦你了。” 站在角落里的女孩子忽然低声开口:“石叔。” 石妙手显得有些紧张,立刻转身:“方晴姑娘,你想说什么?小丁是远道来的客人,对托林寺四周地形不熟,我担心天一晚,他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女孩子低叹了一声,交叉握着双手,犹豫了几秒钟才说:“石叔,多一个朋友多一份力量,不是吗?这件事牵扯到石家后代能不能安全降生,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呢?丁先生是石海哥的战友,有着最丰富的临阵经验,我们需要这样的人才。” 丁峻站在两人中间,静静听着,眼角余光落在石妙手之前看过的那本书上。书已经被合起来,但里面夹着的一些纸张却露出一角。 他敏锐地判断出,石妙手刚才是在看那些纸,而不是读书。 石妙手第三次摇头:“小丁跟这事无关,我自己家的事,不能累及无辜。” 丁峻俯身,掀开那本书,三张巴掌大的青蓝色信笺纸立刻出现在他眼前。每张纸上,都画着一个奇怪的人像。 “小丁,没事的,你不要管我们,喝完茶就离开吧。”石妙手颓然说。 女孩子走过来,指着那三张纸,抬眼望着丁峻:“丁先生,你久经战阵,见多识广,不会不知道这些代表什么意思吧?” 丁峻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凝神细看,原来纸上画的是一尊佛像。佛像头戴宝冠,一头四臂,四臂各执法器,跌坐于兽座莲台之上。画中的线条在灯光下熠熠生光,好像是用金汁涂抹而成。最令人惊讶的是,佛像的脸上长着三只眼睛,中间一只是竖向生长的,即所谓的“纵目”。三只眼睛的颜色与其它线条不同,应该是用银汁涂抹过,晶莹锃亮,耀目之极。 “知道。”他只回答了两个字。 女孩子深吸一口气,又问:“丁先生,你觉得它有什么奇怪之处?” 丁峻慢慢地回答:“据说,第三只眼中总是写着某个人的名字,也就是那个收到这种图画的人。谁接到它,谁的死期就到了。真是奇怪,这一张,为什么没写名字?” 女孩子双手颤抖,似乎正在强抑着心中的愤怒:“因为,这一张是送给一个没出生的婴儿的。婴儿没生出来,还没起名字,送图画的人,当然无法写上名字。可是,就连这个还没降生人间的婴儿,也已经上了‘古格银眼催命符’的黑名单……”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石妙手猛地吼出来。 那种画的名字,的确是叫“古格银眼催命符”,来自西藏山区最深处的某个地方。 古格银眼,是古代的西藏阿里古格王国特有的一种制作佛像的工艺,其特点是用白银镶嵌铜像的眼睛,使其眸子看起来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大陆的考古人员曾经在1997年夏季于皮央遗址杜康大殿发掘到了名为“古格银眼”精美铜像,与这画中的佛像一模一样。 催命符,相当于一份提前抵达的死亡通知,收到它的人,唯一可做的,就是闭目等死,因为自古至今,谁都无法抵御它的拘命魔力。 第二章 群雄毕集 其余两张,就在那只诡异的铜像“纵目”上,一张写着“石妙手”,一张写着“司琴”。 丁峻知道,司琴是石海妻子的名字。石海的钱包里装着司琴的照片,那是一个五官敦厚、面目温和的乡下女人。 “石叔,我会留下来,你赶我,我也不会走。”丁峻说。 他不喜欢过多地表述什么,决定一件事,就脚踏实地去做,绝不轻易改变。 “小丁,我已经请了好多帮手来,真的不用你插手。你是小海的好兄弟,他已经死了,我不能再扯上你。放心,这里的事一定能顺利解决,到时候我再请你来——” 说到这里,石妙手停住,因为这些话根本说服不了任何人。迄今为止,收到“古格银眼催命符”的人全都躺在坟墓里,没有一个人敢说“解决”,更没有一个人曾经“解决”这样的危机,除非是死。 “石叔,我决定了。”丁峻坚定地说,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一枚钉子,都被他重重地砸进面前的老木桌里去,“我发过誓,石海的事就是我的事,除非我死,这誓言会一直存在。” 女孩子望着丁峻的眼神中,瞬间充满了尊崇与感激:“谢谢你丁先生,我是代司琴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谢你的……” 石妙手终于放弃了自己的固执,挥挥手:“好吧小丁,谢谢你。” 丁峻点头,代替回答。 “方晴姑娘,请帮我招呼一下客人好吗?”石妙手说。 女孩子向丁峻微笑:“丁先生,请跟我去隔壁可以吗?那边安排了沙发,比较舒服一些。” 丁峻起身:“石叔,节哀顺变。” 石妙手忽然苦笑:“其实,我们……我和小海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的——谢谢你小丁,你去休息吧。” 女孩子带着丁峻出来,向左边的另一个门口走过去。 “我是方晴,请丁先生多指教。”中途,她微笑着向丁峻伸出手。刚刚,她已经偷偷擦干了眼角的泪花。 “我是丁峻。”丁峻很有礼貌地跟对方握手。 方晴的眼睛极为有神,眸子又黑又亮,如浸在冰水中的两粒黑葡萄一般。她的睫毛浓密修长,末梢微微上翘,仿佛深垂的帘幕。 丁峻能够判断出,有着这样一双眼睛的女孩子,定是聪明慧黠,机智过人。 再有,方晴走路时,声音很轻,那是长期练习轻功的人特有的走路方式,仅仅脚前掌的一半落地,全凭关节韧带的反弹之力起步,膝盖以上部分,百分之百保持绝对平衡。 方晴穿的那件黑皮风衣的袖口、两侧腰眼,都有一小块地方微微隆起,很显然下面藏着微型武器,应当是尺寸极为迷你的短程手枪。 藏地的秋日黄昏,温度急剧下降,而方晴身着单薄的风衣、皮裤、皮靴,却丝毫没有畏寒怕冷的感觉,可见她的内功很有根基。 “丁先生在想什么?”方晴很警觉,大眼睛会说话似的,只一闪,似乎已经将丁峻的心思看了个通通透透。 “没有,我只是觉得有劳方小姐关照,很过意不去。”丁峻回答。 方晴一笑:“丁先生是在阿富汗战场上见过大场面的人,能认识你,我很荣幸。” 丁峻心底一怔,忽然明白,虽然只是初识,对方已经通悉自己全部资料。当然,身在美军三角洲部队里的那段经历没什么可隐瞒的,血腥残酷的战争在他身上打下了深刻的烙印,有经验的江湖人都能感觉到。 “丁先生别多心,这些事都是石叔告诉我的,他说你堪称是阿富汗战场上的特种兵之王,自身的战术素养极高,以一当百,所向披靡。女孩子都是有着英雄崇拜情结的,所以我对你很好奇。放心,绝无恶意,也不敢有恶意。”方晴坦白说。 丁峻淡淡地一笑:“那都是过去式了,现在我只是一名很普通的香港市民。” 方晴又是一笑:“丁先生太谦虚了——” 她跨前一步,推开了老式木门。 门一开,一股古巴雪茄的浓雾飘出来,呛得两个人同时变色。 丁峻向后退了一步,敏锐地注意到方晴纤腰一扭,滑步旋身后退,姿势曼妙之极。她有着乌黑顺滑的长发,绑成马尾垂在背后,一旋身之际,发梢飞云一般飘动起来,恍如一段悬崖上跌落的飞瀑,无比动人。 她的耳垂上镶着两粒白金钻石耳钉,在即将聚拢来的暮色里,闪动着悦目的亮光。 在香港,丁峻看多了浓妆艳抹、奢侈浮华的女孩子,但像方晴这种明眸皓齿、纤腰束素的清纯美女,却是平生未见的。 “老石总是说要等人、等人,还等谁呢?有我们几个兄弟,难道还对付不了仇家?我早就说过,江湖上很多人都是沽名钓誉,没有什么真本事,就知道招摇撞骗。这种空手套白狼的骗子我见多了,真是的——” 有人正在高谈阔论,门一开,屋里四个人的脸一起转过来,四双眼睛带着各种各样的含义盯视着丁峻。 “朱爷、黎叔、秦大先生、戈大娘好,这位是香港来的丁先生,石叔的朋友,大家认识认识。”方晴站在门口介绍。 等屋内的烟飘散出一大半,她才请丁峻进去。 屋中四面摆着沙发,但四个人各占着一面,谁都没有起身让座。 “各位前辈好。”丁峻向四个人点头致意。 刚刚话正说到一半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须的大个子,即方晴介绍的朱爷。 黎叔是个白面无须的胖子,秦大先生是个面色阴沉的瘦子,而那位戈大娘则是吊脚眼、薄嘴唇、瘦身板的女人。 朱爷大大咧咧地挥手:“香港来的?坐吧。” 丁峻在门边的沙发上坐下,一边说:“谢谢。” 方晴俯身问:“奶茶还是咖啡?” 丁峻低声回答:“咖啡好了,费心。” “我早说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什么?怕有什么用?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你们说,是不是?”朱爷继续口沫横飞地夸夸其谈。 其他三人一起哈哈大笑,算是对朱爷的回应。 黎叔笑嘻嘻地说:“是啊是啊,老石当医生当惯了,总把悬壶济世、治病救人那一套挂在嘴边上,人也好像转了性一样。你杀我,我杀你,你砍我,我砍你,靠耍嘴皮子有什么用?这不,人家找上门来了,先杀他儿子绝后,再全家灭门。你退,人家就进,直到把你逼上死路,赶尽杀绝……” 秦大先生也点头:“去他奶奶的,我跟老石三十年的交情了。想杀老石,过了我这关再说。” 两人相对大笑,那位戈大娘忽然阴森森地开口:“我只要宝藏。” 五个字,把朱爷、黎叔、秦大先生吓了一跳,面面相觑,然后直盯着丁峻。 丁峻面色平静,不迎不拒,眼神一转,望着端着咖啡走回来的方晴。 “咖啡,请。”方晴说着,把一只乳白色镶金边的咖啡杯递给丁峻,杯中褐色的咖啡散发出醇浓的香气,掩盖住了屋中所有烟味。 那三人愣了一会儿,突然齐声大笑:“好好好,宝藏,宝藏……” 丁峻不想针对任何话题插嘴,他心中对战友石海的死存着太多疑虑与遗憾,想跟石妙手详谈,但眼下的关键,是应付“古格银眼催命符”的事。 “我只要宝藏,无论多少人掺和这事,我都要拿走属于我的那一份。”戈大娘又说。 朱爷继续抽烟,粗大的雪茄烟头明灭了一阵,屋内的空气又变得污浊起来。 “喂,老朱,不抽烟你会死啊?”戈大娘突兀地叫了一声。 朱爷一下子站起来,气呼呼地说:“好好,我出去抽行了吧?怕了你……怕了你行了吧?” 他起身向外走,黎叔、秦大先生跟着出去。过了一会儿,戈大娘也慢慢地起身,一步步走出去。 门开着,烟雾慢慢散尽了。 方晴低声说:“丁先生,他们都是怪人,行为举止唐突怪异,你别见笑。其实,他们都是来给石叔助拳的。你应该知道,石叔原先住在札达县城里,现在被迫搬到托林寺来。” 丁峻点头:“我明白。” 通电话时,他和石妙手约定的会面地点就是札达县城。作为藏地知名的医术世家,石妙手在县城里开着最大的私人诊所。很显然,那里的条件要优于托林寺内,他仓促搬迁到这边,一定是有非此不可的原因。 他记得,所有人加入美军三角洲部队之前,必须牢记这样一句话——“永远不要抛弃你的同袍”。 阿富汗喀布尔巴米扬溪谷地区一战,石海单人断后,把最后的逃生机会让给他。这是他生命中最沉痛的记忆,像一座大山一样死死地压在他心上,日日夜夜不得安宁。他一直觉得,自己违背了三角洲部队最重要的训诫,已经不配做一名真正的战士。 “那就最好了。”方晴说。 黄昏过去,暮色聚拢,前面寺庙中的诵经声消失了,空气中只剩下时紧时松的风声。 “据我所知,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会来。”方晴再次开口。 丁峻不多问,只是静默地听着。 方晴继续自言自语:“云贵川一带,五毒教何家,很多人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这一次,石叔发出了英雄帖,何家的人回应说,马上派人过来,而且是家族中最顶尖的高手。别看朱爷他们四个吆喝得厉害,等何家的人一到,他们马上就老实了。” 丁峻笑笑,任由方晴说下去。 “丁先生,你对这些不感兴趣?”方晴终于坐不住,转过脸,黑宝石一般闪亮的大眼睛望向丁峻。 丁峻想了想,低声回答:“想说的你肯定会说完,不想说的,我问你也不会说。” 方晴无声地笑弯了腰,翘着右手食指指着丁峻。 等她笑够了,丁峻又说:“方小姐,所有人提到五毒教都会怕,如果一件事严重到必须请五毒教何家的人出手,那就一定是件极危险、极艰难的事,而且必定跟蛊术、降头术、咒术有关。” 方晴抬头,乌黑细密的长睫毛一闪:“你怕吗?你怕了?” 丁峻轻声回答:“我怕,但我不会走。” 方晴击掌:“好,我喜欢这个回答。” 丁峻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凝视着门外的无边夜色,一字一句地说:“现在,我把自己当作是石家的一份子。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第三章 催命使者 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穿着棕色翻皮大衣的年轻男人跨过门槛,大步走到门口对面的沙发前,先是甩身,把肩上的长条形皮箱抛在沙发上,然后一屁股坐下,抬起穿着翻皮长靴的双脚,重重地搁在茶几上。 他的眼神异常空洞,根本无视丁峻和方晴的存在,而是无声地向门口望着,嘴角叼着一根半尺长的草棍,一刻不停地咀嚼着,如同劳作完毕的老牛正在反刍一般。 “就快到晚饭时间了,我去厨房看看。托林寺的素餐非常好吃,纯天然谷物,没有任何污染。”方晴起身走出去。 丁峻静静地坐着,调整呼吸,梳理思路。 他知道,五毒教何家是中国大陆苗疆蛊术的代表,蛊术、东南亚降头术、古波斯咒术再寄上危地马拉黑巫术,被称为“天下四大秘术”,是最神秘的杀人方式。当然,炼蛊师、降头师、咒术师、黑巫师修炼秘术,其主要目的并非为了杀人,而是要通过这种途径,进入“非人”状态,达到人类无法理解的超级境界。 “石海的死,好像就是——”这个念头,突然再次浮上他的脑海。 石海死的时候,尸体被整整齐齐地分成六部分,躯干放在中间,头、四肢被分别放在距离躯干三十步的五个方位上。奇怪的是,尸体除了断处的撕裂伤外,再没有其它创口,仿佛他不是死于枪炮刀刃,而是死于一个巨人的大力撕扯之下,如一只煮熟的鸭子般被分解开来。 丁峻翻阅过美军在阿富汗地区阵亡士兵的全部备忘录,只有石海的死亡方式如此奇怪,没有第二个人有相同的遭遇。 交给石妙手的照片上,详细记录了当时的情况。 丁峻曾联想到古书中的“五马分尸、车裂”酷刑,与石海的死状极其相似。 “你是军人?”对面的年轻人突然问。 丁峻点点头。 年轻人向前探身,直盯丁峻,嘴角的草棍也挪到嘴唇正中,挑起来,指向丁峻。 要是别人面对这种无礼举动,早就拂袖而起了,但丁峻仍然安静地坐着,心境平和,不愠不怒。 “你……做过狙击手?而且看样子受过非常专业的训练?哪个军区?哪支部队?”年轻人对丁峻有了兴趣。 丁峻回答:“我是香港来的,当兵是很久之前的事,我都记不清了。” 年轻人大笑,粗壮黝黑的一字眉跳动着:“记不清?胡说八道,狙击手是部队里最高级的兵种,千米之外夺人性命,战场上最致命的猎杀者……这么好玩的事,你会记不清?” 丁峻叹了口气,这种论调他经常听说,往往操这种观点的人,都是刚刚入门的狙击手,兴奋劲还没过,时时刻刻渴望上战场杀敌,或者在山里猎杀动物,以满足自己的嗜血心理要求。有灵性的狙击手,往往在一年到三年之间通过这种躁动期,若是资质愚钝的,当一辈子狙击手也突破不了这种人格上的缺陷,始终都是上不了大场面的庸才。 “朋友,我这里有把好枪,要不要开开眼?”年轻人说。 丁峻摇头,但这也阻止不了对方的热情。 年轻人回手拎过箱子,平放在茶几上,打开箱盖,半分钟之内,就把箱子里的零件组装成了一支四尺长枪。如果再加上消音器,拉开折叠枪托,枪的总长会超过六尺,其稳定性、准度必将提高至极限。 这支长枪不是各国部队里的制式装备,而是以美式长枪为基础的改装版,缩短枪身,加固枪管,以利于携带,并提高了两把米之内的精准度,更加适用于城市建筑群之间的猎杀行动。 “怎么样?”年轻人兴致勃勃地问。 丁峻想了想,仍旧摇头:“我不是太懂,不敢妄加评论。” 年轻人突然举枪,平端着指向丁峻。 丁峻不禁连叹三声,因为年轻人的这种举动,又犯了枪手的大忌。每一个进入特种兵部队的人,都必须知道“神枪鬼刀”这条谚语,绝对不能拿着空枪或是刀具指向同伴。无数案例表明,枪或者刀有时候会被神鬼附体,明明是空膛空枪、带鞘利刃,一转眼间就能射出子弹或者斩下人头。 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丁峻不怪对方,但长此以往,年轻人肯定会栽大跟头。 “嘿嘿,开个玩笑,没想到别人嘴里传说的三角洲部队勇士,竟然这么没种!”年轻人索然无趣,自言自语地嘟囔。 丁峻立刻明白,有人向对方透露了自己的身份,故意挑事,要对方来试探自己。 “喂——放下枪!”方晴一步跨进来,跑得气喘吁吁的。 跟在她身后的,是两个满脸微笑的中年人,一男一女,身材都极瘦削,上身穿着普普通通的灰色羽绒服,下身是蓝色牛仔裤、黑色皮靴。 年轻人放下枪,从盒子里拿出弹匣,退出子弹来检查。 “没事,枪上没装弹匣。”丁峻好脾气地笑着,没有一丝一毫动怒。 中年男人走进来,谦虚地向丁峻鞠躬,笑容堆满了脸:“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小兄弟好开玩笑,但绝对没有恶意的。他还年轻,又在山区长大,实在不懂得礼节,请您多多原谅,我是他哥哥,代他赔罪,对不起,对不起。” 他向前伸出双手,很自然的,丁峻也要伸出手与对方相握。 蓦地,丁峻看到方晴在两个中年人背后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于是,他立刻警觉,脚下未动,但上身后移,手抬到一半就转向去摸自己的头发,不动声色地避开对方的手。 “没事,没事,真的没事。”他笑着回答。 中年女人也笑着赔罪:“是我们的错,小弟第一次离开山里,被大人们、姐弟们惯坏了,没有一点礼数。得罪之处,请千万见谅。” 丁峻后退了一步,指着沙发:“两位请坐。” 方晴松了口气,立刻说:“丁先生,我是来请你去用餐的——这三位朋友刚到,需要休息一下,稍后再过去。” 两人走出来,转向左侧的餐厅。 走到暗处,方晴停步,双手捂住心口,心有余悸地低叫:“幸好你看到了我的暗示,谢天谢地……他们是五毒教何家的人,朱爷他们瞧不起人,都在人家手上栽跟头了。我真怕你跟他握手,一搭手,就坏事。朱爷吃了亏,就挑事,让人家来试探你……” 丁峻叹气,他能想通大概来龙去脉,方晴说的,跟自己想得差不多。 “怎么不说话?你不会是怀疑我做了什么吧?”方晴想多了,立刻发问。 丁峻摇头:“怎么会?” 他绝对不会怀疑方晴挑事,两人虽然只是初见,但他对她天生的好感与自然的信任。 方晴凑近,盯着丁峻的眼睛几秒钟,然后后仰,长长地舒了口气:“谢谢你相信我,要不,真要冤死我了!” 这句话把丁峻逗笑了,但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走,去吃饭。人到齐了,相信石叔很快就会召集大家说事。”方晴说。 大约在晚上十点钟,所有人聚集在那间放着长桌的屋子里。明明有闲的凳子,何家那年轻人却不坐,靠着门边向外望,仿佛要跟在座的人明显地划清界限。 与他对比,丁峻显得越来越低调。因为他知道,“古格银眼催命符”的出现,代表着一场不死不休的战斗,高调的人很容易就成为众矢之的,而能够在乱战中侥幸生存下来的,往往是那些低调、谦虚、隐忍的人。换个角度说,三角洲部队作为美国五角大楼麾下的精英,自创建以来,便以“高效作战、最低伤亡”著称,而做到这一点的基础,就是“谦虚隐忍、低调成事”。 石妙手站在灯下,表情苦涩而凝重。 在座的还有一个白须秃顶的僧人,那是隐居托林寺的藏传佛教高僧赤桑嘉措大师。而一直陪伴丁峻的方晴,就是赤桑嘉措的记名弟子,正在跟随大师学习藏密修行之道。 能够集合这么多天南海北的怪客,足以证明石妙手的能力之大。 “各位都是我石某的好朋友,那我就不兜圈子,实话实说。”石妙手举起了三张催命符,“我老了,根本不在乎自己能活几天还是几年,让我舍不下的只是我那个还在母亲肚子里的孙子。婴儿干干净净地来到这个世界上,他是无罪的,所以我绝不允许别人伤害他。这一次,我拼了,没有其他选择。” 对于这番话,在座的人都表示赞同。 发出催命符的人无异于给婴儿判死刑,已经是反人道、反人性的行径,犯了众怒。 “谢谢各位好朋友给面子过来,我之所以还能站在这里说话,就是因为我孙子还没出生,精通古波斯咒术的杀手一直都在暗处观察,让我逃不了也躲不开。我猜,在对方的行程表上,孩子降生时,就是我们的死期。” 何无求,就是何家来的中年男人,此刻轻轻点头,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 “一切祸端的起源,都在十五年前,如果当时我没有杀死那个古格来的催命使者,情况就不会变得这么糟——” 朱爷突然举手,打断石妙手:“老石,我知道那个故事一定冗长而曲折,现在时间有限还是直接说问题核心吧。你说过,那个什么女使者的尸体还在,请带我们去看。边看边谈,节约时间。” 何无求附和:“是啊是啊,能看到正主,有些枝节上的事解释起来就清楚。在座诸位,是不是这个理?” 其他人纷纷点头,同意这一提议。的确,情况紧急,时间有限,行动越快,就越能抢占先机。 石妙手点头:“好,大家请移步跟我来。” 他向后转身,把墙上那幅画着怒目金刚的唐卡挪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小门,握着手电筒,一步步走进去。 朱爷第一个跟上去,其他人鱼贯而入。 门后有着盘旋曲折的冰冷阶梯,一路向下,便进入了十几米深处的一个宽大地窖。 石妙手开了顶灯,照着地窖中央的那只冰棺。棺材里,仰面躺着一个面目栩栩如生的白衣女子。 “这就是古格来的催命使者?”戈大娘问。 “对。”石妙手回答。 女子一身白衣,修长的黑发散落在白绸枕上,安详地闭着眼,双手十指交叉,压在自己的小腹上。她的模样,最多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可以想象,如果她还活着,将是一个非常吸引人的大美女。令人怵目惊心的是,她的胸口上插着一把要命的刀。刀刃上一定是淬炼了剧毒,所以女子中刀处的衣服都变成了焦黑的一片,黑渍约有两个巴掌大小。 戈大娘绕到冰棺的另一边,俯身看着女子的腰间。那里有一块正方形的玉牌,玉质雪白温润,仿佛是用一团白雪雕成的。 丁峻注意到,一瞬间,戈大娘的眼睛就被点亮了。 “老石,是你杀了她?不对啊,我觉得这把刀有点像是——”朱爷向前凑了凑,隔着透明棺盖,盯住那边淬毒的短刀。 “是我妻子杀了她。”石妙手叹了口气说,“我妻子姓唐。” 短刀的刀柄上錾着一个小小的汉隶体“唐”字,那个姓氏,代表了四川蜀中的一个古老门派,江湖人都知道。 朱爷点点头:“那就对了——你是意思是说她已经躺在冰棺里十五年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的身体和容颜能完美地保存下来,一是因为冰棺的低温冷冻作用,二是那块玉牌也有某种奇妙的力量。戈大娘,你看呢?” 戈大娘头也不抬,冷冷地回答:“不知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见多识广、卖弄不休吗?” 朱爷打了个哈哈,对戈大娘的冷漠并不在意。 石妙手回答:“朱爷说得对,冰棺的力量还在其次,主要是因为那块玉牌。” 黎叔、秦大先生都向前去,各占了冰棺的两头,与早先就对玉牌虎视眈眈的朱爷、戈大娘形成了合围之势。他们眼中流露出来的贪婪是如此明显,根本毫不遮掩。 “古格秘密,女城部落、天国宝藏,还有那颗据说蕴含着古格王朝神力的‘圣婴之心’宝石——老石,你真不该杀了她。活人嘴里有消息,关于那四则传说的确切消息每一条都价值连城。唉,你摆个死人在这里有什么用?”朱爷继续说。 以上,他说出的每一个词汇,都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地窖中炸开,令现场的空气越来越沉重压抑,连德高望重的赤桑嘉措也猝然间脸色大变。 石妙手开口之前,先连叹三声:“朱爷,我是个平平凡凡的俗人,对那些高高在上、远在天边的江湖传说并不奢望,只想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当时的情形,不杀她,我们全家都要死,能杀她已经是最大的侥幸结局。现在回想起来,十五年前那一血腥一幕,还历历在目,让我心惊胆颤呢。” “呵呵,呵呵……”黎叔、秦大先生发出一阵讪笑,仿佛是为了化解地窖里的沉闷气氛。 丁峻能够感觉到,所有人对于那玉牌的兴趣,远远大于“古格银眼催命符”带来的恐惧。财宝动人心,而眼前这批刀头舔血的江湖人物个个都无利不起三分早,已经被玉牌勾起了觊觎之心。 朱爷说的那四则传说是西藏诸多传说中的一部分,与西藏十大未解之谜一样,解释版本越来越多,但却永远都没有最终答案。 戈大娘抬起头问:“老石,你继续说吧,我们都听着呢。” 不知为什么,丁峻觉得戈大娘的表情有些奇怪,眼神中游动着一些奇怪的东西,仿佛正在全力考虑着别的问题,所以那句话说得特别心不在焉。 “丁先生。”方晴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向后退。 两人退出人圈,方晴伸出手,在丁峻掌心快速地写了几个字:“戈,心怀鬼胎。” 丁峻不动声色地点头。 “每个人,都一样。”方晴又写,接着写,“你呢?” 丁峻轻轻叹气,摇摇头,一学着方晴的样子,在对方手掌里写:“局外人。” 方晴摇头,接着写:“这里没有局外人。” 丁峻不想再答,因为他的初衷,只是要帮石妙手解决麻烦,一起对付发出古格银眼催命符的人。 第四章 五马分尸咒 “嗡”地一声,地面突然颤动了一下。 “嗯?怎么回事?”老朱大声问。 “好像是……地震吗?”何无求也问。 “嗡、嗡”两声,地面连续两颤,间隔时间只有两三秒钟,每个人都感受到了那种巨大的震撼力,的确像是四级地震来袭的样子。 第四次“嗡”声来临时,顶上的灯闪了闪,突然灭了。 石妙手反应很快,立刻揿亮了手电筒,向顶灯照去。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每个人都出现了短暂的盲视,特别是极暗中又出现了极亮的光柱,大家的目光自然集中到顶灯上。 “不要慌,这里很少停电,寺里有发电机,很快就能恢复电力。”石妙手说。 接下来,灯曾经连续地闪了几次,每次都亮三四秒钟,然后熄灭。这种情况下,每个人都很自然地低头闭眼,以免反复受到强光的刺激。 这种混乱持续了约十分钟,最后,顶灯终于稳定地亮起来,重新照着水晶棺。 “好了,真是对不起大家,我们继续——”石妙手说。 大家突然发现情形有些不对,因为原先站在冰棺对面的戈大娘不见了。 “戈大娘呢?”石妙手立刻问。 没有人能够给出答案,因为那种情况下,如果有人从阶梯上退出去,至少会发出脚步声。而且,不经主人的同意,她也不会私自离去。 “戈大娘,戈大娘……”石妙手扬声大叫,但根本没人回应。 “哎怎么回事?真是的,出去也不说一声?”朱爷有些恼火。 方晴举起手来:“石叔,我出去找找,戈大娘应该不会走远的。” 石妙手答应一声,方晴便踏上了阶梯。 丁峻心念一动,立刻说:“石叔,我陪方小姐上去。” 两人从小门出来,屋中空无一人,不见戈大娘的踪影。 “厕所是在小院的东南角,如果戈大娘去了厕所,五分钟后一定会回来,但是,但是……”方晴向紧闭的屋门指了指。 为了不受外人干扰,所有人进屋后,那两扇木门就被一条粗大的方木门闩横腰拦住。不从里面撤掉门闩,外面的人绝对进不来。当然,如果戈大娘一个人出去了,也无法从外面将门闩住。 “没人,既没有戈大娘,也没有可能帮她闩门的人,你说奇怪不奇怪?”方晴问。 这个房间里,除了长方形的木桌和椅子凳子,四壁空空,不可能藏下任何人。当然,仅有的两扇小窗也紧闭着,被木条交叉钉死了。 丁峻没说话,只是用心地打量着四周,直到确信没人能穿墙而出,才慢慢地下了结论:“戈大娘没上来。” 方晴那双好看的眉一下子挑起来:“没上来?但我们也看到了,她没在下面,阶梯上又没有别的岔路或暗洞——她去了哪里?消失在空气里了?” 戈大娘是个大活人,而且是身怀绝技的江湖人,就算被瞬间猎杀,也总能挣扎一下或呼救一声,不会悄无声息地死亡。更何况,刚才地窖里站着的无一不是江湖高手,有人在身边遭到暗杀,总不至于没人察觉。 丁峻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走了两步,拖了一张凳子坐下。 “真是太诡异了!”方晴也坐下。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看似没有答案,看似不可能,实际上简单之极。”丁峻说。 方晴想了想,扑哧一声笑出来:“丁先生,你这句话根本……根本等于是没说。我们在找戈大娘,你却说了一句哲理性极强的话,对解决这件事没有任何帮助。” 丁峻也笑了,从石海阵亡开始,自己心中就充满了疑团。一个疑团没解开,另外的疑团又接踵而至,成了环环相扣的死结,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拆解。 “丁先生,你听说过五马分尸咒这个名字吗?”方晴换了一个话题。 丁峻摇头:“那是什么?” 方晴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也不知道,但我给赤桑师父端茶时,听到他跟石叔聊到这个名字。当时,你带来的照片全都摊在桌面上。石叔说,小海哥有可能死于这个‘五马分尸咒’,而且石家在很久之前,就被一种相当强大的力量下了这种咒,每个人都会暴死于这种咒语之下,身子被五马分尸——我这样说,你能听懂吗?” 那些照片,丁峻看过不下百次,石海的尸体都是他亲自动手拼合的,当时的惨状刀刻斧凿一样印在他的脑海里。 “请接着说。”他轻轻地回应。 “赤桑师父说,五马分尸咒是古波斯神秘咒术的一种,在藏地近千年的历史中,只有古格王朝的王室嫡系擅长这种秘术,从不外传。随着古格王朝一夜之间消失,这种秘术也失去了踪影。也就是说,五马分尸咒出现,就证明古格王朝仍然存在。”方晴说。 她只是在转述石妙手与赤桑嘉措的话,所以仅能说出大概意思。 关于古格王朝,藏地考古学家与历史学家已经有了官方定论,那个曾经鼎盛不可一世的王朝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消失,仿佛也是遭到了致命的诅咒,一夜之间,国人全部消失,但却什么都没带走,包括家家户户的锅碗瓢盆、生活用具等等。 这种消失,犹如意大利最著名的庞贝古城,但后者是消失于火山灰的掩埋,而古格王朝的遗址却清清楚楚地表明,并没有一种自然力量可以造成如此后果。唯一解释,就要归罪于某种“超自然”的力量了。 “军方的专家没有给出任何结论,最后草草收场,把石海的惨死归结于****的某种特殊仪式。可是,我现在想来,他的死——我是说他临死前的那次行动真的充满了疑点。”丁峻皱着眉说。 这些事,他应该拿去跟石妙手讨论,而非方晴。 “你还说自己是局外人?到这里来的,没有一个是局外人。”方晴悠悠地叹息,“你都听见朱爷说了,古格使者、古格银眼催命符都会关系到那颗震惊全世界的‘圣婴之心’宝石。传说中,那宝石又跟举世闻名的‘天国宝藏’有关……你看见朱爷他们的眼睛了吗?都快被贪婪烧红了。” 丁峻点点头:“看见了,但最起码,你我的思想焦点,都不在宝藏和利益上。” 方晴又是一笑:“我来托林寺,是专注于密宗修行。如果不是赤桑嘉措师父的吩咐,我此刻应该在藏经阁阅读经书。” 丁峻刚要回答,忽然觉得有种针芒在背的刺痛感。那是在阿富汗战场上形成的危机第六感,只要所处的环境中存在不安定因素,他就能迅速感觉出来。 “有人,在这里。”他迅速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方晴回写了一个问号。 “我感觉到了。“丁峻继续写。 “戈?”方晴又问。 丁峻摇摇头,他能感觉出,隐藏在暗处的人几乎连呼吸都没有,像一只伏击蚊虫的壁虎一般安静而老练地伏着。 “我们下去吧。”方晴提议。 丁峻点点头,两人同时起身,但就在此时,何家那年轻人由小门里背着枪盒大步走出来,大咧咧地向方晴点头。 “你们没找到那个老太婆?”年轻人问。 方晴微笑着回答:“没有,她似乎并未上来。” 年轻人大笑:“那就怪了,既没有上来,又不在下面。那么老的老太婆,难道被鬼吃了?” 他走到桌边,抄起茶壶,嘴对嘴地喝了一阵,忽然停下来,使劲咂咂嘴:“这茶……怎么怪怪的?好像有点不对劲?” 只说了这两句,他就软绵绵地倒下去。 茶是开会之前刚沏的,到现在虽然凉了,却不至于把一个大活人放倒。 “怎么回事?”方晴苦笑。 “不知道,事情越来越奇怪了。”丁峻也跟着苦笑。戈大娘的失踪,已经是奇中之奇,而何家年轻人因喝茶而倒下,更是怪上加怪。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后退,离开桌子远一点。 “我觉得,咱们最好什么都不要动,去通知石叔上来解决问题。这种情况下,我真的佩服你一开始就认定要做局外人的想法,根本就掺和不得。”方晴说。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影子就从窗下的阴影里飘出来。确切说,那是一个极瘦的人,瘦得如同一个一阵风就能吹散的影子一般,脚下不发出丝毫响声。 方晴的双臂立刻下垂,按在腰间微凸之处,反应极其敏捷。只是,当她察觉丁峻并没有任何动作时,便稍加掩饰自己的敌意,装作拂去衣角的灰尘。 “喂,不要这样,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就放出蛊虫来对付我,哪有这样的?年轻人连开玩笑都开不起?”影子到了桌前,并不坐下,而是轻轻纵身,落在桌面上,然后盘膝坐下。 “丁峻、方晴——”等何家的年轻人从地上站起来,影子又接着说,“五毒教何家的人吧?” “你是谁?”年轻人问。刚刚他瘫倒在桌子下面,原来不过是诱敌之计。 影子眯缝着小眼睛,土灰色的脸上浮起一丝坏笑:“小家伙,把你的蛊虫收了,我就告诉你。” 他的身高不会超过一百六十五厘米,如同正在发育的半大孩子一般,但却长着一张饱经沧桑的脸,人中左右的老鼠须一直垂落到下巴颏上。 年轻人举起右手,亮出食指、中指之间挟着的一颗黄铜子弹:“嘿,别慌,我还没有放蛊呢,只是拿出来吓唬吓唬你。再说,你知道培养这样一条蛊虫要花多少时间吗?你的命值不了那么多钱。” 影子变色,撇了撇嘴:“我的命值多少钱?说出来吓死你,一个亿,而且是美金,懂不懂?算了算了,小孩子不懂事,我懒得跟你啰嗦。这次你们五毒教来的两个人都挺眼生啊?石妙手真没面子,到五毒教请救兵,就请来你们三个无名小卒……” 年轻人指尖动了动,毫不费力地拧开了弹头,在桌面上轻轻一磕,一只微型壁虎一样的小虫就落在桌子上。 “啊?”影子吃了一惊,立刻凌空后翻,到了长桌最远端的椅子上。 那小虫只有半寸长,通体血红色,头尾、指爪与壁虎一模一样,只是后背上长满了凸起的疙瘩,看上去恶心之极。 “你懂得收放火神蛊?你是谁?是五毒教‘十大夫’哪一位的门下?”影子尖声大叫。 年轻人冷冷地回答:“算你够机灵,看到火神蛊还知道闪避。‘十大夫’算什么东西?见了他们,我就打他们屁股。” 影子愣了愣,摆着手叫:“算了算了你先把火神蛊收起来,有话好说,那东西不好玩,喷喷毒气咱们就死定了。” 第五章 暗夜杀戮 在影子说过的所有话语中,最引起丁峻注意的是“一亿美金”这件事。事情真是凑巧,由香港动手到西藏之前,丁峻曾会晤过一位江湖大佬,对方坦言,谁能找到“圣婴之心”宝石,他愿意出一亿美金收购。 “青龙。”丁峻单刀直入,叫出了那位大佬的名字。对方能委托自己寻找宝石,当然也可以邀请别人出手,毕竟一亿美金是个大数字,无数江湖人愿意为了这笔巨款寻遍西藏。 “叫我吗?”影子笑嘻嘻地问。 丁峻摇头:“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是为青龙寻找‘圣婴之心’而来的话,根本就是走错路了。现在,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了解决大麻烦,跟宝藏关系不大。没什么事的话,还是赶紧走吧。” 影子大笑:“我才懒得掺和你们的事,如果不是这个小家伙冒然弄出火神蛊来吓唬我,我都懒得现身。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我该走了。” “就这么走了?”方晴冷笑着问。 影子斜着眼睛反问:“不这么走那该怎么走?难道你们还管饭不成?” 他的胡搅蛮缠弄得方晴也发作不得,两道好看的眉立刻皱起来。 “你们这群年轻人啊,不懂得尊师重道,也不看看我是什么人,一个个在我面前大呼小叫的。我出来闯荡江湖的时候,你们还都在妈妈怀里吃奶呢!好了好了,我走,别送别送……”影子翻身跃向门口,脚尖一勾,门闩就开了。 “前辈留步,有事请教。”丁峻迅速滑步,到了门边,一把抓住了对方后背衣服。不过,他也仅仅是抓住衣服而已,影子扭身,鳗鱼一般挣脱衣服滑出去,一个起落,已经在十步开外。 “我没看见有人出来,这就是你要的答案——”影子留下的这句话末尾,声音已经模糊不清,差不多在五十米以外。 “神偷阮风都来了,可见托林寺这边发生的事有多严重?”方晴叹气。 小偷是一种古老的职业,能被称为“神偷”的人,必定是偷窃技术出神入化之辈。江湖传说,阮飞的易容术、缩骨术、开锁术都已经练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天下没有能挡得住他的门禁,哪怕是五角大楼的绝密资料库也无能为力。 阮风的行事喜怒无常,亦正亦邪,所以都叫他“阮疯子”。 “是啊,凤凰不落无宝之地,他一定是闻到了宝藏的香味才来的。”丁峻点头。 托林寺地处偏远,没有江湖人需要的那种宝藏,能坚守并看护的,只有佛经和殿宇。真正吸引人的,只有刚刚朱爷他们说过的天国宝藏。 “听他说了吗?戈大娘并没从小门里出来,这件事太蹊跷了。”方晴冰雪聪明,听到了阮风最后那句话。 丁峻回头看着小门,真的无法想通为什么好好的一个大活人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地窖里。 “我们还要不要下去?或是等大家上来?地窖里空气闷,实在是有点难受。”方晴说。 丁峻还在踌躇,年轻人插嘴:“当然是在这里等,那么多人围着一具死尸,有什么意思?” 方晴一笑:“所见略同。” 年轻人咧嘴一笑,向他们点头:“你们是这群人里面还算有趣的,大家认识一下可以吧?” 丁峻苦笑:“当然可以,不过你可不可以先把蛊虫收了?” 五毒教的人浑身是毒,门下弟子饲养的动物、宠物也是一样,连见多识广的阮风都怕得要死,他也不想冒险。 年轻人吹了声口哨,那微型壁虎便乖乖地爬到他的掌心里。 “蛊虫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五毒教的祖训中一直强调,真正可怕的是人心,而不是虫螯。”他一边说,一边把虫子塞回弹壳里去,“刚才那人的轻功不错,但我想杀他易如反掌。两百步之内,只要我一扣扳机,他就已经是个死人。” 丁峻摇头:“为什么要杀他?神偷阮风并不是个坏人。” 据媒体报道,近十年来的为全球自然灾害慈善捐助活动中,阮风都曾有过大手笔,捐资总额超过千万。无论他是出于真正的爱心还是沽名钓誉,但那些钱实实在在地送达了灾民手中。从此种意义上说,他是个真真正正的大善人。 “为什么不能杀他?他躲在这里偷听,肯定不怀好意。”年轻人说。 方晴张口想说什么,但丁峻立刻在桌下做了个手势,阻止她继续跟年轻人争辩。善恶之辩永远没有结果,因为善与恶实在没有统一标准。阮风的出现,使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没必要白费口舌。 “我是丁峻,这位是方晴小姐,大家这就算认识了。”他说。 “我是火神。”年轻人又咧咧嘴,“有空给我讲讲阿富汗战场的事,我喜欢听。” 就在此刻,朱爷带头从小门里走出来,其余人跟在后面。 “戈大娘呢?”朱爷问。 丁峻与方晴一起摇头:“她根本就没出来。” 走在最后的石妙手表情复杂地追问:“可是,门开着,难道她去了外面?” 阮风逃脱之后,丁峻没有关门,任由藏地夜风席卷进来,吹散屋内的沉闷空气。 丁峻回答:“开门的不是戈大娘,而是一直潜伏在屋里的神偷阮风。他逃走了,没有人能拦住他。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戈大娘绝对没露面,应该还在下面。” 石妙手的脸色立刻变了,跺了跺脚:“可是……可是我们找遍了下面,只差掘地三尺了,不可能,不可能……” 朱爷挠头:“真不知道这老娘们搞什么鬼——阮疯子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他奶奶的,正事还没开始呢,偏偏多上这么多闲事!” 他的目光连续在丁峻、方晴、火神脸上打转,很显然并不相信他们说的话。如果事情关系的宝藏下落,当然是知情者越少越好。 “黎叔、秦大先生,你们出去找找看,我就不信了,一个大活人好好地就没了。”朱爷大声吩咐。 看样子他是最先抵达的四人中绝对的领袖,一声令下,黎叔和秦大先生立刻向外走。 火神大声冷笑:“不相信我们?好吧好吧,我们又不是野猪,总不会把个大活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你们尽管出去找,别把自己也弄丢了。” 他没有丁峻的涵养,才不管朱爷脸上好看不好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走到门边,黎叔从袖子里掏出短枪,咔嗒一声打开保险栓,如临大敌一般跨过门槛。 外面,夜已经很深了,雾气朦朦胧胧,裹挟着藏地的寒潮扑面而来。十几秒之后,黎叔、秦大先生的背影就消失在夜色里。 丁峻无意阻止二人出去,因为他看得出朱爷的野心。既然对方渴望掌控局面,那就遂对方心愿好了。并且,危险无处不在,留在屋子里并不比在外面更安全。 “小丁,你帮我想想,戈大娘不在下面,又不在这里,到底去了哪里?”石妙手问。 丁峻摇摇头,心底没有答案。 “我有办法。”何无求笑嘻嘻地代丁峻回答,“无论戈大娘在哪里,只要用些小手段,保证她能主动走出来。” 石妙手立刻追问:“何先生,什么手段?” 何无求指向小门:“放一只蛊虫下去,把戈大娘赶上来。五毒教之所以喜欢炼蛊驱蛊,就是因为蛊虫可以做到很多人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他说得轻松,但只要听懂他的意思,就明白这条计策有多毒辣。言外之意,蛊虫进去后,如果戈大娘使用了某种隐身方法躲在角落里不出来,就会死于蛊虫毒螯之下。要么现身,要么变成死人,两条路任选。 朱爷发怒:“你什么意思?难道是指戈大娘故意藏起来给老石找麻烦吗?” 何无求依旧笑嘻嘻的:“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石妙手转身向着朱爷:“朱爷,戈大娘是跟你来的,现在人不见了,你总得想个办法吧?” 朱爷向门外一指:“她肯定是去了外面,不会半天空里不见了。老子谁的话也不信,只信亲眼所见的事实!” “啊——”门外传来一声惨叫。 “黎叔?”朱爷反应极快,向门外冲去,但刚刚到了门口,外面有个人飞奔进来,两人砰地一声撞在一起。 一瞬间,朱爷身子一扭,使用了西北跤术里的“大背跨”,将那人的身体飞旋起来,扔在向桌子。 噗通一声,那人跌在桌子上,顾不得痛,一翻身跳起来,双手乱舞,嘶声大叫:“有鬼!有鬼!有鬼啊……” “喂,到底出了什么事?”朱爷怒喝。 乱叫的人正是黎叔,此刻他手上的枪已经不见了,满头、满脸、满胸都是鲜血。 “秦大先生死了!被鬼分尸了!”黎叔稍微镇定了些,又叫出两句。 朱爷向着门外大叫:“老秦,老秦,你在吗?” 黎叔惨笑:“别叫了朱爷,人都死了,还能答应你吗?” 忽然间,方晴向丁峻这边靠过来,手指在他掌心里快速地写了几个字:“别出去,看他们的。” 丁峻的确有跳出去一探究竟的冲动,身在三角洲部队时,教官一直强调在集团作战中的“勇气与担当”。危险当头,如果每个人都拿出超过平时数倍的勇气,整个战斗小队就能焕发出超常战斗力,扭转劣势。不过,如今不是军队作战,而是江湖聚会,当他跳出去的时候,其他人不会成为坚强后盾,而是随时扯后腿、打秋风的两面派。 他向方晴笑笑,谢谢她的提醒。 人必须懂得审时度势,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因此,他对方晴的认识更深了一层,更多了几分信赖感。 “世界上没有鬼。”朱爷喃喃地说。 “秦大先生走着走着,身子突然就被分成了好几块……你是没见,一个人的头被整整齐齐地剁成三块,眼睛、眼睛、眼睛都……都被从上到下切开了,两颗眼球成了四块……还有他的手臂,两条手臂被切成了六段……”黎叔大叫,嗓子已经因过度用力而沙哑不堪。 第六章 看不见的危机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朱爷骤然咆哮起来。 “你出去看看,你出去看看……”一瞬间,黎叔的身子突然倒下去。或者说,他的身体因为被无形无影的利刃割裂,分解为无数块,所以无法站立而猝然坍落。 同时,他的声音仿佛也被劈裂了,自己一个人说话,空气中竟然出现了和声与回声:“去看看……去看看……看看……看……” 下意识的,丁峻横跨一步,把方晴挡在身后,免得黎叔的血污溅落到她身上。 所有人向后退,虽然都极力控制,但每个人的深呼吸声汇在一起,仍然是相当惊人。 黎叔的头齐着脖子被竖向斩为三块,左耳至左眼正中是一块,右耳至右眼正中是一块,剩余的为另一块。他的双臂、双腿、躯干各被斩为三块,一个人变成了三头、三身、六臂、六腿。 鲜血沿着木桌上的纹路弯弯曲曲地流淌着,绘成了一幅古怪之极的抽象画。 不知过了多久,最先从骇然中清醒过来的石妙手低叫:“这是……三头六臂咒,是古波斯人的咒术!” 方晴在丁峻身后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在他后背上快速地写:“大麻烦。” 这的确是大麻烦,他们在这里合谋对付古格来的催命使者,殊不知对方已经先期抵达,潜伏在托林寺外围,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两名高手,对石妙手做了当头棒喝。 “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表情沉重的赤桑嘉措慢慢地走向桌子,凝视着血泊中的尸体。 他此时念诵的是藏传佛教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咪吽”咒语源于梵文,象征一切诸菩萨的慈悲与加持,内涵丰富,奥妙无穷,至高无上,蕴藏了宇宙中的大能力、大智慧、大慈悲。 当他念到十几遍时,夜风逐渐驱散了屋内的血腥气,也令众人的情绪慢慢安定下来。 “我出去。”他说。 托林寺远在藏西,修行条件艰苦,没有一位僧人体型胖大。所以,这位修行者的身体极瘦,露在僧袍袖子外的手掌、小臂皮包骨头一般,但他身体里蕴含着的勇气,却令朱爷等人汗颜。 没有人应声,连石妙手都闭了嘴。能将人瞬间斩为十几块的快刀是无法以人力抵挡的,并且黎叔是逃进来之后才身体分裂的,唯一的解释就是——杀人者的刀太快了,黎叔中刀在先,极度恐慌下自己并未意识到已遭重创,直到那伤口裂开,才骤然间毙命当场。 “我也去。”丁峻说。 方晴愕然,揪住丁峻的衣角。 “有些事,总要解决的。”丁峻向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摆脱了方晴的手。 赤桑嘉措看着丁峻,黑瘦、冷硬的脸上慢慢地浮出了一丝笑意:“年轻人,你不怕死吗?” 丁峻摇头:“我当然怕死,只是这件事必须要解决。” 赤桑嘉措也摇摇头:“勇气可嘉,但不足取。” 丁峻淡然一笑:“大师,世间一切,大事小事,事在人为。” 方晴跟上来:“丁先生,我陪你去。” 火神也一步跨出来:“嘿嘿,我也去凑凑热闹,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丁峻张开手臂,拦住方晴和火神,缓缓地说:“大兵不动,斥候先行。我去探路,没事,你们再跟来。” 他曾经过极其严格的军事训练,对待每一次战斗都采取“搏虎全力、搏兔亦全力”的准则,只有全力以赴,才能保证一击必杀,之后全身而退。战争是会死人的,敌人、己方都将有死伤,所以像火神那种参战态度,已经是兵家大忌。 “那把我的枪给你用,怎么样?”火神摘下了背后的盒子。萍水相逢,他能将防身武器放心地交给丁峻,已经是给出了最大的面子。 丁峻摇头:“谢谢你,暂时还用不到。” 夜色是那么深,雾气是那么重,以至于丁峻一踏过门槛,便觉得世界变成雾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索性关了手电筒,向着小院门口慢慢踱步。如果他是杀人者,一旦得手,就会潜伏在大门口附近,随时观察情况,做好撤退准备。 “我在典籍上看到过,古波斯人有一种幻术,可以让人瞬间隐身,任何人都找不到。近代一位著名的魔术师,就曾从隐居的幻术师那里学到了这种秘术,之后创造了十几种震惊世界的魔术。准确来说,他并非是在变魔术,而是使用秘术蛊惑观众的视觉。”赤桑嘉措的声音从侧面传来。 暗夜拉近了两人的心理距离,丁峻觉得,这个满脸严肃的老僧此刻的语气也和缓了许多。 “我知道大师指的是谁。”丁峻简洁地回答。 那位魔术师表演过的最著名魔术,是数秒钟内将一架飞机隐藏起来。还有一次,他则是横穿长城,令中国大陆的千万名观众尖叫不休。他是全球范围内百年来最成功的魔术师,独树一帜,天下无双。 “幻术无解,除了幻术师本人,谁也不了解其中的内幕。”赤桑嘉措又说。 丁峻停步,环顾十步之内的情况。雾太浓,这已经是视野的极限。 “五马分尸咒、三头六臂咒,再加上幻术师……这次,老石的压力很大。他说过,无论自己死多少次,都要保全那个即将出生的婴儿。来托林寺之前,他已经给婴儿起好了名字,是‘石满’两个字。”赤桑嘉措叹息着说。 “一定会有解决办法的,事在人为,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丁峻竖起耳朵,谛地听着左前方传来的窸窣响动。 他不确定需不需要杀人,因为很显然,反复地杀戮对攻只会让死结越来越紧。 “老石是个好人,阿里地区的僧人、平民受他的高明医术眷顾,好多人被他从生死线上救下来。每年,他都有义务巡诊的行动,对于那些没钱买药的人家,免费送药上门。像这样的好人,托林寺有义务帮助他、庇佑他,你说呢?”赤桑嘉措说。 这些情况,石海都跟丁峻说过,石妙手是名“善医”,与人为善,甘霖惠于西藏阿里地区,拥有一流口碑,每年都能获得政府和民间的褒奖锦旗。 “没错。”丁峻点点头。 这个世界上好人越来越少,恶人却越来越多。所以,这次绝对不能让行凶者得逞。 危机是猝然间来临的,一条黑影出现在十步范围内,袖子里射出一道蜿蜒的电光,凌空挥舞,如同书法名家空笔临摹一般。 丁峻毫不犹豫地出手,右手在裤袋边缘一擦,暗藏在裤线里的微型小直刀便破空而飞,直射敌人面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式的自杀式打法,是美国教官从未灌输的,而是来自于他的家传。 人人惜命,高手尤其如此。所以,这就是所有人的弱点。 黑影一闪即没,丁峻跟过去,在一段朽木上取回了小直刀。刀刃上有血,他在木头上擦干血迹,慢慢地把小刀放回原处。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劫难,而是灭世大劫。”赤桑嘉措跟过来。 “对方要什么?石叔手里有什么?事情会不会牵扯到托林寺?”丁峻问了三个很关键的问题。 托林寺是藏传佛教名寺,在这里开战,只怕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我先回答你第三个问题吧。”赤桑嘉措说,“大概在十年之内,老石先后救了托林寺十几名僧人的性命,其中包括掌握着寺内最高秘密的平措杰布大师。他仿佛是托林寺的护佑之神,医术极高,心无邪念。所以,这次石家有难,寺里才破例容他过来躲避。如果因为这事牵扯到寺里,托林寺上下,也不会有丝毫的怨言。” 丁峻听说过平措杰布大师的名字,那是西藏、尼泊尔、印度等地公认的藏区第一智者,精通十几国语言,并在古梵文、古波斯语方面有着很高的造诣。平措杰布从前云游四方,在印度、泰国、东南亚一带游学讲经。定居托林寺后,不断有印度、尼泊尔的僧人前来礼拜求教。 “其它两个问题呢?”丁峻问。 “老石后悔自己杀了那个古格来的女子,他拥有的,只是那具尸体和那块玉牌。对方想要的,就是石家所有人的命。”赤桑嘉措平静地说。 他们此刻已经站在小院的大门口,前院高处,灯火如迷雾中的灯塔,若隐若现。 “平措杰布大师已经预言到了你的出现,明天早晨,我带你去拜谒他,可以吗?”赤桑嘉措问。 丁峻一怔:“我?其实我本来的打算,是送石海的骨灰坛抵家后,跟石叔聊几句就走。平措杰布大师真的那样预言过?” 藏传佛教文化博大精深,高明智者多如银河繁星。在这些先贤大德面前,他始终谦恭有礼,不敢失礼,更不敢对其中的神秘之处妄加置评。 赤桑嘉措点头:“没错,大师的智慧高如须弥之山,哪怕只说一个字、一个眼神,也会令与会者受益匪浅。这种当面聆听教诲的机会,别的修行者求都求不到的。” 丁峻点头致谢:“谢谢大师,明天一定诚心谒见。” 他们在门口站了约半小时,等到雾气缓慢地散去,确认外面没有危险了,才回到院里。 屋里的人已经出来,围在秦大先生的尸体旁边。 “敌人很厉害,一击不中,倏忽远遁,很可能匿伏左近,大家还是要小心点。”丁峻说。他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秦大先生和黎叔的死,已经给这群人敲响了警钟。唯一解释不清的,就是戈大娘的无端失踪。 “咱们回屋吧。”石妙手说。 他们没有回开会的地方,而是去了隔壁。他的几个徒弟赶过来,迅速收拾狼藉的场面。 进了房间,朱爷的脸色阴晴不定,不住地唉声叹气。他总共带着三个人来,如今只剩孤家寡人,心情之糟糕,可以想象。 何无求说:“老石,刚刚情况混乱,你说的那些往事我没听清,拣重要的再说一遍吧?” 石妙手点点头:“好。” 以下,就是石妙手的完整叙述,其中经历了灭门、反攻两个阶段,而他与石海能侥幸由古格使者手底逃生,则是他妻子舍生相救,一命换两命—— 第七章 美人杀人 十五年前的腊月二十三黄昏,石妙手在打扫药橱,他的妻子唐绒正在门外屋檐下熬药,他们的独生儿子石海则在院子里堆雪人。 突然,大门被人猛力撞开,石妙手的父亲石常青浑身是血,踉踉跄跄地冲进来,一头扑倒在雪地上。 在他身后,一个白帽白靴的年轻女子大步跟进来,身上穿的白色貂裘比漫天飘落的藏地白雪更为纯净。 石常青挣扎着喊了一句:“快……逃……” 石妙手拎着一把切药材的小铡刀冲出去,先把石海挡在身后,然后大声喝问:“你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 那女子皱着眉冷笑:“我只杀姓石的人,其余人滚开!” 檐下的唐绒立刻站起来,摇着双手退回屋里,连声叫着:“我不姓石,别杀我……” “我不认识你,为什么要杀姓石的?”石妙手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强撑着不露怯,但心里已经慌得厉害。 女子继续冷笑:“你当然不认识我,但你应该认识‘古格银眼催命符’。人到符到,符到人亡。三天之前,那些符已经送到了,你们不肯自杀,只能让我亲自动手了!” 她向前走,奄奄一息的石常青突然翻身,抱住了女子的双腿,凄厉地大叫:“带小海走,快带小海走……” 那女子一刀斫下,石常青人头落地,血溅残雪。 于是,石妙手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时机,拖着儿子退回屋里,穿堂而过,撞倒了妻子唐绒,由后门冲出去。石家的药店就在札达县的最外围,出了后院,就能滑下山沟,躲进连最有经验的猎人都不辨东西的山洞里。 女子跟进来,险些踩中唐绒,身子平地拔起,由唐绒身上掠过。 就在这时候,唐绒暴起,一刀刺中了女子的胸口。她是四川唐家的人,刀刃上涂着剧毒,只要刺破敌人的皮肉,就能沾血杀人,更何况一把刀直捅进去,已经没到了刀柄。 女子中刀倒下,重伤之余,反手一掌,切断了唐绒的喉咙。 “嘿嘿嘿嘿,好精彩的故事啊,好好……”有人在角落里尖声笑着,打断了石妙手的叙述。 “那件事的过程就是这样,古格来的人杀了我的父亲和妻子,我和儿子侥幸逃生。”石妙手说。 “那为什么不就地埋葬她,反而要保存在冰棺里?”何无求问。 石妙手长叹:“我当时想,古格人如此残暴,一击不中,肯定还会有后续手段。如果埋了她,尸体腐烂殆尽,古格人就会把这件事记在我头上,我和小海父子就算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保存尸体,等敌人上门时交还他们,至少能证明她是死在唐家人手上,有明确的报仇目标,也许会放过我们。” 他的想法极度自私,但也不失为明哲保身的一条怯弱之计。很可惜,敌人还没露面,就连杀两名帮手,令他措不及防。 “你以为,把尸体交出去,就能免除自己的死罪吗?”那尖细的声音又问。 “我也很无奈,但那件事已经发生了,不这么做,又能——是谁在说话?”石妙手突然警醒,站起来,向发声的角落望去。所有人分坐在四面的沙发上,距离那角落最近的是朱爷和火神,但他们都是男人,都不会用这种半男不女的嗓音说话。 “谁在说话?”朱爷跳起来,向角落望着。 那是房间的西北角,墙角除了两排沙发交接处的一个粗木茶几,再没有任何物件。 “大家都听到了对吗?这里刚才明明有人搭话的,是不是?”石妙手颤声问。 “是一个女人。”何无求立刻回应。 “不是我,我一直都没开口。”他身边的女人举手声明。她的声音非常温和,带有云贵边荒一带的口音。 房间内只有她与方晴是女人,方晴也跟着举手摇头,示意自己并未说话。 朱爷快速地检查了那个角落,确认那里是空的,没有藏着任何人或发声设备。 “大家不要慌,敌人反复地装神弄鬼,只是要扰乱大家的视听,造成混乱。子不语怪力乱神,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大家只要安心坐着,敌人的一切手段就毫无意义。”丁峻说。 何无求身边的女人微笑着回应:“这位丁先生说得很对,大家乱了,敌人的目的就达到了。” 石妙手说的那段往事只能证明古格使者死于唐绒手上,但却无法解释古格人为什么要找上石家,很是令人费解。 石家世代行医,家族中历代都有智慧超群者,能把中医、西医、藏医中的精华部分融会贯通,合理调用,解除了藏区易患的痛楚。按道理,他们只行善,不作恶,很难结下仇家的。 “我是何湘君,冒昧地请问丁先生一句,你们见到神偷阮风之时,他正在干什么?”那女人问。 丁峻脑子里也正在思索阮风跟那奇怪的声音有没有联系,何湘君想的,跟他殊途同归。 “他在窃听,遭到贵派的火神先生蛊虫恐吓后自己走出来,身边没有携带任何东西。他的逃逸速度很快,我们拦不住他。大家都知道,阮风是个怪人,被人称作‘阮疯子’,我们根本无法预测他想干什么。”丁峻实话实说,因为阮风跟他没有任何利益关系,其中细节,不必隐瞒。 “他一掺和,必有大事。”何湘君的笑意更深了。 她的长相极为普通,但声音温和、眼神轻柔,一开口就博得了在场人的好感。 “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做了他?”朱爷叫起来。 火神跳起来,瞪圆了眼睛盯着朱爷:“什么?你把我们当什么人了?做了他——当我们是杀人掠货的土匪吗?再说了,那个什么天国宝藏又不是你们家的,人人有份,他就算真的来夺宝,也是完全应该,你管得着吗?让我们做了他?呸!” 他说的,很顺丁峻的心意,因为朱爷那句话实在太过分了。如果看谁不顺眼就一刀砍过去,那就不是二十一世纪的平安中国,而是刀枪无眼、肆虐杀戮的军阀混战年代了。 “喂,你到底站在哪一边的?怎么替敌人说话?”朱爷怒气冲冲地喝问。 “别管我站哪一边,反正我不会跟你这种土匪流寇站在一边,滚开!”火神的吼声也提高了八度。 混乱之中,忽然有阵电话铃声响起来,把吆喝声全都压了下去。 那部黑色的摩托罗拉卫星电话就在石妙手的掌中,红色指示灯一次次闪烁着,铃声如同敲门声,刺探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一个不认识的号码。”他说。 “接吧。”何无求说。 石妙手咽了口唾沫,凸出的喉结夸张地上下一振,喉咙里发出“咕”的一声。 “我不……敢,我的脑袋像要炸开一样,谁能替我接?我有种预感,是登门要命的人打来的,是……要命的电话……”他的使劲咬着下唇,牙齿尖上立刻渗出血丝来。 何无求向后缩了缩,低声说:“老石,对方找的是你,别担心,只是一个电话,没事的。” 电话铃声在半分钟后停了,石妙手刚刚挺了挺胸缓了口气,电话第二次响起来。他的右手一颤,下意识地一抖手,把电话扔在旁边的沙发上,仿佛那是一只即将爆炸的手榴弹。 丁峻起身,走过去拿起电话,按下通话键。 “叮咚——”他听到的第一个声音,竟然是水滴由高处跌落在水面上的声音。刹那间,他意识到打来电话的人身处于一个空阔的山洞中,因为那水滴声引起了悠长的回音,只有在极度密闭的空间里,才能产生这种效果。 接着,他听到了一个纯净如高山冰泉般的年轻女孩子的声音:“我这次来,要那玉牌,要石家三条命。别枉费心机抵抗了,那只会引发更大规模的杀戮。我知道你在那婴儿体内做了什么,没用的,你想做什么,我们都清楚。古格王国昔日的无上神力,已经被永远地封印于群山之下,没有人能取得,任何企图觊觎它的人,都将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我已经做好准备,婴儿降生时,就是带走这一切的最后期限。” 那声音非常动听,让丁峻想起了秋日清晨廊下摇荡的风铃。不知为什么,他竟然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 他定了定神,微笑着回答:“您好,我不是石妙手先生本人,而是他的晚辈。方便的话,我们可以见个面,坐下来谈。其实这个世界上任何事都是可以谈的,只要条件合适,就算是势不两立的仇家,也可以化干戈为玉帛,是不是?” “你是谁?”那女孩子问。 丁峻闭上眼睛,默默地品味着听筒里传来的有节奏的“叮咚”声。 “别逼我杀无辜的人。”女孩子说。 丁峻脑子里高速运转,他必须想明白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听筒里沉默了一阵,那女孩子的声音又响了:“请转告石妙手先生,这次,他不会那么好运。再多周易五行机关埋伏,也阻挡不了我拿回玉牌的决心。告诉他,一切都该结束了。” 蓦地,石妙手跳起来,一把抢过电话,带着哭腔大声吼叫:“来吧,你们来吧,我不怕!我儿子死了,我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保住孙子!” 近在咫尺之间,丁峻隐约听到那女孩子在电话彼端发出的冷笑声:“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石妙手愤怒地吼回去:“我不欠你们什么,你们已经杀了我父亲、我老婆和我儿子,还要怎么样?还要怎么样?” 那女孩子回答:“玉牌,三条命,婴儿落地时我就来取。” 之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石妙手挥舞着电话,看那情形,是在怒极之下想要摔电话泄愤,但他又知道,没了电话,就无法跟对方联络。所以,连挥了十几次后,他颓然地坐下,把电话放在一边。 第八章 捕鼠器行动 丁峻拿起电话,凝视着已经黯淡下去的液晶屏幕。 “丁先生,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方晴眼尖,脑子也转得快,立刻从丁峻的异常表现中观察到了最细微的信息。 “我……”丁峻翻来覆去地看那部卫星电话。 “喂,有话快说,快说!”朱爷不耐烦了,连续跺着脚,从口袋里取出铮亮的雪茄烟盒。 “别抽烟,呛死人了!”火神也出声,不过完全是针对朱爷。 “我抽烟碍你什么事了?小子,管好你自己的嘴,别忘了祸从口出——”朱爷弹开烟盒,取了一支雪茄烟叼在嘴上,另一只手拿出火机,嚓地一声擦着。 啪地一声轻响过后,朱爷嘴边的雪茄烟落地,嘴里只剩褐色的烟嘴。原来,火神瞬间拔出一把带着消声器的短枪,准确无误地射断了雪茄。 “我说了,别、抽、烟。”火神晃了晃掌心里的短枪,第二次举起,向着朱爷的眉心瞄了瞄,嘴里发出“啪”的一声。 朱爷本想发作,但看看五毒教的另外两人何无求、何湘君,只好干咽了一口唾沫,强自忍住。 “小丁,你想到了什么,说出来听听吧。反正到了这时候,任何坏消息,我都扛得住。”石妙手苦笑。 丁峻又沉思了几秒钟,才缓缓开口:“石叔,我带来的那些照片呢?” 石妙手摸了摸口袋,从外套的左边口袋里取出那叠照片。 丁峻起身,把所有照片在茶几上平摊开来,拿起其中一张,向大家展示。 照片上,是一个巨大的土褐色砂岩岩洞,一个全副美式武装的特种兵正弯着腰向侧方搜索。在他前面,是一个清澈的水潭,水流正从照片深处的一条天然石隙里汩汩涌出。 “这就是我的战友石海,也就是石叔唯一的儿子。照片拍摄地点就在阿富汗喀布尔巴米扬溪谷地区的最西端,岩洞位于多巴湾、坎诺兰这两个小村子之间的连绵山谷中。此次共有四十五人参与了此次清剿****的行动,上级制定的行动代号为‘捕鼠器’。拍摄照片之前,我率领的第五小队与石海的的第一小队已经成功地摧毁了****建立在山谷中的补给站,毙敌十五人,我方毫无伤亡。”这种战斗情况阐述,丁峻曾经做过无数次,因为这是三角洲部队的铁血纪律,每次战斗无论胜负,都要做科学总结,以提高指挥官的领导素养。 “喂喂喂,拣重点说……”朱爷又不耐烦了。 没有人理他,因为谁都看得出丁峻说的一定跟石海的死、石妙手刚刚接的死亡电话有关。 “初级行动结束后,石海接到了一个电话,然后他命令五个小队同时转移作战方向,朝着补给站右侧的深谷中前进,进行第二次捕猎。他是捕鼠器行动的总指挥,拥有临阵应变的自主权力,所以第二、第三、第四小队的队长毫无疑义,立刻按照他发出的信号展开行动。只是,我从那个电话里听到了某种异样的东西——”丁峻把电话举起来,向大家展示,“当时的情况,就像我刚刚听石叔打电话一样,只能隐约听到,并不真切。” 何无求目光闪动,忽然有所领悟,急迫地问:“难道……你听到的内容跟今天的事有关?” 何湘君的思维能力更强,接着追问:“两个电话,是同一个人打的?” 这种猜测实在惊人之极,所以何湘君自己也被吓住,抬手捂住自己的嘴。照片全都摆在桌上,她自然看到了石海被五马分尸的惨烈死状。如果电话相同,岂非预示着石妙手、石海妻子司琴包括那即将出生的婴儿,也会被五马分尸? 丁峻在事后想起来,石海在那次行动中的临战指挥有很多不合理之处,但对方是捕鼠器行动的总指挥,他只能服从。 很快,五个战斗小组就移动到了照片上的岩洞附近,依托地形,向靠山的十几个岩洞逐个搜索。 石海拉着丁峻离开大队,轻声告诉他:“用相机拍下我所做的一切,如果我死了,就把照片交给我父亲。” 这种要求,更是匪夷所思,但石海的表情非常严肃,绝非是开玩笑。 丁峻与石海的军衔相同,平时关系极为密切,所以对于石海的恳切请求,没理由拒绝,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打来电话的是谁?你的线人?” 石海脸色大变,低下头,抚摸着腰间的大口径军用手枪,咬着牙回答:“仇人。” 丁峻一惊,马上追问:“石海,你带部队到这里,是不是私人原因?如果是,我们赶紧撤回去,不要擅自行动,那已经违反了作战纪律,会惹大麻烦的。” 在三角洲部队的铁律中,擅自改变作战计划,以此来谋求私利,将是不可饶恕的死罪。 石海拔出枪,退出弹匣,仔细地检查子弹状况,然后喀地一声装回弹匣,抬起头盯着丁峻的眼睛:“他们要我死,我就先要他们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丁峻,你不是我,根本无法理解我要做的事。这已经超出了战争的范畴,关系到我整个家族的生存……听我说,你不要参与战斗,只帮我拍照就好了。我的事自己能解决,那些要我死的人,今天必须在我枪下做鬼!” “谁要你死?”丁峻一向冷静,任何状况下都能做到谋定而后动。 “我不知道。”石海摇头。 “是打电话来的女孩子?”丁峻的耳力很强,之前在石海接电话时,能够分辨出电话彼端是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而且辨清对方说的是中文。 石海艰涩地一笑:“没错,打电话的是个女孩子,但她代表的是一股庞大的势力,是那股势力要我死,要我石家的老老小小都去死。换了是你,会怎么办?” 丁峻无语,因为在紧急情况下,他无法理解石海所面对的困境。 “我们是男人,我们是军人,不能后退,只能前进,哪怕前面是收割机一样的火线弹幕,也要奋勇前进,跟敌人同归于尽。”石海说着,将丁峻腰间的五颗制式手榴弹摘下来,放在自己的军服口袋中。 “他们是谁?我能帮你做什么?”丁峻隐约觉得,石海已经下了必死的决心。 “你别管了,帮我拍照,听我喊‘撤退’就一路往回跑去找救兵。”石海伸出手,按在丁峻肩上,眼珠已经红了,“兄弟,其实我不该拖你到这种危险境地中来,但整个队伍里,我只相信你,拍照的事只能托付给你,因为我相信,只要你答应下的事,无论有多大麻烦,都会一肩承担,绝不推诿。好兄弟,认识你是我的福气——” 忽然间,山谷里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正在向前搜索的特战队员们全都没了响声。 丁峻身经百战,立刻拖着石海伏身。 稍后,丁峻把尾指放进嘴里,连续发出有节奏的口哨声。按照常规,其它小队的队长或者联络员将会以同样的口哨回应。只是,这次什么反应都没有,那些几分钟前还生龙活虎一样的特战队员们仿佛已经被大大小小的岩洞吞噬了。 “有问题,我们先后撤五十步。”丁峻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 “不,听我的,向前。”石海立刻摘下了背上的冲锋枪,“好兄弟,我是行动指挥官,这次听我的。” 丁峻试图阻止石海,但对方已经弓着腰向前,进入了第一个岩洞。 岩洞空荡荡的,二十步左右的进深一目了然,毫无异样。 接着,石海进入第二个、第三个岩洞,情况一模一样,既没有敌人,也没有自己人留下的痕迹。 紧急情况发生在第四个岩洞中,石海进入后,丁峻握着战地数码相机从后面给他拍了第一张照片,仅过了三秒钟,便听到石海急促的大叫:“撤退,撤退,撤退!” 丁峻转身狂奔,几分钟就出了山谷,进入另外一个观察哨所,向上级报告战况。等他随着大部队二次进入山谷,看到的便是惨遭割喉的战友与五马分尸的石海。 在叙述以上战况时,丁峻不停地举起照片,向众人展示。除了他跟石海,其余四十三名特战队员的死因都是喉结上方中刀,遭敌人一刀割断气管而亡。只有石海,死状如此惨烈而诡异。 “我在石海打电话时,听到了水滴由高处跌落水面的‘叮咚’声,可以由悠长的回声判定,打进电话的人是在一个近乎密闭的山洞中。刚才,石叔跟对方通电话,我又听到了同样的声音,而且两次电话中,女孩子的声音有九成相似。”丁峻谨慎地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何无求轻咳了一声,缓缓地问:“丁兄弟,要知道,一个人的声音通过无线电传播后会发生非常复杂的变化,声音的音色、余音、颗粒感、调式都会改变。举个例子,你打完电话后,听彼端的电话录音,会诧异自己怎么会发出那样的声音……” 丁峻点点头,表示理解对方的意思。 何湘君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发,皱着眉,环顾众人的脸,之后才语调沉重地接着何无求的话说下去:“我们知道丁先生是身经百战的特种部队精英,但是,真理越辩越明,我们必须知道,以‘五马分尸咒’的咒术杀了石海的跟此刻威胁着石先生生命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她的另一只手握着的,就是石海的残尸拼合后的血腥照片。 “他们……他们要玉牌,我给;要我的命我也……给,但我的小孙子是石家的独苗,他们想要他的命,我不给,我死也不给……”石妙手神经质地浑身颤抖,脸上的肌肉颤抖着,表情半哭半笑。 第九章 逆境中的方晴 何湘君放下照片,眼波一转,落在丁峻脸上,无声询问。 “我只能判定,九成是一个人。”丁峻简洁地回答。 长期的战争生活让他养成了一是一、二是二的习惯,自己不肯定的事绝对不能误导别人,哪怕是百分之九十九的肯定,也不能笼统地说成是百分之百。 何湘君一笑:“那好,那这次就是——大麻烦了。” 火神大笑:“五毒教的人从不怕大麻烦,麻烦越大越好,越大越有趣!” 何无求皱眉:“小弟,现在不是玩,是真刀真枪的战斗。” 火神翻了翻白眼,对于何无求的斥责强忍住不反驳。 “石叔,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婴儿就不会有事。”丁峻说。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答应石海把照片送达石妙手这里,也曾在石海尸体前发过誓,无论石家有什么事,自己都会全力以赴,把自己也当成石家的一份子。 “小丁,我本来不敢拖累你,可现在,我已经没有选择了……我代我那可怜的小孙子拜托在座的各位……”石妙手的情绪几近崩溃,话没说完,便捂着脸抽泣出声。 “各位,石海的妻子司琴目前在藏经阁平措杰布大师那里,由寺里最精干的弟子保护。按照古格银眼催命符的规矩,婴儿降生前,石叔、司琴都会很安全。司琴的预产期在两周之后,这段时间里,大家小心行动,避免外出,一切饮食都会有专人送来。”方晴代表石妙手说话,井井有条地安排一切。 她的行事极其干练,言语得体,博得了所有人的一致好感。特别是那眼高于顶的年轻人火神,都向她投以钦佩的目光。 天亮前,大家都在沙发上侧卧小睡了一阵,确保有精力应对明天的事。 丁峻脑子里一直想着那种“叮咚”的水声,他觉得,只要找到声音来源,就获知了古格使者的藏匿地。现代化的军事战争中,不必正面战斗,只需制式炸弹或者土制炸弹就能解决问题,把万里挑一的武功高手炸成碎片。 蓦地,他又想到,当日石海率领捕鼠器行动的全班人马杀入深谷,其想法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结果却是四十四名三角洲部队精英送上门去尽遭屠戮。那么,主动出击还可行吗?是最正确的办法吗? “托林寺附近土林环绕,地形与巴米扬溪谷地区那一战近似,如果敌人匿伏在山洞中等待婴儿降生,这个过程中,我方能不能有机会?”他翻来覆去地想,最后感到两侧太阳穴都刺痛起来了。 所有与会者之中,他唯一可以信任的只有方晴。相反,如果是三角洲部队出动,他可以信任队中的每一个人。这种对比导致的战局结果,具有天壤之别。 “为什么我会那样信任她?”他又翻了个身,方晴的影子跃然在他脑海中。 从阿富汗返回香港后,曾有无数社交名媛、大家闺秀向他伸出过橄榄枝,其中不乏香港小姐、影视界新星以及时装界名模,但他都不感兴趣,礼貌地拒绝。那些,都不是他心仪的类型,所以只看一眼,就做出了最直接的判断。 “方晴呢?是我心仪的女孩子吗?”这个念头,固执地盘踞在他的心底,拂之不去,直至天明。 上午八点钟,厨房送来早餐,但很显然,大家都没有胃口。 丁峻走出门,在院中轻松踱步,呼吸着高山古寺里的新鲜空气。在这里,长空碧蓝,远山青灰,视野无限辽阔,令人心旷神怡。 院中共有七间北屋,除去会客室、休息室、餐厅、厨房,另外三间,则是为众人准备的休憩之所。本来,三间房子住这么多人有些拥挤,但一夜之间,戈大娘、黎叔、秦大先生相继离去,住宿问题,自然而然地得到了解决。 想到这一点,丁峻禁不住摇头苦笑,因为这种突发事件是任何人都无法掌控的。 “丁先生。”方晴走过来。 大家都是整夜没睡好,但只有她依旧神采奕奕,精神抖擞。 “师父交代,稍待一会儿,要我带你去藏经阁见平措杰布大师。”她说。 丁峻点点头,这件事是昨夜赤桑嘉措说过的。 方晴停了停,低头踢着脚下的鹅卵石,似乎还有话要说。 丁峻温和地提醒:“方小姐,你有话尽管说。” 方晴抬头,极不好意思地一笑:“丁先生,我昨晚对你叙述的战斗过程很感兴趣,对我们现在的处境很有参考价值。我不是军人,对战略战术一窍不通,有些幼稚的想法说出来,请别见笑。” 丁峻点头,方晴接着说下去:“石海了解到敌人的隐匿地点后,带人主动出击,这种选择完全正确。但是,他对敌人的实力估计不足,犯了盲目冒进的错误,所以才会失败。反过来讲,他采取另外一种行动,远距离轰炸、火箭炮突袭,那样就会获得正确的结果,对不对?” 这些话,与丁峻黎明前思索的如出一辙。 两人思路竟然如此相近,让他有意外的惊喜。 “请继续。”他说。 “只要用心,我们就能找到打电话来的人藏在什么地点。我觉得很奇怪,就像你说的,她两次打电话来,都在一个滴水的山洞里。当然,此山洞非彼山洞,我们只要查到托林寺四周哪里有相近环境的山洞,就能判断出对方的位置。然后……”方晴没讲完自己先笑,“丁先生,你是战斗行家,下面的行动,我就没必要献丑了。” 丁峻没笑,表面不动声色,但内心欣喜不已。 “你觉得我的想法是不是有道理?”方晴又问。 丁峻想了想,忽然反问:“方小姐,你告诉我这些,是不是因为自己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他们之间的交流相当顺畅,因为没等到方晴的话全讲完,他就明白她表面意思与深藏其中的潜台词。 表面上,方晴叙述的是自己想到行动策略,以她的果敢个性,一旦确信自己的想法正确,必定会即刻展开行动,朝着那个方向努力。但是此刻,她没有任何行动,反而来问计于丁峻,潜台词自然是“有障碍、无法行动”。 “唉——”方晴蓦地长叹一声。 她的叹息声像一根小小的刺,不经意地刺痛了丁峻坚强而沉稳的心。经历过血火战争淬炼的他,本来已经是百炼精钢的雪亮战刀,却因着眼前这个美丽无双、深具智慧的女孩子而瞬间化为绕指之柔。 “我从未遇见过脑力反应像你这么快的人,丁先生。”方晴望着他的眼神,更温柔,更坚定,“我只说一,你已经推论到十。跟你交流,实在是如沐春风般愉快,真的很庆幸在如此严酷的现实困境中,有你这样的队友一道前行。” 她伸出手,他也伸出手,两只手紧握了一分钟,才慢慢分开。 “方小姐过奖了,是你太聪明的缘故,因为我能猜到的,你早已深思熟虑百十遍。你不要太谦虚了,以你的临战应变水平,绝对能胜任三角洲部队中级指挥官的要职。”丁峻极少夸赞别人,尤其是夸赞一个女孩子,这是第一次。 方晴不好意思地一笑:“我们还是不要再互相抬高了。” 实际上,她一想到“岩洞、水滴声、藏身地”这一系列关键词能够构成杀敌计划后,马上找来了托林寺附近的地形图,逐寸搜索。 按照她的想法,敌人既然能够有恃无恐地打电话来向石妙手宣布死刑通知,藏身地离托林寺就不会太远,最多不超过二十公里,也就是驾驶车辆半小时内可达的范围之内。于是,她以托林寺为中心,在地图上画出了半径二十公里的圈子,最后一无所得,根本没有一个地点符合她的设想。 简而言之,托林寺四周除了荒漠就是土林,找不到一个有水源、可藏身的巨大山洞。 “这就太奇怪了。”丁峻皱眉。按他的想法,二十公里半径已经是极限,他甚至怀疑打电话来的人,应该在十公里半径内。 “的确没有那样的环境。”方晴再次肯定,“现在,我们去见平措杰布大师吧。” 两人出了小院,穿过一条狭长的过道,向托林寺的西北角走过去。 两边都是超过三米的高墙,将灿烈的阳光挡住,只剩下呼啸的朔风。藏地的环境不同于中国大陆的其它任何地方,天高云淡,毫无遮掩,任何时候抬头望,都觉得仿佛能一眼忘穿天幕,视界永无极限。 托林寺始建于北宋时期,是古格王国在阿里地区建造的第一座佛寺。寺内殿宇林立,佛塔高耸,历史最悠久的一批建筑是由古格王国国王益西沃和佛经翻译大师仁青桑布仿照前藏的桑耶寺设计建造而成。 时至今日,托林寺现存的建筑布局呈带形,包括殿堂、僧舍和塔林三部分,主要建筑有迦萨殿、白殿(尼姑殿)、佛塔、罗汉殿、弥勒佛殿、护法殿、集会殿(祖拉康殿)、色康殿、阿底峡传经殿以及转经房、拉让、僧舍等。 “见过大师之后,我带你在寺里走走。本寺没有太多游客打扰,各个殿堂都保留着本来面貌,参观这里跟参观其它藏地寺庙的感觉截然不同。”方晴微笑着介绍。 丁峻看得出,方晴心事重重,应该还在牵挂着那个神秘的电话。 “多谢。”他回答。 “不要客气,我虽然不是本寺正式弟子,但跟随赤桑嘉措大师时间不短了,总应该算得上半个地主,总是要尽尽地主之谊的。”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又接下去,“只可惜,你刚到这里,就赶上古格银眼催命符的事,大家都没有参观寺庙的雅兴了。” 丁峻一笑:“解决那些事,涤荡乌云苦雨,不就天下太平了?” 他的世界观、人生观是在三角洲部队里养成的,该部队人马是美军中的第一流精英,每一人都具备了钢铁般的意志、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决心、击穿一切困难的信心。正因如此,这支部队才会被派遣到危机最前线,解决那些其它部队无能为力的大麻烦。 “你有信心?”方晴反问。 “既来之,则安之。”丁峻没有正面回答,但他脸上的坚毅表情已经做了肯定的答复。 方晴转忧为笑:“听你这样说,我就安心多了。我早看出了,朱爷一伙人的目标只是宝藏,根本不会为石家的婴儿着想。” 两人转了个弯,沿着寺内独有的转经道走向正西。 藏经阁就在寺庙外围西北角的红砖塔下,虽称为“阁”,却只有一层,白墙红顶,壮观肃穆。 一个年轻僧人正在晨光里持卷读经,看见丁峻和方晴,微笑着打招呼:“休巴德勒(藏语:早上好)。” 方晴鞠躬致意:“休巴德勒(藏语:早上好)。” 僧人看着丁峻,换了略显生涩的汉语:“是丁先生吧?大师在等你。”他放下经卷,向门内展开手臂,“请进。” 丁峻也微微鞠躬,与方晴一起迈过一尺高的白铜门槛,踏入了屋内。 屋子很宽敞,没有任何家具,四壁全是木架,每三尺高、三尺宽为一格,从地面一直排列到房顶。架上摆着的并非经书,而是长短不一的暗黄色卷轴,应该都是年代久远的东西,那种因岁月磨砺而生成的特殊颜色是现代工业仿造不来的。 屋内地面是由两尺见方的白铜板铺砌而成,铜板不是光面的,而是用古老质朴的技法錾刻着各种各样的法器图案。 方晴脱去了靴子,轻轻放在门槛内侧一角。 丁峻也学着她的样子脱靴,两人并排走过二十步长的白铜板道,穿过后墙上那个稍微窄小的门口,又踏过一段白色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到达了一座被五色旗幡覆盖着的八角形殿堂前。 殿堂门口的地面上铺着一块青色石板,约有五米长、一米宽,上面凿刻着一行巨大的六字大明咒。每个藏文符号的凹槽里,都被暗红色的颜料涂抹过,闪烁着奇异的光泽。 第十章 诡脉孕妇 那座殿堂没有门扇,只悬挂着一幅低垂到地的青色布帘,帘上满是手写体的藏语符咒。 “姑索得波饮拜(藏语:你好吗)?”有个苍老的声音从帘内传出来。 丁峻与方晴一起双手合十,弯腰鞠躬。 “嘎苏徐(欢迎)。”那声音又说。 方晴低声回答:“大师,是赤桑嘉措大师吩咐我带丁先生过来的,他对藏语接触不多,但能得到您的召唤,非常荣幸,很愿意聆听您的教诲。” 那声音换成汉语,沉稳而和缓地说:“很好,你和他一起进来吧。” 方晴上前,轻轻撩起布帘,请丁峻先进,然后自己跟进去。 殿堂里铺着颜色厚重的羊毛毡毯,四周墙壁上鳞次栉比地挂着佛教题材的古老唐卡,与屋顶四角悬挂的四盏古式白铜酥油灯一起,营造出沉重而压抑的气氛。 丁峻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三次,调匀气息,尽快适应殿里的气氛。 殿堂中央,从顶到地悬挂着两只纱帐,左边那只半径三米的圆形纱帐里盘坐着一个秃顶白眉、老态龙钟的藏僧,双手各握着一长串褐色的藏传佛教去烦恼珠,面对门口,望着丁峻与方晴。 右边的纱帐是方形的,边长三米,里面盘坐的是一个藏族服饰、汉人面孔的年轻女子。女子双眼半睁半闭,腹部突兀地隆起,正是石海的妻子司琴。 “你们来了,欢迎欢迎。”老僧说。 “大师。”方晴再次鞠躬。 看到司琴,丁峻立刻想到石海,无法抑制心底的惭愧。当日一战,他遵从石海的安排撤退,但从另外一种意义上,他非常自责,认为自己抛弃了同袍,没有与石海一起战死沙场。 “年轻人,把过去的事放下。流水的作用是涤荡灰尘,如果你涉水而过,却寸土不留,心上的负累会越来越重。到我这里来,让我好好地看看你。”老僧说。 丁峻向前走,隔着纱帐,与老僧面对面。 平措杰布成名于五十年前,现在的年龄至少在九十岁以上,所以丁峻跟对方并非隔了一辈,而是近于两代。 近在咫尺间,丁峻感觉老僧眼中蕴藏着两股激荡的热力,仿佛是高温煅烧着的钢胚,令人无法直视。 “我知道你会来,一切玄机,就像檀香点燃后飘向永恒之处的轨迹,有人看得见,有人看不见。一件事与另一件事之间存在的联系,因与果,果与因,起点与终点,终点与起点……一切之始与一切结束,都是那么玄奇。就像我在二十五年前见到他,就隐约知道,二十五年后能见到你。年轻人,你向右面看,那幅四臂护法神唐卡的下面有些东西,掀开地毯一角就能看到——” 陡地,对面的司琴**了一声,浑身一震,半闭的双眼一下子睁开。 之前,丁峻只看过司琴的照片,这次看到她本人,又是在如此怪异的气氛中见面,她的一举一动都会在他心底造成巨大的冲击。 他看到了司琴的眼睛,那对黑色的眸子正中竟然各有着一条闪光的竖线,仿佛两颗浑圆坚实的纯黑**儿眼宝石。 “哦……”司琴又**了一声,脖子生涩地转动,向丁峻望过来。 到达托林寺前,丁峻无数次设想过两人见面的场景,但却怎么都想不到司琴的表现竟然如此诡异。 司琴的嘴唇无声地噏动了两次,肩部一耸,似乎要挺身站起来。她的眼睛仍望着丁峻,猫一样的眼珠一动不动,充满了莫名的邪恶气势。 其实,司琴的五官相貌并不难看,只是由额头至颈部都出现了毛细血管暴突的怪异现象,无数直径不超过一毫米的血管在她脸上肆意铺陈,形成了一张青、黄、灰、紫、红五色混杂的怪网。血管经过眼、耳、鼻、口时,又与孔窍中延伸出来的血管勾连在一起,让人不得不产生 “她头部所有血管都出现变异”的惊悚感觉。 丁峻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身体虽然不高、不胖、不强壮,但躯体内部蕴藏着如惊涛骇浪般的暗力,即将突破那方形纱帐的束缚,扑面而来,将他迎头吞噬。 那一瞬间,他无法将对方判定为一个人,而只能说那是一个“妖”,而且妖气冲天,无可抵御。 “怎么会这样?”丁峻长吸了一口气,凝神提气,准备战斗。 “唵嘛呢叭咪吽——”平措杰布沉声大喝,藏传佛教六字大明咒回荡在殿堂之内,带起的风声将两只纱帐吹得摇曳不止。他总共高声诵念了六次咒语,一次比一次更有力,嘴边的气息将面前的纱帐吹得犹如惊涛拍岸,横向扑出,击打在方形纱帐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啪啪声。 丁峻知道,平措杰布发出的是藏传佛教内功中的精华“梵音狮子吼”,有当头棒喝、醍醐灌顶的巨大功效,能够唤醒每个人心头的灵性,令思想陷入混乱的人迷途知返。 “哦……”司琴第三次**,挺起的腰又松弛下去,眼眸中的异样也逐渐消失,整个人都萎靡下去,恢复了昏昏沉沉的状态。 平措杰布缓缓地吁出一口气,双手撑地起身。 丁峻发现,他盘坐过的地方已经被汗水打湿了一大块,正向上蒸腾起淡淡的水雾,可见他以六字大明咒全力镇压司琴身体里散发出的妖气时,体力消耗程度实在惊人。 “真是奇怪,我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孕妇。石妙手将她送来时,自称已经黔驴技穷,中医、西医束手无策,恳请我用藏医、密宗里的独特手法救治她。我只能努力去做,竭尽全力化解危机。年轻人,你都看到了,我的力量已然发挥到极限……算了,你先到墙边去,看看那地毯下的东西。”平措杰布低声说。 丁峻大步向右走,到了墙边,沿着那幅四臂护法神唐卡的底边伸手,揭开了半寸厚的毡毯。 毯子下面铺砌着两尺见方的八角形青砖,最靠近墙边的那块青砖上刻着三只弯弯的新月,每一只从头至尾长有三寸,三只的凹腹全都向内,组成一个圆形图案。图案正中,刻着一个阿拉伯数字“16”。那些刻痕的年代已经非常久远,每一笔凹处已经长出了墨绿色的苔藓。 他将毯子掀开更多,其它青砖上却没有任何字迹。于是,他蹲下去,伸出手指,小心地抚摸那新月和数字,紧咬着牙,强迫自己不泄露出任何内心情感。 “怎么了?没事吧?”不知何时,方晴已经到了他的旁边。 “我没事。”丁峻闭上眼睛,将已经渗到眼眶里来的泪珠生生地倒逼回去,慢慢地把地毯铺平,又用手掌压了压,转身走回到纱帐前。 “我看了。”他说。 平措杰布点点头:“看了就好,那我答应别人的事就已经完成了。” 丁峻深深地鞠躬:“晚辈愚钝,请大师指点。” 平措杰布摇头:“我无法指点你更多,二十五年前那个人留了记号在那里,然后告诉我,将来的某一天,有个姓丁的年轻人到这里来,就告诉他去看那些字。其它的,那个人什么都没说。二十五年了,我从未掀开过那里,连上面刻的是什么都不晓得,又如何能指点你?” 丁峻想了想,慢慢地抬起右手,抚摸着自己的左肩,表情异常苦涩。 良久,他才吐出两个字:“谢谢。” “大师,请问司琴情况怎样了?”方晴没有忘记到这里来的主要任务。 “她没事,请转告石先生,婴儿一定会顺利诞下。”平措杰布的眉头紧皱着,眉心正中凸起了扁平的一块,如一枚直径半寸的圆形印章。 方晴走到方形纱帐前,犹犹疑疑地问:“大师,晚辈能不能试着替司琴把脉?” 平措杰布回答:“可以,但要隔着纱帐,绝不要轻易接触她的皮肤。” 方晴答应一声,蹲下身,半跪在司琴的正前方,伸出右手的食指、中指,隔着纱帐,搭在司琴的右腕脉络上。 丁峻控制自己的情绪,将刚刚的思想波动都逐一压制下去,转身看着司琴的脸。 方晴的这次把脉足足用了十分钟,起身时,因双腿酸麻而身不由己地向后踉跄了几步,被丁峻扶住。 “你感觉到什么?”平措杰布问。 “无法形容……任何一名孕妇都应该有双重脉象,一是自身,二是婴儿,前者深沉滞重而后者轻柔跳跃。可是,司琴的脉象却毫无道理,有时候急促振动如十指拂弦,有时候又深得像古井里提拔上来的一桶寒泉,直冷到人心里去。我还感到冬夜晚归的马蹄声……十面埋伏、杀气森森的战阵……妖冶万状的歌舞……万种毒虫挥动巨螯相互啮噬的惨烈场面……” 那些古怪的意向绝对不应该用来形容孕妇的脉象,但方晴满脸苦笑,绝对是用心感悟后才总结出来的。 “你说得很对,把最晦涩的脉象症状用最浅显的比喻表达出来,非常好。你跟随赤桑嘉措修行密宗的时间虽短,悟性却超过托林寺全部二代弟子,用不了半年,赤桑嘉措就没有能力做你的师父了。”平措杰布说。 对于这种赞誉,方晴丝毫不为所动,因为她的思想已经被那种奇怪的脉象所左右。 “大师,为什么会这样?”她问。 “解铃还须系铃人,一切怪异都因肚子里的孩子而起,等到婴儿降生,也许答案就自动浮出水面了。回去告诉石妙手,不要着急,托林寺上下,愿意陪伴他一起,共度劫难。”平措杰布说。 丁峻、方晴同样满头雾水,对平措杰布给予的解答并不满意。 “就到这里,你们回去吧。”平措杰布重新在纱帐内盘坐,双手拇指压在去烦恼珠串上,闭上双眼,一边噏动嘴唇诵经,一边默默地数珠。他双手上的每串珠子都是一百零八颗,代表着佛教中的一百零八种烦恼,每次手指捻珠,都等于是抛掉了其中一种。 藏传佛教典籍中说,修行者只有完全消除人生烦恼,才能进入更高境界。彼时,无需借助任何法器、语言、外力,就能够获得无上智慧,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以平措杰布此刻的表现可知,他还没有达到那样的境界。否则的话,他早就可以四海为家,手无所持,根本不必借助隐居、静室、去烦恼珠增加自己的修行。 第十一章 与虎谋皮 两人沿原路回去,出了藏经阁,方晴忍不住长叹:“真的盼望世界上有一个人,无所不知,能够解答每一个人心中的困惑。” 她低头凝视自己的手指,表情疑惑而困苦:“丁先生,你根本想不到司琴的脉象有多古怪,正常女人……正常女人不可能有那种脉象,如果我不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二十一世纪中国人,只怕会怀疑……她不是人,而是某个妖魔鬼怪脱离阴间束缚,跑到阳间来了。” 那诵经的年轻僧人还在旁边站着,不过并未诵经,而是微笑着沐浴在阳光中。他极黑、极瘦,五官也平凡得有如一块不起眼的顽石,但那种微笑却是发自内心的,坦然而真诚,没有丝毫做作伪装。 丁峻的感觉跟方晴如出一辙,如果有长枪在手的话,他早就向着即将异动的司琴扣动扳机了。 他心里对石妙手稍有微词,因为对方邀请了那么多人赶来助拳,应该将所有情况和盘托出,不该有所隐瞒。 “那样的孕妇生出孩子来,会正常吗?如果是婴儿的孕育过程导致了孕妇的异变,婴儿身上的妖气,岂不比孕妇更甚?到底什么样的受孕过程,才导致了今日的诡异现象……”方晴连连自问,明知没有答案,仍然忍不住低语出声。 “那非常可怕。”丁峻理解她的想法。 如果平措杰布没有用六字大明咒加梵音狮子吼镇压住司琴的狂态,真不知道司琴将会变成什么样。他希望司琴肚子里的婴儿没事,因为那是石家唯一的根苗。 “两位,请听我说。”那享受着阳光的僧人开口了。 “大师请讲。”方晴立刻回应。 “我不是大师,只是负责清扫藏经阁的最初级弟子。我每天站在这里,迎接一批人进去,再看到他们出来。每一批人都会自问同样的问题,就像二位一样。我觉得,大家都是在自寻烦恼,因为时间会解决一切,就像东风融化冰雪、落叶化为春泥那样。万事万物都在按着各自的轨迹运行,人类强行破解一切,逆天地规律而行,有什么意义呢?那婴儿会在两周后诞生,一切不可知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不是吗?”僧人说。 大道至简,那道理丁峻也懂,只是人在局中,不得不呕心沥血去辗转思考。 “谢谢大师指点。”方晴合掌道谢。 那僧人转过身,继续闭目享受阳光,不再开口。 由藏经阁出来,踏上转经道几分钟后,方晴脚底一滑,一下子抓住了丁峻的手。 “背后有人。”一瞬间,她在丁峻的掌心里写了四个字。 “轻功极好,阮风。”丁峻压低了声音回答。 方晴皱眉:“这个阮疯子,真的是阴魂不散。到底托林寺有什么宝贝,值得他蚊子叮血一样不离不弃?” 两人正走到一段高墙遮去阳光的暗处,丁峻停步,低声说:“我想跟他谈谈。” 昨晚惊变之后,丁峻一直觉得,阮风应该是一系列怪异事件中的知情者。与其躲躲闪闪,不如正面进攻。 方晴有些犹豫:“可是,我们的麻烦已经够大了,如果再招惹他,岂不是乱上加乱?我本来想,咱们一起去见石叔,弄清楚司琴的脉象问题。还有,请大家出谋划策,一起找出打电话来的古格使者藏身之处。阮疯子行事怪异,跟他谈并非上策吧?” 两人只交谈了几分钟,还没商定最终结果,人影一闪,有人从高墙顶上飘飘然落下,笑嘻嘻地站在五步之外,正是神偷阮风。 “喂,小兄弟,找个地方谈谈怎么样?”阮风抱着胳膊,一张瘦脸笑得灿烂如花。 丁峻点点头,然后告诉方晴:“你回去,不要有任何行动,等我回去再说。从现在起,听到的不要全信,知道的不要全说,明白吗?” 朱爷、何无求、何湘君、火神等人暂时不能完全信任,在丁峻的人生词典里,任何贪婪者都不可信,因为他们往往在关键时刻选择攫取利益、放弃良知。 方晴仍然犹疑不决,向满脸坏笑的阮风望了一眼,低声问:“要不要给你留下武器?” 丁峻一笑:“谢谢,如果真想杀人,一砖一瓦都是利器。你比我更需要武器,保重。”虽然只是暂时的分开,但他们心中已经有种心心相印的恋恋不舍。 方晴离去后,阮风抱着胳膊晃过来,绕着丁峻转了两圈,眯缝着小眼睛问:“小兄弟,你到托林寺来,实在是个天大的错误。这里的事,你根本不懂,也跟你不沾边,何苦蹚浑水呢?” 他的外套昨夜被丁峻抓掉,此刻换了一件土色的夹克衫,又肥又大,一看就知道是别处顺手摸来的。 “我是石海的战友,石海是石妙手的儿子。我会在这里等到石海的遗腹子降生,然后确保婴儿平安无事。阮先生,咱们从前无冤无仇,以后也不希望结仇结怨,是不是?”丁峻问。 阮风随手在墙根石缝里一抓,折了半截草棍衔在嘴里,龇了龇牙:“对啊,我们根本没有利益冲突嘛,何必互相找麻烦?不过——”他挠了挠头,“我有个消息可以卖给你,要不要?” 丁峻淡然回应:“好啊,没问题。” 阮风没料到丁峻答应得这么痛快,反而狐疑起来:“你答应了?” 丁峻点点头:“就冲神偷阮风这块金字招牌,你开价,任何消息我都会买。” 阮风呀地一声向后跳,瘦脸上顿时布满了苦笑:“你……你……怪不得老雷说你丁峻是个超爽快的真汉子?原来跟你做交易是这么顺利。我阮风出来混不是一天两天了,从未见过像你这么痛快的小兄弟!” 不必多问,丁峻立刻明白阮风提到的“老雷”是谁了。 “你仁义,我也不能故意摆你一道。算了,消息不要钱,白送,就当是给老雷面子,送你一份见面礼。”阮风咂着嘴说。 老雷,指的就是香港黑道帮派霹雳堂的掌门人雷震东,一个黑白通吃、手眼通天的大人物。通常,跟他关系亲密的,叫他雷爷、雷叔、老雷、雷哥;关系稍远的,则他为“大亨”。香港有很多大亨,但像雷震东这样长袖善舞、八方通杀的大亨只有一个。 雷震东是丁峻的叔辈,他由阿富汗退役返港时,第一个去拜会的就是雷震东,并得到了对方的悉心指点。 “说吧。”丁峻言简意赅,绝不偏离主题。 想叙旧攀交情,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解开层层谜团,掌控事件发展的主动。 “我听说,你在找打电话给石妙手的人?那人藏在一个有滴水声的山洞里?别猜了,要买到你们这些人的谈话内容很简单——我知道有一个地方,符合你说的这个条件。”阮风很配合,一下子亮出底牌。 “哪里?”丁峻问。 “从这里向西十公里出头,略偏南一点点——” 阮风没说完,丁峻已经叫出答案:“古格王国遗址?” 古格王国遗址是全国首批重点文物保护地之一,从山麓到山顶高300多米,到处都是建筑群和窑洞,除去几间寺庙,其余房舍顶部坍塌殆尽,只剩土墙。遗址的外围建有城墙,四角设有碉楼。 那里是阿里地区的著名旅游区之一,大概方晴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才判断敌人不会匿藏该处。事实上,那遗址建在一座小土山上,建筑分上、中、下三层,依次为王宫、寺庙和民居,遍布小山四周的窑洞,都有可能出现叮咚水声。 “我有车,感兴趣的话,我们这就去看看,怎么样?”阮风提出建议。 丁峻只考虑了十秒钟,便干干脆脆地一口答应。 十分钟后,他们已经在阮风的越野吉普车里,由阮风驾车,一路向西。 “喂,你们这一大群人聚集在托林寺里,替石妙手干活,他许给你们什么好处了?值得所有人为他拼命?”阮风大声问。 吉普车的车窗全都坏掉了,玻璃摇不上去,只能任由寒风灌进来。 车是几个月前阮风从拉萨偷来的,一路向西开,越开越破,只能将就。 “没好处,自愿的。”丁峻回答。 “别闹了,你是自愿的,五毒教的人可没兴趣给人白干活。我猜呀,他们肯定是在计划一个大阴谋。兄弟,千万别跟五毒教的人走得太近,那些家伙根本没有人性,说不上什么时候就反咬一口,死不了也得让你扒层皮。”阮风说。 他们由托林寺出来后,沿曲折迂回的象泉河岸行驶,约在半小时后,古格遗址便出现在视野中。 土林如同一条匍匐的巨龙,古格遗址所在的南北走向小山仿佛龙爪,依山而起的建筑群与西藏中部地区的宗庙堡垒整体相似,下部为民居,中部是寺庙,上部是王宫。 “阮先生——”丁峻若有所思。 “叫我阮风就行,咱们直呼姓名就好了,用不着那些斯文俗套。”阮风说。 丁峻一笑:“好,我叫你阮风,你叫我丁峻。我觉得,你好意带我来这里,是需要某种报答的。据说,神偷阮风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因为这一行的老祖宗早就传下了规矩,叫做‘贼不空手’,对吧?” 阮风猛地一脚刹车踩下去,吉普车戛然停住。 “我好意……我是好意……”阮风的小眼睛瞪起来。 丁峻不回应,只是静静地望着远处原属于辉煌古格王朝的断壁残垣。 第十二章 诡异照片 时间已到正午,遗址上的残雪反映着耀目的白光,仿佛整座小山都是白银铸成的。由此,丁峻联想到了古格银眼催命符,心情瞬间跌落谷底。 他到这里来,绝对没有游山玩水的兴致,因为寻找打电话者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对方矢志诛杀石妙手、司琴、石满,并提前在阿富汗杀了石海,又在昨夜斩杀黎叔、秦大先生,可以说是占尽了上风。 如果找到对方,结果又怎样? 他不怕,但却不得不未雨绸缪,做好战斗准备。 “我是好意,你懂不懂?不领情就算了,怎么反而怀疑我的诚意?”阮风语气强硬,但脸上的表情证明已经开始心虚。 “说吧。”丁峻不做过多解释,只简单地回答了两个字。 阮风沉默了一阵,突然哈哈大笑:“丁峻,怪不得老雷说你是个人才,果然不假,果然厉害,连我心里想什么都猜出来了,哈哈哈哈……” 丁峻叹了口气:“非常时期,多说废话无益。如果真想合作,就要说真话。” 有霹雳堂雷震东的面子作保,他们之间应该有着良好的合作基础,所以他才放心地跟随阮风过来。 “看前面——”阮风向前遥指,“大概三公里外右转,经过一大片废墟之后,会发现十几个靠近山根的天然窑洞,其中有几个有泉水流泻出来。从左边数第三个窑洞的形状如同一个放倒的葫芦,小头向外,大头朝里,一股寒泉从葫芦洞最里面的两尺宽、半尺高暗穴里流出来。”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丁峻仍然不为所动,只是凝神向前眺望。 “我猜,暗穴后面,藏着另一个更深的洞,那打电话给石妙手的女孩子就藏在里面,而且更重要的,我有一项直接证据,你要不要看?”阮风故意卖关子,敲打着方向盘问。 丁峻是第一次到古格王国遗址来,但从石海被杀开始,他已经阅读过无数与札达县、托林寺、古格遗址有关的资料,对这里的地形、地质、地貌有着大致的了解。进入三角洲部队之始,他做过三个月的前线情报侦察兵,培养出了超强的观察力,擅于从某些特殊地形中判断其内在机构。 客观地说,靠山地形、泉涌山洞绝对能够造就来电中那种水声叮咚的效果。回顾托林寺四周的情况,唯有此处,符合他的最初构想。 “要看,有什么条件?”他直截了当地问。 “条件就是,帮我找到那个女孩子。”阮风笑嘻嘻地回答。 “看来我们殊途同归,我来的目的,就是找到她。”丁峻回答。 阮风笑着摇头:“不不不,丁峻,我想让你帮我活捉她,然后由我亲手处置。” 这种答案,让丁峻有些错愕。 他抬起头,看到阮风的小眼睛突然亮起来,眼底深处,有两簇激动的小火苗正在闪闪发光。 丁峻一连三叹,顿时明白了阮风在想什么。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诗经》里描述男女爱慕的句子,阮风是神偷,但他首先是个正常的男人,看到中意的女孩子而起倾慕之心,可以理解。 “怎么样?答应这个条件的话,咱们就成交。”阮风兴冲冲地问,两腮已经因激动过度而染上了红晕。 丁峻弹指苦笑:“阮风,这不现实,这真的很不现实——” 阮风猛地一拍方向盘,震得驾驶室顶棚上的尘土纷纷乱落。 “不现实?怎么不现实?我阮风有的是钱,在同行业界里大名鼎鼎,而且品行端正,没有不良嗜好,从没有爱过任何人……”阮风的情绪越来越冲动,抬手扭了扭后视镜,对准自己的脸,“看看我,看看,我是神偷阮风,不管走到哪里,人家都得给点面子。香港、新加坡、泰国、美国、英国……任何一个华人圈子里,只要提到我,人人都得陪着笑脸。我的瑞士银行户头里的存款超过英国王室的存款总额……” 丁峻不开口,任由阮风发泄。 他刚刚在想:“两周之后婴儿呱呱坠地之时,将会发生一场何等激烈的血战?” 他们在明,敌人在暗;他们内部各怀异见,敌人则是志在必得。双方的战斗力有着巨大的悬殊,为开战,本方已经输了一半。在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除了自救,别无良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阮风发泄够了,从后座的纸箱里摸出两瓶矿泉水,丢给丁峻一瓶。 “她是杀手,不是宠物,再漂亮也没用。”丁峻说。 阮风从驾驶台上的一个笔记本里抽出一张彩色照片,先看了几眼,然后递给丁峻。 那照片拍摄的内容甚是奇怪,画面竟然是一片水中倒影。既是倒影,水面上的内容便非常杂乱,有野草、石壁、阳光、数码相机、握相机的手、阮风的半张脸等等等等,再加上水波微动,涟漪轻泛,致使画面显得有些模糊。 丁峻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水面上出现的另一个人影,那是一个白衣黑发的女孩子,只在画面中留下一个淡淡的侧影。她的鼻尖微微翘起,下巴尖削,仿佛日本动漫宣传画里的人物,带着不食人间烟火般的神仙气息。 虽然看不到她的正面,但只凭侧影,便猜得出那是一个惊艳绝美、清丽无双的年轻女孩子。 “怎样?”阮风一直盯着丁峻的脸看。 “你从哪里拍到的?跟我们眼下要做的事有什么关联?”丁峻反问。 阮风摇着头,固执地追问:“你先说,她长得怎么样,然后咱们再讨论其它问题!” 就在这时,后座上的卫星电话响起来。 “有电话来了。”丁峻提醒。 阮风探身向前,用瘦削的食指之间点击那女孩子,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你先回答我,她长得怎么样?” 丁峻无奈,只好点头:“很美。” “比起刚才你身边的方晴怎么样?”阮风不依不饶,一直追问下去。 丁峻皱眉:“两个气质完全不同的人怎么比较?而且这照片上只有一个倒影,连真人都见不到,更没法比。” 阮风长叹:“你知道吗?这照片就是我刚刚说的直接证据。” 丁峻一惊,握着照片的手指微微颤抖:“什么?你在前面的山洞中拍到了这照片?里面这女孩子就是……” 他的思想如万马奔腾一般混乱,料不到阮风竟然手握如此重要的信息。假如这女孩子就在洞中,并且确定是打电话给石妙手的人,岂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但是,如此超凡出尘的女孩子,会是铁血无情的杀手吗? “还等什么?我们到那山洞去!”他叫起来。 “你还没有答应我的条件。”阮风执拗地说。 “答应,答应,我答应你,可以了吧?现在赶紧开车,到那山洞去!”丁峻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一脚把阮风踹下车去。 阮风发动车子,向前行驶了十几分钟,然后七拐八拐,到达了山根处。这里其实没有现成的道路,到处都是风化的乱石,只有前后四驱的越野车才能勉强通行。 到了阮风说的那山洞,丁峻飞身下车,由侧面接近洞口,探出半边脸向里望。 山洞是个近似的圆形,直径约四米,地面半水半陆,左侧是一泓浅浅的水潭,最深处也不过半米。 山洞向里,有着明显的环形收缩,仿佛是葫芦的束腰位置,直径由四米减少为三米不到的样子。 “里面也是个圆形山洞,直径差不多有十米,左侧有个大水潭,最深处两米。”阮风跟在后面低声介绍。 “你拍照时,那女孩子在哪里?”丁峻问。 按照常理,既然阮风拍到了女孩子映在水里的倒影,就一定能拍到她本人。假如对方是杀手,阮风一定当场被灭口,不可能活到现在。 阮风挠了挠头,期期艾艾地回答:“我不知道。” 丁峻为之气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阮风大步向前,很快就跨进了第二重山洞,挥手招呼:“丁峻,你进来看看,就明白了。” 丁峻跟进去,里面的山洞果然阔大,直径差不多为外面山洞的三倍,左侧的水潭波光粼粼,清澈见底。这里的水是由山洞最深处的左下角缓缓流出的,那个出水的洞口两尺宽、半尺高,是一个不规则的楔形缺口。 正午阳光充足,所以山洞里并不昏暗,进来的人一眼就能看清洞中全貌,没有视线死角。 “拍照时,我站在这里。”阮风走到潭边,蹲下去。 那个位置是水潭的中段,与对面的石壁隔着四米宽的水面。 “我本来想撩水洗脸,刚刚弯下腰撩了第一把水,还没贴到脸上,便看到了水面上的倒影。我的第一反应是拔枪,而不是拍照,因为这是在荒山野岭之中,不可能无端地多出一个女孩子来。西藏跟内地一样,也有着很多山精水怪的传说,我可不想自己丧命在它们手上。”阮风一边说,一边将右手放在腰间,做了个拔枪的动作。 丁峻摇摇头,表情严肃地说:“阮风,你东一头西一头乱说,别人根本听不懂。这样,你把到这山洞来的前前后后都详细说一遍,我帮你理顺其中的关系,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好不好?” 阮风点头,苦笑一声,开始叙述。 拍下那张照片的时间约在四周之前,那天上午,阮风开着车从札达县城西的加油站出来,正想找家好饭店大吃一顿。 一辆军绿色的越野车从后来赶过来,超过他的车子,一直向西去。 阮风是职业窃贼,对视野中出现的任何值钱货都有着天生的敏感。越野车经过的一瞬间,他看到驾驶员手腕上戴着一条白色的月光石手链,链上的珠子颗颗滚圆,带着月光猫儿眼的特有光泽。 “五十万美金。”他眼皮一眨,就估出了手链的价值。 同时,他眼角余光又发现,副驾驶座位上的那人,手腕上戴着的是西藏天眼石手链,每颗天眼的尺寸相同,花纹相似,上面的白色主纹竟然连成了一条带鳞盘龙。后座上还有两人,手腕上各戴着一只白玉黑棉镯、一只黑玉白棉镯。 “太好了,真是绝世极品,这些东西我要定了!”阮风见猎心喜,一踩油门,跟上了那辆越野车。 等到他心里默默地将四样东西估值为五百万美金之后,才注意到,车里的四人,都是身着白色貂皮大衣、披散着过肩长发的年轻美女。他对美女不感兴趣,只想找到下手机会,做了这一票,把东西拿走。 他认识一位新加坡的黑道女富豪,对珠宝有着天生的癖好,曾经方言,可以十倍溢价收购当世无双的宝贝。这次,阮风已经打好了如意算盘,如果能将四样宝贝带给她,价格翻十倍都是有可能的。 后来,他跟踪那越野车到了古格遗址附近,对方突然失去了踪影。 于是,他挨个山洞找,忙活了好大一阵,但那辆车仿佛消失在空气中了,连个螺丝都没留下。 他到这个葫芦形山洞里来,看到活泉之后,只想小憩一阵,然后沮丧地原路返回。就在那时候,他发现了水面上的倒影。奇怪的是,明明看到倒影,却见不到那影子的主人。他痴痴地盯着影子看,身不由己地就喜欢上了对方,取出数码相机狂拍了数百张,直到夕阳下山,才怅怅然而返。 照片冲洗出来之后,他看着那女孩子的侧影无法自持,天天都到山洞里来,幻象着对方再次出现,让他有倾诉衷肠的机会。不过,他的愿望落空了,那影子再没出现过。 “真是奇怪,真是……让人不敢相信。”丁峻走到水边,握着照片,小心地找到了当日阮风拍照时的位置和角度。 此刻,他眼前的水面上浮出了照片中的景物,只是没有那女孩子的倒影。 他由女孩子倒影的位置倒推,可以估算出,当时女孩子应该站在距离阮风十步远的水中,但那个位置的水深应在两米上下,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不可能长久在立足于水上,除非她只是一个有形状、无质量的鬼魂。 “你想通了没有?那女孩子在哪里?”阮风问。 既然是当世神偷,阮风的脑子自然不会太笨,丁峻能想到的,他也早就想过。 “不知道,如果换了另外一个人,一定会指责你伪造了这张照片,故意亮出来唬人的。阮风,世间的缘分可遇而不可求,你已经来过无数次,次次没有结果,还是放弃吧。”丁峻回答。 当然,放弃的不单单是阮风,还有他自己。既然打电话者不在此处,他也没必要纠缠下去。 第十三章 虚空倩影 外面,车里的电话又响了,阮风垂头丧气地出去接电话,脚步拖沓,显然失望之极。 丁峻伸手撩水,暂时将阮风的奇遇放开,只想用冷水洗脸,让自己清醒清醒。 当他的手指接触水面的刹那,水波荡漾,一圈圈涟漪有节奏地向外泛出。突然间,他耳边捕捉到了微妙的声音——“叮咚”。 “是那种声音!”他的心狂跳了一下,立即屏住呼吸,侧耳谛听。 大约过了半分钟,又有“叮咚”声传来。他循声望去,那声音竟然是从寒泉暗穴中传过来的。 “真正的玄机暗藏在里面?阮风没撒谎,寒泉来处还有山洞……”他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寒泉洞口,但洞内黑幽幽的,什么都看不见。 这种情形下,他原地深呼吸,平定心神,站起来向外走,准备会合阮风,再作打算。可是,当他经过自己刚刚撩水的位置,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水面上竟然多了一个盈盈的身影。 那个女孩子侧坐在一块银白色的石头上,脖颈稍稍扭转,向着斜上方看,带给丁峻的,仍然是个美妙的侧影。她的脸部轮廓极具立体感,额头饱满隆起,眼眶微微下陷,黑色的长睫毛笔直地向前伸展。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她瘦削的鼻尖和下巴尖,光滑白皙,带着令人惊艳的、恰到好处的弧度。 她穿着一袭白衣,黑色的长发瀑布一般向后披垂。 看到她,丁峻脑中立刻浮出形容绝世美女的无数词汇,但只有“冷艳、不食人间烟火”两个词最贴切,最能描述出她予人的强烈震撼。 那影子是凭空出现的,山洞之内,绝对没有那样一个人。 饶是丁峻见多识广,此刻也深感骇然,想不通影从何来?他向前俯身,望向水底,猜测那影像与水下暗洞有关。之后,他在水面上也看到了自己极度错愕的那张脸,但水底空空如也,只有土褐色的砂岩,干净得连条小鱼都没有。 “不可能这样……但是,这影子又明明存在。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轻轻拍打额头,渴望脑中有灵光骤现,给出一个合乎情理的答案。只是,任他搜遍了自己脑中的知识库,也无法做出合理解释。 阮风拎着电话走回来,大声叫:“丁峻,你猜是谁来的电话?是你的一个老熟人——” 丁峻抬头,把食指竖在嘴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然后向面前的水中一指。 阮风聪明绝顶,瞬间明了一切,不假思索地飘然一跃,落在丁峻身边。 “是她,是她!”只看了一眼,他就神经质地一把抓住丁峻的小臂,使劲抖着,五官扭曲,如遭电击。 两个大男人并肩站着,默默地盯着水面。过了一阵,水面的涟漪消失,平滑如一面巨大的水银镜子,忠实而完整地倒映着周边的景物。除了那女子之外,镜中的山石洞壁、壁上的凸起与石隙、种种颜色与地形变化都能在真实世界里找到原物。唯有那女子,实在是无中生有,神来之影。 “唯一的解释,就是所谓的‘海市蜃楼’现象。”丁峻说。 阮风目不斜视,立刻摇头:“海市蜃楼不可能出现在这地方,更不会在水中,外面的阳光再强,都不会隔着一个洞穴造成幻影。按你的解释,要出现海市蜃楼,也只能在外头那洞里。” 两人同样见多识广,一个人提到某种观点,另一个人的思想能够马上接茬,并加以分析与引申。 丁峻苦笑:“我又何尝不明白海市蜃楼的原理?那么,你给我一个合理解释?” 他们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高手,接受过应用物理学的高等教育,当然不能像巫婆神汉一样,用鬼魂、鬼影的浅薄理论解释眼前这事。 阮风长叹:“正是因为我解释不了,才费尽心思把你请到这里来。青龙说过,你是他所见过的最聪明绝顶、与众不同的高手,智商跟身手都远远超过他。他很少发表夸大其词的话,我信他,所以也信你。” 丁峻亦长叹:“对不起,这次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两人站了许久,直至那女子的影像消失,才怅然地后退,在两个山洞交界处颓然坐下。 丁峻看看表,影像从出现到消失,一共经过了二十多分钟。这次,他们谁都没有想去拍照,因为那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怎么样?有什么感觉?”阮风喃喃地低语。 丁峻不知该说什么,因为这个神奇的女子幻影让他想到了另外一些往事。不过,那些事他从未告诉过别人,更不会拿出来与阮风分享,只是深藏自己心底。 “那女孩子很美,如同世外神仙一样。”丁峻回答。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阮风低声吟诵。 那是《庄子?逍遥游》里的句子,描述的是传说中一位风华绝代的仙子。 “我根本配不上她,但上天偏偏如此捉弄,要我看到她。”阮风痛苦地抱着头,身体蜷缩如一只烧熟的大虾。 他是一个既自傲又自卑的人,陷入单相思里的男人皆是如此。当然,以世俗标准做外貌评估,他的确算不上什么美男子,只是极普通的庸人一名。在任何人看来,都跟那女孩子无法相配。 “好了阮风,你甚至连对方姓甚名谁、家住哪里都不知道,还管什么配不配的?还是说正事,谁来的电话?”丁峻转移了话题,希望能把阮风从沮丧情绪中拉出来。 “是青龙。”阮风回答。 青龙,一个被五角大楼的评价系统定义为“红色危险”的人物,长期盘踞东南亚,富可敌国,势力庞大。只要他愿意,黑白两道供他驱使的力量甚至超过各个小国总统。同时,他所拥有的财富,超过东南亚各国财富总和的一半。 能被这样一个人说声“佩服”,丁峻的面子已经天大。 “别信他的话,我跟他比,犹如萤火虫站在明月之下,毫末之光,微不足道。”丁峻谦虚地说。 阮风的三魂七魄渐渐归窍,僵直的五官也恢复了原样。 “单单青龙提到你的名字也就罢了,连新加坡的兰夫人也——你知道我上次为什么要追踪那四个年轻女孩子?我就是想偷到她们的首饰转卖给兰夫人——我上次有幸接到兰夫人的电话,她知道我到了阿里地区,要我帮忙寻找一座造型奇特的雪山。同时,她提到,如果遇见你,一定要多帮忙、多关照,只要能帮上忙,她绝对亏待不了我。丁峻,我对你的底细真的很感兴趣……”阮风看着丁峻,表情混合着狂热的艳羡与深深的嫉妒,“你到底什么来头?连东南亚、新加坡的黑白两道王者都这么给面子?还有,香港大亨雷震东也……算了,对于你这种天之骄子,我阮风一向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兰夫人,是新加坡独一无二的女大亨,经济政治地位,足以跟总理府分庭抗礼。 丁峻微笑摇头:“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阮风跳起来,瞪圆了眼睛:“好一个他们他们你是你!这个社会实在他妈的不公平,像你这样的人,身边少不了美女左拥右抱,银行卡里的钱金山银海一样,出来办事毫不费力,总有一大帮狗腿子替你卖命。好听的、好玩的、好做的、好看的都被你占全了,可我呢?辛辛苦苦地爬来爬去,累得跟狗一样,还要冒着生命危险。老天爷,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你长得又高又帅又有人缘,我长得又矮又瘦又没有朋友,最后还落个老鼠过街,人人喊打……” 等他咆哮着发泄够了,丁峻才指着卫星电话,微笑着问:“青龙说什么?” 阮风咬咬牙,把电话丢到丁峻怀里:“你们熟,他又服你,自己打电话问问就是了,何必消遣我?” 丁峻拿起电话,一个人走出山洞,坐在吉普车上。 他从不发牢骚,因为那是一个男人无能的表现。相反,那种彻头彻尾的沮丧情绪是他前进的动力,因为他始终相信自己的父亲丁啸天常说的一句话——“人生之中,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正是因为有这种正确是生活态度,他才能在高手如林的三角洲部队里始终保持着单兵格斗冠军、射击冠军、战略战术布置冠军,成为十年来最杰出的单兵之王,并获得了美国总统亲手颁发的“猎王”纯金徽章。迄今为止,该徽章只颁发过两枚,上一枚的获得者,是系列电影《第一滴血》的主角原型、三角洲部队“蝰蛇特战组”组长肯德森。 “事情总是要解决的,哪怕是一万次从零开始。”他抬头仰望着近乎透明的蓝天,对于即将到来的战斗,始终心如止水,毫不激动。 再向前,就是世界闻名的古格王国遗址,能够证明古格人雄霸阿里地区的唯一证据,就是那些暴露在藏地风雪中的断壁残垣。在丁峻开来,时间是巨大的磨盘,能够磨碎一切,令千万英雄化为乌有。 两小时后,阮风才从洞里出来,脸上的沮丧和郁闷稍微减轻了些。 他打开车子的后门,拖出一个纸箱,里面是真空包装的牛肉干、烤鱼片和啤酒。 “喂,喝点东西吧?”他扬声问。 丁峻摆摆手:“不用了,谢谢。” 阮风扫兴地打开一罐啤酒,一口气灌下去,响亮地打了个酒嗝,突然大声唱起来:“美丽的夜色多沉静,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可惜没有邮递员来传情。等到那千里冰雪消融,等到草原上送来春风。可可达拉改变了模样……” “好听。”等他唱完,丁峻轻轻鼓掌。 “你知道这是什么歌?”阮风仰着头问。 “是《草原之夜》,歌词来自大陆八一电影制片厂导演张加毅,谱曲者田歌,歌曲诞生于新疆伊犁地区可克达拉农场。1990年,这首歌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命名为‘东方小夜曲’。我说的对吗?但这里既不是新疆,也不是草原,而是西藏。别为根本不存在的女孩子发疯,那是没有意义的。”丁峻微笑着回答。 其实,阮风唱得荒腔走板,并不好听,但一个人只要还能唱歌,就证明思想没有崩溃。 “我从没爱过任何一个女孩子,这一次,偏偏爱上了这样一个女孩子。古人说,镜花水月一场空,大概就是说的我这种情况吧?”阮风苦笑。 第十四章 炼蛊之盆万蛊之皿 “别说那女孩子了,说说你自己吧?到托林寺来,为了什么宝贝?”丁峻把话头拉回正题。 “简单说,青龙委托我找那颗名为‘圣婴之心’的宝石,并向我提供了相当详细的资料,证明那宝石跟传说中的西藏女城有关。刚才打电话来的,就是他。你应该知道,那个女城是在西藏最西边的某座大雪山深处,而札达县托林寺就是入山的最后一站。我这个人,只喜欢钱,没那么大的雄心壮志,跟青龙不一样。他对虚无缥缈的‘古格神力’传说非常着迷,固执地认为,获得‘圣婴之心’就能继承那种力量,成为世界的主宰。唉,我可管不了那么多,反正跟青龙已经签了正式合约,就算空跑一趟,也能拿到三百万美元的辛苦费。现在,托林寺这边马上就要开战,我准备退避三舍,只看热闹不动手,到最后帮忙打扫战场……”阮风回答。 据丁峻所知,“圣婴之心”宝石出现于太平天国的鼎盛时期,是一颗银色菱形宝石,最长端三寸,最短端一寸。宝石中间,悬空嵌着一颗婴儿心脏形状的血红宝石。这种双色嵌套宝石世所罕见,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 昔日,太平天国实行“圣库”制度,战争中缴获的财产都要上缴,收归国有。所以,“圣婴之心”就放在南京的天国藏宝库中。太平军兵败,南京城沦陷,该宝石也不知去向。目前,最被考古学家、史学家认可的说法是,该宝石被翼王石达开带走,与另外一批巨量黄金一起无端消失在大渡河畔。 至于西藏女城,则是传说中的一股神秘势力,盘踞在雪山深处,如神话中的女儿国一样,只有女人,没有男人。 丁峻与青龙见过几次面,那是一个表面淡泊明志、内里雄心万丈的枭雄,未来一定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不管别人怎样,他自己只想帮助石妙手度过难关,而后功成身退。 “嘿,怎么样?一起干吧?你跟石妙手那伙人在一起,干不成大事的。”阮风忽然来了兴致。 “算了,人各有志,我不妨碍你发财了。现在,我得回托林寺去。”丁峻婉言谢绝。 阮风吃了闭门羹,悻悻地把啤酒罐扔到车厢里,发出当啷一声响。 “西藏遍地是宝,只有你这样死心眼的人,才会忙着替别人卖命。唉,我就纳闷了,青龙到底佩服你什么?”他指向前方,“看到了吗?据说遗址下面那座小山完全是由黄金和白银填筑而成的。如果不是政府下了保护令,早就被进藏寻宝的人哄抢一空了。丁峻,醒醒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永远不变的真理!” 古格废墟在西斜的阳光中突兀矗立着,死寂如一座巨大的荒冢。那似乎是茫茫西藏大地的一个缩影,成千上万的宝藏深埋地下,与历史同朽。寻宝、探险,已经成了进藏者心照不宣的终极目标,其中一部分人连宝藏的影子都没见到,就中途夭亡,而更多人则前赴后继,共同演绎着入藏大潮。 丁峻知道,自己跟他们不一样。道不同,不相为谋。 回程,阮风还是不死心,要拉上丁峻一起寻找“圣婴之心”。 说到底,阮风念念不忘的是传说中的天国宝藏。因为大渡河之变后,石达开坦然就缚,用自己的命换回了麾下数千人马的生存权,但清军并未找到他由天京带出来的宝藏。知情者说,宝藏早就由石达开的亲信部队押送,一直向西,穿山越岭而去,直抵西藏雪山深处。 “找不到宝石没关系,只要让咱们找到天国宝藏的一角,就能富可敌国。”阮风兴致勃勃地说。 丁峻在距离托林寺一公里的地方下车,挥别阮风,独自走回去。 凑巧的是,他只走了一段,便遇到了站在道旁的方晴。 “我在寺里的高台上看到你下车,就迎出来了。”她说着,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令丁峻胸中涌动着莫名的感动。 时近黄昏,残阳如血,把托林寺与土林都染为橙红色,景象蔚为壮观。这一幕,是许多国际级摄影师的大爱,而几乎所有旅游杂志上,都有此类橙色托林寺的俯瞰照片。 如此美景,已经吸引不了他们两个的注意力,因为他们脑子里考虑更多的,是石家即将面临的灭门之祸。 “大家都在干什么?”丁峻问。出来一整天了,他始终惦记着昨晚的杀戮事件。 “所有人都按兵不动,好吃好睡,静待决战。敌人在暗处,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其实除了等待,也真的做不了什么。”方晴无奈地说。 丁峻把山洞内发生的怪事条理清楚地告诉方晴,想听听她的意见。他与阮风的叙事方法不同,先将四周环境、山洞尺寸、日光强弱、温度高低讲清楚,然后排除了幻觉、梦魇、幻听、幻视等等可能性,最后才把水面出现那白衣女孩影子的核心讲出来。 之前他没把那张照片还给阮风,现在取出来,交到方晴手里。 “是海市蜃楼。方晴的第一判断,与丁峻相同,但她随即自我否定,“如果这是海市蜃楼的话,几乎就颠覆了所有气象专家对海市蜃楼的科学定义了。自古至今,从没见过如此清晰的蜃景,真是骇人听闻。” 他们在路边一段裸露的砂岩上坐下,彼此各抒己见。 “没有任何理论能解释这件事,影像的出现与消失毫无征兆。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有人操纵一台电视机那样,电源接通,电视机屏幕出现影像;关上电源,影像就消失了。”这是丁峻一路上想到的最可行的解释。 “你描述得很正确,但在那种地方,谁会无聊到用这东西来混淆游客的视听?或者,我提个相反的意见,会不会是阮风故意下个套分散你的注意力,让你无法全心全意对付发出催命符的杀手?”方晴的想法很独特,但人心诡诈,阮风行事又一向忽正忽邪,也可能存在这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诡计。 丁峻默默地思索了几分钟,缓缓摇头:“你是没看到当时阮风的反应,绝对不是他搞的鬼,因为他看到水面上那女子之后,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眼上,仿佛要将影子从水中挖出来带走一样。爱与不爱,一眼便知。就算有人下套,也不可能是他,而是其他什么人,将我们两个都套进去了。” 方晴捏着照片,借着最后的一抹夕阳余晖仔细端详着。 蓦地,天空有只巨大的兀鹰斜斜掠过,翼展足有四米,向着正西方日落出急速飞去。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方晴忽然幽幽感叹。 “怎么这样说?”丁峻一怔,因为刚刚两人讨论的核心一直是照片。 “丁峻,你有没有觉得,朱爷等人根本就是为宝藏来的?传说中,太平军的天国宝藏数量惊人,大渡河一役失利前,石达开便命人连夜携带宝藏乔装改扮西去,跳出清军包围圈。那笔宝藏,是太平军的复国之资。复国,看来政治军事上的战败者都不甘心失败,总是在最后一战前提前留下后路,没有当年西楚霸王破釜沉舟的勇气……”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一点无可厚非,关键是,他们能协助石叔保住石海的儿子。” 暮色正在围拢来,一提到孩子,方晴陡地打了个寒颤,双手情不自禁地交叉按住了袖口。 丁峻看得出,每次方晴感受到杀机,就会瞬间产生“摸枪”的下意识反应。 “那婴儿很诡异——不,是那孕妇很诡异,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我跟随赤桑嘉措大师修行藏传佛教密宗有一段时间了,之前一进藏经阁后面那殿堂,就感受到巨大的心理压力。这一次,我甚至不敢跟那孕妇对视,因为我从她眼中看到了……”方晴说不下去,紧闭着唇,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丁峻沉默地听着,任由方晴循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 那婴儿是石家唯一的血脉,也是石海留给这世界的最后一项遗产。无论如何,他都要保证那婴儿安全降生。那是第一步,第二步则是竭尽全力,击退古格杀手,让婴儿安全长大。 他自身的性格正义坚定,不具备侵略性,与犀利冷漠的石海恰恰相反。只要杀手知难而退,他就不会追究,以“安全、自保”为最终目标。 “别多想,其实从医学角度看,一个女人腹中怀着另一条生命时,自身会发生无法预料的变化。人类是身体构成已经是令全球科学家挠头的不解之谜,两个不解之谜在孕妇身体内部相加,岂不更是难解?”他说。 方晴深吸了一口气,正视丁峻:“你根本想不到,我在孕妇眼中看到了……看到了炼蛊之盆!” 她那张施过淡妆的脸变得苍白无比,樱唇轻轻颤抖着,显示出内心正在剧烈地纠结与挣扎。 嚓地一声,她从双袖中交叉拔出了两把三寸长的短枪,在膝盖侧面一擦,双枪的保险栓同时打开。 “当心走火,放轻松些。”丁峻轻声说。 他注意到,短枪的枪柄两侧都镶嵌着极其珍贵的南美黑曜石,宝石正中,则使用了极高明的黄金嵌丝工艺勾勒出一个篆体方章,章文为“方晴”二字。 “丁先生,你真的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啊!”方晴闭上眼,嘴唇颤抖,努力约束自己混乱的思绪。 “别说话,我来帮你。”丁峻抬起右手,用拇指按住方晴颈后的大椎穴,顺时针揉搓六圈,再逆时针揉搓六圈。反复五次之后,方晴的情绪就慢慢平静下来。 “谢谢。”方晴睁开眼,长出了一口气。 大椎穴是人体颈部的重要穴位,手足三阳的阳热之气由此汇入,并与督脉的阳气上行头颈。此穴道内,容纳着督脉陶道穴传来的充足阳气,外加手足三阳经外散于背部阳面的阳气,阳气充足坚实。外力按揉,能将万马奔腾般的盛阳之气压制住,免遭溃堤之患。 这种极高明的中国内家功夫在三角洲部队是学不到的,而是来自于丁峻的父亲亲自传授。 “人有幻视、幻听、幻觉,有时眼睛所看到的,并非实情。”丁峻说。 方晴苦笑:“可是,我看到的是‘万蛊之皿’啊?我又不是苗疆炼蛊师,脑子里从未有过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此类突如其来的幻视?” 万蛊之皿是苗疆炼蛊师拥有的独家秘器,在炼蛊过程中,炼蛊师搜寻各种毒虫密闭于容器中,相互咬啮厮杀,直至其中一个把其余的全都吃掉。最终的胜利者,就是炼蛊师这一季获得的最毒蛊虫,而那个容器,因为数十年如一日地反复使用,已经被毒虫释放出的毒气、毒液浸润通透,便被称为“万蛊之皿”。 第十五章 亚洲山王方千骑 《隋书?地理志》谓:“其法以五月五日聚百种虫,大者至蛇,小者至虱,合置器中,令自相啖,余一种存者留之, 蛇则曰蛇蛊,虱则曰虱蛊,行以杀人,因食入人腹内,食其五脏,死则其产移入蛊主之家。” 万蛊之皿,在中国古代典籍中,又被称为“万蛊之器、万蛊之巢、万蛊之盆”等等,而暴虐无度的商纣王发明的“趸盆”,就是万蛊之皿的根源出处。 “你太累了,所以脑子里才有那么多怪想法。那些跟蛊虫有关系的难题,自然会由五毒教何家的人来处理。”丁峻回答。 他故意轻描淡写地化解方晴心中的忧虑,是不想令她越陷越深。司琴身上的诡异之处颇多,但若想保全婴儿,首先要保全孕妇,不能让司琴发生意外。 “好吧,但愿你是对的。”方晴无奈地点头。 丁峻远眺暮色中的托林寺,迦萨殿傲然矗立,令所有土林相形见绌。 他知道,那个大殿分为内、外圈。内圈包括中心大殿和四座小殿,中心大殿呈四方形,供有主体坛城和如来佛像,四周有回廊与四座分殿相连;外圈包括十六座殿堂,中间殿堂建设有转经道。外圈的四角还建着四座高十三米的红砖塔,平措杰布的藏经阁就在西北角红砖塔的旁边。 在藏族历史上,托林寺的地位举足轻重。寺庙在11世纪初由古格王国第一代王德祖衮的长子益西沃始建,作为古格高僧、西藏佛教后弘期著名译师仁钦桑布(958~1055)译经授徒的场所。1036年,古格王沃德及其兄绛曲沃从印度迎请曾任那烂陀寺、超岩寺首座阿底峡(982~1054)进藏,住锡托林寺讲经著述,弘传佛法,寺庙也随之扩建,初具规模。1076年(藏历之火龙年),在古格王赞德支持下,在托林寺召开了法轮大会,当时卫、藏、康等地区均有高僧前往参加,史称“火龙年大法会”,汉文史书称“丙辰法会”,成为西藏佛教盛事。由于阿底峡大师的住锡和火龙年大法会的召开,使托林寺蜚声全藏,成为中世纪西藏名寺。 能够在本寺跟随高僧修行密宗,方晴的身份也绝没有那么简单。 从那两把短枪的造型上,丁峻想到了一个身在尼泊尔的大人物。据说,那人深居简出,过着半隐居的生活,已经很少跟外人联络。但是,他的传奇故事却一直流传人间,被年轻一代奉为偶像。 “在想什么?为什么一直看这两把枪?”方晴低声问。 丁峻一笑:“没猜错的话,两把枪原先的主人应该是被称为‘亚洲之鹰’的游侠罗开,黑曜石是他从南极三百米冻土之下取得,成分独特,与地球上其它黑曜石有着明显区别,全部体积仅有成年人拳头大的那么一块。昔日有阿拉伯富豪出价五千万英镑求购这块宝石,却吃了闭门羹。没想到,时隔多年,它已经被解剖开来,作为你短枪上的装饰物。” 方晴大大方方地把枪递到丁峻手上:“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请丁先生过目。” 关于“亚洲之鹰”罗开的传奇事迹,已经被某位香港小说家翔实记录,刊发出书,成了华语读者争相传阅的经典。抚摸着黑曜石枪柄,丁峻不由自主地再次追忆那只自由翱翔于亚洲天空的飞鹰。 曾几何时,罗开亦是丁峻心目中的第一偶像,钦佩得五体投地。 “家兄碰巧跟罗开先生有点交情,所以他就把黑曜石送给我,当做十八岁成年礼的纪念品。”方晴又说。 “令兄不会是‘亚洲山王’方千骑吧?”丁峻长叹一声。 “不好意思,那正是家兄。”方晴微笑起来。 方千骑与罗开,正是亚洲黑白两道最著名的两大游侠。罗开名声稍大,但他毕生钦佩的只有一人,就是方千骑。 方千骑最擅长盗墓,尤其是山中古墓、寺庙宝藏。据说他有一双天生的“寻宝眼”,到达某座大山后,稍加端详,就能判断出山中有没有宝物。 “失敬失敬。”丁峻苦笑,双手捧着短枪,交还方晴。 “家兄目前已经是半退隐的生活状态,常常说,老一代应该及时退出,给年轻人一些机会。这是人类繁衍生息的原则,放之四海而皆准。我曾听他说起过你,虽然你们并未谋面,但这并不妨碍他欣赏你。等这里的事结束了,我想邀请丁先生去尼泊尔加德满都,给你们创造一个促膝长谈的机会,定会成为美谈。”方晴并不自傲,仿佛黑白两道眼中的“亚洲山王”亦不过是寻常人,不值得往自己脸上贴金。 丁峻感叹地回答:“那是我求之不得的好事。” 他们又做了一阵,刚要起身回寺里去,身后大路上烟尘滚滚,竟然又是阮风。 “喂,两位俊男美女,有没有兴趣参加我的烧烤晚会?托林寺吃素,我这边吃肉,还有烤鱼、烤虾、烤螃蟹、五花肉、鸡翅膀……”阮风从车窗里探出头来。 方晴欣然同意:“当然有兴趣,美食当前,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她先上车,丁峻跟着上车,拍着阮风的肩膀:“只吃饭,别耍花样,尤其是任何情况下不要拖方小姐下水,明白吗?” 阮风怪叫:“喂,你们才认识几天啊,就当上方小姐的护花使者了?大名鼎鼎的‘亚洲山王’方千骑的漂亮妹妹身后不知道有几千几万个帅哥追着,想当护花使者的多如过江之鲫呢!丁峻,你还是省省吧!” 方晴的两颊立刻浮起红晕,扭头向着车外,微笑不语。 她懂得适时闭嘴,绝不开玩笑过头,这一点,令丁峻最为欣赏。现代都市中的女孩子,尤其是有着显赫家世的,人品修养都让人不敢恭维。像方晴这样美丽大方、极富涵养的真正美女,已经着实不多了。 基于这一点,丁峻愿意主动做她的护花使者,为她辟除一切危机。 阮风将车子开往岔道,到了托林寺下风口的一个山脚凹处,熟练地从后座上拎出烧烤炉和半袋子木炭,然后勤快地架火烧炭。同时,从一个车载冰箱里取出十几种适合烧烤的食物,全都是用香辛料腌过的。 方晴拿起一串鱿鱼,忽然笑起来:“这是半小时前刚刚串起来的,鱿鱼肉的弹性刚刚好,上面的香料还没完全融化。阮先生,你不会是特意买了食物请我们吃吧?” 忙碌中的阮风暂时停手,大摇其头:“怎么会呢?我只是觉得一个人吃烧烤没意思,大家一起大吃大嚼,才有篝火晚会的味道——” 他掩饰不住脸上那种被人揭穿秘密的尴尬表情,引得丁峻和方晴大笑。 “笑什么……笑什么……好了好了,我承认,就当是我烤东西讨好你们吧。”他只好讪笑着承认。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方晴说。 “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阮风,有事直说,别下套了。”丁峻说。 阮风忙着把点燃的木炭摊平,把烧烤网盖在烤箱上,然后把一串串食物平铺开来。旁边的一个大纸箱里,放着调料罐、纸盘、叉子等等,一应俱全。 “我来掌厨,你们一边白吃,一边听我说话。在札达县这种荒凉地方准备这么多烧烤食材不容易,两位给点面子,好不好?”阮风果真是有事相求,被两人接连打趣,也不好发作,只是一个劲儿地陪着笑脸。 丁峻正色回答:“好,我们洗耳恭听。” 经过一天的交往,他觉得阮风并不让人讨厌,相反倒是个很有趣的人。 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很多不愿意随波逐流的人,特立独行,不落俗套,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他们往往遭到舆论的诟病,成为别人眼中的“怪人”。只要找到了合适的沟通方式,怪人也会变成正常人。 烤鱿鱼的香味在旷野中飘起来,更令人惊讶的是,阮风车上还有四只折叠椅、一只折叠桌。 “做梦都想不到,能在托林寺外吃烧烤,还能舒舒服服地坐着听故事。”方晴由衷地感叹。 “我讲的不是故事,而是真事。”阮风及时纠正,把鱿鱼串放在纸盘里,递到两人手中,并同时送上餐巾纸,动作之熟练,与大餐馆里的侍应生有得一拼,“丁峻,咱们分手后,我给青龙打了个电话,随口告诉他你也在这儿。青龙说,如果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找到‘圣婴之心’,那就是你。所以,他劝我千方百计跟你套近乎,大家共同合作,完成这个任务。别担心酬劳问题,只要找到那宝石,青龙付给你的报酬是我的两倍。这一次,我甘心当你的绿叶,怎么样?” 丁峻不动声色地吃东西,静静地玩味阮风的每一句话。 “圣婴之心”宝石是全世界野心家觊觎的目标,因为它与传说中的古格神力密切联系。有人曾经断言,只要拿到宝石,就掌控了古格神力。而那股神秘力量,能让持有者雄霸世界,做地球的主宰。 方晴轻轻吹了声口哨:“真是一笔好生意,我觉得这次青龙是找对人了。” 阮风咧嘴笑了:“方小姐,你要不要搭车?酬劳好说,不过作为方千骑的妹妹,什么大场面、大宝藏没见过?区区几百万美金的酬劳肯定不放在眼里。” 方晴微笑:“阮先生过奖了,这趟便车我是搭定了,因为我也同样看好丁先生。青龙能出得起价钱,我哥哥也能。多了不敢说,在青龙的报价后面加个零还是可以的。” 阮风手一抖,手里的一把鱿鱼串跌下去,横七竖八地落在烤网上。 “跟你开玩笑而已,别慌。”方晴笑起来。 第十六章 咒术杀手 阮风拿起夹子,把鱿鱼串理顺,讪讪地回答:“方小姐的玩笑开大了,你是大家闺秀,钱多得花不了,我是社会底层的俗人,就指着干这种买卖养家糊口。现在,你要是起意抢我的生意,一抢一个准,我是干看着没办法,谁叫你是个大美女而丁峻是个大帅哥呢?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帅哥美女吃遍天,我这个阶层的人,只能捡你们剩下的碎末填饱肚子……” 他说得如此可怜,连丁峻都看不下去了。 “干完这一次,我就收山了。”阮风又说,“我刚刚已经发誓,无论费多大力气,都要找到那照片中的女孩子。” 丁峻与方晴愕然对视,同时收起脸上的笑意。一个男人的真情真意值得别人尊重,无论这想法有多渺茫,多不切实际,但只要他勇敢地说出来,就证明他是一个真汉子。 “说得好,为你这句话,就应该干一杯。”方晴说。 阮风挠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别笑话我,其实我从来没对谁一见钟情过,这一次,我是真的爱上她了。” 丁峻弹指苦笑:“那是好事,祝福你。” 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能把爱钱如命的阮风变成情圣。只可惜,女孩子的出现过程比一个人白日做梦更无迹可寻,要想找到她,比登天还难。 “我在那山洞里听到了熟悉的水滴声,假如女孩子与古格来的杀手有关联,那就麻烦大了。”丁峻忍不住自语。 “管她呢,我做了这个决定之后,觉得人生顿时变得海阔天空起来。我的厨艺怎么样?以后成立家庭,有了小宝宝,我就可以天天烤东西给她们娘俩吃,哈哈哈哈……从现在开始,我应该好好存钱了,据说讨老婆和生孩子都是相当费钱的事,哈哈哈哈……”阮风已经笑得合不拢嘴,自顾自地对着烧烤炉开心大笑。 “你怎么看?”方晴悄声问。 “一切都像是动作电影里的情节,越来越乱,越来越匪夷所思。”丁峻回答。 他对青龙有所了解,很容易就能判定,只要圣婴之心宝石出现,青龙必定会在四十八小时内飞抵托林寺,全力以赴,攫之而后快。从前有无数例证说明,任何人想跟青龙争夺某种东西,都会被打垮击溃。 “不知为什么,跟你在一起,有种背靠背的放心感觉。这感觉——真好。”方晴喃喃地说。 丁峻一笑,并不多说什么。他亦有同感,只是不像方晴那样擅于情感表达。 蓦地,烤炉中的炭火啪地炸出一个火星,竟然刹那间失去了亮光。四周没有光源,他们刚才完全是借助于炭火照亮的。此刻,三人眼前同时一黑。 “怎么回事?哎怎么回事?”阮风叫起来。 木炭点燃后,暗火之力绵绵不尽,要想熄灭它是件很麻烦的事,必须全部土埋或水浸才行。从没有人见过,木炭瞬间熄灭的怪事。 “别动,大家都别动,有朋友来了。”丁峻立刻出声提醒。 他感受到了一阵汹涌澎湃的杀机,就在阮风对面,只隔着一个小小的烧烤炉。 “别拔枪,来不及。”他也及时按住了方晴的双手。 高手对决,慢者必死,这就是决斗场上的唯一真理。他怕方晴拔枪,而遭到骤然闯入者的当场格杀。在真正的高手面前,枪械犹如儿童玩具,根本走不完扣扳机、击发、子弹脱膛、射击这样的完整过程。 经权威测定,普通枪械的击发过程需要零点三秒,世间最快的枪械则需要零点一秒。 对于绝顶武术高手而言,出招即毙敌,中间毫无迟滞,即传说中的“逾距之杀”。逾距,即是逾越了物理空间上的距离,如闪电、光速一般。 黑暗中,时间过得分外难熬,直到烤炉的木炭重新燃烧起来,他们才看见对面出现了一个穿着灰色棉袍的老男人。 “是谁?”阮风吓了一跳,噌地一声后跳。 “一个过路的,被你的烤鱿鱼吸引过来,能不能蹭顿饭吃?”老男人缓缓地说。 棉袍领子上有连衫帽,遮住了他的头顶,横压在眉毛上,只露出精光暴射的双眼。他虽然瘦,但个子比阮风高过一头,气势逼人,将木炭上的火星激得横向飘飞起来。 阮风再次后退,已经到了丁峻旁边。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请不必客气。”丁峻先将双手稍稍抬起,示意对方自己毫无敌意,也没有暗藏武器,然后才慢慢地起身。 “小兄弟,你真的很镇定,明知道我带着杀气而来,还有勇气提醒同伴。年轻人中,你算是不错的了。”老男人说。 “过奖了,请坐。”丁峻向那张空着的折叠椅一指。 老男人大步跨过来,把手中的灰色兽皮酒囊啪地放在桌上,先坐下,然后向酒壶一指:“请喝酒。” 丁峻毫不犹豫地拔掉酒囊的木塞,嘴对嘴地喝了三大口。 “你呢,喝不喝?”老男人又指向阮风。 阮风讪笑着摆手:“我不喝白酒,只喝啤酒,大家自便吧,我还得烤鱼呢!” 老男人冷笑一声,又指向方晴:“你呢,小姑娘要不要尝尝?” 方晴微微一笑:“前辈带来的佳酿是用上等的天山雪莲、冰川深处的雪髓、喜马拉雅山脉深处的灵猴血再加上产自俄罗斯的固体伏特加所制,香气独特,世间少有,只配跟世间真正的豪杰共享。小女子自知学识浅薄,见识低微,不配饮此佳酿,谢谢前辈好意。” 老男人狠狠地瞪着方晴,忽然仰天长叹:“好啊好啊,小姑娘年纪虽小,但眼光、嗅觉都是世间一流的。你不喝,我这酒必将黯然失色。” 方晴再次摇头:“前辈,宝剑送壮士,红粉赠佳人,说的都是好东西必须与知音分享,才有意义。小女子不敢自诩前辈知音,对于酒道一窍不通,请不要勉强。” 老男人连声冷笑:“巧言令色鲜矣仁,你不喝,那就别怪我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方晴脸色一变,双手下垂,无声地按在腰间。 老男人冷笑:“别妄图动枪,刚刚这位小兄弟已经警告过你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你的子弹还没有射出枪膛,我的刀已经把你斩成碎片了。” 丁峻忽然轻叹:“你太骄傲了,完全忘记了这种荒山野岭之中,随时都会有危险发生。我尊重你,只是因为你没有在黑暗中偷袭我们,已经手下留情。正因如此,我也对你留情,没在你对方小姐横加指责时启动机关。” 老男人转过头,瞪着丁峻。 “那椅子的四脚、扶手、坐垫、靠背上都有极其巧妙的精钢捕兽夹,加强扭簧,淬火钢齿,杀伤力倍增。而且,启动机关的遥控器就在烧烤炉侧面,任何人都注意不到。你看见了,刚才阮风推辞不喝酒而是走近烤炉,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丁峻微笑。 阮风一下子愣住,因为烤炉、折叠椅上的机关布置是他最大的秘密,自以为天衣无缝,可以拿来对付任何敌人,包括丁峻与方晴。 老男人低头看了看,缓缓地点头:“好,我明白了。” 他与丁峻都是绝顶高手,不用任何动作,只凭眼力就能判断一切。 “现在,你的牌打完了,但我并没改变主意,该喝的酒,仍然得喝。”他冷笑着说。看起来,他并不领情,即使明知丁峻已经让他一步,这种孤僻性情,实属少见。 “不要强迫女孩子喝酒,这是一位绅士必备的品德。”丁峻微笑。 “如此好酒,就算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姑娘也一定是欣然接受的。”老男人说。 丁峻扬了扬下巴,脸上的微笑慢慢地隐退,之后轻轻弹了弹指甲,一字一句地说:“我保定她了,只要我在,没有人能强迫她做任何事。” 现场的气氛突然僵住了,老男人与丁峻相隔三步相互盯视,已经达到了剑拔弩张、不可不战的地步。 蓦地,烤炉里连续有火星炸裂,发出噼噼啪啪的脆响。一阵逆风卷来,迷了阮风的眼,他慌不迭地举手揉眼睛,但就在这一刹那间,已经错过了丁峻与老男人的交手。幸而方晴一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丁峻的脸,所以才能以唯一的第三者身份,目睹了那兔起鹘落、匪夷所思的高速一战。 “他是这样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原本,她正在偷偷地这么想,并因为丁峻的全情回护而莫名欣喜。 “他并不是一个冷血无情、杀人如麻的铁面单兵,跟哥哥描述中的‘猎王’并不相同……跟我之前接触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我觉得,唯有日本幕府时代的著名武将武田信玄才能与他媲美,武田氏‘孙子旗’上‘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十四个大字,最能描述他的样子……”她亦这么想。 武田信玄奉行的“风林火山”(日语假名:ふうりんかざん)出自于中国春秋末期兵圣孙武的兵法巨作《孙子兵法?军争篇》,典籍原文为: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 的确,像丁峻一样经过严苛的特种作战技能训练又具备上百次实战经验的单兵之王,当世已经罕逢敌手。 自古美人爱英雄,方晴这样想,人之常情而已。 她正想着,忽见丁峻的浓眉连挑了几次,嘴唇轻轻咬着,嘴角流露出大义凛然、傲视一切的冷笑。接下来,霍地一闪,原本丁峻的位置换了老男人,而老男人的位置则坐上了丁峻,两人在一眨眼间换位,中途交手,胜负立判。 第十七章 雪山十天鹰 “不错嘛!”老男人说。 “谢谢前辈手下留情。”丁峻低声说。他的颈下右侧有着三道血痕,都有一寸多长,鲜血沿着领口涔涔滴落。 “怪不得敢替小姑娘出头,我已经很久没遇见像你一样的格斗高手了。”老男人拿起酒囊,拔掉塞子,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递向丁峻,“你配喝我的酒,来吧。” 丁峻脸上又有了微笑:“前辈,你还没说,是不是免了方小姐的罚酒?” 老男人突然大笑:“有你在,你说怎样就怎样好了,哈哈哈哈……” 丁峻点头,接过酒囊,慢慢地喝了一口,忽然换了一个话题:“前辈,方小姐的帐揭过去了,托林寺里黎叔、秦大先生的帐怎么算?还有,两周之后,石家一家人的帐怎么了结?方便的话,这些帐咱们一起算算吧。” “对,是我杀了石妙手请的两个帮手,那又怎么样?任何人做了错事都要承担责任,他也不能例外。小兄弟,不要以为你能挡得住我几招,就可以替石妙手出头,古波斯的幻术、咒术连施术者自己都无法控制,譬如这一次——”老男人突然闪身,带着一缕灰色光芒从椅子上消失,三秒钟之后,又从他们驻扎的这片土林另一端大步走回来。 在他身后,两个浑身上下穿着土色衣服的男人踉踉跄跄地跟过来,手中全都握着短枪,并且已经举起,遥指老男人的后背。 老男人走到烤炉前,拿起一串烤鱼,咬了一大口,连肉带刺大嚼。 “不会放过……你……我们是兰夫人派来的,杀了我们……兰夫人不会放过你……”其中一个男人惨笑着说。 “什么?兰夫人?”阮风骇然叫起来。 丁峻的心也陡地一沉,但老男人出手速度太快,他根本无力阻截。 “不会……放过……你……”另一个男人一句话没说完,身子一软,哗地一声,尸骨碎了一地,又是三头、三身、六臂。第一个说话的男人随即溃散而倒,两人死状一模一样。 “三头六臂咒。”方晴惊呼出声。 两人死状与黎叔、秦大先生相同,可知昨夜在托林寺杀人的,也是这老男人。 “我姓金,人人叫我老金。三头六臂本来只是一种刀法的名字,但其中贯注了古波斯咒术后,它就变成了无可匹敌的武功,连我都无法解释其中的道理。咳咳……”老男人咳嗽起来。 当他再次举起酒囊时,右腋下的灰袍已经裂开了一大块,并且被鲜血浸透。 “小兄弟,你很厉害啊!不过,我刚才的确手下留情了,如果真正发出‘三头六臂咒’的话,死的不一定是谁呢,哈哈哈……咳咳……” 丁峻一直没有出声,但此刻他苦笑着站起来,走到方晴身前,完全挡住她,然后才向姓金的老男人合掌致礼:“金前辈,石家这件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老男人摇头:“你还是叫我老金吧,这么多年都习惯了。我明确告诉你,石妙手一家都得死,因为他犯下了无可饶恕的滔天大罪,万死莫赎。小兄弟,我给你面子,我的兄弟们不一定给你面子。” 丁峻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说了一句话:“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那是南宋抗金名将辛稼轩《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里面的一句,赞的是想当年骑战马、披铁甲、刀枪空中舞、气吞万里如猛虎的南朝宋武帝刘裕。 “什么?”阮风诧异地反问,因为他不明白丁峻这句古诗词的意思。 方晴同样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椅子站起来。 “哈哈哈哈……”老金大笑,“小兄弟,有见识,有见识!” “十个人,都来了?”丁峻问。 老金点点头:“那是当然,‘雪山十天鹰’一向都不落单,除非有人死了……小兄弟,既然连这些内情都了解,应该知道石妙手必死了吧?” 丁峻说的,是二十年前就横行西藏、尼泊尔、印度、锡金、不丹等地的一股势力,该团队共有十人,姓氏分别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他们行事之时,来如长虹去如青电,根本没有一国的武装军队能够防范得住。每次“雪山十天鹰”出手,各国政府只有瞪眼看着、收拾残局的份儿。 这股势力横行十年后,突然销声匿迹,隐退江湖,让各国的保安部门实实在在地松了口气。 丁峻知道,如果来的是他们,石妙手一家几乎已经被判了死刑。 “戈大娘。”方晴在丁峻背后提醒。 “雪山十天鹰”里面排在第二位的人姓戈,当然能够跟“戈大娘”扯上关系。如果戈大娘是古格来客的卧底,则石妙手的一举一动早就在敌人的洞察之下了。只是,戈大娘的瞬间失踪,又是在玩什么花样? 一个老金就杀得石妙手一方心惊胆战,“雪山十天鹰”齐来,岂不是说明石妙手一家真的没有活路了? “小姑娘,知道太多的人,就会死得太快。”老金悠悠地提醒。 “石家的人死,总好过我们死,对吧?”阮风心有余悸地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既然针对的是石家的人,你又何必杀他们两个?”朔风吹散了血腥气,但被**的两人临死前叫出“兰夫人”的名字,还是刺痛了丁峻的心。 “这些人一直跟踪我,一不高兴就拿他们出气,还需要解释吗?”老金说。 丁峻冷冷一笑:“前辈,我以诚待人,你却屡屡说谎。刚才的战局,明明是你神刀出手,没能杀了我,但神刀每次出鞘,都要斩杀一人,用亡灵祭刀。于是,你才杀了他们。由此看来,‘三头六臂咒’是一种害人的东西,连你都无法驾驭——不,也许那种咒术实际已经控制了你,才让你无法控制。” 最后一句话显然击中了老金的要害,一分神,举到嘴边的酒囊一斜,带着雪莲芬芳的酒浆洒了满胸。 无论是咒术、幻术、蛊术、巫术,都要求施术者与秘术融为一体,以魂灵、骨肉、心血的力量贯注于秘术之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投入度越高,则秘术的修炼进步越大,能够抵达的境界也越深邃。所以,一旦秘术达成,修炼者已经异于常人,无法分辨究竟是人驾驭秘术,还是被秘术驾驭。 丁峻的思维能力一流,迅速从老金的异样表现中理顺关系,得出了上面那种惊人的结论。 “这是一种悲剧。”老金缓缓地说。 “前辈是聪明人,我想到的,你早就已经感受到了。”丁峻说话越来越谨慎。 他见过许多被秘术控制的人,外表正常而内心狂野,一旦失控发狂,将会变得万分危险,成为嗜血狂魔。 “的确。”老金回答,“小兄弟,你比我更聪明,我们只交手一次,你就看出了全部真相。像你这种智商,加入我们的话,一定会得到大祭司的重用。” “可惜,我只想做个平凡人,根本不想被任何人重用,更不愿被任何人利用。”丁峻说。 老金吃完了鱼,又拿起一串鱿鱼,就算是这样普普通通的动作,也吓得阮风战战兢兢地后撤,生怕对方拔刀杀人。 “小兄弟,你还年轻,等你过了四十岁就会明白一些人生的真谛。俗语说,就算是咸鱼,也有着翻身的梦想。人生百年,做个平凡人是毫无意义的,只有不断进取,积极向上,做人上人,登天外天,才是男人的最终目标。当年,我们遇到大祭司之际,正是横行藏边、春风得意的时候,他用最高明的武功、最深邃的道理折服我们,带我们进入更高境界。在他面前,任何武功与智慧都失去了意义,他仿佛是一面牢不可破的盾牌,再尖利的矛都会折服在他脚下……” 丁峻感觉自己在强大的压力下慢慢变得呼吸艰难,他的精神完完全全地集中在老金脸上。真正的高手,刀随心动,他只有百分之百捕捉到对方的微表情,才能在对方出刀前,做出最正确的反应。 “你真该去见见大祭司,他一向喜欢聪明的年轻人。”老金说。 “谢谢前辈抬爱,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想先做好托林寺的事。”丁峻坚决地说。 “托林寺的事?大祭司发出古格银眼催命符之后,石家上下,都已经是死人了。所以,时间能够证明一切,无论你做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一结果。”老金说。 “不到最后一刻,我从不放弃。”丁峻说。 老金大笑,仰面连喝了几大口酒:“好吧好吧,年轻人,你一定会看到结果的,这次不仅仅是我们十天鹰联袂而来,再加上大祭司唯一的嫡传弟子雪晚姑娘……等于是用一柄千斤重锤去消灭一只小小的蚂蚁。除非是发生奇迹,否则,石妙手一家就死定了。” 他的话似乎多了些,吐露出了一个丁峻从未听过的名字“雪晚”。 土林上空,朔风越来越强,气温也再次下降,冻得阮风瑟瑟发抖,紧贴着烤炉取暖。 “那么,我也没有选择了。”丁峻冷冷地说。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小兄弟,下次见面,我们就是势不两立的敌人了,其实我更希望你这种聪明人能加入我们,在大祭司的领导下,去完成更伟大的事业。”老金说。 丁峻摇头:“能够将一个家族灭门的人,心胸能宽广到哪里去?前辈,我真的无法同意你的说法。” 老金大笑:“小兄弟,你真是迂腐之极,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事,石家——” 蓦地,荒野之中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箫声,随风飘荡,不辨东西。 老金脸色一变:“不跟你说了,你最好记住,关键时刻,保命要紧,千万不要螳臂当车。” 他揣起酒囊,长啸一声,回应那箫声,随即闪身消失在暗夜之中。 第十八章 密室惊变 老金的消失与出现时一样,倏忽而来,倏忽而去。如果不是地上横着两具碎尸,真的让人以为刚刚的一切,只是土林荒原上的诡异幻觉。 丁峻忽然踉跄了一步,弯下腰,扶着椅子,艰难地坐下。 “你怎么样?”方晴一步跨过来,按住他的手臂。 “我好……冷,用力过度,虚脱了……”丁峻脸色蜡黄,额头上密布着一层黄豆粒大的汗珠。 方晴立刻脱下风衣,披在丁峻背上。 “喂,有没有白酒,快拿来?”她向着阮风大喝。 “有,有有。”阮风手忙脚乱地在纸箱子里翻了一阵,找出一瓶青稞白酒,咬掉盖子递过来。 丁峻喝了两大口白酒,闭目养神,浑身战栗不止。 “怎么会这样?”阮风慌慌张张地问。 方晴低声回答:“丁先生刚刚向老金使用了催眠术,诱使对方说出真相。最起码,我们知道现在面对的敌人是‘雪山十天鹰’和一位神秘的大祭司、大祭司女弟子雪晚姑娘。催眠术最耗精神,而且老金是一流高手,内力极强,要想催眠对方,必定极为费力……” 过了近十分钟,丁峻才缓过劲来,脸色恢复正常。 正如方晴所说,自从老金出现,他就开始催眠对方,但对方的气场如同一个鼓胀的圆球,根本无机可乘。幸好,那两名匿伏的杀手出现,老金动手杀人,气场立刻出现了破绽,被他乘虚而入。 “这次真的麻烦大了,我们暂时不要告诉石叔真话,否则那些助拳的人,一发现是跟‘雪山十天鹰’对抗,就会斗志全无,一哄而散。现在,我方唯一的制胜法宝就是那婴儿的诞生时间,可以围绕这一点多做文章。”丁峻说。 阮风长叹:“丁峻,我觉得你这些话根本没有底气。” 丁峻一笑:“任何一场战斗,都不存在有没有底气一说,只能尽量地争取制胜的筹码,苦苦支撑下去。大部分战斗,拼的都是耐性和耐力。” “与其在这里替人卖命,不如合起伙来去找天国宝藏……”阮风又开始兜售自己的生意。 丁峻哭笑不得:“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还是在这里分手吧。” 他站起来,亲手铲土,掩埋了那两具碎尸。 “喂,他们刚刚说自己是兰夫人的手下呢!这是不是能证明,新加坡兰夫人也已经插手托林寺这边的事?”阮风突然叫起来。 丁峻、方晴都没有应声,这问题两人都已经想到了,但令人头疼的事越来越多,他们暂时顾不上太多。 阮风把两人送到托林寺东侧两百米处,然后调头离去。 “贪欲能让人忘记一切危险,你看,事情都这么乱了,阮风还念念不忘要来分一杯羹。难道宝藏对人的吸引力真有那么大吗?”方晴站在托林寺门口的石阶上,情不自禁地感叹。 丁峻苦笑:“人类的始祖是猿猴,想想猴子火中取栗的样子吧——贪欲是人类的天性,至死不改。” “雪山十天鹰是极难缠的人物,还有那个什么雪晚姑娘,不知又是何方神圣,地位竟然凌驾于他们十人之上?还有老金口中无比尊崇的大祭司……唉,黑暗之中,不知有多少魑魅魍魉乱舞呢!”方晴由衷地感叹,慢慢地竖起皮风衣的领子。 刚才,她脱下衣服给丁峻取暖,那件皮风衣上的暖意和香气,已经深入丁峻的五脏六腑,如同一餐绝世美味或是一曲天籁之音,绕梁三日,袅袅不绝。 “方小姐,刚才多谢你的衣服。”他说。 方晴一笑,当先带路,两人由托林寺内部转经道走向东北角小院。 “我得再进密室看看。”丁峻说。 “我陪你,既然戈大娘是——多一个人,总能多一份力量。”方晴的话没说尽,脸上浮出不好意思的笑意,“我还没有多谢你呢,刚刚老金出现,是你多方维护我。多谢,多谢。” 丁峻摇头:“应该的,再说‘亚洲山王’方千骑方先生一直都是我敬重的前辈。” 方晴慧黠地翘起嘴角:“哦?是因为我哥哥的原因才那样做?” 丁峻很难回答,只好微笑。 那时,方晴正好要跨过一道青条石门槛,她顽皮地站上门槛,旋身向着丁峻伸出大拇指,发自真心地赞美:“丁先生,你是真正的绅士!” 丁峻苦笑,被漂亮女孩子赞美总是好事,但“雪山十天鹰”那件事给了他太大压力。重压之下,浑身乏力,连一个像样的笑容也挤不出来。 面见石妙手之后,丁峻提出了去密室的请求。 “你们去吧,我想静静心,就不相陪了。”石妙手的精神十分倦怠,说话也有气无力。 这种安排,恰好遂了丁峻的心愿,因为他之前担心其他人跟随,不方便行事。 两人由那小门进去,各自握着手电,方晴的另一只手上牢牢地握着短枪,以备应付任何暗袭。直到丁峻揿亮了最下层的电灯开关,两人站在亮光里,方晴才稍稍松了口气。 藏地大小寺庙的建筑过程中,为了躲避兵荒马乱的战火,或是为了隐匿值钱的东西,都会在地基之下建造地窖、密室之类。眼下他们所处的,就是那个时期的产物之一。 “首先我们可以肯定,一个大活人是不会凭空消失的。戈大娘没出去,就一定在这里。”丁峻说。 四壁、地面、头顶全都是古老坚硬的青石板,经两人仔细敲打,没发现有空洞回声之处。相信戈大娘失踪后,石妙手的弟子已经反复检查过。 “唯一的可疑之处,就在冰棺里。”两人同时转身,不约而同地盯住了那具摆放着白衣女子尸体的棺材。 第一次下来时,所有人被玉牌吸引,并且对女子死后十几年不变的容颜感到惊愕,所以忽略了大多数细节。 “咯、咯吱”,一种怪声在地窖内突然响起,仿佛一架缺油的古旧纺车即将开始艰难转动一样,但这里只有冰棺,没有纺车。 “好像……那声音是从棺材里传来的……”方晴附在丁峻耳边说,惊骇之下,她不由自主地扣住了他的手臂。 丁峻从不相信世间存在“诈尸”一说,他更相信现代科学与现代医学,一个被唐门毒刃刺死十五年的女人是绝对不会复活的。 “别怕,过去看看。”丁峻带着方晴走向冰棺。 冰棺上部的罩子是一大块加厚的有机玻璃,长两米、宽一米,表面呈弧形,四周由不锈钢边框包围着。罩子本身的重量不会超过二十公斤,右侧设置着两只不锈钢搭扣,与底部紧密地扣合,以保证冰棺内部的冷气不会泄漏出来。 这种情形下,两人距离冰棺五步,就能看清楚那女子的全身。 只一眼,两人就像置身于冰窖之中,因为很明显,那女子的嘴唇已经微微张开,做出了缓慢呼吸吐纳的动作。刚才进入地窖时,两人记得女子的嘴唇是自然紧闭的。 “咯吱、咯吱”,那种声音又响了两次,这下两人明白,原来那是女人的上颚、下颚张开时的关节摩擦声。 “她真的……活了!”方晴的声音颤抖得如风中之烛。 丁峻连续深吸了两口气,低声回答:“别怕,静观其变。” “冷啊……我好冷啊……雪还没停吗?为什么这样冷?”她不但嘴唇噏动,眼睛也张开,眼珠缓缓地转动。 “别装神弄鬼了,戈大娘。”丁峻沉声大喝。 “好冷……这么会这样?这是什么地方?石妙手……石妙手……你在哪里?你从未提到过你妻子是唐门的人。我不想伤害她,可她一刀就刺中了我的心脏……你的那些承诺呢?都忘了吗?”女子缓慢地说。 在她说话的过程中,胸口有规律地一起一伏,跟普通的活人一模一样。等到这段话说完,她的全身都动起来,就像一个午睡醒来的人准备起身下床一样。可是,在石妙手的介绍中,这女人明明已经在十五年前的大雪里中刀身亡。 “你究竟是谁?”丁峻再次怒喝。 “石妙手……石妙手……”女子只是反复叫着这个名字,对丁峻的话充耳不闻。虽然隔着棺盖,她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两个人的耳朵里。 “是诈尸,是诈尸。”方晴的手抓着丁峻的小臂,十指越收越紧。 诈尸,只存在于《聊斋志异》之类鬼怪妖狐小说中,没人亲眼得见。她是女孩子,在这种诡异状况下难免惊骇失态。 丁峻握紧了双拳,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转头告诉方晴:“你去找人,把所有人都叫进来,看戈大娘要玩什么鬼花样。” 方晴问:“可是,这是诈尸,你自己行不行?千万别出意外……” 丁峻苦笑:“意外已经发生了,不过没关系,我有分寸。” 极度危情之下,他必须先保证方晴平安退出,一个人把所有问题扛下来。这是男人的本能,而做不到这一点的,根本不配拥有男人的身体特征。 “好吧,我去叫人,你千万当心!”方晴飘然后退,然后跃上石阶,向外飞奔。 按照合理的预估,她找到所有人后返回,至少需要五分钟时间。所以,丁峻刚才做的决定,就是把棺盖打开,跟这个诈尸复活的女人做一次面对面的对峙。 他跟老金对决过,对“雪山十天鹰”的实力有了明确的判断,知道一对一单挑的话,基本能够应付。所以,就算搞鬼的是戈大娘,他也能控制局面。 于是,他轻轻地弯腰,打开了最近一处的棺盖搭扣,接着是第二个,一鼓作气,把那棺盖霍地向上掀起,任由它翻到另一边去,发出哐当一声响。 “喂,天亮了,起床了。”丁峻冷笑着说。在他看来,装神弄鬼者无论装得多逼真,面对面,一对一,总能找到对方破绽,让“假鬼”现出原形。 “我死得……不甘心啊……像我这样的人,阎罗王都不收。我必须得回来,找石妙手问清楚……问清楚,问清楚……”女人喃喃地低语着,右手缓缓地举起来,按在冰棺边缘。 丁峻毫不迟疑,一把抓住那只手,翻腕一扭,要用美军特种兵格斗术中的“一招制敌”反关节技控制对方。 咔嚓,他听到了骨骼碎断声。因为没料到这么容易就得手,他被“闪”了一下,思想有一瞬间的空白,但那只手臂竟然反方向一扭,拧转三百六十度度,用的也是反关节技。 丁峻右手的腕关节、肘关节疼得钻心,立刻撤步,大力回抽,挣脱了那只怪手的掌控。 正常人手臂骨折后是无法发力的,而眼前这只手臂显然不符合这种生理规律。再过了几秒钟,冰棺里的人一点点坐起来,上半身缓缓转动九十度角,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丁峻。 毫无疑问,这女子生前一定是个美女,五官相貌,极为精致,但她的脸部皮肤长期处于低温状态之下,变得异常苍白,仿佛是由一方大理石雕琢而成,看上去颇为怪异。 “真的……诡异之极,到底是戈大娘搞得鬼还是死人真的诈尸了?”丁峻生平第一次有了打退堂鼓的想法。 “石妙手……”那女子说。 这次,丁峻看到了她的牙齿、舌头、喉关,甚至能够清楚看到,她开口说话时嘴里喷出的不知是冷气还是热气的白雾。 “我要见他,石妙手在哪里?”女子说的话越来越流畅,这就代表,她的脑部活动能力也已经恢复正常。 丁峻不知该如何回答一个死人的提问,只能缓步退向石阶。 “他在哪里……他在哪里?”女人翻了个身,从冰棺里爬出来滚落在地。 “我朋友去叫他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他到了没有。”丁峻边说边退,沿着石阶向上。 女尸保存十五年而不损坏已经是奇迹,至于“诈尸”,更是奇迹中的奇迹,绝对是够资格列入吉尼斯大全的震惊消息。 “石妙手,别走……石妙手……”那女子扶着冰棺站起来,茫然四顾。经过一番折腾,她的胸口中刀处竟然又渗出了黑紫色的血迹。 第十九章 诈尸之夜 丁峻刚刚退到小门外,方晴、朱爷、何无求、何湘君、火神就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只是没见石妙手。 迎着众人探询的目光,丁峻张开手:“冰棺中的女子诈尸了,已经爬出来。这一次,真的有大麻烦了。” 冲在最前面的朱爷骤然止步:“啊?真的是诈尸?他奶奶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石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跟在第二位的火神手里拎着两把加长型左轮手枪,眉毛上挑,哈哈大笑:“有趣有趣,这一趟真的没白来,竟然能看到诈尸的奇观?还等什么,快下去吧!” 朱爷向旁边一让,回头怒视:“要下你先下,有什么好笑的?” “下就下,怕什么?”火神一步跨进小门。 接着,何无求、何湘君跟着进入。朱爷踌躇了一会儿,大概是怕赶不上宝藏盛宴,也钻了进去。 “找不到石叔,应该是一个人出去散心了。”方晴解释。 “真是见鬼了。”丁峻在最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他攥住那女子的手腕时,感觉到一股沉重阴寒之极的“死气”迅速浸润过来,令人毛骨悚然。 “不会真的是诈尸吧?”方晴问。 丁峻摇头:“暂时无法确定。” 忽然,他们都意识到,四个人进了地窖后,竟然没有任何回音。 “他们四个——我下去看看。”丁峻起身。 “我……我也去,无论如何都要找出真相来!”方晴跟随。 两人进了小门,只下了五层台阶,身后突然有“哗、嗵”两声,一道黑沉沉的断龙石从上往下砸落,把退路完全封死。 “怎么回事?”丁峻撤身向后,双掌发力去推那块石板。 石板纹丝不动,顶部、两侧都深深嵌入石壁中,将地窖出口堵得严丝合缝。 丁峻的心陡地一沉,发现自己之前犯了个大错误,根本没料到地窖里暗藏机关。 实际上,藏传佛教寺庙的设计者是同时代最聪明绝顶的一群人,出于对佛法、修行者的敬重,每一位设计者都殚精竭虑,将自身智慧发挥到极致,针对盗宝者设计了数以万计的机关埋伏。只要是涉及藏宝的地方,都不会遗漏这一步骤。 所以,藏地寻宝者中流传着一句名言:越接近宝藏,就越接近死亡,死神永远与宝藏同在。 “谁布下的陷阱?外面还有谁?老金、阮风还是‘雪山十天鹰’里的其他人?”方晴已经颜色大变。 地窖中没有通风口,断龙石一落,下面变成了极度密闭的空间,很快所有人就将因缺氧而窒息。更何况,底下还有一个真假难辨的诈尸者。 “中计了。”丁峻沉声说。 “可是,断龙石一落,我们……还有下面的人就……”方晴扼腕叹息。 断龙石往往是机关设计中的最后一击,或者将敌人永封地底,或者与敌人同归于尽。“断龙”一词,已经极尽“玉石俱焚、龙蛇皆亡”之意。 他们没有碰触机关,所以操纵断龙石的,只能是外面的人。 “别慌,先下去再说。”丁峻回答。他搜遍了石板与石壁相接处,一无所获。既然如此,暂时下去,将地底的灾难平息了再作打算。 他们缓步向下,到了台阶的最后一个转弯处,看到朱爷等四人正目瞪口呆地向下望着。地窖底部,那复活的女人靠着冰棺站着,右手握住刀柄,正要将致命的唐门毒刃拔出来。 “石妙手……”女人忽然发出一声长啸,惊得朱爷倒退两步,险些撞到方晴。 “我到札达县来,只是为了执行大祭司的命令,杀了石家满门,就可以回去交差,成为真正的雪山圣女。石妙手巧舌如簧地蛊惑了我,他是天生的演说家,虽然我的刀已经压在他的脖子上,但他最终还是说服我,带我回到石府。他哄我说出大雪山的秘密,并且骗我喝下‘七步酥骨散’,全身都动弹不得。我好恨啊……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话?大祭司说过,所有男人都不能信,世间的男人都是冻僵的蛇,一旦苏醒,就会给你致命一击……” 方晴忽然轻轻叹息,嘴唇噏动,低不可闻地自语:“那定是一个伤心欲绝的悲惨故事。” 石妙手诉说这段往事的时候,并未提到任何感情方面的细节,只阐述了一个猎杀与反击的故事,石家是完完全全的受迫害者。反之,复活女子的话,则完全推翻了石妙手的故事,并且将正方、反方完全颠倒过来。 丁峻低声回应了三个字:“罗生门。” 日本大导演黑泽明的名作《罗生门》中,讲述了一个结果相同、证词不同的多角度、多线索故事。眼前的石家往事,堪称是现实中的又一“罗生门”。 因为有石海的关系,他无条件信任石妙手,并且想当然地以为上门催命者是反派,而重压下绝地反击的石家是正派。但是这女子的话,却以四两拨千斤之势,让正邪逆转,令棋局变得更为复杂。 不知几时,两人紧紧相依,共同对抗这诡异莫名的一幕。 “我向他倾诉了所有的少女心事,他是那么善解人意,每一句话都说到我心里去。跟他在一起,浑身都像被暖流包围着,大雪山里,再没有一个人能与他相比。我知道,就算在喝下‘七步酥骨散’的刹那间拔刀杀了他,我的一生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完美了。所以,我明知喝下了‘七步酥骨散’,明知未来将无法掌控,但仍然心存幻想,以为他是因为怕我离去才想出了那种权宜之计。长这么大,我还从未被人爱过,爱的滋味,真的是如痴如醉,如梦如幻……”那女人大理石色的脸颊上,竟然有了丝丝红晕。 站在台阶上的六个人,同时为这诡异情形而倒吸一口凉气。一个明明已经死去十五年的人,思想瞬间复活,她能记住的,只能是死之前发生的事。 “这件事,只能是老石自己来处理,把我们弄来有什么用?”朱爷低声抱怨。 女子缓慢地移动了两步,身体转向台阶,看那情形,她应该想要笔直地走过来。 “真是有趣极了,让我来试试,她的身体能不能挡住子弹——”火神举起双枪。 “小弟,不要闹,听大哥说。”何湘君立刻制止他。 “世界上根本没有‘诈尸’一说,我猜这女子正处于某种微妙的控制之中,控制她的人要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何无求说。 这种想法,与丁峻不谋而合,而且,他敢断定,操控那女子的,正是戈大娘。 “这么说,还是有人装神弄鬼啦?”朱爷问。 何无求搓着手,模棱两可地回答:“这事挺麻烦,我们如果不找出幕后主使者,就算杀了这女子——不,她本来就是死人,死人是杀不死的。” 何湘君的脸色突然变了:“大哥,咱们五毒教中有线偶术、木偶术、傀儡术、跳神术,每一种的主旨,都是用针、药、蛊、毒操控死尸出战。就算把人偶切成碎块,操控力量仍在,人偶仍然能够造成巨大的危害。如果这女人……” 何无求深深地点头:“正是,死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她身体里的控制力。” “我坐着,他倒了两杯酒,一杯给我,一杯给他自己。喝过缠臂交杯酒,我们的关系就不一般了。既然已经是他的人,我就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他。他问什么,我就答什么,就那样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夜,直到东窗泛白。天亮了,鸡叫了,他满意地起身,哈哈大笑。我觉得他的笑声很怪异,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刚想扶着桌子站起来,但桌布一撩,有个匿伏在桌下的人举手一刺,这把毒刀就永远地留在我的胸膛里。原来,他要的只是我心里的秘密,隐匿杀我的,就是他的妻子,这是他们夫妇俩联手定下的诡计……” 丁峻心中一紧,如果这些话是真的,石妙手夫妇的所作所为,已经越过了做人的底限。 “其实那时候,我仍然有能力控制‘七步酥骨散’的药性,举手间杀了他俩,或者干脆发出信号,召唤我的手下杀进来,完成任务,全身而退。但我知道,就算我的人能回去,心已经回不去了。杀了他,我的心就死了。我勉强站起来,大声质问他。他说,他不可能喜欢一个古格来的杀手,他要的只是传说中的天国宝藏。为了宝藏,可以丧心病狂,可以付出一切——” 朱爷突然插嘴:“那宝藏呢?你告诉他宝藏的下落了,是不是?” 女子根本没有理睬他,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指着他,恨到目眦欲裂,但他妻子冲过去,张开手拦在他面前,挡下了我最后一击。我带着怨恨而死,但上天有眼,又让我活过来,找他报仇……我要报仇……” 丁峻注意到,女子离开冰棺后,棺材里是空的,不见戈大娘的踪影。 “够了。”何无求说,慢慢地越过众人,走下台阶。 “我要报仇……我要报仇……”女子向前移动脚步。 何无求霍地挥手,在两人中间霍地一划,地上突然出现了一条三米宽的红线。细看过去,原来红线是由十几种全身殷红色的毒虫张牙舞爪排列而成。毒虫平时应当是藏在他的袖子里,随取随至,挥洒自如。 “不管你是谁,这场戏都该收场了。”何无求客客气气地说,“有话好好说,别装神弄鬼的。这些把戏,都是五毒教门下弟子玩剩下的。” “喂,问她天国宝藏的下落,她一定知道!”朱爷大叫。 火神抓着朱爷的肩膀向后一推:“滚后面去,别碍事!” 为了宝藏,朱爷顾不得跟火神生气,在台阶上打了个滚儿,随即一跃而起。 第二十章 地窖绝境 “何先生,小门那边被断龙石封住退路了,别急着杀人,留活口。”丁峻及时提醒。 刹那间,现场局势一变再变,人人自危,根本分不清敌我。 女子僵立着,脸上带着诡谲莫名的笑容,直视前方,目光渐渐变得空洞无物。 丁峻突然意识到,事情又有变化,立即大步向前,与何无求并排站在一起,近距离观察那女子。 “丁兄弟,你怎么看?”何无求问。 丁峻长叹:“敌人已经离去了。”他能感觉出,女子体内毫无生气,整个人都萎靡下去,与最初躺在冰棺里时一模一样。 何无求有些犹豫,慢慢地蹲下去,手指轻挥,红色的毒虫无声地爬回到袖筒里。 “可是,对方就这样收兵了吗?费力演出了这么久,所为何来?”何无求皱着眉,仍然心存顾虑,不敢向前。 丁峻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诈尸”诡剧由他开始,由他结束,但导演却是别人,他只是局外的观众。 朱爷嗖地一声冲过来,绕过三人,扑到冰棺前面。冰棺空空的,只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转过身,双眼赤红,瞪着何无求:“你……你为什么不问她天国宝藏的事?我们到这儿来,为的只是宝藏!她肯定知道宝藏在哪里——对了,老石知道宝藏的事,她全都跟他说了。他奶奶的,这么多年,老石一直骗我们!我跟他拼了,我跟他拼了!” 他发疯一样冲向台阶,方晴等三人早早地让开路,任由他飞奔上去。 何无求耸耸肩,无声地苦笑。对于朱爷的指摘,他无言以对。 “死者为大,我把她送回冰棺里去。”丁峻说。 他走过去,一手扶住女子的肩,一手托住她的腿,抱起她,慢慢地放回冰棺里,然后深深地鞠躬。 方晴跟过来,绕着冰棺检视一圈,实在看不出任何可疑之处,不由得怅然长叹。 “前辈,无故惊扰,万望赎罪。我会力劝石叔,尽快将您安葬,愿您早入轮回,转世投胎。”丁峻低声祷祝。 就在这时,台阶顶端传来朱爷凄惨的哀嚎:“开门,开门,放我出去!老石,开门,你奶奶的大骗子,放我出去……” “幕后操纵者大概在外面,我们都上当了。”何无求黯然低语。 丁峻、方晴各站在棺盖的一端,合力掀起棺盖,准备扣合回去。 “玉牌?那玉牌呢?”方晴猛然间有了发现。 玉牌曾是棺中最引人注目的宝贝,当时戈大娘一下来就被它吸引住,而且那显而易见是一块古物,单就玉质本身,已经价值百万。 方晴搜遍了女子的全身,那玉牌已经无影无踪。 这次,连丁峻也开始挠头了:“方小姐,好像我们下来时,玉牌就没在她身上。” 方晴闭上眼睛冥想了几分钟,缓缓地点头:“没错,我一直觉得冰棺里少了什么东西,原来就是它。大概,有人故意制造了‘诈尸’诡剧,就是要引我们下来,给她做陪葬,实际上对方已经达成了所有目标,只留下个无解的残局。” “怎么办?”火神问。 “还能怎么办?等吧,等到有人触动断龙石的机关,放我们出去。”何无求回答。 “大家还是各自找地方坐下,尽量调匀呼吸,减少气息吞吐。我怀疑,地窖中的氧气支撑不了多久了。”丁峻说。 他拉着方晴走向地窖的西北角,背靠石壁,盘膝坐下。 “小心。”方晴在他掌心里写,眼角斜瞟着地窖出口坐下的何家三人。 丁峻不动声色地点头,作为单兵作战之王,他既然能认识到“氧气”这一关键问题,当然也能想到用“杀人”来节约氧气量的方法。地窖内共有六个人,每少一个,就能减少六分之一的氧气消耗量。 “真好。”方晴又写了两个字,身体向他靠了靠,歪着头,枕在他肩膀上。一切真情真意,尽在不言之中。 等待救援是一种难耐的煎熬,时间过去两小时,就如两个世纪一样漫长。在这个过程中,何家的三人交头接耳了十几次,火神眼中已经数次燃烧起杀机。 丁峻很清楚,对方一动手,自己必须做出正确的决定,杀了他们或者是重伤他们。 这种局面下,以杀止杀是最好、最简单的办法,但这里不是战场,真的要攫取别人的性命换来自己的生存机会吗?远离阿富汗战场后,他本以为自己应该跳出冷血杀戮的圈子,过平凡人的生活。 “何先生,别枉费心机了。”最后一次,当火神移动到地窖最东侧、何湘君到达最北侧时,丁峻沉声开口,“我一个人死不足惜,但这次我必须保证方小姐安全活下去。所以,只要你出手,我就杀人,绝不留情,一条命换你们三条命。” 何无求温文尔雅地笑起来:“对不起,我没有选择。” 丁峻立刻冷冷地接上去:“那好,是你找死,我才是没有选择。” “你一个人,杀不了我们三个。”何无求像个温和敦厚、循循善诱的良朋益友一般娓娓道来,“不如,我们先杀了方小姐和朱爷,暂时解决目前的困境。等到实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再想其它办法。” 丁峻斩钉截铁地回答:“先动手就先死,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何无求轻声笑起来,仿佛面对一个意气用事的孩子一般,仍旧耐着性子解释:“丁兄弟,生命只有一次,但美女却有无数个。我承认,方小姐是美女,我的小兄弟只看他第一眼,就被她迷住了。可是,我们必须记住,如果没有了生命,再多美女、金钱、宝藏还有意义吗?我这个人一向都是最讲道理的,也最欣赏聪明人,千万不要误解我的好意。” 在此期间,火神、何湘君的位置一直都在微调,战斗一触即发。 猛的,方晴站起来,双手食指在额头上不住地敲打着,忽而又转过身去,额头抵住石壁,食指敲打着自己的太阳穴,显然正在急速地考虑一个费解的难题。 “方——”何无求刚要开口,便被丁峻的手势阻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方晴一连自问了七次,突然甩头,望着丁峻,困惑、恐惧、疑虑、焦急交替在她眼中闪烁着。 “还记得我说过,从司琴眼中看到‘万蛊之皿’的那件事吗?为什么会那样?她只是一个孕妇,肚子里只是个婴儿,为什么眼中竟然显现‘万蛊之皿’的异象?一定是有人对她做过什么。‘万蛊之皿’是培育蛊虫之地,难道说,她自身也化作了‘万蛊之皿’?” 丁峻没开口,用眼神示意方晴继续说下去。 “我们被囚禁在这里,这地窖就变成了‘万蛊之皿’,为了保留氧气活下去,我们彼此自相残杀,直到剩下最后一个。是谁主导了这一切?是谁要将古老威严的托林寺拉下水,变成他肆意摆布的战场?” 丁峻脑子里豁然一亮,方晴用“万蛊之皿”来比喻六人目前的困境,实在准确之至。苗疆炼蛊师将毒虫放进密闭的容器中,任由它们彼此咬啮残杀,决出最后的胜者升华为蛊。现在,即将触发的战斗,与毒虫之争没有区别。 那个关闭断龙石将六人囚禁于此的人,就是暗战的主导者。毒虫啮噬炼成蛊,人类残杀最终能炼成什么?杀光同类走出去的最后一人,一定是毫无人性、残暴自私到极点的。那样的人,亦变成了灭绝人性的蛊。 “我从地窖的形势,联想到司琴——那才是最重要的,为什么她眼中有‘万蛊之皿’?难道……难道……”方晴说不下去了。 何无求喃喃地接上去:“难道,那孕妇肚子里的婴儿,就是‘万蛊之皿’的最终产物?” 这种结论,令人不寒而栗。 司琴肚子里的婴儿是石家最后的希望,为了这婴儿,石妙手愿死战到底。如果婴儿是“万蛊之皿”的产物,谁还敢养育他? “你没看错吗?那个孕妇眼中表现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是‘万蛊之皿’?”何湘君也开口了。 方晴疲惫地点头,示意自己不会看错。 “大哥,这就太奇怪了。司琴还那么年轻,修炼‘万蛊之皿’需要成年累月不间断培育才行,但她身边有丈夫和公公,怎么会察觉不到她的异样?”何湘君说。 “等我们出去,找到她亲眼看看,就明白了。”何无求回答。 事件焦点,又回到了“求生”这一现实难题上。换句话说,谁能杀尽同类,谁才有可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三对二,我们的胜面稍微大一些,不是吗?”何无求脸上浮起微笑。 丁峻不愿回答,只是静默地等待着。 “为了活下去,我们必须得试一试。”何无求又说,“我从来都不相信神话,而美国人的三角洲部队又塑造了太多神话。神话总有一天会破灭,那些高高在上的神像终被推倒,跌落在地,成为碎石。” “谁先动,谁先死。”丁峻只回答了六个字。 何无求叹气:“恐吓我们?三对二,看起来我们已经赢定了。” 看起来,这场火拼已经不可避免,人性之劣,在求生欲望面前暴露无疑。这次,丁峻只求自保并保护方晴,后发制人,谁先靠近,格杀勿论。 第二十一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就在火神再次向前移动时,朱爷突然欢天喜地地大叫起来:“开,开,快开!门开喽……” 同时,丁峻也感受到了新鲜空气大量涌入的畅快感。 “门开了,走。”他拖着方晴,足不沾地,飞奔上台阶,几秒钟后就冲出了小门。这种濒死之际突然逃出生天的畅快感,让人恍如隔世,几乎不敢相信,仿佛噩梦初醒一般。 小门侧面,一个秃顶的老僧倚着墙角跌坐,深深地垂着头,已经陷入昏迷。 “是平措杰布大师?”方晴有些疑惑。 丁峻俯身察看,果然是藏经阁里见过一次的平措杰布。 “大师,你怎么样?”他轻推对方肩膀。 平措杰布应手而倒,脸色蜡黄,双眼紧闭,嘴角不停地抽搐着,滴出紫黑色的血丝。 “好像是中毒,让我看看。”何无求率领何湘君、火神冲出来,主动请命,以求化解双方的恩怨。 丁峻点点头:“照顾大师,我去藏经阁。” 他冲出门,方晴紧跟在后面,两人来不及交谈,火速赶往托林寺西北角的藏经阁。 平措杰布是隐居藏经阁的高人,如果没有重大险情,他不会到这里来。可是,他都出动了,藏经阁里只怕又发生了更惊人的怪事。 “你看那天!”方晴在急速奔走中,忽而抬头指天。 丁峻抬头,托林寺正上空,一大块乌云灰蒙蒙、沉甸甸地笼罩着,云脚压得极低,几乎就要垂落到托林寺四角红砖塔顶上。 因为那云的存在,寺中各处,暗得惊人,连各大殿里偶尔透露出的酥油灯光也被黑暗分噬一空。 “似乎幕后作乱者早就打算借用这样的坏天气行事,我们的对手真是太强大了。”方晴感叹。 借天象行事,是古代兵法“借势篇”中至高无上的境界。三国时期的秘术大师诸葛孔明“借东风火烧赤壁”一战,冠绝天下,成为秘术师们顶礼膜拜的经典战例。 丁峻暗暗心惊,如果隐藏在托林寺里的敌人也能做到这一点,就真的是可怕之极了。 藏经阁里没人,当他们穿堂而过,到达司琴所在的后殿时,只看见激战过后的满地狼藉。 殿堂四角的蜡烛、顶上的照明灯都亮着,但两只纱帐都被扯落在地,胡乱地卷在司琴的身上。司琴不在原先的位置,而是横躺在墙角,浑身都是鲜血,纱帐上亦是血迹斑斑。 地上还有两滩血迹,一滩为紫黑色,位于原先平措杰布打坐之处,也就是屋顶纱帐垂下来正好罩住的位置,血迹在地上留下了喷射状痕迹,可以判定为平措杰布狂喷鲜血造成。 另一滩血迹为鲜红色,并且淋漓向外,可以理解为某个人受伤后急速外逃,一路留下血迹。当然,也可理解为受伤者被袭击者带走,身不由己。血迹一边,扔着一只卫星电话,电池和后盖已经被摔得跟机身分家。 “是石叔的电话。”方晴目光如炬,不必走近去看,就做了最正确的判断。电话被摔在这里,只能证明,受伤离去的是石妙手。 “你守在门口,有人来,就出声示警,别相信任何人。事情变得越来越诡异,再也不能疏忽大意了。”丁峻沉声吩咐。 从返回寺中到现在,时间过去约五个小时,在他们被困地窖的过程中,外面发生了太多事。除方晴以外,他已经不敢相信任何人。 殿堂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这是丁峻非常熟悉的,因为在阿富汗战场上,每个人的生活中都离不开这种味道,有时候来自敌人,有时候来自同袍。 他有些恍惚,仿佛一夜之间,自己又重回战场,回到了“猎王”丁峻的世界。其实,他不想做“猎王”,但是在那种地狱般的战场上,只有猎杀者才能永生,“弱肉强食、以杀止杀”是唯一的准则。不做猎杀者,就只能做猎物,他没有选择,只能一路拼杀过去,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永远都不要把****当作人类,他们是地狱里逃出来的魔鬼。你们要做的,就是让魔鬼再次下地狱。”教官们这样说。 丁峻轻轻咬了咬自己的舌尖,这种类似于传说中的“天魔解体大法”的特殊功夫,能让自己变得异常清醒。 地窖中险些爆发的激战证明,五毒教的人绝非善类,随时都可能变成插入同伴胸膛的尖刀。不过,他有理由相信,如果何家的人胆敢动手的话,此时地窖里已经多了三具尸体。 他慢慢地绕过血迹,贴着墙边接近司琴。 司琴仰面向上,闭着双眼,鼻翼微微起伏,仍有呼吸。 “喂,能听见我说话吗?”丁峻蹲下身,低声呼唤。 司琴的眼皮动了动,却没有睁眼。 “我现在救你,别乱动。”丁峻边说边拔出小刀,割开纱帐。在这个过程中,司琴昏昏沉沉,一动不动。 司琴的伤口在腹部,衣服上留着两道十字交叉的刀痕,让丁峻有些担心,她腹中的婴儿会不会因此而遭重创。 很快,寺里的僧人便赶过来,把司琴抬到其它房间里,清理现场。 这件事的结果很不容乐观,平措杰布、司琴重伤昏迷,石妙手失踪,敌人没留下任何线索,大胜之后,全身而退。 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只能郁闷地返回小院。 自始至终,戈大娘都没再出现,或许已经退走。 “我怀疑是‘雪山十天鹰’搞的鬼,老金等人在外面游弋,戈大娘在寺里潜伏,先是制造‘诈尸’的混乱,把我们引入地窖囚禁。然后又闯入藏经阁,掠走了石叔。”方晴如此推断,但随即不好意思地找到了自己推理中的破绽,“可是,掠走石叔是没有意义的,他们发出了古格银眼催命符,目的是杀人,而不是别的。” 案情推理是一门大学问,同样的证据,在不同人脑中会形成截然不同的证据链,有的简单却谬以千里,有的复杂但更接近真相。 丁峻沉默了一阵,忽然自嘲地笑了:“可惜地窖里没有摄像镜头,否则把‘诈尸’一幕拍下来,足够我们在这个不眠之夜好好研究了。如你所说,‘诈尸’的确是为了引我们入套,但谁拿走了玉牌?戈大娘吗?如果是她,她又去了哪里?玉牌的真正价值何在?还有,掠走石叔有意义吗?他的价值,甚至不如孕妇司琴。” 他们听那女子诉说时,对石妙手的所作所为有些不齿,但世界上有很多人为了达到目的而谎话连篇、曲意逢迎,男骗女,女骗男,这是很正常的,因为人类社会中,本来就充满了聪明人骗傻子的实例。 就算石妙手骗了那女子,陈年旧账也应该在石妻被杀后告一段落了。 “到哪里去找石叔?”方晴提了一个更现实的问题。 丁峻长叹:“不知道,我有时候感觉站在这里像个蒙在鼓里的瞎子,咱们知道的情况甚至都不如阮风多,有点‘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的感觉。” 就在这时,有僧人来通知方晴:“赤桑嘉措大师重伤昏倒在寺外土林中,现在已经被抬回禅房。” 方晴立刻起身:“我马上去看看。” 她是赤桑嘉措的弟子,师父遭袭,她必须放下手边所有的事,先去照顾赤桑嘉措。 房间里只剩丁峻自己,何家三人、朱爷都各自占了一间,彼此隔阂越来越深,几乎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屋子中央点着炭炉,他在炉子边坐下,思绪犹如怒海狂涛一样。 石妙手失踪,群龙无首,大家方寸已乱,并且经过地窖之变后,彼此间谁都不会相信谁,人人提防,人人自危。这种情况下,树倒猢狲散将是最无奈的结局。 他没有选择,会一个人留下,继续保护司琴和婴儿。如今,只能祈祷她们母子还能平安地拖过这一周多,顺利生产。 就在此时,他的卫星电话响起来。 他接起电话,先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兰姨。” 电话彼端,是一个温柔而美妙的中年女声:“阿峻,好久没联络了,你还好吧?我刚刚接到消息,称你目前在托林寺,所以打电话问候一声。藏地风沙肆虐,如果没什么要事,还是尽快离开那里回香港吧,好好保重自己。” 丁峻回答:“谢谢兰姨关心,我一切都好。这次我送战友石海的骨灰过来,亲手交给他的父亲,没想到又因为一点小事耽搁下来。处理完手边的事,我很快就回香港。” 那中年女声轻轻笑起来:“那就好,那就好。其实,我更希望你直接到新加坡来,留在我身边。上一周,我跟夕夕还聊到你,她最盼着你来——她有一大帮同学、闺蜜都很仰慕你,缠着我恳请你过来,给她们讲阿富汗战场的故事呢。” 丁峻一笑,眼角忽然湿润。 打来电话的,正是新加坡黑道女大亨兰夫人,一个在千万人面前冷傲孤高的美丽女人,并掌控着黑白两道无数人的经济与政治前途。据说,只要她打一个电话或是写一张条子,东南亚各国的元首都会当作头等大事去办,而她名下的邮轮、油轮则横行七海,所到之处,一路绿灯大开。 她是一个坐拥权柄的大人物,偏偏又美到极致,风采翩跹,无数年轻的亚姐、港姐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很多商界、政界、军界要人,以面谒她一面为至高殊荣,如果能与她握过手,则数周乃至数月不洗,企盼将她手上的芬芳留住。 这样一个人,在四面楚歌的藏地寒夜里,对丁峻如此关心,怎不让他感动。 “谢谢兰姨。”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夕夕好吗?比以前长得更漂亮了吧?” 兰夫人笑起来:“她很好,只是总不安分守己,老想着出去闯荡天下,像你一样去做三角洲勇士,或者浪迹天涯做赏金猎人。阿峻,我和你父亲有二十多年的深交,夕夕一直视你为唯一的偶像,到新加坡来不好吗?我这边有太多事需要有人分担——你来,我就可以卸下担子,把一切都交给你与夕夕,然后从容退隐。” 这些话,说得已经足够明白,而且兰夫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夕夕是兰夫人的独女,继承了她的美貌聪慧,上一季曾参与竞选新加坡小姐,并以绝对优势击败八方佳丽折桂。可以说,只要丁峻点一点头,生活从此就天翻地覆了。 “兰姨,我只想做回我自己,过平凡人的生活。”丁峻满含歉意地回答。 兰夫人沉默了一阵,忽然轻轻笑起来:“好好,阿峻,你说话与做事的风格,越来越像你父亲了。不管怎么说,我都会尊重你的个人决定。这样,我有一队人马目前正驻扎在西藏阿里地区,有需要的话,只需一个电话,他们就能赶到,完全听从你的指挥。” 接着,她说了一个卫星电话的号码,丁峻只听一遍,就牢牢地记在心里。 他有种预感,托林寺这边发生的事,是一场大范围、大规模的战斗,而不是小范围的单兵刺杀。就算是再高明的指挥官,没有士兵可用,也无法打赢一场大战。他需要一支人马,兰夫人能提供的,正可以解燃眉之急。 “多谢兰姨。”他说。 兰夫人幽幽一笑:“阿峻,跟我还这么客气——你在电话里的声音,跟你父亲真的很像。依稀仿佛,他也常常对我说‘谢谢’这两个字。当年,我调动七支人马,并亲自带队,要陪他进大雪山找人,满腔热情被他拒之门外……呵呵,看我,又说这个干什么呢?阿峻,好好保重,盼你……回家。” “回家”二字,终于将丁峻的眼泪催落。 他努力控制喉咙,向兰夫人道了再见,然后挂断电话。两行热泪抑制不住簌簌而落,打湿了他的前胸。 半年前,他因石海事件而遭到军队内部的严格隔离审查,其父丁啸天在港岛别墅外遭遇离奇车祸身亡,等他告假赶回香港,父亲的尸骨已经冷硬如冰,父子最后一面都没见上。这件事对他的心理造成了重大打击,数月之内一蹶不振。 香港,已经没有他的亲人,丁家别墅仅剩冷冰冰的建筑物,只会让他睹物思人。丁啸天一死,他就失去了根,也没有了家。刚刚兰夫人的最后一句话,如同一只温柔的拳头,击中了他心底最脆弱的部位,令他所有外表上的强大伪装,轰然间粉碎。 方晴返回时,带来的是坏消息:“赤桑嘉措大师昏迷不醒,应该是中了毒,一点线索都没有。他与平措杰布大师是托林寺众僧里医术最高明的,他们一倒,别人束手无策,只能天亮后送往阿里……或者是直接送往拉萨,那边的医疗条件好些。” 另一个坏消息是,僧人们以托林寺为中心,搜寻半径两公里之内,没有发现石妙手,生死不知。 第二十二章 财宝动人心 “所有情况都糟透了。”方晴下了这样的结语。 “至少我们还有最后一张牌。”丁峻向炉子里添了两块炭,然后把炉盖盖严实。 发出催命符的人要杀三人,不会中途变卦。只要婴儿不出生,他们就能把握最后的战机,以婴儿为诱饵布设圈套,绝地反击。 “可是,你有没有想到,连石叔都不见了,我们为谁而战?”方晴苦笑。 回来之后,她一直烦躁地在屋里踱步,坐不下来。这个问题,应该是所有人共同的疑问。 丁峻淡淡地说:“为心中的正义和真理而战,而不是为了特定的某个人。” 正如三角洲部队所坚持的战斗理念一样,每个人、每个团队都是为“正义真理”而战,绝不是为美国总统、五角大楼领袖或者是美利坚合众国。人类生存于地球上的基础,就是正义和真理,士兵、平民、老人、孩子、男人、女人都有义务捍卫这两样东西,否则,全人类的死期就到了。 方晴追问:“眼下,什么是正义真理?诈尸者的话,揭开了石叔的另一面,他为了获取古格使者心里的秘密,连自己的妻子都豁出去了。事到如今,古格人杀上门来复仇,到底谁站在正义的一面?” 这正是五千年来困扰中国人的“冤冤相报何时了”的迷局,人与人之间的仇恨一代代传下去,就像彼此啮合的两只齿轮,永远错位,没有扯平的时候。 “婴儿是无罪的,那是石海唯一的骨肉。”丁峻说。 方晴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你忘了吗?我在司琴眼中看到过‘万蛊之皿’。如果那婴儿是‘万蛊之皿’培育出来的产品,你敢说他是无罪的?” 丁峻指着炉子对面的木凳,低声说:“你为什么不先坐下来慢慢说?今晚已经发生了太多事,如果不能静心隐忍,任由情绪宣泄,势必会造成‘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的败局。那样,我们还拿什么跟敌人战斗到底?” 方晴停止踱步,靠在门框上,双掌捂住脸,久久地凝立不动。 炉子里的木炭发出轻轻的一声爆响,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可不可以借你的肩膀靠一靠?”方晴哽咽着问。 丁峻走过去,两人面对面站着,方晴向前一扑,下巴抵在丁峻的胸口,低声抽泣。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有脚步声响起。 “笃笃”,有人叩门,是朱爷的声音:“丁先生睡了吗?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方晴惊醒,双手在丁峻身上一撑,飘然闪开。 丁峻隔着门扇问:“有什么事?明天说可以吗?” 朱爷连连叹气:“明天……明天我就想离开托林寺了,今晚不说,就没机会了。方便的话,给我五分钟时间,绝对不会多打扰。” 丁峻开门出去,然后反手关门。半夜三更,他不愿给别人留下任何对方晴不利的口实。 朱爷抄着手站在台阶下,满脸犹疑之色,嘴唇上起了密密麻麻的水泡。 “丁先生,咱们到院外说。”他急急火火地带头向外走。 丁峻慢慢地跟上去,确定四周没有异常,才追上朱爷的脚步,停在小院门外。 “丁先生,我知道你是高手,现在有笔好生意,想拉你入伙,干不干?”朱爷开门见山地说。 丁峻问:“什么生意?” 朱爷咬了咬牙:“直接说吧,我从别处得到的消息,雪山深处藏着一颗价值连城的大宝石。海外有人出几个亿美金求购宝石,只要找到它,全家老小几辈子都不用辛苦操劳了。本来,我带着三个同伴来,准备找机会下手,可刚到这里就出了状况——你也亲眼看到了,黎叔、秦大先生惨死,戈大娘失踪。没办法,我需要一个帮手。咱们一起干吧,得手之后五五分成,怎么样?” 丁峻现在明白,朱爷的胃口真是大得惊人,明着是给石妙手助拳,暗地里早有图谋。只是,另外两人的惨死,并没让他放弃贪欲,而是变本加厉,图穷匕见。 “抱歉,我没兴趣。”丁峻摇头。 托林寺是藏传佛教中的著名寺庙,到这里来的人,应该人人怀着虔诚朝圣之心,如朱爷之流,真的已经玷污了这片清修之地。 “你……你别急着回绝,要是知道了这宝石的名字就会动心了!这颗宝石,就是传说中的‘圣婴之心’!听清了吗?是那颗传说中能让人拥有古格神力的绝世宝石。我有百分之百的诚意,丁先生,只要你点点头,这件事就有戏了!”朱爷急了,连最后的底牌都亮了出来。 丁峻吃了一惊,但表面不动声色。 朱爷以为丁峻还不动心,索性摊牌:“丁先生,老实说吧,托林寺是藏边最有名的古寺,也是探险家向西入山的最后落脚点,这里一定有宝贝。现在咱们就趁乱出去,你望风,我找东西,亲密合作,共同致富,怎么样?” 丁峻想了想,再次摇头:“谢谢朱爷提携,但我对宝藏不感兴趣,请另找别人合作吧。” 他向回转身,朱爷藏在袖子里的右手突然亮出来,竟然是一把黑沉沉的短枪。不过,不等朱爷开口说什么,丁峻欺身直进,手指扣住弹匣的卡榫轻轻一按,弹匣便无声滑落,被他接在手中。接着,四指在短枪顶上滑过,枪管部分就被分解开来,变成了一堆无用的零件。 “别强人所难好吗?”他冷笑着,双手一扬,把得到的零件扔向暗处。 作为单兵之王,几乎没有人能在他面前用枪械相威胁。那种难度,等同于一个婴儿企图用牙签杀死巨人。 “丁先生,再考虑考虑,那宝石非同寻常,只要你点头,我们就能拿到几亿……是几亿美金啊,你想想那是多大一笔钱?”朱爷不肯放弃。 丁峻摇头,返回院子。有朱爷这样狼一样的队友,只怕有命拿钱没命花钱。 方晴正对着火炉沉思,脸上泪痕未干。 “朱爷一定是拉你入伙吧?”等丁峻进屋关门,她抬头问。 丁峻若有所思地回答:“对,不过他提供了一个更为震撼的消息,‘圣婴之心’就在雪山深处,而且托林寺里藏着宝藏。你说,这一点可信吗?” 方晴摇头:“可信度不高,托林寺是藏边古寺,能进入这里修行的,都是摒弃了私心杂念的大德高僧,宝石或者宝藏,都打动不了他们。之前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托林寺内有什么宝物。” 丁峻坐下,轻轻拍打着膝盖。藏地之夜寒气逼人,他感觉双腿蜷伸之际,膝关节已经变得滞重了许多。他同时联想到,如果石妙手是负伤后被人带走的,低温天气里,伤情一定会越来越重。 此刻,想必朱爷已经夜探托林寺,寻找那些未知的宝藏了。 托林寺夜间没有守夜僧人,朱爷大可以肆无忌惮地搜索上下,但丁峻相信,宝藏肯定是找不到的,寺内只有佛教唐卡,值不了多少钱。 “由诈尸者说的石家往事,我也想到一件事,从未对别人说过。长夜漫漫,你愿意听我说吗?”方晴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哀伤。 丁峻点点头。 “男人都是善变的,爱一个人,总是有其目的性。换句话说,有时候男人很擅于通过骗取女人感情来达到更深层的目的,譬如石叔所做的——我要说的,是一件跟我哥哥方千骑有关的事,但他跟石叔不同,属于用情不专。他年轻时赴台湾南部探索未开化的卑南族领地,遇到卑南族某个部落的公主,一见钟情后迎娶回家,那就是我的大嫂。只过了一年,我哥哥便喜新厌旧,在一次藏边探险时恋上了一个神秘女人,从此念念不忘,茶饭不思,在藏边盘桓三年多苦苦寻找,始终没有结果。他再次回到香港后,立即跟大嫂分居,自称要为那个神秘女人守贞。爱大嫂在先,遇到那女人在后,你看,他竟然光明正大地抛弃前者而选择后者,这是不是所有男人的劣根性?” 这些事属于方家家丑,外人无从知晓。 丁峻只知道,方千骑的妻子身为卑南族公主,容貌出众,带过来的嫁妆折算为港币的话,至少过五千万。他们之间一见钟情的故事,传遍台湾与香港,已经被影视公司拍成了王子与公主的真爱电影。 男女之间的感情千变万化,没有人能看透其中扑朔迷离、分分合合的头绪,即便是天下第一的智者,也只能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看到大哥大嫂如此,我对人世间的爱情也有些悲观了。你看,像石叔这样的好人,都会有那么不堪的往事,并且殃及子孙后代。真的应该让大哥亲眼看看,招惹上不该惹的女人,到底有多麻烦!他说过很多次,他遇到的女人是来自藏边最神秘的女城,从那里出来的女人个个美若天仙,而他爱上的,就是天仙中的天仙,女城里最漂亮的人……” 丁峻的心陡地一动,因为阮风转述过青龙的话,女城与古格有关。 传说中,女城是一个只有女人没有男人的地方,也就是四大名著之一《西游记》里的“女儿国”。那个城池隐藏于藏边一直向西的群山之中,是普通人无法抵达的云中之城。女城的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很少与外界发生联系,外面的人只是道听途说。 第二十三章 强敌现身 “以令兄的本事,地球上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钻天入地,遁海探林,只要那女城建立在地球上,他就一定有办法找到。”丁峻说。 方千骑号称“亚洲山王”,武功、轻功、刀术、枪法样样精通,在全球探险家的圈子里,他是实力至少能排在前十位。 “可是,他踏遍了藏边群山,南到尼泊尔,北到新疆,向西一直出了国界,穿过山岭,到了西亚腹地……结果一无所获。那位天仙中的天仙,惊鸿一瞥之后,再没在他面前出现过。可怜我大嫂,身为一族公主,得不到丈夫的关心,也无法回族里去,日日以泪洗面。我想帮忙,却不知道从何处入手。这次选择在托林寺修行密宗,也是存着私心,看有没有办法西进,帮哥哥找到女城……” 丁峻低头苦笑,方千骑是探险界的王者,尚且找不到女城,徒劳无功,以方晴的实力,更是希望渺茫了。 “你在笑我吗丁先生?”方晴问。 丁峻赶紧摇头:“不不不,我只是觉得,连令兄都束手无策,也许只有‘亚洲之鹰’罗开先生才能帮上他了,其他人只怕是心有余力不足。” 方晴想了想,忽然皱着眉自语:“天仙中的天仙,世间真的有那样的女人吗?” 丁峻一笑:“情人眼里出西施,我猜令兄是因为太爱那女人,所以才有惊人之语。” 方晴叹了口气:“丁先生,谢谢你听我讲这些无聊的事。托林寺里的人虽不少,但赤桑嘉措大师是佛门前辈,我在他面前无法启齿。别人的话,又——” 她突然停下,一下子站起来:“那个人——那个人我从未见过,不对不对,托林寺从来都没有那样一个人!” 丁峻不明所以,跟着站起身。 方晴叫了声:“跟我来,跟我去藏经阁,咱们见过的那个僧人是假的!” 两人飞奔出小院,方晴才接下去:“我认识托林寺里每一个人,上至归隐的大师,下至烧火做饭的杂役,但我不认识那个人。而且他穿的是寺内中级僧人的服饰,寺内中级僧侣共有十九个,我个个认识。” 他们跑到一半,黑漆漆的夜空中突然飞起了一支绿色的旗花火箭,位置在托林寺西北角红砖塔正北一公里处。火箭升到二十米高空后,无声炸开,散放为璀璨的绿色烟花。 “有情况了,我向北面兜过去,你自己小心!”丁峻立刻做出判断。战斗中,必须抢占先机,打乱敌人计划,才能出奇制胜。 他由旗花火箭联想到假僧人、朱爷、十天鹰等等一系列互不相干的关键点,瞬间找到方向,毫不犹豫地折转向北。 “喂,小心啊!”方晴在他背后大叫。 几分钟内,丁峻便出了托林寺,穿绕土林,到达火箭飞起之处的右侧二十步以内。当他望见正前方高坡上有个飘飞的白衣人影时,便匿伏下来,只露出半边脸,向那边凝神眺望。 夜空昏暗,阴霾四伏,那人的衣袂在朔风吹拂下飘飞不止。 接着,四面响起夜行人的连续击掌声,有的连拍三下,有的连拍五下,有四名灰衣人出现,站在高坡之下。 “哎唷——”一个灰衣人弯腰一掷,被他扛在肩上的人噗通落地,发出一声惨叫。 “是朱爷。”丁峻听出来了。 “雪姑娘,寺里的情况有变化,那个姓石的受伤失踪,两名老僧昏迷,跟孕妇一起转移到另外的禅房去静养。我认为,一定是别的势力抢先下手了,搅乱了咱们的计划。”一名灰衣人说。 白衣人没有做声,维持着仰面望天的姿势。 丁峻蹑足潜踪,又向前十步,确保能在瞬间杀出,救助朱爷。 “雪姑娘,敌情有变化,我们是不是也跟着改变,提前动手,捕捉孕妇,把她带出托林寺?这次,姓石的请来了几个很厉害的帮手——”听这声音,竟然是与丁峻交过手的老金。 白衣人慢慢地举起右手,灰衣人集体噤声,等待吩咐。但是,白衣人并未开口,而是默然向天,深深地呼吸吐纳。 丁峻向侧面迂回,看清对方是一个纤腰女子,虽看不清脸,但从她的举止上,能够感觉到她的雍容华贵,淡雅孤傲,犹如深谷芝兰,幽香清远。 “看穿假象,不要舍本逐末。我们的目标,只是三个人,除此之外,就算有千军万马,又与我们何干?你们太关注于假象,因假象而改变计划,有意义吗?”白衣人缓缓地开口,声音清脆而冷傲,让丁峻想起了冬日早晨挂在屋檐下的冰棱。 老金低头答应:“是,谨遵雪姑娘指示。” “这家伙怎么办?”另一个人请示。 “这家伙是天山一带的独脚大盗,对雪山深处的宝藏很感兴趣,苍蝇叮血一样赶到托林寺来。不过,他背后没有大背景,跟丁峻、方晴、阮风比,只是无关紧要的小虾米。”老金在旁边解释。 “老金,这些小事,你斟酌着办吧。”那个雪姑娘说。 老金等人弯腰答应,拖着朱爷退下。 丁峻知道,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下那雪姑娘,石家的灾厄就全都解除了。这种距离下,只要对方有稍微的懈怠,自己就能闪电般出手。 他观察形势,再次向右方迂回,抵达了那雪姑娘的左后方四十五度角的地方。这是发动奇袭的最科学角度,美军格斗专家曾做过上千次验证。 他刚伏倒没有三分钟,有人从后方猫着腰摸过来,右手提着一支长枪,竟然是五毒教何家的火神。 火神摸近,并未发现丁峻,就地卧倒之后,架好长枪,瞄向那雪姑娘。 看到火神的一系列举动,丁峻不禁感叹这年轻人太轻敌了。很明显,长枪在五十步到两百步之内最能发挥威力,没有必要侵入敌人五十步范围内。那样,对精确度毫无提升作用,反而容易惊动敌人,招来杀身之祸。 突然,雪姑娘飞身跃起,向着托林寺方向飘然而去。 丁峻连续闪身,扑到火神身边,低声警告:“敌人太强,快撤吧,别惹事,送了小命。” 他对五毒教没有好感,如果眼前是何无求、何湘君,他甚至都懒得出声提醒。火神还年轻,还没学会太多尔虞我诈,孺子可教。 “喂,丁先生,我在子弹里下了蛊,只要射中她,就能把她拿下,获得所有秘密。”火神说。 “你射中她,蛊虫来不及活动,她就能杀了你。听我的,赶紧回去,跟你的同伴在一起。”丁峻说完,贴着暗影追踪那雪姑娘。 雪姑娘没有进寺,而是到达了托林寺西南面的一个高坡上,居高临下,俯瞰寺庙。 丁峻跟近,隐藏在土林的暗影里,继续观察。 不久之后,有人从寺内翻墙出来,到了雪姑娘面前,单膝跪地禀报:“雪姑娘料事如神,所有问题都被你料中了。现在,司琴由多人守护,外人根本进不去,谁也不清楚婴儿的状况。” 这人就是丁峻最早在藏经阁外见到的假僧人,原来也是雪姑娘的手下。 “很简单,李代桃僵、偷天换日罢了,这些事,能蒙骗日日修行的僧人,还能骗过我吗?”雪姑娘说。 “雪姑娘,我在藏经阁里发现了一些奇怪的文字,很值得研究。另外石妙手选择托林寺作为庇护之所,似乎也有深意。我们要不要再查下去?”假僧人问。 雪姑娘挥手:“你继续查,我去札达县。记住,托林寺表面沉静,背地里不知匿伏了多少八方高手。行事一定要低调,切勿贪功急进,尤其不要碰那个姓丁的年轻人,他是一个非常强大的敌人。” 假僧人点头:“是,属下记住了。” 雪姑娘再次跃起,下了高坡,一路向东。 丁峻没有继续追下去,而是迂回向前,停在假僧人归途中的暗影里。 几分钟后,假僧人经过时,丁峻突然现身,拦住去路。 “是你?”假僧人微笑起来,肥大的僧袍随风而舞。 “你一定知道藏经阁里发生的所有事,咱们也许能和和气气地坐下来谈谈,而不必刀枪相向。你该明白,刚才我有很多种方法,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你命。”丁峻说。他确信自己能正面擒拿对手,才没有发动暗袭。 “命不值钱,值钱的是一个人脑子里的秘密。我知道你,三角洲部队单兵格斗之王,‘猎王’丁峻。其实你不该来托林寺蹚这趟浑水,因为你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大家追逐的是什么——走吧,离开这里,回香港去,做一个有着赫赫威名的大好青年。对于藏边而言,你还是太嫩了。”假僧人摇头大笑。 “这么说就没意思了。”丁峻的脸沉下来。 “那你说,什么有意思?方晴的命有意思吗?你敢伤我一根汗毛,方晴就死无葬身之地。”假僧人冷森森地回答。 丁峻默然,在心底掂量着对方的话。如果方晴遭擒,那的确是件麻烦事。 “她在哪里?”他忍气吞声地问。 “你走,我保证她没事。”假僧人回答。 “你把她交还我,我也可以保证你没事。”丁峻说。 假僧人干笑:“你真有趣,敢这样威胁我?” 丁峻长叹,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认识方晴刚刚两天,她死了,你得罪的是托林寺和‘亚洲山王’方千骑,跟我无关。算了,我们不用做交易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告诉我,藏经阁里到底藏着什么?” 第二十四章 无尽幻术 假僧人冷笑不语,盯着丁峻的脸,陡地横移,冲入暗影之内。只是,没过五秒钟,他又倒退着从暗影里出来,胸口被一支长枪顶住。 双手持枪的是火神,他一路跟着丁峻过来,暗藏帮忙,出现得正是时候。 “喂,丁先生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我不杀人,只放蛊。”火神说。 假僧人终于色变:“你们……不是一起的,怎么会兵合一处?” 火神低声回答:“你最好别伤害方小姐,否则等我放出蛊虫,你一定会后悔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上!” “快点说,我没有太多耐心。”丁峻涩声说。 方晴受制,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压力,而古格人的阴谋诡计就像这乌沉沉的天空一样,铺天盖地笼罩下来,使他有慢慢窒息的感觉。他不想杀人,但如果非杀人不足以解决问题的话,他将毫不犹豫地出手。 托林寺内静悄悄的,各个殿堂内的灯光稳定而整齐,并未有混乱慌张的迹象。这一点,使他稍微心安。 “我们没有利益上的冲突,放了我,方小姐就没事。然后大家各走各的,谁都不要阻挠谁。”假僧人有妥协之意。 “藏经阁里有什么?托林寺里有什么?竟然值得你们三番五次生事,最后要向孕妇下手——” 假僧人突然举手,打断丁峻:“你觉得奇怪,我也觉得奇怪呢,因为我方根本没人参与藏经阁的事。一连串的混乱,都跟我们无关。” 丁峻一怔,因为在当面质证的情况下,对方没必要说谎。 火神冷笑:“不是你们?难道另有一支势力杀进来了?” 假僧人也冷笑一声:“那就跟我们无关了,再说,一切祸端都是石妙手挑起的,正头香主都失踪了,我们在这里争来争去,又有什么用?” “我们一起去藏经阁看看。”丁峻说。 假僧人没有抗拒的余地,被火神推着向寺庙那边去。 三人越墙而入,沿着转经道前进,过了一个岔路口,笔直向北去。 丁峻走在最前,大概估计,只要前进四百步,就能望见藏经阁。但是,向前走了五分钟之后,两边仍然是白墙,脚下仍然是石板路,唯独前面不见藏经阁。又走了一阵,他猛然发现自己又转到了岔路口中央。 “停,有点不对劲。”他立即止步。 “怎么了?”火神有些不解。 “我们又回到原点了,有人在这里设置了迷魂阵,想把咱们困在原地。”丁峻向四周望,夜雾渐渐升起,二十步以外,视野模糊,什么都看不清。 假僧人冷笑:“是戈大娘到了,她最擅长古波斯幻术,这种‘鬼打墙’是她的拿手好戏。现在,没什么好办法了,只能就地坐着,等到明天日出雾气一散,‘鬼打墙’就被解开了。没办法,我想陪你们去藏经阁,但是过不了‘鬼打墙’,谁也走不脱。” 雾气越来越浓,一团团白色的雾丝飘近,在三个人身边缭绕浮动,如一只只白色的妖魅。 戈大娘是个关键人物,她的失踪开启了一系列诡异变化,诈尸事件过后,她仍然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若隐若现,潜伏于托林寺中,任何人都可能成为她下一个猎物。 “据说,黑狗血能破除一起诡诈手段,无论是鬼打墙还是鬼上身……现在,对不住了!”火神单手持枪,左手从靴筒里抽出一把短刀。 “喂,现在是戈大娘在算计你们,跟我有什么关系——哎呀……” 假僧人没说完,火神已经一刀插下去,在他肩头开了条大口子,鲜血狂喷。只是,流血归流血,雾气没有丝毫的减退。 “我早就受够了!绕来绕去,差点把我们闷死在地窖里,是你们先不仁的,别怪我们不义……”火神手起刀落,骂一句就插一刀。等他骂完,假僧人已经瘫坐在地,变成了血葫芦。 “丁先生,对这些人,就得来狠的。”火神气呼呼地解释。 丁峻点头:“没错,有些人天生就是吃硬不吃软。在这种针锋相对的战场上,没有原则,才是最根本的原则。” “该说点真话了,否则就带着肚子里的秘密下地狱吧!”火神的刀压在假僧人喉结上,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任何思想感情。 “藏经阁!藏经阁!丁峻,别杀我,我已经发现了秘密,那地毯下的秘密……”假僧人尖叫,再也无法保持泰然自若的模样。假装硬汉固然优雅,但很明显火神根本不吃那一套,刀刀带着狠劲,不含半点恐吓成分。 “说呀,是什么?”火神的刀刃稍微下限,假僧人的脖子上又被开了一条浅浅的血槽。 “我只告诉丁峻一个人,我只告诉他——”假僧人熬不住,嘶吼着狂叫。 “你还搞不清状况吗?这时候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快说!”火神短刀一掠,假僧人脖子上出现了一条两寸长的伤口,血浆狂冒。接着,那把刀又慢慢上移,对准了他的右眼。 “这是最轻的用刑手段,因为你没有得罪五毒教的人。不过,我感觉自己的耐性也不多了,所以你再不小心说话,眼珠子就保不住了。”火神说。 “别杀他,他对我们还有用处,托林寺是佛门净地,别弄脏了这里。好了,放下枪,这事已经结束了。”雾气之外,突然响起了何无求的声音。 火神抬头望,下意识地松开匕首,一脚把假僧人踹倒。 雾那么浓,十步外看不见人影,所以他根本看不见说话的人。 “你在哪儿?”他问。 “丁先生,我没事,我跟何先生在一起,不要担心。”接着传来的,竟然是方晴的声音。 火神大喜过望,立刻连吹了三声口哨,收枪后退。因为方晴受制,他与丁峻才结成了共同抗敌的同盟。现在,方晴没事,何无求到来,他觉得已经万事大吉了。 丁峻一动不动,稳稳地站着,双手紧贴在裤线上。他曾听过世界上最完美的口技,一个人学几百个人的声音,每一次都惟妙惟肖,连被模仿者本人都听不出差别。口技正是幻术的一个组成部分,等于是用声音来蛊惑别人,将人诱入歧途。 “丁先生,我们去藏经阁等你们。”方晴的声音渐行渐远。 她虽然没有明说要两人跟过来,但所有暗示,都明白无误地表达了这一点。所以,火神立刻跃跃欲试,准备沿着声音追过去。 “那是幻术,别上当。”丁峻说。 浓雾飘来荡去,幻象无穷无尽,这种情况下,即使说话的人在雾中现身,都不一定是本人,更何况是只有声音没有人影。 火神也够聪明,一点即透,呀地叫了一声,使劲一拍脑门:“差点上当!差点坏事!”他也算是年轻一代中的绝顶高手了,但定力与实战能力,仍旧差丁峻太多。 在血与火的战场上,生死只在须臾之间,走错一步,万劫不复。 “幸亏有你提醒。”火神抹了把冷汗。 “我可以提醒你一百次,但如果你不能提醒自己一百零一次,还是会死。所以说,在战斗中活下来的人,并不能总靠运气,而是要靠实力。”丁峻淡淡地说。 “现在怎么办?”火神问。 “等着,等施展幻术的人沉不住气,自己露出破绽。”丁峻淡淡一笑,索性盘膝坐下,闭目养神。 他在脑中回忆着先后两次进入藏经阁的详情,司琴的受伤,让所有人陷入了大混乱,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她肚子里怀着婴儿。如果古格的人没出手,那会是谁?竟然对婴儿恨之入骨,必须要在孕妇肚子上连砍两刀泄愤? 当然,要想杀了那婴儿,最简单的就是先杀孕妇,让婴儿胎死腹中。凶手舍近而求远,又是为什么呢? 他想的更多的,是地毯下的奇特记号,那肯定是代表了一种神秘的指示,那阿拉伯数字,就是最隐秘的提示。 “丁先生,还不走,我们没时间了。”方晴的声音再次传来,由远及近,仿佛是去而复返。 “去哪里?”丁峻沉声问。 “当然是去发掘藏经阁地毯下掩盖的宝藏。”方晴说。 “宝藏在哪儿?”丁峻故意放慢了语速。 “肯定是在那有印记的方砖下面,扒开那里,掘地三尺,一定能找到宝藏。”方晴回答。 丁峻冷笑:“如果事情这么简单,藏经阁早就被寻宝者翻过来了,就算地底有金山银海,也早被洗劫一空——人人都以为西藏满地是金元宝,你说可笑不可笑?” 方晴跟着一笑:“那你说,宝藏在哪里?” 丁峻回答:“我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但是还需要一些时间求证。不如你过来,大家一起研究研究吧——戈大娘?” “呵呵呵呵……”浓雾中的人声突然变了,苍老而阴冷,正是戈大娘的声音。 笑声响起的一刹那间,本来盘坐的丁峻猛地冲入了雾中,逆时针绕了个大弧线,由侧后方接近那笑声发出之地。朦胧之中,不知藏着多少狰狞鬼魅,但丁峻不为所动,一直向前,手掌下探,贴着裤线一扬,两把小刀全都插入了一个白色长袍人的后背。 飞刀得手,但那件长袍突然爆裂,化为几百块巴掌大的碎片,当空飞舞,如折翼的蛱蝶。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戈大娘一边向前逃逸,一边长声吟诵。 那是《金刚经》里的警句,阐述了有与无、梦与真、破与立、往与来之间对立、相生、依存、延续的哲学关系。 丁峻锲而不舍地奋起直追,既然已经找到了敌人的破绽,就要穷追猛打,由点及面,直到重创对方。战机稍纵即逝,他只能撇下火神与假僧人,由一个战团杀入另一战团。 蓦地,他听到了悠扬婉转的鼓乐声。 “这一次,你跌到温柔乡里来了,还不感谢我?”戈大娘的身影一分为四,向四个方向逸去,而这句话的尾音也一分为四,各自带着回声消失。 丁峻恍惚觉得,身边多了一群身姿绰约的女舞者,环佩叮当,舞步踢踏,身体散发着妖冶迷离的香气。他的杀机顿时被香气离散,坚忍不拔的斗志也不知不觉松懈下来,脸上紧绷的肌肉一寸寸放松。 女舞者的身姿妖娆多变,举手投足之间,带着强烈的异国情调。她们的头顶垂落下奇怪发髻,编结方式是丁峻从未见过的。当她们身上的衣带随风飘摇时,丰乳肥臀,隐约可见。 “戈大娘,别逼我杀人!”丁峻低喝了一声。 “杀吧,杀吧,托林寺这一劫,谁都逃不过,不要假惺惺地强行克制自己了。无数正义之士到头来不过是为了虚名,正邪之间,没有严格的分界线。你杀她们,与我杀石妙手没有任何区别,呵呵呵呵……” 戈大娘声音是从天上传来的,丁峻抬头,便看见雾气已散,幽暗深邃的天幕之中,一尊男首鸟身的怪异佛像高高在上,一手挥舞铁链,一手把持宝瓶,袒露着腰部以上的身体,怪眼圆睁,向下俯瞰。 “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杀杀杀杀杀杀杀!”那怪佛怒吼着,将铁链挥舞开来,铁链末端,竟然是一只斗大的黑色蛇头,择人而噬。 “这次,你死定了!”戈大娘的笑声飞扬起来,这次发出于正前方二十步的位置。 丁峻持刀急进,但脚下突然冲出一个女首蛇身的怪物,双手合十,头上、颈上、腕上、指上各自缠绕着蜿蜒游走的小蛇。那怪物的蛇身极长,一个盘旋,已经将丁峻缠住。之后,地面坍塌,蛇体下坠,带着丁峻一起落入无尽黑暗之中。 “天、魔、解、体、大、法!”丁峻在心底默念了六个字,牙齿咬住舌尖,发力六次,一次比一次更重,舌尖上沁出的鲜血一次比一次咸涩。 幻由心生,而舌尖上的血则是心灵之精华,血一出,则所有幻象俱灭。正因如此,天魔解体大法这种武功,正是世间一切幻术的最强克星。 丁峻不理会眼前、耳边有多少幻视、幻听,反手向腰间一捋,从精钢腰带扣的侧面拔出一把缠腰软剑,径直扭臂向后刺出。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施展幻术者为了最大限度地困扰敌人,往往就藏在敌人背后,甚至就附在敌人身上。 那一剑,穿戈大娘胸口而过。 丁峻倒退向后追击,连人带剑一起推行,直到剑尖哧地一声插入了一根浑圆廊柱之内。 “戈大娘,你做了太多令人眼花缭乱的事,把太多不可能集结在一起,五彩缤纷,万佛来朝,真的让人目不暇给,心神动摇。可是,你应该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托林寺红殿门廊下十六金刚舞女的幻象已经足够困住我,可你偏偏又调集男首鸟身的共命鸟壁画、女首蛇身的鲁莫像来围困我,已经是画蛇添足之举。更何况,你把明末张献忠的七杀碑碑文经由共命鸟之口吼出,鱼目混珠,张冠李戴……激战之中犯一个错误就能招致杀身之祸,你犯了这么多错误,我若再抓不住战机,还能活着走出托林寺吗?”丁峻放开剑柄,慢慢地转身,正对着戈大娘那张苍老晦暗的脸。 第二十五章 绝地反击 共命鸟、莫鲁都是托林寺壁画中出现的角色,而十六金刚舞女更是西藏佛寺壁画中品味最高、画技最绝的第一号作品,该组壁画位于门廊东壁两侧,十六位舞女或举臂过顶,或合掌当胸,神态娇美,细腰丰乳,腹部袒露,裙带飘然。其绘画技法近似于三至五世纪流行于西域的铁线描、游丝描,色彩淡柔,若隐若现,继承了古印度舞蹈与绘画美学思想中的“情”、“味”、“艳”的最高艺术境界。 戈大娘因地制宜,用托林寺中壁画组建幻术阵势,困住敌人的思想与身体。如果丁峻没有“天魔解体大法”护体,早就精神崩溃而亡了。 “很好,你果然是个……很强大的对手……”戈大娘喘息着,慢慢地撩起头发,揭下了一张灰色的人皮面具,露出本来面目。 她只有四十五六岁的样子,面色苍白,嘴角噙着丝丝血迹,只有那双修长的眼睛依旧风情流露。 “你的幻术更强大,我们所有人都无法想象,你是怎么从地窖中消失,又控制冰棺里的女人诈尸说话的。这一切,就像大卫科波菲尔的魔术一样,既诡异莫测,又有极高的观赏价值。我相信,你的幻术能禁锢任何人,如果我不是侥幸修炼过‘天魔解体大法’的话,今晚死的是我,绝不会是你。”丁峻长叹。 他刺杀对方,但没有胜利后的喜悦,因为这胜利来得着实不易。 戈大娘凝视丁峻,眼波流动,情感复杂。 他们所处的地方,正是十六金刚舞女所在的门廊东壁之下。那些历经沧桑岁月的壁画人像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多有斑驳缺失。正因如此,壁画透出的历史厚重感,使人望而生畏,不敢直视。 “我知道了,这一定是……石妙手的刻意安排……”戈大娘一边咳血一边幽幽地说。 丁峻不解,反问:“什么?” 戈大娘微笑起来,眼角细密的鱼尾纹也古井微波一样轻轻颤抖着,流露出独特的风情韵味,而这种表情,都是因为“石妙手”三个字。 “幻术如同魔术,必须在可掌控的环境中实施,必须……有人做内应。譬如我在地窖内消失,就是有内应故意损坏电力线路,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头顶的电灯上,我瞬间潜入冰棺内。我的内应,就是石妙手……所以,他派人上上下下寻找,只是虚张声势,等别人离开后,我也能由小门内自由出入。诈尸一事,则是他指使我做的,为的是把所有人引入地窖,一网打尽。奇怪吧?杀手和猎物是一伙的,而你们这些助拳者,反而成了被捕杀的目标……” 丁峻听了这些,唯有连连苦笑。 戈大娘垂下头,看着心口的剑柄,忽而泣血长叹:“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不惜反叛十天鹰,反叛古格……可他为什么如此狠心,丢弃我,就像丢弃一颗无用的棋子?本来,我们说好,等所有人进入地窖,他就落下断龙石,释放毒气,毒死所有人,然后把我救出去。可是我们大家差一点都被闷死在里面,等你们冲出地窖后,我也逃出来,打电话给他。他要我在藏经阁四周设置幻术之阵,向你下手……他明明知道,你修炼过‘天魔解体大法’,是古波斯幻术的最直接克星……他是要我送死,是吗?是吗?是吗?” 丁峻无言,终于意识到,所有人都被骗了,而始作俑者,正是以弱者形象出现的石妙手。 “断龙石落下时,你在哪里?”他问。 “我就是那尸体,只不过使用了高明的易容术、龟息功之后,你们无法判断真伪。你们根本想不到,石妙手会是我的内应,一切混乱,都是他蓄意制造出来的……” “石妙手去了哪里?”丁峻心乱如麻,因为这是实实在在的大翻转,一切敌我关系都要重新界定。 “我不知道,他留我在这里对付你,就是要我送死。对于一个死人,他还……会说实话吗?”戈大娘连声惨笑,嘴角流出的血,打湿了半身衣服。 丁峻后退,他明知道戈大娘已经是可怜的傀儡,但也无能为力。 “十五年前,我跟随使者到札达县,亲眼看到石妙手欺骗她,瞒哄她,套出了古格的秘密,然后他的妻子拔刀突起,格杀了使者。十五年后,我竟然跟使者一样,再次上他的当,折服在他的甜言蜜语之下,甘心做他的帮凶,成为他的奴仆……他才是真正的幻术大师,能操控所有人的思想,供他驱使,你们、我……甚至还有更多人,都被他迷惑……可是他究竟要什么……” 丁峻不禁扪心自问:“是啊,石妙手做了这么多事,究竟是为什么?其最终目标,究竟是什么?” 突然,他想到了冰棺内的玉牌,急促地问:“那玉牌有什么用?古格使者带十天鹰到这里来,为的不就是玉牌和三条命吗?” 戈大娘吃力地抬起头来,艰难喘息着:“我不知道……十天鹰只是古格的外围人员,雪姑娘……雪姑娘才是……才是……” 忽然间,一阵风吹过,一个披着土黄色披风的中年男人随风而至,以一种充满了肃杀暴虐之气的眼神,死死盯住丁峻。 “真是个好地方。”男人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撕扯出来的,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死在这里,就像死在女人们温柔的怀抱里。我察看过,这是托林寺中最让人心旷神怡、身心愉悦之处。人总是要死的,所以选择一个好地方、一种好的死法很重要,只有真正讲究生活品味、思想意境的人,才懂得这一点。无疑,你和我,都是这种人。” 丁峻挺直腰杆,抛开由戈大娘带来的种种困惑杂念,全心全意面对这个豺狗一般阴森狡诈的人物。 男人的长方形脸膛也是土黄色的,甚至连眼珠、眼睑、眉毛都是丑陋的土黄色,如同一只刚刚由土林中钻出来的成年蜥蜴。 “你是谁?”丁峻问。 “哈,那不重要,一丁点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必须选择一种死法——天就要亮了,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男人龇了龇牙,土黄色的舌头伸出来,在干裂的嘴唇上舔了舔,“我需要你的鲜血,就像干涸的大地需要雨水浇灌那样。所以,说再见之前,我必须得向你道一声谢谢。” 他屈膝下蹲,十指交叉,半攥拳,反扣在胸口上,向丁峻行了个古怪的鞠躬礼。 丁峻淡淡地笑着后退一步,凝聚心神,盯着那男人。 “这是咒术师的最高礼节,我知道,你是一个极强的对手。老金说过,你像一道远古冰川一样深不可测,像喜马拉雅山脉大雪崩一样勇不可挡。好极了,我需要的正是你这样的强手中的强手,用来磨砺咒术师的灵气——”男人又伸出舌头,但这次,他没有舔嘴唇,也没有缩回去,而是用上下两排牙齿死死咬住,样子既可怖,又可笑。 骤然间,男人脚下一动,黄色披风像鼓足的风帆一样张开。 “哧、哧、哧、哧、哧”五声过后,披风裂开,变为五条随风飘舞的布带。男人向前一闪,布带便逆时针将丁峻绕住,分别缚住他的脖颈、双臂、双腿,等于是撕裂的披风由男人身上不着痕迹地转移到了丁峻身上。 两人有万分之一秒的身体接触,如同两只同性相斥的磁铁一般,一碰即分,快逾电闪雷鸣。 “就这样,大约再过五秒钟,这些浸泡过独特药液的裂魂幡就会产生巨大的张力,等你的躯体被拉伸到一定程度,它们将发生连续的轻微爆炸,致使你肢体连接处表面撕裂。在内外两种力量的作用下,你就会被撕扯开来,如同古代的五马分尸一般。”男人轻松地拍了拍手,意犹未尽地叹息,“可是,‘猎王’丁峻就这样死了?我真是有点小小的意外,还有好几种后续手段没用上……可惜,真是可惜!” 丁峻叹了口气:“我虽然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清楚,你就是杀了石海的人。” “没错,那件事过去太久,我都快忘了。阿富汗那地方风沙太大,荒无人烟,找不到一块像模像样的杀人之地,怎么比得上托林寺呢?看看,十六金刚舞女个个都美得惊人,仿佛一眨眼间,她们就能从壁画上婆娑妖娆地走出来……”男人指着侧面那个双掌合在胸前的舞女,“看这个,她的眼神灵动有神,向侧面凝望,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一样……” 他学着壁画人物的样子,双掌捂胸,转头向左下方望着,突然“呀”地一声惊叫。刹那间,他的指缝里鲜血狂涌,如同有一眼血泉突然迸发开来。 “那壁画……那壁画的眼神……”他回头向着戈大娘,语无伦次地叫了两声,双膝一软,贴着壁画跪倒。 “你杀了石海,早就该死了。所以,我没有任何选择,只能以杀止杀。”丁峻冷冷地挥手,失去了男人咒术操控的布带死蛇一样抖落。 “你这是什么武功?我根本没感觉受伤——”男人放开手掌,胸口出现了一个横竖各半尺的正十字创口。 丁峻蹲下来,盯着对方的眼睛:“我用的十字交叉刀,三角洲部队一招制敌术刀法篇第九章,只不过我用的不是战术直刀,而是另一种无形之刀。既然刀是无形的,你当然感觉不到。自从我看到石海的尸体,就发下重誓,有一天亲手替他报仇。其实,我没必要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以杀止杀,这就是战争的原则。懂了吗?” “我懂,我懂,你杀了我,并不代表就是最终胜利者,你根本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追杀石海……哈哈哈哈,你知道不知道,你很可笑,非常非常可笑,因为你努力维护的信仰和重誓,都错得那么离谱……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并没站在正义的一边,哈哈哈哈……”男人狂笑,七窍窜血,面目狰狞可怖。 他的话非常奇怪,使丁峻脑子里的疑惑更蒙上了一层灰幕。 “为什么要杀石海?”丁峻喃喃地问。 “咳咳……咳咳你……你去问石妙手吧?咳咳咳……去问吧,你一定会得到最完美的答案——”男人吐出了最后一大口血,头一低,没了呼吸。 第二十六章 疑点重重 另一侧,戈大娘也死了,只留下各种谜团。 丁峻返回岔路口,会合火神。 “那个受伤的假僧人趁着浓雾逃走了,今晚没有一件事顺利,真是晦气!”火神气哼哼地说。 不管怎么说,戈大娘利用幻术模仿何无求、方晴的声音,没有把他们引入陷阱,也算是他们的另一种胜利了。 雾气渐渐淡了,两人进入藏经阁,却发现方晴正站在悬着纱帐的殿堂中央,一个人倒背着手出神。 看到她没事,丁峻的心暂且放下,看来假僧人只是虚张声势,并未控制方晴。 方晴深深地皱着眉:“丁先生,你来了,正好,有个奇怪的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谁砍了司琴两刀?刀口深度仅有半厘米左右,只伤皮肉,一点都不危及生命。无论是近距离格斗、远掷飞刀、拖刀误伤……任何一种情况下,都不会留下这样的伤口。我刚刚试着模拟这间大殿里发生的各种情况,结果都不可能是那样的。现在,我盘坐在这里,你拿刀砍我……” 她的眼中只有丁峻,没有火神,只当他是空气。 接着,她盘坐在司琴原先的位置。 丁峻并没有真正拔刀砍她,而是绕着她缓缓地踱步。 “让我来。”火神自告奋勇。 丁峻摇摇头:“不用了,之所以造成那样的伤口,只能证明司琴是自残。” 火神疑惑地反问:“什么自残?她是孕妇,怎么会?” 丁峻叹了口气:“这些事太复杂,如果循着正常思路去理解,肯定是此路不通。” 方晴一跃而起,低头看着脚下,默默地沉思了一阵,突然叫起来:“孕妇自残,肯定是不想要这个婴儿——那么,我们之前见面时,她的种种诡异表现就有了合理的解释,那答案就是,她的神智被人操控。” 丁峻刚想开口,又被方晴挥手制止:“不要打断我,听我说。我在司琴眼中看到了‘万蛊之皿’,是因为她的的确确就是培养蛊虫的器皿,是一只活着的‘万蛊之皿’。某一个炼蛊师在她腹中下了蛊,以她为培养皿,持续培养一些我们无法想象的东西。她在神智清醒时,当然不愿意做‘万蛊之皿’,终于找到机会,挥刀自残。但这情形的时间段非常短暂,而她又因长期遭人控制而手脚乏力,所以伤痕才极浅……” 这些解释虽然复杂,但丁峻能够瞬间理清思路——“一切始作俑者,正是石妙手。” 这种情形,就像一个人演算一道复杂的数学题时,一开始就知道答案,接着才去思考破解过程,思路当然明晰轻松之极。 所以说,自始至终发生在托林寺内的种种不解之谜,只要用“石妙手是幕后主使者”这一答案去套,谜底全都瞬间揭开。 “现在,守住司琴,就能掌控主动,你说呢?”方晴的话终于告一段落。 丁峻赞同这个结论,但又隐隐觉得,石妙手的失踪显得颇为诡异。 “你去看过司琴吗?”他问。 方晴摇头:“寺里的武僧正轮班守护着她和两位大师,出了这么大事,托林寺主事的几位高僧想独善其身也不可能了。” 火神插不上话,无聊地倚着门框嚼草棍。 “戈大娘自述,石妙手是幕后主谋。我们应该猜测一下,他此时此刻去了哪里?”丁峻说。 方晴立刻报出了一个地址:“札达县城石府老宅。” 现在是藏地冬天,野外几乎无法生存,附近村庄规模都很小,生人进入,半天工夫全村就都知道了。所以,石妙手要想匿藏,只能是回札达县城。基于这一点,守住司琴,石妙手终归会返回。 两人对视,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在此之前,大家做的事,都像是小猫咪在追逐自己的尾巴尖,团团乱转,徒劳无功,被石妙手戏耍了个够。在丁峻出手杀了戈大娘、使用五马分尸咒的中年男人之后,胜利的天平正在向他们这边倾斜。 “至少我们还能把握了最后的主动权,是吧?”方晴苦笑。 “是吗?”丁峻反问。他心底总是不甚踏实,因为石妙手布了一个瞒天过海的大局,把所有人都绕进去,自己却倏忽间置身事外,飘然远遁——这种急转直下的变化,根本不合常理。 “我觉得是,当然,天亮后我会去看司琴和两位大师,只要他们醒过来,很多谜团就解开了。不过现在,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那地毯下的印记到底代表什么意思?为什么平措杰布大师专程要你去看?”一边说,方晴一边走向地毯边缘。 丁峻没有动,因为他心里也没有答案。 方晴弯腰揪起地毯,倒退两步,把五步见方的地面全都亮出来。 火神赶上去献殷勤,掏出手电筒,照着那个三只新月结成的圆形图案。 “我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图案,三个月亮、一个阿拉伯数字结合在一起代表什么?国际上以数字为名称的黑道大帮派,只有澳门的14K、香港的三合会、美国的3K党……以月亮为会徽的,更是少之又少……你看完它之后,什么话都没说,现在或许应该说点什么?”方晴又问。 火神俯身,抚摸着那只方砖,讨好地问:“方小姐,要不要把砖掀起来,看看下面有什么?” 每一个藏地寺庙下都建造着密室或地窖,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有经验的寻宝者关注地底的秘密胜于寺庙本身。 “看看砖缝里的土壤情况吧,方砖没动过,但砖下的土壤早就扰动过,又经过了细心的回填。几百年的旧土与几年甚至几个月的新土区别还是很明显的。所以,还是断了那样的念头吧。”丁峻说。 火神放低手电筒,照射宽度仅有两毫米的砖缝。 “是机制石灰粉与夹生新土搅拌在一起的现代三合土,而不是混合着人工淘制石灰膏与黑土搅拌成的古式三合土。只这一点,就证明地基已经遭到破坏。那些神出鬼没的专业盗墓者们,不会放过任何一处有着特殊标志的地点,连他们都找不到宝贝,其余人也没必要兴师动众了。”丁峻长叹。 这些特殊情况,他第一次掀开地毯时就了然于胸了。 “那么,告诉我,那个图案究竟代表了什么?”方晴受挫,但仍然锲而不舍地追问。 “我不知道。”丁峻摇头,“我跟你知道的一样多,也只看到了图案而不明所以。” 方晴眼中掠过一丝怀疑,但从丁峻坦诚的脸上找不出任何破绽,只有放手,将地毯铺回原处。 等他们返回小院,天已经亮了。 丁峻强迫自己迅速入睡,以补充体力与精力。每个人都像是充电电池,不能无限制地使用而疏于充电。于他而言,深度睡眠,就是最佳的“充电”方式。 在他的梦里,戈大娘的幻术一直都存在,各种壁画佛像漫空飞舞。他反手刺杀戈大娘的那一幕反反复复地出现,尤其是十六名金刚舞女随鼓乐起舞时的婀娜姿态,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中。左一个眼波流动,右一个衣带飘飞……他眼中、脑中全都是金刚舞女的魅惑舞姿。有时候,他感觉自己正在接近某个秘密的核心,就像一个猜谜语的人,偶尔抓住线索,但还没抓牢,那线索又随风远去。越是要将答案追回来,答案就越飘越远,如同一只跟人捉迷藏的蒲公英。 “那个标记,三只新月代表的……”这两句话,如同高速复印机下的文稿,几千次、几万次在他梦里循环播放。 “留下标记的人,究竟要跟我说什么——”有时候,他感到自己已经临近“智穷”边缘,浑身因过度思考而汗出如浆。 “一定要找到答案,冥冥之中,因为送石海的骨灰盒到达托林寺而见到了藏经阁里的神秘图标,那就是上天在指引我,不放弃,不绝望,一直向前……我是‘猎王’,永远的单兵之王,永不停步的行者……”梦里的“他”告诉现实中的他,现实中的他即使在梦里,也忘不了自己的使命。 上午十点钟,他被满脸骇然的方晴叫醒了。 “有情况?”他翻身坐起来。 方晴点头,紧咬着嘴唇,在丁峻床前来回踱步,似乎在斟酌言辞。 “快说,直说就行,不要添加任何个人的猜测和推断。”丁峻提醒。 方晴走回来,坐在床边,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司琴肚子里的婴儿有可能已经死了,寺里所有懂医术的大师此刻都聚集在僧舍里,轮流替她把脉。但是……但是……但是……” “但是探测不到婴儿的脉搏,对不对?”丁峻的心头一紧。 方晴点点头:“对,我只能察觉司琴的成人脉搏,婴儿的脉搏消失了,没有一点痕迹。这种怪事,只会发生在两种情况下——” 丁峻立刻截断她的话:“不用解释这个,我懂,说重点。” 这真是个巨大的坏消息,如果婴儿死亡,他们坚守在这里已经毫无意义。探察不到婴儿脉搏的情况,只能是“死胎”或者“早产”的原因。既然司琴没有早产,当然就是前者。 “两位大师依旧昏迷,司琴的精神忽好忽坏,呼吸微弱,随时都会死。几位医术最高的大师说,长途运送的话,她很可能中途就不行了。”方晴说。 第二十七章 突遭陷阱 丁峻闭上眼,把昨夜发现司琴中刀倒地后的情况全都回忆了一遍,突然做了决定:“方小姐,你留在寺里,我去趟札达县。” 方晴立刻明白了:“你是去找石……妙手?” 既然石妙手是幕后主使,她已经不肯再恭敬地称之为“石叔”了。 “必须找到他,才能揭开黑幕。”丁峻无比坚定地说。 “可是,司琴这边怎么办?她如果死了,婴儿怎么办——或者反过来说,婴儿死了,她怎么办?”方晴焦急地问。 丁峻按住方晴的肩,凝视她的眼睛,低声回答:“不要想太多,跟从你的心去做。你所担忧的,只存在于假设之中。我们身处逆境漩涡之内,只能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见招拆招、见机行事。不要做太多假设,那将于事无补,而且自乱军心,是战争大忌。现在,静下心来,好好地吃一顿早餐,然后洗脸刷牙,拿一本佛经来读。记住,能被我们改变的事,我们一出手就能摆平;不能被我们改变的,强求亦是无奈。就像你问我藏经阁那标记的意义,知道的,我都说了;不知道的,我不能胡编乱造,是不是?” 方晴安静下来,两人默默对视着。 “对不起。”良久,方晴不好意思地说。 “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们都是被无端卷进来的。现在,我离开,这里的一切都交给你,保持联络。”丁峻一丝一毫也不耽搁,马上出门。 从小院到托林寺门口的这段路上,他耳边不断传来寺内僧众的诵经声。忽然之间,他觉得石妙手将战场延展到这座藏边古寺来,打扰了托林寺上下近百僧众的清净修行,真是可恶之极。 他发动自己的车子,火速赶往札达县城 札达,藏语意为“下游有草的地方”,原为扎布让宗和达巴宗属地。1956年10月两宗合并,设立札达宗办事处。1960年5月建立札达县,属阿里地区管辖,县政府驻扎于托林镇。 札达县曾经是大陆著名的“全国最小县”,所以街道上行人稀少。 石妙手开设的私人诊所在托林镇的北边,靠街的房子作为接待病人、看病抓药的地方,诊所右侧的黑色大铁门向里,才是石家人的住处。 丁峻赶到时,诊所的木门紧闭着,里面悄无声息。他转到侧面,去敲铁门,同样无人应答,可见石妙手为了避祸,直接诊所停业,举家搬迁,走得非常彻底。 那大铁门上有一个半尺见方的活动窗口,丁峻推开小窗,摸到了一把沉甸甸的大铁锁。他早有准备,食指与中指、无名指与小指这两处指缝里夹着两根精钢钩针,全都捅入锁眼,只交替活动了四五下,铁锁就被打开。 丁峻推门进去,然后反手锁门。 石家的院子很大,南北有五十步,东西有一百步,相当于一个小型的操场。院内只有一排房子,坐北朝南,建在大院的最北面。按门口计算,共有十五间房子,居住条件相当宽敞。 丁峻快步通过空旷的院子,进入了正中间的北屋。这里是一个宽敞的大客厅,摆放着六组沙发,侧面墙上,还挂着几幅字画。 首先映入丁峻眼帘的,是一幅隶书古文,抄录的是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文章。 丁峻在门口站了五分钟,反复环顾屋内,发现地面上积着薄薄的一层尘土,除了字画下面偶尔出现的老鼠脚印,再没有尘土扰动的痕迹。也就是说,这房子已经很久没人进来了。 他挨个察看,所有房屋都是一样,没有任何活人的脚印。 “石妙手没回来?他会去哪里?难道这个院子里,再没有值得留恋的东西了?”他皱着眉思索,缓缓地退出来,打量着院子。 忽然,他感觉到了隐隐约约的杀机,竟然是从紧闭的诊所内传来的。千钧一发之际,他向右侧闪出去,只差半秒钟,原先站立之处,便遭一颗突如其来的子弹射中,与他的额头等高的门上玻璃砰然破碎。 丁峻急闪身,进入客厅旁的一个门口,匍匐在窗下,一动不动。 “不想杀人,但敌人步步紧逼,又能怎么样呢?”他在心底自问。如果不是第六个够灵敏,刚刚那颗子弹就已经穿透了他的脑袋。 也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身子突然一轻,被一张灰色的大网兜住,瞬间悬在半空。那大网急速收紧,他只能蜷缩身体,以免意外受伤。 “啊……”有人一边长长地打着哈欠,一边从一张沙发背后慢慢地探出头来,眨巴着小眼睛,望着丁峻。 “终于可以收工了,在这里等了七个昼夜,真是累死了!”小眼睛男人站起来,伸着懒腰,哈欠连天。 很快,屋外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拎着长枪,应该就是从诊所内向丁峻开枪的人。 “雪姑娘来电话,很快就要过来。”长枪客说。 小眼睛男人回答:“我们都办完事了,赶去托林寺会合她不行吗?为什么要在这里停留?说真的,我就觉着石家这大院阴森森的,好像哪里不对头。” 第三个人,左眼上捂着泛着油光的皮罩子,仅剩一只精光闪动的右眼,拍打着小眼睛男人的肩膀说:“别瞎想,这里安全得很。” 小眼睛男人摇头:“不不不,我再也不想潜伏下去了,闷得要死,急得要死,烦得要死,还不如直接赶去托林寺跟老金会合,痛痛快快地杀人抢劫!” 独眼人皱眉:“别整天吆喝着杀人抢劫,这句口头禅可不好,让雪姑娘听见了,又得挨骂。现在我们已经不是从前的十天鹰了,而是雪姑娘的随从,她要我们怎么做,我们就得好好听着。” 小眼睛男人呸了一口,不再说话。 长枪客仰面看着悬在房梁上的丁峻,举起枪,做了个瞄准射击的动作,嘴里发出“砰”的一声,然后哈哈大笑。 小眼睛男人则从橱子里拖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有白酒和熟牛肉,三个人一边喝酒,一边用手抓着肉大吃大嚼。 丁峻默默地权衡局势,要想逃生,就要割破大网,格杀三人。这些他都能做到,而且刚刚落入陷阱时,他已经用最快速度,将一只刀片挟在指缝里,割破大网脱困只需要几秒钟时间。那么,当他落地,先杀长枪客,夺取长枪,近距离射杀小眼睛男人,然后留独眼人为唯一活口。 这些,是他的初步作战计划,但是三个人口口声声提到“雪姑娘”,令他改变了主意。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会在沉默中等待,直到那雪姑娘露面,将对方的所有计划弄清楚再出手。这,才是最终的解决方案。 正午过后,三人吃饱喝足,把绳网从梁上放下来,拖拖拉拉回到客厅。 小眼睛男人掀起了那幅抄录孟子文章的卷轴,露出了嵌在墙上的白色密码盘。他快速按了一个密码,屋内西北角的沙发就无声地挪开,呈现出一道向地底延伸的石阶。 三人拖着丁峻沿石阶向下,进入一个散发着怪味的巨大地窖。地窖有三十步见方,右侧是水泥浇筑的桌椅,左侧是一块架空的巨大铜板,长和宽都超过十米。铜板下的空间,则是一个堆满了灰烬的长方形池子。 小眼睛男人叹了口气:“你们说,石妙手在地窖里弄这样一个装置有啥用?铜板、炭……他难不成是想做铜板烤肉吗?”说完,他为自己创造的这个冷笑话哈哈大笑。 另外两人没笑,丁峻从网眼中看到,长枪客与独眼人一直都在交换眼色,似乎心底另藏秘密。 他们把丁峻放在铜板上,然后去水泥椅子上坐下。 小眼睛男人吸了吸鼻子,皱着眉说:“真是快被熏死了,这怪味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飘出来的——喂,你们怎么不说话?哑巴了吗?” 长枪客干笑了两声:“不是,我刚刚一直在想,咱们听说过的‘古格神力’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世间那么多人对此趋之若鹜?前一阵,咱们在古格王国遗址那边进进出出几十趟,把小山上下几百个洞穴都打探了一遍,没有任何结果。如果旧时的古格人真的有那种神力,怎么会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话再说回来,如果雪姑娘、大祭司拥有神力,何必费心费力地差遣咱们?所以我想,那只是个以讹传讹的无聊噱头,世界上根本没有那种东西。” 丁峻注意到,自始至终,这人都没有关闭长枪上的保险栓。也就是说,他一直做着随时开枪的准备。 “我也跟老金谈过。”独眼人说,“老金对此深信不疑——咱们都知道,他去过后山,也亲眼见过天眼神壁。他说,神壁上刻着的古格文字蕴含着无比神秘的魔力,虽然读不懂,但却从一部分象形文字里粗略知道,当天眼发光时,神力就会彰显出来。可是,天眼怎么才能发光,他就不知道了。” 丁峻默默听着,刀片巧妙地掠过绳网的网扣,把身子下面的每一截绳子都划断三分之二,关键时刻发力一挣,就能瞬间脱困。 “天眼神壁、天眼、神壁、古格象形文字。”他记住了这些从未听过的关键词。 他知道,三人正在等那位雪姑娘,真正的大决战,会在对方全部到齐时刹那间爆发。无论是一对三还是一对五、一对十,他都对自己有信心,解决一切祸端,让远在藏边的札达县、托林寺重新归于安享宁静。 “老金还说,他在托林寺里发现了奇怪的三环新月标记,这可就太奇怪了。咱们都知道的,三环新月的奇怪景象,只有在——” 独眼人没说完,就被小眼睛男人骇然打断:“真的?那标志什么样子?老金有没有详细说?” 独眼人捋起袖子,用食指的指甲在水泥桌面上哧啦哧啦地划了几下,声音尖锐之极,听得丁峻浑身起鸡皮疙瘩。 “最奇怪的是,这标志的中央还有个阿拉伯数字‘16’。你们想想,咱们从前在镜幻深渊第一次看到三个月亮时,现场哪里能找到阿拉伯数字?”独眼人问。 小眼睛男人跳起来,绕着桌子打转,双掌拍得啪啪直响。 “喂,别拍了,说话啊!”独眼人叫起来。 小眼睛男人停下,小眼睛里灼灼发光,用力在桌上一拍:“我想通了,托林寺与镜幻深渊有关,或许是某个人曾经到过镜幻深渊,归途经过托林寺时,在那里留下了这种标记。那么,标记里一定藏着某个秘密,而不是随意刻上去的。新月,新月,新月……你们说,为什么这人要刻三只新月,而不是三只满月、半月?按照人类的绘图习惯,满月最好画,画一个圆圈就能代表;半月也好画,画得跟水饺差不多就行。至于新月,两条弧线非常接近,近似重叠……” 丁峻心里一动,感觉对方说得极有道理,但他同时心存疑惑:“他们说的‘镜幻深渊’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有三个月亮?” 可以想象,如果跟随雪姑娘的十天鹰来自古格的话,那个所谓的“镜幻深渊”一定在雪山深处的某地。 “没错,没错。”长枪客与独眼人同时点头。 “那么,镜幻深渊里有什么?托林寺里有什么?”小眼睛男人又一拍桌子,“我们还等什么?马上去托林寺!” 长枪客与独眼人同时摇头:“不不,咱们还是等雪姑娘到了再说。” 小眼睛男人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每说一句话就拍一下桌子:“普天之下,只有镜幻深渊里能看到三个月亮……留下标记的人,一定是在提醒后来者,有件事是在新月初升的时候发生的。新月代表的是时间,十六呢?十六,十六,十六……” 丁峻也在思索那标记所含的意义,对阿拉伯数字“16”百思不解。当然,他也希望小眼睛男人能透露更多“镜幻深渊”的细节,以便于日后寻找。 长枪客不止一次地把右手拇指压在扳机上,眼神冷厉,已经起了杀机。只不过地窖内灯光昏暗,那小眼睛男人又太兴奋,所以没有注意到同伴的神态变化。 “你们再想想,镜幻深渊里有什么?”小眼睛男人答非所问,半吐半露。 独眼人有点泄气:“镜幻深渊里能有什么?空空荡荡,鸟兽绝迹。你别卖关子了,想急死我们俩啊?” 长枪客长叹一声:“唉,以为你真能琢磨出点什么来呢!故弄玄虚,害得我空欢喜一场。天底下宝藏成千上万,聪明人随手一划拉就弄来金山银山,像我们一样天天忙得要死,什么毛都捞不着一根。” 小眼睛男人低头一笑,嘴里又开始喃喃地念叨:“镜幻深渊发生过什么?新月初升时……为什么要留下阿拉伯数字?那标记是留给谁的……” 丁峻注意到,小眼睛男人一直都是有点娘娘腔的。现在,他双手垂在腰间,十指不停地做着各种屈伸、轮弹、兰花指、掂花指的动作,说话时的腔调也忸忸怩怩。即使在跟独眼人、长枪客交谈时,他的腿脚也在不停地变换位置,像是一名女舞者正在做着热身活动。 这些怪异表现,都变成了无数细微提示,由丁峻的视野传入脑海,陡然间茅塞顿开:“啊——对了对了,跳舞……舞者……舞女……托林寺舞者,托林寺十六金刚舞女……是了,阿拉伯数字‘16’代表的就是十六金刚舞女!” 第二十八章 兵人 所有谜题豁然揭开,丁峻的心情顿时无比畅快,恨不得马上摆脱困境,返回托林寺去。十六金刚舞女的壁画面积不小,要从那里找出什么东西来,亦不是件容易的事。 “咱们等了这么久,也没见石妙手出现,这家伙到底去了哪儿呢?这几天夜里我在这所宅子里上下翻腾了几百遍,每次都不厌其烦地在天明时将家具、尘土恢复原状,真是累得够呛。虽然没发现什么,可我总觉得,石府地下,必定有更大的秘密,比如说,院内包括院外一百步之内,找不到一只蛇虫鼠蚁;地下的苔藓都改变了颜色,由青绿变成了紫红色。还有,我们在这里闻到的怪味,无法分辨它的成因,也没在其它地方闻到过……等雪姑娘到了,我就如实向她汇报。以她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发现更多蛛丝马迹。”小眼睛男人絮絮叨叨地说。 长枪客一直盯着绳网中的丁峻,长枪横在膝盖上,枪口对着小眼睛男人。 独眼人则不时地点头、微笑,似乎很用心地在听小眼睛男人说话。 “看那个管子——”小眼睛男人向铜板上方的屋角指了指。 那里有一根直径不超过一寸的铜管嵌在石缝里,外面露着半尺,垂直向下。管子的位置非常奇怪,如果是水管、通气管之类,都应该更粗一些,并且管口外缘必须有拧接的螺丝纹才对。 “我曾经从管子里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水被烧开的咕噜声、大风穿过弯曲通道后的凄厉呼啸声、无数虫子彼此啮噬的咯吱声、有人大声念诵咒语声……等等,现在又有声音传来了,你们听——”小眼睛男人站起来。 独眼人的耳朵动了动,努力倾听了一阵,茫然摇头:“没有啊?什么都听不到。” 小眼睛男人向前走,到了铜板旁边,猛地纵身一跃,双手抓住那铜管,把耳朵凑在管口上,像一只巨大的猿猴一样吊在半空中。 “这次传来的是哭声。”他眯着眼睛,几乎要将一只右耳全部塞进管子里去,“很清晰,就是一个婴儿在哭。我能听出来,孩子饿了,该喂奶了……” 长枪客突然举枪,由背后瞄准小眼睛男人的后脑。 独眼人一把按住枪管,慢慢地压下来,然后举起双手,做了个“抓住、猛拧”的动作。 “怎么可能呢?婴儿哭声?是不是猫叫或者风声……”独眼人笑着说。 小眼睛男人又听了十几秒钟,放开铜管,跃回原处。 “你的母性又显露出来了,怪不得你最受雪姑娘和大祭司喜欢,因为你体内的雌激素分泌太盛,外表是男人,实际是女人,对不对?哈哈哈哈……”独眼人大笑。 小眼睛男人听了这话,竟然十分受用:“半个男人半个女人有什么不好?大祭司说过,女人本来就比男人高贵,所以最初的原始社会中才有母系氏族部落存在。” 独眼人打了个哈哈:“好好,说不过你,雪姑娘快来了,别管什么婴儿哭野猫叫的,快过来,咱们商量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吧!” 小眼睛男人走到桌边,独眼人突然向他背后一指:“呀,真的是婴儿——” 小眼睛男人上当回头,独眼人双掌一合,扣住对方的头顶、下巴,发力一拧。喀嚓一声,小眼睛男人颈椎被扭转了九十度,一声不吭,软绵绵地倒下。 独眼人笑起来:“看,这样杀人,不留痕迹,别总想着开枪射击,弄得满地是血,等会儿怎么跟雪姑娘解释?” 长枪客不说话,拖着死尸走出去。 独眼人慢慢地走到铜板前,俯身看着丁峻,阴森森地笑着:“本来,杀了你只是举手之劳,不过我的上司说,留着你这条命还有用。太聪明的人总是英年早逝,反而不如笨一点、懒一点,上司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刚才你也看到了,我杀一个人,比捏死一只蚊子还容易呢,所以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别惹火我。现在,告诉我吧,为什么不在托林寺好好待着,却急急忙忙跑到这里来?” 丁峻猜不透三人为什么自相残杀,只能谨慎回答:“托林寺那边司琴的情况很危险,又找不到石叔,所以我到托林镇来碰碰运气,撞到你们,完全是意外。” 独眼人的眼珠快速地转来转去,似乎是在琢磨丁峻的话是真是假。 “听说,你跟石海是战友?”他又问。 丁峻艰难地点头,做出已经不堪捆缚的疲惫模样:“是……我们一起在阿富汗战场上共过事。”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独眼人凑近问。 “他是——”被对方一问,丁峻突然自省,脑中回忆起石海的样子。 总的来看,石海是个聪明好学、积极上进的年轻人,各项战斗技术考核中,其成绩与丁峻不相上下,冠绝三角洲部队。但是,石海的情绪总是不够稳定,在上级派来的心理辅导师那里,石海的数次考核结果都是“中下”。 丁峻亲眼所见,石海有时候暴烈如野马,有时候又卑微如羔羊;精神亢奋时几天几夜不睡,可以完成任何高难度的战斗任务;精神萎靡时如同患上了抑郁症,整日闷在营房里裹着被子大睡。 他从来都没往坏处猜想,只以为那些起起伏伏的表现是石海的孤僻个性所致,就像他从未怀疑过石妙手是坏人,只把对方当成穷途末路、护犊情深的长辈一样。 现在,被独眼人一问,丁峻的心里猛地一沉,但仍然不动声色地继续说下去:“他是我的好兄弟,是一名优秀的特战队员。” “哈哈……哈哈哈哈……”独眼人捂着肚子大笑。 丁峻默不作声,看着独眼人。 “他是……他是一个优秀的特战队员……哈哈笑死我了,说实话吧,他其实是一个‘兵人’——兵人,你懂不懂?”独眼人止住笑,再次恢复了阴森森的样子。 丁峻摇头,表示自己一无所知。困境之中,越是装傻,就越能降低敌人的警惕性。 其实,他当然知道“兵人”这个名称的含义。 在二战接受后的长期冷战时代,各大国都在研制高科技士兵,试图将1945年以来的各种先进生物技术植入士兵体内,使其成为无痛感、巨力、高脑力、高可控度的超级士兵。 在某些被媒体曝光的间谍档案中,美国首先研制出了这种“兵人”,具体时间为1962年前后,并在越战中首次投放使用,收到了相当满意的战术效果。 资料中说,1961年5月,为防止南越吴庭艳政权垮台,美国派遣100名代号为“绿色贝雷帽”的特战队员进入南越,主要负责刺杀敌军首领、摧毁敌军弹药库等等尖刀行动,对北越军队造成几十次重创,取得了辉煌战绩,而“绿色贝雷帽”部队却无一损伤。于是,1962年2月8日,美国在西贡设立由保罗?哈金斯将军指挥的军事司令部,全权指挥该特种部队。 丁峻有着丰富作战经验,他很清楚,只要是战争,就必定有人员伤亡。在历次行动中,他都曾亲眼目睹同袍接二连三地中弹倒下。 特战队员也是人,而不是神,所以越战期间百名“绿色贝雷帽”队员始终零损伤的神话绝对有着不可告人的内幕。各国军事记者对此唯一的解释全都是——那是百名“兵人”,而非普通“绿色贝雷帽”队员。 绿色贝雷帽的真实全称是美国陆军突击队,英文名称为“Green Beret”。这是美国陆军中一支规模最大的特种部队,最受美国总统宠爱。该部队装备有各种步兵武器和运输直升机,拥有十分先进的通信器材,包括卫星通信和通信距离达3200公里的轻型通信装备,经常被派往世界上许多国家,执行各种使命。 该部队的顶饰黑底银面,上面绣着“De Dppresso Liber”这句西班牙文,意思是“解放被压迫的”。上面另有图标,两把交叉的箭代表“绿色贝雷帽”在非常规战争中如离弦之箭直插敌人的心脏;箭的交叉处叠放着一把战刀,那是美洲印第安人使用的致命武器,体现“绿色贝雷帽”刚正不阿、胸襟坦荡的品质。 关于兵人,各国在1980年之后都拍摄过该题材的电影,良莠不齐,褒贬不一。但是,不管美国人如何否认,“兵人”是真实存在的。 丁峻预感到,同为“兵人”,独眼人说的“兵人”与美国人研制的高科技单兵绝非一回事。 “那是一个被蛊术和各种药物炼就的‘兵人’,力量强大,思想独特,脑部开发程度是普通人的几百倍,能像蝎子、蜥蜴一样在最恶劣的沙漠环境中生存潜伏……”独眼人桀桀怪笑着说。 “可是,他已经死了。”丁峻说。 石海的死,起因突兀,过程怪异,三角洲部队内部的调查人员根本无法解释这一事件,只能归类为特殊状况,暂且搁置。 “那是因为,他并非合格的‘兵人’,而是次品。很快,他的替代品就要产生了,而我,就是这一盛况的见证者与受益者!这是件非常有趣的事,你要不要听——”独眼人疯狂地哈哈大笑。 “你说得太多了。”长枪客已经回来,站在台阶上,及时制止独眼人的话。 “告诉他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都个死人了!”独眼人大笑。 长枪客忧心忡忡地走过来,把枪柄拄在地上,愁眉苦脸地说:“我最怕咱们这次站错了队,你看,老金那么强、那么狂傲的人都甘心臣服在大祭司麾下,咱们两个如果做错了什么,一定会……” 独眼人使劲拍着长枪客的肩膀:“没事,没事,这次一定能成功。想想看,外面的花花世界多美好啊,谁愿意把大好生命全都浪费在茫茫雪山里?我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块冷冰冰的石头。离开雪山,离开藏地,到大陆东南部甚至欧洲、美洲的大都市里去疯狂享受吧,美女、好酒、掌声——做完这事,那些好日子就到手了!” 长枪客指着丁峻,做了个“割喉”的动作:“那么,我先杀了他,绝了后患,好吗?” 丁峻不动声色扭动手指,刀片上的锋刃向外。如果对方动手,自己就绝不隐忍姑息。 “别急,留着他还有用呢。沉住气,再等等,雪姑娘就要来了。”独眼人回答。 蓦地,一阵婴儿的急啼从那铜管中传来,一声一声,清晰无比。 第二十九章 囚徒困境 长枪客焦躁不安起来:“哭哭哭,烦死人了!” 独眼人嘻嘻一笑:“沉住气沉住气,那是未来所有的希望,别烦,哭得越洪亮,证明婴儿的先天体格越强壮。” 丁峻看懂了,那铜管嵌入地窖的屋顶,一定通连到极远处。独眼人与长枪客是知情者,而小眼睛男人则被排挤在外,并且在偶然间接近秘密边缘时遭到格杀。但是,哪里来的婴儿?谁在石家老宅下设置了那铜管?用意何在? 一切谜底,或许都将在漫长的等待之后揭开。为此,他愿意再沉默地煎熬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已经伏在桌上浅睡的两人突然同时起身,走到台阶旁边,仰面向上望着。 独眼人第一个开口:“恭迎雪姑娘大驾。” 长枪客也恭恭敬敬站好,大声问候:“雪姑娘好。” 一个披着青色风衣的年轻女子步伐轻快地由台阶上下来,五官清秀,眼眸雪亮,一落地便注意到铜板上的绳网,脆生生地问:“这就是你们捕到的石妙手的帮凶?” 独眼人点头:“是,就是丁峻,自称是石海的战友,一个退役的美军三角洲部队特种兵。” 女子冷笑:“不知死活的家伙!” 她走近铜板,用脚尖在绳网上轻轻踢了两下,轻蔑之极地吆喝:“喂,还活着吧?说说,石妙手到哪里去了?” 丁峻一眼就能看出,对方不是昨夜在土林中望见的那个女子,气质、声音、姿态差别巨大。 “我……不知道……”丁峻故意卷起舌尖,做出艰难喘息的嘶哑嗓音。 “所有赶来助拳的人,都得死。三角洲部队又怎么样?在阿富汗那边不照样被我们一个回合内全歼!”女子气势凌人地说。 独眼人和长枪客始终陪着笑脸,女子每说一句,他们就点一下头。 “我真的……不知道……”丁峻有气无力地说。 “喂,你有没有找到其它密室?这地窖里空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待在这里有什么用?”女子转身,对着独眼人发难。 独眼人笑着回答:“我们正在努力搜索,白天不敢明目张胆地干活,入夜之后才行。我觉得丁峻很有情报价值,所以把他留在这里,等雪姑娘来审问。” 女子冷哼一声:“价值?我看不出有什么价值——” 台阶上忽然传来“叮当”一声,仿佛是两块碎玉相撞而发出的轻响。 女子向上望,收敛嚣张的气焰,压低声音叫着:“恭迎雪姑娘。” 丁峻也跟着向台阶顶端望,先看到一双高过膝盖的白色皮靴,虽然是在风沙肆虐的藏边,但皮靴一尘不染,保持着雪山羊羔皮的纯净原白色。那人的双脚每一步都踏得很沉稳,但又丝毫没有滞重感,让人觉得,那人只要一步踏下去,就绝不会退缩更改。 再向上,丁峻看到一件白色的雪山麂皮大衣,下摆周圈缀着形状各异的羊脂白玉。行走之时,白玉偶尔彼此碰撞,发出轻微的“叮当”声。 那人下了几级台阶,系着白色玉链的纤腰便显露出来。玉链也是由上等的羊脂玉抠成,环环相扣,色泽莹润。 独眼人、长枪客都低下头,不敢向上直视。 “大家辛苦了。”那人的脸完全暴露在灯光下时,终于开口,声音如信手拂过竖琴,铮铮铮琮琮,动听之极。 那是一个五官精致如冰雕玉琢的女孩子,目光沉静如水,长发垂如黑瀑。 当她走入地窖,所有人都无法直视,全都不由自主地低头,被她的华贵气质所折服。 “东珠,不要急。”她说。 先前进来的青色风衣女孩子垂手答应:“是,东珠明白。” 女孩子慢慢地走到铜板前,凝视绳网中的丁峻。她的身上仿佛带着一种冰一样的寒意,所到之处,四面的空气温度也被降低了好几度。 近在咫尺间,丁峻看到她有一双深邃幽黑的眸子,那双大眼睛里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濛濛寒气。被她凝视时,他有一种心跳加快、无所遁形的紧张感。 “雪姑娘,他叫丁峻,是石妙手请来的帮手。”独眼人在旁边介绍。 女孩子回答:“我知道,但他不是我们的目标,放了吧。” 这句话出乎丁峻意料之外,其他人更是大惑不解。 女孩子的眸子转了转,注视屋顶的铜管。 独眼人及时解释:“那铜管似乎通向某个秘密空间,经常有怪声从里面传出来。” 女孩子点点头,轻轻一跃,便上了铜板。 就在此刻,丁峻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因为独眼人与长枪客正在互打眼色,一个退回到桌边,一个靠近东珠背后。 “雪姑娘,我有话要说——”丁峻挣扎了一下,刚刚开口,陡然间听到扭簧发作时的“咯吱、嘎嘣”声。接着,那铜板四面同时向上翘起来,如一朵张开的食人花一样,瞬间将他与那女孩子包住。 铜板合起来之前的半秒钟,丁峻亲眼目睹长枪客刺杀了东珠,而独眼人的手已经探入了桌下,很显然是按下了令铜板发生异变的机关。 “哇……哇……”婴儿的哭声变得更加清晰,仿佛就响在丁峻耳边。 他在黑暗中娴熟地割断了绳网,脱身出来,但却原地站定,不敢乱动,以免跟对面的雪姑娘发生意外冲突。 “感到意外是吗?我猜是你的手下出了问题。雪姑娘,我对你没有敌意,尤其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同时被困,成了瓮中之鳖,应该同舟共济,是不是?”丁峻说。 他感觉到,雪姑娘就在五步之外,因为那种异样的寒气一直都在。 “是。”对方只回答了一个字。 “认识一下,我是丁峻。”丁峻问。 “好。”对方回答。 丁峻在口袋里摸出火柴盒,嚓地一声,擦亮一根火柴。他来不及看对面的雪晚,先观察四面形势。 原来,之前表面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铜板,实际有着无数隐藏的十字交叉纹路,就像一个被摊平的足球一样。不注意的话,只当它是平板一块。独眼人发动机关时,铜板按照纹路向上翻起,瞬间合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铜球,坚固无比,被困的人极难逃脱。并且,密闭空间内氧气有限,被困者还要面临窒息的危险。 丁峻看完一圈,立刻吹熄了火柴,以免多余消耗氧气。 这种局面,比被困托林寺地窖更为凶险。 “雪姑娘,你怎么看?”他问。 曾几何时,古格使者是石妙手的死敌,当然也是丁峻、方晴等助拳者的死敌。如今,敌我易位,丁峻竟然跟古格使者雪姑娘同困一隅。 “打破瓶子,才能放飞蝴蝶。”雪姑娘回答。 她的声音的确好听,带着未曾被世俗玷污的纯洁气息,让丁峻顿时联想到几万年不化的冰川、喜马拉雅山脉绝顶的雪莲以及藏地古老寺庙的幽幽钟声。跟这样一个女孩子在一起,总有再多火气和焦躁,也被她唇边吐出的凉气浇熄了。 “怎样打破?”丁峻在黑暗中向头顶仰望。 其实,那半根火柴燃烧的时间里,他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不过,他还是想听听雪姑娘的意见。高手过招,重在彼此砥砺,即使他已经是单兵之王,仍愿意虚心获取别人的高见。 “铜球关键,在合拢点。”雪姑娘回答。 “没错。”丁峻点头。 “你是特种兵,一定有办法。”雪姑娘的回答极简洁,没有任何赘述。 丁峻默默地笑了,这种惜字如金的交流方式很有趣,很对他的胃口。很多时候,他喜欢做更胜于说,话越少越好,因为夸夸其谈无助于解决任何问题。 两分钟之内,他从衣服的各个口袋里拿出十几件看似毫不相干的金属杆、搭钩、螺帽、钻头,很快便组成了一支微型的手摇钻。 “等外面安静了,我就动手。”他说。 在从前的求生训练中,他只需一把瑞士军刀,就能应付一切机械难题。这次情况复杂,组合型手摇钻更能派上用场。按他的计划,只需钻透铜球的十六个链接点,就能打开一个小窗,轻松逃生。 现在,他希望独眼人、长枪客会在得手后离开地窖,留给他动手的机会。 他向侧面移动了一步,右手撑向铜球的内壁,准备将耳朵贴上去,听听外面的动静。蓦地,指尖传来的灼热感,令他倏地缩手。 “坏了,他们正在点火!”他低叫一声,额头上顿时冒出一层冷汗。 他曾看到铜板下留着灰烬,却万万想不到,在那里点火竟然是为了烘烤铜球。这样的话,不出十分钟,球内就会迅速升温,把两人蒸烤至死。 奇怪的是,他脚下并未感到灼热,只有微微的热度。 “还有时间。”雪姑娘说,没有一丝焦急恐慌的意思。 “十分钟——或者更短。”丁峻深吸了一口气。 实在不行,他只能立刻冒险钻透铜球,在独眼人、长枪客围困下破球而出,打一场遭遇战。那样的话,成功率仅有三成。也就是说,他有把握格杀一人,却存在被第二人重创的危险性。 “不。”雪姑娘否定了这个答案。 丁峻蹲下,小心地摸索脚下,很快便发现,铜球的凹形底部升温缓慢,应该是经过特殊的加厚、隔热处理。刚才他观察到,凹形底是个近似的正方形,边长为三米。 “我们像是站在一个加厚的平底煎锅里,升温再慢,总会达到摄氏五十度、一百度甚至更高。这可有点麻烦了——”丁峻再次抬头,这次铜球内似乎有了一点亮光,使他能够看到那根奇怪的铜管。 巧的是,铜管恰好被铜球严丝合缝地包住,不留一点孔隙,而铜管的边缘与铜球内壁平齐。 “这种机构,像是烧瓶与集气管的结构……”丁峻立刻有了结论。 在部队时,他曾接受过化学实验方面的特殊培训,主要目的是对付****的生化武器实验室。****提炼毒气的玻璃器皿五花八门,提炼程序也极其繁复,其中有十几次需要用到加热烧瓶、获取毒气、采集传输、压缩储存这样的连续过程。 “可是,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他低头思索,突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因为铜球的侧壁已经泛起了幽幽的深红色,就像明火熄灭后留下的灼热火炭。原来,正因为铜球侧壁被烧红烧透,他才能借助火炭亮光看清铜球顶部。 第三十章 炽热铜球 当然,更严重的后果就是球体内部的温度急速攀升,热浪扑面而来。 “你怎么样?”他不顾自身安危,先问对方。 铜球内半明半暗,他看到雪姑娘正倒背着手,泰然自若地向上望着。 “我们没时间了,必须冒死钻开一条通路。你的两名手下都很精明,一出去免不了一场遭遇战,咱们必须联手才行,同意吗?”丁峻权衡局势,做出了当下最明智的判断。 两名敌人中,最危险的是独眼人,而长枪客是被他驱使的,一切行动,都由独眼人做主。从他瞬间格杀小眼睛男人来看,心机、身手都相当了得,危险程度不亚于一条被激怒了印度眼镜王蛇。所以,一旦脱困,丁峻第一个格杀对象就是他。 “你错了。”雪姑娘说。 铜球由底至顶的高度大约在两米三左右,正好是一人一臂的距离。她仰着头,距离那铜管已经很近。 “铜球的目的是收集,不是谋杀。所以,温度不会直升,将反复起落。”雪姑娘又说。 丁峻额头上的汗珠不断滚落,铜球内壁越来越亮,最后变成了令人窒息的火红色,球体内的温度早就超过了四十五度,相当于酷夏正午太阳直晒时的超高温极限环境。这种状况下,过不了半小时,普通人就会虚脱而亡。 更糟糕的是,随着温度升高,丁峻浑身的衣服全都被汗水浸透,已经无法思考。 “你过来。”雪姑娘说。 丁峻踉跄向前,一贴近对方,立刻感到寒气森森,头脑清醒了许多。 雪姑娘伸出右掌,按在丁峻的心脏部位,掌心散发出源源不断的寒气,帮他抵御内壁传过来的热浪。 如果不是在这种特殊环境下,丁峻不会让任何人接触自己的胸口要害,尤其对方几小时前还是敌方阵营的首脑。 “谢谢。”他的头脑很快就变得无比清醒,雪姑娘就像一座不化的冰山那样,一冷一热,正好能中和铜球内的空气。 两人近乎面贴面站立,雪姑娘身上飘出来若有若无的奇香,将丁峻完全包裹着,而那香气又钻入他的鼻孔、七窍、五脏六腑,冰冰爽爽、清清凉凉,煞是受用。他虽然没有直视对方,但眼角余光已经看清了她那张完美无缺的脸。 雪姑娘的肌肤莹莹如玉,没有一点黑头或是雀斑。在丁峻看来,当今被传为“女神”的几大影视女星,就算脸上敷十几层霜粉、抹十几层蜜乳、化十几层盛妆,都不及雪姑娘万分之一。她的肌肤之美,浑然天成,由内而外透散出来,是任何人工合成的化妆品所不能比拟的。 另外,她的呼吸比平常人要慢得多,鼻翼微微翕动时释放出的气息,亦带着雪莲的幽香、雪山的高洁。 “完美无瑕”——这是丁峻唯一能想到的形容雪姑娘的词汇。 与她相比,方晴如一支玫瑰,艳绝花丛,但多了一丝食人间烟火之气。反之,雪姑娘则是“不食人间烟火”,正如在古格遗址时,阮风吟咏过的《庄子?逍遥游》中名句:“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 恍惚之间,他记起了古格遗址山洞内的水上倩影。 “那一定就是她了,原来,我的猜测没错,她正是寄居在一个极隐蔽的山洞中。我们曾经近在咫尺……她的影子是怎样倒映在水面上的?影子出现时,她身在何处?像她这样飘然出尘的女孩子,竟然是统率十天鹰长途奔袭石妙手的领袖?这世间的事真是太奇妙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绝对不敢相信……她长得太美了,如同凡人无法企及的仙女,不属于我们眼下这个纷纷扰扰的红尘俗世……这一次,我们不会同时烧死在铜球里吧?一定要杀出去,外面的世界那么美好,她有更远大的未来,我一定陪她杀出去……” 有好几次,他想开口问她关于古格遗址山洞里的事,但最后终于忍住,不把仅存的一层窗纸捅破,仍然让对方保持着最后的神秘面纱。 此刻,身外是热火熔炉,身内却是凉风习习,一冷一热,渐渐温柔调和,使他的焦灼心情渐渐归于平静。 十几秒钟后,当他借助雪姑娘的帮助恢复正常状态时,立刻明白了铜球设计者的意图,那就是通过对被困者的反复炙烤,将其意志力、精神、体内最深层的求生欲望全都提炼出来,通过那铜管传输,收集到另外一处可以加工提取之处,某些炼蛊师、灵修者、邪教巫师、神秘部落祭司都能通过吸食这些无影无形的“气”来提升自己的功力。 其实,“吸气助功”也是中国古代就存在的邪派武功,丁峻曾在几份资料里对此有所接触,流传最广的一个例子即是古代酷刑“请君入瓮”的第二版本。 那四个字,原本是中国成语,喻指以其人之法,还治其人之身。 《太平广记》中《朝野佥载?周兴》一篇记载:唐来俊臣与周兴同食,谓兴曰:“囚多不肯承,若为作法?”兴曰:“甚易也。取大瓮,以炭四面炙之,令囚人处之其中,何事不吐?”即索大瓮,以火围之,起谓兴曰:“有内状勘老兄,请兄入此瓮。”兴惶恐叩头,咸即款伏。 《资治通鉴?唐纪?则天皇后天授二年》也有同样记载:兴曰:“此甚易尔!取大瓮,令囚入中,何事不承!”俊臣乃索大瓮,火围如兴法,因起谓兴曰:“有内状推兄,请兄入此瓮。”兴惶恐叩头伏罪。 清蒲松龄 《聊斋志异?席方平》中亦记载:当掬西江之水,为尔湔肠;即烧东壁之牀,请君入瓮。 以上种种记录,在文学家那里,只是博君一笑的历史典故,但在五角大楼军事分析家的档案中,则有着独到的深刻剖析,证明“设置大翁、隔空炙烤”实际是一种“炼气、炼蛊”的邪教法术。并且,在近现代遭到媒体曝光的马尼拉华裔大炼蛊师昆布多沙工作笔记中,多达数百次提及“请君入瓮”的操作方式。 丁峻是绝顶聪明、心思缜密的人,他在清醒之后,迅速由石府老宅的铜球集气、孕妇司琴眼中的万蛊之皿、托林寺地窖内的绝境围困等等线索,联想到一切的幕后操盘手很可能是石妙手。 之所以他到目前为止不愿承认这一点,是因为石海被五马分尸之后,自己一直心存愧疚,才一心一意把石妙手敬为父辈。 “假如最终真相果然如此残酷,我该……”当下,他的心已经像被打翻了的五味碟。 “好了。”雪姑娘放手。 奇怪的是,热得透亮的铜球内壁也慢慢降温,没有了灼热逼人的可怖气焰。 “炼蛊师的伎俩不过如此,寒热交替七昼夜、十四循环,这只是个开始。”她说。 丁峻深吸了一口气,左手握着手摇钻,仰头斟酌下钻的具体位置。 “气体被送往何处?”雪姑娘自言自语地说。 丁峻心中忽然一动,石府大院这么大,院中平平坦坦,没有任何树木和池塘,甚至连石桌石凳、花草瓜架都没有,能说明什么?按照他的经验,土地表面越是平整,底下越可能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另外的一个地底实验室?”他接上雪姑娘的话。 “气体具有可逆性,目的地得到多少气体,就会反馈回来多少气息。”雪姑娘又说。 丁峻想了想,放下手摇钻,先伸直手臂,试探铜管附近的温度,确认那里只是微温之后,两手食指插入铜管,左右拉扯发力,把自己的身体硬生生拔上去,像是军事训练中的“双指单杠提拉”一样。 他把右耳凑在管口,闭眼倾听。 首先,他听到了呼啸的风声,那婴儿偶尔还会哭两声,另外一种“嘁嘁喳喳”声应该是来自于甲壳类虫子的残杀啮噬。他还听到有人在低声念咒,咒语晦涩,并非平时能接触到的几国语言。 从变幻不定的风声里,他能分辨出,铜管的长度至少在百米之上,从入口到出口,中间有七八个弯折。 他慢慢落地,默默地分析听到的种种声音,始终无法连缀成有效信息。 雪姑娘走到铜管正下方,她的身高约在一百六十五厘米左右,在没有垫脚物的状况下,无法贴近那洞口。 “我听到——”丁峻想转告她自己听到的内容。 “不,不要说。”她举手制止他,“人有七情六欲,身有五脏六腑。你听的与你想的自成一体,先入为主,转告他人又有何用?” 丁峻苦笑一声:“那好,我来帮你,希望你能有所发现。” 他做出单膝跪地的动作,亮出右膝盖,轻轻一拍,然后又拍拍自己的右肩,示意雪姑娘站上去。 雪姑娘怔了怔,并未推辞,右脚尖轻点丁峻放平的右膝,左脚踩踏他的肩膀,稳稳地立住。 在军事训练中,丁峻无数次与战友做这种托举协助的动作,但合作者都是体重八十公斤以上的壮硕男人,从未承托过女孩子。 他无法判断雪姑娘的准确体重,但膝盖、肩头只承受着轻微的压力,觉得雪姑娘的身体轻飘如野鹤闲云一般,或许自己单掌单臂就能托起她。 “毒虫、咒语、婴儿、迷宫……这是炼蛊师常用的东西。那空间在西南方,铜管出口处于一个奇门阵势的中央,我们想进去,还得费一番工夫。我感受到极重的怨气,这院子在托林镇所处的位置也很奇特,背后有一条极深的山沟,属于破釜沉舟、自断活路之势。死,能够激发人的求生意志;毒,能够以毒攻毒,逆转一切既定的程序……如果一切奇门阵势都是石妙手本人设置,他自身的修养就太高了,根本用不着那么多人助拳。”雪姑娘幽幽地说。 又听了一阵,她禁不住感叹:“我感受到那个杀机四伏的迷宫了,我们没有选择,必须直穿过去,到达阵势中央,那里才是真相大白之处。” 第三十一章 三个月亮 丁峻默然听着,对雪姑娘的第六感十分钦佩。 第六感,其标准名称是“超感官知觉”,这是一种某些人认为存在的能力,此能力能透过正常感官之外的管道接收讯息。普通人的“五感”包括眼(视觉)、耳(听觉)、鼻(嗅觉)、舌(味觉)、肌肤(触觉),除此之外的“第六感”就是指现今科学还不熟悉的讯息,与现代研究的“神通”有相似之处。 “握住我的手。”雪姑娘说,随即垂下右手。 丁峻顺从地握住那只光滑微凉的手,顿时发觉自己的掌心早已经汗津津的。 “闭眼,静心,凝神,冥想……你的听力无限延伸,跟随管道直行、转弯、起落,直达出口。你看到管道架设在坚硬的地底,有人很用心地设计了那迷宫,迷宫的墙体是反光的,也许是镜子……没错,墙体是镜子,无数镜子彼此反射,镜中有次镜,次镜中有三镜……镜镜互反互映,最后发展为百镜、千镜、万镜、无穷镜……辨识道路的难度被推高到极限。任何人进入那里,都将目眩神迷,无法自抑……厉害,厉害,厉害!” 雪姑娘连声三叹,静默下来。 起初,丁峻只感受到雪姑娘的玉手,但紧接着,跟随雪姑娘的话,他的脑中逐步映出了那迷宫的样子。迷宫的每一格都是规规矩矩的三米见方正方形,所有墙体都能反射光芒,似乎是镶嵌着整面的镜子。虽然还未身临其境,一想到那种一人化为千人的怪异迷宫,已经让人头晕目眩。 “设置迷宫的人,心机之深,如狂风暴雨倾盆而至的大海,高不可测,深不见底。以石妙手一人之力,绝对做不到这些。那么,是谁在藏边札达县如此偏僻之处,处心积虑地创造了那个迷宫?目的何在?” 丁峻脑中更加混乱,不得不对石海、石妙手、司琴以及孕妇肚子里的婴儿……甚至朱爷等人、“五毒教”何家重新进行审视,以确定自己所做的,究竟是雪中送炭还是助纣为虐。不过,所以接触过的人之中,他唯一信任、从未质疑的就是方晴。 这大约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从托林寺后小院里的第一次见面起,这种信任关系就注定了。 雪姑娘轻轻一跃,飘然落地,手也从丁峻掌中抽离。 “怎么样?”她问。 丁峻心里有太多疑问,但最后只化作一声苦笑:“没什么,一切等脱困出去就明白了。” “你的思想很强悍,即使在我的第六感控制下,还能分心去想别的,比老金他们强太多。石妙手要你来帮忙,选对人了。”雪姑娘说。 现在,她望着丁峻的眼神已经变了,由冷傲淡漠渐趋柔和。由此可知,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赢得所有人的尊重,其中也包括敌人。 丁峻解释:“我其实不是故意插手贵派和石家的恩怨,是因为送石海的骨灰坛而来——” 骤然间,两人因“石海”二字,不约而同地后退半步,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点友好关系荡然无存。 石海的死,正是古格人下的手,所以才有“五马分尸”惨状。 “没错。”两人眼神交错,雪姑娘读懂了丁峻眼中所有的质询,缓缓点头。 “为什么?”丁峻感到自己的喉咙哽住。当日如果自己没有被石海委以“拍照交给石妙手”的重任,而是亲自带队搜索山洞,早就伏尸山谷,阵亡于阿富汗了。 一念之间,生死异途,他等于是在奇袭中侥幸生还。 “说来话长。”雪姑娘回答。 丁峻的嗓子眼被彻底堵住,半是感伤,半是悲凉。奇怪的是,面对格杀石海的敌人,他心中本该有的愤怒,却荡然无存。 “你是局外人,知道越多,危害越大,不如——”雪姑娘忽而幽幽长叹,“不知道最好,置身事外,自由来去,多好啊……不必承担任何责任,每天晚上带着甜梦入睡,每天清晨闻着花香醒来。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丁峻无语,拿起手摇钻,抵住之前衡量过的一个点,慢慢下钻。他使用的钻头是三角洲部队军工厂特制,硬度极高,经过数百次战斗考验,条件允许的话,甚至可以钻透银行金库的隔离门。 在缓慢的钻进过程中,丁峻谨慎地将深度控制到两厘米左右,上下误差不超两毫米,手摇钻的钻杆上自带精确标尺,可以保证这一点。铜板发生变化之前,他目测过,其厚度约为边缘两厘米、中央四厘米。将所有钻点深入度控制住,才不会引起外面两人的警觉。 “我必须拿回玉牌。”雪姑娘在极度沉默后,忽然又低语,“那是我们的东西。任何一场战争,都有前因后果,不是无端而起。那种因果关系有的可以追溯五年、十年、一百年、五百年甚至更久,久到无法查证,无法分辨孰对孰错。” 丁峻默默地钻孔,完成第一个钻点,只用了五分钟。按这种进度计算,完成十六个钻点,差不多需要两个小时。 他仰面看着,移动脚步,找到第二钻点,继续工作。 困境之中,没有选择,他只能沉默前进,不敢有丝毫懈怠。 在三角洲部队的训练课上,教官不止一次强调:“环境相同、工具相同、解决难题的思路相同,但是强者能够突破困境生存下去,而弱者只会半途而废,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作为一名三角洲部队的战士,我首先要求你们永远具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勇气。我的部队,只欢迎勇士,容不下懦夫。你们每一个人,都要向丁峻看齐,做当之无愧的单兵之王,成为第三个、第四个‘猎王’……” 那些话,仿佛就响在耳边,丁峻咬紧牙,控制手臂动作,不冒进,也不松垮。 “控制、坚忍、自律、守拙”这就是他一向秉承的人生准则,关键时刻,容不得半点投机取巧,那样只会害人害己。 在现代人的意识中,“请君入瓮”代表了一种自作自受、殊为可笑的尴尬境界,但普通人很难想到,炼蛊师们已经翻烂古籍,推陈出新,将这种古老的炼气之术重新拾起来,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铜球,等于是一个密闭的大瓮,没有明智的脱困手段,两人必定会葬身其中,成为炼蛊师的最终猎物。可惜,这次布局者低估了丁峻,因为他是“猎王”——猎手之王,而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捕杀的猎物。 “我知道,你对很多事都无法理解。所有,我才劝你只做局外人。”雪姑娘又说。 “我不想卷进来,但身不由己。”丁峻回答。 “你可以退出的——冲出铜球,立刻离开札达县,忘掉一切与古格有关的事。”雪姑娘回答。 丁峻仰着头,默默地笑了,等到额头的两颗硕大汗珠滑过眼角落在衣领上,他才再次开口:“那样做,违背我做人的原则。” 做任何事,他都务求善始善终,于人于己都有所交代,有所担当。 “如此,就麻烦了。”雪姑娘淡然说。 自此之后,两人没再交谈,丁峻专心钻孔,很快就完成了六个钻探点,耗时五十分钟。 就在他低头擦汗时,铜球内壁再次变成了暗红色,显然是独眼人、长枪客再次点火加热所致。 雪姑娘叹了口气,走到丁峻背后,双掌贴在他的后心上,释放寒气,帮他降温。 这种特殊的合作方式,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也是应对危机的上策,就算铜球外的人再多、再具智慧,也想不到被困者正在烈焰焚烧下苦苦支撑,而不是束手等死。 “如果没有她,这次真的死定了!”丁峻忍不住这样想。 造化弄人,让他俩结下这样奇特的缘分,彼此心中的古怪感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雪姑娘忽然慢慢吟起诗来,她的鼻息与气息都带着雪莲花的淡淡幽香,使得丁峻精神大涨,完全忽略了热浪侵袭。 那是唐朝诗人李白的《把酒问月》一篇,表达的是诗人酒后忽发奇想,借问明月昔年照见古人时的情景。 雪姑娘说话时的声音已经非常动听,等到背诵押韵长诗时,真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好听到令丁峻迷醉。由这首诗,他也想到了藏书阁青砖上的奇特标志。 “什么是镜幻深渊?”丁峻在钻探第七个目标时,故作轻松地问。 “那是一个地方。”雪姑娘回答。 “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怎么会有三个月亮?”丁峻追问。这些内容,都是他从小眼睛男人那里听来的。 雪姑娘沉默了几秒钟,反问:“知道这些,有意义吗?” 丁峻不动声色地回答:“对于从未听说过的东西,我总是很好奇。” 雪姑娘陷入长久的沉默,直到丁峻将手摇钻指向第十个钻探点,才开口:“世界上只有一个月亮,从未有三个月亮。只是,雪山深处的某个地方,月亮映在水中,水边悬崖上有一块巨大的陡壁,平整直立,光滑如镜,被称为静影沉璧——水中之月映在石壁上,成为影子生成的影子。那个地方,就被称为镜幻深渊,一月双影,又被看作三个月亮。” 丁峻茅塞顿开,禁不住停下手里的工作,转身望着雪姑娘。 第三十二章 破关而出 “唐人李白有‘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名句,在镜幻深渊,不必邀月,奇景自现。不过很可惜,那地方非常遥远,普通人根本无法到达。”雪姑娘说。 丁峻禁不住抬起右手抚摸左肩,因为他肩头上有个秘密,正与藏经阁标记、镜幻深渊、三个月亮有关联。 “你在想什么?”雪姑娘的眼神沉静如水,直视丁峻。 丁峻一笑,匆匆掩饰:“世界上竟然有那样奇特的石壁吗?从前听说过美女西施浣纱时,对着湖水梳妆,她的容貌羞得小鱼沉入水底。假如有那样的石壁,美女就不必费神费力地俯身面对湖面,直接把石壁当成天地间最大铜镜就好了。” 他本来是开玩笑,没料到雪姑娘嘴角一翘,笑容隐隐浮现:“那样的石壁,只能供真正的美女去照,普通人怎有机会?” 丁峻长叹:“我猜,你一定在那里照过——” 雪姑娘轻轻摇头:“我哪里够资格?” 丁峻脱口而出:“你这样的大美女都不够资格?奇怪奇怪,真是奇怪!” 这句话殊为唐突,但是丁峻的真心话,语出至诚,毫不过分。 香港被全球媒体称为“东方之珠”,每年都有数不清的选美比赛,各国佳丽云集于此。丁峻眼中,那些千挑万选出来的所谓“美女中的美女”,连雪姑娘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其中差别,只有一个字,前者是“美”女,而后者是“仙”女。 雪姑娘一愕,回过神来,脸上突然飞起绯红云霞,着着实实地羞红了脸。那一刻,她的美像霍利菲尔德的致命勾拳,重重地击中了丁峻的心脏,令他有一瞬间的窒息,眼前金星乱舞,身体摇晃了两下,险些失态跌倒。 “我算什么美女呢?古格第一美女雪幽燕才是真正的美女,形容古代四大美人的‘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四个词,即使全部累加在她身上,都不足以形容她的一小半。据说,她进入镜幻深渊的时候,水底的鱼、天上的雁、谷中的花乃至天上的月,全都光芒隐退,收敛行藏。自从她去过镜幻深渊,古格的任何一个人都自惭形秽,再也不敢提静影沉璧的事。所以我说,世间既然有雪幽燕那样的美女,就一定有镜幻深渊那样的仙河供她沐浴,有静影沉璧供她照影……”雪姑娘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叙述里。 凡是女孩子,不管是丑若无盐,还是脸黑如炭,都愿意听到别人赞自己美丽。 所以,雪姑娘脸红完全出于自然,而这种“自然羞红”已经在香港女孩子脸上绝种。正因如此,她的美没有一丝矫揉造作成分,百分之百纯洁干净。 她说起那位“古格第一美女雪幽燕”时,神往羡慕之态表露无遗,令丁峻情不自禁地感叹:“连古代四大美人累加在一起都比不上的美女,那岂不是美到巅峰境界、美到风华绝代?世间真的有那样的美人吗?如果有,岂不令世间所有登徒子个个疯癫发狂?” “真有那样的美女吗?”他问。 “当然。”雪姑娘回答。 丁峻笑了:“真希望有机会亲眼目睹美人风姿啊,不过现在,我们还是求生脱困最要紧!” 雪姑娘仰起头看看,若有所思。 “等一会儿,一脱困就要杀人,而且是杀你的人,真是不好意思。“丁峻说。 雪姑娘点头:“叛将当斩,那不算什么。最强大的敌人,反而是深藏迷宫之内。这一次,总要有个结果的。” 丁峻叹了口气,有些话现在说为时尚早,毕竟他还不能确定石妙手到底是何种身份。在遭遇战中,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格杀十天鹰,但如果将来某一时刻面对的是石妙手,该如何处之? 接下来,他一刻不停地连续钻孔,终于在一个一米长、半米宽的区域边缘钻出了十六个将透未透的孔。那区域是由八个不规则几何形状组成的,铜板的构造相当奇特,展开是平板,合起来是铜球,绝对是经过极精密的科学设计。那么,只要将块与块之间的链接点钻裂,然后加以重力打击,就能破坏铜球。 这个脱困的过程,完全依赖于那支手摇钻。或许最早设计铜球的人,根本想不到有一天会将某个带有钻头的高手困在其中。所以,人算不如天算,世间种种,全都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丁峻完成钻孔任务后,盘坐在地上休息,并不急于动手,因为现在即将展开的不是无法掌控的遭遇战,而是一场可以由他自主选择时机的奇袭战。 他需要一个战机,战机选择正确,能够事半功倍。 不知过了多久,铜球内壁的亮度再次升高,可知外面的两人正在点火加热。 “我撞开上面的出口,你踩在我腿上、肩上先出去,占据高点,为我掠阵。我出去后,不管外面两人的站位如何,我先杀长枪客,夺枪后射杀独眼人。你,作为后援,负责应付两人之外的其它未知危险。这次配合的关键,就在于我们必须重视那些潜在的威胁,不可见的东西最可怕,犹如平静湖面下的食人鲨。整个战斗,持续三十秒至一分钟,直到我发出安全信号,你才可以放松精神,懂了吗?” 丁峻沉声安排作战任务,如同在三角洲部队时吩咐队友那样。 雪姑娘点头。 “我们没有枪械——”丁峻说了半句,雪姑娘便接上去,“那最好,没有羁绊,更容易在战斗中竭尽全力。” 丁峻默默地笑了,站起身,握紧双拳,双臂上举,拳锋撑住铜球。 “五、四、三、二、一——行动!”倒计时完毕,他的双臂一屈一伸,双拳狠狠地擂在铜球的预定区域内。嘭地一声,一米长、半米宽的铜板直飞起来,铜球内的热气也急速散发出去。 丁峻单膝跪地,双掌平铺在膝盖上,雪姑娘的足尖在他掌心里一踩,借着他起身时的托举力,飘飘然飞出铜球。 丁峻如一条跃上龙门的鲤鱼般跟着飞出,脚尖在洞口边缘一点,观察到长枪客在右前方、独眼人在左前方。他扑下,双手扭住长枪客的人头,脚尖一勾,捞起平放在地上的长枪,旋身一舞,扭断长枪客脖颈的同时,平跃三米,脚上的枪到了手上,枪口直捅到独眼人喉结下的凹处。 “别叫,别动,别逼我杀你!”他大力向前推,把独眼人顶在墙上。 扭杀长枪客时,他已经观察全场,看清没有新增的敌人,所以才临时改变计划,留一个活口下来。 独眼人双手高举,翻着白眼呃呃了两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丁峻单手握枪,屈膝解下了独眼人的鞋带,迅速采取“倒背缚拇指”的方式,把独眼人绑住,然后才收枪。 “你们……你们居然还活着?”独眼人骇然摇头,仿佛见了鬼一般。 “我们当然活着,如果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你也可以好好活着。”丁峻回答,然后击掌发出“安全、结束”的讯号。 雪姑娘从地窖的西北角屋顶轻轻落下,之前她一出铜球,便双脚分踏呈九十度角的两侧墙面,栖身于远离铜球的最高点。 丁峻出手太快,所以她没有显露身手的机会。 铜球下堆满了上等的焦炭,左右两面各装着一个大口径鼓风机,呼呼劲吹,焦炭熊熊燃烧时冒出的蓝色火焰,直舔着铜球底部。如果换成另外两人,早就在球内熬干了,所以独眼人才惊骇至极。 “我猜,你自己应该能找到立功赎罪的机会吧?”丁峻问。 “我……我能,我能,我知道该干什么,一定配合,一定配合……”独眼人彻底怂了。非但他想不到丁、雪二人能从铜球内杀出来,就连丁峻自己心里也连呼“侥幸”。 钻头、雪姑娘的降温功夫缺一不可,如果只是其中一人被困,他会被高温灼烤昏厥而死,挺不到钻孔逃生;雪姑娘则只能降温,无法脱困,最终寒气不敌烈焰而亡。 “好吧,我相信你。”丁峻微笑着说。 “地下还有一个很大的迷宫,我只知道入口,从没进去过。那地方鬼气森森的,只有石妙手能进去。石妙手给我的任务,只是在外围警戒,等待机会反水陷害雪姑娘。他说过,把雪姑娘引诱到铜球里,自有妙用。我们没想到丁先生会来,这只是个意外。”独眼人老老实实地说。 “入口呢?”丁峻问。 独眼人走到丁峻的最西边,右手按着墙上的石块,来回数了几遍,反复地按动了十几块颜色略深的石块,那面墙就慢慢地向左边滑动,露出了一个两米宽的门口。 “由这里进去,直走三十步,就到那迷宫入口。”独眼人说。 门内的怪味更重,而且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微甜腥气,令丁峻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普通人看来,这种甜腥气类似于蜂王浆原液的味道,不好闻,但绝不算难闻。实际上,丁峻却知道,那是某些毒虫聚在一起后自然产生的毒性气。毒虫越多、毒性越重,甜味就越浓烈。 “很好,很好。”雪姑娘走到门口,向幽深的暗道中望了望,轻轻地叹了口气。 “很好吗?我实在看不出,这里跟‘很好’有什么关系?”丁峻苦笑。 烈焰铜球差一点点就让他们送命,接下来这毒物暗藏的无尽迷宫,只怕又是一道随时令他们阴阳永隔的鬼门关,应该说“很糟很糟”才对。 “任何事都要有最终结束的时候,找到敌人的老巢,了结一切,岂不是很好吗?”雪姑娘回答。 丁峻忽然在心底反问自己:“了结?雪姑娘要的‘了结’跟我想象中的‘了结’是一回事吗?肯定不是。她要的,是玉牌和石家三条人命,我要什么?难道我要的,就是帮她完成这件事,让石家灭门?” 这个结果,肯定不是他千里迢迢由香港到托林寺来的目的,更对不起骨灰已冷的石海。 那只是一道门口,跨进去很容易,但随之而来的结果是什么,已经难以预料。丁峻觉得,横在自己面前的,是一道选任何答案都会被判错的必答选择题,难到极点,无法逾越。 第三十三章 鬼影 雪姑娘跨进那道门口,回头问:“你来吗?” 丁峻微微踌躇,一时间无法作答。 “好,我懂。”雪姑娘的声音里无喜无悲,一个人义无反顾地转头向前,白衣隐没在幽幽暗暗之中。 丁峻轻轻跺了跺脚,仍然无法痛下决心。 “这里没我的事了吧?我可以先走吗?我保证,绝对不乱说话,也不找麻烦,老老实实地马上离开托林镇……”独眼人嗫嚅着开口。 “石妙手许诺给你们什么?”丁峻问。 独眼人摇头:“我们是跟随戈大娘的,她安排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她说,只要能干完托林寺的活,每人都能分几百万,然后十天鹰散伙,各自逍遥。我们十个人,四个跟随戈大娘,四个跟随老金,本来就是两个团体。戈大娘跟石妙手很熟,她愿意帮石妙手,我们也没意见,只要给钱就行。” 丁峻皱眉,想不到十天鹰竟然起了如此大的内讧。 “放我走吧,你的敌人是石妙手和戈大娘,跟我无关。放了我,行不行?”独眼人哀求。 丁峻看得出,独眼人相当狡诈,应变能力极强。放走他,就等于给自己挂上了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引爆。 “你暂时还不能走,等雪姑娘回来再说。”他回答。 独眼人叹气:“我根本就是听差办事的小卒子,什么都不知道,你对付我没用。我猜石妙手一定在迷宫里,雪姑娘一个人进去万一有事……好吧,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你进去帮雪姑娘,总行了吧?” 这句话,一下子戳中了他的心事。 万一雪姑娘与石妙手对阵,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哪边。 “喂,我听见雪姑娘在叫——”独眼人突然大叫一声。 丁峻从沉思中惊醒,一步跨进暗道。 刹那间,独眼人身体向前一撞,双手一挣,鞋带便啪地一声断开。他的双手抽疯一样高速推动墙上的深色石块,与开门的顺序恰好相反。 丁峻甩手一枪,子弹长了眼睛一样划过一条弧形,由独眼人的右侧太阳穴钻了进去。对方自取死路,他不得不杀。 暗门迅速关闭,丁峻陷入昏暗之中。 “原来,我虽然不向前走,心里却牵挂着她的安危。被独眼人这一搅,倒是省下了我做选择题的烦恼。”他在黑暗中自嘲地苦笑,定了定神,缓缓前行。 直走二十五步后,这个三米宽、五米高的通道收窄,变为两米宽、三米高。再前进二十步,两侧、顶上、地面全都变成了镜子,一踏上去,前后左右都是晃动的人影,镜面与镜面之间无限嵌套,一个人的影子也变成无限多个。 “雪姑娘,雪姑娘……”他轻轻叫了几声,却得不到回应。 过了镜面通道,他面临的是一个镜面房间,而左、前、右的墙上,各有三个一模一样的门洞。他走入房间,分别向三个门里看,每个门内,都是重重叠叠的镜面与门户,幽深交错,看不见尽头。 世间任何迷宫,都仅有一条正确的行走路线,其它通道,都是用来迷惑闯入者,怎么走都会遇到死胡同。 这种构造,实际上是取材于中国古书《道德经》中“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原理,两个镜面相对,瞬间完成了“一、二、三、万物、无止境”的过程,比电光石火更快,任何人的思维模式根本跟不上这种无限增长的速度,只能变得茫然不解,被镜面中的幻象左右,成为激流漩涡中的树叶,唯一的命运结局就是魂飞魄散而亡。 丁峻认识到这镜面迷宫的险恶之处,所以没有冒然前进,而是停在迷宫入口的第一个房间内,一边观察,一边慢慢地梳理思路。 如果没有藏经阁之变,此刻石妙手应该还在托林寺内,等待司琴分娩。那么,管道内听到的婴儿哭声是怎么回事?谁家的婴儿?带到这里来做什么?独眼人听命于戈大娘,戈大娘听命于石妙手,他是唯一的始作俑者——他要干什么? 对面镜中,本来只有丁峻自己的影子,但他停留几分钟后,镜面上竟然浮出了另外一个影子。那些镜面自身能够发出微微的白光,这是室内唯一的光源,所以迷宫中的光线异常黯淡。 丁峻跨前一步,凝神端详,那影子竟然是一个独臂、独角、满脸鲜血、狰狞可怖的蓬头恶鬼,正瞪着一双深凹的怪眼,死死盯住丁峻。与此同时,他的耳边竟传来鬼哭狼嚎之声,“呜嗷啊喂”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地响着,仿佛前面不远处就是十八层地狱,受难者正在刀山油锅中承受着非人折磨。 “那是什么?是迷宫中的猛鬼吗?”他握紧长枪,深深吸气,控制住激荡不安的心情。 镜面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影子,有影必有真身。影在镜中,恶鬼真身呢,岂不是应该就在他的身旁? 他慢慢环顾这狭小的镜室,迷迷蒙蒙之间,镜室空空荡荡,只有形只影单的自己。镜中,他横握长枪,面沉似水,眼神冷锐,如三九天傲然睥睨寒山冻水的飞檐冰棱。 如果换了普通人的直线思维,就会调转长枪,用枪柄敲碎这些诡异的镜面,破除一切幻象。 “最直接的想法往往是错上加错,尤其是面对一系列奇诡迷局时——”丁峻无声地思忖着,忍耐着对那恶鬼形象的厌恶,慢慢地贴近右侧镜面,竖起耳朵谛听。镜面后面,有着毒虫缓慢爬行的沙沙声、毒蛇急促吐信的咝咝声以及毒蝎焦躁地用尾巴尖毒刺胡乱敲击的笃笃声。 他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又避过一劫。 其实,布局者早就算准了一切,打破镜面,死得更惨。迷宫中无处不在的毒腥气,正是隐藏在镜面夹层中的毒虫释放出来的。 “如果必要,那就以杀止杀,不管对方是谁!”他冷冷地告诫自己。既然布局者步步居心险恶,环环致命,那么他也必须做出正确的决定。作为单兵之王,他必须有“千山我独行”的超人勇气,人挡杀人,佛挡**,以不可一世之勇气,破千难万险之绝境。 鬼影静默地伶仃而立,另外两面墙上、头顶、脚下也全都是完全相同的四只鬼影。 “哪里有点不对——”丁峻的第六感发出了警示,“影子不可能完全一样,就像我站在这里,五面镜中,影子各有不同,分别映照着我的正面、侧面、后面、头顶、脚下。为什么镜中鬼影一模一样,相同角度、相同大小、相同动作?只有同一原版的复制品才会那样,不是吗?” 慢慢的,那恶鬼的影子若隐若现,再过一阵,就慢慢消失了。 丁峻已经是满脸冷汗,当他放松握枪的双手时,掌心里汗津津的,枪柄已经微微打滑。 “雪姑娘?”他听到左边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从轻飘的足音判断,那正是雪姑娘。 果然,雪姑娘从门内现身,见到丁峻,双眼一亮,一丝惊喜之色倏忽闪过。 “怎么样?找到正确路径了吗?”丁峻问。 雪姑娘点头:“有一点线索——你终于肯进来了吗?” 丁峻苦笑:“独眼人使诈,已经饮弹而亡。不过,入口被封住,我们没有退路了。” 这是一个坏消息,但两个人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微笑起来,仿佛心中为这样的结局有着微微的窃喜。 雪姑娘微笑的样子美丽到极致,鼻梁两侧皱起的细小纹路,如同微风吹乱了小小的湖面。无论脸上的表情怎样,她的眼睛始终亮晶晶的,仿佛永远不会失去光泽的明珠。 “我们可以合作向前走,从铜球中收集气体的铜管就砌筑在头顶这些石块里。距离超过一米,我的第六感就无以为继。所以,你帮我,我找路,沿铜管前进,就能穿越迷宫。”雪姑娘说。 丁峻忽然苦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地面上倒映出他的脸,疲惫倦怠,满脸无奈。穿越迷宫的结果,就是破坏了石妙手最后一道防线,把对方逼上绝路。接下去,就是鱼死网破的结局。 即使放开手,不帮任何一方,对于丁峻而言,都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我想问你,接到古格银眼催命符的人,是不是必须死?”他问。 “没错。”雪姑娘回答。 “有没有例外?分不分善恶?”丁峻又问。 “你以为石妙手是善人?”雪姑娘反问。 丁峻摇头:“我不想评判他和司琴,但孕妇肚子里的婴儿是无罪的。他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没有选择,于人无害,难道也该死?” 雪姑娘回答:“古格从不滥杀,必须死的人,必有取死之道。” 丁峻再次摇头:“雪姑娘,婴儿是无罪的,你同意不同意这一点?” 雪姑娘轻轻抬高了下巴,又轻轻摇头:“不同意,因为有些婴儿就是带着罪恶降生的,或者说,他们的诞生,就是为了某种邪恶的目的,比如司琴肚子里的孩子。” 丁峻咬着唇,直到舌尖渗出丝丝血腥:“你们连那婴儿也不放过?” 雪姑娘微微喟叹:“你不懂,何必搅局?” 丁峻再度苦笑:“我是在搅局吗?其实我已经退后了很多步,只想让那婴儿活下来。就算石妙手、司琴都死了,我还可以托人把婴儿养大,让他好好做人。”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假若石妙手做过某些见不得光的事,该受死就受死,他绝不刻意袒护。 “我没权利答应你,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这样的答案,你满意吗?”雪姑娘问。 丁峻想了想,慢慢地扎下马步,拍拍右膝,用行动表示同意合作。 雪姑娘踩着丁峻的膝盖,头部接近屋顶,静静地谛听了一阵,然后落地,带头向右面去。直行了三个房间后,他俩重复同样的动作,这次改作直行。走走停停二十多次,两人终于进入了一个巨大的空旷房间。 长宽各有十米,顶部深深凹进,形成一个直径十米的倒扣半球体。球体的灰色内壁上,装着几百盏银色射灯,灯头方向,全都指向房间中央的一个石砌平台。 看到那平台的第一眼,丁峻就感觉那是一个“祭台”。 平台是正方形的,长两米,宽一米,近似于一张单人床的样子。平台一头,立着一块高两米、宽一米的石碑,正好给“单人床”当了床头板。 既然是石碑,上面必有文字,但丁峻走近后,差不多百十个字符,他竟然一个都不认识。 平台上平放着一个襁褓,里面的婴儿头顶顶着石碑,一动不动,好像已经睡着。 “我们从铜管中听到的婴儿哭声就是这里传过去的?”丁峻自言自语。 婴儿不会走路,只能是被别人抱来放在这里的。也就是说,有人必然潜伏左近。 “不管怎么说,把这个婴儿抱出去,也算是救人一命。”他又说。 雪姑娘吸了吸鼻子,绕着石台转了一圈,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丁峻伸出手,要去抱那襁褓,突然被雪姑娘制止:“停,别动!” 与此同时,丁峻听到了刺耳之极的嘁嘁喳喳声,那声音竟然是从襁褓下传来的。这种声音,代表着无数硬壳毒虫正在相互啮噬,胜利者嚼食战败者的尸骨,就会发出如此声响。 从声音来源判断,毒虫就在石台内部。 另一侧的迷宫深处,传来咔哒一声,似乎有人正在将子弹上膛。 “石妙手,出来吧,你输了。”雪姑娘低叫了一声。 那边没人应声,被惊醒的只有襁褓中的婴儿,又哇地一声哭起来。 “这是一个祭祀的仪式,轻易不要破坏它现有的形态,以免惹火烧身,成为祭祀者的诅咒对象。解铃还须系铃人,必须先找到石妙手才行。”雪姑娘说。 两人分别站在石台两侧,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丁峻低下头,突然发现挣扎中的婴儿额头正中留着一块红色的胎记,恰好处于眉心正中稍微偏上的地方。胎记竖向,是一个清晰无比的近似菱形,长三厘米,宽一厘米——“那胎记像一只眼,你看像不像?”他压低声音叫着。 雪姑娘也看到了,蓦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只眼?真的是藏边三眼魔族纵目人……你别动,让我来!” 丁峻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藏边三眼魔族的传说已经流传了几百年,但不是亲眼所见的事,他绝对不会相信。现在,他只能苦笑着提醒自己:“那应该是胎记,算不上第三只眼……” 第三十四章 石妙手的本来面目 关于藏边三眼族人的传说,可以追溯到松赞干布统一西藏之前的久远年代。据说,松赞干布、文成公主、尺尊公主按照《西藏镇魔图》修建藏地佛寺镇压魔女之时,魔女身边曾经出现过三眼魔族的辅佐者。又传,三眼魔族与古格王国有关,因为古格王国特有的古格银眼雕像,其特征就是额头上的第三只纵目。 按照历史顺序来看,“一王两公主”镇魔事件发生于公元七世纪文成公主进藏的时候,当年文成公主依据中原的《八十种五行算观察法》推算,得知西藏地形俨若罗刹魔女仰卧的形状,于是以布达拉宫镇住女魔的心骨,建大昭寺使拉萨具足了八吉祥之相,然后在卫藏四茹修建镇魔十二寺,镇压女魔四肢关节。 至于古格王国,则是公元十世纪前后,吐蕃王朝末代赞普朗达玛的重孙吉德尼玛衮在王朝崩溃后率领亲随逃往阿里建立,雄踞藏西,创造了七百年灿烂的文明史。 正是基于以上两点,有考古学家推测,三眼魔族与古格王国有着极深的人文传承渊源。 雪姑娘将襁褓边缘向下拉了一下,婴儿的整张脸露出来,除了那奇怪的胎记,他的五官面目完全正常。 “也许,只有石妙手能解释这些事了。”丁峻长叹。 “这是一件谁也解释不清的事——解释就是掩饰,事到如今,你还能相信他的话吗?”雪姑娘的脸沉静如寒玉。 “至少应该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吧?”丁峻问。 蓦地,对面迷宫中人影晃动,有人举着长枪大步冲出来。 丁峻立刻举枪,但那人迅速分身为几十条光影,在四面八方的影壁上层层叠叠地出现,根本不知道他的真身站在何处。 那就是石妙手,他终于出现了。 丁峻叹息着放下枪,棋差一招,他已经落了下风。 “我们离开这里,退后,退后——”他听到了头顶机关扭簧发动的吱嘎声,但这间密室范围太大,他拉着雪姑娘退后五步,还是被四面落下的铁栅封住。 铁栅由拇指粗的铁棍组成,从屋顶一直封到地面,两根之间缝隙只有二十厘米,即使用缩骨功也无法从孔隙中挤出去。这种情形,就像是有猎人用石台、婴儿做诱饵,设置了一个直径十米的捕鸟器,而丁峻和雪姑娘两个,就是被诱捕的猎物。 石妙手走近铁栅,皱着眉望着丁峻:“小丁,我知道你会来的。小海不止一次说过,你的‘猎王’称号实至名归,三角洲部队中,没有人比你更强。所以,就算我竭尽全力设置陷阱,你也能见招破招,追踪而至。回头想想,他说得没错,要想引你过来,就得竭尽全力布下迷阵,让你以为正在破阵,实质却是步步上当。现在,是我收网的时候了。” “石叔,我不明白。”丁峻松开手,干脆丢弃长枪。如果不能突破铁栅,就算击毙石妙手,也会长期被困而亡。 两人从见面开始,一直都互相尊重,彬彬有礼,并且丁峻是主动要求留下来助拳的。没想到,几日之内,形势骤变,丁峻由座上客变成了阶下囚。不过,他的人生经历过太多风浪,处变不惊、见招拆招是他的固守的原则。所以,他并未暴躁失态。 石妙手一笑:“所有问题,我都会向你解释。” 他按下手中的遥控器,穹顶的射灯亮了,丁峻和雪姑娘顿时被聚光灯照住,只过了一会儿,浑身就暖融融的,十分舒服。 “雪姑娘,你看看那石碑,能不能帮忙读出上面的文字?”石妙手说。 雪姑娘轻轻摇头,没有出声。 石妙手大笑:“雪姑娘,你太不诚实了。这一点,比起你的前辈雪红楼差得太远太远,她曾教会我很多知识,包括那石碑上的文字。现在,我大声背给你听,如果哪里错了,请不吝赐教。” 雪姑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肩头微颤,仿佛已经无法压制内心翻涌的怒气。 “别冲动,等机会。”丁峻轻轻告诫。困境之内,两人互为倚重,一人崩溃,另一人就失去了得力帮手。 “雪红楼,雪红楼,他竟然还有脸提这个名字!”雪姑娘顿足,泫然欲涕,忽然仰起脸向上。即便如此,两颗晶莹的泪珠还是沿着密黑的睫毛滑下,悬在睫毛尖上,欲落不落,颤巍巍地打着转。 丁峻看到她的泪珠,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尖被轻轻刺中,微痛中带着小小的酸涩。 “妥亚巴多斯丹,多拉多拉苦萨达达曲真,云代伊,缺克拉累斯间,勾图将将……”石妙手大声背诵,字节晦涩。 丁峻听不出那是何种语言,忍不住问:“那是什么?” 雪姑娘想了想,嘴唇一动,欲言又止。 “不联手就死定了,我无意刺探古格秘密,战斗结束后就强迫自己得健忘症,忘掉今天发生的一切。”丁峻明白雪姑娘的苦衷,所以抢先表明自己的态度。 “那是……半部天书上的内容,讲的是古格神力的传承秘密。简单说,要想继承并拥有传说中的古格神力,首先要培养出拥有特殊基因的个体。他说的,就是培养个体的详细步骤。我最不解的是,只有古格圣女才能知道这秘密,他又是从何得知?难道真的是雪红楼告诉他的?”雪姑娘咬着唇回答。 “雪红楼就是冰棺中躺着的人?”丁峻举一反三。 “嗯。”雪姑娘点头。 从戈大娘那里,丁峻已经知道石妙手杀死古格使者那件事的第二版本。他明白,石妙手既然能蛊惑对方,就一定能获知所需的全部秘密,包括所谓的“半部天书”内容。 石妙手一直都在背诵,到了最后,雪姑娘嘴唇噏动,竟然是在跟着对方默念。 “土巴多尔苦阿,妥思妥思,也度门思,巴不多亚思云每每汗达——这是最后三句,应该翻译为‘纵目横行、光芒满脸、不可直视,神力源源不断进入’,但是,哪里来的光芒?前面所有文字中,都没有提到‘光芒’二字。光芒从何而来,是指这些灯光吗?不对不对,创造这些神秘文字的人,远在几世纪之前,怎么会预测到电、电灯、灯光的出现?雪姑娘,你冰雪聪明,有没有悟出这些话的其它意思?”石妙手问。 丁峻本来猜测雪姑娘会继续保持沉默,拒绝石妙手的任何询问,但这次石妙手话音刚落,雪姑娘便开口回答:“如果半部天书中的‘光芒’是指人造光,早就会指明为‘灯光、烛光、火光’之类,不会记录为‘光芒’这个词。” 石妙手追问:“对呀,既然书中说是‘光芒’,难道指的是一种能自动发光的东西?自古至今,古籍中记载过的夜明珠、月光石、磷光石、星钻石等等,都能自动发光。但是,既然‘不可直视’,指的自然是一种极度强光,以上四种宝物,所发出的光芒极为有限,远远达不到‘不可直视’的地步,真是令人费解。雪姑娘,你来自古格,据说部族中只有圣女才有权力通晓所有的秘密,你一定知道如何得到古格神力,告诉我,我马上就会放了你……” 他向前跨了一步,双手握住铁栅上的铁棍,发力摇动,整圈铁栅都哗啦哗啦连响,高低起伏,形成了一连串奇怪的曲调。 丁峻忽然打了个哈欠,那曲调让他觉得慵懒无力,从四肢七窍至五脏六腑,都有着说不出的倦怠,仿佛婴儿听到了母亲哼唱的摇篮曲一样,只想闭上眼,进入黑甜梦乡。 雪姑娘也跨上一步,与石妙手握住相同的两根铁棍。 “雪山之巅,明月息焉;千万教众,不惧来归;承接天意,信奉天帝,因我神力,古格不败。”石妙手低声说。 雪姑娘也跟着重复:“雪山之巅,明月息焉;千万教众……” 石妙手的瞳孔之中,蓦地射出两道妖异的蓝光,穿过铁栅,逼视雪姑娘的双眼。 一瞬间,丁峻觅得了战机,他有百分之百把握,能够发射小刀由侧面贯穿石妙手的太阳穴。那是解决问题的捷径,万种邪魔外道,一刀除之,一了百了。 之前,他曾参加过突袭********最大头目的“雷霆利剑”行动,长途奔袭,一击必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使命,其战斗原则就是“一了百了”。 如果不是听到石妙手说出“太平天国的力量来源在何处”这句话,丁峻已经动手杀人了——“告诉我,太平天国力量来源在何处?是不是古格神力?那力量怎么来的又怎么失去的,是不是跟翼王石达开有关……” 石妙手的脸贴近铁栅,鼻尖几乎要对上雪姑娘的鼻尖,贪婪之心,表露无遗。 “我不知道,那些秘密,只有大祭司才知道。我的任务,只是拿回玉牌和三条人命。”雪姑娘低声回答。 石妙手立刻换了另一个问题:“玉牌有什么作用?” 雪姑娘摇头:“我不知道。” 石妙手步步紧逼:“那你告诉我,既然有半部天书,是不是还有另外半部?是不是在大祭司那里?” 雪姑娘再次摇头:“我不知道。” 石妙手再度转换问题:“画出回古格去的路线图吧,画完我就把玉牌给你。” 雪姑娘点头:“好,玉牌呢?先给我。” 石妙手从口袋里掏出铅笔、白纸递给雪姑娘,然后左手又一掏,赫然就是冰棺里那块玉牌。这次,他没有使诈,轻轻放在雪姑娘手上。 当他连续后退三步以后,眼中的邪恶光芒就消失了,又恢复了原状。 第三十五章 大催眠术 “小丁,别怪我。为了保全石家后代,我只能这么做。”石妙手望着丁峻。 丁峻苦笑:“石叔,我还是不明白。” 石妙手搓了搓手,法令纹深陷,表情变得无比艰涩:“小丁,司琴肚子里的孩子天生孱弱,有邪魔入侵、周岁早夭之相,必须在他诞生之后,将强者的血液沿着他的脐带倒灌进去,令他的体质发生奇特变化,才能破解这一劫。你是‘猎王’,放眼全球,比你更强的寥寥无几,是最合适的人选。” 丁峻平静地回答:“石叔,只要是对婴儿有益的,我责无旁贷。” 他听清了石妙手追问雪姑娘的每一个问题,太平天国、神力、翼王石达开……这些都是史学家那里永远的不解之谜。他的父亲丁啸天作为考古学家、探险家、史学家,一生都在研究太平天国的历史,并一直认为洪秀全领导的“太平天国运动”其兴也勃,其亡也乎,崛起和衰亡的过程都是无法解释的。 他真心希望揭秘这些事,完成丁啸天的夙愿。 与此相比,杀不杀石妙手,根本无足轻重。 石妙手向石台一指:“看到那婴儿了吗?他的脐带刚刚剪断,你只需咬破中指,把血滴入他的肚脐,就能给他力量。” “石叔,你是神医,我听你的,但你必须得告诉我,那是谁家的婴儿?”丁峻说。 如果没有托林寺的连番变化,他其实可以无条件地听石妙手吩咐,贡献自己的鲜血救人。此时此刻,他不敢相信对方说的任何一个字,因为对方每一个字里都藏着危机四伏的陷阱。 “小丁,看着我,你是小海的好朋友,是我的晚辈,我能害你吗?”石妙手长叹,“那个婴儿——” 丁峻抬起头,双眼与石妙手对视。 丁峻从来都不畏惧任何催眠术,在五角大楼举行的特种部队催眠术抵抗力测试中,他是唯一一个全优队员。也就是说,他能抵抗来自全球十六个国家的三十种催眠术,其身体基因中存在令催眠术失效的特质。但是这一次,他遇到了最强大的对手。 石妙手的眼神非常柔和,似乎带着说不尽的忧伤无助。 “失子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外敌环伺,蠢蠢欲动,他的处境不妙,理应有这种眼神。可是,即便四面楚歌,他仍然奋力拼搏,不肯臣服,就像被困垓下的西楚霸王。这种精神,正是值得现代的年轻人学习的。”丁峻忍不住想,石海被五马分尸的惨况再次浮上心头。 “帮帮我,小丁,我就要崩溃了。”石妙手说。 “石叔,可你不该……”丁峻开口。 倏地,石妙手掌心里亮出了一把短枪,反手抵住自己的喉结。 “小丁,我死很容易,无论我做过什么,以死谢罪,可以吗?”他说。 丁峻无言地点头,以死谢罪是解决矛盾的终极方式,人死债烂,两不追究。如果石妙手自戕,则古格寻仇一事,就可以化解了。 “我从来都不怕死,如果不是为了婴儿,我早就在敌人发出古格银眼催命符的时候把这条命交出去了。你也说过,婴儿是无罪的,只要他们答应放过婴儿,我马上开枪。”石妙手惨笑,食指勾住扳机,仿佛随时都将扣动。 “你要我怎么做,石叔?”丁峻问。 “救救石海的儿子,我们死后,求你像照顾自己的后代一样维护他,可以吗?”石妙手问。 丁峻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石海死后,他已经发誓要缉拿真凶,替好朋友承担人子、人父应尽的义务。 “司琴肚子里的婴儿名为石满,给他起名‘满’字,有‘福满运好、知足常乐’之意。石台上放着的婴儿,身体症状与石满非常接近,你能救活他,就能救治石满。小丁,如果你愿意,现在就走过去,咬破中指,滴三滴血在他的肚脐里。”石妙手说。 丁峻转过身,走向石台。 他解开了那个白底蓝花、合欢图案的襁褓,只戴着小小肚兜的婴儿立刻袒露出来,小手小脚一起乱动。 “小丁,谢谢你,石家列祖列宗在天之灵都会感谢你。”石妙手在背后大声叫着。 丁峻慢慢地咬破了右手中指,殷红的鲜血涌出。这一刻,他心头的灵性突然恢复,因为修炼“天魔解体大法”的缘故,只要他浑身的血脉出现一处缺口,就会自动触发那种神奇意识,头脑变得无比清醒。 “大催眠术——厉害!”他浑身立刻冒出一层冷汗,意识到从跟石妙手对视的刹那,已经着了对方的道,陷入被催眠的迷糊状况。 事实上,被催眠者眼中看到的一切都出自于脑中的幻觉,石妙手并未站在栅栏外,而是近在咫尺地贴近丁峻,手中的短枪抵在他的左侧耳根上。 婴儿的肚兜已经掀开,而丁峻的血已经滴入其肚脐之内。 “小丁,再见了——”石妙手扣动扳机,但丁峻提前一步扭身,肘部撞上石妙手的脸颊,子弹贴着丁峻的鼻尖射向屋顶,灼热的弹头令他鼻孔微微发痒。 石妙手向后闪退,丁峻刚从被催眠状态下醒来,脚下虚浮,来不及追赶, 哇地一声,婴儿张着嘴大哭起来,声音洪亮之极。 丁峻低头望去,婴儿肚脐中的血已经被完全吸收,不留痕迹。如果石妙手费那么大力气施展大催眠术,只是为了骗他做这件事,那么后果会怎样? 他望着婴儿涨红的脸,刹那间觉得,石妙手的心机真的深不可测。 此刻,石妙手已经快速退入迷宫深处,不见踪影。 “雪姑娘——”丁峻没有碰那婴儿,而是迅速赶到雪姑娘身边。 雪姑娘一手握笔,一手捧纸,纸上托着那块玉牌,正在沉默愣怔。 “我们都被催眠了。”丁峻解释。 “我知道,可是他为什么把这个给我?”雪姑娘抛开纸笔,把玉牌捧在掌心里。 “他的想法非常独特,这应该也是某种大阴谋。”丁峻苦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已经不敢对石妙手存有任何轻视,而是全力以赴地对敌。 雪姑娘取出一块白色的丝帕,慢慢地抹拭玉牌,直到它变得一尘不染,透射出美玉的天然柔光来。 “不管怎么样,我先收好它。”雪姑娘说着,用丝帕包起玉牌,放入口袋。 铁栅早就撤去,丁峻抬头看,穹顶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孔洞,大的直径一尺,小的直径半寸。洞口的形状有方有圆,各不相同。 忽然间,一个洞口中忽然落下一只黑乎乎的东西,啪嗒一声,坠落在石台的右侧。 “不好,快退!”丁峻预感到了危机骤降,拉着雪姑娘后退,进入迷宫。 与此同时,穹顶上像是下了一场“虫”雨,各种各样的毒虫相互撕扯、相互排挤着纷纷坠落,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毒虫落地后,彼此间的啮噬更加凶猛,在石台四周形成了几个激烈动荡的“虫包”。 如果他们晚几秒钟退却,只怕就会葬身虫腹之中了。 “新疆黑蝎、埃及毒蝎、印度铁线蛇、非洲响尾蛇、俄罗斯毒蜈蚣、意大利铁嘴蚂蚁……简直难以相信,这些都是石妙手豢养的吗?看起来,所有人都低估了他。有饲养数千只毒虫的勇气,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丁峻由衷感叹。 雪姑娘抄着手出神,看得出,那玉牌对她极为重要,一旦得手,心情便被扰乱。 丁峻的目光扫过石台,突然心往下沉:“坏了,那婴儿还在!” 毒虫乱落时,石台也遭了殃,至少有几百只落在上面,已经将婴儿密密麻麻地覆盖。即使是体格健壮的成人也抵挡不住毒虫咬噬,更何况是刚出生的婴儿。惊变之下,婴儿已经凶多吉少。 “我去救他。”丁峻毫不犹豫地说。 “只怕是个大麻烦——咱们都明白,婴儿身下的石台里也藏着毒虫。你去了,很可能救不了他,自己也陷进去。”雪姑娘说。 “婴儿是无罪的。”丁峻苦笑。 他已经无数次重复这句话,而且不仅仅挂在嘴上,时时刻刻都愿意身体力行,保护弱者,不惜牺牲。这是他的道德底线,至死都不能突破。 “那太危险了!”雪姑娘出声阻止。 丁峻摇头:“你等着,我去。如果我死了,拜托你回托林寺去告诉方小姐,一定要找出阿拉伯数字‘16’所代表的意义。” 他悟出了藏经阁标志的意思,也找出了探索方向,并且甘愿将这秘密送给方晴,毫不藏私,毫无后悔。 丁峻走出迷宫,急步奔向石台,脚下嘎吱嘎巴,不知踩烂了多少毒虫。其实,那时候穹顶上仍然不断有毒虫落下,跌在他的肩上、背上甚至头顶。毒虫喷射出的毒雾在空中弥散,稍稍吸入就有可能立毙当场,所以他根本不能呼吸。 乱阵之中,他顾不得自身安危,距离石台五步时,陡然跳起,使出“二郎弹腿”的招式,身体凌空横掠,右脚飞踹在石台右侧。 哗地一声,石台被踹出四五米,斜斜地翻倒,把毒虫和婴儿一起掀翻在地。石台底下果然藏着大批毒虫,其中大部分竟然是俄罗斯吸血蛾,扇动着深褐色的翅膀翩然飞起,与半空中的毒虫相互攻击。 丁峻顾不得细看,借着冲力向前,双脚落地时,已经在婴儿身边,弯腰捞起婴儿,火速后退。刚才一踢一震之力,把铺在婴儿身上的毒虫全部震飞。所幸的是,毒虫全都纠结于自相残杀,没有伤及婴儿。 退入迷宫后,丁峻脱下上衣,把婴儿裹住。 雪姑娘脚尖连点,迅速将衣服上落下的毒虫碾死。 丁峻把婴儿交给雪姑娘,满头满脸都是冷汗。进入毒虫阵中救人,绝对是以命换命之举,能够全身而退,近乎奇迹,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第三十六章 大爆炸 “没事吧?”雪姑娘关切地问。 丁峻弯腰,把挂在裤脚上的两只黑背毒蝎弹飞,低声回答:“没事,虚惊一场。” 救回婴儿的同时,他透过纷纭乱象,已经探察到了石妙手的藏身之处。这一次,他不得不告诫自己:“石妙手已经没有人性,该出手时就出手吧。” “你守着婴儿,我去解决剩余的问题。”他说。 “我们一起去,只怕你下不了手。”雪姑娘说。 蓦地,那小小的婴儿咿咿呀呀地哼起来,似乎想要参与两人的谈话。 “怕不怕,小家伙?”丁峻微笑着去逗弄他的嫩腮。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一样不要命的人。”雪姑娘由衷地赞叹,“十天鹰虽强,但他们的战斗意志、求生意愿加起来都不如你。” 丁峻看着雪姑娘,正色回答:“雪姑娘,我所接受的教育,都是‘胜者生、败者死’,非白即黑,没有第三种答案。在战场上,想要活下去,必须得打胜仗,而且是一辈子只能打胜仗,只要败一次,那我的死期就到了。我是一个输不起的人,只能胜,不能败。” 那是实情,别人是用武功、力量、智慧去拼,而他则是拿自己整个人、整条命去拼。谁强谁弱,一目了然。 两人并肩向左,连续左转右转,反复进行十六次后,最终进入了一间光线黯淡的镜室。这个房间是死胡同的尽头,前面再没有去路。按照丁峻的估算,石妙手就在这里。可是,镜室空空如也,五面镜中只有他们俩的影子。 “石妙手就在这附近,我能感到,他一直在盯着我们。”丁峻望着镜中的自己。他的模样十分狼狈,但斗志不减。 “善心动不了恶魔,再不杀他,他就杀你,这一点,没得商量。”雪姑娘说。 丁峻点头:“我懂。” 嗡地一声,镜面震颤起来,石妙手的影子悄然出现于镜面正中,身后鬼影晃动,不知有几千只孤魂野鬼在为他摇旗呐喊。发生了这么多事,石妙手还能笑得出来,仍然是初见丁峻时的温和态度。 “小丁,抱着那孩子走吧,不要再管我的事。它日相逢,我们也许还能成为朋友,而不至于今日拼个你死我活。”石妙手的声音飘来,悠悠荡荡,辨不清方向。 “石叔。”丁峻望着正前方的镜子,看着鬼影在石妙手身前身后丑陋起舞,“出来吧,这件事总要解决的,躲不过去。” 左、前、右的镜面连为一体,三个石妙手同时开口说话:“小丁,我不想杀你,走吧。” 丁峻摇头:“这件事不解决,我决不离开札达县。” 石妙手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不离开又怎样?像石家的列祖列宗一样,老死病死在这里,然后被别人挖出去鞭尸?小丁,别傻了,你是局外人,何苦自寻烦恼呢?走吧,走吧,快走吧!” 丁峻心底掠过一丝悲凉,因为石妙手与雪姑娘两方都以为他跟札达县、托林寺、古格部落无关,可那只是表面现象。他明白自己肩头挑着的重担,那是不死不休、永放不下的责任和义务。 “告诉我雪红楼是怎样死的吧?其实我知道,整件事就像日本电影《罗生门》一样,每个人都能说出一个不同版本。石叔,我想听你说,也许那才是唯一的真相。”丁峻横跨了一步,离开雪姑娘和那婴儿,屏住呼吸,谨慎探察石妙手的行踪。 他必须不断地吸引对方开口,利用声波的折射、漫射原理进行三角定位。再多一点点时间,他就能找到方向,发出最后一击。 “那件事有什么好说的?小丁,你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们恐怕没有秉烛夜游、同榻长谈的机会了。”石妙手回答。 丁峻在五秒钟内就判断出了石妙手藏身何处,应该是在左侧相邻的镜室角落里。他只要向左面去,摒弃一切幻觉,就能直接面对石妙手。 “石叔,你错了,我们有的是机会——”丁峻迅速靠向左侧,右手一起,调转掌心里的小刀,刀柄上镶着的破玻璃器立刻发挥了作用,那面镜子哗啦一声碎落,露出灰色的水泥墙壁。墙壁上有着无数拇指粗的圆孔,石妙手的声音就是通过圆孔传过来。 “你找不到我的,别枉费心机了。”石妙手大笑。 丁峻反手一掷,右面的镜子也碎了,露出一堵灰色水泥墙。 就在丁峻的正前方镜面中,石妙手的形象越来越高大。最后,整张镜面都被他青灰色的脸占据。 “别枉费心机了,这迷宫深奥之极,就算是专业的异术师都理解不透,更别说是你了。”石妙手的嘴一张一合,恍如择人而噬的怒海狂鲨。 丁峻侧着耳朵听了一阵,突然前冲,打碎了正前方第三面镜子,石妙手的影子终于不见了。 “他的移动速度很快,对地形无比熟悉。再这样下去,我们没有任何胜算。”丁峻一边说,一边支起耳朵,努力谛听相邻房间里的动静。 很快,他听到一种水珠滴落的声音,那正是他想要的。在石台边与石妙手交手时,他曾肘击对方的脸,必定会造成石妙手嘴角滴血。现在他听到的,正是血珠落地声。 “那你说怎么办?”雪姑娘问。 丁峻急步向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团软绵绵的东西,贴在正对的水泥墙上。这种软体爆炸物是三角洲部队爆破勇士的专利,威力最大时,炸毁银行金库保险墙毫无问题。 “炸毁那里有用吗?”雪姑娘不解。 “我进入石府前曾绕托林镇一圈,石府背后,就是极深的峡谷。咱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距离峡谷边缘只有半步之遥。所以说,炸掉一堵墙,爆炸产生的气浪就能在峡谷半腰上撕出一个洞。咱们先出去,稍作调整再说。”丁峻说,“现在,你后退,把婴儿的耳朵捂上。” 雪姑娘抱着婴儿转到另一房间,丁峻再度检查了自己的计划,从另一口袋里取出一只黑色的长条状遥控器。 一阵风卷过,有人从背后杀出来,陡地夺去了遥控器,哈哈大笑。但是,那人笑声未止,便发现自己握着的只是一个遥控器形状的刀鞘,而一柄雪亮的短刀已经从刀鞘中拔出,刺进了他的右侧软肋。 “你也……使诈?”那人正是石妙手。 他的轻功不可谓不快、智慧不可谓不高,但这次棋差一招,被丁峻玩弄于股掌之上。 “不算是使诈,其实我真的考虑过,炸毁那堵墙,逃到外面去呼吸一点新鲜空气。石叔,是你沉不住气。”丁峻得手,依旧不动声色,凝神盯着石妙手。那一刀,足以消灭对方的战斗力,却不会瞬间致命。 石妙手肋部中刀,倚在墙上,不敢高声说话:“小丁,你赢了,恭喜你。” “石叔,我们能不能出去再说?”丁峻问。 石妙手刚刚张口要说什么,身后的墙体轰地一声炸裂,乱石飞溅中,迷宫已经被炸穿,新鲜空气迅速涌入。 丁峻闪避得快,没有被碎石击中,而石妙手则首当其冲,全身血肉模糊,多处重伤。 那面墙已经被完全炸碎,透过那个直径三米的不规则大洞,丁峻看到了满天的星光。 丁峻从乱石中扒出石妙手,扛在肩上,带领雪姑娘向外走。出了大洞,由一道斜坡缓慢向下,终于到达了一条干涸的河床。 他由腕表上的指南针确定方向,此刻正是在托林镇北面的山谷中,已经绝对安全,彻底逃出毒虫迷宫。 雪姑娘抱着婴儿,默默地跟在一边。 “结束了。”丁峻说。 石妙手的死,代表一切阴谋了结,助拳的人也会树倒猢狲散,不再与雪姑娘对抗。冤有头债有主,债主都死了,这笔债应该云消雨散了。 “他还活着吗?”雪姑娘问。 丁峻探了探石妙手的鼻息,基本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大祭司说,必须弄清石妙手知道多少古格的秘密。昔日,雪红楼从雪山远赴札达县执行任务,却被石妙手迷住,赔上自己一条大好性命不说,同时将古格的大秘密告知了外人,并且失去了半部天书。我必须就救醒他,拿回半部天书。”雪姑娘又说。 丁峻把石妙手放在一块平坦的巨石上,检查伤势,确定他能否活下去。 最危险的伤口是在石妙手后脑,一块拳头大的三棱碎石刀片一样刺入了他的颅骨,一大半嵌入,十有八九伤及脑髓。 “让我来。”雪姑娘把婴儿放在旁边。 丁峻举手拦阻:“雪姑娘,雪红楼死了,石叔很快会死,那些秘密也将烂在他肚子里,所以你可以回去告诉你们的大祭司,这件事已经了了。” 雪姑娘不为所动:“你不懂,古格的秘密关系到我们的生死存亡,容不得半点马虎。请让开,我必须这么做。” “怎么做?”丁峻问。 雪姑娘回答:“我会用一枚中空银针,刺入他的脑部,释放所有淤血,平衡脑颅内部压力,就能促使他清醒。你有你的道义,我也有我的职责,必须完成大祭司交待的任务。” 两人面对面站着,一时间僵住,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 谢谢各位书友对《伏藏师》的支持。 今天是2014年第一天,祝所有书友们新年快乐,心想事成!龙马精神,人财两旺! 另外推荐大家看另外一部作品: 《乌克兰留学生回忆录——逆流回花季的海》 http://mm..com/book/746816.html 再次谢谢大家。 第三十七章 雪红楼 不知过了多久,包裹中的婴儿挣扎了一下,忽然哇地一声啼哭起来。 “走出山谷再说吧。”丁峻提议。 “必须要在这里解决,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只救他,不杀他。”雪姑娘终于做了让步。 丁峻苦笑:“好,那我也退一步,如果他真的罪大恶极,就任你们处置。” 雪姑娘点头,从袖子里取出一根银针,观察石妙手头顶两分钟后,陡地出手,银针直没到尾部。刹那间,针尾哧地一声飞出一道血箭,喷出两米多远。 “好了。”雪姑娘说。 再过了一阵,石妙手睁开了双眼,仰面望天。 “半部天书在哪里?”雪姑娘问。 石妙手的嘴唇艰难地噏动着:“就在……我的鞋子夹层里,那是古格的东西,早就该……还给你们了……” 雪姑娘立刻回头,盯着石妙手的鞋子。 丁峻替她动手,脱掉石妙手右脚皮鞋,轻轻一折,感觉鞋子夹层嵌着一块硬邦邦的东西。他取出小刀,从侧面割开鞋底,掏出了一块一寸长、半寸宽、半分厚的银板。 在转交给雪姑娘的过程中,丁峻用拇指在平板上轻轻摩挲,感觉出上面镌刻着无数细小的字迹,每个字符,都仅有绿豆粒大小。 雪姑娘接到银板,情不自禁地长吁了一口气。 “我对不起雪红楼,但那是个意外。事到如今,我马上就要死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必须讲明真相,让她在九泉之下能够安心瞑目……” 关于古格使者雪红楼的往事,石妙手曾讲过一个版本,但现在他说的,则是另外一个版本。如他所说,那件事过去了十五年,除了当事人,谁都不清楚当日发生了什么,前因后果、起承转折又是什么。 丁峻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次石妙手讲的一定是真话—— 十五年前,我在札达县西面的大雪山里遇见了雪红楼,她是我的救命恩人。那次,我采集到了一批极珍贵的雪山血莲花,市场估价能在五百万元左右。正因如此,一队来自帕米尔高原的山贼盯上了我,双方交手七八次,我带的人都中弹而亡。我也负了重伤,被敌人的猎枪顶住了下巴。 我以为自己死定了,但雪红楼一出现,几名敌人就遭到重创,倒在雪地上。 雪红楼给我服下了特殊的丹药,把我背进雪洞养伤。我们一起度过了七日美好时光,她用雪山寒泉浸泡血莲,给我清洗伤口;我给她讲山外的风土人情,缤纷景物……其实这是个很俗套的故事,七日之后,我发现她已经深入我的内心,无法驱除。 于是,我们相爱了,我决定带她回托林镇,让她做我的妻子。其实,我已经有了妻子,还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并且是阿里地区有名的神医。如果没有遇见雪红楼,我的一生将平静如流水般度过,安安稳稳地慢慢老去,做所有人钦佩爱戴的石大夫,最终成为好丈夫、好父亲。她一出现,我的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离开那世外桃源一般的雪洞之后,我们才记起应该向对方介绍自己,而不是以“喂、喂”相称。我喜欢她的名字——雪红楼,那名字一定是取自于李商隐《春雨》中“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的诗意。感谢上天,赐给我一个冰川雪髓一样空灵、阳春杏花一样柔美的爱人。我愿意为了她抛开一切,哪怕遭千夫所指也绝不后悔。可惜,当时的我只顾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完全忽视了雪红楼眼中的惊愕。 我们抵达托林镇的前夜,借宿于札达县最西边的底雅乡巴拉热土司古堡。当晚,雪红楼终于吐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造化弄人,她竟然是古格派来消灭石家的杀人使者。为了得到更多信息,我用大催眠术催眠她,让她在不知不觉中说出了古格的秘密。原来,古格人在一夜之间消失,不是灭亡,而是有计划、有目的地向雪山深处转移,避开战乱,让古格的臣民能千秋万代生存下去。 雪红楼那一族,并非古格的原住民,而是由四川迁徙而来,并携带着大批黄金宝藏,足够族人数百年使用。她们身居雪山之内,消息却不闭塞,每年都派出大量的眼线,去探听外面世界的消息,并带回海量的报纸书刊,供族人学习。 那一族中,权力最大的是女王,其次是大祭司。雪红楼是这一代的族中圣女,等她完成了将石家上下灭门的任务,就可以回到族中接掌女王之位。现在,她并不清楚为什么要杀死石家的人,只是遵从大祭司的命令。 大祭司的权力极大,上一代女王做了对不起族人的事,被大祭司率领族中长老集体表决,将她打入后山禁地之内,永远不能复出。那禁地,据说就是古格原住民的生息之处,但族人都没见过古格人,只大概知道,那些原住民的额头上都生着一只纵目,与古格银眼雕像的相貌近似。 族中曾有流言说,古格人幽居禁地之内,是因为他们失去了传说中的“古格神力”,有那种力量,他们就是称霸西藏大地的古格王国;没有那力量,他们就只能软弱逃避,被异族人宰割欺凌。 另一个流言说,几百年前,本族先辈带着黄金到达藏边雪山,发现了古格人的营地,当即展开猛烈的攻杀。那些先辈隶属于一支正统的军队,武器精良,战斗力极强,打遍天下,罕逢敌手。所以,古格人便退向禁地,沿途布置各种机关,阻挠先辈们追杀。直到如今,他们都心生畏惧,不敢卷土重来。 最后,我诱使雪红楼说了真心话,她不想杀我,但又不敢违抗大祭司的命令,处于两难之境。我能做的,就是带雪红楼逃离藏边,远赴内地,然后隐姓埋名,永远在一起。这也是她的心愿,只要能避开大祭司和族人,天涯海角,她都随我去。 回到托林镇,我对家人说,她是我失散多年的朋友,小住几天就走。实际上,我是想找机会跟妻子摊牌,好聚好散,互不伤害。我的妻子姓唐,单字名绒,是蜀中唐门的外围弟子,我们之间的感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跟普普通通的夫妻一样。 我终于找到机会跟她摊牌,把石家的产业留给她,净身出户,从此跟雪红楼浪迹天涯。唐绒很痛快地答应了,并且说要摆酒送我们。 第三十八章 大宝藏 第二天黄昏,我在仓库里清点药材,小海来叫我,说是离别宴已经摆好了,就在中堂客厅里。我赶去,只看到雪红楼坐在桌边,却不见其他人的踪影。我觉得气氛有点诡异,走近才发现,雪红楼心口上插着一把刀,半边身子都被黑血染红了。 我扶着她,她只告诉我两个字:“唐绒。” 到那时候,我仍以能原谅唐绒的任何过激行为,毕竟是我伤害她在先。我休她,她刺雪红楼一刀,大家就扯平了。我带雪红楼离开客厅,走向马棚,准备牵马离开。没想到所有的马都已经被唐绒毒死,她还挟持了小海,大声叫着,只要我出门,她就跟小海同归于尽。 我没办法,只好假装答应她,杀死雪红楼,跟她重归于好。其实,我早就看明白了,唐绒短刀上淬了剧毒,雪红楼已经无药可解。我想做的,就是接近唐绒,一刀杀了她,给雪红楼报仇。 唐绒相信了我的话,放开小海,一步步走近我。当我的刀刺入她的心脏时,她含笑告诉我,死在我手上就是最好的结局。我爱的、爱我的两个女人在同一日死了,我也想死,但却舍不下小海,只能强忍伤痛活下来,一个人把小海抚养大,看着他娶妻生子。 如果古格银眼催命符不再出现,我以为此生就这样结束了,陈年旧事,不再被人提起。回头想想,终归是我的错,移情别恋,抛妻舍子,荒唐到何等地步?今天,我就要死了,一死百了,九泉之下去寻找雪红楼和唐绒的孤魂…… 这些解释并不能让丁峻满意,因为石府地下的镜面迷宫、司琴眼中的‘万蛊之皿’等等,都需要一个合理的答案。 他没再逼石妙手,后者已经奄奄一息,喘得像一只老旧的风箱。 “雪红楼还告诉你什么?半部天书上的文字,还有谁知晓?另外——”雪姑娘追问了三句,猛地抬起头,看着丁峻。 “要我回避?”丁峻苦笑,站起身向左走。按照经验,只要能找到采药人践踏出的小径,就能走出峡谷,回到托林镇里去。当然,那要等到天亮才行,黑灯瞎火的,误打误撞,只会坏事。 他无意探听雪姑娘的秘密,暂时离开,也是避嫌之举。 向左走了三十步之后,他果然发现了一条小径,斜着向上,正是山民们踩出来的小径。这下他放心了,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在山石上坐下。 “明天回托林寺去,全力以赴,保住石海的孩子,也算是西藏之行最大的收获。就算跟雪姑娘翻脸,也是没办法的事。”他默默地盘算。 双方力量对比,十天鹰死伤凋零,他有把握对抗雪姑娘,再加上方晴、五毒教何家三人帮忙,留住司琴腹中的婴儿,不是难事。连番剧变之后,这算是无数坏消息中唯一的一点好消息了。 更重要的,他已经悟出藏经阁内阿拉伯数字“16”所指示的秘密,一回到那边,就可以着手发掘。 蓦地,山谷深处传来一阵狼嗥,回声激荡,此起彼伏。 他不禁悠然想到,茫茫的西藏雪山上下不知藏着多少陈年秘密,不知埋葬了多少成名的英雄,就像三角洲部队那些阵亡的勇士,最后只剩一块小小的墓碑,记载着他们的一生。 雪姑娘那边突然传来大喝声:“是谁?截住他——” 丁峻回头,便看见一条矫健的灰影足不沾地奔向右方山谷深处。他没有片刻犹豫,飞奔过去,赶上雪姑娘。 雪姑娘急叫:“他抱走了婴儿!” 丁峻又奔出一段,估算地形,径直斜插向西北,在半山梁上飞奔了近三公里,划了个弧线截在对方前面。在复杂地形中,速度是次要的,高瞻远瞩之后抄近路截击,才是顶级特种兵应该具备的才能。 那影子奔近,丁峻从巨石后弹跳出去,稳稳地拦住去路。 “是你?阮风?”他不禁愕然。按理说,阮风应该在托林寺附近逡巡,不会赶到托林镇这边来。 “对对,是我……不好意思,又见面了……”阮风气喘吁吁,有点体力不支的样子。 “把孩子给我。”丁峻伸手。 阮风向后倒退一步,笑嘻嘻地摇头:“不不,现在这孩子是我唯一的筹码,不能轻易交出去。” 只过了十几秒钟,雪姑娘也赶来了,与丁峻形成夹击之势。 “喂,你们别过来,我脑子一热把孩子掐死,大家就都别抢了!”阮风立刻出声提醒。 丁峻冷静地抬高双手,好言相劝:“阮风,有什么事都可以谈,别伤着孩子。” 阮风咳嗽了两声,勉强笑着:“对啊……咳咳,孩子最重要,告诉我……关于天国宝藏的秘密,孩子就还你们。” 丁峻反问:“你好像受了伤,怎么回事?” 阮风大笑:“如果我没受伤……你们再多两个人合围,也赶不上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托林镇外围肯定还潜藏着另外的高手,我本来躲在石妙手邻居家屋脊后面看热闹,遭了某个人的暗算,腰上中了一刀。别提了……活该倒霉,我从那家伙手底下逃脱,又碰上你们了。废话不多说,告诉我天国宝藏的事,我就放人。” 丁峻不知道那秘密,所以将目光转向雪姑娘。 雪姑娘的脸色略显苍白,眼神冷漠,毫无暖意。 “说话啊你们!”阮风叫起来。 他一手搂着孩子,一手摸着左侧胯骨上方,疼得龇牙咧嘴。他的相貌本来就猥琐,再干了这种拿孩子做挡箭牌的猥琐事,整个人就像一只见不得人的阴沟老鼠一般面目可憎。 “什么是天国宝藏?”雪姑娘忽然问。 丁峻一怔,阮风又叫起来:“装什么糊涂啊?你刚才跟石妙手谈的不就是这件事吗?天国宝藏就是翼王石达开留下的巨量黄金,由四川运来,直入大雪山深处。现在,人人都在谈论这件事,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翼王石达开兵败大渡河的历史故事传遍大江南北,已经成了“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典型个案。石达开为救麾下将士,自缚步行,抵达清军大营,这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无畏精神光照山河,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据可靠的史料记载,当时清军包围石达开的军营,除了军械和少量军饷,其余一无所获。之后,清军对石达开部下严刑拷打,并依据获得的线索掘地三尺,竟然连一锭黄金都没找到。 故此,唯一答案,就是石达开早就将黄金运走,藏到稳妥地方,等待太平天国余部东山再起。 第三十九章 古格神力 “什么是宝藏?黄金算吗?”雪姑娘的话越来越让人听不懂。 阮风有些无奈,转头看着丁峻:“喂,你说句痛快话,到底要不要拿宝藏交换这孩子?” 丁峻知道,雪姑娘一定从石妙手那里听到了一些重要讯息,才会变得神思恍惚。 “阮风,你知道怀中抱的是谁吗?”丁峻问。 阮风翻了翻眼睛:“不知道。” 丁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全身的力量集中在右手食指与中指上,但说话的语气依旧放松:“你为什么不低头看看?看那婴儿额头上有什么?” 阮风皱着眉嘟囔:“你们两个都有毛病吧?说的话颠三倒四的——孩子额头上能有什么?我看看……” 他抬手掀遮住孩子额头的衣角,丁峻瞬间发动,右手扫过裤袋,一柄小刀带着尖锐的啸声劲射阮风的腰间。 阮风弯腰躲闪,一刹那间,孩子便落在丁峻手上。彼时,丁峻甚至有余力切断对方喉咙,只是他不屑于那么做。只要孩子无恙,他就不必下死手,况且阮风只是偷走孩子,没有加以伤害。 “哎——”阮风退出五步,咬着牙发狠,“如果我腰上没带伤,早就带孩子远走高飞了。丁峻,我们本来有机会合作,干一票大买卖,可你光知道泡妞,有什么大出息?” 丁峻搂着孩子,淡淡地回应:“阮风,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阮风恨恨地说。 丁峻不想纠缠,挥了挥手,示意阮风离去。 阮风回头看看雪姑娘,蹒跚向前,走到丁峻近前,不甘心、不情愿地咬牙切齿低语:“那姑娘是我先发现的,是我的心上人,现在也被你抢走了。丁峻,事不要做绝,人,你也要;财,你也要。太贪心会撑死人你信不信?” 丁峻苦笑:“谢谢忠告,大家话不投机,以后还是别见面好了。” 与雪姑娘的相遇是一次意外,由敌对转为联手,更是形势所迫。他心底没有非分之想,并不像阮风说的,有“抢人”一说。男女之间的情事讲的是缘分,缘分够了,自然水到渠成。他并不以为阮风在雪姑娘面前会有机会,毕竟从外表来看,阮、雪二人有云泥之别。 “我不会就此罢手的,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阮风的瘦脸上堆满了不甘心和不情愿。 “阮风,我不碰你,你最好也别来惹我。每个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再一再二不可能再三再四。”丁峻温和地警告对方,换来的却是几声不屑的冷笑。 之后,阮风带着无尽恨意,慢慢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雪姑娘,你没事吧?”丁峻问。 雪姑娘肩头一颤,从迷惘中惊醒。 “孩子找回来了,我们回去吧。”丁峻说。 雪姑娘忽然问:“丁先生,在你看来,什么算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最大宝藏?” 这劈头一问,真的把丁峻问住了。自古至今,人类历史上出现过无数堪称“宝藏”的东西,譬如埃及法老王的权杖、西班牙海盗王的黄金窟、印度国王的钻石宫殿、清朝慈禧太后凤冠……这些文物知识,雪姑娘自然晓得。 丁峻想了想,低声问:“你想问什么?” 雪姑娘愣了愣,轻轻回答:“我不知道,离开雪山时,我对自己的任务非常清楚,但是刚刚听了石妙手的话,我忽然觉得,自己执行的也许是错误的任务。我想告诉你,世上最大的宝藏就是——” 她吸了口气,握紧双拳,仿佛只有这样,才有勇气说出下面的话:“古格人奉为神祗的‘古格神力’,而这种神力,正是太平天国崛起的秘密。石妙手一直在做的,就是重新发掘神力,让那力量重现人间。我们都知道,太平天国在短短数年内席卷中国大陆江南,集合起来的全都是散兵游勇、无知乡民,但其战斗力之强,连训练有素的清军骁骑都不是对手。史学家无法解释这种奇怪现象,只能归结为‘民众之意即是天意’,或者说是‘民心所向’。实际上,那就是‘古格神力’在起作用。” 丁峻静静听着,任由雪姑娘说下去。 如果这些理论成立,“古格神力”的确可以说是地球上独一无二的大宝藏。有神力护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还有什么金银财宝不能轻松入手呢? “石妙手说,他有把握获得那种神力,如果雪红楼不死,此刻他们已经成功了。半部天书上的文字深奥之极,神力的历史,能够追溯到春秋战国之时——”雪姑娘说到这里,突然醒悟,“石妙手不能死,我们必须救活他!” 两人往回赶,很快就到了原先石妙手平躺过的大石旁。奇怪的是,石妙手不见了,大石上只有他留下的斑斑血迹。 丁峻绕着大石一周,由地上的狼爪印、拖曳痕迹、撕成碎片的衣物等等判断,石妙手已经遭了不幸,葬身于狼腹。 “怎么会这样?”雪姑娘顿足,双手在大石上连拍着。 “真是不幸……”丁峻说不下去了。这种意料不到的结局,也让他有一拳打空的感觉。围绕托林寺发生的一切,谜底全在石妙手身上,所有线索,生生地就在暗夜狼吻之下断开了。 雪姑娘脸上写满了遗憾,一直都在喃喃低语:“如果我没离开就好了,如果我守在这里就好了……那些秘密刚开了个头,就这么断了……” 她在大石四周更大的范围内搜索了一圈,只捡到了一只被野兽咬烂了鞋跟的破皮鞋,正是石妙手穿过的。 “难道是天意吗?上天不让任何人追溯古格的历史,不准令历史车轮倒转?如此一来,古格神力的传说岂不成了永远不解之谜?”雪姑娘屡次抬头望着夜空,仿佛在向冥冥中的藏边诸神发问。 天地无言,山谷中偶然随风飘来狼嗥,算是对这些问题的唯一回应。 阮风的搅局,直接左右了石妙手的生死,这让丁峻挠头不已。他没有试图沿着血迹追上去,因为雪山上的生存环境恶劣,狼群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时刻处于饥饿状态,连体形庞大的牦牛都会在十几分钟内被瓜分一空,连骨带肉吞噬干净,更别提是一个人了。 “就这样了?”雪姑娘问。 “就这样吧。”丁峻无奈地答。 “把那孩子给我。”雪姑娘伸出手。 丁峻不再节外生枝,无声地把孩子递过去。 雪姑娘掀开一角,盯着孩子的额头,眉尖不停地颤抖着。 “那胎记代表什么意思?”丁峻问。他知道,雪姑娘正在观察孩子的额头,那奇怪的纵目胎记,只看一眼,就能让人产生惊悚战栗之感。 雪姑娘摇摇头,把衣角重新盖在孩子脸上,表情变得无比凝重。 第四十章 秃鹫王 事已至此,两人只能带着孩子向托林镇方向走,毕竟孩子年幼,抵抗不了藏地之夜的深寒。 刚刚出了山谷,身后便传来“轰隆、轰隆”两声,大地为之连颤了两次,仿佛发生了五级以上地震似的。 两人倏地回头,眺望山谷之内。夜幕阻挡了视线,他们看不到什么,只闻到空气中飘来的硝烟与尘土味道。 “一定是镜面迷宫那里出了问题。”丁峻说,“那么多毒虫,最好都毁于大爆炸,否则的话,托林镇就危险了。” 这是实情,藏民们毫无对付毒虫的经验,若是毒虫不死,而是倾巢出动,则托林镇马上面临屠城之灾。 雪姑娘抱紧孩子,忽然打了个寒噤,向四周巡视。 “怎么了?”丁峻问。 “我有一种被大型野兽窥视的恐慌感。”雪姑娘低声回答。 一瞬间,丁峻也感觉到了。他们此刻站在托林镇的西北角,向东南去就进入镇子,右侧山脚下有一片低矮的黑松林,占地有近千平方米,应该是藏民们栽种的防风防沙林带。 “敌人在松林里,一直觊觎着我们。他的气场很强大,几乎能覆盖整片山谷,有着狮子般的凶猛、狐狸般的狡诈、秃鹫般的移动能力……我能感觉到,他并非固定站在一处,而是时刻变动位置——”丁峻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用力握拳。 扛着石妙手离开迷宫时,他丢弃了那支累赘的长枪。如果有枪在手,他至少可以搏一搏。当然,对方身体连续微动,正是防范狙击手远程射杀的闪避手段。所以说,丁峻对丢弃长枪并不可惜,狙击枪对付动态目标的成功率不足三成,尤其是面对如此高深莫测的对手。 “我回去看看。”丁峻下了决心。 雪姑娘皱眉:“太危险了。” 丁峻苦笑:“有些问题总要解决,不在托林镇,也会在其它地方。如果不了解这个大麻烦,以后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面对强敌,一味躲避不是办法,而是在拉锯过程中突然杀个回马枪,尽可能地占据战斗主动。 两人继续向镇子里走,在第一家的院外左转,暂时隐藏到敌人看不到的死角。 “雪姑娘,之前我们是针锋相对的敌人,现在石妙手死了,能否放司琴和婴儿一马?”丁峻问。 雪姑娘坚决地摇头:“不行,我无法做主,只能执行命令。” 丁峻又问:“如果大祭司收回命令,你是不是就会放手?” 雪姑娘长叹:“当然,不过我相信,催命符一旦发出,就算杀错了人都不会收回或更改。大祭司的力量无比强大,你不必做无用功了。” 丁峻想到十天鹰中的老金,后者言语之中,对大祭司佩服得五体投地,衷心折服。能令横行西亚的群豪俯首,大祭司必定不是寻常角色。 “再难的事,我总要试一试的,就像现在。”丁峻淡淡地微笑起来。 “并非所有的事都能解决,我佩服你的勇气,但勇气不是解决一切的****。”雪姑娘说。 院墙挡住了西北风,风声小了些,但危险并未降低。 “对,有勇无谋,解决不了问题,但一个男人连勇气都没有,还算一个男人吗?”丁峻自言自语。 “那么,我只能说,我们仍然是敌人。”雪姑娘下意识地后退,目光闪动,由热变冷。 一个要杀司琴和婴儿,一个要保孕妇母子,这的确是不可解决的矛盾。 “任何人要杀他们,就得踏着我的尸体走过去。”丁峻眼中还有笑意,但嘴角深深地抿着,两腮咀嚼肌绷紧,表情如一块深沉冷静的岩石。 “任务重于一切,要想阻止我,除非让我做第二个雪红楼。”雪姑娘冷冷地说。 “好极了——现在我先去解决第一个矛盾,如果能活着回来,再解决咱们之间的事。”丁峻说。 “祝你好运。”雪姑娘说。 丁峻向右潜行,兜了个圈子,由黑松林的东南角低洼地带潜入,猫腰疾走,很快接近黑松林的核心。 林中极静,不断有干枯的松枝被风吹落,打在他的背上。 他看不到人,只嗅到空气中的杀机。 黑松林中央有一块小小的空地,约十五米见方,地上留着薄薄的一层积雪。 没有人,但雪上有字,写的是——“天国宝藏,非我莫属;古格神力,舍我其谁?觊觎者杀,染指者死;雪山之上,唯我独尊”。字的落款处,是一只展开双翼翩然翱翔的秃鹫。 字与画,都是面向丁峻,可见对方已经发现了他,故意留给他看的。 “前辈,能否出来容晚辈拜见?”丁峻向空地对面打招呼。 黑暗中,只剩无边无际的杀机,仿佛留字的那人,本来就是故意设下圈套,待丁峻来钻。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在这遥远的边荒地区,法律的约束力已经变得淡薄,完全回归了弱肉强食的原始生态。 丁峻攥紧双拳,静默地等待着。在阿富汗战场,他曾无数次面对死神威胁,却从未有一次像今天这样,遭遇无法撼动、无机可乘的强敌。 蓦地,积雪被狂风所摧,纷纷扬扬地激荡升空,竟然形成了一只展翼的秃鹫,绕着空地飞翔。 丁峻猛地想起了喜马拉雅山脉黑道上的一位大人物,没人知道他的本名,只称呼他为“秃鹫王”。 “是秃鹫王前辈?”丁峻鞠躬行礼。 没有人回应,那雪造的秃鹫越飞越快,越来越高,升到松林上空十几米后,突然炸裂,化为雪末,纷纷扬扬飘散,落在丁峻肩上。接着,松林里充斥着的杀气也瞬间消散,不复存在。 丁峻站了一会儿,确定对方已经离去,才苦笑着回身。对方不现身、不出声,只是留字警告,令他深感头疼。 会合雪姑娘之后,丁峻简单叙述了松林中的情况。 “古格神力是谁都拿不走的。”雪姑娘淡淡地说,“大祭司说过,秃鹫王一直觊觎古格神力,并多次入侵,截杀古格外围眼线人员,但从未获得古格最核心的秘密。” 第四十一章 决裂 两人进入托林镇,敲开一家小饭馆的门。 店老板睡眼惺忪地告知他们:“还没开门营业,要吃饭,只有面条。” 丁峻要了两大碗面条,然后两人在靠近门口的小桌边坐下。街道上空荡荡的,那么静,托林镇仿佛被世界遗忘的桃花源。 “如果真的是桃花源就好了,没有那么多费解的难题,更没有残酷的杀戮纠缠。”丁峻默默地想。太静谧的环境,很容易让他联想到大战即将爆发前那种静得让人心慌、心虚的感觉,就像狙击手扣动扳机前,屏息静气,目不斜视,充耳不闻身边的声息。 这种死一般的静,令人窒息。 “这孩子怎么处理?”丁峻打破了死寂。 天上不会凭空掉下孩子来,按照正常程序,他应该把孩子交到政府去,由那边查找失主。 “我带走。”雪姑娘斩钉截铁地说,“带回古格去,交给大祭司。” 她再次撩起衣角,看着孩子的额头。 “那不行,孩子不属于古格,而是属于托林镇或是阿里地区的某一户人家。你要带走,至少得经过人家父母的同意。”丁峻说。 雪姑娘伸出纤纤的小指,在那块胎记上轻拂了两下,头也不抬:“不必,大祭司说过,有这样胎记的孩子万里无一,跟古格有缘,无论如何都要带回去给她。” 孩子醒了,闭着眼,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小手小脚乱伸乱蹬,,模样十分可爱。除了那胎记,他完全是个正常的孩子。 “他不属于古格。”丁峻重申。孩子不是小猫小狗,不能任意处置,这是最基本的人道主义原则。 “我要带走他,谁也挡不住。”雪姑娘说。 热腾腾的羊肉汤大碗面来了,但已经温暖不了两个人的目光。 “雪姑娘,我在阿富汗战场救助过很多难民留下的孩子,每一个都会被送到救助站或者孤儿院去,谁都没有权力任意处置他们。他们是人,是跟我们一样的个体,天赋人权,不可更改。天亮之后,咱们必须把他交给政府。”丁峻平静地说。 “这个问题无需讨论,我已经决定了。”雪姑娘摇头。 “吃面吧。”丁峻无奈,拿起了筷子。 就在此时,他的卫星电话响,是方晴打来的。 “司琴肚子里的婴儿被石妙手带走了——昏迷之前婴儿早产,石妙手带走了婴儿,现在司琴完全清醒,不再受‘万蛊之皿’的控制。她告诉我,石家几代人都在培养特殊体质的婴儿,历经数次失败后,这次终于成功。她虽然不明白石妙手培养婴儿的目的,但那婴儿体内有特殊力量,她看过自己的超声波结果,婴儿额头上有只古怪的纵目……” 不等方晴说完,丁峻就挂了电话,因为他担心雪姑娘在旁边隐约听到电话内容,那将导致局面迅速恶化。 “咚、咚、咚……”他的心跳开始加速。 从方晴的话里,他迅速得出了唯一的结局:“现在雪姑娘怀里的孩子,就是石海、司琴的后代石满。” 所以说,他必须留住那孩子,阻止雪姑娘的行动。 “吃面吧。”雪姑娘随手把孩子放在旁边的桌子上,默默地低头吃面。 “好,吃完面有了力气,咱们再慢慢聊。”丁峻不动声色地回答。 藏地的面条,都是白面、青稞面、玉米面的混合产品,粗硬耐嚼,没有任何添加剂,味道跟其它地方不同。 “电话里说什么?”雪姑娘问。 “是我朋友方小姐打来的,信号不好,听不清。”丁峻回答。 “你撒谎,我全都听到了,而且看懂了你的眼神。你知道的,十天鹰就在托林寺附近,有两人甚至混在僧侣队伍里,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我第一时间就会收到线报。”雪姑娘笑起来。 “真的吗?”丁峻暗自心惊,但表面装得满不在乎。 “当然是真的,而且我必须告诉你,别挡路,否则我绝不客气。”雪姑娘回答。 两人原本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张破旧的小饭桌,猛然间,小饭桌飞起来,丁峻向前一滑,身子撞向雪姑娘左肩。既然窗户纸被捅破,那么谁先动手,就占据了先机。 雪姑娘原地飞旋上升,躲开丁峻的抢攻。 丁峻如愿以偿地横向一掠,把孩子抱在怀里。 “又是石妙手的邪恶计划?拿石满、司琴的婚姻当赌注,怪不得方晴能从司琴眼中看到‘万蛊之皿’……”他很清楚,司琴是作为炼蛊师的容器存在的,婴儿落地,容器即失去了作用,很快就性命不保。如果不能抢回婴儿,则石家面临真正的灭门,三张古格银眼催命符就全都落到实处了。 包裹孩子的衣服已经松了,婴儿的脸完全露在外面,额头上的胎记分外刺眼。 “你完全不了解情况,能不能别插手古格与石家的事?”雪姑娘落在远处。 丁峻摇头:“雪姑娘,我管定这事了。” 蓦地,他的头轰地一响,两侧太阳穴向外鼓,仿佛要瞬间炸裂一样。 “我——”他只说了一个字,眼前一黑,双腿发软,一跤跌倒,身不由己地垂下手臂,任由孩子滑落。 雪姑娘飞身一掠,捞住孩子。 满脸黝黑的老板走出来,恭恭敬敬地向雪姑娘鞠躬:“雪姑娘,十天鹰遭到重创,我们要不要杀了这家伙给他们报仇?” “毒,碗里有毒,我太大意了……”丁峻暗暗叫苦。但是,饭馆的门是他砸开的,面也是他选的,根本就防不胜防。 “不用,招呼所有人回去,任务已经顺利完成。”雪姑娘低声吩咐。 之后,她走到丁峻面前,屈膝蹲下,直视他的双眼:“对不起,我发过誓,终生为古格效命,以维护古格利益为原则,不得背叛誓言,否则甘愿遭受古格十天条的惩戒。我无意骗你,但我们属于不同阵营,最终结果,只能这样。” 她的眼中有泪光闪动,一双纯净明亮的眸子也笼上了淡淡的雾气。 “你……你……”那毒性发作极快,只十几秒的时间,丁峻全身已经麻痹,舌根发硬,话都说不出来。 “你想说什么?”雪姑娘问。 “雪姑娘,我们走吧,天就要大亮了。”店老板模样的人在门外催促。 “你放心,十个小时后,药性过去,毒就自动解了,没有任何生命危险。”雪姑娘说。 “你……你……”丁峻拼命支撑,不让自己的眼皮落下来沉沉睡去。 “我是雪晚,雪山的雪,早晚的晚,再见了。”雪姑娘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迈过了门槛。 第四十二章 重回托林寺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丁峻从昏睡中醒来,脑海中浮起的,首先是白乐天的这首《问刘十九》。 眼前有人影晃动,模模糊糊,时远时近。 最后,一只带着香气的手贴在他的额头上,有人低声问:“丁先生,你怎么样?” 丁峻一把抓住那只手,脱口低叫:“雪姑娘……雪晚!” 雪晚,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晚来天欲雪”的意境中,那样一个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子飘然而来,飘然而去,好一幅笔法隽永、线条清丽的远山仕女图。无论雪晚做过什么,他都想在脑子里永久保存那个画面。 “哦,我是方晴。”那人叹息着。 丁峻的太阳穴有开始疼了,仿佛要轰然炸开,又仿佛有两把电钻反复地里里外外钻探,要将他的头颅拆解开来。 最后,他终于醒了,面对方晴关切的眼神。 “这是在哪儿?是托林寺……”他向四周看,木床老桌,器具古旧,空气中飘动着百年不散的酥油味。这里的确就是托林寺,一切诡异事件开始的地方。时间只过了几日,但眼前却已经物是人非。那些死去的、未死的人在他脑海中走马灯一般回旋着,所有细节同时一一展现。 “托林寺,我终于回来了。”他长叹,既是庆幸,又带着些许遗憾。他回来,雪晚远走,两个人像夜空中交错而过的两颗流星,一去不回,再不能相见。地下迷宫里那段生与死、血与火的激战,如一条剪不断理还乱的丝线,缚住了他的情绪。在雪晚面前,他发现自己会失去善与恶的概念,这跟从前所受的文化教育、军事教育是迥然相反的。而且,雪晚处理问题的方式,也是独辟蹊径,与他的思路截然不同。 “能活着回来,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他注意到方晴一直在注视着自己,遂自我解嘲,以掩饰内心的复杂情绪。 “对,你已经安全回来了,睡了七个小时,总算醒过来——”方晴掩住嘴,偷偷打了个哈欠。看她疲倦不堪的样子,一定是连续熬夜,没有片刻休憩。 “谢谢你照顾我。”丁峻记起来了,迷糊中有人不断地用小勺给他喂水,每隔一段时间就在他额上敷冰毛巾。这一切,一定是方晴做的。大家交情不深,这样劳烦对方,他真的有些过意不去。 “没事,举手之劳罢了。”方晴回答。 她起身,捏了些深墨色的茶叶放进保温杯里,然后倒水沏茶,一股混合着药草香、茶香的复杂味道在屋子里飘浮起来。 丁峻凝视她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将她和雪晚做比较。两个人同样身段窈窕、容颜姣好,若脱开苦寒藏地,放在另外一个城市背景之中,一定是令所有男人惊艳的大美女。唯一不同的是,方晴温暖柔和而雪晚冷漠孤傲,前者是春风里微笑绽放的鲜花,后者却是严冬里垂挂雪山绝顶的冰棱。 “看什么呢?”方晴背对丁峻,但敏锐地察觉了对方的注视。 丁峻低头,苦笑掩饰:“没有,我在想,你不愧是‘山王’方千骑的妹妹,处事冷静,任何危急状况下,都能将一切问题梳理得井井有条。跟你比,我太多地方需要反思了。” 方晴仰起头,无声地笑了。 “山王”方千骑是亚洲人的骄傲,听丁峻这么说,她毫不掩饰对哥哥的崇拜:“你太谦虚了,哥哥说过,亚洲华裔中的后起之秀,你绝对排行第一。假以时日,你的成就绝不在他之下。” 丁峻连声苦笑:“我从没有那么远大的理想,眼前的事棘手得很,已经令我焦头烂额了。” 接下来,他把托林镇上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告诉了方晴,没有丝毫隐瞒。 听到最后,方晴不禁扼腕叹息:“费了那么大力气,就这么两手空空回来了?如果你没有抱着妇人之仁就好了,大丈夫当断则断,敌我双方的实力已经悬殊巨大,你却一再错过机会,不肯对那位雪晚姑娘下死手——如果这是一场军事行动,你连续贻误战机,该怎么处罚?” 在战场上,一名指挥官没有犯错的权利,因为即使是最微小的疏忽,也将导致手下士兵无辜丧命。 “我犯了很多错误,所以说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惭愧,诚如你所说,如果这是一次军事行动,等待我的,只能是就地正法。”丁峻低声回答。 “唉,不要自责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其实,你的自控力已经很不错了,听你的描述,那位雪晚姑娘似是不食人间烟火,绝对天人一般。普通男人见了,早就泥足深陷,成为对方美色的俘虏。托林镇的事情至此告一段落,我们还是转回目光,处理寺内的问题吧——你能坚持吗?我们现在去看司琴?”方晴微笑着说。 丁峻点点头,立刻起身,穿上鞋子。 “我已经好了,赶紧去看司琴吧。”丁峻的脑子已经清醒,想到自己连番恶战却一败涂地,不禁有些脸红。 两人由月洞门穿过,在一个十字路口向右拐。 丁峻止步,回头向左边望。那个方向过两个路口,就是十六金刚舞女所在的画壁。一想到即将解开藏经阁里三月图案的秘密,他的心就变得轻松了许多。 “怎么了?”方晴问。 “雪晚带走了一个孩子,确切说,她带走的就是石满、司琴的后代。我本来有机会成功翻盘,但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连我都不相信孩子额头上会有那样的奇怪胎记。雪晚说,有那样胎记的,万里无一,必须带回古格去。”丁峻沉思着说。 方晴一笑:“这些话,你已经在昏迷中告诉过我五次。” 丁峻一怔:“真的?” 方晴点头:“当然是真的,你还叫了‘雪晚’这个名字两百多次。” 丁峻惭愧地低头:“是吗?” 方晴低声吟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你反复地背这首诗,难道是在梦中邀请那位雪晚姑娘喝酒?”话没说完,她已经促狭地捂着嘴笑弯了腰。 丁峻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一个劲摇头,却不知怎么开口否认。事实上,无论哪个男人遇到雪晚那样的美女,都会思想游移,念念不忘。 第四十三章 十六金刚舞女 “丁峻,司琴已经空了。”笑够了,方晴恢复本色,忧心忡忡地说。 丁峻敏锐地意识到,那个“空”字代表的是什么意思。换句话说,司琴是被利用的,一旦其利用价值为零,就立刻被抛弃,如一袋扔到路边的生活垃圾一样。那种结局,悲惨之极,剩余的人生,已经生不如死。 他停下脚步,轻轻叹气:“我明白,托林寺之战,已经结束了。在这场战斗中,谁也没有捞到好处,反而损兵折将,大伤元气。” “不,有胜利者,就是把你摆了一道的雪晚。”方晴毫不客气地点明。 丁峻苦笑,他不得不承认,方晴的言辞真是犀利之极。 他试着辩驳:“方晴,我到托林寺来,是要将骨灰坛交付到家属手中。现在,这个任务完成了,很多江湖纷争,不过是风起于青萍之末,而非我的本心本意。对于托林寺,我是过客,不是归人。” 方晴长叹:“你没有说实话,这里只有我们两人,还需要掩饰什么吗?你刚才一直向十六金刚舞女那边张望,眼神恍惚,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的确,丁峻站在这个十字路口上,脑子里隐隐约约觉得下一步向哪里走是个很重要的选择。既然司琴已“空”,去看不看她,又有什么意义呢?时间宝贵,他更愿意将有限的时间投入到最要紧的研究中去。 他点点头:“是,我想去那边看看。” 方晴洒脱地转身,改变方向,指着十六金刚舞女那边:“走吧,去那边。” 夕阳余晖,照着那些残缺不全的壁画,它们不但要抵御岁月侵袭,更要与人为的破坏抗衡,顽强地保持着本来面目。看到它们,丁峻便想到滚滚洪流一般的历史变革中,文明艺术被肆意摧残的惨烈场景。 方晴慢慢介绍:“我查过资料,由托林寺的壁画风格看,吐蕃王朝时期的宫廷绘画、舞蹈、礼仪文化也被古格王朝所继承。吐蕃松赞干布时期曾有过著名的十六女舞蹈壁画,藏史《西藏王统记》曾这样形容——‘盛装打扮手持鲜花,十六位美丽可爱的姑娘,高歌欢舞把人陶醉。’藏语中,这种舞蹈被称为‘谐玛’,即‘女子的歌舞’之意。在我们眼前的十六金刚舞女,很有可能是吐蕃时期十六女舞蹈的传承与延续……” 丁峻默默听着,视线从壁画上一一掠过。在他的潜意识中,壁画中藏着某种秘密,必须要细心地一点一滴找出来。可是,他看见壁画中的女子,不由自主地便想到不食人间烟火般的雪晚。 “你又分心了?”方晴问。 丁峻摇头:“我在想,很久以前留下这些壁画的人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古格王朝创造了历史,又从历史中倏忽引退,留下了那么多不解之谜。雪晚从哪里来?她的部族使用的杀人符号又起源于何处?藏着什么秘密……方晴,站在这里,我觉得自己对托林寺、古格王朝、八方云集的江湖人物一无所知。神秘的藏地如星河般璀璨,但我却无法攫取千万星子中的一颗,无法得其门而入,更找不到登堂入室的突破口。这种深重的挫败感,是我从前的人生历程中从未有过的。” 他在石阶上坐下,遥对壁画,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十六金刚舞女图气势轩昂,舞姿各异,即使在如此残破的状况下,那些女子或举手过顶、或合掌胸前的动作仍然显现出十足的妖冶美艳来,充满了无法言传、只能意会的诱惑。就在丁峻的视野正中,一名神态娇美的舞女充分展示着她的细腰丰乳,脚下拖曳着长裙,赤足而舞…… 渐渐的,丁峻觉得自己仿佛溺水的人,身体下陷,精神绝望,战斗力正在被一层层瓦解。他是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铁血战士,从前只知道奋力向前,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从未产生过厌战、忧惧的负面情绪。这一次,或许是连番挫败,才使他失去了动力。 “丁峻,你说得对,每个到西藏来的人,都会有同样的感觉。这座高原上的一切,都仿佛是‘人定胜天’的反面解释。外来的人,越想征服这高原,便越觉得力不从心。反而是本地藏民,敬畏天地,敬畏山水,却过得安稳平静。在托林寺待了这么久,我的性格已经磨砺平了,学会了用敬畏的眼光审视藏地的一切。想想看,四面八方的藏民向着心目中无比尊贵的寺庙与神佛进发,跋山涉水,千里转徙,只为了看一眼,拜一次,拨一轮转经筒,然后心满意足而归。他们向上天索取极少,因而快乐无忧……到藏地来,就要学会藏民们的思维方式,不是吗?”方晴说。 两人面对面坐着,中间似乎有着某种隔膜,思想始终碰触不到一起去。 “我刚刚说过,到藏地来,是为了送那只骨灰坛。你呢?你为什么千里迢迢到这里来?并且安于沉闷单调的寺庙生活?”丁峻反问。 “你以为呢?”方晴亦反问。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中华民族上下五千年传下来的每句民谚,都有它的道理,不是吗?”丁峻悠悠地说。 方晴一笑:“也许吧,只是我好像记得《史记?陈涉世家》中有这么一句话——‘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有些人,总喜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岂非可笑之极?” 这样的回答,无疑是在笑丁峻看错了她。 暮色渐浓,壁画渐渐隐没,只剩模糊的轮廓。 丁峻明白,此刻抽身离开托林寺,也许就是跳出战团、洁身自好的最佳时机。只是,那么多谜团已经在他脑子里做了窝,一出藏地,就永远找不到答案了。最重要的是,雪晚在他心底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拂之不净,挥之不去。 “留下来,一起走下去,如何?”方晴笑问。 丁峻淡淡地反问:“去哪里?哪里是尽头?” 方晴笑答:“你知道答案的,古格王朝之谜、古格部族的下落、雪晚背后的势力……太多太多秘密等待我们去发掘。我哥哥常说,人活着,总要做些有趣的事,否则的话,生活岂非无趣得紧?丁峻,雪晚摆了你一道,总要饶回来的是不是?放心,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答应你,咱们合作,永远不会在金钱利益上发生分歧。” 她举起右掌,轻轻笑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击掌吧?” 猛然间,丁峻发现方晴背后有道轻烟一般的影子倏地飞起来,在他眼睛一花之际向左横掠出去,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灰茫茫的暮色里。 第四十四章 大人物 丁峻没有声张,因为他很清楚,托林寺内外潜伏着太多未知势力,全都是有备而来。其实,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算西藏边远地区也是江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充满了尔虞我诈和利益纷争。所以,要想好好活下去,就要瞪大眼睛、打起精神,以免成为别人的猎物。 他向前跨出一步,与方晴击掌。 “我已经打电话约了几个朋友,等他们到了,咱们就正式开始,向西进发。”方晴说。 丁峻想问些什么,刚开口,便被方晴举手制止:“别说,让我猜猜你想说什么?嗯,一般人以为要想研究古格王朝,必须要到古格遗址去,围绕那片废墟做文章。之前很多大陆、香港、美国、英国的科考小组都是遵循了同样的路子,带着大队人马、精密仪器过来,环绕遗址安营下寨,由三月到九月,做长达半年之久的科研,文字记录和高分辨率照片多达几万页、几万张,,带回去之后,足够出几十本以上的煌煌巨著。可是,那有什么意义吗?唯一的结果,是在各国图书馆、各国书店里添加几十本考古典籍,却不会对挖掘古格王朝的陨落本因起到任何推动作用。而我,要做的是追寻古格人的下落,找到他们崛起、隐退的真实原因。那么多人、那么大的一个国家族群是不会一夜间灭亡的,他们一定是迁徙到了别处。我坚信,在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任何大事件,都会留下可循的踪迹,除非他们像亚特兰蒂斯那样沉入海底,否则,就一定能在我们未来的追踪下露出本来面目……” 这些话,让丁峻想起了“山王”方千骑与“亚洲之鹰”罗开。 同样的话,那两位传奇人物也亲口说过。他们不但说,而且身体力行,不知疲倦地展开行动,对地球上几大最神秘的山脉展开经年累月的探索。这个世界,正是因为有方千骑、罗开那样的“奇人”,才会变得越来越有趣。 “怎么?你觉得我说得很好笑吗?”方晴停下来,翘着嘴角望着丁峻。 丁峻摇头:“不不,恰恰相反,你的话让我由衷地敬佩。在特种部队那几年,我几乎变成了只知道执行命令的战争机器,失去了个人的创造力。我一直很想有机会向方先生、罗先生那样的大人物学习,可惜他们两位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真是遗憾。” 方晴忍不住笑起来:“你们……你们为什么都如此谦逊?我哥哥见了罗开大哥,也是经常这样说,而罗开大哥反过来也会说同样的话。有一次他们谈到你,也都觉得你是美军特种部队里难得一见的华裔奇才……哈哈……我真搞不清了,你们谦虚来谦虚去,无形之中,岂非都是在抬高自己?不过,话说回来,哥哥和罗开大哥真正佩服的只有那个人——” 丁峻脑子一转,便想到了“那个人”三个字指的是谁。 毫无疑问,在亚洲乃至全世界的探险家里,那个人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无论正派大豪还是邪派高手,提到那个人,都要高挑大拇指,赞一声“好”。每个人都相信,天下没有任何事情能难倒那个人,甚至相信那个人的大脑结构完全是一半地球人,一半外星人。 “古格王国的奇闻怪事虽多,如果有那个人出马,肯定就会真相大白了。”方晴叹息着说。 丁峻点头:“没错,那个人——卫斯理先生是中国上下五千年来难得一见的绝代奇才,他一到,一切谜题就迎刃而解了。可惜,他已经偕白素女士归隐苗疆,再不过问江湖闲事。据我所知,卫、白伉俪的行踪一直都是美军51地区的关注焦点,五角大楼从未放弃过动员他们加入51地区的打算,每年都会拨一大笔经费出来进行此事。” 一提到那位姓“卫”名“斯理”的大人物,丁峻便肃然起敬。卫斯理是全球华裔的骄傲,他的名字将名标青史,万载流芳。 方晴又笑:“那样的话,五角大楼可能就会大失所望了,因为罗开大哥说过,卫斯理先生归隐之前,立下重誓,除非海枯石烂、地球毁灭,否则他绝不离开苗疆。” 卫斯理、白素夫妇的归隐,是全球探险界的损失,但世间事莫不如此,正如四大名著之《三国演义》开篇词中说的——“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英雄总有谢幕之时,老一代隐去,新一代浮现,江湖永远属于一代又一代新人。 “笃、笃、笃”,山道上响起拐杖点击地面时发出的单调声音。 两人向左看,来的竟然是换了一身漆黑长袍的司琴。她的身体仍然虚弱,所以在右腋下拄着一根木杖。 “她来干什么?”方晴狐疑地问。 很快,司琴便到了近处,停住脚,艰难地喘息了一阵,抬头望着方晴:“方小姐……谢谢您对我的……关照,我明天就要离开托林寺,所以来这里看看自己最喜欢的壁画……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挣脱了一切束缚、摆脱了一切外力之后,司琴现出了自己的本色。这是一个面目平凡的汉族女子,如果身在中原,应该早就混迹于千万普通女子之间,既不出色,也不出头,过最平凡的相夫教子的日子。可是,她却被纠缠进来,由托林镇进托林寺,成为多方撕扯的焦点。 从这种意义上说,她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傀儡。 “是吗?你身体没复原,最好能在寺里多住一阵。藏地风寒重,你草率离寺,弄不好会落下病根。再说,现在所有的事都已经了结,再没有人来烦你了。司琴,别意气用事,那会害了你。”方晴恳切地说。 司琴苦笑着摇头:“不用了,寺里的几位大师,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我。给寺里添了那么多麻烦,引来那么多杀戮,我没脸再留下去。方小姐,谢谢您,好意心领了。我是个没有本事的女人,您的大恩大德,这辈子报不了,下辈子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也会报答您。” 方晴一声长叹,闭了嘴,无法再说什么。 丁峻一直在观察面前的女人,他有种预感,司琴的遭遇与眼前的壁画一定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 司琴经过丁峻与方晴的身前,走到十六金刚舞女壁画的面前,慢慢站住,侧着头,久久地凝视。她看得很入神,身体如同钉在地面上,一动不动。那些残破的人物,在她眼里仿佛是绝世的风景,值得用一生时光去观瞻赏玩。 第四十五章 诡异幻觉 丁峻凝视方晴的背影,油然想到自己与石海在特种部队时同吃同住的日子。从前,他把石海当成朋友与战友,从未想到对方背后竟然隐藏着太多诡异的隐情。 一阵风吹来,司琴脑后的乱发随意飘飞着,仿佛冬日荒原上的枯草。 “这是最好的世界,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这群壁画中的女子,她们是鲜活的生命,隐藏在静谧的线条背后。她们活着,活在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里,有着各自的名字和喜怒哀乐。也许,我的前世,就是她们中的一员……否则的话,怎么我一走到这里,便想起很多过去?可是,那世界太遥远了,终生无法到达,除非我抛弃肉体,只让灵魂乘坐时空飞车,瞬息千里,便能看到她们,看到那个神往已久的世界。”司琴的声音空空洞洞,仿佛一个濒死的人,正在深刻地回味自己的一生。可是,她还那么年轻,生命画卷刚刚展开,怎么可能如此老气横秋? “看起来,这些壁画里藏着某种玄机?”方晴向着丁峻低语。 丁峻若有所悟,脚下移动,偏转了一个角度,从司琴右肩上向前望,尽量让自己的视线指向与对方相同。于是,他看到了一个舞女的右手,那只手的拇指与中指相接,食指与无名指笔直向前,而尾指则夸张地向上翘着,与无名指几乎形成了九十度角。 这些画的画风,可以用“丰腴、肥硕”来形容,所以那只手的骨肉轮廓亦是丰满可爱,唯独那翘起的小指,画得纤细而秀气,风格与其余四指迥异。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丁峻不禁起疑:“看那样子,似乎有人改动了壁画的细节部分?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在大陆各地的大部分寺庙中,每年都有维护维修的工程,把破旧损坏的古建筑、古壁画进行规模不同的修葺重绘。但是,藏地寺庙却极少开展这种修复工作,而是尽量保持原貌,不敢用狗尾续貂之举,亵渎那些千百年前的能工巧匠、智慧先师们留下的珍贵文物。 尾指是人体最无足轻重的末节,如果不是长时间凝视,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一小小的细节。当然,除去轮廓线条,那只尾指的颜料用色、新旧程度与壁画有机地融合在一起,毫无刺目违和之感。 “也许我多心了?也许那壁画原本就是这样?”丁峻移动视线,想找到其余舞女的手,彼此印证一下。可是,他的视线转了一圈,无奈地放弃,因为这组壁画遭受的破坏比较严重,整个画面中,竟然无法找到另外一只完好无损的人手。 蓦地,他发现司琴的两腮正在微颤,嘴唇默默地噏动开合,应该是默诵着什么。 他侧耳谛听,大致听到了模糊的“至上、魂魄、离合、献祭”等几个词语。 那时,方晴已经悄悄移动到了司琴的左方,皱着眉,双眼一眨不眨,盯着司琴的嘴唇。真正的高手必定懂得“唇语”,而她此刻,就是在聚精会神地读取司琴的唇部动作,快速翻译,获得对方默诵的文字。 丁峻叹了口气,他发现方晴的头脑思维和应变能力都是绝对一流的,自己刚刚想到一些事,方晴已经着手去做。两人的思路模式非常接近,不经意间,就会想到一起去。 “那是一篇献祭经文,活人祭,情况不妙——”方晴突然低叫起来。若非情况紧急,她断然不会出声示警。 “是吗?后撤,快后撤!”一瞬间,丁峻也察觉情况有异,因为他的视线始终不离司琴的侧脸,此刻骤然看到,司琴腮部的咀嚼肌已经变得僵直虬结。通常,一个人只有在咬牙切齿地诅咒、发誓时,脸部才会出现那种变化。 此地,除了满眼壁画,只有他和方晴两人,如果司琴实施“活人献祭”的话,只能是针对他们两个。可是,他醒悟得太晚了,或者说,他和方晴一直觉得司琴是个被利用的傀儡,可怜可悲,全部人生是一个巨大的悲剧——他们太善良,一旦开始可怜司琴,就降低了对她的防范之心,所以才会不知不觉着了道。 那些壁画本来是平面结构,一眨眼间,壁画的各个细节部分凹凸变化,成为纯粹的立体画面,由四面八方向着丁峻包裹过来。他想退,却觉得双腿上如同拴着千斤重的大石,根本无法迈步。 任何人在这种状况下,都会低头检视,他也不会例外。就在一低头间,他便看到了虚空飘渺、诡异摇荡的一个世界入口。那入口的直径约有十几米,空洞透明,毫无遮拦,令他的身子一直向下飞坠,毫无阻滞地跌下万丈深渊。 “嗒、嗒、嗒”,丁峻听到了熟悉的子弹卡进弹夹里去的声音。在特种部队里,同样的动作,他会重复几百次,弹夹里的每一颗子弹都要经过仔细检查,确保它们在关键时刻绝不卡壳,并且能够在枪膛里准确击发,丝毫不出地击中目标。 他喜欢那种有节奏的动作,一颗一颗卡满了弹夹,然后将弹夹推入枪身里去,咔哒一声完全卡紧。枪,是特种部队战士的护身符,任何时候,一枪在手,勇气和胆气自然就来了。 与他有着同样爱好的,还有石海。在打靶时,他们的成绩并驾齐驱,永远占据了同一团队的第一位。 “丁峻。”他好像听到石海在叫自己。 “丁峻,死亡无处不在,有时候为了确保胜利,我们只能忘记自我。玩过生化危机系列的游戏吧?在游戏中,真正的高手为了驱散心底的恐惧,就会把自己也当成僵尸,以僵尸对僵尸,无感情,无人性,无生死,与敌人站在同一水平线上作战——我们面对****时也是一样,永远不要把自己当成战士。现在,我们也是****,以猎杀、破坏、毁灭为己任,只不过大家的目标是正好相反的……” 这是石海说过的话,一句一句响在耳边。 “石海,你在哪里?”丁峻忍不住叫。 “我无处不在,我是最强的猎手,敢于追逐捕杀生命中出现的任何一种强大猎物。生命对于我而言,就是一场精彩的游戏。记住,死亡并不可怕,关键是,你必须知道死亡的意义,以及死亡之后的重生、重生之后的永生!” 那也是石海说过的,丁峻当时不懂,但现在似乎有些懂了。 恍惚间,丁峻看到了石海的脸,白茫茫的迷蒙雾霭中,石海慢慢走近,脚步拖沓缓慢,神色疲倦不堪。 “石海!”丁峻心中惊喜,但绝对明白自己看到的只是幻觉,因为石海已死,化为骨灰坛中的白灰一把,可不能重生。 “丁峻,真高兴,你没有食言,把我送回托林寺来。这里就是我最后的归宿了,但我更高兴的是,你能走进来陪我,好兄弟——”石海继续走近。 “停,止步!”丁峻叫起来,因为他发现,那持续靠近的,只不过是一个空空的头颅。 第四十六章 金色石字 幻觉之中,丁峻猛省,石海的的确确已经死了,眼前出现的,不知是荒山野岭中的何方妖孽。 那头颅哈哈大笑:“你怕了?我们在血与火的战争中从未怕过,不是吗?” 丁峻摇头:“我不管你是谁,走吧,别惹我!” 轰地一声,头颅炸裂,如新年烟花一样带着火焰余烬四散飘落。 “这是一辆燃烧的战车,战斗已经开始,就会打滑梯一样,一直向前飞奔,不以任何人的意志力为转移。丁峻,你是最聪明的,在这条路上跑下去,一定能修成正果,成为王中之王。”虚空中,有未知的不知男女的声音黄钟大吕一样响着,“去吧,跟随心的方向,一直向前,解决一切,让这颠倒毁败的世界重新恢复秩序,去吧……” 丁峻抬起头,虚空中弥散着白雾,看不见一人一物。 “你是谁?”丁峻大声喝问。 没有人回答,那声音一下子消失,只剩丁峻自己的回声嗡嗡回荡。他看不见人,但却感受到白雾之外,影影绰绰全都是人,而且是毫无生机与生气的魅影。 “方晴?”他记起了身边的人,惶然低叫。 方晴没有回应,但白雾深处,有丝竹管弦声飘飘渺渺地出现。刹那间,丁峻已经置身于无数绮罗舞者中间。舞者皆是年轻妖冶的女子,袒胸露乳,肌肤如玉,充满了令男人血脉贲张的诡异力量。 他看不清那些女子的脸,但直觉告诉他,这些就是壁画中的十六金刚舞者。 “来吧,她们是你的,来吧,来吧,在古老的藏地之夜,没有人限制你做什么,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去吧……在这里,就是要解放天性,去掉一切心灵的压抑,解脱任何身体的束缚,尽情享受,享受这快乐而私密的日子,享受她们奉献的灵肉盛宴……”又有声音在诡笑着窃窃私语。 丁峻忽然明白了,所有幻象都来自于某个人布下的诡计,目的就是让他迷失本心,偏离人间大道。可是,雪晚率领的古格人马已经退走,到底是哪一方的敌人,用心如此险恶? 一想到“雪晚”二字,幻象中便出现了那个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奇异女子。她的美,已经镌刻在丁峻脑子里,无可比拟,无人能及。 “丁峻——”方晴的呼唤声破空而来。 丁峻睁开眼,才发现方晴的脸近在咫尺之间,一双眼灼灼放光,仿佛一只暗夜里警惕万分的金钱豹。 “我被敌人的幻觉左右了,你也小心!”丁峻急急地提示。 方晴点头,左臂弯稍微松了松,被死死卡住脖子的司琴猛地吸了口气,然后急促地呛咳起来。 方晴的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小刀,紧紧地贴在司琴颈侧的大动脉凸起处。 “看起来,任何时候都不能有妇人之仁,我差一点就给这女人骗了!”方晴追悔莫及地说,“她在壁画前,暗地里释放出一种古怪的香气,能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莫名幻觉。我看到了哥哥和罗开大哥,他们正在从一座左右裂开的大山中间走进去。你说,这岂不是异想天开?” 刀刃下陷,司琴颈侧皮破血流,鲜血浸湿了黑袍上一尺见方的布料。司琴先前怀有奇怪婴儿时已经身体严重受创,如果再次大量失血,恐怕生命就危险了。 “放了她吧,她也是受害者,不是吗?”石海叹气。 方晴摇摇头:“不,丁峻,咱们问问她,石妙手到底做过什么?她跟石海,又是进行了怎样的交易……总之,咱们不能再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丁峻没有办法,只能强攻,一旋身,右手中指的指尖扫中了方晴执刀的肘部麻穴,顺手一捋,便把小刀夺下来。同时,他把司琴向自己身后拉,全力护住她,免遭方晴的二次攻击。 他与司琴擦肩而过,衣服彼此碰到,对方黑袍上的血就印在了他的衣服上。一低头之间,丁峻发现被印到的地方,竟然是一个横平竖直、蚕头燕尾的巨大“石”字。那个字最顶上的一横足有一尺长,笔法苍劲有力,显眼之极。 “什么?”方晴一怔。 司琴在丁峻拉扯下身子打旋,踉踉跄跄地跌倒,在地上打了个滚,双手抓起黑袍下沿,扯紧那件衣服,凝视胸口的字迹。那些字不知是用什么颜料写成,没被鲜血浸湿前,看不出任何笔画痕迹,可是现在,由一片黑色中浮现出来的字是金色,并且笔画极富立体感,仿佛是在纯黑的玉石上雕刻了一个阳文的“石”字。 “哪里来的字?这衣服有古怪!”方晴低喝。 司琴喃喃自语:“石字?石字……石字……金色石字?我懂了我懂了,我懂了……”她突然翻身跳起来,向着石妙手住过的房子方向飞奔。身法之快,绝对是轻功卓绝的高手。 丁峻与方晴也明白过来,随即拔腿狂奔,循着司琴的身影追下去。 很快,三人一前两后赶到了小院。司琴毫不停顿,直奔那个有着地下暗室的房间。 “当心有诈,你在外面守,我下去!”百忙之中,丁峻没有乱了方寸,而是大声吩咐方晴,一攻一守,顾全大局。 方晴急促地回应:“好,去吧,千万不要重蹈覆辙,该出手时就出手!” 那句话的潜台词就是——“关键时刻以杀止杀,不要总是心太软。” 丁峻扑下暗室,在楼梯拐角处急停,没有直接冲下去。因为在这个位置能将地下所有情况尽收眼底,毫无遗漏。并且,这个位置进可攻退可守,是暗室所有地理位置中的焦点核心。 司琴一动不动地站在暗室的中心,仰着头,痴痴地向上看,完全看不见背后追来的丁峻。 “她在看什么?”丁峻不禁起疑。 司琴突然举起双手,拼命伸向屋顶:“我懂了,真正的遗传来自未知的世界,武力可以变得越来越强大,直到超越种族限制,成为这星球的主宰。在那种巨大的武力面前,人类将蜕化为小蚂蚁,把这个星球拱手让出。这个金色石字的力量,无穷大,无限远,覆盖全球。可是,我又不理解了,假如当时的石家祖先拥有如此神力,为什么不能坐上皇帝宝座,成为君临天下的天之骄子?难道另有隐情?难道这上面所载的文字,只是后世者的无奈杜撰?天哪,赐给我力量,让我把这迷雾背后的残酷现实看个清楚吧……” 第四十七章 密室诡声 丁峻一步步走下阶梯,凝神戒备,提防司琴骤然发难。 屋顶是青灰色的,原先丁峻没有注意,此刻仰望,发现屋顶上有着一个硕大的“石”字,那一长横,横贯屋顶左右,带着不可一世的霸气。笔画颜色,是隐隐约约的暗金色,灯光昏暗的情况下,与青灰色背景巧妙地融合在一起。 “石字?石妙手迁居于此,地下密室中恰好有这样的字,与他的姓相同,是巧合吗?还是……石妙手的迁居是逼不得已,还是早有预谋?可这个石字代表什么?是石家的祖先留下的吗……”刹那间,几百个问号一起涌到丁峻脑子里来。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石海,石海,石海,你出来跟我说清楚,到底什么是皇族血脉?什么是天下一统?什么是风雷之翼?什么是外代长生?石海,你答应我的那些事,一件都没做到,你就那样死了?你就那样死了?害得我生不……如……死……啊……生不如死啊……”司琴泣血哀鸣,惨厉的呼喝声在密室中来回激荡。 她的两侧嘴角最先流血,接着鼻孔、耳孔也同时流下四条血痕。 “不要叫了,我们先上去!”丁峻想阻止她。 “既然生不如死,不如死了,不如死了……”司琴叫声更加凄厉,并且双眼眼角两侧,慢慢地渗出血珠来。 丁峻的心猛地一沉,一个人既然到了七窍流血的境地,离暴毙而亡就不远了。他想救她,已经回天乏术。 蓦地,司琴停止呼喝,侧着头,右耳向上,仿佛在谛听来自屋顶的声音。 丁峻深吸了一口气,静下心来,双耳努力捕捉着密室内的声响。 “伟大的……天国……事业……世界上任何事都是一阴一阳、相互制衡,就算再强大的军团,也早晚会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而不可能一帆风顺地占领全球,不可能一顺到底,不可能一枝独秀……努力去做吧,在这个年代,我赐给你们无限神力,称霸百年,然后悄然隐退。我能给你们的,就是这些,真正的大成就,需要你们自己去争取。古格神力一直存在,只是拥有它的人,却不懂得唤醒那神力,真是莫大的浪费。去吧,去重新打造你们的王朝,我预祝你们大功告成……” 这些话铿锵有力,充满了诱惑力,但语调却十分苍老,至少是从五六十岁的人嘴里说出的。 “你是谁?”丁峻忍不住问。他游目四顾,密室中只有他与司琴,说话的是看不见的第三者。 “你又是谁?石家没有你这样的子孙。”那声音回应。 “别装神弄鬼的,小心惹恼了我,直接把密室毁了,看你去哪里藏身?”丁峻说。 那声音阴沉沉地笑着:“不是石家子孙,就不要到这里来,当心走火入魔,死得比乱刃分尸还难堪。” 丁峻冷笑:“现身吧,我就不信,一个只懂得依靠幻术来蛊惑大家的人,会有什么真本事!” 按照他的想法,石妙手为了躲避古格人追杀而迁居托林寺,一定做了很多准备工作,由地上一直延伸到地下。而这个发声者,只不过是伏兵之一。 “几千年了,我一直在这里,从未远离过。你要我现身?告诉我,我该怎么出去?如果我的灵魂是自由的,早就穿越时空而去,投胎托生,立地成仙了!好了,快滚吧,别在这里搅扰我的清修。信我者,永恒永生,不寂不灭。”那声音回答。 丁峻恍惚觉得,每次那声音响起,屋顶的石字就会产生缓慢的起伏,那些笔画仿佛是水面的浮藻,能够随波浪动荡而变换模样。 他情不自禁地想:“笔画背后隐藏着什么?那屋顶后面呢,又藏着什么?” 当他脑子里这样想时,一股强烈的好奇心促使他缓慢向前,走到密室的正中去,也就是在“石”字的“口”字位置。他抬起头,仰望正上方的“口”,忽然觉得,那个方框变成了一个泛着幽光的洞口,洞口深处,闪着湛然的金光,似乎别有洞天。 “你在那里?”他恍恍惚惚地将那声音当成了一个“人”。 “对,我在这里。”那声音回答,“想见我吗?想见,就到这里来。” 丁峻吃力地点头:“想……我当然想……” “那就来吧。”那声音瞬间变得妖娆魅惑,不男不女,亦男亦女。 如果不是司琴骤然飞升的话,丁峻几乎就要中了那声音的计,茫然跃起,向着那“口”字冲去。可是,司琴先他一步,成了做实验用的小白鼠。 砰地一声,司琴的头部撞中了屋顶。那一撞的力道大到极点,以至于她的头像一颗成熟的西瓜那样轰然炸裂,血花四溅。 鲜血刺痛了丁峻的眼,他猛然发现,那声音与金字不仅仅是幻术,而是一种前所未见的庞大力量,能够瞬间左右现场所有人的思想。 他浅浅地咬着舌尖,轻微的刺痛,让他的头脑变得无比冷静。 “解脱,就是最好的结局。你呢?来藏地为的不也是寻求解脱吗?在我这里,解脱束缚,挣脱肉身,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而且我可以帮助任何人,大公无私,不计报酬,不好吗?”那声音洋洋自得地说。 “死亡只是肉体解脱,我们不需要。”丁峻慢慢后退,双眼仍然盯着屋顶上的字。他不敢大意,犹如盯着沙漠里的一条响尾蛇般小心翼翼。 “那你们要什么?绝世的财宝?至高的权力?哈哈哈哈……”那声音越发得意了。 丁峻倒退了七步,突然右转,扑向密室的西北角,双手一合,贴着墙壁死死拤住。他看不见墙上有任何人影,但双手虎口之内,的确是掐住了一个人的脖子。非常时期,只能施展非常霹雳手段,这种“听风辨器术”是中国古代异术中的精华,非常难练,但却非常有效。 只几秒钟,有个瘦得像吸毒犯一样的人从墙壁里凸显出来。在丁峻的挟持下,此人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被大力拖出去,双脚离地,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在搞鬼?”丁峻凑近那人的脸,紧盯对方眼睛。 “我是……饶命,我是无辜的……”瘦子痛苦地挣扎着。怎奈,丁峻臂力过人,他根本无法脱身。 “谁指使你这么做?”丁峻又问。 那人颤声回答:“没人指示……是我自己,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的黄金宝藏谁不喜欢?可我没那么大的贪心,只要能分一点碎末吃就可以。” 丁峻再向屋顶看,颤动的笔画、诡异的口字都恢复了原状。 “我怎么能相信你?”丁峻问。 那人抹去脸上的泥灰草屑,露出一张皮包骨头的黄脸:“你相信不相信都没什么意义,但我会警告进入古老托林寺的所有人,想要拿走这古老藏地的一草一木,都必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第四十八章 声音秘境 丁峻稍微放松,凝视那张丑陋而猥琐的脸。如果是在从前的战场上,为了确保安全,他可以迅速解决对方,干净利落地消除隐患。可是现在,他对线索更感兴趣。 “继续说,我听着呢。”他淡淡地回应。 “饶了我吧,我其实对大家是无害的,只是想投机取巧分一杯羹。”那人讪笑着,越发令人作呕。 “请给我个饶命的理由——你隐藏在这里,一定知道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么,这些秘密就能换你的命。注意,我的耐性不多,千万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丁峻说。 他希望知道石妙手在托林寺埋下了多少伏笔,如果不能起获那些蜘蛛网一样的暗线,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不安全的,始终像扛着一颗定时炸弹一样,随时会遭人引爆。 那人立刻急急地表白:“好好,我有个秘密,我愿意跟你交换!” 丁峻点点头,那人便匆匆往下说:“我知道古格人会向哪个方向撤退,她们的老巢就在雪山深处。我虽然不敢单枪匹马去追她们,但我在其中几个人身上下了‘连城翠’——那是一种取材于天然植物的浓缩色素,她们返回,路上就会留下星星点点的绿斑,半个月内不会消失。只要跟着‘连城翠’走,就能直捣黄龙府。” 丁峻知道“连城翠”,因为美国特种部队在执行特种任务时,也会使用类似手段,展开无所不能的追踪工作。 诚如此人所说,跟踪绿斑,就能解决一切。 “你懂得使用‘连城翠’,那么你是山东济南城黑虎泉水脉庄连家的人?连家有‘忠勇仁义’四个分支,你属于哪一支?”丁峻追问。 “我是‘义’字分支门下,排行第九。”那人捋起衣袖,瘦骨嶙峋的小臂上,正反两面,刻着“连、城”二字,那就是水脉庄连家的独特标记。 丁峻沉思了一会儿,再次追问:“你确信‘连城翠’能够发挥作用?要知道藏区的气候和环境极度恶劣,一旦大风暴形成,或者是遭遇极寒天气,跟踪就无以为继了。” 那人摇头:“不会,她们是人,不是神,很多地方的山路崎岖难行,她们的速度也会相应降低。所以,四十八小时内展开跟踪,绿斑衰减很少,就能按图索骥,紧跟上去。” 丁峻想到雪晚决绝离去时的神态,那一转身的风情,仿佛带着千万种韵味,都是他之前没有体会到的。于是,“找到她”就成了此刻最重要的事。 “我不杀你,带我入山,找到那批人。”他拍着那人的肩膀,微笑着说。 那人欣然从命:“好,我连城九乐意效劳。” 就在此时,方晴也由阶梯下来,见到连城九,不禁一愣:“你是……我见过你,你不就是负责打扫寺门内外的杂役?” 连城九尴尬地笑起来:“没错,是我。” 丁峻给方晴介绍情况,当说到要跟踪进山时,方晴长舒了一口气:“好好,有‘连城翠’帮忙,事情就好办多了。我之前在照过面的任何古格人身上都下了最先进的‘玻璃种’微型窃听器,但藏地的地形复杂,所有窃听器都无法正常工作。丁峻,看起来人的运气顺了,连上天都帮你!” 丁峻一笑,他从不寄望于上天的眷顾,而是任何事竭尽全力去做,以最明智的方式方法追求最好的结果,这一次也不例外。 司琴的死,令方晴连声叹惋,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了。 “她的死,是你一手造成的,所以你最好一路上老老实实,别给我杀你的理由。”方晴向连城九说。 连城九忽然摇头,看着丁峻:“这事跟我没关系,我什么都没做,你的朋友就跳起来撞向屋顶而亡。我能怎么办?我又不能跳出来阻止她,我自己还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呢!” 这次,连丁峻也有些不悦了:“你用幻术召唤我们,诱惑我们进入屋顶的‘口’字深洞里面,不是吗?” 连城九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没有,山东连家弟子擅长追踪术,但绝对不会修练这种‘引魂术’。况且,我也听到了同样的声音。我没必要骗你们,那对我毫无意义。” 丁峻不再追问,从连城九的无辜眼神里,他明白对方没有撒谎。 他抬起头,凝视那个巨大的暗色“金”字。既然连城九没搞鬼,难道这密室中还有第四个人存在? “把那东西抠下来。”他跟方晴几乎在同一秒钟开口,说的是同样一句话。 接下来,连城九打底,丁峻站在对方后背上,抬高双臂,恰好能够到屋顶。他用手中的小刀沿着“石”字的笔画走向一点点插进去撬松,但这样进行了半个多小时,连那条长横都没弄好。 “要不干脆用炸药?”连城九提醒,“这样做太折磨人了!” 丁峻近距离观察那个金字,判断它不是薄如蝉翼的浮金、金箔,而是沉甸甸的巨大金块嵌入屋顶之内,至少有三寸厚。按照黄金密度来算,可以得到黄金的总重。有人埋了如此大的一块黄金在此,什么意思? “不行,那就太张扬了。”他低头否定连城九的说法。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变得无比空洞,仿佛进入了一个近乎闭塞的空间里。视野中,连城九、方晴渐渐远去,逐渐变为模模糊糊的两个暗影。 “有点不妙,戒备……方晴,戒备!”他叫起来,但却再也听不到方晴的回应。 此刻,他进入了一种飘飘欲仙的状态,身子如气泡一样浮在空中,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随意飘荡。 “你终于进来了。”有个声音说。 丁峻深吸一口气,想退出这种古怪的境界。 “别急着走,我们谈谈关于国家、民族和人类命运的事。人生白驹过隙,倏忽而已,只有大人物能改变人类历史进程。所谓大人物,就是你这样的奇才……仍旧是之前那声音,但很明显,当丁峻远离方晴、连城九时,这种声音就扩大了很多。换句话说,他刚刚虽然只是站在连城九背上,但一转眼间,或许他们已经分隔开‘十万八千里’,进入了神秘境界。 “你是谁?不要装神弄鬼的好吗?”丁峻问。 那声音冷冷一笑:“装神弄鬼?你错了,我本来就是鬼。” 第四十九章 神秘世界 作为美军特种部队的精英,丁峻从不相信这世上有鬼,只是现在他虽然睁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四周只是白茫茫一片。 “能进来,就是一种缘分,像从前那许许多多人一样,从我这里看到生命中最美好的另一面,重新回到那个世界之后,人生历程就真的完全不同了。你先不要抱着完全排斥的态度,随时准备否定我说的话。古代人类早就说过,未知生,焉知死?当你面对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时,原先学过的人生经验已经毫无用处,必须得全部放弃才行。”那声音说。 丁峻记起从前自己上过的催眠课程,在军方最高级催眠师的声音控制下,他也曾经历过同样的场面。所以,他大致判断,自己是处于被催眠的状态,思想的大部分已经被对方控制。 “好吧,我听着呢,请讲。”丁峻控制自己的情绪,慢慢地回答。 “不是我讲,而是你自己用心体会,很多问题的答案,就在你的潜意识中,只不过埋藏太深,几乎已经被你遗忘了。我这里有一面镜子,它可以反观你的内心,看着它,你就能看清自己了。”那声音回答。 就在正前方的雾气中,隐约出现了一块无边无际的镜子,镜中不但映出了丁峻自己,也映出了千万沟壑、数百城池,一个策马狂奔的银甲将军正用远处飞驰而来。当那将军的身影几乎与丁峻重合时,便倏地勒紧了马缰。那匹雪白战马前蹄起立,扭动脖子,发出一阵威武雄壮的咆哮声。 “你是谁?”那将军等马嘶声停止,便飞身下马,向着镜中的丁峻问。 丁峻脑中一阵恍惚,因为他看到那将军问的是自己的影子,可自己身边、身后什么都没有,那镜中的将军从何而来? “你是谁?”镜中的丁峻转过头去,亦问了同样一句。 丁峻脑子一转,突然意识到一件诡异到极点的事,虽然表面依旧不动声色,但内心极为骇然。在他面前的既然是镜子,则一切影像都是假的,镜外的人做什么,镜内的人就会照做,绝对不会出现影子自主行动的局面。可是,他明明看到自己的影子非但自动转身,更能不经过自己的大脑和嘴,就可以出声。 “我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我是谁’,可永远没有答案。就算我打再多胜仗,占领再多城池,不知道自己是谁,又有什么用?最起码,史官们永远不会在史书上记下我的名字,我就像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样,生无名,死无影,岂不是最可悲的事?”那将军说。 丁峻忍不住问:“就算不知道你是谁,但你总该有个名称代号吧?” 他这样问的时候,镜中的影子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那将军摇头:“没有,上次攻城,我孤身一个人飞上城头,杀敌数百,所以士兵们称我为‘雪山之鹰’。天王说过,等打下最后一座敌城,平定天下,他就会论功行赏,封我为‘翼王’。” 丁峻还没意识到“翼王”代表的含义,他的影子已经骇然变色:“什么?翼王?难道你会是……” 丁峻落后半拍,几秒钟后想到历史上那么多朝代更替中,“翼王”只有一个,但却已经败走大渡河,成为敌人刀下之鬼。随即,他又想到,自己的影子为什么能做出那样的反应?难道那镜中之影也有了自己的思想。 他向前走了几步,到了镜子前,伸手触摸,发现那果真是一面冷冰冰的镜子,而不是什么障眼法。 “我是什么?你知道我是什么?”那将军陡然伸手,抓住了丁峻影子的左臂。 丁峻受过美军“一招制敌术”的严格训练,知道那种情况下,一翻腕,一缠,再一送,就能把对方狠狠地摔出去。但是,影子这一次却没有任何反应,而是任由对方抓着。 “告诉我,我是谁?”那将军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无比,如同鸟嘴雷公。蓦地,他两肋下的铠甲左右一分,竟然展开了一双白色的翅膀,抓着丁峻的影子振翼而飞,跃在半空。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丁峻喃喃自语着缓步后退。在这面奇怪的镜子前,一切都变得不可思议,让他目不暇接。 “我说过,这是个神奇的世界,完全不同于你此前的经历。在这里,只要你肯听话,就能获得无上神力,获得难以预计的荣耀。换句话说,你只要点点头,我就能把你送入那个冷兵器盛行的年代。凭你的身手,改变历史都不是难事。”那声音说。 丁峻抹了把脸,再看镜中,那将军在半空中转圈滑翔,如一只即将降落的白鸥。不过,就在他即将落地时,一支黑色的羽箭破空而来,不偏不倚地射入了他的胸膛,透心而过,从左肩后侧露出一枚焦黑色的箭镞来。 丁峻明白,箭头变色是因为淬上了剧毒的缘故,毒箭穿心,无药可救。历史上的“翼王”是死于刽子手的刀下,而不是中箭身死。所以,一时间他变得对历史和镜中影像都不敢相信。 “他死了。”那声音说,“可是历史还要继续,必须要有人代替他。” 丁峻恍然觉得,自己胸口翻江倒海一般难受,小腹之中又像是插进了一把尖刀在上下翻搅,痛到肝肠寸断。与此同时,他的头也疼痛难忍,两边太阳穴时而鼓胀,时而凹进,眼前直冒金星,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下去。 “是我的影子……我的影子遭受的痛苦也会反映到我身上?是这样……吗?”他向前看,那镜中的影子已经跪倒在地,双手捂住胸口,浑身颤抖成一团。 “是,也可能不是,因为很多现象是我也不能做出合理解释的。做出最终选择吧,生死都在一念之间,但我是公平的,绝对给你选择的机会。”那声音回答。 “你是谁?这镜子是什么?里面的影子和将军又是什么?在弄明白所有问题之前,我什么都不会选,什么都……不会选!”丁峻嘶声低叫。 他自信不会受任何催眠术影响,也能熬过身体的痛楚,毕竟他是美军特种部队里精英中的精英,全球寥寥无几的顶尖特种兵之一。 “那就没办法了,我来替你选择。”那声音说。 丁峻的垂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接下来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学过催眠术的课程,深谙其中真理。要想逃脱催眠术的设计,就要在对手发动前,抢先催眠自己,使脑电波处于休眠状态,从而避开外界的任何诱惑。 当他看着鞋尖时,视线茫然,脑中茫然,四肢也软绵绵地放松下来,不再保持全神戒备的姿态。于是,他脑子里浮现出了雪晚的脸。那张脸白皙如玉,五官完美,就连眉间蕴藏的那丝丝缕缕冷傲,也让他深深迷恋。 “找到她。”他的心郑重其事地告诉他的脑,“找到她,此生才能无悔。” 第五十章 半步崖上 雪晚的面容在丁峻脑中徘徊不定,倏忽间又轰然碎裂,烟消云散。 他一惊,猛地抬头,却发现那面镜子也同时碎了,镜面后面,仍旧是虚幻无尽的白雾。 “好吧,既然你那么抗拒,我也不勉强,但你要记住,这里才是你最终的归宿。至于外面,红尘万丈,打打杀杀,不会对推动人类进化过程起任何作用。你走吧,我们留不住你了。”那声音终于放弃。 丁峻脚下一轻,赫然发现他就在地下密室之中,方晴和连城九两个人正直直地瞪着他。 “我怎么了?我刚才……”从两人的眼神里,丁峻察觉到不妙。 “你愣了约半小时,去了哪里?”连城九问。 丁峻摇头,他无法解释自己的幻觉,索性闭口。 “我知道,你一定经历了很多思想变化,否则的话,你的眼神不会这样空洞的。”方晴说。 丁峻脑子一乱,向台阶上走,想要退出密室。 “你去哪里?”方晴扬声问。 “出去说,这里太闷了。”丁峻说。 他出密室,方晴也跟出来,静静地跟在后面。 “我想尽快西进。”丁峻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方晴一笑,默默地点头,表示同意。 “不问我,刚刚为什么陷入那种怪异的状态?”丁峻问。 方晴沉默地摇头。 丁峻长叹一声,把刚刚那些幻觉慢慢地讲出来。他心里很憋闷,也很纠结,不知道幻觉自何而来,更不知道幻觉中的镜子、将军到底代表了什么意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许方晴能提供一些帮助。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听完,方晴只回了这四句。 丁峻仰着头,默然咀嚼其中意思,脑中的纷乱思绪渐渐尘埃落定。 “你的意思是,不要理会幻觉,继续自己要干的事?”他问。 “没错。”方晴一笑,“思而不学则殆,学而不思则罔。孔老夫子说过的话,两千年不变,教育了一代又一代人,慢慢传到了我们这一代。现在,我们有了想法就去实施,坚决走下去,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相信我们会成为好拍档,也相信,能找到那位雪晚姑娘。放心吧!” 丁峻被对方看透了心事,脸上一红,讪讪而笑。 “你想过没有?古格,不仅仅是古代遗迹、古代遗民,也许会是杀人的魔窟、探险者的坟墓,是不是?”方晴又问。 来托林寺之前,丁峻心里贮存了太多悲哀。他以为石妙手面对骨灰坛的时候,会痛不欲生。可是,一系列惊险变化过后,事情的中心已经完全转变为“古格”遗迹,由“人情”转变为“利益”。 托林寺是密宗圣地,不该被这种俗世铜臭气所玷污,而石妙手的复杂变化,已经玷污了圣地的纯洁。 丁峻刚要回答方晴的问题,一个年轻的僧人走进院子,向方晴行礼:“大悟师尊有请一位丁先生过去叙话。” 方晴脸上忽然有了喜色:“是到师尊修行的半步崖吗?” 僧人点点头,目不斜视,专心看着方晴:“师尊说,请他一个人过去,别人请勿打扰。” 方晴也点头,恭恭敬敬地还礼:“请告诉师尊,马上就去。” 僧人转身离去,消失在院门外。 方晴按捺不住惊喜:“丁峻,大悟师尊是托林寺最有名的驻锡智者,进寺三十年,召见过的人寥寥无几。你现在真是好福气,能得到他召见。走,我们马上过去!” 丁峻隐约听过“大悟尊师”的名字,那是藏地百位大智者之一,普通人想受他摩顶祝福都不一定有机会。 两人迤逦向上,山路越来越崎岖陡峭。 “半步崖向下,近百米悬空,里面多是狼虫鼠蚁。大悟师尊修行之处,就在崖上悬空的一块木板上。他穿四十二码的鞋子,只有鞋子的一半踏在木板上,采取不眠不休的修行戒律,至今已经入关四十七天。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智慧,可以看穿人世间所有虚伪残虐。”方晴介绍说。 “他见我,有什么用?”丁峻也不乐观。 “不管他说什么,先答应下来。”方晴说。 两人又爬上一段近乎直立的山路,接近四棵直插云霄的巨树。 山风凛冽,险些将丁峻刮下山崖去。 “丁峻,好自为之,你自己上去吧。”方晴停步。 丁峻没有推辞谦让,一步步走上去。 他登上了那座山的最顶,探头向下看,云山雾罩,不见踪影。巨树上引出四根胳膊粗的棕绳,打着死节,延伸到崖下去。大约在崖下两米之处,一个僧袍飘摇的僧人遗世独立,仿佛已经羽化登仙,脱离了世界与时间的束缚。 果然,僧人的双足只有一半踏在插在崖壁的木板上,前脚掌悬空,随时都可能落下去,坠入深渊,尸骨无存。 “下来吧。”僧人头也不抬,大声说。 崖顶风大,那僧人的话一说出来,还没完全听懂,就已经随风飘散。 “大师要见我?”丁峻问。 僧人大笑:“当然是我。” 丁峻摇头:“我在这里倾听就行。”他不肯孤身犯险,是因为这条命还有很重要的事需要去完成。 “道理就像空中跌落的冰雹,只能由高处向低处落。你不下来,怎么能接到冰雹?那些智慧的果子在树上,不下来,怎能获得生命的真谛?”僧人没头没脑地说。 丁峻想了想,轻轻纵身,落在其中一块木板上,后背紧贴崖壁,尽量保持身体平衡。 “在这里,就忘了托林寺吧,忘了外面的一切,因为我们正处在生与死的边缘,只要向外滑出半步,就会进入亡灵之界。唯有在这种不进不退的尴尬境界,才能激发人体大脑中的全部智慧,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僧人说。 这是一个刷子眉、豹环眼、满脸胡须、皮肤黝黑的人,如果不是身在托林寺中,丁峻绝不会把对方跟僧人联系在一起,因为这个人的外貌,实实在在是粗犷之极,毫无智慧之相。 奇怪的是,僧人说话,从不经过自己的嘴,而是腹部微微隆起,从而不断发出声音。 “也许吧。”丁峻说。 僧人回头,凝神看着丁峻:“你是我要找的人吗?” “也许吧。”丁峻再次苦笑。 “那么,你一定从托林寺的空气中听到了什么?一种呐喊,一种鬼哭狼嚎,一种不惧死亡追求胜利的精神。那不是幻听,而是真实存在的。”僧人说。 第五十一章 无声狂啸神秘力量 丁峻默默地追忆,从在托林寺门口下车起,自己的情绪就被某种奇怪的力量所左右,仿佛陷入漩涡的无桨小舟,无力自拔,只能随波逐流,遭受一个又一个打击,近乎于灭顶之灾。每次静下心来思考,便能隐约感到后背发凉,犹如被豺狗盯住的藏羚羊一般。可是,当他使用特种部队战士特有的反跟踪手段追查时,却又一无所获。时间一长,他以为自己神经过敏,已经停止这方面的思考了。 “呐喊?我听不到呐喊,但我总感觉这里……像是有某种力量在无声狂啸,释放着吞噬天地的力量,令人不寒而栗。”丁峻慢慢回答。 “我也感到了,所以我小心地坠下悬崖,凭这道亘古不毁的石崖护住后背,以防敌人跗骨之蛆般的追杀。那杀气和怨憎是如此之重,我有时候真是怀疑雪山深处的魔鬼被某些人释放出来了,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逆袭托林寺,逼得正派人士无路可退。不过你放心,雪域高原数百年来的节操不会毁于一旦,我们还有机会绝地反击,不过首先,你得像我一样,隐藏自己,韬光养晦,直至最后,奋起而击之——” 丁峻转头看,僧人头顶距离悬崖不到半米,形象一点说,就像僧人艰难地背着一只无比庞大的保护壳一样。 僧人的身高至少有一百八十厘米以上,但身体却十分消瘦,皮包骨头一样,可知这种悬崖上的修行万分艰苦。悬崖面对空茫深谷,朔风劲吹,风向不定,普通人站在这里,一不小心就会失足坠下。 “在想什么?”僧人问。 当他向丁峻这边转过头来的时候,死灰色的眼珠艰难地在眼眶中转了一个角度,令丁峻立刻联想到“形容枯槁、行将就木”八个字。 “我在想,古老的托林寺不知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人生于天地之间,个人所知,实在是太少了。”离开特种部队前,丁峻很少思考这种“虚”的问题,因为他们每天除了艰苦训练、执行任务,为达到目的而殚精竭虑,兢兢业业,脑子几乎没有空闲的时候。所以,在全球平民和****眼里,他们就是一群毫无个人思想的战争兵器。 “朝闻道,夕死可矣。”僧人回答。 “大悟师尊,不知道召唤我来,有什么差遣?”丁峻问。 僧人摇摇头:“你错了,师尊在下面,我只是负责引见通报的看门人。以我的智慧,再持续修行一百年,也达不到师尊的精神境界。” 丁峻一怔,不自觉地向下看,崖下光秃秃的,再没有容身之处。视界之内,看不见半个人影。 “不要看了,师尊在你永远无法望见之处。”僧人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两侧高耸的颧骨、颈中突兀的喉结同时颤动起来。 “什么?”丁峻听到这怪异之极的回答,不由自主地追问下去。 “什么?”僧人笑着,重复丁峻的问句。 丁峻深吸了一口气:“那么,我该如何见到他?” 僧人的回答越来越高深艰涩:“想见他,只要斩断身后的绳索,脚下的木板自然折裂,你就能见到他了。” 木板一头插入悬崖,另一头靠着上面垂下的绳索挂住,如僧人所说,绳断木折,人只会滑下深渊,粉身碎骨而亡,又何来见与不见? 丁峻想了想,猛然醒悟:“原来,大悟师尊这个人根本不存在,坠下悬崖就是生命的尽头,人只有在生命最后一刻,才会幡然觉悟,洞悉世间种种。所以,大家口中说的‘大悟’实际就是赴死。” “好、好好好!”他连说了四个“好”字,思想突然开阔豁达,明白了“半步崖”这一名称的含义。生与死之间,只有半步之遥,向前,死亡大悟,从此消失;向后,生还不悟,仍旧回到红尘俗世之中。 “好。”僧人也回了一个字。 两人不再对话,静静地栖身孤崖之上。 蓦地,对面虚空之中飞起一群灰白色的岩鹰,长声唳叫,左右盘旋。紧接着,一只黑色秃鹫自斜上方俯冲而下,来势如电,杀入岩鹰群中。这场高原猛禽之争只持续了不到半分钟,秃鹫便将鹰群杀得片甲不存,随即破空长啸,向这边飞来。 “真正的大人物,能够决定一切,将乾坤万物拨弄于指掌之中。天降大任,逝者如斯,真正的大人物如果不能及时领悟到自己肩上的责任,由浑浑噩噩中奋起,那么时不我待,一切都会烟消云散。从这种意义上说,这样的人是在犯罪,是对自己和社会不负责任……”僧人说。 丁峻觉得这段话有些耳熟,他在脑海中搜索,忽然将僧人与一位华人文坛中的杂文巨匠联系起来。该巨匠笔法犀利,一生撰文无数,在国内外都有巨大影响力,曾一度被评为最有可能获得全球瞩目的“诺贝尔文学奖”。可惜,天妒英才,就在这位巨匠如日中天时,突然从文坛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您是——”丁峻试探着问。 “我不是。”僧人摇头。 丁峻长叹一声,正因对方否认,反而更证明了眼下困守半步崖的,正是昔日华人文坛的常青之树。 那只秃鹫来势极快,僧人撮着嘴唇,吹出一声尖锐的口哨,秃鹫便陡地收敛羽翼,划了个巧妙的圆弧,斜着向上飞去。 “大灾难正在来临,深藏的力量即将破土而出,这不是个好兆头。找到那祸害的源头,消灭一切混沌力量,将一切祸端全都断绝在襁褓之内。这样的事,天下只有一个人能做到,是你吗?”僧人问。 丁峻坚定地回答:“我愿意全力以赴去做,但前辈始终说得非常隐晦,恕弟子愚钝,无法领悟其中奥妙。” 僧人慢慢地举起右手,一抓一放,他们面前的空气就凝聚起来,变成了一块乳白色的长方形小白板。 僧人的手在白板上一笔笔划过去,不留任何痕迹,但丁峻紧跟手指的移动,已经看懂了其中的意思。 划完,僧人慢慢放手,低声问:“画是死的,眼睛是活的,你看到了什么?” 丁峻轻轻回答:“根据人体眼睛的视觉暂留功能,我已经将前辈画的四十五幅静态画连缀起来,变成了一部动画短片,并且看懂了其中的意思。” 僧人欣慰地长吐了一口气:“好好,看懂了就好。” 在动画中,丁峻看到的故事情节大致是这样:两军交战,失败一方突然有了强大的帮手,身材极高,极强悍,凭一己之力打败了敌人,并率领自己的军队长驱直入,进入京城。后来,这个帮手受到其他同伴的攻击,最终死于一条大河旁边。 第五十二章 云中一战 但凡读过历史的,都能把上面的故事联系到太平天国年代。 丁峻无言,因为之前在地下密室中,他也看见了相似的隐喻。两相印证,他相信一切不是空穴来风。 太平天国的历史大部分人都耳熟能详,其中藏着的诸多疑点更是耐人寻味。不过,该农民起义运动来去匆匆,可供追溯的历史实在太少,那些疑点就成了永远无解的数学方程式。兄弟相残、天京之败、辗转西去、大渡河之困直至最后傲然赴死,就成了翼王石达开命运中的悲剧连环扣。后人只能哀叹,一切都是上天的翻云覆雨之手在无情捉弄。同样一条大渡河,毁灭了石达开的太平天国军,却被另外一位英雄人物傲然踩在脚下,并成就了开天辟地的国家伟业。可是,那些的历史与托林寺半步崖上的修行者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还是不明白,前辈可否说得更清楚一些?”丁峻头顶的迷雾并未散去,仍旧看不清方向。 “救赎——有些人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使命,就是救赎一切。有的人拥有改造世界的能力,挥鞭南下,剑指中原,最终成为社会变革中的大人物;有的人却不自量力,成为螳臂当车的笑柄。所以,你的心要深深地低伏在尘埃之中,低调行事,直至全盘落定,才显现本色……”僧人说。 丁峻苦笑,越来越不得要领。因为他无法理解身边的僧人是怎样从万众瞩目的国际舞台来到荒僻边陲的托林寺? “这是最后的时刻。”僧人说。 当他再次伸开双臂时,后背离开悬崖。丁峻骇然发现,他背上的衣衫已经千疮百孔,而数百条青灰色的枝条穿过了那些孔洞,把他与悬崖连接起来。每根枝条都有小指粗细,枝上铺满了青色的苔藓,交错纠结成一大捆,仿佛人体内的血管组织一般。 “生死一战,成王败寇。”僧人又说。 就在他们面前,雾气缓慢地流动着,时浓时淡,渐渐变幻为无数抽象图形。左侧,是一个仗剑的巨人,披头散发,放荡不羁;右侧,是一个高大魁梧、顶盔挂甲的将军,手里横着长柄大刀。 气流一荡,巨人和将军便突然向前,厮杀在一起。 丁峻不敢眨眼,一动不动地看着那神秘莫测的画面,直至两团雾气骤然分开,巨人和将军振臂飞起,在半空中各化为秃鹫与苍鹰。秃鹫只有一只,而苍鹰则是铺天盖地的一群。 “秃鹫?苍鹰?岂不就是我刚刚下来时看到的搏斗场面?那么,我看到的是真实的秃鹫与鹰的搏杀,还是另外一种幻觉?”丁峻不自禁地那样想。 “该结束了,这么多年,是非恩怨,总有尘埃落定的时候……”僧人喃喃地说。 另外一个尖锐的声音也钻入了丁峻的耳朵里:“永远都不会结束,除非高原的水都逆向而流,从东到西。你们以为正义战胜邪恶是结束,可你们不知道,地底的暗火一定会蹿出地面,烧尽这一切。那些暗火,永远烧不完,你们永远看不到,永恒存在,与星球共存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古格神力并不存在,不是吗?”僧人闭上眼,但双耳不停地颤动,显然是在全神贯注地倾听那声音。 “你为什么总是否定事实呢?谁都知道那是真实存在的,就在西极的女城之下。不管你怎样掩盖事实真相,都改变不了现状。交出地图,交出地图,交出地图……”尖锐声音陡地提高了数倍。 丁峻下意识地举手捂住耳朵,耳膜被刺得生疼,接下来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大脑一片茫然。 他看到,雾气中的秃鹫与鹰群展开了搏杀,而雾气之外,秃鹫去而复返,与另外一群岩鹰冲突战斗着。 “镜子?镜面世界?”他脑子一转,想起地底密室幻觉中所看到的镜面世界。此时此刻,两场鹰鹫之战,岂不就是本体与镜影的关系。可是,空气之中并没有任何镜面之类,何以出现这种怪异情景? 蓦地,丁峻察觉到背后有某种东西窸窸窣窣作响,一些细小的蛇一般的物体正穿透他的衣服,碰触着他的身体。 “不要……动……地图,守护者地图……交给你,全都交给你,这是我死的日子,天雷三十三响之后,一切结束,我的使命就结束了,剩下的事,交给你,交给你……”僧人的声音又响起来。 那些细蛇在丁峻背后游走着,由最初的一条变成了数十条。他看不见,但皮肤的触感却明白无误地告诉他,细蛇正在寻找他肌肤的薄弱环节,择隙而入。换句话说,那些东西正试图潜入他的体内,将他变得与僧人一样。 丁峻脑中激烈交锋,在“允许”与“不允许”之间艰难抉择。他的身体因为经过了多年的军事训练,瞬间产生自然反应,肌肉骨骼紧绷如一张铜皮大鼓,将突如其来的危险拒之门外。 他不想变成半步崖上的守护僧,但僧人之前的话正在开启他的深层意识,让他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肩负着与生俱来的某种巨大责任,必须付出奉献,挑起重担。若是选择后者,就得接受这种残酷的考验。 “你必须接受,不要让生命的线断在这里……个人的生死比起世界的生存微不足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必须接受……必须……”僧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语气越来越绝望。 此际,丁峻心底只问了五个字:“那是真的吗?” 人类接触世界的途径,基本是通过眼看、耳听、舌辨、鼻嗅乃至于手指触摸,唯有如此,才能辨别四周的世界是真是幻。现在,丁峻已经不相信自己的感官,处于一个真实、镜像、迷幻三重结合的边缘。他甚至怀疑,背后这山崖、脚下这深渊、眼前的群鹰之战都是假的,推而广之,自己孤身一人赶赴托林寺、托林寺诡变、石海之死都是假。那么,他同样怀疑自己的生命、生命的历程都是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是幻觉;一切都未曾开始过,未曾存在过。 忽然间,他淡淡地笑起来,仿佛在一瞬间,看透了生命的真谛,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也就在那一刹那,他敞开心胸,放开身体的禁锢,让那些细蛇一样的枝条长驱直入,进入自己体内。 第五十三章 忍无可忍 接下来,那些细蛇化为几百支饱蘸墨汁的笔,在他思想深处画成了一幅极其复杂的地图。那是一个正方体结构的巨大建筑物,有着无数门窗、通道、长廊与阶梯,每一个立足点都四通八达,令人眼花缭乱。但是,要进入它,路线却是唯一的,被一支红笔仔细地标注出来,而行进过程中每一交叉点附近,都有着骷髅头加长骨的危险标志。也就是说,每通过一个路**叉点,都与死神擦肩而过。 “记住它,记住它……”僧人的声音越来越弱。 丁峻集中注意力,摒弃外界的影响力,艰难地记住了那条红线。等他从深度思维模式中清醒过来,僧人已经歪着头睡去,胸口留着一道将要凝固的血痕,分外怵目惊心。 “大师,醒醒啊大师……”丁峻大叫,可是那僧人已经溘然离世,不再回应他,并且背后的枝条也神奇地随之枯萎,不带一丝生气。 “他给了你什么?”之前那尖锐的声音问。 丁峻冷静下来,淡淡回答:“只是些普通的人生警告,私人问题,别人问了也没用。” 那声音问:“是不是地图?是不是?” 丁峻摇摇头:“不是。” 他撒了谎,因为他察觉那地图异常重要,是敌人必夺的目标。 “如果是,就交给我。托林寺三百公里以内,任何宝贝都逃不脱我手的。”那声音说。 丁峻仍旧摇头:“不是,算了吧。” 鹰群已散,胜负不知,但丁峻相信,代表僧人的秃鹫一方永不会输,因为它总是有着逢战必胜的信心和胸怀。 呼地一声,一条黑影从悬崖上翻身而下,轻轻巧巧地落在丁峻身边。那是一个蒙着面的年轻人,手上没用武器,但袖口紧扣着,其下应该藏着某种暗器。 “什么都没有?我不信。”年轻人说,一双贼溜溜的眼睛上下打量丁峻。 “没办法。”丁峻无奈地耸耸肩。 “那秘密必须要永远流传下去,代代单传,绝不外泄。所以,我断定他死之前,秘密一定要传给某个有缘人,这就是藏地‘伏藏’的根本意义——把目标藏下来,等待合适时机东山再起,成为佛法与人心的统治者。我当然理解,他给你的地图很重要,但你必须相信我们,只有我们,才是这个世界的统治者。”年轻人说。他脸上的面罩大大咧咧地甩在一边,毫不避讳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 “我说过了,什么都不知道。”丁峻说。 他看看已死的大悟师尊,随即感叹:“我该走了。” 山谷中的雾散了,时间是这世界上最神奇的东西,因它的存在,再艰难苦涩的生离死别也能由开始走向结束。只是,因它的离去,再悲惨的结果也必须让人默默接受,没有选择的权利。 丁峻心底微微有些失望,因为他从寺里过来,虽然好像要接近事件的核心,却失之毫厘差以千里,僧人最终怀抱秘密而死,给予他的,只是某种隔靴搔痒似的启迪。 “如果再给我们几分钟,也许我就能洞悉一切了,但此刻……”他不愿再停留下去,向崖顶仰起头,不想再理睬那年轻人。 “把地图交出来。”年轻人没有意识到丁峻已经倦了,仍然步步紧逼。 “没有地图,什么都没有。”丁峻摇着头回答。 “别逼我。”年轻人右臂轻抬,一把短枪滑落到掌心里,顶住丁峻的心脏位置,“我没什么耐性,更不会顾忌一个人的死活。说说那地图,我就把枪收起来。 丁峻看着年轻人,重复了一句:“别逼我。” 年轻人想笑,但只展现了一半笑容,丁峻的膝盖就准确无误地顶到了对方小腹上。 “回去静养一个月,别落下毛病。”他说。 年轻人捂着肚子,使劲佝偻着腰,那把枪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丁峻很少被别人触及底线,而这个年轻人毫无悬念地就做到了,所以才遭到无情重击。 丁峻翻身上了崖顶,惶惶然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跟枝条连为一体。他想走,就必须斩断它们。 “应该怎么办?”他有一瞬间的茫然。 本来在半步崖之下,是以山崖为屏障,但眼下的情况,却变成了他必须背负整座山崖孑孓而行。人与山的大小对比如此明显,他顿时感到不堪重负。 他觉得在崖下只过了几十分钟,但此刻却又是日出东方、光芒万丈之时。 “我该何去何从?”平生第一次,他看不见未来的方向,对于人生价值、轻重取舍、生命意义产生了最重大的迷惑。他记起在特种部队的艰苦岁月,记起快速扫射时枪口喷出的火光,也记起了****们挣扎死去时的恶心场面…… “那些就是我活着的意义吗?不,我应该作为一个完完整整的人活着,摆脱衣食住行、生老病死的躯壳,让思想得到升华,飞到更高处去重新审读这个世界,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成为这红尘俗世的拯救者、主宰者……”他觉得,自己的思想正在发生急遽变化,视界也由单纯的托林寺放大到整个西藏、大陆、全亚洲、全球。 这样的变化,使他的身心骤然一轻,仿佛完全进入了另外一种境界,正如佛家偈子说的——“昨日之我,已然非我;今日之我,方是真我启迪”。 东方的阳光铺天盖地向他宣泄下来,那些橘红色的光瞬间笼罩他、穿透他,直达他的内心,将他变成了光芒的一部分。他的全身也在发光,五脏六腑内仿佛有一股炽热的岩浆喷涌出来,肆意流淌,豪迈奔放。 “你是——天哪,怎么会这样?你到底是谁?”那年轻人刚刚从悬崖下爬上来,看到这神奇的一幕,屈膝跪拜,不敢起身。 远远的,方晴飞奔而来,在距离丁峻十步远处骤然止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不知过了多久,丁峻胸膛里沸腾的岩浆平静下来,浑身的光芒也消失了。回头再看,所有牵牵绊绊的细枝已经枯萎断落。 “怎么回事?你刚才真是——太震撼了,光芒四射,我从未见过一个人像你一样。”方晴叹息着说。 丁峻摇头,因为那些神奇的思想变化是在他下崖上崖之间产生的,不知由何而起,不知由何而灭。 “你是谁?”方晴现在才注意到那匍匐在地的年轻人。 年轻人不理会方晴,而是跪爬到丁峻面前,无比崇敬地仰视他:“青龙说过,您是个非比寻常的人,现在我终于亲眼目睹了您的伟大之处。从现在起,我甘愿追随您,牵马坠蹬,做您的马前小卒……” 丁峻低头,看着这年轻人。 刹那间,年轻人左侧太阳穴上突然爆出一朵绚烂的血花。 “有狙击手——”丁峻的本能反应快如闪电,立刻缩身翻滚,拉着方晴滑向右侧的山石后面。 第五十四章 以杀止杀 狙击手连开五枪,五颗子弹全都射中了那块卧牛形的石头,火星飞溅,刺痛了丁峻的双眼。如果不是他应变迅速,两人早就枪下做鬼了。 “敌人在四百米之外,九点钟方向,太贪功,也太嚣张,所以才会连发五枪。看来,只要咱们不死,他就会继续追踪,直至达成目标。我不想杀人,更不想大家一起被杀,所以必须要做点事了。这样,你躲在这里半小时后再出去,咱们托林寺小院会面。”丁峻说。 方晴微笑着点头:“你早该这样了。” 丁峻苦笑:“我以为离开战场以后就不必杀人了,可老天不遂人愿,只能出手自保。惭愧,惭愧。” 他推开了方晴递上来的手枪,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向侧后方狂奔出去。 真正的高手之战,不借助于任何武器,因为任何武器的使用过程中,无论是子弹激发还是刀剑挥舞,都会给敌人以见招拆招的间隙。于是,交锋杀人的最高境界,便是无招、无刀枪、无间隙,防不胜防。 丁峻不喜欢杀人,他要出手,只是想让自己好好活下去。 五分钟后,他已经贴近托林寺外墙,距离十六金刚舞女所在的位置七十步。他意识到,狙击手开枪后也在迅速移动中,目标就是金刚舞女壁画。 丁峻停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风里飘着檀香和酥油交织成的古怪味道,那是西藏佛寺独有的,一闻到,就让人自然而然地起了敬畏之心。人如果没有这种发自内心的“敬畏”,就永远不会了解西藏,永远不能融入西藏文化中去。 他忽然想到,像石妙手之流,只不过是依托佛寺掩盖自己的卑鄙目的。正是那样的人,玷污了这片纯净的大地。反观自己,千里迢迢入藏,辗转赶赴托林寺,目的只是运送石海的骨灰坛,岂不也是辜负了西藏,辜负了托林寺的晨钟暮鼓? 如此一想,他刹那间顿悟,立刻汗流浃背。“执著”是好事,但“太执著”却变成了执迷不悟,踏入“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愚蠢境界。作为特种部队的精英,他只看到了世界的某一面,视野狭窄,思维浅薄,无怪乎被外界批为杀人机器。他退出特种部队后,进入半隐居状态,经常反思自己的人生,但思虑过多,反而陷入了更复杂的纠葛之中。 现在,他突然醒了,瞬间明白:“没有敬畏之心,没有匍匐之姿,没有虚怀若谷的心态,就无法认清自己、认清世界。我既然觉得自己从前走过的路或多或少有些错误,为什么不重新来过?为什么不抛弃过往,从零开始?只要真正想改变人生,任何时候开始都不算晚。朝闻道,夕死可矣,岂不正是这个道理?” 不知不觉中,他的泪水无声地涌出眼眶,跌落在脚边的青石板地面上。于是,他觉得随风传来的檀香、酥油味变得无比亲切,比世间最顶级的香水味更好闻;各处大殿里传来的诵经声则变得如同天籁梵唱,美妙绝伦,动听之极,传入耳中,顿时觉得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无比熨帖。 “这才是生命中真正的快乐——”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十根指头曾经扣动扳机杀人,也曾执刀削断敌人的咽喉,但此刻,他只想用它们翻阅佛经,或是为殿内的铜灯添一次酥油。 风吹来,他的身体仿佛已经与古老的托林寺、与这片高原大地融为一体,宠辱偕忘,超然物外。 “吱——呜”,一阵尖锐急促的口哨声传来,接着丁峻便听到有人在十点钟、一点钟两个方向快速安装枪械的微妙声音。 “三十步、七十步,各一人,操控枪械的手法不同,距离近的枪手毛躁而慌张,距离远的枪手沉稳而冷酷。”丁峻思考以上两点的同时,越过院墙,伏着身子蛇行前进,五秒钟内穿越七十步,抵达枪手附近。 很快,他看到了那枪手,正伏在一座殿堂的牌匾后面,蜷缩着身子,全神贯注地向前方瞄准。 “杀了他,就污染了托林寺这片佛门净地。”丁峻有些踌躇。 蓦地,有两个人缓缓踱步转过前面的墙角,距离丁峻只有十步之遥。 “真正的修行,不是焚香礼拜,也不是苦读经卷。修行,修的是外表的行为礼仪,但更重要的,是身体内的那颗心。”走在前面的白眉僧人微微皱着眉,低声告诫。 “是,大师说的极是,这一点上,藏传佛教与汉传佛教的宗旨是一样的,修心为主,修行为辅。只有心灵上的大彻大悟,才会带来由内而外的变化。我刚才参观的过程中,看到寺中弟子的灵性参差不齐,能够突破这层境界的,不到十分之一。这也就印证了‘万僧修行得道者寥寥无几’的真理。谢谢大师百忙之中抽时间引导我参观托林寺,就此别过,多谢多谢。”另外那名穿着黑色西装、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人附和着说。 白眉僧人点头:“很好,修行本来就是一项艰苦卓绝的工作,能够有万分之一的人成功,已经是奇迹了。耀先生,你们慢慢聊,我该去做功课了。” 丁峻与那位耀先生对了个眼,忽然觉得对方眼中的笑容温和而善良,便也挤出一丝微笑,向着对方点头。 白眉僧人离去,那耀先生便踱过来,向丁峻伸出右手:“这位兄弟,咱们能在托林寺碰到,一定是有着某种缘法。认识一下,我姓耀,兄弟们都称呼我为耀先生。” 丁峻也伸出手相握,才发现对方的手冷硬如铁,五根手指如同精心打造的钢钩,透着森森的寒意。 “我叫丁峻。”丁峻不卑不亢地做自我介绍。 第五十五章 耀先生 耀先生一笑:“我认识你,青龙先生交给我很多关于你的资料,并且特意交代了一件事,那就是给你两个很简单的选择,要么合作,要么死——喔喔喔……不要动不要动,眼下至少有七支狙击步枪对着你,我手下这些兄弟四肢简单,头脑发达,一发现你有异动,很容易失控误杀。那时候,咱们想谈都没得谈了,对不对?” 丁峻也发现了,在耀先生向这边走的时候,四周的狙击手同时移动位置,把持了高处所有有效的狙击点,编织成了一张弹网,所有进路、退路都被封死。 “好,我不动。”丁峻慢慢举起双手。 耀先生白里透黄的瘦脸上浮起了开心的笑:“好好,小丁兄弟,你是个明白人,很容易沟通。所以,我还是开门见山说吧,青龙先生邀请你入伙,把托林寺这边的事完全交给你做,事成之后,重赏。你看怎么样?” 他的年龄应该是四十岁上下,但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稳妥得像是七十岁的老江湖,滴水不漏,字字妥帖。他的身材很瘦,可刚才握手时,已经不动声色地显露出了“大力鹰爪功”的鹰钩暗劲,让丁峻不敢小觑。 “够坦白,可托林寺这边有什么事?”丁峻明知故问。 果然,耀先生紧跟下去:“追踪古格人,找到古格一族最重要的秘密,取回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的宝藏,然后一统古格部落,成为青龙先生在喜马拉雅山脉两侧的有力臂助。这些事,够你忙的吧?” 丁峻叹气,原来青龙一直都没有放弃对古格人的追踪,并坚信追查到底,就能找到太平天国宝藏。托林寺连番变化,青龙隔岸观火,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换句话说,八方大乱,而青龙则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耀先生这么盛情,我怎么敢推辞拒绝?”丁峻回答。 耀先生又笑了:“小丁,我知道你对青龙先生有成见,其实你也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没有一个人做事能让所有人满意,只能是尽力而为罢了。江湖上那些诋毁青龙先生的人,都只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青龙先生大人大量,懒得跟他们计较。好了,咱们找地方喝茶,边喝边聊。” 他走过来,亲切地拍着丁峻的肩,又语带双关地补充:“放心,方晴小姐那边无需担心,她是‘山王’方千骑的妹妹,也是‘亚洲之鹰’罗开的朋友,没人敢动她。况且,我们联手之后,大家都是朋友,在托林寺这边,肯定是一路畅行无阻,每个人都安全无虞,哈哈哈哈……” 耀先生很喜欢笑,但丁峻分明感到,对方笑里藏刀,而且是杀人不见血的快刀。 两人在长廊尽头右转,早有人在檐下摆好了一张旅行桌、两张旅行椅。 “坐吧,喝喝茶,聊聊天,谈谈风花雪月……呵呵呵呵,老弟,不要紧张,喜马拉雅山脉两侧是青龙先生的地盘,他跺跺脚,连皑皑雪山都要颤一颤。咱们在这里喝茶,没人敢来打扰,放心,放心……” 耀先生笑得越开怀,丁峻就越来越警惕。面对一个笑面虎的时候,稍有疏忽,就会酿成杀身之祸。 桌上摆放着一套白玉骨瓷功夫茶具,下面的托盘则是上好的绿檀大料雕刻而成,雅致贵气,价值不菲。茶是好茶,单单是从茶壶嘴里飘出来的缕缕水雾幽香,已经让丁峻有微醺之感。 “小丁,说说那位雪晚姑娘吧。我相信,她离去时一定给你留下了宝贵的线索——美军特种部队的追踪术超过四百种,从生物到天象,从气味到鞋印……只要被追踪的目标还在地球上,就一定能被捕捉到。这一点,已经被上万个战争案例证明了。你是特种部队精英,那位姑娘却只是江湖闲人,所以,你只要想,就能找到她,对吗?” 耀先生果然直接,毫不拖泥带水,直奔正题。 丁峻知道遇见了大行家,索性承认:“对,我是采取了一些手段,但高原苦寒之地环境太恶劣,那些追踪手段的效果不一定会好。” 谈及追踪术,那是美国五角大楼二战后的主攻科目之一,其目的是追踪战争罪犯,快速打击敌方首脑,以确保“擒贼先擒王”的高效结果。两次海湾战争、“九一一”事件后清剿****等等大规模行动,都是由追踪敌方首脑入手,找准目标,一击必杀。 “我相信你,接下来找到她,深入古格内部,把传说中的古格王国遗民全都找出来。天知道那里埋藏着多少秘密,一个一夜间消失的强大帝国,一个陆地上的‘亚特兰蒂斯’,传说中能够睥睨天下的古格神力……小丁,这一次我一定会帮你,一战成名,名扬天下,成为华裔世界里傲视群雄的大人物!”耀先生慢慢地兴奋起来。 丁峻淡淡一笑:“耀先生,大家还是有一说一吧,你也知道,如果我们能找到失落的古格王国,那些荣耀和财富都是青龙先生的。我大概什么都得不到,能够活着全身而退就很不错了。所以,为了保命,我需要知道更多情况——你脑子里的所有情况。” “喝茶喝茶……”关键时刻,耀先生突然打了个哈哈,转移了话题。 探险夺宝的故事每天都在全球各地上演着,那些一夜致富、大发横财的游戏者们成为很多年轻人效仿的榜样,但人们往往忽视了“一将成名万骨枯”的残酷真相,倒在寻宝之路上的贪婪者,白骨堆积如山,无声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人们太爱听成功者的精彩故事,被他们的光环迷惑,完全看不到黑暗中的危险。 丁峻永远不会这样,即使在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也时刻保持冷静,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所以,无论耀先生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他都只关注事实真相。 “很简单,我所知的,跟你一样多。”耀先生说。 丁峻摇摇头:“我不信。” 第五十六章 秘密 耀先生执起茶壶给丁峻斟茶,微微皱着眉,表情无比真诚:“小丁,说实话,如果我有足够多的线索的话,早就带队西进了,何必把时间耗费在托林寺?时间就是生命,我们谁都不愿意白白虚耗生命,不是吗?” 丁峻一笑:“如果大家不能开诚布公的话,就没必要谈下去了。” 耀先生也笑了:“年轻人不要着急,其实世界上很多事,解决办法绝对不是非此即彼,而是有着很多种答案。比如现在,我无法告诉你很多事,但另一个人可以——” 他“啪啪”击掌两次,满脸猥琐笑容的阮风便慢吞吞地走出来,讪笑着向丁峻打招呼。 “阮风,向小丁说说我们的发现,以及我们下一步的工作计划。”耀先生吩咐。现在,他已经完全控制局面,以托林寺主人自居。 阮风走过来,笑嘻嘻地向耀先生点点头:“好好,一切听您吩咐。” 丁峻觉得好笑,因为阮风在江湖上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此刻完全成了青龙、耀先生一派的跟班加哈巴狗,点头哈腰,态度几乎卑微到尘土里。 “丁峻,实在不好意思,我一直都在跟踪你,并且使用了高科技定向窃听技术,听到了你跟方晴小姐的谈话内容,最后终于发现秘密就藏在十六金刚舞女的壁画内。你非常非常关心这里,对每一幅壁画都认真看过,平均在每幅画上耗费的时间长达十五分钟。所以,我断定这些残缺不全的壁画对你有所触动,于是我带了很多人来,准备把所有壁画都拆开来,无论有没有秘密,都连根拔出,从托林寺带走。”阮风说的方法,简单而笨拙,但却是最有效的。晚清末期,许多外国的文物掮客,正是用这些笨办法大肆盗窃中国的艺术品。 丁峻苦笑,怪不得他时时刻刻感受到被人窥视,原来那人就是阮风。 以青龙一派的实力,全盘盗走壁画不是难事。 “你还看到了什么?”丁峻无法反驳,只能顺势而为。 阮风挠着后脑勺:“没有其它的了,我只知道这么多。丁峻,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跟青龙先生合作吧,他的实力远远超过你的想象,大家合作,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种**裸的恭维令耀先生很满意,脸上的微笑越来越深。 “给小丁一点时间,半小时?一小时?让他想清楚未来的一切。阮风,你通知下去,可以开凿切割了,我已经上上下下打好招呼,没人会到这里来打扰咱们。记住,干活过程中一定要仔细,看看墙壁有没有夹层……”耀先生想得很周全,只差掘地三尺,把地下的秘密也拖拽出来。 一阵风来,丁峻抽了抽鼻子,蓦地发现风中竟然飘着曼陀罗花的味道。那是一种天生的**,少量吸入没有问题,但累积多了,便会人事不省。只是,耀先生一方已经控制局面,还需要在空气中播撒迷幻剂做什么? “我办事,您放心。”阮风嘻嘻一笑。 丁峻已经对十六金刚舞女的壁画观察了很久,他在毫无发现的情况下,曾寄希望于心思缜密的方晴,以为她能有所领悟,但同样无济于事。如果在全部破坏的情况下才能发掘到秘密,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大了,因为这毕竟是异常珍贵的文物,一经毁坏,就再也无法复原。 “小丁,你好像还有话说?”耀先生从旁试探。 丁峻低头苦笑:“没了,没了,我只是觉得,我们是在犯罪。” “如果你把壁画的秘密说出来,这场文物的浩劫也许就不会发生了。”耀先生话里有话。 阮风也在敲边鼓:“是啊是啊,丁峻,也许方小姐能告诉我们点什么?你们两人对壁画的兴趣同样浓厚,我又不傻,难道这么明显的事都看不出来吗?大家都是中国人,保护国家文物,人人有责,谁也不想随随便便就破坏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好了好了,有话就快说,男子汉大丈夫,利利索索地不好吗?” 丁峻感觉有些奇怪,因为阮风今天也变得啰嗦起来,但从前总是惜字如金的。 耀先生挥手:“带方晴小姐过来,咱们得提高办事速度,能不拆壁画就不拆。你们大家都给我记住,大家到托林寺来的目标,只有古格王国的遗族。除此之外,不要跟任何人发生正面冲突,尤其是小丁这样的高手。” 他时时刻刻都忘不了给丁峻戴高帽,但丁峻心里跟明镜似的,大家是两条路上的人,毫无共同语言,很可能马上就要拔刀相向。 方晴被带上来,面对耀先生咄咄逼人的冷冷注视:“方小姐,这十六金刚舞女的壁画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方晴的目光落在丁峻脸上,两人相视苦笑。托林寺之变是不知不觉间发生的,本来石妙手邀请了好友赶来助拳,共同抵御古格杀手,但顷刻之间,苦主石妙手变成了诡计多端的始作俑者,而古格人则在目的达到后全身而退,顺便掳走了婴儿,留下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让丁峻、方晴去收拾。 “现在的感觉,真是糟透了。”方晴淡淡地说。 “是啊,谁也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我们成了别人的枪头,被推出来挨枪,却什么好处都没有。我真是觉得累了,不想再走下去。”丁峻由衷地说。 “可是,偏偏我们都停不下来,必须得向前走。这位耀先生是青龙先生手下的得力干将,出了名的刀刀杀人不见血。很多人被他的笑容蒙骗了,以为他最和善,最好说话,可是事实恰恰相反,死在他手上的高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就连我哥哥和罗开大哥提到耀先生,都忍不住要打个哆嗦呢!”方晴接着说。 耀先生的眼睛立刻亮了:“真的?‘山王’和‘亚洲之鹰’真的那样说过?呵呵呵呵,那我真的是太荣幸了。按理说,论他们俩的关系,我应该对方晴小姐格外客气才对,但现在,却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必须问出壁画的秘密,才好向青龙先生汇报。方小姐,如果不太麻烦的话,请告诉我实情,我绝不难为你。”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方晴的话瞬间便起作用了。 第五十七章 反击 阮风突然吸了吸鼻子,笑嘻嘻地挪动脚步,换到上风头去。这家伙的表情透着十足的古怪,吸引了丁峻的目光。 就在阮风立足之处,侧面墙上有块石头的样子非常奇怪。石头被垒在墙里,平面尺寸大概是三尺长、两尺高,表面被石匠精心凿过,呈现出美丽的云头状鳞片花纹。在石块中心,有个一尺见方的凹陷处,样式规整,统一低于石头表面两厘米,绝对是人力所为。 阮风感兴趣的是石头凹陷处有某种细小的颗粒正在迎着日头闪光,如同水晶碎片。 “会是什么呢?”他忍不住犯了猜疑。 “小丁、方小姐,叙旧归叙旧,可我责任在身,请交出壁画的秘密吧,时间不多了!”耀先生继续步步紧逼。 方晴几乎不假思索地一口拒绝:“第一,我不知道壁画的秘密;第二,托林寺是佛教重地,不要让庸俗世故、胆大妄为的人进入,以确保其纯洁性。” 耀先生大笑:“方小姐,你大概忘了,现在是谁在掌控局面?我带来了一百二十名战斗精英,已经控制了托林寺上下大大小小四十多处要点,你们根本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好了,你不说没关系,我自己会耐心地搜查,直到把秘密找出来为止。” 丁峻忍不住暗暗叹气,远在西部边陲的托林寺地位崇高、佛法精湛,但却没有足够的安保力量抵御外来侵扰,等于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一旦有事发生,就会酿成难以估量的悲哀惨剧。 “你不敢。”方晴冷冷地反驳。 “为什么不敢?”耀先生一怔。 “因为你自己都不相信能从十六金刚舞女这里找到些什么,只能借力于丁峻。我们的命不重要,但杀了我们,截断了线索,你的死期也就到了,哈哈哈哈……”方晴笑起来。 这些话不好听,直戳耀先生的软肋,令他一时间发作不得。 “耀先生——”阮风叫起来,“我怎么觉得空气怪怪的,好像有点不对劲。我胸闷得厉害,一喘气就觉得自己像被罩在一张大鼓里。我怀疑是这两个家伙搞的鬼,不如把他们拖出去自生自灭算了吧?” 一边说,阮风一边轻轻地咳嗽起来。 耀先生摇头:“没事,让那些人动手吧,我再也没有耐性了。” 阮风听话地重复:“好好,动手,动手,动手!” 耀先生的身体突然摇晃起来,他立刻扶住桌子,但晃动越来越厉害,一阵紧似一阵。最终,他支撑不住,靠着桌子跪下去。 丁峻看到了阮风脸上的笑,心情终于彻底放松。 “丁峻,这次我帮了你,记得谢我啊!”阮风蹦蹦跳跳地折回来,不小心在耀先生脚上绊了一下,险些摔个狗啃屎。 “你使用了曼陀罗?是不是早有预谋?你到底站在哪一边?除了耀先生,青龙还派了什么人来……”方晴再也无法保持淡定,连环炮一样发问。 阮风使劲挠着头,瞪着方晴:“你一次性问那么多,让我怎么回答?我站在哪一边?当然是谁对我有用处,我就站在谁那一边。青龙给我钱,雇我参加这次行动,但我根本不缺钱,而且这次我有更高层次的精神追求……好了,帮帮忙,把耀先生跟外面的人都拖到僻静点的地方。他说是带了一百二十人来,可哪有那么多?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三人一起动手,清理战场,将被曼陀罗迷倒的人紧紧捆绑,扔到空房子里去。 之后,丁峻回到了那块有着正方形凹槽的墙壁前,这次他看清了,那些闪光的细碎东西竟然是炸裂的玻璃镜片,足有几十片之多。 丁峻想通了:“原来这里镶着一面镜子,是供游人们用的,还是……” “喂,丁峻,接下来怎么办?咱们开罪了青龙,得想个万全办法才行啊?”阮风叫起来。他本来是帮青龙做事的,临阵倒戈,拿下耀先生,已经完全站到了青龙的对立面上,随时有可能遭受杀身之祸。所以,他比谁都着急离开托林寺。 “向西走。”丁峻回答。 “嘻嘻,向西走就对了,幸好我也早有准备——”阮风从肋下的挎包里抽出一卷脏兮兮的绘图纸,迅速在石桌上铺开,洋洋得意地介绍,“看,通往古格人居住地的地图,是我从耀先生那里偷来的。他天天晚上看这张图,还拿着尺子量来量去的。有了它,咱们就能顺利到达目的地,捷足先登,直奔宝藏。” 那的确是一幅很详细的地图,以托林寺为右侧出发点,前进路线由红色箭头标注,一直向西,地图左侧尽头深入邻邦。路线两侧,不仅仅标注了行政区划、村镇名称,更用加密等高线的方式,表示出地势变化的细微状况。 江湖上都知道,耀先生是青龙的左膀右臂,智慧过人,才干超群。 方晴大喜:“好了好了,有了这张图,咱们什么都不用求人了。” 阮风大叫:“还等什么?咱们出发吧?金山银山在西边等着我们呢!” 说一千道一万,阮风满心满脑想的都是金银财宝,没有一点忧国忧民的高尚情操。 “我还是觉得这里有蹊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参透那秘密——” 丁峻没说完,就被阮风打断了:“什么秘密不秘密的?宝藏要紧,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晚一步去,青龙的大队人马就杀来了,到时候不但宝藏没影,咱们三个的命也得搭上。要不,我跟方晴先走,你顿悟以后再跟来,好不好?” 丁峻没回答阮风,而是抚摸着那块石头,喃喃自语:“镜子,镜子……古代藏族人没有镜子,只会对着湖面水影梳头洗脸,那为什么要在此处留一个镶嵌镜子之处?所以说,凿痕是后代人因为某种需要又补上去的。可是,因为什么需要呢?难道有人非得在壁画前梳妆?非得在具有巨大文物价值的石墙上镶嵌镜子?这没有道理啊?” 第五十八章 镜面 他小心地捏起一块仅有指甲盖大小的碎片,慢慢地摩挲着它的棱角边缘。由外表看,镜片碎裂很久了,断茬处已经非常陈旧。可以想象,当初镜子破裂,僧人把大块的碎玻璃弄走,角落里的碎片则懒于清理,最终被人遗忘。 丁峻本来面对那凿痕,当他慢慢转身时,视线恰好落在壁画中一名舞女脸上。 “怎么?她的眼睛从这个角度看竟然活灵活现,仿佛能够说话一般?”丁峻的思想完全沉浸在天马行空的想象中,脑中灵光一闪,“舞女看着镜子——镜子就是为舞女而设!没错没错,镜子与舞女是遥相呼应的,她要从镜子里看什么?看自己的脸吗?不对……不对……不对,玻璃镜子的出现年代远远晚于壁画绘制之时,壁画在先而镜子在后,时间差距相当遥远。那么,留画的人、镶镜的人根本毫无关联,那为什么舞女的视线焦点会直落在镜面的位置呢?” 众所周知,背面涂金属的玻璃镜子是12世纪末出现的,纽伦堡和威尼斯是当时著名的制镜中心。到了14世纪初,威尼斯工匠用锡箔和水银涂在玻璃背面制镜,成像非常清楚。后来, 1835年,德国化学家利比格把硝酸银和还原剂混合,使硝酸银析出银,附在玻璃上。到了1929年,英国的皮尔顿兄弟发明了连续镀银、镀铜、上漆、干燥等工艺,一直沿用到今天。 毫无疑问,此刻捏在丁峻指尖的,正是一小块现代化玻璃镜子的碎片。 “托林寺的僧人追求的是精神修行的最高境界,念经、坐禅、苦思、辩论,除了必要的衣食住行之外,绝对不会无聊到在石头上镶嵌镜子。那么,谁镶了镜子?究竟是何深意?”丁峻无意识地转动镜片,蓦地在镜中看到了自己。其实,镜片极小,他看到的只是自己的一只眼睛。因为镜片的反射作用,他在看到眼睛之前和之后,看到的全是别的事物。 “我好像懂了,我好像明白了,镜片……反射……视线反射……”刹那间,他脑中射入一道灵光,仿佛距离那真相只有一层窗纸。 “丁峻,我们走吧,有了地图还怕啥呀?”阮风在旁边催促。 “阮风,你也不想想,如果地图能保证找到古格部落的话,青龙岂不早就大兵西进、疯狂掠夺了?这其中一定有某种问题,才导致地图落在你手上!”方晴一语中的,发现了问题关键。 阮风扬着地图,不服气地争辩:“照你说,这地图根本没用了?既然没用,耀先生又怎么会对它如此着迷?” 耀先生的智慧与影响力仅在青龙之下,肯定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经阮风一问,方晴立刻无语,无法解释矛盾之处。 “镜子——给我一面镜子!”丁峻突然伸出手,但他的眼睛却是看着手中的残片,根本不看另外两人。 “我到哪里去给你找镜子啊?你这人,真是够怪的,有正儿八经的地图不看,却对着墙壁一个劲儿发呆。好了好了,我去找地方歇着,等你们清醒了,咱们再谈。”阮风耐不住性子,索性一溜烟离去。 方晴从口袋里取出一面小方镜递过去,丁峻把镜子放进凹处,缓慢地调整平面位置,直至那舞女的视线恰好落在镜面上。之后,他再调整镜面的角度,慢慢捉摸眼神经过镜面反射后的不同落点。 方晴果然聪明,只看了几秒钟,便提出了新的办法:“丁峻,你负责移动镜子,我跟着那舞女眼神反射的位置移动,看有什么发现。” 她从镜子出发,向前十五步,到了对面的墙下。 “向右两步、再两步、再两步……”就这样,两人相互配合,在多达数百次的移动之后,方晴在墙上发现了另外一处相同的凹痕。既然有凹痕,就该镶着同样的镜子才对。方晴略想了想,飞奔向最近的禅房,几分钟内就抱着十几块方镜、圆镜跑回来。 丁峻感叹:“你太厉害了,哪里找来这么多镜子?” 方晴一笑:“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修行者也需要注意个人形象,否则有碍观瞻,还会影响托林寺的声誉。所以,每一位僧人都有镜子,连禅房里也有大的穿衣镜、整容镜。这些小镜子够不够?要不要我把穿衣镜搬过来?” 丁峻笑着摇头,暗自佩服方晴的应变能力。 他们按照刚才的方式,从光线的折射传递的方向入手,终于在第十六次传导后,目标定格在另外一堵石墙右下角。 丁峻蹲下去,剥掉墨绿色的苔藓,发现了用小刀镌刻着的四个字:“向下两尺。” 他毫不犹豫地掀开地上铺着的石板,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快速下挖。托林寺的香火和酥油延续了千年,所以就连这里的土地也散发着与大殿里相同的味道。 “下面会有什么?珍宝罐?金条……”方晴不解,所以两个人的好奇心全都被提起来了。 很快,刀尖碰到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发出叮的一声。丁峻放开小刀,小心地拂去浮土,把土里埋的一只黑色铁匣搬上来。铁匣只有半尺见方,掀开盖子,中间是个小小的油纸包。 “当心有毒。”丁峻要碰那油纸包,被方晴一把拉住。 丁峻摇头:“别担心,我觉得留下这铁匣的人没有恶意。他用那么复杂的方法掩藏宝物,只是要传给有缘人。” 他撕开了三层油纸包,里面竟然放着一块红色的心形宝石。 “一块宝石……只是一块宝石?”丁峻有些泄气。 方晴用手帕垫着拿起宝石,翻来覆去观察,却不得要领。宝石再好,毕竟只是有价值的俗物。”在他们看来,钱已经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事实真相。 现在,宝石也拿了,十六金刚舞女的壁画也失去了神秘色彩,他们可以离去了。美中不足的是,他们虽然到了托林寺,却只是匆匆过客,没有从几十位高僧那里得到一些真正有益的教诲,每个人的身心都或多或少地被欲望填充着,装不进其它东西去。 第五十九章 珠峰旗云 “丁峻,你不觉得刚刚阮风离去时表情有点奇怪吗?”方晴问。就在一分钟前,她已经把所有的小镜子收好,一个不差地送回禅房去。 丁峻摇头,他刚刚全神贯注于镜面,完全没注意到阮风的样子。 “我怀疑他去找耀先生了。我猜他们之间,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方晴说这番话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我们去找他。”丁峻的思维已经跳出镜面,回到正轨上来。他明白,阮风是江湖人,只为钱卖命,谈不上什么道德和节操。甚至可以说,阮风之所以出现在托林寺,完全是因为太平天国宝藏的缘故。 由阮风的所作所为反观托林寺的藏传佛教修行者,比较两者的精神境界,后者在天而前者在地。全球民众自发地赶来西藏朝圣,其目的在于置身于雪域高原,净化自己的心灵,涤荡被世俗污浊了的魂魄。 丁峻穿行在托林寺里的时候,眼中看到的是**肃穆的佛殿,耳朵听到的是袅袅不绝的诵经声,而在藏地缭绕了数千年的藏香、酥油灯混合成的古老气息,则是由鼻端深入人的五脏六腑与骨髓、思想。 “真想就此忘了前尘俗事,停在这一刻,让时间和空间永驻。”他缓缓地停下脚步,凝视着前方屋檐上随风飘摆的经幡。在他看来,那些柔软经幡的每一次变化,都在述说着一段生命密码,带给人无限启迪,等待着有缘人跳出瞬息万变的人生苦海,在下一秒顿悟。 “怎么会这么想?”方晴笑着问,“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并向着自己的目标不断前进。如果人人都消极遁世,这社会岂不就停止发展了?” 丁峻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他喜欢藏香的独特气味,经方才的一吸一吐,那味道便永远留在他的记忆中。 “是啊,我只是刚才头脑中一阵迷惘,像是短暂失忆一样。”丁峻苦笑着说。 方晴叹气:“你刚刚的样子,让我很担心,因为我哥哥也经常流露出同样的表情,但比你的状况要严重很多。近几年来,他一直在孜孜不倦地寻找西藏传说中的‘珠峰旗云香巴拉之城’,并为此每年入藏七八次,花费数百万,行程数月,南达尼泊尔,北至新疆,踏遍了喜马拉雅山脉两侧的数万平方公里地面。他的状态,近乎走火入魔。我没办法,远赴北欧极寒岛国,邀请‘亚洲之鹰’罗开大哥出山开导哥哥,仍旧收效甚微。唉,每次想到这事,我都会头疼不已……” “香巴拉”是藏语音译,又译为“香格里拉”,其意为“极乐之域”,是藏传佛教所说的神话世界,时轮佛法的发源地,在某个遥远之地真实存在,香巴拉人民生活得快乐无比。藏传佛学界还有另外一种说法,认为香巴拉只是一个古代修行者虚构出来的世外桃源,是藏传佛教徒向往追求的理想净土,与佛经中“极乐世界”、“人间仙境”、“坛城”等等的词汇意义相同。 丁峻听说过“山王”方千骑致力于寻找“珠峰旗云香巴拉之城”的事,其实方千骑还在寻找“雪人”这种神秘生物。传说中,雪人和香巴拉之间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在国外的权威探险资料中记载,雪人居住在喜马拉雅山脉中某一个非常隐秘的地方,那里就是传说中的圣地香巴拉。按照探险家们的逻辑,抓到雪人,就能驱使它带队进入香巴拉。同样,找到香巴拉,也就能找到全球最神秘的人类近亲——喜马拉雅雪人。 至于珠峰旗云,则是喜马拉雅山脉独有的云朵状态。据资料描述,天气晴朗时,珠峰顶常飘浮着形似旗帜的乳白色烟云,这就是珠峰旗云。旗云是由对流性积云形成,有经验的登山者可根据其飘动的位置和高度,来推断峰顶风力的大小。如果旗云飘动的位置越向上掀,说明高空风越小,越向下倾,风力越大;若和峰顶平齐,风力约有九级。因此,珠峰旗云又有“世界上最高的风向标”之称。 珠峰旗云排名在“西藏十大未解之谜”的第四位,其神秘之处在于——除珠峰以外,其它世界高峰绝顶也有云朵,但其形状却变化无常,从不会形成旗帜的样子。关于旗云,自古以来就有多种神秘解释,最著名的有“通天塔理论”、“地球轴心理论”和“香巴拉之城理论”。 通天塔理论来源于《圣经?创世纪》第十一章的第三至第九小节,原文如下: 他们彼此商量说,来吧,我们要作砖,把砖烧透了。他们就拿砖当石头,又拿石漆当灰泥。 他们说,来吧,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为要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上。 耶和华降临,要看看世人所建造的城和塔。 耶和华说,看哪,他们成为一样的人民,都是一样的言语,如今既作起这事来,以后他们所要作的事就没有不成就的了。 我们下去,在那里变乱他们的口音,使他们的言语彼此不通。 于是,耶和华使他们从那里分散在全地上。他们就停工,不造那城了。 因为耶和华在那里变乱天下人的言语,使众人分散在全地上,所以那城名叫巴别(就是变乱的意思)。 秉持这种理论的探险家断言,喜马拉雅山脉深处藏着那座未完工的通天塔,找到它,就发掘到了人类的真正起源,并有可能找到通天成仙的阶梯。 “地球轴心理论”则起源于二战,1938年和1943年,经希特勒批准,纳粹党卫军头子希姆莱亲自组建了两支探险队,深入西藏,寻找“日耳曼民族的祖先”——亚特兰蒂斯神族存在的证据,寻找能改变时间、打造“不死军团”的“地球轴心”。1945年,苏军攻克柏林后,内务人民委员会(“克格勃”前身)军官在德国帝国大厦的地下室里,发现了一名被枪杀的西藏喇嘛。这一切都使纳粹在西藏的秘密行动成为二战中一个难解的谜团。 按照这种理论,珠峰旗云出现之处,就是地球轴心的入口。地球轴心之内,藏着驱动地球自转的无穷力量,人类的一切进化和繁衍,都是那力量由地球内部散发出来推动所致。世界各国的野心家们无不对这种力量趋之若鹜,特别是二十世纪中东地区的几个独裁国家,曾花费数亿美金进行寻找地球轴心的计划,计划掘遍了珠峰顶上的每一寸雪地,据说至今仍在秘密进行之中。 “香巴拉之城理论”的追随者,正是以“亚洲山王”方千骑和“亚洲之鹰”罗开为主。他们相信,珠峰旗云的出现,是香巴拉的人民日常生活中释放了大量的二氧化碳,积聚上升,在朔风左右下,形成了这种令人捉摸不透的雾霾。为此,方千骑定做了大量鹞式风筝,以高能燃料驱动,可以长时间在山谷中借风滑翔,进入任何无法攀援的峭壁深处。2012年10月,方千骑在接受美国科幻杂志《逆行者》访问时断言,自己已经接近了“珠峰旗云”和“香巴拉”这两大西藏未解之谜的核心,揭开谜底,指日可待。 “我怎么敢跟方先生比?他的执着让全球英雄钦佩,美国军队中有很多特战精英,都是以“山王”方千骑为榜样的。”丁峻谦虚地说。 他使劲抹了把脸,把自己那些消极情绪全部抹去。另一方面,他有种隐隐约约的担心,几分钟前像是被人刻意催眠了一样。特种部队的反复锤炼造就了他的坚韧个性,从不言败,从不张狂,从不轻易地拍脑袋决定方向,而一旦决定下来的事,就坚定不移地探索,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听梵唱而生避世隐退之心——那不是他。 “催眠术?隔空催眠术?那得需要多强的功力呢?托林寺有这样的绝顶高手吗?”他下意识地向四面高处望,试图从中找到答案。 催眠,是一种近距离发功的异术,施者与受众间距,至多不超过三米。如果有人能在几十步外催眠别人,而且被催眠的对象又号称是“钢铁神经”的特种部队精英,那绝对是闻所未闻的。 关押耀先生的地方已经人去屋空,地上只剩十几团绳索。 “怪了,十几个人同时消失,阮风也不在?”方晴低叫。 丁峻略一思索,便领着方晴赶往小院。他怀疑这一系列事件都是互相关联的,阮风最初是从小院出现的,一切行动,都会围绕那一地点进行。 当他们进入地底密室时,果然看见阮风正仰面向着屋顶,双臂向上高举,脸上表情如痴如醉。可是,密室中只有他一个人,并未见耀先生及其手下。 丁峻到了阮风身边,没有直接唤醒他,而是随着他的目光向上看。 在这里,丁峻也出现过复杂幻觉,相信阮风亦是如此。 “就那样消失了……他就那样消失了……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诸神的世界,虚无缥缈……多好啊,那样的世界,让我去吧,让我看到,让我也成为那里的一部分……多美啊,多好啊,那才是我梦想的世界……”过了一阵,阮风喃喃地低语。 事实上,屋顶只是屋顶,那深嵌在其中的黄金仍在,已经与屋顶融为一体。 “传说中的王,肋生双翅,自由翱翔于空中,多好啊……”阮风又说。 丁峻明白了,自己幻觉中看到的“翼王”也出现在阮风的眼中。 “叫醒他吧,这样下去没结果的。”方晴低声说。 丁峻伸出手,轻轻覆盖在阮风的额头上,慢慢下滑,将他双眼阖上。阮风浑身一震,突然蹲下身子,双手抱头,痛苦地**着。 “好了,那只是幻觉罢了。”丁峻说。 “不是幻觉……那是真实的历史,谁都知道,那是就是太平天国最著名的猛将‘翼王’石达开。我明白了,他的力量来自于……来自于……”阮风没再说下去,但丁峻已经明白了下面的意思。 第六十章 西进 古人封王,每一名号都经过反复斟酌,对应本人的特质。 石达开被封为“翼王”,一定是他生命中的某种东西跟“翼”有关。在汉语中,翼的唯一解释就是“翅膀、羽翼”。而历史上的石达开是太平天国诸王中最骁勇善战的,平生与清军对阵数百次,除了大渡河之败,其余每一战都是大胜凯旋。 “你看到了什么?耀先生呢?”方晴问。 阮风缓缓地摇头:“我不知道,离开你们之后,我就到了这里。从前没发现屋顶如此神奇,唯独这一次……这屋里还有一个人,我进来时,他正慢慢地进入屋顶,消失在无限深远的虚空中。真是怪了,现在屋顶看起来普普通通,什么都没有。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这屋里当然应该还有一个人,也就是跟丁峻、方晴交谈过的山东济南连城九。 那么,他去了哪里?真的如阮风所说,诡异地进入了屋顶世界吗? “如果我们不进来,是不是你也会步耀先生的后尘?”丁峻凝视着屋顶,既像是问阮风,也像是在问自己。他分不清那虚空幻境到底通向何方,是个人脑部的异常活动呢,还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 阮风使劲摇了摇头,忽然改变了话题:“丁峻,我们上路吧!君子要敏于行而讷于言,这是几千年前孔老夫子教育我们的真理。要想找到古格遗族,就得西进,单单在这里坐而论道是没用的,不是吗?” 六个小时后,丁峻、方晴、阮风乘同一辆越野车向西进发。 出发前,他们几乎买光了托林镇上三家小超市里的食物和瓶装水,装了十个大袋子,满满地堆在越野车的后座和后备箱里。 向西去的路极度荒僻,视界之内,不见任何人影、鸟影、兽影。极目远望,只有连绵的大雪山亘古矗立。澄蓝色的天幕之下,只有这一辆车在孤独地奔跑着,如同巨大的灰色图纸上不小心落下的一个墨点。 “其实,一想到宝藏,整个人就像被点燃了一样,突然就充满了力量。看来,人类对于宝藏和探险有着天生的好奇心,做一个寻宝者,真的是件非常愉快的事!”阮风边开车边频发感叹。 丁峻坐在副驾驶座位,方晴则是在后排,两人同时闭目养神,都不接阮风的话茬。 “喂,你们两位就不想发表一下感想吗?对古格、古格银眼、古格来的杀手等等一系列诡异事件的感想?”阮风依旧喋喋不休。 方晴忽然微笑着睁开眼:“阮风,我真怀疑咱们能不能进入古格遗族的地盘——许多年来,无数的西藏探秘者发誓要征服大雪山,他们中不乏登山健将、特种兵精英、江湖豪侠、地方体育冠军……可是,他们都失败了,都被那大雪山轻松吞噬掉。我早把丑话说在前头,大家一起进山,就要团结一心,不能互相扯后腿。如果有人打鬼主意,我可毫不客气。” 那些话,一半是开玩笑,一半却是意在警告阮风。作为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神偷,阮风的脑子灵活得很,表面上装得越轻狂,内心里的算盘就会打得越精明。 “嘿嘿,不怕不怕,有地图呢!”阮风拍了拍挎包。 他把地图珍藏在包里,挎包带子缠在脖子上,每隔几分钟就要伸手拍一下,以证实那地图的存在。 丁峻与方晴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没有继续打击阮风的自信心。地图是可以无限复制的,在没有抵达地图尽头之前,谁都不敢肯定那地图到底是天上掉馅饼还是猎人挖的陷阱。说到寻宝,其具体过程并不像民间传说中那样有趣,往往浪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之后,两手空空而归,什么也找不到。 话又说回来,这个世界上有哪一种工作是每战必胜、永远不败的呢? 晚上十点钟,他们在一个小湖边停下,搭起帐篷宿营。 那个小湖呈不规则的椭圆形,东西最宽处约三十米,水质清澈,寒彻骨髓。 阮风生起火,烧水烹茶。篝火一起,火舌翻飞,夜半寒气便自动退到十步之外去。 方晴走向湖边,抱着胳膊出神。 丁峻知道,面对西面的未知之境,方晴心里定然是忐忑不安的,猜不到将来会遇到什么。她毕竟是个女孩子,一旦有了心事,情绪就压抑不安,变得少言寡语,情绪焦躁。 “嘿,累了?”丁峻走过去招呼她。 方晴回头,脸上的阴霾迅速散去,换上了一幅微笑的表情。 “别担心,我们这一次只是无集中目的的旅行探索,不管结果,只享受过程。放松点,好好欣赏这月下的湖水吧!”丁峻充满善意地微笑着。 方晴摇头:“我没有担心什么,刚才站在这里,忽然有所感悟。无数藏传佛教的僧人说过,西藏的任何一个湖、一滴水都是有灵性的,哪怕它位于大山深处、怪石环绕的绝境,其本质意义上,任何形式的水与水之间都是相通的。你们在古格王国的遗址那里见过雪晚,她是伴着水声一起出现的。我常常设想,藏地的每一片无人湖畔,都好像藏着她的倩影。” 这种感觉甚是奇特,也勾起了丁峻的无尽思绪。不过,雪晚肯定不在这里,此刻的她应该已经回到古格邀功请赏去了。 “我记得从前读书,偶尔读到那样的句子——”方晴微笑着说,“深渊与深渊相通,每个人都有一颗挣扎的心灵。” 很巧,丁峻也读过同样的话,并对那些简单句子背后深藏的哲理锲而不舍地刨根问底。在他看来,“深渊”代表的是每个人生命的最低谷,很多人被困于低谷,艰难跋涉,终生无法摆脱心灵的桎梏。因为纠结,所以“挣扎”,日日夜夜受煎熬之苦。同样“挣扎”的两个人一旦遇到,就会引发彼此的共鸣,同性则成为朋友,异性则成为恋人,如此而已。 “我总觉得,雪晚姑娘不快乐,就像童话故事中被魔王囚禁在古堡里的公主,等待勇敢善良的王子擎着宝剑去解救她。丁峻,你是那样的人吗?”方晴见丁峻一直保持沉默,遂开门见山,把话挑明。 丁峻无法回答,托林镇石家老宅下一战,他觉得跟雪晚很合得来,以后应该成为朋友,而不是互相算计、互相伤害的仇敌。 第六十一章 无名之湖 “或许……世界上根本没有王子和公主,一切只是作家们编纂出来的故事而已。别想太多了,我只是随口说说。”稍后,方晴自我解嘲地一笑。 在丁峻看来,雪晚身上藏着太多不解之谜。托林寺一别后,他时时想起她。此次西进,其实就是一个解谜的过程,他希望打开包裹着雪晚的那团神秘迷雾,掀开古格遗族的面纱,让一切真相大白于天下。唯有公开那些,围绕古格银眼、天国宝藏的连环杀戮才能终止。逝者已矣,来者可追,他必须站出来做些什么,才对得起这一生。这个世界,随时随地都需要有担当的人,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有意想不到的冲突纷争。 “方晴,我们会找到她的,一定会。”丁峻回答。 “你有信心就好,看看阮风,他一想到宝藏就满心欢喜,止不住哼小曲——看起来做人还是简单一点好,至少心无牵挂,简单快乐。”方晴长叹。 果然,阮风在篝火架子边忙得不亦乐乎,嘴里哼着一首昔日香港影视歌巨星张国荣的歌,那歌名只有一个字——《我》。 “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天空海阔,要做最坚强的泡沫;我喜欢我,让蔷薇开出一种结果,孤独的沙漠里,一样盛放得**裸……”翻来覆去,阮风唱得都是这几句,并且歌声中充满自恋的味道。 丁峻一笑:“随他去吧,其实他真的是一个很有趣的好人。小偷是一种职业,自古有之,只要不做品格下贱、利欲熏心的事,就无伤大雅,可以成为朋友。不是吗?” 红尘俗世,追名逐利者多不胜数,而阮风对于宝藏的觊觎也属人之常情。大家既然结伴西进,那就是在同一条船上,应该同生死、共患难才对。 方晴立刻反驳:“丁峻,我觉得你才是真正有趣的人。据我所知,阮风从来没有什么朋友,他有做小偷的癖好,原先交往过的朋友为避免名声上的污损,都对他敬而远之。我提醒你,千万别看轻他,他就像地雷阵里的一颗哑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爆炸开来,伤人伤己,无可避免。” “喂,吃饭了两位金童玉女——”阮风远远地大声叫,招呼他们过去。 “好,咱们提高警惕就是。”丁峻虚心地接纳了方晴的意见。 他们向回走,方晴突然自言自语地加了一句:“怪了,我总觉得这个湖有点怪怪的,心里总是有点不舒服……” 两人同时回头,向无名湖上望,却只见细波粼粼,风逐轻浪,没有任何异样之处。 “你到底想说什么?”丁峻问。 方晴迟疑着回答:“在此处宿营是阮风决定的,他似乎不是第一次来这里。除了那张纸质地图,他心里应该有另外一张活地图,指引着前进的方向。我的意思是,咱们别被人卖了还帮对方数钱,成了不折不扣的枪头人物。” 丁峻仔细回忆,停车之前,阮风有一个迂回绕路的简短过程,车子划了个半圆,偏离大路,折到湖边来。更进一步说,车子正常行驶的话,从大路上看不到这湖,并且车子是在时速七十公里的状态下高速行驶,一眨眼就错过这里。怪的是,阮风很容易地就开到这里来,熟悉得就像是进入自己家的后院。 “不怕他搞鬼。”方晴拍了拍左右裤袋,那里藏着两把快枪。 “别冲动。”丁峻赶紧阻拦,“就我们三个人,找到古格遗族前,先别起内讧。除非……除非阮风首先发难。” 他不愿看到大家自相残杀的一幕,当然,对比方晴与阮风的实力,前者占有绝对优势。 “湖上看不出什么,不知道湖底会不会有问题?”方晴再次疑虑重重地开口。 “别担心,或许大家连日忙碌,神经过度紧张,都产生了负面的心理问题。先吃饭,然后睡一觉放松放松就好了!”丁峻走过去搀着方晴,慢慢地走向阮风。 三人用过简单的晚餐,稍微聊了几句,便各自回帐篷,倒头睡下。 丁峻有个预感,只要一闭上眼,雪晚就会入他梦来,因为托林寺一行,给他留下最深印象的,只有雪晚。 外面的篝火越来越弱,火光映进帐篷,在四壁上涂抹出诡异变幻的魅惑阴影。外面的水声传来,细碎而柔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最好的催眠曲。 丁峻盯着帐篷顶,只过了几分钟,上下眼皮便开始打架。 “你来了,真好,我本以为你会从托林寺转身,远离高原,回到繁花似锦、夜夜笙歌的城市中去。跟我来吧,跟我来吧……”有人在帐外深情地呼唤他。 丁峻一激灵跳起来,向着帐篷上映着的暗影喝问:“你是谁?” 那影子晃了晃,悄然离去。 丁峻不敢耽搁,立刻追出去。 外面,天色已经蒙蒙亮,湖上的波浪泛着白色的细碎浪花,如同一块凹凸有致的超级地毯一样。 有个女孩子静静地站在湖边,双脚浸在水中,背对湖心,正对丁峻。她穿着白色的曳地长裙,头上的黑发全都洒脱地披散下来,长长地垂至腰间,更显得腰肢纤细,不盈一握。 那不是别人,正是几日来令丁峻不能释怀的雪晚。 “是你?雪姑娘?你怎么在这里?”丁峻正色问。 一阵风贴地卷来,雪晚的长裙翻飞飘动,仿佛神话剧中仙子们脚下的行云,美到极致,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雪晚幽幽地回答:“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你也知道,藏边高原上的水是脉脉相通的,我在彼端就能见你,在那里跟你说话,就像面对面交谈一样。” 她的声音依旧动听,也依旧带着微微的寒意。 “彼端?是哪里?”丁峻追问。他尽量克制自己要靠近雪晚的欲望,不断在心底告诫自己,远离那片无名之湖。水火无情,这种迷乱的状态下向前去,只怕会变为第二个蹈水而亡的李太白。 “在一个你永远都无法到达的地方。”雪晚淡淡地微笑着。 丁峻长吸了一口气:“那婴儿呢?还在你手上吗?” 雪晚点点头:“唔,当然在。” 丁峻忽然觉得无话可说了,因为雪晚一直都是有问必答,似乎并无恶意,而自己也没必要咄咄逼人了。 第六十二章 天人合一术 “回头吧。”良久,雪晚幽幽地说,“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世间有太多寻宝者陷入迷途困境而不能自拔,为名利和宝藏丢失宝贵的性命。我希望你能及时回头,远离诱惑,保持心头一点智慧之火,忘掉托林寺与托林镇的事,忘掉高原上发生的一切。” 风吹过来,雪晚的身影飘然后退,凌波于静谧的湖上。 “等一等,你究竟是什么人?那婴儿……那婴儿是石家的后代,让我带他回去!”丁峻急切地叫起来。 一开口,他就从睡梦中醒转,双眼立即睁开。 帐篷里黑乎乎的,恍惚间,他察觉真的有人站在帐篷外面。从身形判断,那是方晴。 “方晴?”丁峻试着叫了一声。 “是我,你也发现有人潜入过?”方晴问。 丁峻出了帐篷,方晴正单手提枪,警觉地向远处的湖面上巡视。 “我没发现有人,只是刚刚做了一个梦。”丁峻叹了口气。在梦中,雪晚的形象非常真实,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印在他的脑海中,令他分不清哪里是梦,哪里是现实。雪晚劝他回头,但那是他潜意识中的自省呢?还是雪晚真的托梦而来? “不是梦,而是有人潜入营地,用极高明的催眠术控制了我们的意识。”方晴严肃地说。 丁峻一怔:“什么意思?” 方晴慢慢地收枪,转过头,认真地凝视丁峻:“我在藏地游学三年,拜访过十几位专修‘天人一体术’的藏传佛教大师,并研读过这方面的梵文、藏文著作。那种异术,类似于中国道家说的‘元神出窍’,修练到极致,就能达到精神与肉体分离的境界,由第三者的角度来观察自身的状况。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丁峻微笑点头:“能。” 实际上,美国特种部队在山地搜索战中,也秘密聘请了世界各地的异术大师,对隐身于山区深洞中的****进行心灵遥感探测,并为此特别组建了名为“游弋者”的特别战斗单位,将异术大师与游骑兵小队组合在一起,一边搜索一边追踪打击,效果非常好。 精神的视界涵盖范围极光,可以瞬息千里,也可以升天入地,更可以深入九幽之下,无所不能,无所不至。有那样的异术大师协助,可以说是给游骑兵小队装上了千里眼、顺风耳,战斗力能够提升到极致,令****无处遁形。 “真的能明白?我原以为藏传佛教中的异术都是来自远古时代,近现代人已经无法理解了,没想到你还是能——”方晴惊叹,“怪不得哥哥跟罗开大哥那么看重你!” “天下异术,原理上都是相通的。藏传佛教高僧选取最贫瘠、最艰苦的隐秘之地修行,为的是借助肉体的磨砺开启精神的关隘。同样,世界上还有很多修行者,或在地球南北的极寒地带,或在赤道的酷热之处,或在印度幽深的土穴之中,或在日本的温泉之下……借助非同寻常的外部条件,来促成精神的顿悟飞升。我很惭愧,这些异术只是听说过,却从未有机缘亲自尝试过。”丁峻谦虚地回答。 能被“亚洲山王”方千骑和“亚洲之鹰”罗开那两位探险界的前辈所欣赏,他感到荣幸,也感到惭愧。 “事情紧急,我们也不必自谦了。老实说,我已经练到了‘天人合一术’的初级阶段,能够在睡眠时保持千分之一的清醒。那种状态,就像在帐篷里安装了一枚摄像头一样,只不过我的功力太浅,摄像头的记录效果不够清晰,只能模糊地记录刚刚发生的一切。” 丁峻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理解那种状态。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特种兵,他学习过催眠术、精神战术、意识控制等等所有科目,一听到方晴的描述,脑海中就能勾勒出当时的真实情形。 “我看到有人潜入了我的帐篷,应该是一个男人,他先检查了我的背包,然后靠近我,平伸右掌,靠近我的额头。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的思想突然陷入了狂乱的状态,仿佛一辆油门踩到底的法拉利赛车,疯狂飞驰。之后,我能够俯瞰到一个巨大的祭台,足有几百米见方,无数奇装异服的人正跪拜于祭台之下。这些人被分为两部分,中间留着一条直达祭台的通道,而此时此刻,有四个女人沿着那通道走向祭台,她们抬着一张小床,小床上躺着一个系着肚兜的婴儿。我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四个人,立刻发现端倪,她们四个只是保持着举步向前的姿态,但实际上却是一动不动,完全被石化了一样。并且,跪着的人也变成了雕塑,身体与衣物同时石化,更为怪异的是——”方晴深吸了一口气,眼底深处,露出掩抑不住的一丝惊惧,“下跪的全都是女人,没有一个男人。” “那是梦?”丁峻问。 方晴闭上眼思索了一阵,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的意思是——那是梦,但那梦是实施催眠术的人故意要你看到的?”丁峻又问。 方晴长叹:“你果然聪明,没错。” 丁峻停止追问,立刻反思自己的梦。如果的确有人潜入营地,操控了三个人的思想意识,那么梦中雪晚的出现,也是那人故意为之了? “如果这是真的,施术者意欲何为?”没等丁峻问,方晴先自问了一句。 丁峻换了个话题:“方晴,除了潜入者和梦,你的‘天人合一术’还探测到了什么?” 方晴精神一振,凝视丁峻的眼睛:“你——你难道学过‘心灵窥视术’?能够读取我的心思?” 丁峻微笑:“没有,我只是觉得,如果仅仅是做梦,不会让你如此紧张。” 与方晴接触这段日子以来,他深深了解,“亚洲山王”方千骑的妹妹绝对不是普通人,更不是隐居藏边古庙托林寺里潜心修行的避世厌世者。他能猜到,方晴前后所做的一切,都是极有目的性的。 所以,他在内心深处,把方晴当成一个最得力的拍档,就像从前在反恐战场上完全相信自己的同袍兄弟一样。 第六十三章 幕后之敌 “我还看到了杀戮。”方晴紧咬着牙说,“在我梦里,收到邀约后从全球各地赶来的最好的朋友,都已经曝尸荒野。” 她指向茫茫湖上,但湖上只有微微的乳白色雾霭。 “在哪里?”丁峻问。 “就在湖的对岸,虽然那些事发生在半梦半醒之间的‘天人合一术’幻觉中,但我清楚地感知到,就在十几分钟前,某些事在那边发生了。”方晴全身颤抖,眼眶中慢慢地滚出晶莹的泪珠。 “去看看,不管是真是假,绕过那湖就能明白了。”丁峻说着,拉起方晴的手,快步向右,绕向无名之湖的对面。 很快,他们就看见了横七竖八的尸体,有的倒在湖边,有的半身浸在水中,有的尸首分离弃置东西。死者流出的血被湖岸和湖水吸收、稀释,已经模糊不清,只剩空气中飘荡着的一缕刺鼻的血腥气。 “加拿大的花卓兄弟、新加坡的雷家两父子、台湾来的孔越、香港截拳道一流高手龚太伦、东南亚黑道墨家门徒……一共九个人,全死了。幸好,我的邀约名单上尚有最后一人没有赶来,幸运地躲过一劫。”哀恸之余,方晴总算能松口气,十余其一,自己的朋友不至于全军覆没。 丁峻认识龚太伦,那是香港武术界鼎鼎大名的搏击术高手,在投入截拳道门下之前,就有二十五年苦修少**功的基础。业界都承认,香港武术界唯一能抗衡泰拳硬功的,就是龚太伦龚师傅。 眼下,这位以硬桥硬马、快踢快攻著称的武师,已经遭敌人大卸八块而亡。 “你邀请的第十人是谁?”丁峻沉声问。 “日本北海道的大隐士千鸟骨生。”方晴回答。 丁峻点头:“好极了。” 他很清楚,能同时请得到上面所说的十位高手,方家兄妹的面子极大,已经超过了全球中小国家的总统。千鸟骨生是空手道、柔道、刀术方面的高手,曾夺得过全亚洲的空手道、柔道冠军,获日本天皇御笔亲封的“东海第一大师”荣誉称号。 “如果千鸟骨生能及时赶来,将是我们最得力的帮手。”方晴叹息着说。 丁峻再次俯瞰全场,并且弯下腰去,仔细地查看了龚太伦尸体上的伤口,神色一凛,低声发出警示:“别大意,看死者伤口,应该是日本刀所伤。你请的所有朋友里,只有千鸟骨生是这方面高手,这结果说明了什么?” 方晴俯下身,焦灼地反问:“你的意思是,千鸟骨生格杀了他们?可是,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干?他是隐居北海道多年的隐士,淡泊名利,志存高远,这次如果没有哥哥和罗开大哥的面子,他是绝不可能远渡重洋赶来西藏的!” 丁峻摇头:“任何事,别有先入为主的印象,藏地情况复杂,任何过去的经验都不适用,只能步步看、步步走。方晴,如果稍后发生一些怪事,千万不要大意,要提高百分之百的警戒心。你知道吗?我一直感觉有人偷偷地瞄着咱们,像一头无形巨兽一般。我们跟这位幕后高手比,战斗力相差太远了,如同巨人脚下的蚂蚁一般。就是现在,你静下心来,追溯我们之前走过的路,尝试着连缀所有疑点……” 通常,当自己暴露在敌人的狙击手瞄准镜里时,丁峻就会有这种不祥的预感。 如果此刻还是在战场上,他会马上联络总部,将目测中的可疑地点上报,呼叫无人机攻击支援,清除一切隐患。美军之所以在全球战场上战无不胜,“三军协同作战”是其克敌制胜的关键。不过,身在藏边,他无法找到任何后援,只能靠自己。 “幕后高手?”方晴低声自问,“来自古格的人?抑或是青龙的人?” 丁峻无语,但他觉得,古格或青龙的人都是集团作战,个人实力还没有高到让自己心灵颤栗的地步。所以,他判断那幕后高手并不属于以上两派。 “谁在那里?”蓦地,有人用日语大喝,并且双手高擎一把寒光四射的日本刀由东面高速逼近。 “千鸟骨生大师,我是方晴。”方晴挺身而起,用日语回应。 那人来得快也停得快,长刀在半空中搅动了一个螺旋形刀花,陡然反手落下,插入腰间的刀鞘中。 “原来是方晴小姐——”这长脸、鬼眉、吊眼的中年日本男人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目光在丁峻脸上一扫,改用中文说,“还有这位……唔,是丁峻先生吧?五角大楼麾下的精英干将。” 丁峻没有客套寒暄,一针见血地问:“是你杀了他们?” 千鸟骨生摇头:“我没有,大概一小时前,我们由东面的山口转过来,突然遭遇了大风沙,大家全都走散了。我躲在背风的石崖后面,被风沙吹得睁不开眼,只好暂停前进。风沙停了,我到湖边来,看到这些人都死了,马上四处搜寻凶手,可惜毫无线索。” 在千鸟骨生收刀之前,丁峻就看清了那把刀的刃口状况。他有着精深的冷兵器割痕与枪械弹道方面的鉴定经验,只一眼,就确认了之前自己的判断,的确是千鸟骨生杀了湖畔的九人。 “是这样吗?”丁峻问。 千鸟骨生坚决地点头:“是这样,我从不说谎。” 突然间,丁峻又有了被猛兽窥视的感觉,似乎那幕后的敌人就隐身于雾霭之中,来往逡巡,居心叵测。 “看不见的敌人才是最可怕、最致命的!”五角大楼麾下最高明的教官们曾一遍遍告诉丁峻。 他也无时无刻不告诫自己:“看见明敌,更要看见暗敌,否则死都不知道谁是真正的凶手。” 此刻,他已经有了更深层次的判断:“操刀杀人者是千鸟骨生,而在这残暴的杀戮背后,则是那名隐身幕后的敌人使用了强大的精神驱使之术,使得千鸟骨生迷失本性,肆意行动。换句话说,杀人的那一刻,幕后之敌已经附在千鸟骨生身上,千鸟骨生斩出的每一刀,都是那人的本意。” 第六十四章 附体之术 “那是什么?”丁峻向千鸟骨生的侧后方望去,并急促地抬手一指。 “呀,那是一个人!一个出现在我‘天人合一术’之内的人——”没想到,方晴也同时低叫。 两人同时有反应,由不得千鸟骨生不信,当他扭身回望时,丁峻直进两步,右手锁喉一扣,左手反别住对方右臂,瞬间将千鸟骨生擒拿、锁定、扑倒、控制。 “撑开他的眼皮,看他瞳孔里有什么?”丁峻沉声吩咐。 方晴扑过来,双手齐伸,把千鸟骨生的双眼眼皮撑开,露出一对黑少白多的眼珠来。 按照常识,人的眼珠能起到镜面反射的作用,一个人凝视另外一个人的眼珠时,必定会看到自己的影子。但是,他们在千鸟骨生眼珠里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张死气沉沉的金色面具。那面具完全遮住了某个人的整张连脸,只有眼、鼻子、嘴是露在外面。最最醒目的,就是面具的额头部分,刻着三只翅膀。两只在下面,左右对称;剩下的第三只在上面,孤零零地竖在中央。 “怎么可能?”方晴的第一反应就是仰头向上、扭头向后连续张望,因为戴面具者唯有处于以上两个方位,才能映入千鸟骨生的眼珠里。 “别动,镇定。”丁峻低声告诫。 他凝视千鸟骨生的眼珠,也凝视着眼珠中的那张面具、面具上露出的另一双眼。在这种连环套模式下,那眼睛已经小到无法分辨的地步,但丁峻确信自己与那幕后之敌此刻正通过千鸟骨生的身体对视着。他能看清对方,对方也能看清他。 “附体术……世间最高明的异术之一……这人附了千鸟骨生的体,才导致他狂乱杀人……太可怕了……”方晴喃喃低语。 华人鬼怪故事中,常有“野鬼附体、狐仙附体”之类的桥段,更被正统的唯物主义者斥为迷信。只是,无论否认还是承认,此类故事已经在中国流传了上下五千年,并随着近代华人的移民而传遍全世界。 丁峻、方晴是年轻一代中的精英人物,对看似虚幻缥缈的东西也不是全盘排斥,而是辨证吸收,或洋为中用,或中西合璧,不断提高自己。 “正是附体术,我说过,看似平静的荒原之上,隐藏着一位无比强大的幕后之敌。这一路,不用担心寂寞无事了!”丁峻微笑着说。 “既然这样,杀千鸟骨生无用,其他九人死得太冤枉了。”方晴紧握双拳,哀叹连声。 其实,这就是江湖人的一生宿命,不是杀人,就是被杀,生前辉煌,死后寂寞。每个人都会死,都会化为骨灰一坛,随风而逝。她感觉九人的死是因自己而起,如今他们伏尸无名湖畔,自己心上的人情债一辈子都还不完了。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令幕后真凶伏诛。”丁峻的语调无比平静,心情也恢复了常态。面对大敌,任何不冷静,都将导致最残酷的死亡。 千鸟骨生忽然换了另外一种阴冷邪恶的语气,用日语说了冗长的一段话。丁峻能听懂,那段话的大致意思是:“我是天地间唯一主宰,藏地一切神山圣水,一草一花物一沟一壑,都尽在我羽翼覆盖之下。我的生命来自无始无终的远古,将奔向无边无际的未来,与天地宇宙同寿。任何无知的人试图染指宝藏,都是自取灭亡,终将死无葬身之地。” “天地间没有主宰,不是你,也不是我,谁都不能决定别人的生死。别装神弄鬼隐身幕后了,缩头乌龟是胆小者的图腾……”丁峻立刻用日语回答。 “我就在这里,俯瞰群山,挥斥浮云,你们不怕死的话就来吧,倒在死神羽翼之下,做这大山的肥料。”千鸟骨生又说。 “你是谁?一个只敢躲在面具后面说话的无名鼠辈吗?”方晴问。她刚刚巡视四周,除了遍地尸体,没有任何发现。 “来吧,墓地已经准备就绪,就在渺渺远山的后面,来吧……”那面具在千鸟骨生眼珠里持续了三分多钟,然后慢慢隐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当面具完全消失以后,丁峻才看到自己的脸浮现在那对眼珠里。 “啊——”千鸟骨生一下子挣脱了丁峻的束缚,向侧面凌空翻滚,然后弹身而起。此刻的他,才是真正的千鸟骨生,灵魂与身体合一,不再受那面具怪物的主宰。 “别紧张,千鸟大师,刚才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请坐下来,我们慢慢捋顺关系。”方晴急忙低叫。 “我的……我看不见……”千鸟骨生茫然站着,双眼四角蓦地涌出墨一般的黑血。他向着方晴的位置踉跄走了几步,颓然扑倒下去。 “他死了。”丁峻脸色平静,一如平湖无波。 请来的帮手全军覆没,让方晴眉头不展。以上十人都是各地黑道上响当当的人物,一进藏地便遭遇了灭顶之灾,可见藏地的水实在是太深了,再好的水手都会在这里折戟沉沙。 “下一步怎么办?”她问。 “回去,以静制动,原计划不变。”丁峻沉着地回答。在没有获得新的线索前,他觉得没必要轻易改变行程,被幕后敌人牵着鼻子走。那样的话,必定徒劳无功,一事无成。 糟糕的是,当他们回到营地,阮风竟然不见了。 丁峻摸摸阮风的睡袋,余温犹在,肯定是刚刚离去。就在帐篷的一角,留着一幅血写的简略地图,线条凌乱,浓淡不一,看样子画图者是在仓促之间咬破手指留图。 两人盯着那地图看,丁峻最先看懂了:“那是一条河,从河流走向看,应当是象泉河。” 象泉河又称朗钦藏布,源头位于中国西藏,是西藏自治区阿里地区最主要的河流,发源于喜马拉雅山西段兰塔附近的现代冰川,从源头西流至门士横切阿伊拉日居,经札达、什普奇,穿越喜马拉雅山后流入印度河,是印度河最大支流萨特累季河的上游。 世界上没有两条完全相同的河流,在丁峻这种高手眼中,只看水脉走向,无需任何地名注释,就能叫出河流名称。按照“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地图规则,画图者的未完之笔指向了象泉河下游,即流出国境前的地段,深入喜马拉雅山脉腹地的无人区。 第六十五章 方晴的秘密 “图是阮风留的,是他的笔迹。”方晴说。 眼下可以粗略估计,有人掳走了阮风,而他在受制前偷偷留下地图,指明方向,要求丁峻、方晴营救。 对照阮风之前获得的地图,西进的大方向没错,都是沿象泉河前进。那么,追溯人类发展的历史看,沿河而居是一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原则,毕竟河流能够提供水源、食物和运力,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宝地。试想一下,古格遗族选择的栖息地,肯定靠近象泉河主干,而不可能选择远离水源的不毛之地。 当然,由扎达县古格遗址所处的位置也能印证这一点。 “丁峻,我得打个电话,向哥哥求援……藏地的生存环境如此残酷,千万马虎不得!”方晴忧心忡忡地取出无线电话,拨了一个长长的号码。 丁峻避嫌,自动走开一些。对于阮风,他只有七成信任度,毕竟大家没有生死交情。阮风是个钻在钱眼里的人,一切行动,都以利益最大化为前提条件。 “无论如何,都要去象泉河的尽头。一切秘密,都在那里揭开吧?”丁峻感慨长叹。他记起了在部队时每个人都要进行单兵游戏场景模拟训练,其模式与电脑射击游戏类似,每一名队员单枪匹马闯关,直至将游戏打爆。 从人类的好奇心角度来说,任何人都渴望揭开谜底,解开心头的疑惑,丁峻也不例外。只不过,他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特种兵高手,在展开任何行动前,都会反复评估其危险性,绝不盲目涉险。 现在,他心里最大的谜团就是雪晚,如果能再次见到她,他会将一切都问清楚,然后抚平她眉间的忧伤。 “丁峻,我哥哥不在,罗开大哥的电话也无人应答。”方晴走过来,脸上的忧容又增加了几分,“我真的很担心他们。” 丁峻安慰她:“像方先生、罗开先生那种天神级冒险家,绝不可能安安稳稳地居家享受,全球各地的古墓荒原、崇山峻岭才是他们笑傲江湖之所。放心吧,他们永远都不会有事的。” 方晴叹气:“谢谢你安慰我,近几年,哥哥的所作所为近乎偏执狂人,变得越来越陌生了。其实,全球各国的探险大师的最终结局莫不如此,毕生狂热探险,无法停止对这个世界的探索。我一直觉得,这是一条没有未来的歧途,最聪明的人应该懂得适时悬崖勒马。” 她的情绪越来越低沉,仿佛十帮手之死已经摧折了她的全部信心。 当然,她说的是实情,二战之后全球涌现的百名探险大师,九成以上,最后不知所踪。他们并未像世人传说的那样带着海量财富隐退,而是死于人生的最后一次探险。幸运的,尸骸被后人发现,带回故乡装殓;不幸的,则只剩随身行囊能证明其身份,一根毛发、一块指甲都没有留下。譬如埃及大探险家“病毒”、俄罗斯探险家“克格勃军刀”、法国探险家“黄金灯”、希腊探险家“火种”、阿根廷探险家“血鹳”……那些曾经辉煌闪光的名字,最终只剩报纸上的一则寻人启事。 “那么,你为什么来托林寺?”丁峻淡淡地问。 他原以为方晴未必会吐露实情,但方晴的回答却是:“翼王宝藏、天国女城、古格神力。” 那三样,正是托林寺之战里所有人追逐的焦点,原来看似谦逊低调的方晴,胸怀巨大无比的野心。 “真的?大家都太小看你了!”丁峻感叹。 方晴苦笑起来:“方家祖上的历史极为庞杂繁复,修订族谱时数度贴金,最终修饰为官宦世家、书香门第。可我知道,方家发迹的最真实版本却是世代海盗,横行七海,北至渤海、黄海、日本海甚至远达白令海峡,南到西沙群岛、越南腹地甚至印度洋、马六甲海峡水道。冒险、海盗的基因存在于方家每一代子弟血液里,我和哥哥也不例外。我从识字起,就开始阅读与太平天国有关的全部历史,对这支农民起义军有着透彻的了解,获得的信息量超过大陆任何一名专业教授……” 夜凉了,丁峻无声地脱下外套,披在方晴肩上。 “谢谢。”方晴停住话头,诚挚无比地望着丁峻。 荒原无边,危机四伏,这种状况下,他们只能成为彼此的依靠,并肩走下去。 宝藏人人觊觎,而女城、神力则成了玄学命题,深奥而缥缈,已经超出了普通人的理解能力。丁峻觉得,托林寺之行开启了一场错综复杂的黑白对局,每个人都成了棋盘上的一颗子,无法自拔,只能等待棋局结束。 “怪我隐瞒真相吗?”方晴幽幽地问。 “怎么会呢?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保守秘密,才能让自己活得更长久些。继续说吧,你在太平天国的历史中发现了什么?”丁峻淡然回答。 “我发现,翼王石达开是义军崛起的关键,石达开十六岁时与洪秀全、冯云山结交,十九岁率四千余人参加金田起义,被封为左军主将。1851年12月,太平天国在永安建制,石达开晋封‘翼王五千岁’,意为‘羽翼天朝’。当时,他只有二十岁,自此之后,‘翼’字永远伴随他,成为义军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英雄。我查阅了大陆、香港、台湾、日本等地的不同版本史料,在某些野史中记载,石达开肋生双翅,一旦展开就能发出风雷之声,瞬息千里,万马军中斩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一说到这些历史,方晴脸上的哀伤就全盘退去,完全沉浸在那段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战争中。 关于石达开,史学家们达成的共识如下: 石达开(1831年-1863年),小名亚达,绰号石敢当,广西贵县(今贵港)客家人,太平天国名将,近代中国著名的军事家、政治家、武学名家,初封“左军主将翼王”,天京事变曾封为“圣神电通军主将翼王”,军民尊为“义王”(本人谦辞不受)。他是太平天国首领中最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之一,十六岁“被访出山”,十九岁统帅千军,二十岁封王,英勇就义时年仅三十二岁。跟他有关的民间传说遍布中国乃至亚洲,说明他当年深得各地民众爱戴。 第六十六章 翼王石达开 “翼王宝藏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大渡河最后一战前,有人推测石达开命人带着大批黄金向北去,直达敦煌大漠,埋藏于鸣沙山的某处。敦煌的地理位置极为特殊,南枕气势雄伟的祁连山,西接浩瀚无垠的罗布泊,北靠嶙峋蛇曲的北塞山,东峙峰岩突兀的三危山。该种理论的推测依据是天京事变前,石达开曾派专人远赴甘肃、青海、新疆,绘制了以上三地的详细地图,并带了近百名向导回京。而且,他对敦煌莫高窟壁画中的‘飞天’形象异常着迷,曾命后宫妃子们用金线刺绣了几百幅‘飞天’战袍,赏赐给麾下战将。第二种推测,石达开则是命令一队轻骑,协同麾下女兵营,一起护送几名身怀六甲的宠妃西去,远离战区,目标直指喜马拉雅山脉和大山南边的尼泊尔。这种推测的主要证据是,该队轻骑全都是来自尼泊尔的廓尔喀人,精通汉语、藏语、尼泊尔语,也是石达开特别招募组成的。所有史学家们都很清楚,以石达开的雄才大略,永远都不会事急抱佛脚,而是未雨绸缪、决胜千里。甚至可以猜测,大渡河穷途末路一战,只不过是石达开掩盖真实目的的障眼法,用他的死,令大清追击者放心……” 方晴讲述的这些历史非常复杂,是经过了野史、正史的交互印证,再经过不同版本史书的横向联想,由无数蛛丝马迹中辨析出有用线索,最终拨云见日般得出结论,鞭辟入里,严谨客观。 丁峻发现,自己渐渐喜欢上了方晴讲解历史时的样子,她是那么专注,目光笃定,眼神自信,带着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豪气。她那样的女孩子,不属于局促做作、朝九晚五的城市,也不属于霓裳艳影、酒色暧昧的名媛舞台,而是属于自由天空的无极限世界。以她的渊博学识与探索精神,假以时日,必定前途无量。 方晴终于意识到丁峻正在深深地凝视自己,忽然羞涩一笑,抿着嘴唇问:“说了这么多,你不会笑我卖弄知识吧?” 丁峻摇摇头,不接这个话茬,而是一针见血地指出:“其实,关于石达开的死也存着巨大争议,毕竟那种不战而降、束手赴死的行径根本不符合翼王本色。按当时的两军兵力估算,太平天国义军无论是向南突围还是择机渡江,都有五成机会遁出包围圈,绝对不至于做乌江自刎的霸王项羽。” 方晴微笑着吟哦:“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易安居士这首《夏日绝句》称得上是西楚霸王项羽的知音之诗,可惜,历史永远不会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者唱赞歌,只肯为成功上位者锦上添花。历史学家常常将石达开与项羽相提并论,难道你认为史学家们都被石达开的‘金蝉脱壳计’骗过了吗?” 话说至此,已经足够明白,两人的心思恰好交会于一点,那就是——“翼王诈死,飘然远去,亡于历史,永存人间”。 中华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茫茫中原大地之上,不知出现过多少翼王石达开一样的枭雄,无论其一生短暂还是长寿,都将当时的历史搅个天翻地覆,成为史书中无法回避的中流砥柱。远的如秦始皇嬴政、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西楚霸王项羽、三国卧龙诸葛亮、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阿瞒、大唐伏魔师之王程咬金,近的如明代开国皇帝朱洪武、大清开国皇帝努尔哈赤、民国时大军阀张作霖……他们缔造了历史,也造成了前政权的瓦解、后政权的崛起。如果将他们中某个人的历史深挖下去,辨析其人生的每一步,绝对会找到太多神乎其神、无法解释的秘奥疑点。 通俗一点说,他们是广袤大地、亿万民众中的神,神一样出现、神一样存在然后神一样消失。他们就像赛车运动中的氦气加速系统,一旦启动,就会将某一方力量膨胀扩大千万倍,拥有翻江倒海、摧枯拉朽般的巨力。 再回到太平天国的历史中来,义军由手无寸铁的几千人起家,几年内打遍半个中国,差一点就将满清王朝拉下马来,改变历史进程。试想一下,这种情况是怎样发生的?满清八旗铁骑的战斗力毋庸置疑,其消灭大明军队时所表现出的虎狼之师本色去了哪里?双方实力对比悬殊,按照正常情况看,义军对抗清军,就像婴儿赤手空拳对抗一只猛虎,遭到围歼只是分分钟的事。当然,天京事变后,义军的溃散正好说明了这一点,其战斗力相当虚弱,无论是三线出击还是闭关自保,完全挡不住清军铁骑、大炮的疯狂屠杀。 最大的疑点,就在翼王石达开身上。他在,义军节节胜利;他不在,义军溃不成军。 那么,他到底是什么人?他的身上,到底深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在史学家看来,石达开与项羽不同,至少项羽的出生、崛起、风光、战死都是有据可查的,每一步都有清晰记载。甚至项羽最终的乌江自刎,都有可以准确分析的心理原因。况且,在司马迁编著的纪传体通史《史记》中,详细、公正地记录了历史上出现的每一个人,考据严谨,笔法谨慎,极少出现张冠李戴、以讹传讹的败笔。 石达开则不同,关于他,目前世界上流传着无数版本,且各版本差异巨大,没有统一定论。大渡河一战,他的个人生死、宝藏下落、嫔妃结果、残部去向全都成了不解之谜。换句话说,历史上的石达开谜一样存在,给中国西部留下了太多袅袅余响。 丁峻、方晴目前能够达成共识的一点是——“宝藏、女城、神力之间必定存在某种密切联系,找到其中一处突破口,一切秘密就将迎刃而解。” 不知不觉中,东方既白,两人脸上毫无倦意。 “走吧,去象泉河尽头,把秘密全都揭开!”丁峻启动了越野车。没有了阮风,他们反而少了一件累赘,心灵相通,相互维护,可以放手迎击敌人。 方晴若有所思:“丁峻,你怕死吗?” 丁峻的回答颇有深意:“我怕死,但更怕的是自己失去战斗的勇气。司马迁《报任安书》中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任何时候,我都绝不盲目激进,浪费践踏自己的生命。你呢?” 方晴没有回答,打开车窗,向着湖面远方上起落的白色水鸟,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啸。 啸声未绝,丁峻已经踩下油门,发动机轰鸣,两人一起踏上了崭新的征途。 第六十七章 象泉河尽头 象泉河是阿里人心目中的“神河”,藏传佛教典籍中曾经这样描述——“冈仁波齐峰四周分别卧着雄狮、白象、骏马和孔雀四大神兽,它们不忍看到阿里地区连年遭受旱灾,就喷出泉水援救,最后形成了今天的狮泉河、象泉河、马泉河、孔雀河。” 如今,四大河的传说被载入本地佛寺的壁画,供后人瞻仰。 象泉河流域是西藏西部最重要的古代文明发祥地,从地图上看,象泉河如同一条生命长藤,穿行于阿里地区,使这块被岩石环绕的蛮荒之地,变得生机勃勃,有声有色。被车子抛在身后的札达县是获得象泉河恩赐最多的地方,札达,在藏语中意思就是“下游有草的地方”。 按照阮风那简笔地图的指引,黄昏时,丁峻与方晴赶到象泉河下游,距离边境线仅有十公里,位置大概是在扎达县底雅乡的什布奇村正北。可是,他们并未发现任何可疑踪迹,只能暂时扎下帐篷过夜。 夜已深,帐篷外的火堆渐渐熄灭,四周的人声也逐渐平息。耳畔传来的,只剩奔流不息的水声,除此之外,万籁俱寂。 丁峻无法入睡,脑海中千头万绪,纠缠不清。最终,他掀开睡袋,走出帐篷,一直向那堆只剩火炭的篝火走过去。 远山深处,传来不知名的鸟鸣声。他添了几块木柴,篝火渐渐地复燃,为夜色中的河滩添了一丝暖意。 他向河面上望,水波反映着一道道飘忽不定的冷光,冷光随波流动,一直奔向下游,并且发出说不出是欢笑还是呜咽的哗哗声,忽高忽低,忽长忽短。 “方晴已经睡了吧?”他苦笑着自语,目光追随着一道连环翻滚的波浪,一直向远处飘去。 由地图上看,前面的河段又是一个西北、西南的九十度惊险折角,之后象泉河便跨过边境,涌入印度喜马偕尔邦,更名为萨特累季河(又译为苏特累季河)。再向前,该河流则会在巴基斯坦境内同奇纳布河汇合成潘杰纳得河后注入印度河,是印度河上游的主要支流。这条水脉就是这样一路浩浩荡荡,日夜流淌,灌溉哺育着这片三国毗邻的荒凉高原。 藏地生存环境极其艰苦,两日跋涉,方晴的体能消耗过大,并出现了间断性的高原反应。再撑下去,只怕会出问题。丁峻已经打定主意,最多再搜索四十八小时便返回托林寺。 蓦地,水面薄雾之中,出现了一幅似真似幻的画面。 丁峻浑身一紧,挺直身子,向水雾中凝神望着。 画面中最醒目的是一大片古老的城堡,城堡中有几百座建筑物,每一座建筑物都有着高而尖的屋顶,如一枚枚尖锥,直插云霄。城堡外围,是一圈厚重坚固的城墙,全都由巨大的石块砌成,看起来已经年代久远。 丁峻翻阅过近现代西藏所有著名建筑的图册,无论是佛陀寺院还是土司古堡,都在脑中留着大致的印象。但是,他想不出哪一处的建筑物能跟眼前看到的对上号,那古堡和城墙是完全陌生的。 “那是什么?”他站起来,快速地进了帐篷,从行囊里取出一只望远镜,来不及返回河边,就在帐篷前站着,调整焦距,从镜头里看着那古代城堡。 城堡似乎正在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幅草地、羊群、河流、帐篷的画面。这次的画面是动态的,一匹雪白的骏马由远处飞驰而来,马蹄翻飞,踏得地上的草向两边急速分开,如两道不寻常的浪。骏马到了河边,脖子一仰,前蹄高高抬起,呈现出身体直立的样子。如果不是隔得太远,想必丁峻就能听到骏马急停时发出的嘶鸣声。 之后,马背上突然有人翻身跃起,而后又洒脱地半空旋转,稳稳地落在水边。 丁峻自幼练习武术,见了骑手那种利落无比的身手,心底里先暗暗地喝了一声彩。 接下来他才发现,骑手竟然是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子。骏马低头喝水,那女子则面向这边,背着手,长时间地凝望。 丁峻觉得,她远眺着的仿佛就是自己。 “怎么回事?我看到的是幻觉还是……”他向前飞奔了一阵,到了河边。 那雾气中的影像还在,女子的姿势没有变过,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定格。但是,那匹骏马是运动的,一会儿喝水,一会儿扭头啃着河边的青草,最后竟然拖着缰绳挣脱了那女子的手,独自向画面外走去。 丁峻调整望远镜的旋钮,把影像放到最大,但却始终看不清女子的脸。 “咦?那是……那竟然是海市蜃楼吗?”方晴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 画面中起风了,女子的头发和裙裾都向右边飘起,地上的草也泛起了一层层草浪。 “我觉得留着这么一头长发的女孩子,一定很漂亮。”方晴说。 丁峻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望着,心底翻滚着无穷无尽的怅惘。他不知道那城堡在哪儿,也不知道那女子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但心底隐隐觉得,她跟自己寻找的目标似乎有着某种神秘的关联。 “常来西藏的背包客都知道,海市蜃楼里出现的不是仙子就是魔女,普通僧人和藏民见了,都会面向画面行五体投地大礼,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通常,他们要等到海市蜃楼完全消失,才敢起身离去。”方晴又说。 “那是真的海市蜃楼吗?”丁峻问。 “什么意思?”方晴反问。 丁峻低声回答:“我是说,西藏的海市蜃楼与海边常见的那种是同一原理吗?” 按照科学家的解释,海市蜃楼常在海上和沙漠中产生,那是光线在沿直线方向密度不同的气层中穿行时,因折射产生的特殊景象。 “这问题从未有人认认真真探究过,毕竟没有太多科学家愿意跑到藏边苦寒之地来做研究,但它确确实实出现在我们眼前了,不是吗?”方晴笑起来。 四面雾霭流荡,那河上的幻影也随着雾气缓慢起伏,仿佛一只巨大无边的方舟,承载一切。 第六十八章 黄金洞、勾魂铃 “那么它是真的了?在遥远的某个地方,真的有古堡、城墙、草地以及那个骑着骏马的女子?”丁峻喃喃低语。 方晴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你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就算在地球的某地有这样的景物,但与我们又有什么相关呢?在我们之前,曾有无数探险家痴迷于海市蜃楼内出现的人物,因此而走火入魔,踏遍千山万水追寻,最终碌碌无为,老死荒山。丁峻,我们为寻找古格遗族而来,遇到海市蜃楼只是意外,你千万不要因此而轻举妄动,误入思想歧途——” 在明智的人看来,海市蜃楼中的人和物本来就是疏忽出现、转瞬即逝的虚幻影像,就像人与人之间的萍水相逢。今日聚,明日散,今生不再相见。此时此刻,应该看过就忘,在心底不留痕迹。 丁峻没有回答,因为这句话触到了他心底的某种东西。 当他突然起步狂奔向前时,方晴来不及阻拦。 他以飞蛾扑火般的勇气与身姿,闯入雾霭之内,义无反顾,决绝而进。他脑中只剩一个想法:“冲入那里去,去见那女子,虽死而毫无遗憾!” “丁峻,回来!回——”方晴只叫出一半,丁峻的身体已经被雾气包围。 雾是没有承载力的,照目前的情形看,丁峻十秒钟内必定坠入象泉河中,被湍流漩涡所困。方晴稍稍犹豫,蓦地发出一声长啸,舍生忘死一般急追出去。丁峻做了一件傻事,被海市蜃楼迷惑,不惜以身犯险。而她,也毫无选择,愿意陪他一起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丁峻醒了,他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金碧辉煌的山洞中,目光所及,洞壁上铺着金箔,脚下踏着金砖,桌椅、烛台、帘幕都由纯金制成。就在他的头顶上,一组黄金制成的巨大风铃,正悠悠荡荡地轻摇慢响着。 他闭上眼,专心享受着黄金风铃奏出的曼妙音乐,身心舒泰,暂时忘掉了自己进入西藏来的刀兵杀伐、追逐缠斗。 地球人对于黄金有着亘古不变的痴迷,这种散发着迷人光泽的贵金属能给人带来愉悦至极的独特感受。 “那音乐还算动听吗?”一个高贵、优雅的中年女声响起来。 丁峻睁开眼,慢慢地起身,却见黄金帘幕后面,缓缓地走出一个身着黄金长袍的人。那人脸上戴着一只黄金面具,只能从曳地长发和声音上判断,那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 “非常动听。”丁峻礼貌地点头致礼。 “那风铃在铸造过程中添加了曼陀罗花的种子粉末,其造型,也是一组抽象的曼陀罗花。驱动它轻响的风,则来源于种植曼陀罗花的山谷。所以,它能够奏出迷人魂魄的曲调,定力稍差的人,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幻觉,心旌摇荡,不能自持,最终五内俱焚、七窍流血而亡。年轻人,定力不错,是块好材料。”那女人说着,面具后面那双湛湛有光的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丁峻。 丁峻深吸了一口气,淡淡地回应:“前辈过奖了。” 他当然知道这黄金洞、勾魂铃的奇特之处,不过在美军海豹突击队的教官那里,他曾受过比眼下更具诱惑力的考验,包括三日水米不进后的美食盛宴、服下超强**后的活春宫等等。他都没有动心,冷静如一块冻僵了的鹅卵石。在所有同伴们大快朵颐、左拥右抱时,他只冷眼看着,心如止水。 他的定力,无人能及,甚至远远超过五角大楼由全球各地聘请来的那十一位顶级教官。 “能到这里来,你一定有着极好的运气,但我必须告诉你,好运气总有用完的时候,要想好好地活下去,必须要靠实力。”那女人轻移莲步,走向帘幕的另一侧。 山洞里的光线黯淡下去,黄金的光泽也渐渐消失了。 丁峻跟上去,走出一道拱门,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宽阔的平台上。平台由白色的石板砌成,长约三十步,宽约十五步。平台尽头,有超过一百级阶梯平缓地延伸向下。他的视界之内,是鳞次栉比的宫殿和房舍,几条街道呈米字型辐射出去,将建筑物整齐地分割开来。向上看,天空湛蓝,白云轻飘,是他从未见过的大好晴天,而鼻端嗅到的空气,则新鲜而略带微甜,令他心情大好。 “喂,不问问这是什么地方?”那女人问。 丁峻摇摇头。 “年轻人果然定力超群。”那女人抬起右手,食指轻轻一弹,低声呼唤,“雪晚,你来。” 那几个字的音量并不大,但传送距离却极远。丁峻感觉到附近的空气因那声音而微微激荡,如石块投入湖中泛起的层层涟漪一般,一直传递出去。由此可知,这女人的内功深不可测。 “雪晚”,那是丁峻脑中日思夜想的名字,所以他一听到这两个字,心弦立刻被拨动,密不透风的定力状态便出现了小小的裂缝。 “世间没有不通风的墙,年轻人,我看透了你的心——”那女人体察入微,马上捕捉到丁峻的思想变化,箭一般锐利的目光折转过来,盯在丁峻脸上。 “前辈厉害,晚辈佩服,但人的心思深邃如无底之海,随时都在变化,看透了也没有用,不是吗?”丁峻不敢大意,谨慎地收敛心神,将由“雪晚”二字带来的波澜慢慢抚平,使自己恢复到气定神闲的完美状态。 他懊悔于自己露出的破绽,如果刚刚两人是性命相搏,一瞬间,他已经因自己的“思想溃堤”而死了一万次。 “年轻人,放心,我没有恶意。你是雪晚的朋友,就是女城的朋友,呵呵呵呵……”那女人大笑着,飘然而起,凌空飞向右前方的一座白色古式大殿。 恰在此时,那大殿一角也飞出了一名白衣女子,白色裙裾、白色腰带、乌黑的长发与发上系着的白色发带一起随风飘扬。 两个人在空中交错而过,一金一白,交织成了一幅绝美的天仙图画。 第六十九章 藏边女城 白衣女子飘然落地,目光与丁峻相接。 “雪晚。”丁峻低叫了一声。在这种奇怪的地方与雪晚重逢,是他始料未及的。按照常理,他被海市蜃楼所迷而向前狂奔,醒来之后,应该是在冷冰冰的象泉河湍流之中。而对于他心底念念不忘的雪晚,此一刻,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是我。”雪晚轻轻回应。 丁峻忍不住,急走几步,到了雪晚面前。 “雪晚,好好招待丁峻,他是我们女城一百年来最尊贵的客人……”那女人的声音由远方传来。 雪晚眼中忽然有了微微的泪光,转过身去,向着那白色大殿遥遥地鞠躬行礼。 丁峻能够看得出,雪晚对那女人又敬又怕,非常顺从。 “我们又见面了。”丁峻长叹。 “是啊,没想到你能一直追到这里来。”雪晚也非常感慨。她的衣着与在托林镇时截然不同,白衣胜雪,飘然欲仙,越发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仙女了。 她引领丁峻缓缓走下台阶,穿行在屋舍深处。 “这是哪里?”丁峻问。 他感觉,目前自己正处于一个绝壁环绕的深谷,由脚底到峰顶的高差太大,以至于每次向上望,都有坐井观天之感。 雪晚坦诚回答:“我们把这里叫做‘女城’,在某些探险家的行动日志中,把我们称为‘古格遗族’,或者是‘象雄遗民’,但那些称呼都不贴切。我们其实是清朝时期太平天国义军女兵营的后裔,南京事变后,翼王石达开离京,带走了全部义军女兵营,随大军一起西进。大渡河一战,义军遭受清军八面围困,翼王下令麾下十二个骁骑营的猛士向西杀开一条血路,护送女兵营遁逃,亡命天涯,穿越藏地山水,直达青藏高原西部的喜马拉雅山脉脚下。这里的确切地理位置,是在喜马拉雅山脉的山脊正中深谷内,远离探险家活动频繁的区域,从正常途径很难到达。” 正因为之前丁峻与方晴做过翼王石达开的综合分析,所以听到雪晚这么说,他既不吃惊,也不迷惑。 太平天国女兵营中,有着诸王的姐妹、侄甥、女儿、孙女,所以是义军中的亲信部队,每次面临大战,都会受到妥善照顾。翼王带女兵营离京,表面上是决裂怒奔,更深层次去分析,焉知不是诸王故意做了这样的安排?没了女兵营的羁绊,留守天京的义军才能放开手脚,与清军做殊死一战。 在雪晚的叙述中,那段漫长的历史被浓缩成几个简略的片段,其实世人不问过程,只看结果,以成败论英雄。在这种意义上说,太平天国起义是完全失败了。其兴也勃,其亡也忽,成就了一段虎头蛇尾的故事。 丁峻观察那些屋子,惊讶地发现,所有屋子都是由大块石料整体雕琢而成。远远望去,就像地面上突然冒出来的大蘑菇一般,与大地连为一体,不可分割。屋子内部,则是巨石掏空而成,切削之精巧匪夷所思。 “自我记事起,这些建筑物就存在了,全世界绝无仅有的一种独特结构,外面的人进来,都会为此骇然赞叹。”雪晚介绍。 “它们真的已经超出了人类的理解范畴,鬼斧神工,神乎其技。”丁峻长叹。 其实房舍内都有人在活动,只是大家全都静默无声。那些人全都穿着粗布长衫,头顶盘着发辫,表情平静,动作轻柔。 看了十几座房子以后,丁峻总算理解了“女城”的含义,原来此地住着的,全都是清一色的女人。 “如小说家吴承恩著作《西游记》中描述的女儿国一样,这里只有女人,数百年来一直如此。部族的繁衍方式,则是每年派十几位年轻族人到外面去,等到腹中怀了胎儿再返回。生下的若是女婴,则并入族中,由大祭司赐名抚养,长大成人。若是男婴,则放入竹篮中,顺暗河漂流出去,或生或死,听天由命,自此与女城无关。这样的规矩是祖上传下来的,任何人都不能更改,触犯者要么当即处死,要么被流放到死亡之河去——”雪晚继续介绍。 《西游记》中的女儿国一节,是最为说书人津津乐道的,因为该国国民最爱的就是外地去的男子。一旦入赘,男子就可以左拥右抱,永远坠入温柔乡中。或许世间所有男人,盼的就是进入那样的红粉世界。 “刚刚离去的,就是大祭司?”丁峻问。 他感兴趣的,不是女城的繁衍生息,而是迅速收集有用信息,让自己跳出危险圈子。 雪晚点头:“没错。” “那么,我们现在去哪里?”丁峻一边前行,一边牢记路线方位。 “大祭司要我好好招待你,并真诚邀请你能长久地住下来,成为女城的一员。所以,现在我带你去画卷之馆,了解女城的历史。本部族并非仅仅生活在这里,而是分布于与此地近似的五处,分别命名为‘天、地、君、亲、师’五部,在喜马拉雅山脉深处呈五瓣梅花形排列,彼此经由山底隧道连接。这里是‘君部’,属于部族的最高指挥区,而迎接你进入女城的象泉河畔,则是‘亲部’……” 说话间,两人进入了一间四面布满壁画的大房子。因为房子的墙壁就是石壁,所以壁画直接凿刻在墙上,然后用各色颜料细笔勾勒,制作成栩栩如生的长卷。每一幅壁画的尺寸约为三米宽、两米高,画面中人物景物繁复,完全是叙事风格,以画笔代口舌,一幅幅娓娓道来。 丁峻细数,壁画共有二十五幅,但第一幅前面留着一块空白,第二十五幅后面,也是一幅幅留白。他能猜到,那些地方将来也会成为画卷的一部分,只是目前还没决定在上面凿什么、画什么。 壁画的第一幅,画的是长河落日,两军鏖战。只看两军甲胄样式,丁峻就明白那是太平天国义军与清军的大渡河一役。画面中最显眼的,是义军一方有位披甲胄、骑白马的瘦高将军,正纵身而起,凌空而飞。他的肋下有着一双伸展到一半的灰白色羽翼,造型煞是惊人。粗略估计,那羽翼完全展开的话,翼展差不多达到七米以上,上面生满了粗壮的羽毛。绘画者笔力苍劲,笔尖起落之际,将那将军全身散发出的澎湃杀气一丝不漏地表现出来。 第七十章 不解之谜 在冷兵器格斗时代,地面上的士兵根本无法抵御该将军的凌空袭击。就像雪山攀岩者最怕大羊鹰中途扑击一样,地对空之战,前者完败。 那将军的腰间挂着宝剑,双手擎着一支两倍身长的黄金棍,更可怕的是,他脚下战靴的靴尖、后跟各探出五根一尺长的剑刃,扇面形展开,变成了两件杀伤力巨大的武器。 看到这幅画,丁峻脑海中涌起的是明代许仲琳所作《封神演义》中悍将“雷震子”的形象。只是那本书著于大明隆庆、万历年间,而太平天国起义则是发生于1851年至1864年期间,主政者为大清慈禧太后。 “是许仲琳先塑造了‘雷震子’这一角色而翼王石达开仿效之?还是许仲琳先从民间传说中搜集到‘双翅、黄金棍’的神将形象,然后写进书里?世间任何一个种族都不可能是单兵存在,既然出现了一个暴露于世人眼中的石达开,那么必定有无数与他相似的‘怪人’存活于世,只不过世人没有看见而已。”丁峻脑海中一个问号连着一个问号,他甚至想到二战时期国内两党大战,也发生过一件与“石达开”这一角色有关的事。只不过,那段历史已经成了国民党委员长蒋介石的一个笑柄,被后世史学家所诟病。 丁峻突然长叹一声,因为他从壁画中骤然想通了一个至关紧要的大问题—— “你想到了什么?”雪晚转身,望定丁峻,“我分明看到你眼底深处爆出了两点灿亮的火花,通常只有一个人的思想获得一瞬间的顿悟时,才会出现那样的奇怪现象。” 天光由静室的窗**进来,落在雪晚脸上。她的长睫毛垂下阴影,横陈于洁白的颧骨边缘,而她的温柔眼神长时间停顿于丁峻脸上时,丁峻能够感到其实在她孤傲淡泊的外表之下,深藏着一颗玲珑剔透、柔弱哀婉的心。 跟雪晚相比,世间任何女子都黯然失色。前者是十五夜的当空明月,而后者则全部是天边的小星星甚至是草丛中的萤火虫,天壤之别,无法相提并论。 丁峻心底忽然泛起了无限柔情,想到两人在托林镇石家老宅密室中并肩作战的情景。若是那时稍有闪失,只怕此刻两人早就同赴黄泉了。 “我在想,你到底是什么人?”丁峻回答。 他眼中的热火能融化冰雪,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温暖雪晚的心? “我是女城的未来。”雪晚坦然回答。 丁峻皱眉,他是一点即透的聪明人,由“未来”立刻想到大祭司的继位者。 “所以我不能犯错,哪怕是一点点思想上的错误。大祭司说过,要想保护好这座城,让族人好好活下去,就得让自己冷静得象喜马拉雅山脉最寒冷处的‘冰芯’,那是地球上最冷的地方,接近零下100摄氏度,远远超过世所共知的南极东方站、俄罗斯维尔霍扬斯克、俄罗斯雅库茨克、加拿大斯纳格?育空河、俄罗斯奥伊米亚康等五大极寒之地。为了我的族人们,我真的没有其它选择。”这些话,迎头浇灭了丁峻眼中的火。 人心的“冷”与现实世界中的“冷”有着迥然不同的意义,“冷”的心,将会封印一切情感,把自己变成脱离红尘俗世的“非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灭绝一切人性与情感。唯有如此,才能以绝对的“平常心”来处理一切问题。 丁峻明白这一点,因为他能成为五角大楼麾下的单兵之王,也是因为自己投入战斗时,能拥有一颗足够“冷”的心。 “了解了。”丁峻再次长叹。 他不是轻易就动感情的人,否则退役前后也不会拒绝多位有权、有势、有钱、有貌的美国女孩子的邀约。但造化弄人,一赴西藏托林寺,上天就将方晴、雪晚这两个貌若天仙、冰雪聪颖的女孩子送到他面前来。 雪晚避开丁峻的视线,转脸看着那第一幅壁画:“我能猜到,你只看了第一幅画,就想通了许多事。仅此一点,就超过了之前到这里来的数百人。我查过资料,那数百人之中最聪明的一位,也是在看到第十幅壁画时,才恍然大悟,将历史上很多不解之谜全都融会贯通起来。那位高手的智商,曾令科学界的‘宇宙之王’史蒂芬?霍金汗颜,已经与科学界公认的‘智商之王’爱因斯坦比肩。” 丁峻摇头:“过奖了,我怎么敢跟那些前辈们相比?” 雪晚正色回答:“不必谦虚,女城的存在,并非只是历史延续或是生命繁衍的必然结果,而有其特殊的构成条件。” 对这句话,丁峻立刻点头表示赞同。 换个角度看问题,围绕女城所产生的传闻,每一件都充满了谜一样的怪异之处,譬如太平天国的崛起与衰亡、翼王宝藏下落、女城无男子、古格遗族远遁之地、象雄王朝存亡历史等等。 丁峻查过“象雄王朝”的资料,“象雄”一词在象雄语中意为“鹏地”,即“大鹏鸟所居之地”。象雄国早在公元前五世纪前就产生过极高的远古文明,并创制了象雄文。该文字又称“雍仲神文”,历史文字学家大概推算出,象雄文可能与“乌仗那文”、“伏藏空行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至今,印度和尼泊尔等国的某些古老部落中,仍然使用着该种文字。 翻阅象雄王朝的资料可知: 其一、鹏,即大鹏鸟,与翼王石达开之“翼”,意义完全相同。 其二、象雄的都城在文献记载中为“穹隆银城”或“穹隆银堡”,藏语为“穹隆威卡尔”。“穹”是大鹏鸟之意,“隆”即“地方”,“穹隆”也就是大鹏鸟居住的地方。“威”本意是银子,这里引申为银色,“卡尔”是城堡之意。连缀起来,藏语“穹隆威卡尔”可以翻译为“大鹏银城”。 考古界资料中说,穹隆银城的具体位置可基本确定在阿里地区象泉河流域。据《敦煌吐蕃历史文书?赞普传记》记载,萨玛噶嫁给李迷夏之后,曾遣使卜金赞芒穹去穹隆堡寨看望萨玛噶,萨玛噶在歌中描述了穹隆银城的情况,歌中有‘我陪嫁之地呀,是穹隆堡寨,他人认为地域宽广,可从外观看是险峻山崖,苍白又崎岖,从里边看是黄金与宝石’这样的句子。以上描述,也可以移转用来形容“古格王国”。 其三、历史上,象雄王朝曾被汉文史书称其为“羊同”、“女国”等,与《西游记》中的“女儿国”、今日的“女城”之称何其相似? 综上所述,正是万千不解之谜,才造就了丁峻脚下的女城。 第七十一章 结绳记事 刚刚雪晚提及的史蒂芬?霍金,是英国剑桥大学应用数学、理论物理学系教授,当代最重要的广义相对论和宇宙论家,被誉为继爱因斯坦之后世界上最著名的科学思想家和最杰出的理论物理学家。他曾证明了黑洞的面积定理,即随着时间的增加黑洞的面积不减。 那么,女城存在的原因,已经超越了普通的应用物理学范畴,只有霍金那样的理论物理学家才能试着解释。 甚至说,就算是头脑思维高度立体化、宇宙化的霍金,也无法解释翼王石达开的存在,只能借助于地球上存在的神学、禅学、佛学理论来试着辨析阐述。 雪晚之所以感叹并钦佩丁峻的智商,正是因为他在几分钟内就能看懂留下壁画的人所要表达的深意。 她靠近壁画,指尖轻拂那些笔画凹处,幽幽长叹:“普通人到这里,非但看不懂壁画,连壁画是何年何月所留,都无法说清楚。这世界上有太多沽名钓誉之辈、夸夸其谈之徒。跟你相比,他们实在是……其实,推算绘制壁画的时间是没有意义的,在我看来——” 最后一句,与丁峻心中所想一模一样,他随即接上去:“壁画只是表象和手段,只不过是为了更形象地让后人了解历史,与文字、语言、舞蹈、音乐没什么不同,甚至在以上叙事方式没有发明之前,更久远的年代,毫无文化知识的古人仅仅通过结绳记事,也能沟通思想。” “没错,没错。”雪晚轻轻颔首。 她的下巴有着纤细但不失圆润、柔和却又不乏挺拔的线条,而她的皮肤光泽,也的确如其名字——“向晚之雪、莹光熠然”,白皙光洁、肌肤柔滑到极致。此时此刻,除了“完美”二字,丁峻再也想不到能形容雪晚容貌的词汇。他只恨自己不是世间最顶尖的摄影师,不能够高速捕捉雪晚在光影变幻中的绝美颜色并将其恒久保存下来。 丁峻注意到,自己提到“结绳记事”时,雪晚的神色有细微的变化。 所谓“结绳记事”,是指文字发明前人们所使用的一种记事方法,即在一条绳子上打结,用以记事。上古时期的中国及秘鲁印地安人皆有此习惯,即使到了近代,一些没有文字的民族,仍然采用结绳记事来传播信息。 当然,在文字、语言、通讯工具高速发展的二十一世纪,如雪晚这样的聪明人,是绝对不会用到“结绳记事”这种手段的。 “你接触到——见到与‘结绳记事’有关的东西,是吗?”丁峻心念一动,立刻追问。 雪晚一怔,随即缓缓地回答:“是的,但我见到那些东西之时,并未意识到与古老的‘结绳记事’有关。当时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打结绳索存在?我甚至错误地以为,那些东西与日本忍者的‘攀附之术’有关。” 在冷兵器时代,日本忍者和中国轻功高手都能凭借一条打结的绳索加上四爪钩攀上十几米甚至几十米的城墙。其中诀窍,就是在长绳上每隔一尺打一个死结,将其作为双手十指的攀附发力点。那种技艺,被通称为“攀附之术”,在亚洲各国都有个中高手。 丁峻是绝顶聪明的人,立刻语调清晰地指出:“‘攀附之术’的要点,是绳索上的死结与死结间距离基本相等,越接近四爪钩尽头,距离便越短。这种打结方式,是针对于攀附者的体力消耗进程而特设的。至于‘结绳记事’,则每个死结之间的距离完全不等——” 雪晚举手,示意自己已经明白。 在“结绳记事”的过程中,古人为了要记住一件事,就在绳子上打一个结。以后看到这个结,他就会想起那件事;如果要记住两件事,他就打两个结;记三件事,他就打三个结,以此类推。只是,当绳子上的结累积到一定程度,需要记住的事就会混淆不清。于是,许多聪明人打下的结,距离、样式、松紧、大小完全不同,为不同事件做下明显标记。换句话说,一条绳子上的结越繁杂多变,就证明打结的人智商越高。 “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但我想,就算换了你处在当时那种惊魂未定的情况下,也不会定下心来思考那些绳索的用途。”雪晚忽然变色,似乎是想到了某件极可怕的事。 丁峻的心因雪晚眉头微皱而被刺痛,怕她被那种可怕记忆困扰而不忍继续追问下去。 两人静静地立着,看着那幅壁画。 “大渡河”这一特定地点就是让丁峻刚刚产生奇特联想并发出慨然长叹的根源。他想通的那个至关重要的大问题发生在1935年春夏之交的四川彝族聚居地区冕宁县城,也即是国民党政府围剿红色力量的最关键战场。 当时,红色力量正行进于金沙江到大渡河之间的大山中,遭到数十万国民党军队围追堵截。红色力量主帅制定了佯攻大树堡、暗渡安顺场的战斗计划,进入冕宁县城后,与彝族兄弟和睦团结,其先遣团迅速夺取了安顺场渡口,先以重炮消灭对岸碉堡,随即派遣十七位勇士驾孤舟横渡,扑击对岸守敌。之后,国民党最高元首蒋介石飞临川军首脑驻地,迅速调集部队左右夹击安顺场,妄图趁红色力量半渡而击,将渡河的对手分割围歼。蒋介石身经百战、精通兵法,扬言要红色力量重蹈昔日太平天国石达开的覆辙。 大渡河是石达开的受死之地,水流湍急而地势险峻,如果没有非凡智慧,任何人都会因石达开之亡而避开此地。红色力量主帅迅速变通,将计就计,一面继续造成在安顺场涉渡的假象,一面另辟泸定桥为强渡点,并且另外派大将刘伯承佯攻雅安,作直取成都之状,迷惑国民党军队,成功地调开了固守泸定桥的川军208旅。等到蒋介石察觉真相时,红色力量左路部队已占领桥头,攀着十三根凌空摇荡的铁索向右岸突击,迅速击溃守敌,在这场战役中获得战争教科书一般的完胜。 大渡河,并未如蒋介石所设想的,令红色力量成为第二个石达开。 丁峻想到“第二个石达开”这六个字的时候,心头亮光突现:“第一个石达开真的死了吗?蒋介石十万大军重重围困,尚不能消灭天佑恒昌的红色力量,大渡河这道所谓的必杀天堑,岂不是成了红色力量腾飞的‘龙门’?一跃龙门,海阔天空,自此完成了独步天下、执掌乾坤的建国大业。既是龙门,则石达开那样的奇人,岂会垂手而亡、坐以待毙?蒋介石以‘第二个石达开’来比喻红色力量,岂不正是国民党亡败的谶语?” 第七十二章 天空之河 他甚至想到,作为国民党的最高元首,蒋介石以“第二个蒋介石”作喻,绝非信手拈来,而是早有预感。 由壁画上看,那振翼而飞、擎棍进击的神将气势磅礴,无可抵挡,与历史上困于大渡河、悲于将士性命、哀于后宫嫔妃子女命运多舛、优柔寡断而不能决断的石达开根本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所以,丁峻相信,昔日被清朝史官妙笔粉饰的“太平天国贼首石达开束手赴死”段落,不过是翼王瞒天过海、金蝉脱壳之策,冒名石达开者人头落地之时,真正的翼王早就乘风远遁。 “为何不问我看到了什么?”良久,雪晚的情绪恢复了平静。 丁峻淡淡一笑:“任何人对于恐惧的回忆都是极其痛苦的,我不想看你痛苦的样子。其实,既然那些事已经过去,不如悄悄淡忘了就好。” 自进入这奇怪的山中绝谷,他所见到的,全都是匪夷所思的怪事,已经目不暇接。如果雪晚不愿意多说什么,他也不会在意。况且,雪晚每次蹙眉,都让他的心有被刺痛的奇妙感觉。 “可我必须告诉你,因为按照大祭司的意思,要留你在女城常住。我的遭遇发生在女城中最危险的地方,早早告诉你,或许可以提醒你及早避开,免遭灭顶之灾。”雪晚回答。 丁峻点点头,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那地方是在‘神部’的边缘,表面上看是一条白浪翻滚的湍急河流,任何成年人都明白,一旦坠入河中,必定会被大浪卷走,跌入山底的岩洞中,于尖锐石隙中粉身碎骨而亡。我那时只有七岁,忘记了因为什么,一个人走近那大河,并在河边弯腰喝水,一个不慎跌了进去。我以为自己会死,却没想到,我的身体竟然穿越了那条近五个大人摞起来那么深的水体,落在一段笔直光滑的山坡上,一路滑坠,落入地势幽深的山谷。当我从大惊失色中清醒过来,第一个动作就是抬头向来处张望,以确定从哪里归去。但我根本没想到,我所看到的,是一条横在天空中的白色长河——” 这段话令丁峻震惊,并且为之迷惑,因为他暂时无法想象“横在天空中的白色长河”是什么意思。 “那河就在我头顶上,约十几层楼高的位置,由东向西,翻翻滚滚流去。我能确定那是一条真正的河而非幻觉,因为我浑身都湿透了,浸湿我衣服的,百分之百是无色无味的河水。只是,那河从半空流过,却没有水滴落下来,仿佛有一把无形的伞撑在空中,挡住河水,却任由我们的视线穿过。当时的情形,像梦,但却绝对不是一场梦。之后的很多年,我每次回忆起来,都觉得自己是无意中穿越了时间与空间,才坠入了那奇怪的山谷。可是,我遍访当世最顶尖的物理学家与水文学家,都对我的描述持怀疑态度,以为那只不过是我的空想或幻梦。”雪晚张开双臂向屋顶望,似乎一下子回到了昔日。 任何一名科学家,都只相信亲眼看到过的东西,秉持“耳听是虚、眼见为实”的严谨态度。可以想象,当他们听到雪晚的描述时,表面上认真对待,私底下已经连连窃笑,觉得叙述者已经患上了严重的妄想症。 “你相信我说的话吗?”雪晚问。 丁峻点点头:“相信。” 他不是科学家,而是将自己的身份定位为雪晚的朋友。 “我相信你不会说谎,也没必要说谎,只是表述实情。很多科学家喜欢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闭门造车,固步自封到极点。他们的知识范畴,只限于学术典籍上列明的,却不明白认识世界的最正确办法就是走出实验室,到大自然中去,还原这世界的本来面目。”丁峻长叹,因为在五角大楼麾下的几大科研机构中,他都曾见过类似的人物。 “听过那样一首歌吗?”不等丁峻回答,雪晚就幽幽地哼唱起来: “从前冬天冷呀夏天雨呀水呀 秋天远处传来你声音暖呀暖呀 你说那时屋后面有白茫茫茫雪呀 山谷里有金黄旗子在大风里飘呀 我看见山鹰在寂寞两条鱼上飞 两条鱼儿穿过海一样咸的河水 一片河水落下来遇见人们破碎 人们在行走身上落满山鹰的灰……” 丁峻当然知道,那是大陆著名女歌手萨顶顶唱过的《万物生》,原歌词为梵语,雪晚唱的,则是中文翻译版本。他看过那支歌的MTV,感觉相当震撼,因为萨顶顶的独特嗓音与梵语结合得非常好,近乎天衣无缝。 他点点头,雪晚再次哼唱,已经变成了晦涩难懂的梵语版《萨顶顶》。 歌词中,“鱼儿穿过海一样咸的河水”这句相当多的人难以理解,而“一片河水落下来”这半句,则更是令人困惑。人在上,河水在下,怎么会发生“河水落下来”的本末倒置情景? “我真觉得,那首歌就是写给女城的,就是在召唤我们,再不能固步自封,应该敞开门扉,迎接山外的阳光。可在当时,幼年的我被浮在空中的河吓坏了,以为自己已经跌入了地狱里,因为那山谷中到处充满了恐怖的石化、半石化人物雕塑。” 丁峻静静听着,大多数人听萨顶顶的《万物生》时,都或多或少对歌词颇有微词,因为那些语句所描述的景象,并不符合地球上的自然规律。他从野史中读到过,西藏的群山之中有一个极神秘的巨人石化山谷,里面存着的,都是史前巨人的遗躯。进入那里的人,绝对不可能活着出来,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雪晚向前走,跳过一幅高原落日的壁画,走到第三幅前面。 “看这里,我看到的,跟此处的场景相似。”她说。 丁峻缓步走过去,在第二幅前停了几秒钟,看着那茫茫高原上空一轮将落未落的孤日。孤日四周,布满了铺天盖地的苍鹰,鹰翼相接,如同一大片奇特的鳞片云似的。乍看,那是普通的大鹰,伸展羽翼,迎接着落日的余光。丁峻觉得,普通壁画肯定没资格陈列于此,于是便向前跨近一步,仔细地盯着体型最大的一只鹰,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只人身鹰翅的半裸怪物。以此类推,其余看不清的密密麻麻的鹰阵,也都是由同类怪物组成。 丁峻倒吸了一口凉气,仿佛乱阵中突然看到了一线生机。可以肯定,本地的一切都与人身鹰翼的石达开有关,世界上存在无数个石达开,但只有他自己名标青史,成了领导十万义军的大首领。 第七十三章 石化之谷 再向前,那壁画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块,几乎每一块石头上,都有着大小不一的人形,如同一个巨大的石雕工厂。石雕人像是没有表情的,但壁画中的人形不但表情痛苦,身体的各个部位更是挣扎扭曲,令观者只看一眼就能感受到他们此刻所忍受的重度折磨。 “只有站在那里,才明白‘石化’有多么恐怖。一个大活人或从四肢指尖、或从头顶发梢、或从左右两耳开始逐渐被石化,痛苦到无法忍受之时,那些强悍之极的人就会拔刀痛斩,将石化部分一挥两段。毒蛇啮臂,壮士断腕,本来是绝顶高手的明智之举,但在那山谷里,即使砍掉手臂,也会从断臂伤口处二次开始石化,无法阻止异变的发生。我亲眼看到,好多人撕心裂肺般地嚎叫着,但石化迅速蔓延,由他们的面部经过,怒张的嘴被定格为青色的石块。可是,他们由胸腔里发出的怒吼声并未中止,郁积于喉头,最后竟然将脖颈胀裂,一颗石头突然飞起在半空……” 丁峻苦笑着回应:“的确非常可怕。” 没有任何科学家能解释“石化”是怎么发生的,而医学界解剖大师们的见解又不完全令人信服,致使这种高速蔓延的怪病,成了人类世界里的不解之谜。 画面中,半石化人跟地面连为一体,无法移动,形如一株被锁死在土壤中的植物。 “可你至少现在还好好的,不是吗?”他又问。 雪晚抬起右手,亮出小指,心有余悸地回答:“我的这根小指差一点就被石化,我甚至能感觉到,它内部的骨骼、肌肉和血管正在产生巨变,正在一点一点失去知觉。幸好,一个白纱遮面的女人救了我,用金针蘸着自己的血给我刺穴疗伤,才保住了我的小指。后来,她送给我一艘独木舟,沿山谷中的地底暗河逃出,重回女城。再以后,我曾到过那条河数次,随着年龄渐渐增长,却再没有勇气试着跃入河中。” 这一点可以理解,就算河流要不了人的命,单单是那山谷中的神秘石化力量,就足够让人退避三舍的了。 “这么多年了,我一想到那救命的女恩人,心里就感到很温暖。”雪晚幽幽地说。 接下来,雪晚带丁峻看完了全部壁画。画中内容大部分是描述人与人之间你死我活的战斗,连贯起来看,就是一段鹰翼怪人的艰难奋斗史。 “墙壁上空着的位置很容易理解,上面将要雕刻的是女城的未来,但第一幅画前的空白处应该怎么解释?难道在大渡河一役之前,鹰翼怪人还有另外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吗?”丁峻怀着这样的疑虑,重新回到那空白的石壁前。 当他伸手抚摸那石壁的时候,敏锐地察觉石壁表面略显粗糙,某位置明显地凹陷下去。他知道,之所以造成这种现象,是石壁经过反复的打磨而成,而打磨的目的,就是为了除去原先的画面。原作的笔画有深有浅,深的笔画必须加大打磨力度,直至将石壁磨得深凹进去。也就是说,这石壁上原先有画,只不过是被人费力磨掉了。 “大祭司说,磨掉壁画的就是鹰翼怪人,他不想让后人知晓自己的来历。不过,到了今天,任何泯灭历史的行为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他是来自石化之谷、亡魂深渊、炼狱之城、献祭之铡的,那地方被永远地封印,成为女城历史上的黑洞。没有大祭司的准许,任何人不许以任何理由重提历史。我,只不过是误入那地方,孩童无知,才得到了大祭司的特赦——”雪晚深深地叹了口气,闪亮的眸子上蒙了一层淡淡的阴翳,“就是在那里,我看到了一大片结绳记事的森林,无数条灰色的绳子由空中垂落下来,每一条绳子上都打着几百个大小不一的死结。我猜想,那绳子的主人一定怀着满腹心事,日日夜夜地思索追忆,想把一生中遇见的人和事全都记住,才细心地打下那么多结吧?” “带我去那地方。”丁峻说。 雪晚点头:“大祭司猜到你会这样说。” 丁峻不动声色:“是吗?那她会不会同意你带我去?” 雪晚带头走出画室,用实际行动代替了回答。 两人穿行于死一般沉寂的房舍之间,不时有人从洞开的窗中向外张望,眼神闪烁,满脸惊惧。丁峻每次望向那些人,都得不到一点点积极的回应。相反,那些人一旦发觉丁峻开始注意自己,便立刻离开窗口,躲到阴暗的角落里去。 “她们似乎并不快乐?”丁峻低声问。 “在这里,并没有快乐与不快乐之分,大家都只是安安静静地活着。除了刚刚生出来的婴儿因不谙规矩而啼哭以外,其余人从懂事起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三缄其口,不得随意出声。人类的先哲从远古时期就意识到,低调而安静地活着,摒弃喜怒哀乐,将会无限制地延长生命,就像冰冻状态下的莲的种子,能生存几万年而不死。”雪晚淡淡地回答。 在那些人的视线之内,她与丁峻谨慎保持距离,神色也寂静若一潭死水。 丁峻苦笑,这种不会笑也不能哭的生活方式,完全是在压抑人的本性,使每个人的生命变得有长度没质量,与行尸走肉无异。 “从托林镇带回来的婴儿呢?等他长大后,是不是也必须变成这样?”他问。 找回石家唯一的后代,是他跋涉千里赶来象泉河尽头的动力。以他的个性,即使历经千难万险,也要保全那婴儿。 “他是个例外。”雪晚回答,“他不属于女城。” “那就让我带他走,送回托林镇去。”丁峻立刻提出要求。 雪晚摇头:“他也不属于外面的世界,而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意外。你懂吗?他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那是一个错误。既然是错误,就必须被修正并弥补,以免造成更大的危害。” 那时,他们正走入一大片天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也恰好是路线的转折点,能够避开无数窗子后面的无数双眼睛。 “雪晚。”丁峻突然止步,“帮帮我,婴儿是无辜的,让我带他走。” 雪晚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行,绝对不可能——谁都不能带他走。他若离开女城,将是全世界的大灾难。” 第七十四章 古格无敌 “为什么会这样?那只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人之初,性本善,他又能造成什么灾难?”这个问题困扰丁峻已久,现在面对雪晚,他一定要弄个清清楚楚。 “那是古格的秘密——”雪晚凛然回答,“我身为古格一员,必须维护古格的利益。抱歉,这件事我帮不了你,在古格也不会有人帮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丁峻苦笑:“看来,我只能靠自己了。” 一直以来,他决定了的事从不轻易更改,包括眼下营救婴儿这件事。 “别妄想了,没有我们的允许,任何人进不来也出不去,因为这里是古格,一个永远遗世独立的地方。”雪晚正色回答。 丁峻的手腕突然“喀”地一声响,他的身体动作永远都与思想保持高度一致,身随心动,瞬间发力。只是这一次,他的腕部刚刚蓄力,雪晚已经飘然退出十步,做出“避而不战”的手势。 “古格人从三岁起练习武功,近代亚洲大陆上最强悍的泰拳、最阴毒的印度蛇拳、最凶险的尼泊尔刀术、最勇猛的中国少林外家硬功、最绵柔的内家太极、最粗犷的蒙古摔跤术、最狂野的俄罗斯拳击……简而言之,古格人自小被灌输以‘强身健体、保卫古格’的思想,人人皆兵,没有胆小怯懦之徒。我们还拥有每个年代最先进的单兵武器,每个人从七岁起接触枪械,每个月都有实弹射击训练,人人都是百步穿杨的神枪手。我们是一个隐居部族,也是一支战斗力一流的队伍。现在你只有一个人,天时、地利、人和一条都没有,怎么跟我们斗?”雪晚恳切地替丁峻分析,脸上毫无得意之色。 “你误会我意思了,经托林镇一战,我们已经是朋友。朋友是不会对朋友下手的,对吗?”丁峻十指交叉,轻轻扭动手腕,微笑着望向雪晚。 非常时期,他也许有挟持人质闯关的打算,但肯定不会选择雪晚。 “你是在埋怨我吗?在托林镇……”雪晚脸上忽然掠过一丝惭愧之色。就是在那里,丁峻过于大意,才遭了雪晚手下的暗算,无法夺下婴儿。 丁峻摇头:“不,我没有埋怨你。你只不过是听从命令行事,身不由己,我相信那不是你的本意。” 他做人做事,一向能够分清是非责任,严以律己,宽以待人。更何况,他对于雪晚的感觉非常复杂,根本恨不起来。 “谢谢。”雪晚的声音中充满了感激与感动,“你看左右石壁,每十六平方米就安装着一只隐形摄像头,高清晰度,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工作。我们这里的电力,来自于高效的地下水力发电机组,产地德国,是二十一世纪的最新技术。根据需要,我们在居住地选择性地安装了监听设备,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迅速传送到大祭司那里。丁峻,我告诉你这些,就是想让你明白,在古格,任何好事坏事,都在大祭司的掌控之中。”雪晚说。 丁峻左右一望,立刻懊恼于自己的大意。石壁上果然设置了无缝覆盖的隐形监控探头,并且是世界一流的高科技新产品,与外面的世界同步发展。这里虽然是古老的喜马拉雅山脉深处,但只要有足够的钱,任何产品都能迅速运送进来并展开工作。 “我错了。”他长叹一声。 他相信,自己的叹息声、表情和动作都会毫无遗漏地传到大祭司那里,所以他必须把戏做足,让大祭司相信自己已经折服,失去了战斗的勇气。 实际上,他迅速意识到,在女城中唯一能逃过大祭司监控的,就是空中之河覆盖着的石化之谷。越凶险的地方反而越安全,这正是兵法中的无上要义。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相信大祭司一定不会怪罪你。走吧,我带你去那地方。”雪晚一笑,露出洁白整洁的牙齿,嘴角还有两个米兰花苞一般大的小酒窝若隐若现。 丁峻点点头,缓缓走近雪晚身侧,跟着她进入一段拱形的山地隧道。 在山腹中开凿通道,是现代土石方工程中的一个难点,而且喜马拉雅山脉属于严重的冻土区,做这项工程必定是非常艰苦,进度极其缓慢。 丁峻观察到,隧道顶部的弧度非常完美,没有一点水泥混凝土修补的痕迹,处处都露出石质山体原来的颜色。也就是说,开凿渠道时,采取的是现场切削方案,而非定点爆破、后期处理方案。可是,目前世界各国的工程施工人员还做不到完美切割,这方面的电动工具造价高昂,却效果极差。简而言之说,开凿这样的隧道,人力无法企及。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埃及的金字塔或者玛雅人的金字塔。按照两大建筑完工时的科技水平,人类就算日夜不息地劳作数百年,也不可能按期建成金字塔。历史学家与物理学家只能将这些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东西归结为“史前遗迹”。 丁峻在心底苦笑:“如果古格部族组建的女城是‘史前遗迹’,那么他们为何盘踞此地?一般来说,人类的说笑天性遭到压制,将会产生可怕的推动力,一旦打开口子宣泄,就能毁灭整个山底王国。彼时,大祭司、雪晚就万分危险了。” 两人步行约四十分钟,其间穿过了两个房舍密集的区域,耳中亦是寂静无声,每个人都在房间里做事,却不发出一点点噪音。 再向前,转过一道屏风样的山崖,耳中水声大作,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横截去路的大河。大河宽约百步,河水湍急凶猛,水面上不时闪现着尖锐如狼牙的怪石,面积几十平方米的高速漩涡随处可见。 河水由东面来,由一道红色的山崖下钻出,横行数百米,再从西面的青色山崖下流出去,带着席卷一切的威力,浩浩荡荡,一路狂奔。 河面距离丁峻脚下还有七八米深,但浪花卷着刺骨的深寒肆意翻涌,声势惊人,看得他后背发凉。更可怕的,河水中裹挟着大量的黄色泥沙,翻滚之际,像一条条暴戾骄纵的黄龙。 “就是这里了,你看,除了不懂事的孩子,谁敢靠近河边喝水?更别提跳进河里穿过水体了,那简直是自寻死路。”雪晚蹙着眉感叹。 丁峻在水边来回踱步,实在看不透水面之下的状况,但是凭经验判断,河道内情况极其复杂,漩涡和尖石各占一半,人跳下去,无论是撞在石头上还是被卷入漩涡内,都是瞬间丧命,死路一条。 第七十五章 暗河之惧 “你确定穿过河水,就能到达石化山谷?”丁峻谨慎地求证。 雪晚在水面上逡巡了一阵,指着右侧岸边的一个八字形豁口:“看那里,我就是从那里下去的,刚捧着水喝了一口,就一头栽了进去。” 丁峻衡量了一下局势,迅速做出决定:“我下去看看,走到这里,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句话说来轻巧,但跃下河去,则需要精卫填海般的大无畏勇气。只是所有的线索都被这条大河截断了,想要抵达柳暗花明之处,必须经过凤凰涅槃般的淬炼。这一次,没得选,只能硬着头皮上。 海豹突击队特训中也有泅渡训练课,但训练环境的恶劣程度绝对比不上现在。 “你真的决定了?”雪晚似乎早有预料,“我看得出,你是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屈服顺从、唯唯诺诺之辈,而你完全不同,总是试图挑战更高的难度。” 丁峻一笑:“你知道我是什么星座?天蝎座,一个最擅长潜行忍耐、坚守信念的星座。通常蝎子想要做的事,都是有始有终,绝不半途而废。不过这一次,我真的没有把握。” 他从未在资料中见过“河在天上、悬而不坠、谷中石化、人皆半死”的诡异之地,一切信息,都是雪晚空口白描出来的。假如雪晚的那场遭遇是编出来的,则无论谁下水,都会尸骨全无,成为毫无意义的牺牲品。 “你不相信我的话?”雪晚咬着唇问。 丁峻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我该相信你吗?感情上,我觉得你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不会刻意编造出来误导我;理智上,我却又觉得世界上根本没有那样一个地方,必须穿越水体才能达到。我现在被夹在两难境界,进退不得。雪晚,我还能再问你个问题吗?” 雪晚点头:“尽管问吧。” 丁峻审慎地思索了几分钟,才低声问:“你在石化之谷中见到的那女人是什么样子的?你们在一起待了多长时间?她没跟你说话吗?” 雪晚郑重其事地回答:“我们说过话,但她的脸被面纱遮住,我那时年纪又小,不懂得察言观色。丁峻,我对天发誓,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最真诚的,没有一个字是胡编乱造出来的。” 在丁峻的视界之内,水流狂奔,永无宁时。 古人云,一失足成千古恨。也许这一步踏出去,就是他生命的终结,与这个美好的世界彻底说再见了。自他记事起,从未遇到过如此难解的选择题。一旦选错,性命顿止。所以,他连续深吸了几口气,始终没有跨出最后一步。 “算了,我们回去吧。”雪晚低语,“其实没有人逼你那么做。” “是啊。”丁峻点点头,“没人逼我,是我自己一路由香港至西藏,由西藏至托林寺然后追到这里来。人生的际遇真是奇怪,有时候是人追着事走,有时候是事推着人走。前者还好说,想停即停,至于后者,则根本停不下来。” 他用力搓了搓手,目光由河岸右侧一直巡视到左侧,谨慎地选择着可以一蹴而就的落脚点。这不是在拍魔幻电影,有替身,也有高科技电脑辅助动画,更不是刻意搭建的临时布景。他必须对自己的生命负责,而不是孤注一掷。 昔日,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特种兵,他能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捕捉任何微小的优势战机,由小及大,将优势持续扩大,直至获得完胜。这一切,靠的是敏锐的战斗嗅觉与缜密的筹谋计划。 故此,古往今来所有的军事家都确信,一战而胜凭的是运气,百战百胜靠的则是智慧。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他忽然想起了西楚霸王穷途末路时所作的《垓下歌》。项羽是古今第一猛将,胯下乌骓马,掌中霸王枪,纵横决荡,无人能敌。可是,他放着渡江而遁、卷土重来的机会不选,偏偏选择了“无颜见江东父老”而自刎。 “杀项羽者,是天命,而不是人意。就像今日,我明明可以由托林寺全身而退回香港去,或者离开这断崖和暗河,选择另外一条平坦安全的人生之途。今日的我看昔日的项羽,扼腕叹息,大惑不解;后代人看今日的我,岂不也怀着同样的不解?丁峻啊丁峻,你的选择完全正确吗?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曾做过上万个正确的决定而从未失手过,这次呢?会不会……”不知不觉中,丁峻额头上已经挂满了冷汗,全身衣服亦层层湿透。 “丁峻,我们退回去吧。”雪晚第二次催促。 湍急的河水中央陡地卷起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直径约有二十步,核心处的涡流空洞至少有一辆重型卡车那么大,泛着寒气逼人的水光。非但如此,那漩涡竟然在高速移动,瞬间席卷了大半河面。它的吞噬能力极为强劲,所到之处,飞扬的浪花立刻偃旗息鼓,而湍流也被曲线切割开来,变得七零八落。 水底形势剧变,才会产生这样的漩涡。如果人被它吸住,在巨大扭力的作用下,将会被撕成碎片,万劫不复。 雪晚变色,走近丁峻,无声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她身上的冷香慢慢地浸润到丁峻的鼻腔里,悄悄侵入他的五脏六腑,全身心都醺然欲醉。 香港作为时尚之都,被全球各国尊称为“东方之珠”,任何一个国家的香水、香料都会辗转运往香港出售。所以,丁峻见识过上万种带着香味的物品,但没有一种,能胜得过雪晚呼吸之间送过来的这种“冷香”。 “这一刻,我的思想也有点混乱模糊起来了——”雪晚轻叹。 水边寒气太盛,两人自然而然地靠在一起,彼此用体温互暖着。 “怎么讲?”丁峻低声问。 他明知道此刻不该心动走神,但身边倚靠着一个貌若天仙的雪晚,即使是铁石心肠的男人,也会无法约束自己的思想。 第七十六章 漩涡歌声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雪晚低低地吟诵李商隐的《锦瑟》一诗作为回答。 庄生晓梦迷蝴蝶,醒来后恍惚多思,不知刚刚是己身为人而梦为蝴蝶,抑或身是蝴蝶而梦为人,在现实与梦幻之间踟蹰徘徊。唐朝诗人李商隐感叹昔日庄子的多智、多思、多辩、多求而写下《锦瑟》一诗,非为解风情、咏风月,而是给后人留下了一个千古不朽的著名辩题。无论是欧洲希腊仰望诸神、退思现实的古哲学家还是中国历代坐而论道、殚精竭虑的思辨家,都曾有过这种“现实为梦、梦为现实”的旷古天问。 丁峻立刻懂了雪晚的意思,眉头微皱,进退两难的感觉又加重了几分。 按他的理解,此刻的雪晚已经分不清“穿越长河进入石化之谷”那段经历是真是梦,就像俗语说的——假话重复一千遍也就成了真理,最终导致“三人成虎、以讹传讹”的可悲局面。 “雪晚,我只信你一句话。”丁峻以左手握住了雪晚的右手,惊觉她的手如冰锥一般凉,急忙伸出右手,将雪晚另一只手也稳稳地握住。 雪晚凄楚地一笑,茫茫然问:“是吗?” 丁峻温柔而坚决地点头:“是。” 雪晚的唇渐渐失去了血色,只留下一排浅浅的齿痕。 “正是因为你信我,我才不敢轻易就下断言。因为——”雪晚向丁峻怀中靠了靠,“你只信我一句话,那将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句话,我的后半生,也许将为这一句话悔恨不止或是痛不欲生。对你而言,那只是一句话,但对我而言,却是比我自身性命更重要的一句谶语。所以,你知道吗?我宁愿选择在此刻闭嘴,一个字都不说,只求后半生能够心安。” 她的哀婉模样令丁峻心碎,脑海中所有的记忆如退潮后的沙滩,全被清洗得一干二净,眼中心底,只剩一个“舞殿轻挥冷袖、不食人间烟火”样的雪晚。 这一分钟,丁峻愿两人站成永恒,就在进退两难之间停住,不进不退,不胆怯也不恐惧,就这样在天下人的视线之外两两相拥,活在心有灵犀、水**融的当下。 接下来的拥抱与凝视、痴缠与热吻都是不知不觉中发生的,等到热情燃尽,两人的灵魂再度归窍时,已经深拥了近三个小时。 “雪晚。”丁峻低唤她的名字。 雪晚伸出纤细的食指,轻轻压住了丁峻的唇,双颊晕红,娇羞无比。 丁峻接下来想说的三个字,也被那带着冷香的手指压住。 “什么都不要说,我不要未来,只要这一刻,因为古格的人、女城的人、进入喜马拉雅山脉底下的人都没有未来。拥有这一刻,已经很完美了,完美得象一个不醒的梦,不是吗?”雪晚低语着,其余四指也覆盖过来,在丁峻脸上轻轻游走。 丁峻心底的怜惜一层层溢出来,恨不得化身为一张世界上最温暖、最轻柔的羽绒被子,覆盖她的躯体,呵护她的毕生,不再让她有一时一刻的担心。 “说来也真是奇怪,于我而言,你的脸竟然依稀有几分熟悉。在托林镇初见时,我就有了这种感觉,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我们前世曾见过、今世又重逢?”雪晚的声音轻得象一片雪绒花,在丁峻耳边幽幽萦绕着。 “歌声?哪里来的歌声——”丁峻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一阵沉郁哀伤的歌声。他游目四顾,河畔除了他与雪晚,再没有第二个人。那在河中不断游走的巨大漩涡几度冲近岸边,又倏忽远去,在河中独舞,画出复杂而多变的吊诡轨迹。 “我也听到了。”雪晚抬起头来。 稍后,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叫出来:“歌声来自河中!” 仔细判断,歌声在河上飘荡不止,跟着那漩涡移动。 “歌声从漩涡里飘出来,也就是说,歌唱者就在……就在……”雪晚的唇轻颤着,刚刚有了点血色的脸再次变得无比苍白。 丁峻替她说下去:“歌者就在河中甚至是河底,这里是喜马拉雅山脉下的冰河,不会有什么美人鱼之类。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在河底。” 这个结论殊为惊人,人不是鱼,不可能在水中自然发声。 “如果真有人在水底唱歌,那么,你经历过的那件事就是真的,并非幻觉。”丁峻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推开雪晚。 他面向正前方距离河岸二十步左右的一块巨石,将食指竖在眼前,用三角比例等距法默默测算,计算出石与岸的准确距离为十六米。那石头的顶面比河水高出两米多,任由漩涡肆虐,始终露在河面上,可以作为临时落脚点。 要想仔细地观察那漩涡,就必须离开河岸,到河中央去。丁峻找好了第一落脚点,就能连环向前,继续寻找第二、第三落脚点,直到将这段河面了解清楚。他虽然不能像古代轻功高手那样登萍渡水、踏雪无痕,但通过助跑加速,以近处略低于水面的几块石头为过渡点,就能有惊无险地到达目的地。 “不要去,那太危险了。”雪晚急促地阻止他。 丁峻摇头:“人在江湖,总要做些危险的事,否则的话,又怎能达成心愿?宝剑锋从磨砺出,我这样的剑藏在鞘里太久,几乎要生锈了。对了,你还得告诉我,上一次你乘着独木舟离开河底,又是怎样回到女城来的?” 这是他心头藏着的另外一个悬而未解的疑点,当时在象泉河畔偶遇海市蜃楼,心智迷惑之下,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只顾向前狂奔。他感觉自己冲进了一团温暖潮湿的浓雾里,那雾气有形、有质、有力,将他慢慢地包裹并托举起来,并且闭塞了他五官的试听感触功能,使他变得不能听、不能看、不能说也不能动,任由那雾气摆布。他并未昏睡过去,而是丧失了与世界互动的能力。 “那海市蜃楼是一种独特的障眼法,我们开启女城的门户时,就会提前在象泉河上布设海市蜃楼,以抵挡天空中各类军事卫星的侦测。河上迷雾一起,河底的高科技钢架浮桥就会上行,搭起平坦通道,送女城的人安全进出。”雪晚回答。 第七十七章 变生肘腋 这种解释与丁峻的判断差不多,因为在海豹突击队时,他接触过五角大楼方面下发的秘密侦缉资料,称世界各地目前频繁出现的海市蜃楼,都是各国反谍报机构为掩饰新武器试航而故意制造出来的。海市蜃楼本来是大自然特有的“平流雾异象”,但地球人的科技水平高度发达后,可以轻而易举地模拟任何自然现象,惟妙惟肖,以假乱真,使敌人的间谍卫星、高频雷达无所适从。 那是军事大国间的冷战博弈,与平民百姓无关。事实上,随着全球变暖,海洋飓风数十倍、数百倍增强以后,平流雾现象已不多见,自然产生的海市蜃楼已经绝迹。 当然,这些内幕只有极少数军方高层知道,至于那些为拍到海市蜃楼而欣喜若狂的娱记们,就成了跳梁小丑,暗地里不知被军方耻笑了多少次。 “可是,那障眼法中出现的骑马少女,我却觉得似曾相识呢。”丁峻长叹。 “世事就是如此奇怪,我明明没见过你,但刚才抚摸你脸颊的时候,感觉是那么熟悉,好像……好像从前曾摸过同样一张脸。我无法说清这种感觉的来源,真是太奇怪了。”雪晚苦笑着回应。 丁峻反手摸着自己的脸,几日没刮脸,胡茬已经满腮丛生,硬硬地扎手。 电光石火间,雪晚突然有了新想法:“是了是了……我坠入石化山谷时,曾经见到一座石化人像,眉眼跟你酷似,摸上去的感觉一模一样。” 这节外生枝的一句话,令丁峻的心再次悬起来:“你确定石化人像我——难道石化山谷中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雪晚困惑地连连摇头,无法回答。 “喂,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前方高处的石堆上,出现了大祭司的金色身影。 雪晚立刻躬身行礼:“大祭司好,我带丁峻到处走走。” 大祭司望定了丁峻:“发现了什么?有没有感兴趣的东西?” 那黄金面具后的眼睛连连闪烁,显得无比焦虑。丁峻相信,自己最终发现的一切,都将被那面具怪人不费吹灰之力地据为己有,因为这是在古格腹地,对方掌控一切生杀大权,可以予取予求。 丁峻摊开手,耸耸肩:“什么都没有,至今两手空空。” 他不想给别人当枪头,就算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也要明辨形式,争取主动。 “据雪晚说,这条河是可以上下穿越的,但除了她,从未有人成功过。希望这次你能打破规律,验证雪晚以前的遭际。丁峻,女城很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不如留下来,自由自在,无所拘束,彻底地离开繁杂吵扰的城市。我相信这也是雪晚的意思,你们年轻人应该有更多的共同语言,不是吗?”大祭司居高临下,明里谦逊温和,实则咄咄逼人。 丁峻点头:“谢谢大祭司。” 他不愿在正事开始前再次节外生枝,调整心态,集中精神,只把眼前那条河当做唯一敌人。 天光下,大祭司的金袍熠熠生光,随风轻摆。 “丁峻,你尽管去做事,雪晚会做你的助手。”大祭司扬声大笑。 丁峻默默地活动手脚,目光紧盯河中凸起的那块石头。 “你去,我随时准备舍命相陪;你回来,我随时可以舍命相救,放心吧。”雪晚轻轻地说。他们在托林寺初相遇时,彼此间只有强烈的敌意。如今,距离拉近,不再有正邪分歧,她不再是古格杀手的领袖,他也不是一味维护石家的帮手。当心灵完美沟通之后,他们都做回了自己,彼此关心,亲密无间。 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奇怪,某些人白发常新,某些人则倾盖如故。 “为什么要‘舍命’?好好活着,为自己,也为彼此。”丁峻淡然微笑。从前,他每次外出执行作战任务,教官都会这样说。只是年轻的特种兵们都不会理解那句话,而是心无牵挂,全情投入激战,将自己或别人的性命置之度外。 当一个男人心里有了一个女人,他做事的时候,就会多了一份牵挂,变得更小心、更谨慎,更缜密。 “好,那我们好好活着,一起。”雪晚偷偷地伸出了右手的小拇指,勾住丁峻左手小拇指。 对于石化之谷的恐惧直接表现在她脸上,丁峻却截然不同。天蝎座B型血的他,一直擅长隐忍、坚守,缜密计算所有的获胜元素,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无形大网,将敌人罩在其中,从而可以轻松取胜。他从不缺少耐力,像幽暗处的蝎子,可以经历无休无止的等待,直到敌人露出破绽。可以说,当他开始做某件事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八成以上的胜算,敌人无所遁形,根本没有翻盘机会。 他的眼角余光掠过大祭司时,觑见对方身体上至少存有三个破绽,无论是远距离狙击,还是近距离背后突袭,都能格杀对方于当场。任何人都有破绽,但做大事的人,必须将破绽减到最少,并且无时无刻不掩蔽它们,不给敌人留下可乘之机。 “或许她觉得身在老巢之内有所放松吧!千里长堤,溃于蚁穴,她如果抱着这种思想,那离权势崩溃就不远了——”丁峻不免感叹。 在他撩起眼皮又垂下眼皮的一瞬间,大祭司胸口陡地爆出一团血色雾气。接着,一颗闪着金光的铜头达姆弹由雾气中飞出来,掠过丁峻和雪晚的上方,射入河中。 “不好!”丁峻手疾眼快,拥着雪晚向右去,闪在一块巨石后面。 大祭司也真是强悍,被达姆弹洞穿右胸后,竟然还能借着子弹的冲击力向前滑翔,半空折身,面向偷袭者所在的方位。 就算是鸟儿,也得在飞翔后寻找一个落脚点。所以,大祭司也必须在仓促间落地调整,展开反击。 她刚一落地,看似风平浪静的暗处,猛地伸出两支钩镰枪,离地五十厘米的平面上一搭、一拉,大祭司的双腿就齐膝而短,已经变成废人。 第七十八章 已死之人复生 大祭司仰面跌倒,但却没有发出惨叫呼痛之声。 “别动,强敌还没有现身!”丁峻及时地按住雪晚的肩头。狙击步枪加达姆弹,是任何人的噩梦,大祭司硬捱了一枪而没有当场毙命,自然是狙击手枪下留情的结果。 那种子弹弹头尖端没有严密包覆而露出铅心,射入人体后铅心扩张或破裂,都会百倍扩大创伤面,造成对人员的严重伤害。以丁峻的经验判断,百米距离内遭到达姆弹直接命中的伤害程度如下:命中头部,百分之百当场死亡;击中四肢,死亡几率两成,但伤者必须截肢,否则创口将无法愈合,连续溃烂直至全身;击中左胸,百分之百死亡;击中右胸或腹部,当场死亡几率七成。 “可是大祭司她遭受重创,我必须挺身而出,这是古格的规矩。危急关头,人人都该为大祭司挡子弹,做她的生命盾牌。”雪晚再次挺身,要向倒地的大祭司冲去。 丁峻咬着唇,目光扫视高处,同时搂住雪晚的肩,强迫她隐忍不动。 他有种预感,敌人这么容易就狙杀得手,是因为古格女城内部有奸细。奸细做内应,接引外部敌人杀入,兵不血刃地解决战斗。正所谓“兵不厌诈、攻心为上”,这才是最高明的作战计划。 “战斗结束,全部停手,不要误伤无辜!大家都放下枪,放下枪!”有人在暗处大声传令。 丁峻一怔:“这么会是……石妙手的声音?在托林镇老宅下的大爆炸中,他不是已经化为齑粉了吗?” 一瞬间,他似乎想通了许多事,一路上太多难解之处也有了模模糊糊的答案。 河畔出现了死一般的沉寂,丁峻和雪晚继续低伏,不发出任何声音。 “石妙手的出现,也许是最大的问题!”丁峻敏锐地察觉,石妙手死而复生,等于是千里伏线的一局大棋,把所有人都骗过了,包括自己与方晴、雪晚在内。 “听,很多脚步声向这边来了。”雪晚慢慢地俯下身子,耳朵贴近地面,凝神谛听。 丁峻顾不得其它,只是侧耳倾听大祭司那边的动静。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希望大祭司能与石妙手形成势均力敌的对抗局面,自己和雪晚才能趁机逃生,做些文章。可是,大祭司双腿已失,还有反击之力吗? “我估计至少有数千人向这边赶来,都是女城的精锐。她们一到,背后掩杀,蜂拥围困,敌人就束手无策了。”雪晚总算松了口气。 丁峻隐隐觉得某些地方不对,但急切间却捕捉不到,只好重复叮嘱雪晚:“情况复杂,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凭借惯性思维去处理问题。” 他的大脑紧张地运转着,联想过往与石妙手有关的所有细节,又缜密地观察四周地理环境,把退路考虑清楚。只有时时运用“狡兔三窟、未雨绸缪”式的处事方法,才能在风雨飘摇、刀光剑影的江湖上平平安安地走下去。 “咳咳……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大祭司的声音终于响起来。 “我就是你要杀的人,石妙手。”石妙手沉声回答,“你发出灭门命令,差遣古格高手赶赴托林镇,为的不过是将知道古格秘密的人全都剿灭,不留活口。本来,我们是可以相安无事的,我只是隐居藏边的小人物,对你的雄图大略不感兴趣,也不会阻碍你、妨害你,但你却不肯放过石家。没办法,我只能被迫应战……”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忽然引起了丁峻的反感,因为他想到了那婴儿。 婴儿的出现,不是自然繁衍的结果,而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刻意创造出来,利用婴儿孕育过程中的某些特性,以达成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石妙手这样说,把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撇清利害关系,将所有问题都推到古格和大祭司的头上,口舌之利,无以复加。 在这场连环追逐战斗中,石妙手究竟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他诈死的目的又是什么? 丁峻脑海中如过电影一样,把初入托林寺、决战古格十天鹰杀手、奔走托林镇、穿行地底迷宫等事完全连缀起来,蓦地发现,石妙手是一切非常事件的始作俑者,但他却总是置身事外,借别人之力替自己出头,合理而隐秘地保存自己的实力。这样的人,根本不是“阴险”二字能概括得了的。 “他来了,他要什么?翼王宝藏?古格神力?大爆发、大决战总是不可避免的,要来的全都来吧,在这里做个了断。” 其实,丁峻也在期待着大结局的到来,毕竟一件事不可能无限度地拖下去,无论好坏,总要有个结果。 “古格的事,是这世间最大的秘密,你知道得太多。为了我的族人,只能杀你灭口。不仅仅是你一家几口,在此之前,已经有许多人因此而送命。你们一家,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大祭司嘶声说。 “所以,我们是冰火不能相容了?我还有没有其它选择?”石妙手叹息着问。 “这是在古格的女城,你没有任何选择权。我的人到了,受死吧!”大祭司的声音陡地拔至最高,尖锐而悲怆,随即转化为一声凄厉惨叫,“啊——你们要造反吗?” 第七十九章 大反水 雪晚浑身一震,如果不是丁峻及时按住,她早就飞奔出去。 “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雪晚连问两句。 丁峻看不清对面形式,但远处石妙手的话正好可以用来回答她:“没错,这里是古格女城,但却不是‘你的古格女城’。在你的重压之下,人民早就过够了枯燥无味、黑暗压抑的生活,对阳光灿烂、繁花似锦的山外世界充满了向往。而我,恰恰能给予她们这一点,于是,她们就反水喽,愿意追随我,推翻你,再踏上一只脚,让你永世不得翻身。你认命吧,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为名利、权势、自由活着,根本没人肯心甘情愿给你当奴隶,人人只想翻身解放做主人。所以说,你低估了人性,高估了自己,死得一点都不冤枉。” 丁峻意识到了危险的存在,当他向右后方回头时,见到的是身着皮衣皮裤、皮靴皮帽、羊皮大氅的石妙手。原来,对方采用了特殊的发音方式,制造出虚假声场,听起来是在前方,实质已经迂回到他们后面去。 就在石妙手身后,黑压压一片人,全都是身穿毛皮冬装的女人。 “小丁,别来无恙啊?”石妙手微笑着举手打招呼。 “后面的……都是女城的人,可她们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仓促间,雪晚快速提醒。 那些女人手中都拎着枪械,脸色惨白,眼神冷厉,如同一群刚刚获得解放的地狱女鬼。 “石叔。”变生肘腋之下,丁峻仍然平静地称呼对方,不悲不喜,不卑不亢,喜怒不形于色。 “是我是我,看见我还活着,有点奇怪吧?”石妙手问。 在所有敌人的注视之下,丁峻微微一笑:“是啊,有点奇怪。不过我知道石叔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神机妙算,偷天换日,平常人根本猜不透。” 他其实是在讽刺石妙手诈死那件事,但石妙手根本不为所动,而是哈哈大笑:“小丁,这里已经变成我的地盘,她们都是我的人。你们呢?接下来该做个选择了,跟我,还是跟大祭司?” 一边笑,石妙手一边眉头紧皱,,不时地望向湍流翻滚的河面。 丁峻与雪晚对视一眼,立刻看到对方眼中的愤怒与凄惶。可以理解,女城是雪晚的家,眼下家破人亡,大祭司倒地濒死,她连最后的筹码都已经失去。能做的,就只有背水一战,孤注一掷。可是,在这种兵力悬殊的情况下,战必死,连万分之一的胜机都没有,肯定一交手就陷入潮水般的敌阵,直至筋疲力尽、鞠躬尽瘁而亡。 所以,他不会选择硬碰硬冲锋,而是尽可能地转圜周旋,等到那一线生机出现。 “选吧,你看看她们,都没有太多耐心了。”石妙手再次催促。 “石叔,我们……有没有第三种选择?”丁峻问。 石妙手摇头:“生死之间,或向左,或向右,或求生,或舍生。小丁,你那么聪明,还需要我提醒吗?” 第二十一章 空中之河,石化之谷 在托林寺时,石妙手一直是以苍老、沉郁、苦涩、哀伤的被迫害者形象出现,所以才会引起丁峻的同情,愿意舍命驰援。可现在的他,眉宇之间霸气隐现,已经占据了这场战斗的绝对优势。 “不必了。”丁峻简练地回答。 虽然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但他仍然将雪晚挡在身后,不让她直接面对石妙手。他是男人,任何时候都必须做挡在女人前面的一堵墙,为她遮蔽风雨。若有人想伤害她,除非是从自己身上碾压过去。 在他的特种兵生涯里,面临过许多难解的困局。最危险的一次,是自己单枪匹马面对二十五名“****”杀手。对方全副武装,长短枪械齐备,而自己却是弹尽粮绝,只剩一把防身的战术小刀。那一次,他与死神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但他从未有一丝一毫的恐惧,而是如庖丁解牛一般冷静,合理利用山地洞穴,七进七出,准确切削敌人的咽喉要害。直至二十五名杀手倒地气绝,那把小刀仍旧锋锐,毫无卷刃豁口。 在他身边,曾有无数手足同袍丧命****枪下,而他却安然无恙活到现在。究其原因,超出常人的冷静、无所不至的敏锐感触、快速判断是非的直觉就是他所拥有的三大护身神符。 “女城已经解放,压在所有人头上的巨石已经被踢开,女城的人必须活在自由的天空之下,不是吗?”石妙手大义凛然地说。 这些话正对女城高手的心思,顿时引起一片喝彩之声。 “我们不想掺和,放我们走行不行?”丁峻问。眼下形势,女城高手阻塞了全部退路,只留下通向河水的那一面,看样子是要逼他铤而走险。 “小丁,我不想为难你,但现在你必须做出选择。”石妙手摇头,同时挥手,“带大祭司过来。” 大祭司被两个人抬上来,随意向地上一扔。她的膝盖以下已经被斩去,身子短了一截,看上去怪异之极。她身上的黄金袍被人撕掉,只穿着贴身的白色夹衣,已经被鲜血溅得斑斑驳驳。 她活着,还能喘气,但却生不如死。 “不是我拦着,她们早就一人一口把她咬成碎片了。小丁,你想想看,这些人被严格禁足于山底,不能说笑唱闹,不能过男欢女爱的正常生活,一旦诞下男婴就要随波放逐而不知生死。压抑太深,她们的人性已经扭曲。这一切是谁造成的?大祭司——正是大祭司对她们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摧残伤害,剥夺了一个女人的正常生存权。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不是吗?”石妙手缓缓地解释。 丁峻可以不管大祭司的生死,但他明白,雪晚作为女城的首脑之一,并且是大祭司最信任的手下,这群反水者一定不会放过她。 “女城存在了那么久,怎么能把历史的遗留问题都算在大祭司头上?”丁峻试图转移话题,但随即被女城杀手的怒吼声打断。 “杀了她!分而食之——” “杀了雪晚,她是大祭司的亲信,同样该死!” “一人一口咬死她们,这些年受够了!” “杀了她们,抢光女城宝藏,去外面的世界!去找我们的儿子……” 丁峻做了决定:“下河,破釜沉舟一搏。” 在这种毫无掩体可以借用的情况下,他们两人与数千人贴身肉搏,一卷进去就别想活着出来。他不能任凭雪晚受这群暴民侮辱,唯一的选择,就是寄希望于穿越河水,到达另外的世界。 “小丁,不管你怎么决定,现在你得把身后的雪晚姑娘交出来,给大家一个交代。”石妙手阴森森地说。 蓦地,有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石妙手身后抢出来,一人平端长枪,两人反手拎着造型极为奇特的阿拉伯卷头弯刀。 她们的目标是雪晚,一路狂奔,一路厉啸:“杀了那小贱人,给大祭司陪葬!” “下河,跟着我,我倒数五秒后行动。五、四、三、二——”丁峻对于时间的计算精确到极点,在喊出“一”字之前,他反过手腕,贴在腕部的小刀刃口倾斜向上四十五度,但刀背却是卡在腕部凸起的几块骨骼之间。 第八十章 诡异漩涡 在冷兵器格斗中,武器重量很重要。 故此,武学俗谚中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一分重,一分硬;一分轻,一分软。 丁峻如此持刀,等于是向小刀上灌注了单臂之力,可以瞬间发力而不必担心小刀折断。 “一。”他叫出最后一个字,三个女人也扑到近前,面目狰狞,如疯似魔。 丁峻冷静地出刀,三名敌人喉间同时飙血,踉跄踣倒。 与此同时,他牵着雪晚的手发力向前,扑向湍流之内。 丁峻本以为河中会有特殊的吸力,所以雪晚才会被吸入并穿越水体。但是,当他涉水而过,落在先前瞄准的那块石头上之后,才发现河水与其它地方的水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更寒冷、更湍急而已。 “小丁,别浪费时间了。”石妙手在岸上举手,所有人的枪口指向他们。 雪晚转身,张开双臂,护住了丁峻。 丁峻俯首盯着河面,心急如焚。 “你是外人,她们不会加害你,别管我,照顾好自己。”雪晚低声说。 危急关头,最容易看出一个人的真性情。雪晚这么说,完全是真情流露。当一个女孩子真心爱一个男人的时候,才会完全抛开恐惧,将自己化身为一只盾牌,反过来替那男人遮挡全部危险,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 “一起走在,正因为她们要害你,我才不能丢下你一个人。”一层大浪扑过来,撞击他们脚下的大石,发出轰然之声,激起数千朵细碎的白色水花,溅了丁峻满头满脸。他的话,也是出自至诚之心。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受辱。 “你走,有这句话,就足够了。”雪晚颤声回答。 “不行!”丁峻抬眼向前望,那诡异穿行的漩涡由远及近,倏地冲将过来,仿佛要将他们仓惶栖身的石块一起吞噬。 “从来没有一个人……如此挂念我,可惜这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刻了,不能让这一刻的喜悦化为永恒。如果有来生,我会恳请上天,让我们重新聚首——”雪晚双臂一振,长发齐扬,迎着岸边飞过来的四名白发老妪冲出去。 四名老妪都是鸡皮鹤发,年龄至少在七十岁以上,但身手之矫健灵敏,不亚于二十岁的少女。五个人在空中交错盘旋,如五只飞鸟一般交手三次,彼此间的肢体接触,快如惊雷闪电。以一敌四,雪晚落在下风,身子迅速下坠,双脚沉入水中。骤然之间,她脚下的浪花螺旋飞卷,斜向上冲,水花之内,暗藏着铁青色的细碎刀刃。 四名老妪中计,面部、胸口等要害部位中刀,惨叫着落入水中,转瞬灭顶,被洪流席卷西去。 “女城部族上下听着,这是本族的内部事务,既不要外人插手,也不要累及外人。大祭司已经遭受重创,如果大家就此罢手退却,我可以代表大祭司宣布,绝不追究反水者的责任,一切祸端就此止住。大家各归本部,安静候命。女城数百年来的规矩中不合常理之处必定会改,但我们不能自相残杀,毁灭女城数百年基业。大家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来整顿残局,发扬女城,让所有人安居乐业,过上好日子……”雪晚立足于水中,语调铿锵,义正词严,绝对是统率一族的大人物风范。 之前,大祭司看好她,并且委以重任,本意就是将来命她继位,成为女城最新一代领导人。 岸上的人群起了一阵骚动,有人畏惧后退,但更多的人则是大步向前,振臂高呼:“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石妙手双手一举,长啸一声,将嘈杂声全都压了下去。 “谁能活捉他们,谁就是女城新一代掌权人,谁就是这八千里喜马拉雅山脉雪峰之主!”他的话极具蛊惑力,等于是一桶汽油,浇在反水者的火海之上。 这一次,至少有三队人同时扑向河中,两队对付雪晚,一队杀向丁峻。 就在那一刻,丁峻一下子看清了那漩涡中的世界。漩涡呈现出的是一个逆向飞旋的漏斗形锥体,开口直径七米,锥口到锥尖约五米。可以想象,人一旦被卷入,旋转不到一圈,就会到达锥尖,沉入水底未知世界。 丁峻看到,那锥尖并非完全封闭的,而是在最中心留着一个直径半米的空洞。就是从那空洞之内,他发现了另外一个广袤的世界——巨人石像、巨大的斜坡、遥不可及的深谷、青灰色的森林、银光闪闪的湖泊……甚至还有一艘巨型战舰,就停泊在森林顶上。 “那是什么?那就是雪晚说过的另一个世界吗?那是漩涡改变光线而产生的海市蜃楼幻觉,还是真实存在的石化山谷——”他脑中走马灯一样思考这些问题,一只手闲庭信步、墨笔草书一般横竖、折钩、撇捺、点提,将战术小刀当成饱蘸浓墨的湖笔,左一笔连环三点水,右一笔蛇行走之旁,上一笔蚕头燕尾横,下一笔横折弯钩锋。 那幅字写完,围攻过来的七名女城杀手也仰倒于水中,顺流而下。 “好一幅王右军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石妙手仰天长啸。 丁峻不理会别人的赞美,视线自始至终没有离开那漩涡中心。那漩涡似乎带着无穷无尽的魔力,向他呈现出一个万花筒般的斑斓世界。恍惚之间,丁峻向前移动了两步,半只脚凌空,险些失足坠下。 “丁峻,我果然没看错,你是个万中无一的奇才!回来吧,我们联手,开创未来大好局面,重塑万古不朽基业——”石妙手再次召唤。 “到那里去,到那里去,到那里去!”丁峻耳边有个奇怪的声音反复轰响着,他分不清那是自己的心声,还是漩涡本身发出的魔音。 围绕雪晚的战团倏地散了,雪晚在高低起伏的河面上连续倒翻跟斗,衣袂飘飞,姿势曼妙,仿佛不是失势者为了逃亡而采取的非常手段,而是技艺精湛的舞姬经过千锤百炼而顿悟出的惊艳之作。 “好,好,好极了!”石妙手击掌赞叹。 女城的内讧、杀手的围攻在他眼中成了一场**迭起的好剧,闲闲袖手,只作壁上观。 雪晚回到丁峻身边,围攻的十三人也倒入水中,鲜血晕染,半边河面都变成了殷红色。 第八十一章 河底世界 “到那里去。”丁峻只说了四个字。 “什么?”雪晚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前胸后背,鲜血长流不止。 “那是唯一生路。”到了这时,丁峻仍然足够冷静,不看岸上,只看漩涡之内。 雪晚长吸了一口气,肋下某个创口飙出一道紫黑色的血箭。 “你怕不怕?”丁峻问。 “跟你在一起,有什么好怕的?”雪晚微笑起来。从前,她的整个人都是冷的,就连偶尔露出的淡笑、苦笑也是冷的,笑容仿佛是茫茫雪原上的细微风痕,只让人感觉到透彻心扉的寒。这一刻,她深受重伤,众叛亲离,性命危在旦夕,却笑得温柔美丽,深情脉脉,如开在茫茫湖上的一支令箭荷花。 荷花向晚,独占一湖风情,也占据了丁峻的心。 “那样,我们就决定了,去那里。”丁峻点点头。 “好。”雪晚坚决地点头。虽然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字,却像是她对他一生的不悔承诺。 石妙手果然老奸巨猾,没听见丁峻和雪晚的交谈,却从他们的视线方向发现了隐情,猛地大喝:“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跳河——” 十几名杀手腾空而起,从左、中、右三个方向扑过来。靠河岸最近的十几人或跪姿、或匍匐,长枪在手,瞄准丁峻这边。 “你走,我留!”雪晚在丁峻后背上全力一推,令他俯冲向漩涡,她自己则凌空飞舞,挡在那群杀手的刀光剑影、那一排啸空而来的子弹之前。生命的最后,她的选择仍旧是做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保卫他,护佑他,直至性命泯灭的最后一秒钟。 自始至终,他们没有向对方说一个“爱”字,说一句“我爱你”,可是彼此在生死攸关之际所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是“爱”的终极表达。世事无常,造化弄人,上天的翻云覆雨之手轻轻拨弄,已经将他们活生生拆散。 有那么一瞬间,丁峻感觉自己濒临死亡边缘,漩涡拼命撕扯他,带着他高速旋转下坠,比游乐场里最刺激的圆环飞车速度更快。他拼命咬着嘴唇,双手抱头,护住脑部和耳朵,心底一直在大叫自己的名字。唯有如此,他才不会迷失本性,被大漩涡逼得神经错乱。 他感觉自己冲出了漩涡尖端,身子一沉,高速下坠。 “坏了!”他睁开眼,察觉自己正从高处直线坠落,并且毫无保护措施。这个下坠过程持续了接近一分钟,对他的神经是一个巨大的考验。幸好,落脚点是一个极长的四十五度光滑斜坡,能够顺势卸掉一半落地时的冲击力。 丁峻稳住身子,夹紧双臂,护住左右两肋。这种类似于高坡滑雪的动作比较简单,只要掌控身体平衡就会平安无事。滑行中,他向正前方望,原来斜坡一直延伸进入一个黑魆魆的山谷中,延展长度足有一公里不止。 他成功地穿越了河流水体,进入雪晚说的石化之谷,无论前路如何,至少已经逃过了一劫。 他向上望去,女城的暗河像一幅天幕广告一般高悬着,浪花翻涌的过程看得一清二楚。奇怪的是,那河流一直向前奔去,却没有一滴水落下来,所以斜坡是干干爽爽的。进入漩涡前,他看清了雪晚所做的一切,所以他能够估计出现场的情况,雪晚已经凶多吉少。 “我并不想一个人逃生,在那种时候,男人应该保护女人,绝不该反过来。雪晚,这次你让我欠下了一生都还不清的人情债,我的心真的很痛!”丁峻没有哭,但五脏六腑被生离死别的悲哀情绪大幅度搅动,哭不出来,却是痛断肝肠。 再过了一阵,他滑入山谷的暗影里,在斜坡的尽头,缓缓停住。 前面,是一大片茂密的黑色树林。最诡异的是高达十几米的树梢顶上,竟然平托起一艘狭长的巨型舰船,长约百米,宽约三十米,覆盖压制,这才是山谷幽暗的主要原因。 丁峻熟知近代各国研制的舰船,熟悉其外观、用材、标识、火力,特别是对欧亚两洲的各国先进武器都了如指掌。但是,他却从未见过这种舰船,因为它自身的特征不符合任何一国的服役兵舰。 “地球上的河流受到重力影响,永远都是从地势高处向低处流淌,为什么本地的这条河流偏不如此呢?这当然不是幻觉,我刚刚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河水的寒意,浑身衣服都湿透了。唯一的解释,就是河流在某种时刻摆脱了地球重力,呈现出一种完全失重的状态。而那个漩涡,就是游离于失重河流之外的一种漂移体,就像海绵吸饱了水之后,再多一滴水也无法吸收,只能任由它处于独自行动状态。漩涡出现,两个世界才能连同,否则的话,那河流就永远屏蔽这山谷,女城的人费尽力气也无法进来。当然,要想突破这层屏障,没有超强的勇气根本做不到!” 丁峻落地,依旧心有余悸,几乎绞尽脑汁,才能理解那漩涡的成因。 他当然明白,没有这个长斜坡卸力的话,即便是轻功高明如阮风,也会失足摔成肉酱。 “斜坡是天然形成的吗?河流屏障与漩涡通道是天生的吗?抑或是某些人缔造了这道天河、这个山谷,别有用心,不愿让外人发现?”丁峻胡思乱想,但却没有轻举妄动,而是隐蔽于斜坡尽头的暗影里。 蓦地,斜坡上又落下一个人来,但那人没有丁峻反应快,一落地便摔倒,头下脚上,背部着地,一路滑下来。 丁峻及时出手,扶住那人,才发现那是一个仅有二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五官清秀,身上穿着女城杀手的服装。 “你没事吧?”丁峻用力扶对方起来。远离女城之后,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矛盾冲突,应该能够和平相处,共同应对眼前的诡谲困境。 “我……我没事。”那女孩子回答。 “你怎么会落下来?上面情况怎样了?”丁峻问。他不想听到坏消息,但却忍不住不问。 “我不知道,现场很混乱,我一不小心被挤落水下,就到这里来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恐怖?”女孩子向山谷深处望着,一眼瞥见那半空中的舰船,不禁满脸疑惑。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既来之则安之。走吧,去看看谷中有什么。”丁峻故作轻松,带头向前走。 第八十二章 石化者之谷 经过长时间的训练后,他的眼睛能够做到“观六路”,耳朵则是“听八方”,所以很容易发现身后的女孩子神情有些不对劲。他不怕对方动手,只是不愿再起纷争,徒然地消耗体力。 “你别乱动,我们还没到自相残杀的时候。通常,两个人被困绝境,只要不起内讧,最终都能平安地脱险。我不是古格的敌人,你也不是古格的掌权者,大家没必要非拼个你死我活不可。不如大家约定,在山谷中是朋友,出了山谷、回到外面去再变成敌人,怎么样?”丁峻语带双关地提议。刚刚,他明显看到,女孩子已经亮出半尺长的短刀,眼神游移,目露凶光。 “可是,杀了你,古格就安全了。”女孩子回答。 “为什么?”丁峻问。 女孩子如实回答:“大祭司曾传下封口令,不让任何人提到古格神力和石化之谷,将那两件事永远地封印起来。你们来之前,我们已经捕杀了超过三百名古格内奸,务必要让女城的自我净化功能开启。你知道的事太多了,杀了你,才是唯一的解决方法。” “杀我?”丁峻苦笑,“你确信一个人就能杀得了我?” “我不知道,但我从小就知道另一件事,有志者事竟成。如果你想杀一个比你高明的人,就要投入艰苦卓绝的训练中去,一日一日艰难进步,直到超过你的敌人。那时候,你高高在上,呼风唤雨;而敌人却跪伏阶前,等待宣判。真正有志向的人,往往都立下过这样的誓言。”女孩子说。 两人一边对话一边前行,不知不觉踏入谷中二百步,前面渐渐出现了横七竖八的石头雕像。 丁峻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一看到那些与雕像近似的人体化石,还是非常震撼地深吸了一口气。 远处看,那是雕塑失败后的废弃残品。走到近处,才发现石化者的眉毛、眼珠、嘴唇、鼻子等面部器官极其传神,包括眼中的不甘心与愤怒,都一览无遗地表现了出来。 “石化”与“石雕”有着完全的不同,前者是“人变石”,后者则是“石变人”。结果相同,但起因迥异。 距离丁峻最近的一组石化者全都面向山谷深处,两个人的手按在腰间,腰带上别着相同的两把长刀,一个人刀挂在左侧,另一个人的刀挂在右侧。 丁峻俯身看那两把刀,刀柄上镶嵌着大颗的绿松石,刀鞘则是用最华美的灰色鲨鱼皮裁成。他是格斗高手,对于近百年来的亚洲武学高手如数家珍,一口叫出刀的名字:“相见宝刀,蓝田何家,何左、何右。” 旁边的第三个石化者仅有一只左臂,右臂齐肩切掉。在他的左手中,捏着一卷军绿色帆布制成的军事地图。奇怪的是,地图下面暗藏着一把大口径军用手枪,被他的拇指、食指控制住。 “我认识这个人,出身于尼泊尔天龙寺,尼泊尔名字叫博格多智,中文名字叫巴达智。这三个人都是横行西藏南北的独脚大盗,一度嚣张到极点,根本不把官方白道放在眼里。他们失踪于七年之前,江湖上都以为他们被仇家狙杀,没想到却是到了这里,而且还变成了化石。”丁峻小心地伸出手,将巴达智手中的枪取下来。虽然他的动作极轻,却还是引发了一系列小小的连锁反应,对方先是手指跌落,接着是左掌、左小臂一起脱落,扑簌簌落地,瞬间化为齑粉。 丁峻观察对方肘部断处,骨骼已经中空,横截面上布满了虫蛀过后的细碎坑洞,如同一个烤焦了的面包。 “你不怕?”他回过头,凝视着那女孩子。 “我怕,可是害怕有用吗?我们落下来,又没有回头路,除了向前走,还能做什么?”女孩子嘶声叫起来。 的确,斜坡光滑,难以攀登,而且就算到了斜坡最顶端,距离那横跨天空的河流还有很大差距。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触及到了河底,谁又能保证他们能从漩涡的底部逆向到达水面呢?综合以上种种,若想原路返回,比登天还难。所以,他们至少要穿越山谷,才能踏上可能存在的归程。 “走吧,我们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丁峻直起腰来,检查那手枪的弹夹状况。这武器属于德制枪械,外表毫不起眼,但在十五米内属于“单兵皇帝”,连AK47或者MP5也不是对手。 “有人——”女孩子向前面一指。 丁峻抬头看,有人正从山谷中飘飘升起,白衣如云,随风轻扬。 “据说,这里被称为石化之谷,所有生灵踏入谷中,都会遭全身石化的灭顶之灾。可是,前面那人却明明可以升腾飞翔,毫无石化的迹象,真是奇怪!”女孩子自言自语,声音压到极低。 “走吧。”丁峻带头,大踏步前行。不管前方是人是鬼,他都要坚决地走过去,从没有路之处蹚出一条路来。 等他们又前进了一百步,渐渐进入灰茫茫的山谷深处。高处的人慢慢落下,停在右前方一块巨石顶上。 “你们是谁?从哪里来?”那人开口了,是个温和而恬淡的女声。 丁峻抬头,恭恭敬敬地回答:“前辈,我们是从女城失足坠入,无意冒犯,请指明一条生路,让我们回去。” “很久没有人来了,雪弄影还好吗?”那女人淡淡地问。 丁峻不知道雪弄影是谁,幸好身边的女孩子接上话:“大祭司出事了,女城的姐妹们不堪忍受她的残暴统治,一夕反水,群起而攻之。她的双腿被斩断,此刻大概已经气绝身亡了。” “以雪弄影强势高压的个性,那是必然结果。那么,你呢?女城从来不容男子深入九部之内,你又是怎么找到暗河入口的?”那女子转向丁峻。 丁峻隐约觉得,那女人必定跟女城有着极深的渊源,对大祭司等人了如指掌。所以,对方是正常的“人”,而非山谷中游荡的石化者“灵魂”。既然人可以正常生活在石化山谷之中,那么最起码,他跟身边的女孩子都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第八十三章 雪幽燕 “我叫丁峻,是雪晚的朋友。”他大声回答。 “雪晚,雪晚……我记起来了,那个小女孩天生异禀,是块好材料,将来肯定能够执掌女城的——对了你刚刚说,你叫什么?”那女人追问。 丁峻重新报了自己的名字,但那女人的反应甚是奇怪,陡地下落,扑到丁峻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你说你是……丁峻?你姓丁?你姓丁——”她的武功极高,丁峻根本躲避不及,只能任由她钢钩一般的五指死死攫住。 这女人有着清泉一般透澈的眼眸,肌肤如玉,秀眉樱唇,如果不是情急之下深皱着眉头而失态,那么她绝对是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比雪晚、方晴的容貌更胜三分。 “跟我来,跟我来!”女人返身,拖着丁峻向山谷深处飞奔。 “你要——”丁峻一开口,迎面的山风灌进嘴里,呛得他说不出话来。 两人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溪逆流上行,直至一排低矮的小茅屋前。空地上,摆着一长串石雕,由矮至高,顺序排列。 那女人放手,走到那最高的石雕前,抚摸着石雕的头,全身颤抖,哽噎起来。 石雕与丁峻差不多高,是一个五官精致、身材修长的石人。雕刻者非常用心地细工镌刻,把石人的头发、衣服、鞋子全都刻好,只是那些衣服样式甚是奇怪,不是现代服装,而是几十年前最流行的猎装。 丁峻凝视石雕的脸,竟然发现它的五官与自己近似,仔细看上去,就像面对一张斑驳的铜镜那样,看不清,但大体模样、身材比例和精神气势与自己完全一样。 “怎么会这样?”丁峻愕然,“雕刻这些石像的是你吗?可这些石像是……” 他有太多疑问,急切间不知道先问哪个好。 “雕刻石像的是我,我是按照自己孩子的生长过程,一点一点揣摩着雕刻下来的。人的外貌会变,但内部基因却是永远不会消失。他的样子,一定像父亲和母亲。我喜欢在黑暗中描摹他的样子,然后摸索着下刀,就像摸索着他的脸一样。二十多年了,我以为他长得是这样,没想到,没想到他却……”女人看着丁峻,突然泣不成声。 丁峻猜到了真相,可他无法相信这一切,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丁峻,你知道,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吗?崇山峻岭之间,镜幻深渊之内……你父亲姓丁,我们仰望四面高耸入云的山崖,便取了一个‘峻’字,寓意于‘山中俊朗、终有大成’。我知道,终有一天,你会站在我面前,代替这些石像。功夫不负开心人,我终于等到了,感谢上天,感谢上天……”那女人猛地呛咳起来,踉跄向前,靠在那石像上。 “你……你没事吧!”丁峻已经知道对方就是自己的母亲,但一时间改不过口来。 与他同行的女孩子从石像后面悄然站起来,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短刀,脸上带着无限满足的神情。 “为什么要杀她?”丁峻扶住那女人,沉声喝问。 女孩子梦游一般痴笑着回答:“为什么?为什么?因为她是雪幽燕,而我是雪幽仙。在这个世界上,有她没我,有我没她。我等了二十多年,夜以继日地修炼这把‘绝灭神刀’,把所有的仇恨和嫉妒一起灌输到刀身里,就等有一天,亲手插入她的身体。现在,我做到了,哈哈哈哈……” 她果然已经疯了,一刀得手,浑然不管那女人会不会反击在,只是笑个不休。 “雪幽燕,还记得我吗?我处处学你,处处不如你,人人都说雪幽仙是雪幽燕的影子,而且只限于是影子,一到阳光下,几千双眼睛只看到雪幽燕,从没有一个人肯回头看我一眼。我知道,一辈子都比不过你,所以更勤奋,更努力,更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大方而得体,梦想有一天,不再是你的影子,而是我自己。可是,我的努力全是白费,全是一场空,一场梦,你一挥手,就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也包括昂我最先看到的、唯一心爱的男人……”雪幽仙咬牙切齿地说。 “我当然记得你,我最信任的小妹。在这山谷中几十年,除了我的儿子,你就是我最挂念的。可是,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是了是了,那是修炼‘绝灭神刀’的副作用。你把自己的生命和思想注入刀里,自己的生长速度变慢甚至于可以逆生长,越来越年轻,如返老还童一般。可是,练那种武功,不啻于饮鸩止渴,到了最后,人将回到生命的最初起点,成为女童、女婴甚至于……””雪幽燕勉强支撑身体,不让自己倒下去。 枪械传入中国前,数千年来,无数聪明绝顶的人痴迷于修炼各种独特的武功,意图一鸣惊人,称霸天下。譬如广为人知的“葵花宝典、北冥神功”之类,或者是蜀中唐门、江南霹雳堂等等。那些功夫有多霸道,副作用就有多严重。 丁峻听过“绝灭神刀”这种功夫,简单说,这门功夫的最高境界就是将自身变成一把吹毛断发、见血封喉的毒刀,不顾一切后果,只求杀人遂愿,等于是与敌人同归于尽。 他看着雪幽燕,一声“母亲”就在喉咙口上,却没勇气叫出来,只怕这又是一个梦,一旦叫出那两个字,梦就醒了碎了,不复存在。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去世了,父亲没有再娶,令他永失母爱。 “我不管,自从你抢走了那男人,支撑我活着的唯一信念,就是练成神功,一刀杀了你。你死了,就再没人说我是你的影子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雪幽仙仰面狂笑起来。 雪幽燕叹息着摇头:“幽仙,你一直都不明白,没人抢走你的任何东西。男女之间的事,不是你看到就能得到的,必须两情相悦,才能缔结姻缘。而且,那不是小时候的玩具,你喜欢,我就能让给你。这么多年过去,我以为你已经解开那心结了,没想到,那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死结——” 雪幽仙怒吼着打断雪幽燕的话:“那就是一个死结!只有你死了,死结才能解开。我自从在镜幻深渊外第一眼看到丁慕云,就认定他是我今生唯一可嫁的人,但他却偏偏爱上了你。如果那天早上朝阳升起之时,你没走出镜幻深渊,他就不会看见你,他就是我的!” 雪幽燕没再接话,而是嘴角含着笑,凝视丁峻的脸。 在她温柔的注视中,丁峻缓缓地跪下去,平生第一次叫出了那两个字:“母亲。” 第八十四章 女城旧事 父子天性,母子连心。这一刻,他能感受到三步之外的雪幽燕心弦急促振颤,其实不必更多表白,他们母子的心已经紧紧相连,密不可分。 “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你了,终于……活着等到你了……”雪幽燕泪如雨下。 丁峻向前跪行,抱住雪幽燕的双腿。自从懂事起,他就没再哭过,但这一次,泪水如夏日山洪一样狂涌。 这一刻,他忘记世间的一切,心里眼里只有雪幽燕。 雪幽燕也跪下来,母子相拥而泣。本来已经杀了人、遂了愿的雪幽仙看见这一幕,木立在一边,呆愣愣地看着他们,不知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良久,雪幽燕止住眼泪,慢慢地起身:“丁峻,好孩子,感谢上天眷顾,让你到这里来。我曾在祭坛上面对诸神灵魂**立下死誓,只要能看到自己的儿子,就会自行了断,把这条命还给女城,以死来告诫后来者,真正的圣女必须全身心奉献给这座圣贞之城,引领所有人,世代繁衍生息下去,让女城再度走向昌盛。你来,这就是我死的日子,一切早该结束了。” “什么?”丁峻心中一阵茫然,无法理解这些话的意思。 “跟我走,你也跟来做个见证。”雪幽燕向着雪幽仙说。 雪幽仙尖声叫起来:“我才不要去,谁都知道那祭坛是石化之谷的最高禁地,只有犯了重罪的人,才被流放到那里去。雪幽燕,你是女城圣女,按照祖宗戒律,圣女是终生不能接近男人的,可你却违背祖训,犯下大错,才被大祭司流放到这里。这是你自己的事,跟我没关系,我才不要去——” 与雪幽燕相比,任何方面她都甘拜下风,相差甚远。说她是雪幽燕的“影子”,已经是对她莫大的赞美。 “小妹。”雪幽燕深情地叫了一声。 只一声,雪幽仙就猛地闭嘴,定定地望向雪幽燕。 “当日你嫉妒我和丁慕云在一起,暗地通报大祭司,导致我们被困在镜幻深渊内七日险些丧命,我不怪你;你勾结尼泊尔三大贼王深入大祭司居住的‘神部’盗走至宝‘圣婴之心’并栽赃嫁祸丁慕云,我不怪你;你联络山外的锡金国雪山贼五路截杀丁慕云妄图毁灭我们的孩子,我不怪你;你搜集我的罪证献给大祭司用来定我的罪,我不怪你……只因为,你是我的小妹。我们没有母亲,我是长姐,是你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能教导你、包容你的人。你犯了错,我只能怪自己没有教好你,没能教你怎样好好做人。”雪幽燕淡淡地笑着,语气温和,不带一丝一毫的恼怒怨恨。 “我知道自己错了,可你……可你不该抢走了丁慕云,他是我先看到的,所以他就应该是我的!”雪幽仙不服气地辩解。 丁慕云,就是丁峻的父亲,此刻已经长眠于香港的公墓之内。雪幽燕、雪幽仙谈论的事,丁峻一概不知,但他相信自己的母亲,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小妹,你那么喜欢丁慕云,却从没问过他,他到底是喜欢清晨初升的朝阳呢?还是喜欢云翳低垂、鸟静山空的新月?他有没有告诉你,镜幻深渊里的三个新月有多美?”雪幽燕问。 雪幽仙惊愕地长大了嘴:“是呀,是呀,他的确曾这样问过,你怎么知道?” 雪幽燕微笑起来:“我当然知道,因为在你看见他的前夜,我们一起在镜幻深渊里的快哉亭里看月亮。那一夜的新月分外皎洁,所以我们可以借着月光,参详女城祖先留下来的密卷。丁慕云在古梵语、古波斯语、古印度语方面的造诣极高,正是他读懂了密卷中那些结绳记事文字,于是我们才得以破解密卷的要义。当然,比起一个真正爱你的男人,世上任何密卷都是毫无意义的。譬如你,为了他,竟然可以苦心孤诣地修炼‘绝灭神刀’,只为解除心结。你这样做,可以证明你是真爱他的,只可惜缘分未到。” “我当然是真爱他的,否则,这么多年,怎能心心念念、一刻都忘不了他?”雪幽仙喃喃自语。 “你刺我一刀,多年来心底的积怨就发泄干净了,是不是?”雪幽燕又问。 雪幽仙点头,但随即长叹一声。 丁峻明白她的心思,必定是怅然中隐含着一丝悔意。她处心积虑要刺杀雪幽燕泄愤,但她们必定是亲姐妹,恨意一消,立刻便是无穷无尽的懊悔,懊悔自己被仇恨烧红了眼,蒙蔽了心,竟然亲手断送了亲姐姐的性命。 雪幽燕一笑:“幽仙,其实你不知道,‘绝灭神刀’根本伤不了我。女城密卷中,记载了无数上古奇术,其中不乏教人修练为金刚不坏之体的密咒。读懂这些,我才明白,藏地诸寺中的得道高僧能够练就天眼通、天耳通、不死身、肉身虹化、五脏六腑化舍利子等等匪夷所思的手段,其最终来源,就是女城的密卷。我困在这里,毫无干扰,日夜研修,练习奇术事半功倍。从前,江湖上一致认为‘天下武功出少林’,但世人不会知道,这里才是一切奇术的起源。无论是藏传佛教还是汉传佛教,诸般法门,无不与女城有关。” 雪幽仙无语,慢慢地抬起左手,然后甩头,垂在背上的马尾长辫便落在掌心里。 “你懂了?”雪幽燕问。 雪幽仙没回答,而是手起刀落,斩断辫子,远远地抛开。 头发被禅门称为“三千烦恼丝”,烦恼丝断,人生的诸般烦恼也就断了。 “就这样吧,人生原来也真无趣。”雪幽仙笑起来。 “那样,跟我来,可以吗?”雪幽燕问。 雪幽仙反问:“人生无趣,跟你去或不跟你去,有分别吗?活着跟死了,有分别吗?既然活着也是无趣,为何不早死早托生,进入新一个轮回世界?我在静默中苦练、苦等了二十余年,八千多个日日夜夜,却杀不了你,岂不太傻?” 第八十五章 双雄 “你到现在,还想杀我吗?为了一个并不存在的理由,向你的亲姐姐下手?”雪幽燕问。 雪幽仙终于俯首折服,向雪幽燕深深地鞠躬:“长姐,我什么都比不过你,以前的所作所为,只是出于嫉妒,嫉妒你美如天仙,嫉妒你为什么能吸引千万男人的眼睛,嫉妒你贵为女城圣女,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现在,我知道自己错了,以前就算只能做你的影子,已经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有些人生的道理,只有经历生死之后才能明白,她以为雪幽燕已经死于自己刀下,这种情绪上的巨大波动,使她突然顿悟,脱离了凡夫俗子的思维模式,进入另一重思想境界。这种变化,也算是因祸得福,破除心灵桎梏,实在是可喜可贺。 蓦地,雪幽仙向前一扑,挡在雪幽燕身前,一颗子弹从她后背射入,于身体内部发生连续的微型爆破,在她背上炸开五朵雾状的血花。 “长姐……朝闻道,夕死可矣……保重,再见了……”那是雪幽仙为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与禅门高僧的修行之途一样,大彻大悟之后紧接着的就是挥别人间,进入茫茫未知的死界。或许,死亡是顿悟的下一站,因其顿悟,智慧水平已经超越普通人万倍,已经不适合与普通人同处于一个生命空间,只能绝尘而去,进入另一个修行阶段。 随即,石妙手出现了,一手提长枪,一手拎着一个人。远距离狙杀雪幽仙的正是他,或者他的目标本来是雪幽燕,没想到雪幽仙会舍命挡枪,替雪幽燕去死。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其实我不想滥杀无辜的,这个人自动撞到枪口上来,没办法,实在是遗憾。”石妙手感慨万分地致歉。 他大踏步走近,长枪平举,指向丁峻。 被他挟持的是重伤的雪晚,已经奄奄一息,失去知觉。 “喂,别动,长枪不长眼睛的——海豹突击队加强达姆弹的威力你该知道,不用我提醒吧?”石妙手枪指丁峻,但目光却望定了雪幽燕,“这次真是好极了,我终于见到了三十年前古格女城的真正领导者圣女雪幽燕。” 丁峻明白,这才是真正的强敌,隐忍潜伏,深藏不露,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无论是藏边大盗还是异术高手,都成了石妙手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全部人的攻杀战守,都是在石妙手的无声牵引下展开。 他向石妙手微微鞠躬,以此来表达对高手的敬意。 高手与高手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既生死对敌,又惺惺相惜。所以,哲学家才会总结出这样的道理——“要想看一个人的实力,看看他的敌人水平高下就可见一斑了。” 石妙手注意到了丁峻的动作,稍稍转身,点头还礼。 此刻,他穿着内衬Kevlar高性能防弹材料的美式迷彩作战服,那应该是五角大楼军品专家设计出的最新产品,防弹性能一流,但重量却仅相当于一件普通棉衣。至于他手上的长枪,则经过了巧妙改装,可以装填数种不同功能的子弹,并且配备了高效狙击镜,远距离目标亦难逃十字环的精密锁定。 “好极了,你为我们年轻人上了一堂精彩的反间谍课,堪称完美之至。我猜那些在这场追逐战中死掉的高手,根本想不到真正的幕后指挥者是你。就连我跟方晴,也被你骗得团团转,在托林寺、托林镇之间来回奔忙,历经生死却一无所获。单为这一点,我就得尊称您一声‘前辈’。”丁峻异常冷静,不怒不躁,坦然面对掌控大局的石妙手。 “你也很棒啊丁峻,我看过你所有资料,海豹突击队的新一代高手中,论综合水准,没有人能胜过你。我常常想,如果你不是丁慕云与雪幽燕的儿子,或者我们可以成为亦师亦友的那种关系,彼此切磋,彼此砥砺,联手做一番大事业。可是,你偏偏以这种身份卷入这件事,没办法,真是没办法,我只能忍痛割爱,杀了你,不留后患。人生之中,越是追求完美,就越是留下遗憾,古往今来的圣贤先哲都无法做到两全其美,更何况是我?”石妙手感慨万千地回答。 丁峻凛然而笑,轻轻抿住嘴角,一语双关:“不完美的人生才是真正的人生,不是吗?对于这样的结局,我也感到遗憾,但我没有退路,只能迎接挑战。若有什么得罪前辈之处,先说声抱歉,请前辈多多见谅。” 在这空旷的山谷中,任何人都没办法逃离战场,只能咬牙坚持下去,或杀敌求生,或被敌所杀,没有第三种结果。他们把好听的场面话都说尽了,等一会儿就能放手一搏,不留余地。 “客气了。”石妙手含笑摇头,低调谦逊而温文尔雅,“我只是觉得,作为年轻人,你应该多考虑考虑女朋友的感受,比如我手上的雪晚姑娘——” 他弯下腰,把雪晚放在地上。 那一瞬,丁峻差一点就要飞扑过去,向着石妙手身体上露出的五个破绽痛下杀手。只是,他咬破了唇,舌尖上泛起了一丝丝微微的腥气,使他爆燃的战意倏地冷静下来。石妙手是大敌,所有破绽都只是诱饵,后面留着暴雨滂沱般的反击之力。 “谢谢前辈提醒,如果我能活着走出山谷,就一定会带走她,好好保护她,绝对不能让她再次落入敌人之手。海豹突击队的教官曾经教导过我,永远不要接受敌人的要挟,否则人质和我都会死。我查过这方面的资料,有超过两万次的战斗实例显示,受要挟将会导致最差的战斗结果。前辈,你怎样处置人质是你的事,跟我无关。”丁峻平静地回答。 “在这里杀人,是要付出代价的,不管你是谁。”雪幽仙的血已冷,而雪幽燕的战意却越燃越旺。这山谷是她的,别人闯进来撒野,那就是对她的直接挑战。 “是吗?”石妙手先看看雪幽燕,又看看丁峻,重复问了一句,“是吗?真的?你不关心她的生死——她曾在河面孤石上替你挡子弹,舍命救你,你会不在乎她?丁峻,你越是装作不在乎,心里就越在乎,这种心理战术早已经过时了。海豹突击队所用的教学材料,远远脱离现实,成为队员们的包袱……算了算了,这些问题与我们目前的事没多大关系。简单说吧,你、你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带我去神庙祭坛,一切听我吩咐,直至我拿到自己想要的。” “你要什么?”丁峻淡然问。 第八十六章 八面佛权相 “你当然知道,我要的是古格神力,那种决定世界归属的无敌神力。”石妙手笑着回答。 “很多人都想要那种神力,但无一例外的,那些人都倒在遥遥无期的路上,难道你也想跟他们一样吗?”丁峻长叹。 “我跟他们不一样,小丁,你看不出来吗?还是故作不知?”石妙手笑起来,右手食指扣住扳机孔,手腕一转,那支长枪就在他掌心里飞旋起来。 他是胜利者,有资格潇洒地玩几个枪花或者调侃别人几句。这就是江湖的规矩,成王败寇,胜者通杀。 丁峻慢慢地叫出了一个名字:“权相图。” 石妙手笑得更洒脱,轻轻点头,默认了丁峻的判断。 丁峻的脑海中有一份特别通缉令,被通缉者罪犯的名字,正是“权相图”。 资料显示,权相图是美籍韩国人,今年五十岁,男性,曾任美国五角大楼麾下最神秘军事机构“51号地区”的东半球情报汇总官。大概在2004年7月,权相图秘密潜逃,不知去向。据查,他带走了一部分与“喜马拉雅山脉、西藏地质、地球轴心、香巴拉、伏藏师”有关的五A级绝密资料,约有十五部档案、三十多盘纪录片影像。五角大楼高层震怒,立刻签发了最高级别的红色通缉令,对反水的权相图及其同伙格杀勿论。 至于传说中的“51号地区”,则是指距离拉斯维加斯以北约150千米处的一个大型空军基地,被内华达试验场和内里斯空军靶场所包围。数十年来美国政府一直不承认它的存在,其编号也从普通地图上消失。陌生人从来不被允许访问这个基地,即使是军人,也被严格禁止泄漏任何有关51区内部生活的秘密。据外界传闻,此地是美国研究外星人、外星开发的重地,每次有新成果出来,都会直接呈报美国总统。 作为东半球情报汇总官,被称为“八面佛”的权相图权力巨大,东半球表面任何突发事件,都会首先进入他的资料库,按照国家、地域、精度纬度等条件分门别类地梳理出来。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等于是总统和五角大楼的五官,倍受重用并且前途无量。可惜,他却冒天下之大不韪,抛下一切秘密潜逃,最后不知所踪。 “如果还有时间的话,我想听听‘八面佛’到底做了什么或者将要做什么,到底为什么放着东半球情报汇总官的高位不坐,却潜逃到终年白雪覆盖的藏边来,改姓更名,深藏不动?当然,既然你就是‘八面佛’权相图的话,相信任何事、任何机关都挡不住你,再坚硬的城池都能被你突破……谁叫你是海豹突击队教官们最钦佩的51号地区头号大神呢?”丁峻的这些话毫无夸大之处,因为在叛逃之前,权相图的实力与地位名列五角大楼麾下‘108超级干将’之内,排名第38,是美国军界、政界、科技界大名鼎鼎的人物,而海豹突击队九成以上教官,都以能与权相图交往而荣。 丁峻的心情变得沉甸甸的,这是今生从未有过的感觉。 “大敌。”这就是他给权相图下的定义。 “很简单,小丁,人总是不知满足的,居于高位,就想向更高的位置爬去。不过别误会,我所说的更高位置,并非美国总统或是韩国总统。坐在那个位置,每天都要面对各种各样烦杂的国际事务,忙着开会、谈判、公文、活动,没有丝毫乐趣可言。所以,那位置对我没有任何吸引力。我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在51号地区快乐自足地过完一生,因为我非常喜欢情报汇总官的工作,在那里,可以接触东半球发生的所有神秘事件,外星人飞船、海沟密窟、水下古生物怪兽、虫洞、黑洞……所有探险家能够想象得到的项目,全在我的资料库中分门别类地摆放,可以任意翻阅。直到有一天,我读到了与西藏古格银眼有关的一份资料,名为《古格人与太平天国起义的渊薮》,其中夹杂着数百张来自民间的手工画像,画的全都是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 一阵电话振铃声打断了权相图的话,他取出卫星电话,按了免提键,立刻有声音传出来:“长官,七个制高点全都控制,一切准备就绪,但神庙里死寂无声,没有生命活动迹象。七组人马请示,要不要潜入侦查?” 权相图斩钉截铁地吩咐:“原地待命,切勿轻举妄动。记住,这里的重力情况非常特殊,每前进一步,都要测算地表引力状况。” 电话彼端的人答应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小丁,你知道我为什么如此安排?”权相图问。 丁峻摇头,因为“重力”与“引力”在地球上无处不在,这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关键元素。失去重力,人类以及身边的任何物体,都会自由地飘浮空中,造成巨大混乱。 雪幽燕长叹:“我知道。” 权相图笑了:“你当然知道,我查过你的底,哈佛与耶鲁两大高校的物理系、考古系高材生,主修方向为‘人类起源’与‘失重生物’。作为一个貌若天仙的东方女孩,你曾令两大高校的数千人纷纷倾倒,可惜你没有拿到毕业证就悄然退学了,成为两大高校校史记载中的不解之谜。” 雪幽燕并没有顺着权相图说的话去回忆过去,而是转向丁峻,措辞简洁地解释:“最先,没有人能解释‘石化’发生的原因,在学校,我通过几万次的细胞培植实验得出近似结论,即‘人体在失重状态下将发生细胞核质变’。现代物理学中,可以人工模拟失重环境,也就是航空航天学里的‘零重力状态’。但是,人类所创造的‘零重力’,仅仅能让细胞核开始质变,其变化速度快慢不一,毫无规律性。我曾与哈佛大学的重力学权威斯蒂森教授探讨过,是否能创造与‘零重力’不同的失重环境,也就是‘负重力’失重环境。” 这些话,丁峻只听一半,就猜到了雪幽燕要表达什么。 三人中,只有他对石化之谷的历史不了解,但超快的思维反应能力,却让他一点即通。 “嘿嘿,小丁懂了,你看他的眼睛,刚刚连续爆出了三朵火花。”权相图大笑。 他们是敌人,但却是彼此钦佩的敌人,全都聪明绝顶,脑力之强,比通常所说的“举一反三”更为奇妙。 “这山谷中,存在‘负重力’,这就是外人进入后迅速石化的原因?但是,某种神秘人类却可以正常生存于此,我们一直在探讨的翼王石达开,就属于那类人。可是,现在山谷死寂,是不是就代表山谷中的重力情况发生了改变,所有人都已经死亡或者石化?世人寻找的所谓‘古格神力’,是否就是这种‘负重力’?”丁峻连问了数个问题,每一个都包含了十几种跳跃的思维阶段,并且是整件事的最关键点。 第八十七章 兵人蛊王 雪幽燕与权相图同时点头,脸上的表情既欣赏又惭愧。 “我用了十二年的时间,才弄懂这一系列问题。”雪幽燕说。 “借助于外界大量分析资料,我才在三年内入门,并将许多神秘事件联系在一起,得出了你上面说的这些结论。”权相图叹了口气,颇感遗憾,“小丁,我真是希望你能加入我的团队,成为我的助手,将来接我的位子。你是天才,五角大楼的专家团看好你,曾经计划将你调往51号地区,接掌西半球情报汇总官‘千胜王’琼斯?夕薇的位子。可我觉得,那只会埋没了你的智慧,不如跟我一起,做翼王石达开那样的超人,仰观宇宙之大,俯察万物之盛,成为地球的主宰者。你跟我,咱们两全其美;不跟我,我只能杀了你,没办法。”权相图说。 51号地区被称为“地球智慧的南北极”,而“八面佛”权相图、“千胜王”琼斯?夕薇则是这南北极上的明珠,令全球智者俯首钦敬。能够被提名为接替“千胜王”的人选,对于丁峻来说,真是一份莫大的荣幸。 这件事,海豹突击队方面的首脑也向丁峻透露过,但他那时已经厌倦了战争,去意已决,所以毅然决然地推辞掉这个黄金机会。否则,此刻的他应该是高坐在51号地区的核心指挥室内,而不是远赴荒漠千里的藏边,称为权相图的阶下囚。 人生往往如此,一次数年前千里之外的选择,将会引发完全意想不到的蝴蝶效应,其结果之怪诞,令人瞠目结舌。 一山难容二虎,丁峻已经成了权相图前进之路上的钉子。顺者昌,逆者亡,那是强者眼中亘古不变的真理。 丁峻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吁出一口气。 “呵呵,你想杀我,但转瞬又放弃,是吗?”权相图从丁峻眼神中看透了一切。 “我杀不了你,所以放弃。”丁峻点点头。他的确是在考虑“暴起而进击”的问题,但随即发现,权相图身上暴露出来的几个破绽瞬间消失,全盘进入滴水不漏的防御状态,坚固如一座合金钢碉堡。 聪明人懂得衡量一切,将所有变量和机动因素全盘考虑在内,得出几乎没有误差的结果,比计算机的综合评定程序更快。这也算是“直觉”,但却是人类直觉中的最高境界。 “你的判断完全正确。”权相图嘴角露出了残忍的冷笑。 丁峻苦笑:“五角大楼麾下曾有一个名为‘兵人训练塔’的机构,在大国冷战期间,专注于培养超能战士,即俗称的‘兵人’。据资料显示,当时共培养成功了十五名‘兵人’战士,而后采取‘群杀淘汰制’,由十五名战士彼此攻击屠戮,直到剩下最后一名最强者,被称为‘兵人蛊王’,具有超强战斗力、超级耐力、超高心理素质、超快脑力。那就是你,对不对?” 两人一在海豹突击队,一在51号地区,同为五角大楼服务,所以很多资料都是共享共通的。 兵人对攻,是“兵人训练塔”的最后一节课,而这种残忍的考验模式,则是取材于中国苗疆的炼蛊师培养蛊虫的方式方法——“五毒斗而强者独存”。 “那都已经是过去了,我根本不在乎什么‘兵人蛊王’的称号,只是想证明自己是最强的。不过,小丁,可惜我们生在不同的时代,如果你也是‘兵人训练塔’中的一员,我怀疑自己不一定能活到最后,因为我从你身上看到了另一个我。”权相图叹息着说。 “现在,我可以救她们了吗?”雪幽燕低声问。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我知道,古格女城有很多上古时期传下来的疗伤之术,取材于喜马拉雅山脉深处独有的草药,有着神乎其神的效果。在这里,我还是要再次致歉,因为我只是个粗糙武夫,不能及时对雪晚姑娘施以援手,还望两位见谅。”石妙手后退一步,垂下长枪,示意自己完全没有恶意。 雪幽燕站在雪幽仙与雪晚之间,握着双手,黯然长叹。雪幽仙已亡,无可救治,这是不争的事实。 “把她抱进去,然后把她埋了。”她指了指地上倒着的两人,轻声吩咐丁峻。 丁峻把雪晚抱进茅屋里,茅屋里只有一张树枝铺成的小床,简陋到无以复加。他把她放在床上,雪幽燕随即从床尾取出一个树叶卷成的小包,打开来,挑了两颗花生米大的黑色药丸,喂到雪晚嘴里。 “没事,刀剑和枪弹都没伤到要害,我保证她很快就能康复。”雪幽燕说。 丁峻取出手帕,擦拭雪晚脸上的斑斑血污,回想起河中孤石一战的情形。他知道,经过这第二次联手对敌,雪晚在自己心上的刻痕又深了一层,终生不会被时间磨灭。 他环顾室内,想到那么久以来自己的母亲就生活在这种困苦的环境中,不觉红了眼圈。 迎着丁峻心痛的目光,雪幽燕低声自语:“大道至简,对于真正的修行者来说,生活越是简陋,生命就越是丰美,不是吗?” 丁峻忽然想到《论语》中的句子——“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或者只有极度清苦的环境,才能让人心无杂念,专心修行,直至智慧巅峰。 “母亲,我带你走,离开这里。”丁峻笑中带泪。在香港,丁慕云留下的家产足够他们母子下半生衣食无忧。 “唉,不用了,如果我想走,谁又能拦得住我?我之所以留在这里,是当年我做了对不起古格的事情,违背了古格圣女必须遵守的清规戒律。所以,大祭司才会召集九部长老,联名将我流放至此。我生是古格人,死是古格鬼,终此一生,不会离开古格,一定要赎我犯下的罪。但你和她不同,你们都不属于古格,这一次我就算拼上性命,也要送你们出去。”雪幽燕眼中闪烁着希望之光。她是母亲,相隔二十几年,亲眼看到自己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这种突如其来的狂喜无与伦比。 两人执手相看,母子深情,溢于言表。 丁峻小指尖轻动,在雪幽燕掌心里写了几个字:“合力杀他?破绽在何处?” 雪幽燕指随心动,立刻回复:“无破绽,至强。” 丁峻接着写:“我不怕死,但不能死。” 从前,他是孤家寡人一个,但现在有了雪晚、雪幽燕、方晴,这些都是他的牵挂。他为她们活着,所以,任何行动展开前,他都要顾及她们三人的感受。 “等。”雪幽燕只写了一个字。 强攻不行,只能智取,而这种智取之道,就需要长时间地隐忍,明了敌人的薄弱环节,才能有的放矢。 丁峻没再写字,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第八十八章 勇士 “她没事,古格女城的高手自小就要经历极寒状态下的耐力锻炼,稍微大一点,就要修练特殊的内家功夫,使自身的免疫力、抗打击能力百倍提高,形成不同于常人的自动防御、自动修护系统。以雪幽仙为例,如果不是加强达姆弹粉碎了她的内脏,我也能救活她。”雪幽燕的眸子一闪,眉梢一挑,向丁峻做出暗示。 丁峻再次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加强达姆弹”的出现,证明权相图早就对女城高手做过研究,知道哪种武器是绝对致命的。所以,他想消灭谁,都能轻松做到。 有51号地区强大的情报系统做后盾,权相图能把地球上五十亿人口中的任何一个调查得清清楚楚,辨析其优势与弱点,将目标一击必杀。 “当心。”雪幽燕在丁峻掌心里写下这两个字。 丁峻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浑身汗浸浸的。当他全神贯注地思考如何对付权相图时,精力消耗巨大,筋疲力尽之至。 这一战,事关生死,如果不能全胜,则会断送一生。 他是个愈挫愈奋、遇强愈强的人,由权相图引发的斗志如一团火球,在他五脏六腑中来回激荡着。 “看到你,就仿佛看到他。门外那些石像,是我依据想象,一点点描摹你每一年长大后的样子,然后一刀一刀刻出来。它们,是我唯一的希望,如果你这次没有来,我会一直刻下去,三十尊、四十尊、五十尊,直到我死为止。你能来,真好,真好……”雪幽燕抚摸着丁峻的脸,寒星般闪亮的眸子里忽然添了无限温柔的泪光。 丁峻心潮涌动,但却强抑眼泪。如果在另外一种情形下相遇,他会抛下所有自尊,扑进母亲怀里嚎啕痛哭,诉说自小缺失母爱所受的煎熬和委屈,把二十多年从未享受过的母爱弥补回来。他今日能成为拥有钢铁神经、冷酷个性的海豹突击队高手,与童年时被孤立、被忽视的特殊经历也是分不开的。 他不敢哭,因为眼泪会分散自己的斗志,加速拉大与权相图之间的实力差距。 “不管有多难,我都要完成这件事,杀了权相图,让母亲和雪晚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我是男人,男人流血不流泪,要在万马军中斩敌将狗头而归,而不是浑浑噩噩地倒在母亲怀里乞怜。好了,该来的来吧,我已经准备好了。”他用眼角余光瞥着门外傲岸屹立的权相图,浑身的肌肉一寸一寸绷紧,逐渐找回了海豹突击队高手临战前的无畏豪情。 这里是战场,战场需要箭阵中痛饮、刀丛里写诗的勇士,而不是嗷嗷啼哭的懦夫。懦夫,天生就是要给勇士们舔靴子的。从古至今,人类社会“弱肉强食”的原则从未更改过。 丁峻走出茅屋,在右侧挖坑掩埋雪幽仙。 他感觉到,山谷中充满了荒凉肃杀的气氛,通常只有年年鏊兵、血流沃土的古战场,才会给人这种满山死寂的异样感受。 雪幽燕一个人生活在这种诡异的环境中,沉默度过了近三十年的岁月,寂寞到要依照想象刻儿子的石像来打发时间,那种折磨,常人难以想象,更难以承受。可惜的是,在丁峻长大成人、投身于海豹突击队的日子里,根本想不到远在藏边的绝壁之下,自己的母亲还生活在没日没夜的煎熬之中。 他恨自己,只想扫荡一切祸患障碍,带母亲回外面的世界去,伺候她,孝敬她,让她过繁华而快乐的日子。要想实现这个愿望,就要消灭权相图及其党羽,那几乎是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喂,丁峻,看那里。”权相图走过来,指向远处的森林顶端。 粗略估计,那边的树至少有四十米高,笔直向上,毫无多余分杈。树顶托着的是一艘造型奇特的大船,船头船尾都是古代云头履一样向上卷起,船顶竖着七根高大的桅杆,船身下部向着茅屋的这一侧则伸出三十多支船桨状的长杆。船上没有帆和旗,看不出它的制造年代,但大体看,与十七世纪横行各大洋的海盗船有些近似。 “一艘七桅大船,在树梢上平摆着,说明了什么?”权相图问。 丁峻记忆中,同样的情况在亚洲发生过五次,每一次考古学家都会用大洪水的理论来解释。他们的回答是:“海水最底层,有着传说中的海底原始森林。森林里的树木受制于水体浮力,只能笔直向上。这是自然淘汰的结果,水中植物必定会演化到如此模样。之后的某个时段,大洪水迅速消退,水面上漂着的七桅船来不及顺流而下,就被树枝、树冠托举起来,永远地留在上面。 事实上,亚洲地区的某些欠发达地区,都会有这种怪现象,有些巨大的交通工具,不知怎的就浮在空中,看上去既怪异又恐怖。 “不是那些固步自封的科学家们说的‘大洪水’,而是来自另外一种奇特的力量,就是我们之前讨论过的‘负重力’。据我所知,只有喜马拉雅山脉两侧才会出现这种奇特现象,而51号地区的地球特质分析研究室也得出了结论,被命名为‘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之所以突兀隆起,也跟‘负重力’有关,并且‘负重力’一直都对这个高原产生作用,有时强,有时弱。群山之中,海拔高度为8844.33米的珠穆朗玛峰即‘负重力’作用最强烈的地方,所以,它不但傲视群峰,自身高度也在缓慢提升中。”权相图进一步解释。 丁峻仰面看着,那半空中的巨船仿佛天上宫阙,虚幻缥缈,神龙见首不见尾。 他虽然不是专业的探险家,但到了此刻,心中有另一个念头油然而生:“如果能攀大树而上,探究船里的秘密就好了。” 那巨船是在树梢尖顶上,就算沿着树干上去,也只能到达船底,无法移动到船舷边进去。除非是徒手攀岩的高手,才能完成这样的超难度任务。 第八十九章 七桅古船 “想不想进去看看?”权相图问。 “当然想,但我肯定做不到。”丁峻点头。 “那么,如果我的人能上去,然后垂下绳索来,你敢不敢去?”权相图追问。 丁峻毫不犹豫:“当然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从不接受任何人的激将法,但是雪幽燕在本地生活了近三十年,这个神秘的世界的本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必须弄清楚。或者,石化的根源,就在那巨船之中也未可知。 “真的?”权相图眼睛一亮。 丁峻没有回答,而是淡淡一笑,目光转向更遥远的西面。 权相图提到“负重力”和珠穆朗玛峰,丁峻便很自然地想到那座世界第一高峰的资料。珠穆朗玛峰又被称为“圣母峰”,在尼泊尔则称为萨加马塔峰,也叫“埃非勒斯峰”藏语中“珠穆朗玛”的意思为“第三女神”。他把“第三女神”与“古格女城”联系起来,虽然暂时无法理清两者间的关系,却凭直觉断定权相图的说法很有道理。 山峰隆起的根源在于地壳变动,地壳变动则是因地球内部的聚合力量引起,而聚合力量则分为向外的推力和向内的吸力两种。按照地表物体与地核的位置关系来看,岂不就是重力、零重力、负重力这三种不同力量带来的结果。 权相图挺身吸气,发出一声长啸。远处山鸣谷应,余音袅袅。 很快,有两名身高不足一百六十厘米的瘦子从西面飞速赶来,到了权相图面前躬身行礼。 “到那上面去,挂上攀援绳索,帮丁峻到船里去。”权相图沉声吩咐。 两名矮子的相貌都带有非洲土著的明显特征,他们上下打量丁峻,又仰面看着那巨船。 其中一人开口,用很不流利的英语说:“先生,那太难了。我们能进去,他不行。” 权相图摇头:“不行,他必须上去。” 另一人呲牙,露出两颗黑黄的大板牙,如一只老迈的松鼠:“不可能,倾斜角太大,除非他是一只猴子,而且是长臂猴子。” 丁峻微笑:“其实到船里去很简单,只要爬到树顶,用绳索挂上八爪挠钩,反向挥荡,挠钩挂住船舷后,凌空攀上去就行。” 在海豹突击队的训练项目中,小艇突袭大船时必须有“水面登船”这一项,而挠钩套索则是必备工具。 “说得轻巧,在那种高度上,任何人都会因恐高而动作变形。粗略估计,从树顶到船舷顶部的垂直高度为十五米左右。一个人在攀上几十米的大树后,体能损耗极其严重,再徒手沿绳索上攀十五米,绝对不可能。”第二人转向权相图,“先生,我们去,他去不去,与我们无关。” 丁峻使了个眼色,示意权相图同意两人的话。 权相图点点头:“那好,你们去准备吧。” 丁峻知道,跟两个英语都讲不利索的非洲土著讨论问题根本没什么意义。先看两人上去,自己尾随而上,就会顺利抵达。非洲土著以动作敏捷、耐力超长著称,但他自信,自己并不比这两人差多少。 “去吧,到达树顶就联络我。”权相图吩咐一声,两个矮子就撒腿奔向森林。 “你带了很多人来?早有准备,处心积虑?”丁峻问。 “没错,我一直都喜欢万事提前准备,未雨绸缪,才能百战百胜。”权相图坦然承认。 “我很佩服你,51号地区失去你,是一次重大损失。”丁峻由衷地说。 权相图沉吟了一会儿,犹犹疑疑地问:“想不想喝一杯?在这种地方喝酒,肯定别有一番风味。” 丁峻点点头,他知道,权相图一定是有些话想说,才以喝酒为题。保守秘密是件痛苦的事,特别像权相图这样,为一件事筹谋那么久,其中的酸甜苦辣一定想倾诉给某个人听。要想倾心交谈,必须得是同智商、同经历、同命运的人,看看左右,只有他最合适,最对权相图的胃口。 权相图打了个电话,接着有人驮着背包飞奔而来,一分钟不到,就在地上摆了牛肉罐头、烤鱼、日式金枪鱼寿司、压缩蔬菜包,外加一瓶龙舌兰酒、一瓶伏特加。 “坐吧,现在就这种条件了,如果是在51号地区,我可以请你吃全球顶级大餐、全球最好的葡萄酒,让你感受到我的诚意。”权相图举起开了瓶的伏特加,把另一瓶龙舌兰递给丁峻,以瓶当杯,先喝了三大口。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在当地很难看到,一定是从山外带进来的。 “小丁,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托林寺、托林镇事件,又比如我诈死、地下迷宫、助拳者之死等等。我告诉你,那些都是我埋下的伏笔,浮浮沉沉,都是为了引你最终进入到我的盛宴里来。”权相图继续说。 丁峻感叹:“我从未见过时间和空间跨度这么长的伏笔,前辈的心机真是太深了。” “记得古人‘千金买马骨’的典故吗?真正的高手万中无一、百年难遇,我感觉到,你正是这种高手。如果你能留在我身边,咱们一定能无间合作,创造更辉煌的事业。小丁,你也许不知道吧,这个山谷中蕴藏的力量,足以再造地球。它的神秘程度,则超越了金字塔、玛雅人塔、魔鬼三角洲海域等等公认的谜迹之和,即使智商高如爱因斯坦、霍金之流,都不一定能破解开来。但是现在,我自认为已经接近秘密的核心了——”权相图傲然指向西面,踌躇满志,目光炯炯。 丁峻知道,权相图之所以舍得放弃51号地区的高位,一定是有更远大的追求。从二战时候的轴心国三大霸主希特勒、墨索里尼、东条英机开始,全球有太多野心家将目光指向了称霸地球、俯瞰宇宙。他们已经不满足于一国一城,而是放胆全球逐鹿。 那么,现在看来,权相图亦是霸主中的一员。并且,他比小国君主更有实力那样做。 “恭喜前辈。”丁峻淡定地回应。 “小丁,难道你就想一辈子默默无闻、老死香港吗?那个弹丸之地有什么可留恋的?听我说,只要你跟我走,我保证你拥有五角大楼都无法给予的巨大成功!”权相图继续教导,不放弃最后的努力。 第九十章 绝密照片 丁峻注意到,旁边侍立的那人正用满含嫉妒、愤恨的目光盯着自己,不觉哑然失笑。原来,自己不愿跟权相图合作,其他人却恨不得马上捞到这个机会。所以,他们看到权相图千方百计拉拢自己时,就会忍不住心生恨意。 “喂,桥本,西面怎么样,有特殊变化吗?”权相图问。 那人立刻禀报:“先生,神庙死寂,并没有传说中的双翼怪人出现。不过,大家都在耐心守候,随时听您号令。另外,几名负责研究石化人、负重力的科学家已经得到结论,本地绝对不存在负重力,所有石化过程已经终止。也就是说,‘石化山谷’之名早就名不副实了。” 权相图点头:“这事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你把咱们拥有的秘密照片拿给小丁看。” 他从说笑转入沉思时,脸上的肌肉瞬间紧绷如铁,咀嚼肌虬结突兀,样子阴沉可怕。古往今来所有的野心家大同小异,都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角色,心情变,处世方法就会变。所以,古人才留下“伴君如伴虎”的名言。 那被称为“桥本”的人打开挎包,取出一本厚厚的防水相册,翻开第一页,交到丁峻手上。 “丁先生,这是近几年来,冒死潜入山谷的兄弟们拍到的照片,直接报送给权先生。”桥本阴沉沉地说。 “谢谢。”丁峻并不在意桥本的态度。在他看来,权相图是唯一大敌,其余小喽啰不值得担心。 照片的第一页是山谷的全貌,绿意葱茏,生机勃勃,所有树木、野草、花朵都是笔直向上的,仿佛地面上有一只巨大的鼓风机正在全力工作,吹着这些植物高速生长。远处天空中,一些舒展着翅膀的鸟类正在自由飞翔。 第二页,镜头迅速拉近,对准天空中的一只大鸟。其实那并非是鸟,而是一个穿着人类铠甲却由肋下伸展出诡异双翼的“鸟人”。除去那双翅膀,那“鸟人”跟人体的结构完全相似,都是由头部、躯干、四肢组成,脸部五官,亦分为双眼、鼻孔、嘴唇、双耳,与人类相同。 丁峻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这张完整而逼真的照片,还是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桥本很满意“鸟人”照片吓到了丁峻,在一旁冷笑:“后面的照片更诡异,慢慢看吧,好戏压轴,特别是最后一组。” 丁峻一页页翻下去,不断看到“鸟人”坐立行走、起飞降落的样子。他同时注意到,随着照片右下角的时间推进,山谷的模样也在不断变化,逐渐失去生机,绿色植被也被大片的枯黄色、灰色所代替。到了相册的后半部分,山谷中再也没有一点绿色,只剩光秃秃的山崖与遍地沙土瓦砾。 接下来,图片中出现了活人石化、由生至死的真实过程。最令丁峻震惊的是第五张照片,一名穿着高等级生化服的男人脱掉一半衣服,袒露出的右臂正进入奇特的“石化”状态,由指尖到肘部变为青灰色的石头,而肘部至肩部,仍然是鲜活的皮肉。 丁峻闭上眼,深呼吸三次,清空脑中杂念。由这张照片,他联想到了二战中臭名昭著的“黑太阳”731细菌部队。 731部队是指二战期间侵华日军的关东防疫给水部,对外称石井部队或加茂部队,全名为日本关东军驻满洲第731防疫给水部队,位于哈尔滨市平房区。1937年至1945年期间,这里是日本从事生物战、细菌战研究和人体试验研究的秘密军事基地。 该照片中的“石化”与731部队中的冻伤实验场景类似,只不过前者是变成了真正的石头,而后者则是急速冷冻下僵硬如“石”。过程不同,而结果则毫无区别,都是一个人失去了部分肢体。 “你想到了什么?”桥本不怀好意地问。 “唔,朋友,你能不能离我稍远一些,我还是不习惯思考问题时被别人时时窥视着,因为这样的话,我不能全神思考。”丁峻很礼貌地回应。他从不无缘无故地喜欢一个人,也不会莫名其妙地讨厌一个人。 桥本身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气味,闻之令人生厌。 “好,好,我退开,你慢慢思考,慢慢欣赏。”桥本向后退去。 从他的姓名看,那是一个日本人,或者至少是在美国出生的日裔。 “为什么说是‘欣赏’?”丁峻抬起头,盯住桥本的脸,“刚才,你猜中我想到什么了,是不是?” 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再者他从桥本的眼睛里,看到了隐藏至深的仇恨与蔑视。那是自诩为高等民族的霸权者俯视劣等民族时才会流露出来的独特眼神,如同当年纳粹党看着犹太人,或是日本占领军看着中国人、朝鲜人、马来人。那种恨,是国家与国家、民族与民族之间的鸿沟所造成的,无法弥补,无法消除,唯有死亡才能将其彻底泯灭。 “丁先生,我猜中了怎么样?猜不中又怎么样?作为51号地区东亚分部的情报汇总组长,职责所在,我当然能猜中任何一名华人的心思,包括你在内。之前,我第一眼看到照片,想到的就是日本关东军驻满洲第731防疫给水部队所创造的战争学奇迹。他们早在1940年前后就发明了‘急冻’疗法,把坏死的肢体通过‘急冻’手段,干净利索地从病人身体上割除,高效、无菌、无感染、无并发症……他们是大和民族的骄傲,是日本医学界的精英。我甚至觉得,那些前辈们夜以继日地勤奋研究,其成果足以去申请诺贝尔医学奖,足以震惊全球,是二战中当之无愧的无名英雄。并且,他们是为了国家和民族而努力工作,战死之后,他们的大名与牌位应该全部摆在靖国神社内,供后人祭奠跪拜,值得日本国民永远崇敬追忆……” 丁峻静静地听着看着,直到桥本口沫横飞地讲完,他才淡然笑着,转向权相图:“前辈,我必须向您借一件东西,还望前辈不要吝惜。” 他要借的,就是桥本的人头,一颗被死灰复燃的军国主义鬼火烧坏了的人头。 第九十一章 樱花会 “小丁,何至于此?”权相图皱眉。 丁峻微笑回答:“古人云,大丈夫必须能‘齐家、治国、平天下’,如果一个人连爱国都做不到,何谈理想和未来?有些历史遗留下来的矛盾,后代人应该是解开死结,尽释前嫌,但做到这一点的前提,必须是罪人认罪、屠夫伏诛。这位桥本先生对历史了如指掌,我很想跟他切磋一下,方便吗?” 二战时的日本侵华战争不啻于天地浩劫,战后的中国人一直学着用宽容大度来以德报怨,但日本军国主义贼心不死,时常有死灰复燃的迹象。对于那种人,不痛击不足以平民愤。 权相图摇头长叹:“好吧好吧,我累了,想暂时休息。你们要聊就走得稍远一点,不要打扰了无辜者的好梦。” 丁峻点点头,向森林方向一指:“桥本先生,借一步说话,好吗?” 桥本嚣张地大笑:“好,我到前面去等你——你最好先看完那些照片,别吓破胆子不敢来了才好……” 他大踏步向西面去,笑声不绝,显然有恃无恐。 丁峻明白权相图隔岸观火的意图,任何一名领导者都希望自己的下属是最强的,无能者被淘汰,只剩超级精明干练者。 他走进草屋,面对雪幽燕。 “都这时候了,为什么还要多惹麻烦?难道你不知道,我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雪幽燕轻轻地问。 她的袖子已经捋起,露出白皙纤瘦的左右小臂,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麻烦再多,也要一个一个解决。母亲,雪晚暂时交给您,我会尽快赶回来。”丁峻沉静地回答。 他手上的相册已经翻到最后,照片中布满了秦始皇兵马俑一般的石化人物。其中一张是远景拍摄的,数千石化人环绕着一座位于半山腰的古庙,或立或坐,或哭或吼,保持着各种古怪姿势。那古庙的样子更是奇怪,并非“建”在半山腰,而是根基悬空,只有一角嵌进半山腰里,就像被大风刮到那个位置恰好别住了似的。庙的外观造型,属于藏汉结合,既有飞檐斗拱与铜铃铁马,又有藏语符文与五彩经幡、转经筒。 “那是一座被遗忘的神庙,如今看来,已经没有任何奇特之处。至于那些石化人,都是历史上遗留下来,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雪幽燕说。 “神庙在哪里?穿过森林,再往西对吗?”丁峻问。 他的视力极好,一下斜坡时,便隐约看到了山谷深处的大山。 “对,就是那里。”雪幽燕点头,“丁峻,其实你没必要冒险前往,这山谷中存在太多不解之谜,就像一座暂时停止喷发的活火山一样,任何地壳的微动,都会引发新一轮灾难。一个人不可能背负全世界的苦难,不如收手吧?” 丁峻慢慢地从头翻阅相册,对雪幽燕的话报以微笑。这是二十一世纪,全球一体化的进程越来越快,如果不能放眼全球去考虑问题,就会与社会脱节,个人成不成功毫无意义。他更欣赏“我为人人、人人为我”这句话,如果一个男人不能勇于担当,而总是把责任推给其他人,推来推去,人类社会就要开倒车,那才是全人类的大悲剧。 “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这就是父亲从小教导我的。”丁峻合上相册,俯身于雪晚床边。 昏迷中的她肤若凝脂,眉目如画,稍嫌苍白的唇惹人垂怜。 丁峻长叹,如果两人是在香港的和平世界里相遇,或许有机会倾情相许,一路同行,但现在这种诡谲莫测的状况下,他想吻她却又理智地控制冲动。这里,是不该开始爱的地方,恰恰相反,这山谷转瞬间就要变成修罗道场,谁能活着走出去尚不一定。 “你会好起来的,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他低声说。 “如无必要,先不要接近那神庙。”临出门前,雪幽燕轻声叮嘱。 “母亲,我必须活着出去,而且我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丁峻微笑着点头。他对自己有信心,就像在海豹突击队时,他说到,就能做到,言出必行,从不对自己爽约。 丁峻向西走了五百步,慢慢接近那片森林,树顶上那七桅巨船看得越来越清晰。 “你来了!”桥本在一座小丘上现身。 “对。”丁峻转向小丘,脚步平稳,神情冷静。 “在51号地区时,我就看过你的资料,算是华裔里面的精英人物。如果我不是‘樱花会’的一员,或许我应该为亚洲有你这样的英雄人物而感到骄傲。抱歉,我偏偏是‘樱花会’的人,而我们这个组织的目标,就是消灭一切有碍于帝国崛起的异族高手。于是乎,我们不能并存,除非你归顺我们,成为‘樱花会’的自己人。不过,我猜这种几率不大,因为你是丁峻,你的个人辞典里没有‘投降’这个词,对吗?”桥本侃侃而谈,有恃无恐。 丁峻走近,距离桥本十步,冷冷地看着对方。 关于樱花会,那是一个与二战时日本军国主义杀手集团“黑龙会”一脉相承的组织,其中骨干,都是军国主义的拥趸,或者干脆是二战超级战犯的家族后裔。在这些人心中,从小就树立了“帝国永昌、唯我独尊”的概念。 昔日的黑龙会,以刺杀异族精英为己任,获得日本国内主战“鹰派”鼎力支持。如今的樱花会,不但被“鹰派”奉为帝国崛起的锋刃,竟然也同时受到国内“鸽派”高层的支持,所提供的财力、物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没错,谢谢你对我的了解。”丁峻回答。 他知道,桥本之所以猖狂如此,是因为有所依仗,率领足够的人手在此地设下埋伏,只等自己踏入伏击圈,马上群起而攻。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就是丁峻最困惑也最无奈的地方。他离开海豹突击队,本以为能避开杀戮,隐居香港,逍遥无扰,安安静静地过完余生。可惜,托林寺之行又将他拖入了更深的沼泽。如果同样的事发生在退役之前,他会按照教官说的,毫不留情地展开“清场”行动,一举歼灭敌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第九十二章 船舷惊变 “那么你也知道,樱花会吸纳的会员都不是无能之辈。这次我们只能拼实力论高低了,胜者活,败者死,对不对?”桥本问。 丁峻向远处的森林望了望,忽然换了话题:“那里,你上去过吗?” 桥本一怔,但仍然给出了答案:“上去过,空无一物,空无一人,只是一艘造型略显怪异的大船而已。你别惦记着了,就算上去也开不走那条船。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你连水道都不能提供,船怎么启动?” 丁峻有些失望:“竟然是空的吗?” 在他看来,大船可以当做某个人的巢穴,因为其高踞于树顶,私密性完全得到保障。 “别关心船了,你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桥本话没说完,陡地发现刚刚出现在丁峻四周的樱花会杀手已经全部倒下,仰面朝天,都是喉间中刀。 他们甚至来不及开枪,来不及看见杀人者的表情,就已经被干掉了。这种匪夷所思的高速连杀动作,只有丁峻可以完成。 “都是你的人?结束了。”丁峻收刀。他甚至不屑于杀桥本,在他眼中,桥本只是色厉内荏的傀儡,只懂得依仗埋伏,却没有面对面交锋的勇气。 “你……”桥本整个人都怔住。 “我最钦佩大和民族的武士战败后能够横刀切腹的勇气与担当,你呢?接下来会怎么样?”丁峻低声问。他在格杀中移动步伐,此刻所处的位置,已经将桥本逃往草屋的道路完全切断,使对手不可能逃回去向权相图求救。 “我……我……”桥本五官扭曲,右手插在口袋里,犹豫了十几次,始终没敢拔出来。 “告诉我一些那艘船的事,我或许可以饶你不死。”丁峻不疾不徐地吩咐。 “好好,好……那艘船原本不在森林上空,我记得第一次潜入这里来,它悬在神庙上空。根据51号地区动力学和重力学专家的研究,它具有某种将空气转化为动力的特殊功能,以此来驱动自身。但是,我派人进入它,却发现整艘船都是空的,没有任何生机,其内部也没有任何机械设备。专家们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只能客观记录情况后作罢。权先生给我们的命令是探索神庙,所以后来就再没关注过那艘船。” “唔,按照你的说法,那艘船岂不是像‘幽浮’一样?”丁峻问。 幽浮,即外星人飞船UFO。五角大楼麾下的多个部门确证,那种外星航行器真实存在。 “起初,专家也这样想过,并且将我们拍摄的照片与51号地区绝密资料库里的UFO图片比对,其结果令人沮丧。因为它跟五角大楼捕获的近千艘UFO毫无相同点,无论外型还是内脏,都差之甚远。所以,我们将它命名为‘石化之舟’……” 两人对话时,始终面向树顶的巨船,所以向上攀援的人做出任何动作,都一览无余。 丁峻看到,一人正在甩动八爪钩,荡了两圈后,抖手向上送出,准确地勾住了船舷边缘。那人的动作极其灵巧,身子一蹿,猿猴般沿绳索向上,十几秒内就抓住了船舷,然后翻身跃进船去。 “好身手!”丁峻在心底暗暗喝彩。 “没用的,大概几分钟后就得空手而归。”桥本说。 丁峻并不相信桥本的话,因为他始终认为,世间万事万物都是不断发展变化的,不能以“一成不变”的眼光来看问题,而应该透过事物的表象深究其本质。 “不信?望远镜给你。”桥本从胸前口袋里取出一只小巧的折叠望远镜,递给丁峻。 丁峻举起望远镜,稍微调整焦距,对准高处的船舷。望远镜的成像质量相当清晰,,他甚至能看清八爪钩空闲的五只爪子尖上正在微微反光。 “没动静吧?”桥本问。 “没有。”丁峻摇摇头。 蓦地,他察觉到一股阴冷劲风正袭击自己的小腹,立即侧身闪避,风车一样向左前方飞旋。 袭击他的是桥本,所用的武器则是一把半尺长的日式短刀。 一击不中,桥本向后急退。 丁峻追上去,但脚下并不发力,而是远远地跟着。他要以桥本为诱饵,把所有埋伏都引出来。因为每杀掉一人,权相图的力量就会削弱一分。真正的大敌是权相图,像桥本之流都是无关紧要的小喽啰,或杀或放,都不会影响大局。 “喂,你看那是什么——”逃窜中的桥本突然止步,双手齐举,指向空中的巨船。 其实在他出声之前,丁峻已经由望远镜中看到了巨船船舷上变化。那里有一个人正艰难地向外翻出来,右手抓住绳索,右腿跨出船舷。毫无疑问,那就是刚刚进船的人。奇怪的是,那人的动作变得无比僵硬,以至于抓牢绳索后迟迟没有下滑,慢慢吞吞的。 稍后,他的身体终于越过船舷。丁峻骇然发现,那人身体只剩下一半,由左肩向下直到胯下,都已经不见了。也就是说,挂在绳索上的,只是半个死人。死人在绳索上悬停了几秒钟,而后直线坠下。 “怎么回事?不是空船吗?搞什么鬼?”桥本大吼。 一个人不可能如此严重地自残,唯一的解释就是——“船上有敌人。” 丁峻改变方向,不再追逐桥本,而是折向森林。 就在这时候,停在树梢接应的人迅速下滑,远离那诡异的巨船。他很明智,知道船里大有古怪。 “不可能,不可能,船里没人……”桥本嘶声叫着,追在丁峻身后。 不管他怎么说,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不信也不行了。 没想到,更让丁峻魂飞魄散的事发生了,船舷上又跃出一个人,双手、双脚勾住绳索,迅速向下滑坠十米。可是,这人空中无法借力,也就不能摆荡到树干上去,沿树干落地。 “方晴?竟然是方晴?”丁峻忍不住叫出声来。 他不会认错,那人垂落到绳索尽头后,惶然四顾,花容失色,可不正是方晴?两人由象泉河畔坠入海市蜃楼幻境时,他在先而方晴在后,随即便失去联系。此刻在这种环境下相见,真令丁峻五内俱焚。 他没有选择,只能沿着大树攀援向上,援救方晴。 第九十三章 巨船上的无影杀机 丁峻冲入森林,树上滑下的那人也已经落地,正抱着那具残尸嚎啕大哭。 “发生了什么事?你有没有听到什么?”丁峻大声喝问。 那人一边哭一边急促地说了几句话,用的是非洲南部的方言土语。 桥本也赶过来,惶急地喝斥:“不要哭,说英语,用英语告诉我,上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必切换语言,丁峻已经听懂了那些话,意思是:“我哥哥说,有人在船里,是神,长着翅膀的天神,还有一个被神捕获的年轻女人。神充满杀气,无法抵挡,只能撤。但是,他的动作太慢了,才被从头到脚切开……” 丁峻分析,那“年轻女人”指的应该是方晴,而“长着翅膀的天神”又是指谁? “我上去,你去通知权先生,赶紧过来。”他简短地吩咐桥本。 “我去,我们就要接近秘密的核心了,我去!”桥本瞪着眼睛反驳。 丁峻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推开桥本,走向大树。 “你不能抢我的研究成果,那巨船上的一切发现都属于我……”桥本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丁峻回头,轻蔑地冷笑着解释:“别担心,我只是去救人,至于巨船上有什么,都跟我无关。” 他借着之前的两人固定在树干上的绳索攀登,手脚并用,毫不费力,爬到树干一半时,便听到方晴的**声。 “方晴,别慌,我来救你……”丁峻纵声大叫,山谷四处,回声连连。 很快,他到了与方晴水平对视的位置,两人之间的直线距离约为八米。这时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方晴脸色蜡黄,双眼半闭,昏昏欲睡,几近虚脱。她的手是缠在绳子上的,只有这种“作茧自缚”自救方式,才会坚持那么久。 丁峻试着叫方晴的名字,但她却没有任何回应。 丁峻稍作休息,继续上攀,等到高出方晴五米时,调整姿势,突然一扑,横跃七米,在惊险下落中抓住那条绳索,与方晴靠在一起。他把方晴扛在肩上,然后双腿一屈一伸,使绳子慢慢摇荡起来。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毕竟两人是在几十米的高空中,做任何动作都无比艰难。丁峻明显感到自己额头已经渗出了层层冷汗,双臂也因疲累过度而渐渐趋于僵硬。他抬头向上望,那巨船的底部呈现出极度古旧的青灰色,上面嵌着无数贝类、牡蛎,通常这种情况只会发生在久陷于海底的沉船船底。他甚至能辨认出船身上被海水长年浸泡过的痕迹,也就是说,这艘船是来自海中,而不是一开始就放置于山底。 丁峻知道,青藏高原在中国境内的部分西起帕米尔高原,东至横断山脉,横跨31个经度,东西长约2945公里;南自喜马拉雅山脉南麓,北到昆仑山、祁连山北侧,纵贯约13个纬度,南北宽达1532公里。其经纬度范围为北纬26°00′12″至39°46′50″,东经73°18′52″至104°46′59″,面积占中国陆地总面积的26.8%。各国考古学家的探索研究表明,喜马拉雅山脉崛起之前,该地区一直被蔚蓝的海洋覆盖着,但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远古时代。而在远古时代,是不该有这种形式的巨船存在的,这是最明显的悖论。 “海洋中的船怎么会在这里?这艘船是多久前被制造出来的……”丁峻有些走神。 “我们……最好能赶紧离开……这里,这里的一切都超出人类的知识范畴……鹰,鹰……大鹰……去找罗开大哥,去找……”肩头的方晴在昏迷中喃喃低语。 她口中说的“罗开”即被称为“亚洲之鹰”的超级现代游侠,智力卓绝,武功超群,是年轻一代最为崇拜的大人物。 “鹰在哪里?”丁峻急问。 “鹰是罗开大哥寻找的……东西,告诉他,鹰在这里……喜马拉雅山脉下的鹰真实存在,他没说错,他……他可以昭告天下,证实鹰的存在……”方晴的眼睛睁开了几秒钟,眼底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实在已经疲惫不堪。 “方晴,看着我,鹰在哪里?你遭遇了什么?你为什么在船上?船上有什么……”丁峻连续追问。他甚至有种冲动,肩负着方晴一起到船上去一探究竟,向伤害了方晴的无名力量展开反击。 “不,不……快撤,快撤……我们不是它的对手,那是非人的力量……”方晴挣扎了两下,险些从丁峻肩上滑落。 丁峻收敛思想,在连续荡了十几次之后,骤然松手,扑向树干,十指如钩,牢牢攫住树皮。滑降的过程比较顺利,因为这是在海豹突击队中训练过上万次的项目,已经成了他的生存本能。 丁峻落地,这时候才有空闲试探方晴的额头。 方晴烧得厉害,额头滚烫,嘴唇也因高烧而起了细密的白色水泡。她此刻的样子,狼狈而孱弱,与在托林寺时迥然不同。 雪幽燕从东面赶过来,也是满脸冷汗。 “我没事。”丁峻理解母亲的担心。 “没事就好,那艘船是空的,上去没什么意义。”雪幽燕俯身检查方晴的身体状况。 “母亲,这是我的朋友,救她。”丁峻的话越来越简短,因为他在上下巨树的过程中损耗精力太多,而全部脑力都在思索那艘船的怪异之处,所以他实在不愿意浪费一点力气。 “放心吧,她没事,只是——”雪幽燕直起身,将袖子上捋,露出手背与腕关节,“你看。” 她的皮肤极白,但此时有两条树枝状的黑线正从双手的十指逆行向上,粗的部分如筷子,细的部分如头发丝,已经全都爬过了腕关节,并有继续蔓延的趋势。 “怎么回事?”丁峻问。 “我感觉自己是中了某种混合型毒素,没有任何痛感,只是心慌,感觉这些黑线能一直长进我的心脏里去,把我全部控制。我不怕死,但这种即将被人操控的诡异感受实在让人不安。丁峻,我知道世界上有很多种异术能控制人的思维,将人变成魔鬼傀儡,为祸天下而自身却懵然不知。如果我变成那样,你就——你明白,对不对?”雪幽燕的话没有说尽,但丁峻已经明白。她的意思就是,如果自己魔变,就让丁峻出手毁灭自己,为世界除魔。 “真的没办法?”丁峻又问。 他不会杀雪幽燕,但“魔化杀人”的事例多不胜数,一旦雪幽燕陷入那种失去理智、六亲不认的困境,后果不堪设想。他不杀她,无数好人就会无辜横死。 “最起码,古格女城所拥有的异术典籍中,对此已经无计可施。”雪幽燕回答。 “谁下的手?权相图吗?”那是唯一的解释,因为权相图才是这一战中躲不过去的拦路虎。 雪幽燕仰天长叹:“应该是,但我一直提防他,他的下毒手法竟然如此高明吗?” 第九十四章 亚洲之鹰罗开的奇遇 “权相图绝对最强大的敌人,平生未见。也对,如果51号地区没有集合全球精英,又怎么能超前领先于全球?或许,只有那个机构才是人类未来的救星……”丁峻没再说话,但心底如怒涛滚涌。 全球任何一个国家的防卫机构谈到美国51号地区,全都是又爱又恨,又惊又惧。那是全球各国国防的最大威胁,但各国遇到无解问题时,却又不得不屈尊向该地区求救。所以说,该地区是美国五角大楼手中的一张王牌,拥有毋庸置疑的神力,能够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扮演地球拯救者的角色。 “不用怕,我们并非全无胜机。”丁峻缓缓地安慰雪幽燕。 “我不担心自己,而是担心你。昔日我能以一己之力保护你父亲出山,今日我却发现,时代变了,自己已经落后于世界。丁峻,一有机会你就由地下暗河离开这里,千万不要跟敌人缠斗,知道吗?我只想看着你好好活下去,不要重蹈上一代的覆辙。”雪幽燕真情流露,苍白的脸上飞起了淡淡的红霞。 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身姿相貌,仍然如二十上下的少女,看上去甚至比雪晚、方晴她们更年轻。 “我会好好的,放心吧。”丁峻点头。 “在这种困境中相遇,我之过也。”雪幽燕长叹,“如果能挽回这些过错,我情愿粉身碎骨。” “我上去看看。”丁峻向上一指。 在他看来,权相图再可怕,毕竟是能够亲眼看见的人类,而来自巨船的杀机,则是一股看不见的巨大力量。他必须一步一步清理那些危机,让雪幽燕、雪晚、方晴这三个最亲近的人转危为安。 在惊涛骇浪之中,他要做定海神针,让一切危难迎刃而解,让这世界,平安无虞。要想做到那些,就要把儿女情长、悲伤忧惧全都深埋起来,让自己重新变成一把淬炼千遍的锋刃。 “可是,那是空船。”雪幽燕稍稍有些困惑。 “空船不会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残肢,而且刚刚方晴昏迷中惊叫,上面那船与鹰有关。以方晴的见识,不会被寻常事吓倒。我猜那上面必定是有匪夷所思的诡异变化,才让她有了撤兵的念头。她说,这里的事只有名满天下的‘亚洲之鹰’罗开才能解决,可见,那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丁峻将自己脑子里想的东西表达出来。 他相信雪幽燕是一个极具智慧的人,自己说的,对方一定理解。 果然,雪幽燕点头:“去吧,非常时期,只能倚靠自己的直觉做事。但你记住,任何时候,活下来才是第一位的,头等大事。” 丁峻点头,刚刚举步,就被方晴的惊呼声牵住:“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 他回过头,方晴伸开双臂,一把搂住了他的腿。 “不要去……那上面,是人形的大鹰,攻击力太强,你根本不是它的对手。我以前听哥哥说过罗开大哥的事迹,普天之下唯有他能对抗这种怪物……”方晴急促地说着,嘴唇干裂,渗出道道血丝。 丁峻俯身,心痛地握住方晴的手,一点一点分开她的手指。如果不带她西来,就不会招致今日她的离奇重伤,这令他非常自责。 “不要去,不能去……”方晴睁开眼,那双深潭般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与不安。她放开手,但指尖却勾住了丁峻的手指。 “我没有选择,如果不能辟除一切,我们就会在这山谷中全军覆没。你不知道,石妙手就是来自51号地区的权相图,他早有预谋,千里伏线,身边更有一大批高手甘愿为虎作伥。如果不能抢占先机,就只能任人宰割。方晴,你在这里等着,我会平安回来。‘亚洲之鹰’罗开先生是我的偶像,我一直很努力,相信他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丁峻微笑着,把方晴的双手包在自己的掌心里。 方晴和雪晚在他心中各有各的好,一个深情如水,一个温婉如玉。看见她们受伤,他同样心痛。 “听我说,听我说罗开大哥遇到的事……”方晴深吸了一口气,胸口急促起伏,看样子呼吸极其困难。 雪幽燕马上取出一颗黑色药丸,放进方晴嘴里。 “这是雪山霸王莲与千年黑续断根糅合而成的丹药,咽下去,对你很有帮助。”她说。 方晴咽下药丸,闭目休息了十几秒钟,挺身坐起来,脸色好了很多。 旁边那人的哭嚎声低了,空谷中再次恢复了死寂。 丁峻一直握着方晴的手,感觉那双冰冷的手渐渐有了温度。全球医学界素来知道藏药的神奇之处,而雪幽燕的丹药果然具有起死回生的奇效。 “感觉好些了?”他问。 无需任何华丽的表白,只是这句普普通通的问候,就将他满心的关切全都表达出来。 “谢谢关心,我真的好多了。”在丁峻温柔的注视下,方晴红了脸,转向雪幽燕,“多谢前辈援手。” 雪幽燕点头微笑:“没关系,你的内功根基极好,一看就知道师出名门。你刚刚说的‘亚洲之鹰’罗开,我们当年也有一面之缘。在亚欧两洲,他的首屈一指的超级游侠。说吧,罗开先生昔日遇到了什么怪事?我也洗耳恭听。” 方晴笑了笑,稍稍整理头发,加快语速说下去:“好,我尽量长话短说。大概在十年前,罗开大哥为了寻找地球轴心,在喜马拉雅山脉背阴逡巡了近一个月,忽然在一个新月如钩的晚上,遇到了一个肋生双翼的怪物。那时,他与怪物相距二百步,同处于一个被冰雪覆盖的七十度陡坡上。起初他以为那只是雪山大鹰,即便体型庞大,也不会捱得住手中的长枪一击。更何况,他的背囊中还插着一支强力霰弹枪,装弹七发,能够近距离轰掉藏边野牦牛的脑袋。于是,他相当冷静地从狙击镜中观察那怪物,然后又取出相机,拉近画面,连续按下快门拍照。没想到的是,那怪物双翼扑张,一瞬间就杀到了他的面前。等他抛下相机反手抽出霰弹枪,怪物双手上的半尺长透明指甲,已经抵到了他的喉结上。以罗开大哥永不服输的个性,即使明知必死,仍然绝地反击,将霰弹枪指向怪物的胸口,熟料那大鹰样的怪物突然张口说话了——” 丁峻和雪幽燕都在听,若是普通人听到“大鹰说话”这样的情节,都会忍不住惊呼出声,但他们两个却淡定如常,仿佛早就料到结局一样。 第九十五章 隔山杀牛神功 方晴喘了口气,忽然长叹:“罗开大哥一生奇遇成千上万,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这得益于他出神入化的应变能力以及超出常人的胆识智慧。他叙述这件事时,我和大哥都在场,我们同时情不自禁地惊呼变色。这一点上,我和大哥,都比不上二位。” 丁峻和雪幽燕相视一笑,母子有一刹那间的心灵感应。 民间俗语说:龙生龙,凤生凤。父母的学识水平能够直接决定儿女的未来成就,这是生物遗传学的不变真理。也就是说,正因为有了雪幽燕这样的高明母亲,才造就了今日卓然不群于千万人之中的丁峻。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那半鹰半人的怪物就在上面!”还活着的那名非洲土著用半生不熟的英语叫起来。 丁峻等三人一起望向那人,那人的五官因过度激动而扭曲变形,益发显得狰狞丑恶。 “我看到了那怪物——不,是我哥哥看到了那怪物,我们心灵相通,就等于是我看到了。”他抬手比划,“怪物有两米高,亚裔面孔,四肢俱全,穿着古代铠甲。他的翅膀展开后,每一根羽毛边缘都带着锋刃,刀片一样,就是那些羽毛,切开了我哥哥的身体。” “你们是非洲喀麦隆的俾格米族人吗?”方晴问。 “是。”那土著人点头。 “怪不得了!俾格米族人的最大特征是世世代代同性双胞胎同时降生,彼此间全都具有心灵感应能力。”方晴释然。 丁峻暗自赞叹方晴的反应能力,其实从两人接下权相图的“登船”任务时,他已经九成确定两人的来历。 俾格米族人居住于喀麦隆首都雅温得以南近400公里的热带雨林中,人口稀少,濒临灭绝。他们是非洲中部最原始的种族之一,身材矮小,其成年男性平均均身高不足1.5米,由于自卫能力弱,经常遭受其他民族的掳掠屠杀,逐渐退隐于雨林深处。喀麦隆最大的俾格米部族是巴卡部落,不足4万人,其次是巴科拉部落和梅德藏部落,分别约有3700人和1000人。 丁峻之所以了解这些,是因为海豹突击队中曾出现过俾格米族人,他们的心灵感应能力在二次海湾战争、阿富汗战争的无声潜入袭击战中得到了超长发挥,使敌人疲于应付。 “你还看到了什么?”方晴追问。 “那船的内部写满了异族文字,我们从未见过。文字的最大特征是夹杂着很多羽毛、鹰翼的图画,类似于古玛雅人、古埃及人的象形文字。还有一条黑色的绳子,打了很多结的绳子……”陡地,那人嘴角有紫黑的鲜血流出来。 丁峻知道大事不好,当即向前跨进,挡住方晴。 “我……我感到……”那人一张嘴,便喷出一大口鲜血,“那怪物杀了哥哥,还把一股超强的杀伤力注入了他的身体,能够传递到他人身上。我阅读他的思想,也就遭到了杀伤力的连诛……好厉害,这才是真正的高手,真是佩服……” 这一次,连丁峻也变了脸色。 那人的话乍听匪夷所思,但如果用中国功夫中的“隔山打牛”来解释,则非常容易理解。怪物杀了俾格米族人的哥哥,但那股杀伤力并未停止运行,而是储藏于残肢内。任何人接近那残肢,就会被无声暗力所伤。 “救他!”方晴挣扎起身。 丁峻双臂一张,拦住方晴,沉声回应:“别动,已经无救了!” 他是战斗行家,深知暗力杀人的过程。被杀者一旦感受到“暗力”入侵,就已经死到临头了。 果然,那人起身,摇晃了两下,身体由左肩至胯下,也自动分裂为不均等的两半,仿佛有无形的巨人挥舞无影的长刀斜肩带背斩过一样。 “隔山打牛神功。”丁峻冷冷地解释,“高手中的高手。” 方晴摇头:“不是‘隔山打牛’,而是‘隔山杀牛’!” 丁峻听到那人说“绳子”,便一下子联想到“结绳记事”那件事,越来越被巨船内部的真实情况所吸引。 “好,大家不要动,我上去看看。”丁峻下了决心。 “这一次,我不阻止你了,但请你给我最后五分钟,我把罗开大哥的遭遇讲完。”方晴说。 下面一段,就是“亚洲之鹰”罗开与那只人性大鹰之间发生的故事。方晴只是做实事求是的陈述,绝无添油加醋、主观臆断之处—— 当时,那大鹰以极其沙哑的声音说:“别动,我没有恶意,不会杀你。” 罗开的霰弹枪已经指向大鹰,右手食指也稳稳地扣住了扳机,但他真的是艺高人胆大,既没有恐慌失色而至于思维混乱,也不冒死进击与敌人同归于尽。 他只说了一个字:“好。”随即撤枪,面对那大鹰。 大鹰也松手,收缩翅膀后退。 “我只想找个人聊聊,山顶有好酒,想要不要一起喝几坛?”大鹰说。 称呼那怪物为“大鹰”并不贴切,因为那是一个“人”,只不过肋生双翼,看起来十分怪异。若是去掉那一对翅膀,则与普通人无甚分别。 罗开也果真厉害,竟然再次点头:“好,我在山中待了数周,每天都是吃压缩饼干,真是口淡得紧了。希望你说的好酒,不会令我失望。” 那大鹰便伸出手来,拉着罗开的右臂,双翼一振,腾空而起。 朔风激荡,逼得罗开无法睁眼,只感觉大鹰翩跹向上,沿螺旋路线上升,直飞了十分钟左右才缓缓降落。他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山峰的绝顶,向四周望,所有山尖都在视平线之下的白云缭绕之处。再向天望,蓝色穹幕无边无际,似乎触手可及,而太阳则像个金光闪闪的巨大火球,看起来比平时所见扩大了十倍有余。 “这是在哪里?珠穆朗玛峰绝顶吗?”罗开问。 那大鹰微笑着摇头:“为什么这样问?其实以你的智慧,应该知道珠穆朗玛峰不过是人类能力可以探索勘探的最高峰,却绝对不是地球的最高峰。人类只能将认识到的事物描绘在书本上,认识范畴之外的,既然未知,何谈记载?” 这段话让罗开如遭醍醐灌顶,思想境界一下子由凡人至高境界进入了鬼神界、仙魔界,脑海中顿时豁然开朗。同时,他也意识到,大鹰以“山峰”来比喻人的眼界,其深层含义,则是指万事万物都有人类认识不全之处,比如出现在罗开面前的大鹰,就是人类认识之外的“人类”,不必有丝毫的惊骇。 一念及此,罗开向那大鹰一躬到地:“谢谢鹰兄赐教。” 他是性情中人,知错必改,见贤思齐,所以才会在大鹰的点拨下快速领悟,跨越了一人一鹰之间的形态沟壑与思想藩篱。 第九十六章 高处比天高 (方晴说到此处,丁峻马上联想到香港文学大师的一本武侠巨著,其中有人与雕十六年来共处一室、兄弟相称的情节。这种看似匪夷所思的情节每每令读者所诟病,但却被道家禅界大师、藏传佛教大德欣然接受。他不禁猜测,该情节绝对不是那位文学大师信笔杜撰,而是根据有因有果、有名有实的真事改编而来。而该巨著被搬上银屏之后,名列“香港四大才子”的著名词曲家则创造出“问世间是否此山最高,或者另有高处比天高”的主题歌,一时间华人世界为之震动。这一系列的真实事件,岂非正是“亚洲之鹰”罗开在喜马拉雅山脉的探险际遇?事实上,丁峻在想通了这一切之后,一抬眼,发现方晴正目视着他轻轻点头,目光中颇有赞许之意,似乎已经看透了他的思想并且大加赞赏。) 峰顶的面积大概有三十步长、二十步宽,中间支着一架小小的帐篷,帐篷边则是两只古式陶制酒瓮。 罗开对于中国白酒颇有研究,一看酒瓮样式,即知道是明清时期的塞外烈酒,纯粮食酿造,贮存年份越久远,酒浆就越浓缩,通常封口时满满一坛,到开封时便只剩一半。 “好酒。”他指着酒瓮赞叹。 “好酒还得有知音对饮,但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如果喝得开心的话,请帮我解答一个困扰我多日的难题,可以吗?”那大鹰问。 罗开大笑:“以阁下的智慧,还有什么难题解不开吗?你不会是故意拿我寻开心吧?” 的确,那大鹰眼界开阔,智慧超群,仅仅是简单的交谈,便让罗开折服。所以,罗开并不以为自己能帮到对方。 大鹰摇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那问题的确是把我难住了,百思不得其解。苏东坡诗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或许,我正是被群山所困的诗人,心为之困,眼为之迷,看不清症结关键。” 他走过去,撕掉一瓮酒的泥封,挥手一抛,扔给罗开。 那陶瓮约两尺高,连瓮带酒总得有三四十斤,但他抛掷起来毫不费力,并且手法独特,就如双手递给罗开一样平稳。 罗开低头一闻,酒香扑鼻,先忍不住就赞了一声:“好!” “请——”大鹰打开了另外一瓮。 “多谢了!”罗开举起酒瓮,足足地喝了三大口,嘴角滴落的残酒,随风飘飞,酒香弥散在这绝顶之上。 罗开注意到,那帐篷的门帘是垂着的,里面应该躺着一个人。从帐篷的尺寸看,能完完全全躺进里面的,应该是个身高不超过一百七十公分的女人。他有些奇怪,不明白大鹰狐狸里卖的什么药,难不成里面是另外一只大鹰? 好酒并不醉人,两人喝到一半,彼此都无醉意,反而更添了几分临风顾盼的豪情。 “我知道你是罗开,在喜马拉雅山脉的藏区、尼泊尔、锡金等地,许多人奉你为探险界的偶像人物。在我看来,如果这问题连你都解不开,其他人也就不用问了。”那大鹰悠悠地说。 罗开爽朗大笑:“名字只是代号,夸赞不过浮云,我实在没什么了不起的。阁下是个奇人,我不敢冒昧请问姓名,就以‘鹰兄’相称如何?”他的为人,一向我行我素,很少与人称兄道弟,叫一声“鹰兄”已经给了对方莫大的面子。 大鹰点头:“好,好,那么我就叫你一声罗老弟。现在,我就要说自己遇到的难题了,请罗老弟用心听——大概一个月之前,我经过象泉河下游的三十三丈滩,无意中发现有人被冻结在一块坚冰之中,遂马上破冰救人。我猜想此人一定是遇到了冰雪暴,躲避不及,被雪球攫住落入冰河。普通人遇到这种事,通常会在雪球中窒息而死,但这人真是命大,当我凿开坚冰时,发现这人尚有呼吸。我救了那人,目前为止,那人仍处于深度昏迷状态。以我的能力,只要稍稍耗费点时间,就能刺激那人的呼吸系统,使其平安醒来。可是,在做不做这件事上,我进退两难,不知该向前还是向后。罗老弟,如果换了是你,会怎么办?” 罗开一字不落地听完,立刻问了关键问题:“被救的那人是男是女?” 大鹰沉吟了一下,才缓缓点头:“是女的。” “是个只看一眼就让人无法不怜惜的美女吗?”罗开追问。 大鹰长叹,然后轻轻点头。 罗开拍掌大笑:“那就对了,我猜你是怕救醒她之后,就会失去她。若是不救她呢,只能呆呆地看着她,却无法让她懂得你的心。是不是这样?” 大鹰又点点头,脸上表情茫然若失,看样子已经被罗开准确地说中心事。 问题的症结就在这里,就像某些魔幻电影那样,人类美女不会爱上金刚,也不会爱上青蛙王子,更不会爱上长着一对翅膀的怪物。她一旦苏醒,必定惊呼妖怪,掩面而逃。到了那时,大鹰非但留不住她,更会在精神上遭受重大打击。 “你说对了,我该怎么办?”大鹰低下头,气势消退,茫然无助。 男女之间的情感问题非常复杂,爱与不爱,没有任何条例可以遵循,更没有道理可言。从罗开的角度看,大鹰要留住那美女的可能性约等于零。 “没办法,是吗?”大鹰从罗开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这是一个死结,没法解开。”罗开只能如实回答。既然大鹰是真心求教,他没必要骗对方,更不会为了活命而摇尾乞怜,满口胡言。 大鹰惨淡而笑,蓦地仰天长啸,振翅而飞,俯冲入右前方的云层之中,瞬间不见踪影。 罗开暂不管其它闲事,捧着陶瓮喝酒,自顾自地品尝着绝世佳酿。那帐篷就在五步之外,但他却根本没想过要掀开帘幕去看个究竟。他是个坦坦荡荡、正气凛然的真君子,慎独而且自律,绝不做偷鸡摸狗、自损清誉的事。再说,那女子是美是丑,跟自己并不相干,看与不看,又有什么意义? 第九十七章 杀人伏心魔 直到罗开喝完那瓮酒,大鹰才长啸着归来,肋下还夹着一个人。 大鹰落地,将那个奄奄一息的人抛在地上,一言不发,搬起酒瓮痛饮。他那对翅膀的尖端长满了尖锐如匕首的短翎,一半都被鲜血染得通红。 “每一次,我心里有事不能决断,就会忍不住要杀人。小事,杀一两个人就能缓释;大事,非要杀个尸横遍地、血流成河不可。很多年没有遇到大事了,所以我总是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无时无刻不在‘制怒’,告诫自己要无比冷静。可是这一次,我无法控制心情,身体像是在腾腾火焰上烧烤,只有杀人,才是清凉镇痛的良药。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大鹰的目光如投枪一般,死死盯着罗开,原本是黑色的瞳孔已经被逆灌上来的气血烧红,如两颗晶莹闪亮的血胆。 罗开是有自知之明的人,他明白双方实力相差太大,而自己又身处绝顶,天时、地利、人和三才尽失,几乎没有一点胜机。 “那不是个好习惯。”他强自微笑,不让对方发现自己心底的寒意。 “杀人,总比让自己爆炸毁灭要好。”那大鹰说。 “可是,那是治标不治本的行为,即使杀人暂且缓解了你心头的狂躁,形同饮鸩止渴。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杀再多的人,也无法根治这种痼疾。不如我们坐下来,慢慢梳理情绪,看看有没有办法彻底解决那问题?”罗开说。 此次进山前,他从尼泊尔的报纸上了解到,屡次有游客从珠峰南坡登山而莫名失踪的事,前后累计超过百人,想必与这古怪的大鹰有关。 “没办法,我已经咨询了上万名所谓的智者,他们的回答全都大同小异,让我闭关、诵经、持守、自缚,但那又有何用呢?没有人能帮我镇杀心魔,心魔永存,则永不得安——”大鹰正低语着,那倒着的被俘者突然起身,惶急地胡乱大叫,尼泊尔语与英语夹杂,声调混乱,不知所云。 “杀,杀,杀,杀,杀,杀,杀……”大鹰狂怒起来,身子一转,仿佛文明儒雅的诗人轻轻打开折扇一样,右边的翅膀倏地展开来,带血的短翎挥洒出去,如一只飞速转动的齿轮,将那狂叫着的人一剖两爿,甩入万丈深渊。 罗开深吸一口气,趁着那大鹰专注于杀人之际,陡地吐气开声,使用少林派“降魔狮子吼”的功夫,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声。他在这门功夫上浸淫超过二十年,最高纪录,曾在香港的一座环形密闭大楼内发声,震碎四面的窗户玻璃多达一百二十块,声波之强,当世无敌。 这次,他在狮吼功之内又加上了“六字大明咒”,即“唵、嘛、呢、叭、咪、吽”,该咒源于梵文,象征一切诸菩萨的慈悲与加持,其内涵异常丰富、奥妙无穷、至高无上,蕴藏了宇宙中的大能力、大智慧、大慈悲,具有微妙不可思议功德,又具无量三昧法门,令一切金刚护法、天龙八部,无不喜欢拥护。 他的吼声持续了五分钟之久,到了最后,连刚刚喝下的一瓮好酒也变成了蒸腾雾气,全都从嘴中喷涌而出,人与声合为一体,根本无法停止。 不知过了多久,罗开才从声波震荡、魂魄离合的“忘我”状态中清醒过来。忘我,就是武学修行的最高境界,物我两忘,御气而行,借天地之神力打击对手,令对手无法抵挡,无可逃避。 他看到那大鹰已经收敛羽翼,双掌合十,静默地站在小帐篷前,脸上没有半点狂躁之气。 “你感觉好了吗?”他问。 大鹰恭恭敬敬地躬身施礼:“多谢你的狮吼功,把我的心从血海中唤醒。看起来,这次我是找对人了。” “让我看看她。”罗开向帐篷一指。 他对男女之情的看法豁达而开明,不受世俗礼法的束缚,认为只要两情相悦,就可以携手同行。当然,必须是在你情我愿而且不伤害其他人的基础上,否则,就成了奸夫**的可耻媾和。 大鹰拉开帐篷底部的收缩环,那帐篷从顶上慢慢张开,分裂为两半,露出中间藏着的女子来。 罗开走近去看,原来那是一个白衣如雪、黑发如云的女子,五官纤巧而精致,垂眉闭目,沉沉地睡着。女子身上盖着一张青色的毛毯,毛毯上缘只盖到胸口,露出了衣领以下三寸处绣着的一轮皎洁圆月来。 以罗开的见识,当然看得出,那圆月就是传说里女城人的特殊标记。 “她是女城的人,女城轻易不接受外来男子,何况鹰兄的外貌又是如此伟岸……”罗开苦笑。他看透了那大鹰的心思,所以中间省去了很多辩白与解释。实际上,无论从哪种角度解释,大鹰与这女子都是不可能发生故事的。聪明如大鹰,当然也明白罗开的意思。 “我知道,我一切都知道,但就是解不开心结。为这事,我已经杀了八十七人,如果再拖下去,杀人很容易做到,可她的性命就有大危险了……”大鹰垂着头长叹。 罗开抬起头凝视大鹰,忽然一笑:“鹰兄,其实你早就有打算了对吗?与其说你被爱与不爱折磨,不如说你是被自己能不能决断而折磨,是吗?” 能够被同行尊称为“亚洲之鹰”的人,其智商、情商都是万里挑一的。所以,罗开跟这大鹰几度交谈,渐渐摸清了对方的思维路数。从心理学角度讲,当一个人因面临抉择而变得焦躁不安时,是被自己的利益取舍所困住,而非别人。 “你懂我?”大鹰愕然反问。 “我不懂,但我是过来人,也曾面临同样的思维岔路,面前明明有大路千条,却不知道何去何从。很多时候,答案就在你心里,只看你愿不愿意承认,能不能公平公正地走出下一步。鹰兄,关键时刻,不要听命于别人,也不要躲避退缩,而是根据自己的直觉展开行动,勇敢地向前走。”罗开感慨万千地回答。 纵观罗开平生,遇到的红颜知己颇多,能够让他倾心难忘的至少有三人,分别是“红线盗”风七十娘、“印尼女蛊王”雨落眉以及名列“香江十大美女”第三名的楚红姑。 第九十八章 削足适履之法 前两位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女豪侠,曾与罗开一起出生入死过,在战火中结下了深情厚谊,彼此情投意合。如果能跟她们喜结连理,则罗开的江湖生涯将再度辉煌,地位接连擢升,或许能成为与十九世纪“西班牙海盗王”查理森、二十世纪北美洲“掘金王”约翰特拉瑞一样的百年代表人物。 如果没有遇到楚红姑的话,或许罗开就走在前面那条路上。 楚红姑一出现,就谋杀了他所有的江湖岁月,结束探险生涯,转而投身于灯红酒绿的港岛,常伴楚红姑左右。于是,江湖上少了笑傲群山的“亚洲之鹰”,却多了一个栖身港岛影视圈的罗十一少。当年,罗开在香港文华酒店与楚红姑的七名追求者斗酒,一晚喝掉一百一十瓶顶级人头马,成为港媒娱乐版面的头条,也被全球富少奉为“追女经典之作”。可惜的是,那都是过去式了,一夕醒来,他仍是罗开,一只桀骜翱翔于群山之上的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当他这样告诉那大鹰时,其实自己也在心中对过往岁月做了一次检视、一次了断。 大鹰踌躇了一阵,猛地吁出一口气,坚定地点头:“不错,我真的有了答案。” “那是什么?”罗开如此问,并非故作姿态,而是真的感兴趣。在他眼中,这大鹰是绝世奇人,假如能明白对方做了怎样的选择,也算增加了自己的见识。 大鹰掀开帐篷的一角,取出一本薄薄的暗黄色经卷来。 “这是——”罗开一眼看到那经卷封面上的三个古梵文大字,顿时心中一动。 那些梵文,翻译为中文,即是“易筋经”三个字。江湖上众所周知,《易筋经》是禅宗之祖达摩大师由西土至东土时携带的典籍之一。从表象上看,该经能够强身健体、易筋洗髓,属于一本武学宝卷;从深层剖析,则该经能够从潜移默化的角度影响人的生命与未来,令人脱胎换骨,再造新生。 罗开昔日到少林寺时,曾有缘与藏经阁首座智深大师会晤喝茶,聊到该寺典籍,智深大师曾感叹有生之年没能亲眼得见《易筋经》的古梵文版本。至于该寺所藏的《易筋经》中文版,则是几经转录,已经只剩表面功夫,失去了原书的神韵。智深大师曾发下宏愿,如果有人能借该书古梵文原版供他阅读,愿将毕生所学的少林派七十二绝迹、一百零八内堂心法倾囊传授,并收为嫡传弟子。 “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这卷宝书。”罗开长叹。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智深大师已经于数年前抱憾坐化,宝书再现,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了。 “这本书上,有一篇名为‘削足适履之法’,修练到极致,能够改变人的外部形态,甚至能按照人自身的主管愿望,随意更改外貌。所有心法,我都倒背如流,但我就是下不了决心。我很清楚,一旦开始修行‘削足适履之法’,我会失去太多,包括这对赖以生存的羽翼。那时,我还是我吗?如果我不是我,我又是谁?”大鹰仰头望天,喃喃自问。 “削足适履”这一成语出自于西汉刘安所著的《淮南子?说林训》中,原文为:“骨肉相爱,谗贼间之,而父子相危。夫所以养而害所养,譬犹削足而适履,杀头而便冠。” 当大鹰问出“我不是我,我又是谁”这两句话的时候,罗开也被触动,想起了自己画地为牢、驻留香港的岁月。 他在灯红酒绿中迷失自己,常常在午夜梦回时醒来,对着镜子自问:“脱离了探险的日子,我还是我吗?我不是我,我又是谁?” 探险,就是他活着的意义,征服最高峰,揭开不解之谜,一次次刷新探险界前辈们的足迹极限,才能让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活生生存在的,生命的每一分钟都不会虚度。离开“探险”这方舞台,他就黯然失色,生命犹如崩坏的竹简,毫无秩序。同理,面前的大鹰以“削足适履之法”改造自己之后,恐怕失去的更多。 昔日,罗开能从勾心斗角的香港娱乐圈全身而退,重新展翅翱翔。那么大鹰呢?改造的过程必定是不可逆的,一旦决定,后悔无门。 大鹰把那本古卷递过来,黯然问:“若你是我,做,还是不做?” 罗开从未想到会在这种极其古怪的情况下见到《易筋经》,所以快速翻阅了一遍,毫无据为己有的觊觎之心。况且,他经过了港岛沉沦那一段,精神境界又上了一层,这种普通人眼中的宝物早就不屑一顾了。 “削足适履之法”位于《易筋经》的第十五篇,主旨是“毁败根基、摧枯拉朽、白地起高阁、沧海变桑田”,的确可以改变人的体型与外貌。换句通俗的话来解释,这一篇与现代社会的“手术整形”相近,都是将人彻底改变,变得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认不出来。 看完这一篇,罗开被古代人的智慧彻底折服。他的古梵文水平极高,轻易就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经文中的奥义。古代人将世间真理千百度浓缩之后编纂为经文,一个字抵得上现代文的数百字,看完一页,等同于读现代书百卷。 “好极了,真是好极了,看完这一篇,心境无比畅快,仿佛刚刚痛饮了十瓮百年佳酿一般。我似乎觉得,自己从前积累的学问全无用处,知识构架全都被摧毁打破,思想如同被强力洗涤剂揉搓过,不留任何痕迹,像一个初生的婴儿般无知无识、无好无恶……” 罗开手捧经卷,面露茫然微笑,已经坠入了古人的智慧之海。书中的知识,如甘霖雨露般令他陶醉,又如美酒美色般令他痴迷。他恍惚觉得,自己是一艘满载重物的沉船,被海平面淹没后,一米一米坠入无尽深海,永远无法获得拯救。 “啊——”他的潜意识中蓦地有灿烂流星划过,“我怎么了?是遭了移魂术算计吗?还是被妖术洗脑了?怎么会有‘醉茶、醉酒’的濒死感觉?” 他咬住舌尖,上下颚稍稍发力,舌尖的刺痛让头脑中的幻觉顿时烟消云散。一睁开眼,天仍是天,云仍是云,他仍然在绝顶之上,面对那神情古怪的大鹰。 第九十九章 不夜之山 “你怎么了?”大鹰问。 “没事,我只是有点累了,而这经卷又太深奥。当然,你的移魂术水平也很高,只凭一部经卷做媒介,就能让我魂飞魄散,差一点变成喜马拉雅山脉的亡灵。”罗开并不避讳,直接点明对方的险恶用心。 大鹰摇头长叹:“你误会了,这部经书上的语言具有某种神奇魔力,高智商的人只看一两篇,思想就会被它吸住,进入走火入魔的境界。定力稍差的人,必定会无法自拔,浮想联翩,最后手舞足蹈、狂躁而亡。我想,这或许就是古人隐藏了古梵文版本而只留翻译版本的原因吧。我没有恶意,但是没想到,你的智商绝高,仅看一遍就能过目不忘,并将经文中的要义汇总为自己的知识。更难得的是,你的定力更是让我惊讶,不等我出声提醒,就能自动悬崖勒马,解脱自我。” 罗开凝聚精神,强迫自己的心境恢复平和,由百舸争流、千帆竞发的混乱局面变成小溪潺潺、鸟语花香的闲适幽径。 他刚刚以“天魔解体大法”警醒自我,耗费精力颇多,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 “不好意思,我多虑了。”他微微一笑。无论对方有意还是无意,他都已经不在乎,因为他自身有超强定力,能够在万马狂奔的时候陡然勒止,绝对不会屈服于任何心灵控制异术之下。 “在那种坠落深海的奇特境界里,感觉怎么样?”大鹰问,随即解释,“是这样,我想对于智商相近的人来说,阅读经卷的感受也相当接近。” 罗开思索了一阵,用《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上的一段经文作答:“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那段经文,以“无”证“有”,将人生的最高境界归结为“弃实体而逐精神”,“一切皆无”即是“一切皆有”。 大鹰笑了笑,立刻接下去:“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两段经文合起来,便是该经的核心奥妙所在,与《易筋经》古梵文版本中的某些奥义恰恰重合,也即是——“先打破,回归无心机、无智商的婴孩时代,恬然自得,以最初的纯真之心与这世界沟通。唯有如此,才能真正认识这世界,由外界的映照,反观内心,了解自我。然后,重建自我,构架真我世界,最终从失去一切到拥有一切,锤炼自身,达到百毒不侵的真佛境界。” “好极了,妙极了!”罗开鼓掌大笑。 “我也懂了。”大鹰颔首,会心而笑。 他们两个从《易筋经》说到《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虽然所求的不同,却各得其所。 “谢谢你对我的开导,我终于有勇气做那件事了。我现在才知道,天下人将你奉为探险界的大人物,的确是实至名归。今日一见,不知何时再能相逢?相逢时,不知你会不会还能认出我?”大鹰如此说,证明他已经下定决心修练“削足适履之法”,不惧于即将发生的身体异变。 “天下没有一种道理能说服别人,能说服别人的,只是那人自己。鹰兄,我钦佩你的勇气,为此应该浮一大白!”罗开大笑。 两人便对着剩下的半瓮酒,你一口我一口,我一口你一口,喝得畅快淋漓之至,完全忘了大家为什么要到这绝顶上来,也忘记了白天与黑夜的交替。其实,自从罗开醒来,这峰顶就没有昏暗过,太阳永远挂在那里,不移不动,不远离也不趋近。 酒喝完,两人的笑声也渐渐止住。 “现在是什么时候,为什么天一直不黑?”罗开有了三分醉意,抬腕看表,那只雷达夜光表正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已经显示目前是凌晨两点钟。 “天为什么要黑?这里是不夜之山,是比天更高的地方,已经不受云层阴翳的困扰,何来阴天、黑天之说?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大鹰哈哈大笑。 罗开一时间无法理解那句话的意思,微微愕然。 大鹰向前方白云密集处一指,信口吟诵:“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你忘记这两句诗了吗?” 那是唐代白居易《长恨歌》里的两句,说的是大唐使者进入海上仙山后回望尘世的感觉。 “我们所在的,是人类足迹永远无法抵达之处,其物理规律也跟人类世界不同。再举个例子,当‘日心说’得到承认之前,人类社会一直以‘地心说’为主,彼时谁能理解太阳才是星系的主宰?同样,当人类的知识范畴止步于‘日升日落为一天’之时,告诉他们‘天永远不会黑’又有什么用?”大鹰继续解释。 罗开立刻醒悟,天永远不黑之地就是“极昼”,与“极夜”正好对应。极昼的出现,是因为地球转动时,南极或北极朝向太阳,则无论怎样自转,极点总是朝向太阳,不会发生明暗变化。 那么,这山峰绝顶之所以常亮,就是因为它处于正对太阳的位置。或许是南极,或许是北极,才会造成极昼。否则,绝对无法解释得通。 “回去吧,我累了,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哈哈哈哈,这么多年了,喝酒最痛快的就数这一次!”大鹰哈哈大笑起来。 与来时一样,大鹰拉着罗开,将他送到了两人的见面之地,之后便振翅告别,消失在茫茫雪山之巅。 这些事,是罗开离开西藏回到香港时才告诉方千骑与方晴的,叙述虽杂乱,但故事主线却是一清二楚。而且,他由大鹰得到启发,已经安排人着手打造乘风滑翔与辅助动力的二合一设备,势必能够加速喜马拉雅山脉的探索进度。 “看到那大鹰,我才真正明白,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他这样告诉方千骑。 “世间根本没有一个那样的地方。”这是方千骑言之凿凿的定论,“唯有南极、北极才能领略到极夜、极昼的风采,而绝非是喜马拉雅山脉中的某座山峰。我怀疑,你所见的一切,只不过是被别人催眠后产生的幻觉。” 第一百章 第三极 方、罗二人,既是志趣相投的好友,又是彼此攀比的对手。如此奇诡的事没被方千骑碰上,他自然是心有不甘,故意打击罗开的积极性。不过从他略带嫉妒的表情看,对罗开的话已经是深信不疑。 “那是人类的变异抑或是鸟类的变异?或者干脆是外星生物、史前生物?既然有一,是否有十、百、千、万?”方晴想得更全面,思维范围超越了大鹰本身,转而开始为人类未来的命运担忧。 罗开颇为感叹:“我能预料到,大鹰一定会修练‘削足适履之法’,然后褪去本色,成为一个与那女子匹配的正常人。可想而知,只要失去了那双翅膀,他就不再是叱咤风云、笑傲乾坤的大鹰,而是一个……一个与我们无甚分别的普通人,只不过智慧略高、知识略多而已。就像拙劣的工匠把上好的绿松石大料胡乱破开,使之变成一堆细小的边角料,造成了巨大无比的资源浪费,实在令人可惜。” 他无法阻止那件悲剧的发生,就像当年,探险界的好友无法阻止他飞蛾扑火一般投入港岛娱乐圈一样。 “男女感情之害人,一至于斯!”方千骑长叹。 话虽如此说,方千骑彼时正迷恋于一位暂居香港的尼泊尔小部落公主,亦是坠入爱河,不能自拔。 “我只想知道结局——最怕那大鹰孤注一掷地孤注一掷,其爱却不得善终,毕竟男女间的感情受到各种因素左右,并非仅凭相貌、金钱来维系。”方晴说。 三人对那“比天更高”的山峰非常感兴趣,看似一个简单命题,但却无法确定它到底存在于地球的哪一点上。 他们真的想不出,除了南极和北极,地球上哪个地方还能正对太阳而导致极昼?从中国古代的汉朝术士到近代美国的地理学家,数千年累积下来的研究资料表明,地球是个近似球体,以南北两极的连线为轴心自转,同时又绕着太阳公转,从而造成日夜、四季、年轮的变化。 关于那问题的答案,则是方晴在几周后的香港中文大学图书馆里获得。地球上除了南极、北极,的确存在第三极,也就是青藏高原。青藏高原是世界上最高的高原,世界第一、第二高峰在这里,全球14座8000米以上的山峰中,西藏自治区就有5座。 青藏高原具有以下四个特点:海拔世界最高;气温与南北极同样寒冷;很多地方与南北极一样,渺无生命;温差大。 按照方晴的理解,既然青藏高原、喜马拉雅山脉被称为“第三极”,则一定有某个方面突破地球上的常规物理学,比如出现了那大鹰告诉罗开的“极昼”现象。 这种理论在该图书馆的资深管理员王溪教授那里得到了印证,同时,王溪调取了一段来自美国航空航天管理局的限制级资料,展示给方晴看。资料中,美国最先进的“巴别塔号”间谍卫星环绕地球飞行时,监测到亚欧大陆交界线上出现了奇怪的气旋涡流,类似于地球自转时产生于南北两极的同类涡流。该数据被接受后,卫星资料分析专家百思不得其解,遂向“巴别塔号”发出一系列微调指令,使其绕着喜马拉雅山一带做“陀螺环绕”动作,连续拍摄了超过四万张高清图片。之后,分析员详细对比照片,并遵照人眼视觉暂留的规律,将照片演变为简单动画,终于得出结论——涡流出现时,地球正在以青藏高原上的某一点为轴心匀速旋转。 该份资料曾送达白宫和五角大楼,但都未引起太大反响,因为当时美国政府面临总统换届选举,政治任务压倒一切,该报告就被压在了汗牛充栋的资料山底下。 王溪教授听方晴讲述罗开的奇遇时,禁不住击节赞赏,并且跃跃欲试,要马上联络罗开,获取更详细的第一手资料。在她看来,第三极完全存在,“巴别塔号”间谍卫星获取的资料也正确无误,古老而未开化的青藏高原深处必定掩埋着惊天秘密。如果能以毕生之力破解其一,就将名垂千古,永世不朽。 可惜的是,时机很不凑巧,罗开正在尼泊尔加德满都一带追查《西藏镇魔图》孤本真迹碎片一事,始终没能返回港岛会晤王溪。 王溪的话,并未完全解开方晴的疑惑,因为她觉得追查大鹰的来历要比寻找“第三极”更重要。 这段叙述极长,起初丁峻还有些焦躁,但到了最后,被“亚洲之鹰”罗开的奇遇完全吸引住,脑中思绪缠绕,不能自拔。 “我要说的就这么多,如果那巨船上藏着的就是昔日罗开大哥见到的大鹰,他的凶猛残暴已经表现得淋漓尽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就算改变了外型,其动不动就嗜血杀人的习性是不会变的。所以,不要去,没必要孤身犯险。”方晴喘息着说。 所有人仰面看着那巨船,或明或暗,都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空气中的血腥味已经消散,但那被劈为两爿的残尸却真实存在,兆示着巨船内深藏的杀机。 “可是,我还是得上去。大家好好看着,一旦苗头不对,马上撤离。”丁峻并未改变想法。 “有这必要吗?”方晴眼中满是担忧。 “这些问题必须解决,否则假以时日,将成为地球的大患。”丁峻长叹。他不想当英雄,但现在的许多事,一起向他肩上压下来,不得不拼命咬牙坚持,争取圆圆满满地完成。譬如这一次,若空船里真有大鹰存在,任何时候都可能俯冲扑击,格杀身边的某个人。那就相当于,他们三个时时刻刻处于死神的钩镰刀威胁之下,连踏踏实实地睡个觉都不能。 “可是——”方晴欲言又止。 “好,去吧,一路顺风。”雪幽燕决绝地点头,轻轻后退。 发生在这种荒郊野外的战斗,凭的是真实实力,成王败寇,生死一线,谁都做不了假。 “可是人类的实力与那大鹰相差太远了,你去,只怕是白白送死。”方晴顾不上丁峻的颜面,只能实话实说。 “是啊。”丁峻微笑起来。 他记得海豹突击队的教官说过:“战斗的胜利来自于实力相较,也来自于排兵布阵,更来自于团队中所有单兵的智慧与勇气。美国军队从二战至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依仗的就是第三条。” 第一百零一章 诡船怪字 丁峻握着方晴的手,凝视着她黑葡萄一般的闪亮双眸:“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这个世界上,总要有一些人必须直立行走,用自己的脊梁撑起天空,这就是男人的道义。有道义,虽然生命短暂如水边的蜉蝣,也一样光辉灿烂;没有道义,即使长寿如彭祖,亦毫无荣耀可言。正如历史上那些奋不顾身、护国卫道的江湖前辈们所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是一个男人,在这种时候,无论如何都不会停下脚步。” 那八个慷慨激昂、振奋人心的大字出自于晚清时期大学问家梁启超,但语义却是始自清代著名学者顾炎武《日知录?正始》中的“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之句。 丁峻虽曾效力于美军海豹突击队,但他的身体里流着的是华裔子弟的热血,骨子里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是中国人,必须遵循正统的中国文化之道。 方晴眼中刹那间泪光闪动,不说一字,却将满腹心事表露无遗。 “放心。”丁峻在方晴手背上拍了拍,毅然决然走向那参天巨树。 “我在这里等你。”方晴温柔而坚定地向着丁峻的背影说,“死约会,不见不散。” 丁峻没再回头,只是举起右臂在空中一挥。大敌当前,他没有时间衡量方晴、雪晚在自己心中孰重孰轻,但那绝对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大问题,关系到三个人的未来。 丁峻稳稳上攀,迅速抵达巨树顶端。之前他救援方晴时,已经把连接八爪钩的绳子缠绕在巨树上,此刻只需要攀附那条绳子向上即可。 他停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顺便观察四周的情况。隐隐约约的,他的视界边缘出现了一座古庙。粗略估计,向西穿过森林后很快便能抵达。除此之外,山谷中没有异样的状况,既无飞鸟,也无走兽,一片死气沉沉的悲凉景象。 同时,他也侧耳谛听,希冀能发现敌踪,做好准备。 结果,他失望了,巨船里没有任何脚步声或者呼吸声。 “有人被杀,里面必定不是空船。杀人者呢?隐匿了,还是遁逃了?我一旦翻过那船舷,又将遭遇什么?”他淡淡地笑着,凝视船底附着的贝壳与牡蛎。可以想象,如果将这艘船拖到海滩或船厂去,参观者一定会熟视无睹,因为那里有太多同类型旧船,其最终命运,就是被拆解成木板,拿去造家具或者干脆当劈柴。 这艘船是绝对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但它偏偏出现了,并且稳如泰山,岿然不动。 “这一次,神挡杀神,佛挡**。我好好地上来,就一定要好好地回去。从今天起,我不再是一个人了。”他想到雪幽燕、方晴、雪晚,胸口就有一股暖暖的热流缓缓滚动起来。 丁峻抓住绳子,双手交替上攀,到达船舷后,稍微停了停,才腾出一只手,牢牢地扣住木板边缘。那木板给他的手感很正常,干燥、结实而又稍显粗糙,与地球上最普通的船、最普通的木板没什么两样。 他两手扣住木板,双臂发力,如钟摆般轻轻一荡,身子轻飘飘地越过船舷,如春风拂动柳絮般无声落地,并随机向右飞旋,离开了第一落地点,谨防敌人守株待兔般地袭击。 那船果然是空的,甲板极窄,沿着舷梯向下可以抵达空荡荡的船舱。如此巨大的船,船舱竟然只有一层,并且是连通为一体,并未像普通大船那样分为一排排狭小的舱室。所以,丁峻落地后五秒钟,就看清了船里的一切,无人、无生命痕迹、无声响异动。 当然,如果船里真的没人,权相图的手下就不会惨死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杀人者得手后飘然撤离了。 丁峻静静地蛰伏了几分钟,确信巨船的角角落落里没有一点危险,便缓缓起身,向前走了几步,站到甲板的中央去,抬头看船舷内壁上那些半红不黑的文字。说是文字,其实是简笔图画,果真与古埃及人留在金字塔里的象形文字相似。 那些文字中,出现最多的符号是飞鹰、鹰头、鹰嘴、双翅、单翅、羽毛、脚爪,涂抹这些图形时,虽然每一幅只有寥寥数笔,但都画得极为传神,让丁峻一眼就能分辨出画的是什么,不至于混淆。 除了这些与鹰有关的图画,另一部分则是古梵文、古藏语、古阿拉伯语的混合体。或许是书写者的行文习惯过于怪异的缘故,以至于丁峻虽然认识每一个字符,却无法连缀成句子或段落。 譬如,他看到古梵文中的“停止”,下面紧接着便是古藏语中的“力量”,再接下去则是古阿拉伯语中的“虫子”。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丁峻绕着甲板一周,看了不下几百文字,竟然得不到一条有实际意义的句子。不过,他也算有收获,至少弄清了图画中飞鹰代表“起飞、飞行”,鹰头代表“看”,鹰嘴代表“说”,双翅代表“一起”,单翅代表“独自”,羽毛代表“衣服”,脚爪代表“行走”。还有,他从那些文字的颜色、气味上分辨,书写者是蘸着某种动物的鲜血来快速涂抹的,很可能就是被杀者的人血。 更诡异的是,权相图手下被杀后,船舷处流下来的两行血迹已经被人涂抹为两棵树的形状,一高一低,一粗大一细小,而且两棵树的树干稍稍弯曲,树冠彼此碰触,就如一对相亲相爱的男女并肩而立一般。 “好极了,杀人画画,真是好雅兴!”看到那样的画,丁峻并不愤怒,而是冷静如隔岸观火的看客。他知道,自己已经接近危险边缘,或许离那杀人者只差一步。冷静可制胜,狂怒必惨败。可是,杀人者在哪里呢? 他沉思了一阵,慢慢地踏着舷梯向下,进入了那宽敞如小广场的船舱。 船舱底部是平的,空无一物,甚至地面上看不到一粒尘土,干净得象刚刚被吸尘器清理过一般。 丁峻绕着船舱一周,只看到那七根桅杆的根基牢牢地揳进地板里,每根都有一人合抱那么粗。有桅杆必有缆绳,所以他看到七根灰色的绳索从半空中垂落下来,缠绕在一起,多余的部分胡乱地堆在地板上。 他走过那堆绳索,心头突然一亮:“绳索?雪晚的最早记忆里也有绳索,那么这是……结绳记事?” 第一百零二章 怪人出现 丁峻没有贸然触摸那些绳索,而是小心地用鞋尖碰了其中一根。那绳索的直径约有一寸,青灰色,其成分应该是丝麻之类,磨损并不严重。与普通缆绳不同,它上面打了很多样式不同的结。 他的鞋尖碰到的,就是一个双八字形的蝴蝶结,大小约等于两只成人手掌。 距离这个结半米,是一个松松垮垮的死结,死结中心留着一个拳头大的空洞。死结向后再半米,则是一个双绕死结,系得极紧。再向后,则有活结、水手结、套索结,几乎个个不同。 丁峻看得出,每一个结都代表着不同的意义,可以诠释为一件独一无二的心事。更为怪异的是,七根绳索上全都打着结,等于是七种记事线索。 “难道是七个人在结绳记事?抑或是一个人记七种事?如此怪异的东西,史料中从未记载过,我该怎么办?”丁峻有些踌躇不决。 他确信这巨船上有人,只是对方因为某种原因不愿露面。接下来,他绕着那些绳索转了几圈,数次用鞋尖去揉搓它们,脑中有各种念头不停地回旋盘绕着。 其实,对于那些结绳记事的人而言,绳索就是他们的日记本,打结的顺序就等于是日记本上的时间标签。如果外人毁掉绳索,不啻于毁掉了他们的全部记忆。 一想到这里,丁峻立刻停步,仰望着桅杆顶端。 他想用毁掉绳索来逼对方现身,这是近乎无赖的要挟手段,此前从未用过。 “我不管你是何方神圣,请现身相见。你刚刚残忍杀人,已经超过了我们的忍耐极限。出来吧,别躲躲藏藏,也别装神弄鬼。否则的话,我就毁掉绳索,毁灭你藏在这些绳结里的记忆。”丁峻向着空荡荡的船舱沉声低喝。 如他所料,无人回应。 “十秒钟倒计时开始,十、九、八、七……”他拔出小刀,横压在其中一根绳索上。 平心而论,他并不想采取这种极端手段,毕竟从保护文化遗产、历史遗迹的角度上说,这些记载着某些非常事件的缆绳,本身就具有难以估量的文物价值。一旦挥刀乱斫,与牛嚼牡丹无异。 他一边计数,一边犹疑不定,深恐一步不慎,造成难以弥补的大错。 当他数到“一”时,脚底突然一荡,巨船左右颠簸摇晃起来。他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人,临危不乱,屈膝沉腰,马步站稳。 “阁下不肯现身,我就对不住了。”丁峻手腕发力,刀刃慢慢切入绳索中。 从滑下斜坡、发现巨船开始,丁峻一直以为那是一艘坚固无比的空中之舟,对其自身质量毫不怀疑,绝不会想到巨船会突然解体。可是,这样的事偏偏发生了。绳索只切断十分之一,他脚下的船板倏地左右分开,将他从船舱里“漏”了出去。 幸好他应变奇快,手腕一翻,抓住了那根绳索,身子下坠十米后,便借绳索的力量空中转体横荡,脚尖勾住巨树。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马上抛弃绳子,重新踞附于大树上。 这一变化有惊无险,并未使丁峻乱了方寸。他一旦脱离险境,马上仰头向上望。船板分离露出的缝隙约有三尺多宽,由那缝隙望过去,有一个身材极其高大的人出现了,蹒跚前行,到裂缝旁边,俯身向下看,视线与丁峻相接。 那是一张筋肉虬结的方脸,五官端正,目光深邃,双唇紧闭,面无表情。 丁峻立刻挥手,向那人打招呼。 虽然对方动辄残暴杀人的行径殊为可恶,但丁峻并不愤怒,因为权相图的手下肯定不是良善之辈,多死一个,这世界上就多了一分平安。 “喂,阁下是何方神圣?大家能不能谈一谈?”丁峻提气大喝。 对方肯现身,谜题就解决了一大半。接下来,无论是用手势比划还是用象形文字交流,丁峻都能应付自如,详细了解对方的来历。 那男人一动不动,石雕一般凝视丁峻,既不开口,也没有向丁峻表示友好的意思。 丁峻估量自己与那缝隙的距离,忖度要是使用“燕子三抄水”的轻功身法,三个起落就能抵达缝隙下面,然后借机向上,由缝隙进船,跟那人面对面交流。没有人愿意冒险进击,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有些时候,必须冒险一搏,才能创造奇迹。 “拼一把!”丁峻陡地向上拔起,左脚脚尖飞踢树干,借反弹之力飞升三米,接着是双脚连环飞踢,身子绕着树干旋转半周,瞬间抵达缝隙之下,与怪人间距仅有两米。 “朋友,让我进去,慢慢谈,好不好?”丁峻微笑着问。 两米,是最适合发动攻击的距离,也是最容易遭到致命打击的危险半径。正所谓,一寸短,一寸险,这种情况下容不得千分之一秒的疏忽。在阿富汗战场上,丁峻曾遭遇过各种各样迫在眉睫的危险,但从没有像眼前这样,面对完全未知的敌人、完全未知的世界。对于接下来要做的事,他毫无胜算,甚至根本想不出下一秒钟将发生什么。但是,他勇敢无惧,坦然机敏,力争把每一个环节都做到最好。 那怪人的眼睛沉重地眨了一次,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嘴唇微微噏动,含糊不清地说了几个字。 那几个音节,近似于汉语中的“你这厮要做什么事”这句话。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丁峻摇头。他觉得,只要双方开始对话,事情就会有转机。 那怪人慢慢地站起来,那张脸由缝隙中消失了。 “这是最好的机会,我要上去——”丁峻只想到这里,拧腰蓄力,马上就要冲天而起,二度登船。战机稍纵即逝,他没有沉吟思索的时间,只是凭着直觉做了决定。 蓦地,他感觉手中突然一空,脚下也失去了根基,身子毫无依托,笔直下坠,倏地远离那缝隙。 “怎么——”他迅速收回目光,关注眼前。 原来那棵供他们上下攀援的大树不知因何缘故竟然寸寸碎裂,由树顶一节节跌落。饶是丁峻见多识广,也不免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在半空中屈身,看准机会发力,斜着窜向近邻大树,暂且稳住身体。可是,森林里所有的树都参与了急速腐朽的连锁反应,一棵碎断,其余的全部紧随。 无奈之下,丁峻顾不得那巨船与怪人,迅速滑降落地,与雪幽燕、方晴会合,一起冲出森林。 第一百零三章 巴别塔传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在上面做了什么……”方晴有一千个问题想问,但丁峻却不知从而答起。 他的的确确上了船,也看到了象形文字与结绳记事的七条长索,甚至与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怪人面对面相望。可是,他一无所得,也一无所知,就像经历了黎明醒来前的一场怪梦。梦再美,只是供思想穿行的虚幻城市,永远没有一毫克质量,也没有一毫升容积,更不会对这个世界产生一毫秒、一纳米的时空影响。 梦碎了,只剩空气,与做梦之前、睡梦之中相比,绝对不增不减。 “他能平安回来,就是最好的,不是吗?”雪幽燕说。 方晴一怔,定神凝视丁峻,缓缓地重复:“没错,你能平安归来,就是最好的,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两个隔了一代的女人,一在丁峻左边,一在丁峻右边,分别握着他的左右两手,同样感情深挚,不掺半点虚假。 “谢谢。”丁峻点点头,迅速调整情绪,从失败的沮丧中挣脱出来。 他坚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真理,凡事必尽全力,如果真的受外力所阻不能成功,也不必耿耿于怀。 “那巨船上有人,杀人者、留下象形文字者都是他。我相信,连这艘空中巨船也是他的。他的能力远远超过我们,只可惜罗开先生不在此地,无法印证对方是不是就是挟着他飞上地球第三极的那只大鹰。”丁峻有些惋惜。 十几分钟后,森林不见了,遍地只剩木材石化后的碎片,而这片山谷也因群树消失而显得越发空旷。 失去了树木的支撑,那巨船并未沉降,而是保持原来的位置,一动不动。由此可知,它之前停在此处,并非刻意借力于森林。 “毫无动力驱使,却能空中悬停,其工作原理真的如幽浮一样吗?这世界太广袤、太复杂了,我们人类所知所识,真的是匮乏苍白,几近无知。”方晴仰天长叹。连续的突发事件使人错愕不迭,也使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伤势。 “幽浮是人类目前已知的最高级飞行器,但现在我们不知道那空中停着的东西是否比幽浮更高明?抑或是幽浮的另一变种?还是……古人云,未知生,焉知死?这世界的确太复杂了,即便是从一生下来即一秒钟不停地学习,也无法真正做到全知全识,更何况是吾辈虚掷光阴者?”丁峻也被那巨船所折服,浩叹着喃喃自问。 以他现有的知识,解释不了巨船悬空的秘密,因为那巨船是空的,除了必须存在的甲板、船舷、桅杆之外,只剩那七根打着无数绳结的长索了,根本没有动力系统的容身之地。 现在,森林毁败,登船之路消失,只能望天兴叹了。 “这样的情形,让你想到什么?”方晴若有所思。 两人的思想果然心有灵犀,丁峻抬头,两人目光对视,立刻心照不宣地同时微笑。 丁峻想到的是《圣经?旧约?创世记》第11章里关于“巴别塔”的段落。巴别塔,又称为巴贝塔、巴比伦塔、通天塔。 《创世记》第11章中是这样记述的: 那时,天下人的口音、言语,都是一样。他们往东边迁移的时候,在示拿地遇见一片平原,就住在那里。他们彼此商量说:“来吧!我们要作砖,把砖烧透了。”他们就拿砖当石头,又拿石漆当灰泥。他们说:“来吧!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为要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上。”耶和华降临,要看看世人所建造的城和塔。耶和华说:“看哪!他们成为一样的人民,都是一样的言语,如今既作起这事来,以后他们所要作的事,就没有不成就的了。我们下去,在那里变乱他们的口音,使他们的言语彼此不通。”于是,耶和华使他们从那里分散在全地上;他们就停工不造那城了。因为耶和华在那里变乱天下人的言语,使众人分散在全地上,所以那城名叫巴别(就是“变乱”的意思)。 这段故事,讲述的是人类尝试登天而最终失败的过程。 在中国古代神话中,也有同类民间传说:古代的某个时期,人间的土地上没有杂草、害虫、瘟疫、灾荒,于是人过得非常清闲,经常通过天梯到达仙界,与神仙们喝茶聊天,下棋论道,弄得仙界杂乱不堪。玉皇大帝见到这种情形,非常不悦,就命神仙向人家撒下各种杂草和虫害,使得人们忙于照顾土地庄稼,再也无暇旁顾。而且,玉帝削断天梯,又命掌管植物山川之神,绝对不能让人间出现直抵天庭的阶梯。自此之后,仙界与人界永隔,不再来往。 森林毁败,巨船空悬,以后就算有人对那船充满好奇,也无法抵达。这样的变化,与耶和华阻止巴别塔、玉帝切断通天之路的手段完全相同。 “你想到了巴别塔?对吧?”方晴轻轻叹息。 丁峻点头,同时亦有另一番感慨:“我慢慢发现,神话传说中的某些桥段,都会在我们眼前重演。从今以后阅读古书,就不得不更用心一点了。在这些地方,一个现代人的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无异于古人面对耶和华或玉皇大帝,力量悬殊巨大,人类只能俯首为蝼蚁昆虫……” 他深深记住了船舷上的血写文字,虽然没能翻译成可以流畅阅读的句子,但他已经被那些诡异而嚣张的符号吸引。 他知道自己无法跟“亚洲之鹰”罗开相比,可是却从不妄自菲薄、看轻自己。他深信,未来自己一定能够像昔日江湖上最著名的游侠卫斯理、原振侠、罗开一样,以一己之力挑起保卫地球与全人类的重担。 “我真希望哥哥也在这里,他为了追寻‘地球轴心、通天塔、香巴拉之城’而踏遍群山,穿行于尼泊尔与藏边各地。可他不知道,真正的秘密并不在山顶,而是在山底。找到第三极,岂不就是找到了传说中的地球轴心吗?哦——”方晴自语未尽,忽然双手按住太阳穴,痛苦地**了一声,身子慢慢蹲下。 “怎么了?”丁峻赶紧扶住她。 “我的头好痛,刚刚想到太多问题,而每一个问题又有几百个分支,分支之后又有几百个枝节无穷无尽地延续下去。我同时思考那些问题,试图理清答案与答案间的辩证关系,可是只想清楚一半,问题就开始打架,头就痛得象要炸裂一样。不过,现在好多了,只要不想那些事,头痛恶心的感觉就消失了。”方晴又**了几声,脸色蜡黄,无力地倚靠在丁峻的臂弯里。 第一百零四章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你同时思索太多事,已经达到了脑力运转极限,所以才会这样。岂不闻医家常说的‘思多血气衰’五个字?每个人的脑力都是有限的,就像一颗大树上结几百果子、几千果子甚至上万果子,总有极限尽头,不可能无限增加。果树突破孕育极限就会枯竭死亡,脑力耗尽,结果亦是一样。历史上有太多聪明绝顶的谋臣,其下场……”雪幽燕的话没有说完,毕竟以三个人的见识,很自然就想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蜀国丞相诸葛孔明,那是“用脑过度而死”的典型例子。 “不要多想了,停下来,放松精神。”丁峻低声安慰。 方晴闭上眼睛,额头伏在丁峻胸口,一动不动,慢慢进入了梦乡。 “她太累了,是得休息一下。”雪幽燕说。 大变之后,她与丁峻同样冷静。即使双臂已经遭到奇毒入侵,也仍然气定神闲,能够谨慎而理性地面对眼前困境。 “我们一定要认清真正的敌人,就好像面对一大堆盘绕纠结的长蛇时,必须认清哪些是剧毒的赤练蛇、铁线蛇,哪些又是无毒蝮蛇、菜花蛇。唯有如此,才能走对每一步,从极度危困中全身而退。我觉得,目前最大的敌人就是权相图。”雪幽燕压低了声音说。 “那是个野心家。”丁峻用最简洁、最生动的六个字定义了权相图这个人。 “我怀疑,他的力量只露出了冰山一角,埋在水下的隐秘部分,庞大而繁杂,无可限量。”雪幽燕忧心忡忡地说。 她又给昏睡中的方晴喂下一粒丸药,手背上,那些树枝状的黑色毒线越来越密集吊诡。 “另外我有种奇怪的错觉,仿佛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她抬起头,仰望那空中巨船,又手搭凉棚向西远眺,微皱着眉不语。 只有在这样的时刻,她才表现得像一个有血有肉、活色生香的美女,而非不食人间烟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雪美人。实际年龄应该在五十岁上下的她,给人的感觉却是绝对不超过三十岁。由此可以推想,年轻时候的她,必定是天香国色,绝世无双。 不知从何时起,山谷中飘起了淡淡的轻雾,丝缕不绝,牵牵绕绕,笼罩住满地废墟,也将空中那巨船烘托得如天外来客一般。 雾一起,连丁峻也有了“浮生若梦”的不真实感。在雾气的遮掩下,人们往往有一种心理上的安全感,可以暂时忘掉危险,获得喘息的机会。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他记起了父亲书房里的那张草书横幅。 从香港到洛杉矶,从海豹突击队俄亥俄州训练基地到阿富汗战场,从退役回香港到西藏托林寺……这一路上的颠簸转徙,的确像梦。他感受不到欢乐,因为他从小就失去了母爱,以为这世上只有父亲是唯一的亲人。 现在,他见到雪幽燕,也就找回了母爱。不过,随之而来的危机却迫在眉睫,只怕生死无常,转瞬间就是共赴黄泉。 “如果这是梦,要它醒来还是不醒呢?”他望着雪幽燕的侧影,嘴角忽然浮起苦笑。梦若真的醒了,危机消退,但母亲也不复存在,他愿意获得那样的结局吗? “梦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我真不知道今日的相见,是久思产生的幻觉呢?还是梦中穿越千山万水相见?抑或是因梦而亡,亡魂飞越关山赶来见你……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父亲时,他凝视我的眼神那样惊疑不定,也像是陷入了一场无边无际的梦。在那些日子里,他常常为我吟诵李太白《春夜宴桃李园序》里的句子,直到现在,他的声音还响在我的耳边……” 不必雪幽燕向下说,丁峻眼前就浮现出父亲在书房里对着那横幅长声吟诵的情景。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反反复复的,父亲只吟这几句,并且在醉酒后的深夜手抚横幅失声痛哭。 现在丁峻总算知道,父亲是在借着那些句子回忆母亲雪幽燕。 “我是女城的圣女,圣女在幼年时就曾歃血盟誓,此生的全部身心分毫不剩地献给女城,永不离开。否则,就要受‘九族老幼尽早天谴’之严惩。遇到你父亲,是我的命,也是我的幸。在过后的数十年岁月里,我一想到他的脸,就会默然微笑,深以为当年所做之事、所爱之人永远不悔。”雪幽燕脸上带着甜蜜的微笑,悄声回忆着那些经年往事。 丁峻能够想象得出,潇洒倜傥的父亲出现在女城时,一定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当然,自古美女配英雄,只有母亲这样的绝代佳人,才能配得上父亲那样的英雄人物。 “按照女城戒规,圣女生下女儿平安无事,如果生的是儿子,将会被放置于石臼之内,千捶为糜,阖族分食,才能赎她的罪。实际上,女城历史上果真出现过那样的惨烈例子,只是彼时年少,不谙世事。我一发现有了你,就下定决心,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得保你平安。于是,在生下你的第一时间,便亲手送去给你父亲,同时更盗走了女城至宝‘圣婴之心’,以为自己的族人投鼠忌器,为拿回‘圣婴之心’而不敢杀死你父亲。那场乱局的结果,就是你父亲带着你全身而退,而我则被投入天空之河,坠落到这不见天日之地。以我的能力,很快就发现有条水流至为湍急的暗河能够通向外面。只要我愿意,就能脱困离去。但是,我惧于‘九族老幼尽遭天谴’的戒律,不敢远离,来换你们父子平平安安。别笑我痴愚,只是感觉上天让我与你父亲结识,又把你赐给我们,已经是对我最大的顾爱。我困在这里,受点苦,又算得了什么?”雪幽燕说着说着,睫毛一颤,珠泪盈盈而落。 她因“至爱”而自苦,这份痴心,比金坚,比海深,自有天地可鉴。 第一百零五章 敌我之间 如果没来托林寺、象泉河、古格女城,丁峻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些往事。所以,古人“福祸相依”的话绝对是千锤百炼的真理。 “这一次,我们一起离开,可以吗?”丁峻问。 “不,我要永远留在这里,用生命践诺,遵守我七岁那年面对女城列祖列宗牌位立下的誓言。我,雪幽燕,生生世世属于这座大山,绝无二心,天地可鉴。”即使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雪幽燕依然诚心诚意地守着誓言,不肯毁诺。 这一点,外面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人能做到。 “如果父亲活着,他一定希望看到,我们活着走出大山,笑着开始新生活。”丁峻说。 百善孝为先,他不想看着雪幽燕继续受苦,只要有一线可能,就要扶挽她离开。 雪幽燕凄婉地一笑:“你错了,其实你根本不了解你的父亲。想当年,他抱着不足十日的你跟我告别,正是因为尊重我的抉择,才挥泪而去。如果不是为了你,他甚至愿意伴着我永远生活在此地,不离不弃,携手终老。他是个有担当的好男人,重诺重义,在原则问题上毫不含糊。今天他若还在,一定会告诉你,古人季布轻千金而重一诺,才是我辈人学习的榜样。” 丁峻默默地点头,鼻子发酸,泪往肚子里流。 老一辈人倔强持守、食古不化,是缺点,亦是优点。这一点,现在的年轻人永远都比不上。 “很奇怪,我会跟你说这么多……或许是因为那雾气吧。我总觉得时间正在倒流,心情回到了过去……”雪幽燕喃喃地说。 雾气越来越重,贴地而来,淹没了他们的膝盖。 “这山谷中偶尔有雾,但从未如此严重过。”她又轻轻地皱眉。 “那代表什么?”丁峻觉得自己累了,脑海中渐渐一片空白。 “我希望那不是权相图在搞鬼。”雪幽燕回答。 “哈哈哈哈,背后议论别人,是君子所为吗?”有人从侧面大踏步而来,挥荡手臂,分开雾气,正是权相图。 休息一阵之后,他的精神明显恢复许多,步伐轻盈,身手矫健,眼中锐气十足,不时有精光闪动。 在他背后,跟着去而复归的日本杀手桥本。 权相图满脸都是真诚的笑意,轻轻搓着双手,目视丁峻:“听桥本说,你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显露出英雄本色——很好很好,小丁,我就知道没看错你。结果怎么样?那船上有什么?” 他似乎有种天生的本能,轻易就能拉近陌生人之间的距离,把本不熟识的几个人归拢在一起。这是领袖的特质,先天带来,后天无法培养。 丁峻没有隐瞒,详细地叙述了船上的状况,一方面是讲给权相图听,更重要的,则是把同样的信息传递给雪幽燕,做到资料共享。 “那样的文字?竟然还有‘结绳记事’这种古老的记忆方式?唔,真是可惜了,我太贪睡,一觉醒来,该干的事你都干完了。”权相图大笑。 丁峻一笑:“惭愧,我其实什么都没做到。” “可是你至少进了船、见了人,其他人谁能做到?”权相图又笑了。 丁峻长叹:“权先生过奖了。” 桥本瑟缩地垂手侍立着,样子卑微之极。 “桥本,你去通知大家,原地休息半小时,吃饭喝水,放松心情。之后,让队伍中的工程专家开始工作,测量神庙外墙,用微型定向爆破的手法,拆掉一切非承重墙,把神庙改变为一座凉亭。从现在开始,我不希望再看到非战斗减员,让大家都悠着点。”权相图大声吩咐。 “非战斗减员”一句,似乎有责怪丁峻暴起杀人的意思。 丁峻淡淡地笑着,只看,不说话。他很清楚,如果顾忌权相图的面子不杀樱花会的人,自己早就遭受重创甚至身首异处了。 他故意装作听不懂权相图的言外之意,更不理会桥本的仇恨目光。 在这里,大家不是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战友,而是各怀心事、各有目标的雇佣兵队伍,一个人只能是“听见的不全信、知道的不全说”,如此而已。 丁峻由权相图几次安排桥本传令可以看出,这次他的跟随者数量相当庞大,至少在一百五十人开外,已经占据了山谷中的各个制高点,互为犄角倚仗,布阵严谨周密。于是,他进一步提高了自己的警惕心,分分秒秒关注对方,以期发现权相图的软肋。 “嗯,桥本,你听着,务必告诉大家,一旦有事,就采取金字塔式的紧缩队形,不追击,不离散。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不着急,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呢!”权相图的每一句话都语带双关,别有深意。 桥本恭敬地点头答应,然后拨开雾气西去。 “小丁,借一步说话怎么样?”权相图试探着问。 丁峻点头,权相图便向侧面一指,率先离去。 “我去,她就交给您了。”丁峻小心地把熟睡中的方晴转移到雪幽燕怀里去。能在这种环境里入睡,也说明方晴定力过人,能在短时间里静心凝神。 “当心。”雪幽燕低声叮嘱。 面对权相图的深谋远虑,他们每个人都先失一招,造成了无比被动的局面。要想扳回一程,就得采取非常手段。 “我想——”丁峻只说了两个字,雪幽燕就立刻摇头。 “可是——”丁峻再开口,而雪幽燕再摇头。 “活着,活着是唯一的目的,除此之外,任何为博取虚荣名声而采取的自杀式行动都不足取,明白吗?”雪幽燕急促地说。 丁峻要说的是“与敌人同归于尽”,而第二次则是要说“可是已经穷途末路”。那是他的心声,他想冒险出手,拼掉最强悍的敌人权相图,给雪幽燕、方晴、雪晚留条生路。雪幽燕明白他的意思,所以立即提出严正警告。 “活着很难,这件事已经变成了套在脖子上的绞索,摘不掉,逃不开。说实话,我还从未遇到如此棘手的场面呢!”丁峻苦笑。 “生活难过天天过,不是吗?古往今来那些战死者、自杀者、殉道者、殉情者仅仅在史册上留下薄名,除此之外毫无意义。他们看似正确的选择,恰恰伤害了最亲近的人,变成了愚忠、愚孝、愚爱,令仇者快、亲者痛。丁峻,你听好,我要你活着走出雪山,重新站在阳光下。”雪幽燕寒着脸,语调严厉,毫不客气地戳中了丁峻的痛处。 第一百零六章 毒先生的咖啡 丁峻突然惊醒,挥舞手臂,扫荡身边的雾气。这不是消极做梦的时候,必须奋力一搏,才能杀出生天。 “我醒了。”他说。 “一个人必须时时清醒,才能立足于江湖。我老了,看到你能如此出色,我很欣慰。”雪幽燕脸上现出薄薄的倦容。 “您刚刚的当头棒喝,虽比不上‘佛门狮子吼’,但足够震醒沉睡的人。”丁峻长吁出一口气,“但是,您为了叫醒我,一定损耗了太多力气。好好休息吧,我去会会权相图。” 他万分珍惜与雪幽燕在一起的机会,因为母爱是世间任何事物都无法取代的。 “去吧,我们等你回来。”雪幽燕倦怠地伏低身子,与方晴相互倚靠着闭目休憩。 丁峻离开雪幽燕,一个人向右侧走了近百步,赶上权相图。 权相图正站在一个小丘上,握着望远镜,聚精会神地向西看。 不管雪幽燕怎么提醒,丁峻都未放弃暴起击杀对方的打算,所以他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权相图的衣服口袋、双腕袖口和脚踝位置。那些都是能藏下短枪的地方,必须准确预判,才能在近身搏击中成功格杀目标。 当然,丁峻也未放过观察权相图的喉结,如果有合适的机会,小刀脱手一掷,削断喉结,则权相图必死。 “喂,小丁,快过来!”权相图热情地转头招呼。 丁峻慢慢地走过去,双手自然下垂,双脚不丁不八,妥帖地将自己的杀气隐藏起来。 “你说,我安排桥本那样做,对不对?”权相图谦逊而低调地问。 将密闭的神庙变为只剩顶盖、梁柱的框架建筑,光线从四面射进去,里面就藏不下任何问题了,一切变得无比透明。当然,由此带来的,就是对古代建筑的彻底破坏,毫无社会公德心可言。 “很对。”丁峻简略而谨慎地回答。 “我们必须很小心很小心才行,因为据资料显示,已经有相当多的人进入那神庙后消失,再没出来。不客气地说,这次跟我过来的,都是曾在51号地区共事多年的老部下,我必须为他们的生命负责。小丁,你杀了樱花会的人,让我很难做的,知道吗?我费了很大力气才把桥本安抚下来。这笔账,你欠我一个人情,对不对?”权相图语重心长地说。 他轻轻捶打着自己的腰,略带尴尬地苦笑:“上了年纪,稍微走点远路,就腰酸背痛腿抽筋……” “权先生太谦虚了。”丁峻淡淡地回应。对方越是放低姿态拉家常,丁峻就越警惕,因为这些闲言碎语往往就是敌人的烟幕弹,一旦失去防御之心,就会坠入陷阱。 权相图只捶打了十几下,山丘另一侧便快步走出一个背着巨大旅行袋的人。那人过来,从背包里取出两把折叠躺椅,迅速就地支好,前后花费不到三分钟。 “坐吧小丁,我们有的是时间。等他们把场地清理干净,我们再过去。”权相图带头坐下,惬意地翘起二郎腿,双掌拍打着躺椅的扶手。 丁峻慢慢地坐下,浑身肌肉紧绷,保持着随时都能暴烈出手的状态。 “喂,小丁,你很想杀我是不是?放松,放松,放松……知道吗?我很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因为你让我想起了自己二十多岁的年轻岁月。那时的我,火爆、嚣张、冲动、勇猛,就像一头永远不知疲倦的狮子,一醒来就跃跃欲试,准备投入战斗。人都年轻过,年轻的感觉很棒,仿佛自己永不会死,无论遭受多重的创伤,总能原地满血复活……哈哈哈哈,原谅我的啰嗦与饶舌,其实人上了年纪,总想奖掖后辈,传授经验,总把自己当成是年轻人的老师,试图为人师表。放松放松,不要那么紧张,我知道你不会杀我,因为我们还要好好合作,共同探索这个谜一样的山谷呢……你,是海豹突击队的精英;我,是51号地区的资深观察员。我们这一动一静、一少一老,正好能相互配合,完成别人做不到的事……要不要喝咖啡?好了好了,我们先来杯咖啡,一边喝一边等消息……”权相图非常放松,明知丁峻充满敌意与杀机,却仍然半闭着眼,丝毫不以为意。 旁边那背包客迅速取出一只恒温型咖啡壶与两只铁灰色咖啡杯,给权、丁二人各斟了一杯浓咖啡。 “很香。”丁峻嗅到杯沿上的热气,由衷地赞美,“是南美咖啡豆加意大利的研磨工艺,绝配,天作之合,而且这位朋友的煮咖啡手法相当巧妙,时间拿捏恰到好处,佩服。” 按照五角大楼军需处人员私底下的评价,军方各大部门的煮咖啡水平以51号地区为冠,因为该部门驻扎的都是脑力精英,必须提供最顶级的后勤供应,才能保证这批大人物夜以继日地勤奋工作,时刻保持思维的灵性。 反之,像海豹突击队这样的特种部队,则只能享用速溶咖啡,并且无糖无奶,以期用苦咖啡的强力刺激,使该兵种的战士保持“卧薪尝胆”的警惕性。这种安排,正是中国古代大思想家孟子著名警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最佳体现。 “呵呵,小丁,来认识一下51号地区的最佳咖啡师格里安。他的煮咖啡技术曾被几届总统所推崇,差一点就要入主白宫厨房呢……”权相图微笑起来。 这位背包从不离身的格里安是一个有着褐色眼珠、柔软蜷须的中年美国人,他向丁峻合掌一揖,笑而不言。看其外貌,应该是一位性情温和、勤劳朴实的“宅男”型好男人,但丁峻听到“格里安”这名字,马上联想到一位曾轰动南美洲的黑道大人物奥科查?布罗代尔?格里安。 该名字极长,非常难记,所以全球警方、毒贩便给他起了个“毒先生”的代号,与北美洲的“绝命毒师”仙尼德金齐名。 丁峻从绝密资料中获知,五角大楼在明尼苏达州的扫毒行动中捕获了“毒先生”,成功地将他收编,并送往51号地区,成为后厨总管。按照生理专家的分析,人类脑部存在着许多块沉睡区,如果能用适当的手段激活它们,就能彻底激发人类潜能,突破思想的瓶颈。而这“适当手段”,就依赖于“毒先生”对于毒药的最精妙运用。 毒,是一种双刃剑,既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就像被全球广为诟病的毒品那样,起初是为了减轻病人痛苦而被制造出来,到了最后,则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同样,人类饮食中的某些添加剂,少量使用,能增味提香;过量使用,则成了慢性毒药。 在五角大楼军方高层看来,“毒先生的咖啡”已经成了51号地区的招牌之一,不逊于其另一招牌“幽浮”。 “原来是鼎鼎大名的‘毒先生’?失敬失敬。”丁峻暗自惊心,立刻明白雪幽燕中的毒来自何方了。 格里安又是一笑,闭着唇,轻轻摇头。 “他已经对虚名与赞美不感兴趣了,我相信,现在全世界除了我,再没有人能打动他,因为他追求的境界太高明了,普通人根本难以企及。小丁,总有一天,你也会像格里安一样,成为绝尘而去的千里马,不屑于混迹于普通人中间。可你也要知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是不是?”权相图的眉尖挑了挑,嘴角浮起意味深长的浅笑。 丁峻思索了几秒钟,向权相图点头:“谢谢权先生的点醒,我一定潜心聆听教诲,鞭策自己不断进步。” 格里安的出现,使得丁峻有些措手不及。 起初,他只以为权相图是野心家,但一看到连“毒先生”格里安都被权相图收服于麾下,立刻醒悟:“这次到达石化之谷的,不是一个野心家,而是一大群野心家,不知有多少高智商人才甘愿跟随权相图千里迢迢杀至……他们为了什么目标而来?” 丁峻心底,立刻浮起了四面楚歌、阴风怒号的不安之感。 他是最懂得审时度势的人,否则也不可能在阿富汗战场上进退自如,成为几万特种兵的楷模。 所以,他马上告诉自己:“放弃格杀权相图的不现实想法,先看,后动,先保持不败不死,后谋求择机反击。” “这就对了嘛!小丁,你我都已经脱离了五角大楼的控制,既不是同事也不是战友。我们只是朋友,在人生之路上结伴同行的朋友,没有致命矛盾,更没有你死我活的冲突理由。作为过来人、老大哥,在很多事上,我可以帮你,而且我非常愿意看着你一步一步成长,成为精英中的精英。”权相图举杯,以咖啡代酒,向丁峻致意。 丁峻笑笑,只嗅咖啡香气,却不沾唇。 “小丁,你过虑了,咖啡中没有下毒,是不是啊格里安?”权相图大笑,并且带头喝了一大口,以示那的确只是一杯普通咖啡。 格里安的褐色眼珠缓缓地转了转,视线越过丁峻的头顶,投向雾霭沉沉的无尽远方。他的表现,正符合江湖绝顶高手才具备的“呆若木鸡”的特征,貌似浑浑噩噩,实际上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动动手指就能夺人性命。 丁峻长叹:“权先生,换作是你,敢喝这杯咖啡吗?” 他必须严防死守,不给权相图可乘之机,而且在这种时候说实话,才是最洒脱、最率真的。 权相图皱眉:“好吧好吧,年轻人谨慎沉稳是好的,随你的意好了,不勉强。唔,对了,格里安,咱们看看前面的情况如何了——” 第一百零七章 51号地区超脑 格里安取出一部小型的笔记本电脑,按了几个键,等到屏幕上出现了活动画面,便双手递给权相图。 画面中,十几名身着迷彩战斗衣的年轻人已经接近那座古庙,胸前的工具袋里插满了长条形烈性炸药。 “我考虑过很久,只有这种涸泽而渔、焚林而猎的方式最安全。我老了,没精力玩什么潜入突袭的小游戏,只想尽快获得最终结果,顺顺利利拿到自己想要的。”权相图笑起来。 丁峻凝视画面,在脑中描摹着爆炸过后的场景,不得不钦佩权相图老奸巨猾。如果换了普通指挥员,此战一定是安排手下从神庙的各个入口强行杀入,控制要道,交替闪进,跟特种兵教科书上的战斗例子一模一样。 “换了是我,该怎么办?”他不禁在心底问自己。 经过传统的高等教育之后,任何人心中都有“保护古迹”的下意识想法,面对那古庙,都将它当做文物、古建筑,认定它具有极高的考古建筑,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破坏。甚至当战斗中拔枪射击时,仍要投鼠忌器,尽量不破坏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其实,那些想法是完全错误的。既然是一场战斗,就要竭尽全力去赢得胜利,就像全球格斗大师公认的搏击格言——“搏虎尽全力,搏兔亦要尽全力。”唯有不遗余力,才能百战百胜。 “小丁,你觉得呢?”权相图侧过脸来问。 “那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佩服。”丁峻由衷地赞叹。 “小丁,你太谦虚了。我相信,如果这些人由你来领导,工作效率一定能提高很多倍。怎么样?考虑考虑,加入我们?”权相图微笑。 丁峻不卑不亢地摇头:“权先生,以我的实力和名气,根本领导不了他们。比如这位毒先生,我只配向他学习,而不配指挥他。” “哈哈哈哈……”权相图大笑,对丁峻的态度颇为满意。 画面中,所有攻击者就位,而神庙中却毫无动静。 “格里安,我想……让他们再等一等。”这种千钧一发的关口,权相图突然犹豫了一下,随即举手下令。 格里安一个字都不说,俯身过来,在键盘上敲打了几下。画面中的年轻人立刻蹲伏,保持警戒状态,停止一切动作。 “格里安,我想跟小丁单独聊聊。”权相图说。 格里安后退,慢慢地消失在雾气中。 丁峻佩服权相图做事的节奏感,进退自如,不温不火,毫无毛躁冒失之举。 “有时候,我不得不谨慎一点,因为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从七岁开始进入51号地区,从此就在那里定居,极少外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面对阅读不完的情报资料,就像一架永不断电的计算机一样。我在十七岁时,被调往‘谜库’——你知道那地方对吗?”权相图问。 丁峻点点头。 “谜库”是51号地区的核心部门之一,全球所有未解之谜都汇总到此处,从字面上就能看出其职责功能。 “那时起,我就开始对中国清代太平天国运动感兴趣,因为纵观全球各国历史,没有哪一个国家出现过这种狂飙式的起义运动,倏忽而起,最初强悍无比;倏忽而终,最后不堪一击。而且,他们在官方、民间都没留下任何余响,仿佛这段历史被当做一个瘤子、一段盲肠一样被连根切除了。这是非常不正常的,完全不符合社会进程和历史规律。我集齐了所有与太平天国有关的历史资料,不仅仅是中国的,而且有当时亚洲各国、欧美列强的佐证文献。于是,我发现了太平天国开国大王中的异类……” 权相图说的这些,丁峻都懂,所谓“异类”,一定是指“翼王”石达开。但是,两人所处的环境不同,权相图知道的,一定数万倍于普通人。 “感谢现代化的科学技术,感谢美国航空航天局发射的高精度间谍卫星,当然也要感谢协助我工作的同事们,终于让我在中国西部的崇山峻岭、湍急河流中找到了解谜的钥匙。我们排除了一切干扰因素,在传说中阻断石达开生路的大渡河畔,发现四周山崖上存在某种人为的红色印记,形状大小,如成年人的脚印。这种印记多达六千个,分布在一百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小心连缀起来,就形成了一只向西南飞翔的大鹰。这种工作,只能借助于卫星地图来做,普通探险家身在其中,如同盲人摸象,不辨东西。由大渡河至藏边,那红色印记一直断断续续存在。只不过由于近百年来,人类对于自然环境的改造日新月异,许多印记被破坏或掩埋了。幸运的是,我们成功地找到了这里,并且在极其偶然的机会下,我发现了——” 权相图停下来,望着丁峻。 丁峻正听得入神,由权相图所做的事不自禁地想到了孔子“学而不思则惘,思而不学则殆”这句话。曾有无数如权相图一样的聪明人进入51号地区,但大部分人都安于现状,甘心成为被政府豢养的走狗,每日上班下班,准确得像一只上满了弦的闹钟。长此以往,失去自我,变为流水线上的工人,埋没了自己的才华。 他们,就是“思而不学则殆”的典型。反之,无数探险家、特战队投入全球探险的洪流中去,却从未意识到“谜库”的存在,而只顾沿着蛛丝马迹向前狂奔,直到被这些似是而非的线索缠绕住,无法自拔,迷惘混乱。他们,则是“学而不思则惘”的典型。 所以,唯有像权相图这样的人,有思想然后付诸于行动,借助各方力量,离成功就越来越近。由古至今,所有成大功者,无不如此。 其实,丁峻不想与权相图这样的高手为敌,因为那太累了。 “小丁,你听说过‘盗墓之王’杨天的故事吗?”权相图忽然问。 丁峻又点点头,但他关心的却是权相图到底通过间谍卫星发现了什么? “昔日名满天下的‘盗墓之王’杨天被困在金字塔深处的地宫中,仅有观察孔与外界相连,我从几万幅金字塔立体扫描地图中发现踪迹,并经过长达四个月的连续拍摄,终于获得了清晰照片,传给他的弟弟杨风。后来,杨风借助于另一位盗墓界大人物“手术刀”的妹妹苏伦和埃及女将军铁娜的力量,由大沙漠中深掘数百米找到杨天,也是出于我的帮助。江湖传说中,杨天曾有一位天下无双、娇美绝伦的红颜知己水蓝,亦是我第一个发现她曾出现在尼泊尔、锡金、不丹一带的雪山中……小丁,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间谍卫星对于地球的扫描阅读能力,已经超过了普通人从媒体上了解到的。甚至可以这么说,间谍卫星所代表的超脑水平,连键盘前的操作人员都无法准确衡量。” 关于“盗墓之王”杨天、杨风、手术刀、苏伦、铁娜、水蓝的故事,曾被一位著名作家详细记载于一部名为《盗墓之王》的小说里面,与卫斯理、原振侠、罗开等人的传奇经历一起载入史册,成为百年江湖的一部分,永不磨灭。特别是身份扑朔迷离的水蓝,更是令人念念不忘。有人说她是天外来客,有人说她是狐妖鬼魅,也有人说她是来自第三世界的地心人,但所有这些传闻,都不及“盗墓之王红颜知己”这一光环醒目。 “好吧,我懂。”丁峻简洁回答。 “超脑”即“超级电脑”的简称,世所公知,目前美国研制“超脑”的水平远远超过其它国家,深蓝、更深的蓝、蓝海、蓝宇宙、超脑风暴、超脑极点、极脑以及最新一代的“新人脑”都是别国争先模仿的对象。 “超脑”的名称,即是指“超极电脑”,也是指“超越人脑”。只不过,为了不引起普通民众的恐慌,研究部门从不将“超越人脑”这一说法公之于众。 “电脑超越人脑”的说法流传了几十年,大众已经对这一话题感到疲劳,不再津津乐道于茶余饭后。不过,谁都明白,各国对于“超脑”的研究从未停止过。 权相图呷了一小口咖啡,若有所思地苦笑:“小丁,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在说‘超脑’这一话题吗?实在是因为我本身也存在着一些困惑之处。比如当日发现‘盗墓之王’杨天与传说中的埃及灾星幻象魔相互禁锢于金字塔下——金字塔扫描是间谍卫星的每日例行公事,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大概从51号地区初建、第一颗间谍卫星上天后就开始了。我对埃及吉萨高地金字塔的兴趣并不高,因为那只不过是法老王的坟墓而已。死者已矣,来者可追,我更愿意追踪发生在中国大陆上的那些神秘事件。可是,那一天的间谍卫星扫描系统自动指向金字塔的通风孔,并进行了五棱交叉光线深度透扫,结果就拍到了那组照片。我从未向别人提起过当时自己的感觉,实在是太奇怪、太诡异了,我觉得面前的电脑已经活了,已经具备了自主思维,脱离了我的控制。是它发现了杨天,然后自主探测并计算结果。而我,只是一个傀儡,一个毫无战斗力的守夜人。” 第一百零八章 不丹王国巫语师 丁峻思索了一阵,试探着总结权相图话里的意思:“权先生,你的意思是,‘超脑’已经拥有了思想?这岂不是美国的‘人工智能’科学家们梦寐以求的吗?应该雀跃欣喜才对,何至于如此沮丧?” 权相图摇摇头,困倦地深陷在躺椅里。 在近二十年的科幻电影中,好莱坞编剧反复提到“超脑代替人脑”的命题,评论界对此褒贬不一。如果超脑取代了人脑,那么离着超脑控制世界、人类沦为奴隶的日子就不远了。不过,这类“莫须有”的论调只有智力绝高者才会重视,普通民众对此并不关心。 “小丁,我想让你见一个人……”权相图的情绪变得越发低沉了。 “好。”丁峻点头答应。他愿意接纳权相图给的一切,唯有如此,才能彻底了解对方,以期发现对方命门,找到反击机会。 “那人是一位巫语师,不丹人,曾长期居住于不丹首都廷布城北的一清寺,是本代不丹国王的启蒙老师。在不丹国内,他被尊称为宝龙大师。”权相图说。 丁峻点点头,示意知道那人。 不丹王国在梵语中意思为“西藏的边陲”,别称为“神龙之国”(因不丹人自称的“竺域”,意思为“龙”)、森林之国、花卉之国、云中国度。那位宝龙大师是喜马拉雅山脉南麓赫赫有名的人物,其巫语师的身份,与中国苗疆的巫术师、蛊术师近似。唯一不同的是,巫语师这一派别由古梵语教派衍生出来,所有传承资料皆有古梵文写成,深奥晦涩之极,外人无法领悟。 “他曾以‘巫语’之术阐述我的未来,很古怪,也很可怕,令我不能释怀。越接近谜题真相,我就越不安。现在,我就叫他来,让他亲口告诉我们,未来究竟要发生什么。”权相图拍了拍椅子扶手,发出“啪啪”两声。 格里安出现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格里安,把宝龙大师请过来——哦,她已经来了吗?”权相图抬头,望见那个灰布袍、灰布鞋、灰头巾包裹头脸的人,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 “我来很久了,一直在那边等,等你的心灵发出召唤。”那人开口,是一个温和低沉的女声,带着古琴拂弦、余音袅袅的深邃韵味。 “很好。”权相图坐起来,一手指向宝龙大师,一手指向丁峻,“我来介绍你们认识,这位是宝龙大师,这位是丁峻。” 宝龙大师缓缓地摇头:“权先生,你请我来,不是为了给我介绍朋友吧?而是为了探究那古庙里到底藏着什么,对不对?而我,也抱着最要紧的一件事来找你——不如就到这里罢手吧,我们全都离开这里,停止一切发掘活动。” 她一开口,嘴里呼出的气息吹动面巾,青布不停地起伏,如春天里微波荡漾的湖面。 “为什么?”权相图问,“胜利近在咫尺,我为什么要放弃?” “因为我看到了死亡,连续的、此起彼伏的死亡将会发生,没有人是真正的胜利者,就算夺得战争奖牌的人,也将全部失去,一无所得。权先生,这是一场没有意义的战斗,就算知道真相,也不会被世人所承认。不信?我知道你不信,所以我马上就要展示给你看。”宝龙大师说。 细细分析这段,丁峻毛骨悚然,而权相图在扼腕叹息。 丁峻不喜欢看见死亡,除了自保,他不愿过多杀戮,以免良心不安。他也没有贪心,从托林寺一路过来,他的本意初衷是寻找被劫掠的方晴,解救她回去。 “罢手?谈何容易啊!”权相图又发出一声长叹。 丁峻知道一些与宝龙大师有关的传闻,她的巫语术曾经帮助印度政府成功地挖掘到了西南黄金宝窟,也曾准确预言到美国“9?11”惨案,更曾预言过本**的死期。在不丹国内,她的地位甚至比国王更崇高,受到所有国民的热烈拥戴。这样一个奇人,如今也甘愿追随权相图,令丁峻对权相图的重视更深了一层。 宝龙大师屈膝,自袖中取出一支香炉摆放在平地上,接着取出八支一尺长的金色藏香,松松散散地插入香炉。那香炉中贮存着厚厚的金色香灰,可见是专门用以焚烧这种藏香的。 “前方的士兵都停止行动了,静候命令。”格里安说。 “继续等,直到我的心彻底安定下来再说。”权相图吩咐。 香点燃了,淡金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布列为一道虚幻的屏障,渐渐将宝龙大师与众人隔离开来。 “小丁,你信不信巫语之术?”权相图问。 丁峻思索了一阵,才慎重地点头:“在中国历史上,江西龙虎山每一代都有极其高明的巫语师出现,他们对于朝代更迭、政权兴衰都有准确的预言,而其后的天下兴亡,都准确应验了巫语师的话。巫语师的世界,我不懂,但一定有其可取之处。” 他很谦虚,先承认“不懂”,仅仅引用客观历史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权相图嘴角牵动了一下,轻轻苦笑:“我认识宝龙大师六年,她准确地预言到了我人生中的每一步,某些事件的细节竟然与我的私人日记簿上记载的句子一模一样。我不得不相信,她能够以非凡之力阅读我的思想变化,但我却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金色烟雾越来越浓,渐渐成为一道雾墙,将宝龙大师的身体彻底遮住。 “我本来应该是一个绝对的唯物主义者,只相信科学技术、分析数据等等物理世界里有声有形的东西,因为我所从事的职业,要求我必须以一颗公正的平常心来对待面前的一切。宝龙大师出现后,我的世界观被彻底颠覆了。这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我说不清。从前我对自己接下去的每一步都很清楚笃定,但现在,我不知道,步步迷惑……” 丁峻一边听权相图絮语,一边凝神看着那面雾墙。 金色的烟雾在流转之间,慢慢形成一些飘忽不定的抽象画面。再接下去,画面越来越清晰明确。 他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塔形建筑,仔细辨认,其实就是西面那座神庙。 在宝龙大师的烟雾中,神庙内部又有一座建筑,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庙中套庙的古代建筑东西方都出现过,丁峻看到后并不惊诧。不过,烟雾几经变化,竟然把庙与庙嵌套的层数增加至九。也就是说,有九座同样的建筑物套在了一起。 第一百零九章 兰夫人的援兵 “这是什么道理呢?”丁峻忍不住低语。 “这雾墙我也见过,所以我才打算让士兵们炸开神庙的四壁,看清里面的结构之后再动手。”权相图说。 “从建筑学上讲,庙庙嵌套只是哗众取宠之举,没有实际意义。从古庙的外观看,必定历史久远,古人怎么会有那样闲适的雅兴,在这绝谷中修造此类建筑?”丁峻倍感疑惑,“或许,它的存在有某种象征性?象征着……数字‘九’,或者是对后来者的一种警告?” 烟雾又变,一只双翼展开的巨鸟缓慢降落,栖身于古庙顶上。稍后,巨鸟振翼飞起,向雾墙中刚刚出现的人群展开了猛烈攻击,杀得天昏地暗。 “那巨鸟有极强的攻击力,凡人无法抵御。”权相图说,“我确信,在这谷中存在着那样一只巨鸟。” “士兵携带的武器怎么样?”丁峻问。 权相图点头:“火力猛烈,爆炸物齐备。” 丁峻皱眉,因为他想到了方晴讲过的罗开的故事。以罗开在中国功夫上的造诣,尚且不能抵御巨鹰,更不要说这些普通士兵了。 “到时候,肯定会发生大冲突,造成大麻烦,人员重大伤亡不可避免,没办法。”他说 烟雾在大战开始不久,即慢慢散开,宝龙大师重新现身。 “权先生,你看到了吗?我们只要打开神庙,就等于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谁都无力承担后果。”宝龙大师说。 “那些嵌套的建筑物是指什么?”丁峻问。 宝龙大师回头向西一指:“就在那里,但我不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有时候,上天的神谕连我都无法解释。还记得《诸世纪》上的种种预言吗?在祸事发生前,同一句话可以进行无数种解读,有些牵强附会到令人哑然失笑的地步。但是,祸事一旦发生,所有研究者顿时折服,因为预言与现实极度贴合,只是人类智慧所限,不能提前领悟其中真髓。我是巫语师,不是预知过去未来的神仙,不好意思。” 丁峻苦笑一声,暗自惭愧。 因为那金色烟雾太过诡异,迷惑了他的思想,以至于真的将宝龙大师当成了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仙,才会有刚刚的问题。试想一下,若宝龙大师真的是先知,何须亲临险地,跟随权相图深入藏边不毛之地?只需要在不丹王国的别墅中燃香作法足矣。 “大师的意思,只有破壁而入,才能揭开谜底?”权相图问。 宝龙大师拂袖:“我并不主张破壁,而是力劝撤兵。” 权相图向西远眺,坚决地摇头:“准备了那么久,我岂能入宝山而空手回?更何况,我逃离51号地区后,五角大楼已经派出了十一路精锐人马,并启动亚欧两洲的十五张间谍网,全力以赴缉拿我。我已经孤注一掷,不成功,便成仁。” 历史案例表明,五角大楼对于叛将绝不手软,只要对方还活在地球上,这种远程追杀就永远不会停止,直到将叛将送入坟墓。 笔记本电脑画面中,所有人偃旗息鼓,蛰伏不动,都在等待权相图最后的命令。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权相图轻轻拍着躺椅扶手,连续自问十几次。 “我去看看。”丁峻主动请缨。其实对于这种爆破进击的行动,他是最熟悉不过了,曾不止一次领导整个连队的士兵联合行动,毫无闪失,百战不殆。 “那就最好了,你能去,总算是消除了我最大的心头之患!”权相图猛地松了口气,随即命令格里安,“通知所有人,行动指挥权易主,大家都听小丁指挥。” 看样子,他心中考虑的,亦是让丁峻出手,只不过一直在等丁峻主动开口。在这场无声的博弈中,老奸巨猾的他获得了主动权,逼丁峻披挂上阵。 “我一起去。”宝龙大师说。 “好极了,你们同去,胜算就更大了。”权相图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替我照顾好她们。”丁峻向权相图伸出三根手指,分别代表雪晚、雪幽燕、方晴。从目前情况看,他只有迅速证明自己的实力,才能令权相图一方刮目相看。那样,他就能获得一部分控制权,从而保护亲人。 丁峻与宝龙大师并肩西行,离开小山丘约二百步后,脚步越来越快。 “兰夫人向你问好。”宝龙大师忽然低语,“不要转头,保持原状向前走。此地极度危险,权相图这一次的行动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从前欠兰夫人一个大人情,所以答应她照顾你。” 丁峻胸膛里涌起一阵暖流,仿佛大沙漠中长久跋涉的旅人终于看到了绿洲。 “谢谢。”他真诚地说。 “要谢就谢兰夫人,我帮你,不是为你,而是为还她的人情,仅此一次,互不相欠。”宝龙大师冷冷地回答。 丁峻用眼角余光一瞥,宝龙大师遮面的灰布被风吹起,露出一张精致绝伦、秀丽出尘的脸来,原来她竟然是位万里挑一的大美人,容颜绝不逊于雪幽燕。 “无论如何,还是多谢了。”丁峻微微一笑。 宝龙大师也笑了:“丁峻,怪不得兰夫人说你举止得体、进退有度、具大将之风——据我所知,任何人跟权相图在一起,都会被他的霸气压制住,变得卑躬屈膝。你却不同,单从气势上看,已经能跟他分庭抗礼。现在我真的同意兰夫人的看法了,江湖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这世界已经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丁峻不敢自傲,毕竟别人的赞美是一回事,而突破目前困境、重返山外世界则是另一回事。 “大师,等一下我会指挥士兵们以小区域爆破的形式突破那神庙的外壁。正如权相图所说,我们已经抵达这里,断然不会空手而归。我不愿意冒险,但那并不代表我没有勇气冒险。今日这种情况,只能冒险一击了。”丁峻在急速奔走中,紧抿着嘴角,下定了必胜的决心。 西面,那巍峨而古怪的神庙已经越来越近了。 神庙的外观是一座笼统的塔形,外壁是由青灰色的巨石砌成,石缝横平竖直,工艺相当严谨。值得一提的是,每块巨石都有三米长、两米高,厚度虽然不知,但估计至少在一米至两米之间。依照石头的密度换算,单块石头重逾千斤,古代人没有任何先进的切割工具和搬运机械,要想将石头一块块开凿平整并砌筑为墙,实在是一项非常艰巨的工程。 看到巨石,丁峻便油然想到考古界“埃及人如何建造金字塔”的困惑。一切真相都被湮没于史料中,并随着人类改造地球的进程,被埋得更深,直至陷入记忆的黑洞,永无重见天日之时。 神庙四周,权相图的人马分为三圈布防。 第一圈人马贴近神庙,共有二十一人,分为七个战斗小组。各小组中,一人平端霰弹枪,负责地面警戒,一人负责标记爆炸点,一人负责布设炸药。因为权相图没有发布战斗命令,所以这些人只能蜷缩于山石后面,谨慎待命。 第二圈人马为四十二人,亦分为七组,每组六人,携带冲锋枪、手雷、战术盾牌,作为前面七组的后援。 第三圈人马为四组,各七人,分布在神庙四面的制高点上,携带远距离狙击步枪与班组轻机枪,俯瞰战场,全方位接应。 这种部署方式极为科学,在有限空间、有限人力的情况下,最大限度地发挥各种武器的特点,达到进可攻、退可守的效果。炸药与霰弹枪能够在敌阵中撕开裂口,而二十步到四十步的中距离,则是冲锋枪、手雷的绝对覆盖范围。到了四十步到一百步范围,狙击手能够轻轻松松地弹无虚发,枪枪爆头。高处的轻机枪一旦发威,弹雨扇面形泼洒,笼罩全场,无可匹敌。 以上三组人马,可以形成完美的立体作战圈,最快速、最有效地消灭敌人。此类战术布置经过了五角大楼军事专家的数万次理论验证,已经成了群体作战中的经典阵型,令全球各国军队纷纷效仿。 丁峻看到这些人的武器装备,顿时想到了战火纷飞的阿富汗战场。如果没有退役,他每日所做的事,也跟这群人一样,与枪为伴,与死神为邻。 高处的人看到丁峻,蓦地发出口哨声,四长四短,悠悠传开。其余两组地面部队,也以口哨声回应。 哨声一停,所有人同时起立,向丁峻举手致礼,齐声以并不纯正的汉语问候:“长官您好!” 丁峻一怔,随即以标准的美式军礼回应。人生只是单行道,没有回头路,他没想到今生还会参与这样的战斗,心中百感交集。 有人飞奔过来,向丁峻立正报告:“突击队临时队长霍林姆向指挥官报到,请指挥官下命令。” 从古至今的人类战场上,只有真英雄、真男人才会受到士兵的尊重。士兵们一旦被折服,就会死心塌地地跟随,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在阿富汗,丁峻便是所有驻军中的单兵之神,大名传遍五角大楼麾下的各个单位。很多美军士兵或许不认识美国国防部长、三军总司令莱昂?帕内塔,但绝对不可能不认识丁峻。这个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的中国年轻人,已经用他的超高战术素养折服了所有人。 第一百一十章 幽井中的女人 “谢谢,霍林姆,命令大家对表,并在十分钟后按预定计划展开爆破行动。注意,该建筑物造型奇特,可能需要多次爆破,提醒大家注意节约炸药。”丁峻向霍林姆还以军礼,沉稳地进行作战部署。 他虽然脱去了军装,但在海豹突击队时练就的战术指挥能力永远不会消失。 霍林姆是个脸庞黝黑、低矮健壮的年轻人,他迅速摘下了自己的配枪,双手递给丁峻。 丁峻摇摇头:“不用了。” “指挥官阁下,能够跟您一起战斗,队员们都深感荣幸。”霍林姆收回枪,又向丁峻行礼,然后回过头去,发出一声尖锐的口哨。 最靠近神庙外壁的队员立刻行动,五分钟内就在各自负责的区域布好炸药,接着后撤至安全地带。 “大师,您觉得怎么样?”丁峻侧过脸,谦逊地向宝龙大师询问。 “凶多吉少,魑魅魍魉丛生,感觉很不好。”宝龙大师坦白直言。 丁峻低下头,用脚尖拨弄着枯萎的草根,脑中急速回想跌下空中之河后遭遇的种种件件。他在设想最坏的情况,神庙是山谷的核心,很可能那种令人石化的神秘力量就来自这里面。一旦破坏石壁,则力量外泄,在场的人一个都跑不掉,必死无疑。 “大师,您能探测到什么?”他若有所思地问。 宝龙大师皱着眉思索了一阵,掀开遮面的灰布,从发髻上拔出一支细长的龙头黄金簪子,俯身在地上画了一个三角、一个方框、一个圆形。 “世间万物的形体,莫过于这三种模样,即角、方、圆。在我那一支教派中,曾有一门‘画地为牢、灵犀问天’的技艺,其主旨是利用大自然中的一切灵性元素,融合自身的悟性,从而获得千里之外的讯息。这一点,与你们中国异术界的‘缩地成寸、瞬息千里’之术相似。这种技艺非常损耗脑力,我很少使用,但兰夫人对我有大恩——我们不丹国人,轻视生命而重视德行,如果有恩不报,即使长命百岁也会被人鄙夷谴责。所以,为了报答兰夫人,我就算牺牲生命,又算得了什么?”她说。 其实,并非仅仅是不丹人,真正的江湖英雄都会做到“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在中国的古训中,“报恩”已经被推崇至极高的地位。 反观兰夫人之所以能获得今日的江湖地位,与她重德行仁义、轻利益财帛是分不开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江湖人的眼睛的雪亮的,肯定能分清孰好孰坏,孰对孰错。 “谢谢大师。”丁峻躬身施礼,表示感谢。 他不愿宝龙大师性命受损,但为了眼前数十人的安危,只能劳烦她。 宝龙大师低头凝视那三个几何图形,沉吟低语:“我看到一个人……坐在距离我们极遥远的地方,像是一个极深的井底。我看不见那人的脸,只是从气场感应到,那是一个女人。她并没有被禁锢,相反,她很快乐……她是一个正常的地球人,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在那里?那么幽深的地方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我一看到那地方,就胸口憋闷,喘不过气来,因为那已经超出了人类能够耐受的地底极限……那里还有一种巨大的力量,澎湃激荡,像是潜伏的活火山。那力量非常可怕,非正非邪,亦正亦邪,完全超过了我的知识范畴。我觉得,那种力量的内部蕴含着无法估计的超级能量,完全发挥出来的话,甚至能够毁灭地球,祸乱宇宙……” 她深深地垂着头,一笔一划地在三个图形之上画出了一面不丹国旗。 “这是我那一派的信仰,我们的国旗,我们心中的力量源泉。唯有全心全意倚靠它,我们才能在黑暗绝望中不至于沉沦毁败,重启生之希望。”她喃喃地说。 丁峻知道,按照标准,不丹国旗是一种龙旗,呈长方形,长与宽之比为三比二。该旗帜由金黄色、桔红色的两个直角三角形组成,中间是一条白色的飞龙,四个爪子各抓一颗洁白明亮的宝珠。 金黄色,象征国王的权力和作用;桔红色,是僧侣长袍的颜色,象征佛教的精神力量;龙,象征国家权力,又指“不丹”的名字,因为不丹王国的名称又被翻译为“神龙之国”。龙爪上握有白珠,则象征无穷威力和至高圣洁。 现在,宝龙大师画的是一面抽象、动态的国旗,那条龙半藏半露在随风飘摇的旗帜之上,没有颜色,但姿态灵动,使人一眼望去,就知道她画的是不丹国旗。 “我看到……不,我看不到,因为那力量完全隐没在黑暗中,巨大无边,浩瀚无垠,如同我们乘坐远洋轮船航行于太平洋、大西洋之上。我们渺小无比,而它却可以主宰一起。那是什么力量?是岩浆吗?是来自地心的原始混沌之力吗?我猜不透,我只能感觉到它,一旦它冲出那幽深无比之地,这世界从此就改变了……”宝龙大师的表情越来越痛苦,已经顾不得再以灰布遮面,而是以真面目示人。 丁峻无法理解宝龙大师的心灵世界,但他却在对方话里发现了一个悖论,即“人类女人居于九幽之下却快乐”。那是不可能的,人类应该是生活在太阳下的动物,一切生命活动,都要依靠阳光、空气、水分、食物来完成。在地底,会有什么、能有什么值得她快乐?除非她是一个只能生活于幽暗环境下的孤魂野鬼。 再者,地理学家早就探测出,地球是实心的球体,内部分为三个部分:最外层是地壳(由岩石组成),中间是地幔(由岩浆凝聚物组成),最里面是地核(由岩浆组成)。岩浆是炽热流动的液体,内部蕴含着高热能量,并随着地球的公转与自转产生震荡。当地球上的火山口恰好被这种震荡袭击时,就会发生火山复喷,岩浆裹挟着泥石流和火山灰冲天而起,造成巨大灾难。 丁峻不相信神庙之下直通地球核心的岩浆层,因为从地理学、地质学的角度来说,青藏高原上不可能有火山。那么,没有岩浆,巨力何来? “你不信,尽可以一试。”宝龙大师苦笑起来。 金簪又再动,她在国旗之上又画了一只不丹国徽。 “我信你,但我仍然也需一试,这样才会安心。”丁峻点点头。 “可是,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我们要闯大祸一般。”宝龙大师谨慎地再次低头,把国徽画得更形象逼真一点。 不丹的国徽为圆形,以两条风格独特的金龙为主体,两条相向的巨龙前爪托着一束光明之火,巨龙的周围布满雷电霹雳,并且它还环抱着由红色霹雳组成的十字图案。不丹位于喜马拉雅山谷地,雷电极多,崇拜神龙的不丹人认为雷电霹雳是神龙的啸声,来自九天苍穹,令人惊恐敬畏。国徽上的雷电霹雳图案同时还显示着喇嘛教僧侣的权威,国徽外围是一条白色环带,顶部用藏文写着“光荣的不丹是不可战胜的”这句举国皆颂的箴言。 国旗国徽是任何一个国家臣民的骄傲,任何人只要有爱国的信仰,就会将国徽随时别在自己衣领上,为之骄傲,为之自豪。宝龙大师虽然是异术高手,但这种爱国之心却与普通人相同。 “用‘神龙之国’的国旗、国徽引领我的思想,引领我突破一切思维壁障,看透虚空幻象,以获得真实世界的写照。我确信,那是一个快乐的女人,一个很美的女人……她居住在小小的山崖上,山崖下面,空旷无边,幽深若海……不,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宝龙大师手中的金簪挥舞更急,连续画了十几个国徽,再用巨大的闪电符号将所有国徽贯穿在一起。 丁峻注意到,金簪的尖在急舞中与地面石块摩擦,激起一团团灿烂火花,而这些火花正通过金簪传递到宝龙大师手上,在她食指尖上形成一朵闪亮的莲花状光团。 “给我能量,我必须获得更多能量,才能看透黑暗!”宝龙大师抬起头,眼中瞳孔不再是纯净的墨黑色,而是七彩斑斓,变幻不停。 丁峻慢慢地抬起双掌,握住宝龙大师的左掌,用中国功夫中的“内息传导之术”,将自身的力量透过掌心传给对方。 “好极了,好极了,我看到了……祭台,那里有一个祭台,还有文字,似乎是古梵文写成的祭文。我试着解读一下……力量,巨大的力量来自于婴儿,宝石中的能量能够让柔弱无力的婴儿变成顶天立地的巨人,开辟宇宙,重塑世界,让现有的一切全部毁灭,恢复宇宙原来的模样。只有对的人,在对的时间到达,让所有祭品归位,力量就能到达婴儿的脑部。这是最大的秘密,也是力量的来源……什么意思?用婴儿献祭吗?这难道是某个邪教的祭台?不,看那地下,那地面是由一块块活动的巨石铺成的,巨石在动,巨石缝隙里露出奇怪的火光……那是怎么回事?”宝龙大师获得了丁峻的力量,但说出的话却变得难以理解。 第一百一十一章 扫描车坠落 “再说下去,火光来自哪里?”丁峻追问。 “是岩浆,巨石缝隙极深,底下是岩浆。没错,就是岩浆。”宝龙大师回答。 丁峻苦笑,无言以对。 如果有地质勘探家说青藏高原下有石油、金矿、煤矿,或许大家会认为比较可信,但藏边地底有岩浆,则是一个比较虚妄荒诞的命题了。 不过,丁峻相信宝龙大师,因为作为不丹王国的大国师,她不会信口胡说,而是绝对做到公正严谨地发言,以免自己的名声受到污损。 他撤回手掌,宝龙大师挥舞金簪的动作就慢下来,最终停止写画不丹国徽的狂乱动作,慢慢恢复平静。地面一片狼藉,不管是几何符号、国旗还是国徽,都已经混乱一团,无法分辨。 “我探知的巨力来自岩浆,那种炽热液体与地球的运动随时同步,能够击破数千米高的大山破孔而出。如果一个人能拥有那种力量,即使是中国神话中开辟天地的巨人盘古,也不过如此吧?”宝龙大师叹息着总结。 “我必须开始行动了。”丁峻说。 “会出大事的,你要不要考虑清楚?”宝龙大师的脸被大片的阴翳所覆盖。 “我已经考虑清楚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丁峻举起手,紧握成拳,坚定地向前一挥,做出“行动”的信号。 “轰轰、轰轰轰轰……”连续的爆炸声响起。这种微型爆破技术的要点,在于精确计算炸药的用量,爆炸后产生的破坏力只危及建筑物本身,而不会有多余部分导入地面,造成四周事物无辜受损。 那神庙的墙壁迅速倒塌,卷起一大片烟尘灰雾。 “提高警戒,遇敌人格杀勿论——”霍林姆大声下令,如临大敌。 灰尘散尽后,那神庙变成了一个由八根柱子支撑顶盖的“亭”式建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那些柱子是正方形的,边长约两尺,上面雕刻着大段大段的潦草梵文。 “那是严厉的死亡警告,生人止步,擅入者死。该文字表面上是古梵文,实则是象雄文字。我怀疑,古老的象雄王国并没有人间蒸发,而是退入深山,长埋地底,所有臣民自给自足,过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你说呢?”宝龙大师问。 丁峻没有回答,因为文字与遗迹不具备杀伤力,可以暂且搁置。目前最要紧的,是命令队员们排除危险,迅速占领神庙内部。 那里没有敌人,只是石雕林立。再细看,那些应该不是人工凿刻的石像,而是活生生的人被石化后木立不动。 丁峻嘴唇噏动了两次,迅速数清楚,石化者共有三十六名,环绕在神庙中央,形成一个直径约十米的圆圈。 “霍林姆,开启辐射探测仪,不要轻举妄动。”丁峻下令。 霍林姆的作战经验亦极为丰富,丁峻一提醒,他便立刻领会,打开背包,取出一架小型的四轮探测仪扫描车,按下开关,向前一送,那比玩具汽车稍大的扫描车便开始自动行驶。霍林姆双手操纵遥控器,扫描车慢慢接近神庙,从队员们清理出的狭窄通道内穿越废墟,进入神庙。 “没有反应,现场没有危险射线。”霍林姆报告。 这种扫描车的制造技术与设计理念与美国探测星际的月球车、火星车同出一辙,是当今电子设备领域的超高端产品,由高强度钛合金制作,灵敏度、电力耐久性与抗撞击能力是民用设备的数千倍。当然,其造价亦是相当昂贵,单辆车造价与一辆普通民航客机等值,只有51号地区这种国家无限期、无限度扶持的特殊单位才能用得起。 丁峻走过去,霍林姆揿下遥控器上方的按钮,一张七英寸的液晶屏幕亮起来。画面中的四格活动影像来自于扫描车上安装的四方向摄像头,图像清晰,毫无干扰波纹。当扫描车靠近那些石化者的时候,丁峻看到每个人身上都携带着枪械,有的提在手中,有的插在腰间,有的则丢弃在脚下。 “竟然是……怎么会是二战时候的落后武器?有些只在教科书上见过,现在这些东西都该送进博物馆去收藏了——不对,不对!”霍林姆突然低叫,回头望着丁峻的脸,双眼中充满惊惧,“他们是……二战时候到达这里的探险者,已经被石化六十多年了,是不是?” 丁峻点头,并且语调平静地补充:“不看服饰,单看那些枪械,就知道是二战时日本军队里的特遣队人马。这些人全部装备了南部十六发手枪,该战斗手枪主要装备日军的便衣侦察队等特殊部队,其特点是方便携带,不惹人注意,使用八毫米南部子弹,单发精度极高,能够在接近敌军时突然发起冲锋,五人以上即能形成近距离突击火力,实战效果一时无两,在亚洲战场上对共产党、国民党军队频频造成重创。” 作为特种兵部队中的精英,他对上一个世纪全球各国的武器都有过系统的了解。枪械的进化历史,就是各国战略战术、战斗模式变化的表现窗口。 “谢谢指教。”霍林姆频频点头,佩服得五体投地。 丁峻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么多人抵达此地,并不都是通过空中之河的漩涡过来,而是另有通道。况且雪晚也说过,她小时候坠入河中被一个女人救了,然后乘小舟由地下暗河生还。那条地下暗河,就是石化之谷与外界连通的又一渠道。 “你们由暗河进来,有没有发生意外?”丁峻试探着问。 霍林姆立刻回答:“暗河水流湍急,我们费了很大力气才逆流而进,有一艘‘引航者型’冲锋舟和两名队员以及部分给养失去联络,恐怕凶多吉少。不过以我看,进来困难,但离去时肯定非常容易,只要顺流而下,无需任何机械驱动,就能轻松到达喜马拉雅山脉西侧的象泉河支流里。” 丁峻松了口气,雪晚、方晴重伤,非但无法参加战斗,连翻山越岭、长途跋涉的力气都没有。他必须为两人找好撤退的坦途,解除后顾之忧。甚至更进一步说,他自己已经抱定了与权相图同归于尽的决心,愿意以一己之力抵挡全部敌人,换得雪、方二人逃生的时间。 霍林姆转脸注视丁峻的过程至少持续了一分多钟,等到那遥控器上的屏幕突然一暗时,他才惊觉回头,先看屏幕,随即望向神庙内部。 “怎么回事?扫描车呢?”他向最靠近神庙的队员大声呼喝。 “不知道,我们看不到它,应该是被石像挡住了吧?”那些队员回答。 丁峻向林立的石化者中间只望了一眼,便迅速得出了自己的判断:“扫描车已经不在平台上,它有可能已经坠入了某个洞口。” 他与霍林姆距离神庙约六十步,视线并不明晰,但观察效果还是超过了近处的队员。究其原因,是他早就认定神庙中有‘深井’存在,通往下一层空间。也就是说,他间接默认了宝龙大师的巫语术,同意神庙之下另外嵌套着八座同样的神秘建筑。 “洞口?”霍林姆大惊,肩膀一耸,就要奔向神庙。 “停,先别过去,看扫描车录制的视频回放——”丁峻一把按住了霍林姆,这才发现对方的身体不住地颤抖,已经方寸大乱。 霍林姆无法抑制双手十指的胡乱哆嗦,连按三次,都没点中回放按钮。 丁峻长叹一声,伸手接过遥控器,不动声色地点了一下“回放”键。在海豹突击队中不乏神枪手、搏击术高手、战术课智慧超高的指战员,但只有极少数的人达到丁峻的高度,剩余的只能被大浪淘沙般的甄拔程序枪毙掉。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那些人身上存在一个同样的问题,无法在战斗环境内保持一颗平常心。换个例子来说明,神枪手在运动战与俯卧静止射击中的表现是完全不同的,后面的状态或许可以枪枪射中红心,而处于前者的状态时,则是枪枪脱靶,子弹不知射向何处。 失去平常心,就失去了克敌制胜的法宝,不自制,就不能制敌。 丁峻这种水平的绝顶高手,任何情况下都不存在“失态、失误”的问题,即使是在刚刚进行过百米冲刺之后,猝然拔枪射击,也会连续十环满分。 按照五角大楼心理学监测官的话来说,丁峻一类的人绝对拥有雷打不动的铁石心肠,连手指、脚趾最微小的神经末梢都是钢丝打造。他们能够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是精英中的精英,天才中的天才,可以统率千军万马,啸傲天下,百战不殆。 所以说,霍林姆的水平只能当个普通的突击队队长,而丁峻一出手,所有人就甘心情愿追随麾下,俯首听命,绝无二心。 画面回到扫描车刚刚进入神庙的时刻,它在石化者腿边穿来绕去,忽然向前一栽,急速坠入黑暗之中。此刻,它的四个高清摄像头仍然在工作,能在自由落体运动中拍到四周情况。丁峻发现了更多连续向下的阶梯、一层一层以各种姿势木立的石化者、一层层神庙、各种笔法潦草的刻石梵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九重神庙之下 那是丁峻从未见过的世界,昏暗无边,诡异绝伦。但是,扫描车是不会说谎的,摄像头扫到哪里,就把真实影像传回来,不加修饰,不作删减。直到最后,那扫描车车头着地,背朝下翻倒,各种画面瞬间停顿。接着,扫描车的自动翻转系统启动,轻松地侧翻,摄像头获得的画面恢复正常。 “扫描车没事,别紧张。”丁峻告诉霍林姆。就他所知,该扫描车的骨架使用航天飞机机头的特种金属制成,承重能力超强,连坦克车碾压都扛得住。唯一的遗憾是,扫描车坠入那么深的地方,想平安取回已经是毫无希望。 丁峻按下“工作”键,扫描车获得的影像便再次传过来,稳稳地呈现在液晶屏上。 这次,更诡异的事发生了,画面中竟然出现了一双女人的绣花鞋子,就站在扫描车的前方,死死地堵住了它的去路。 霍林姆的情绪刚刚有所好转,又见到这样的画面,顿时高举双手,骇然大叫:“鬼!有鬼!地下有鬼!” 那是一双做工极其精致的绣花鞋,上面的图案是象征大富大贵、大吉大利的缠枝牡丹,鞋面在摄像头的微光下闪烁放光,应该是绣花线中夹杂了金丝银线所致。尤为奇特的是,那一对鞋子的周遭各缀着十几颗大小一致、浑圆无瑕的夜明珠,即使是在光线极其微弱的环境中,犹然散发出莹润无匹的圣洁光泽。 姑且不论穿鞋的是什么人,单是那双鞋,就价值过百万美金。 丁峻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诡异万分的地步,一愕之后,迅速将液晶屏的亮度调到极限,画面清晰度马上有所提高。 “鬼,那是地狱里的鬼,快丢了它,快丢了遥控器!”霍林姆长声惨叫,伸手来抢遥控器。 丁峻稍稍转身,手肘只发出三分力气,抵住霍林姆的肩窝,轻轻一推,将对方推出五步。 “不要慌,镇定一点。”他低声喝斥。 他虽然对霍林姆不满,但在队员面前,总要给对方留点面子。 “看那高度指示……你看那个高度指示……扫描车坠落了六百多米,那里……那里怎么……怎么可能有人?”霍林姆脸色惨白,结结巴巴地分辩。 液晶屏一侧,有一组阿拉伯数字正在闪烁。该数字的指示定义为遥控器与扫描车的水平落差,目前显示为六百三十米。 以霍林姆的思维模式,六百米下必定无人生存,但丁峻却明白,石化之谷中的任何事都不能用常理衡量,比如那高悬的巨船、瞬间毁灭的森林、连续石化的人体等等。 “霍林姆,现在收声,一个字都不要说。”丁峻寒着脸下令。 霍林姆果然老老实实地闭嘴,抑制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此刻,摄像头的画面又有了变化,传递回来的影像猛地颠倒过来,四个摄像头的其中一个,竟然拍到了一张人脸。诚如丁峻所料,地底并非鬼魂,而是一个长发垂肩、容颜清秀、明眸皓齿、眉目如画的美人。奇怪的是,丁峻竟然觉得那美人似曾相识,像是在哪里见过。 他和对方透过摄像头对视着,当然,他能细细打量对方,而对方却只能看到幽蓝的摄像镜头。 “她是谁?她是……”一瞬间,丁峻的思想高速运转,想在记忆库中找到能与那美人匹配的名字。 这种时刻,他最希望方晴站在身边,因为她的记忆力与判断力超群,能够在无数答案中一语中的,帮助他解开谜题。 十几秒钟后,液晶屏上的图像又变了,似乎扫描车正飞起来横掠过半空。于是,丁峻便看到了一个阔大的方形平台,估计边长差不多有一百步。平台上写满了各种文字,行草篆隶、象形字、形声字都有,汉、满、蒙、回、藏、梵各族语言齐备,密密麻麻地留在平台表面。他也看到了平台下铺砌着的方形大石,而大石缝隙里闪烁着刺目的火光……接着,扫描车开始抛物线形下坠,一个摄像头拍到极遥远处有大面积的火光升腾着,流动着。 丁峻屏住呼吸,紧紧握住遥控器,双眼一眨都不敢眨,观察着液晶屏上的影像 扫描车的坠落持续了两分钟,摄像头传递回来的最后一幕令丁峻险些失手丢弃遥控器,因为它拍到的是一大片无边无际的火海。接着,液晶屏就暗下去,影像传递彻底中断。 “完了……咳咳咳咳……”丁峻长叹。他这才发现,在极度骇然中,自己的嗓子已经变得嘶哑,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随即爆发出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扫描车完了,下面是——”他猛然警醒,及时闭嘴。如果将实情说给霍林姆之流的突击队员听,恐怕这一大群人马上就要作鸟兽散,再没有人敢走入神庙废墟一步。 霍林姆望着丁峻,眼中泛着彻彻底底的绝望。 “前进。”丁峻下令。 队员们压抑已久,马上挺身而起,进入那仅剩柱子与顶盖的废墟,并且迅速将石化者搬离,露出了平台中央那个直径十米的圆形井口。 井口一侧,开凿着向下去的阶梯,宽约一米,勉强可供两人并行。 “现在下去?”霍林姆犹犹豫豫地看着丁峻。 丁峻还未点头答允,侧面的宝龙大师蓦地发出一声骇然惊呼:“我知道了,是黄金,那是黄金!” 所有人齐齐转头,看着宝龙大师,而她却只盯着丁峻:“中国有句古谚,叫做‘真金不怕火炼’,是不是?” 丁峻默默地点头,嘴唇一动,唇上的皮肤因缺水而皲裂,硬生生作痛。 中国古谚极多,的确有那么一句,其寓意是“有真本领的人能够承受任何考验”。但是,丁峻的精神不太集中,并未及时理解宝龙大师话里的意思,而且他的脑子仍然被扫描车传回来的最后一幕奇诡影像震撼着,两边太阳穴都在胀痛不已。 “黄金,我看到了世界上最巨大的金砖,而且不止几十块、几百块,远远超过美国黄金储备中心……那黄金就在下面,就在那里,被当做石头铺砌在地面上。也正是因为用黄金铺地,才不惧怕地火焚烧。中国古人真是厉害,原来早就预言了今日的情景,真金不怕火炼……真金不怕火炼……果然是至理名言,永恒真理!”宝龙大师的眼睛里射出既渴望又恐惧的光芒,期待着丁峻的回答。 现场突然一片死寂,突击队员们的目光在丁峻与宝龙大师脸上来回逡巡,众人紧张得如同被捏住脖子拎起来的鸭子,头颈伸长,艰难地吞咽着唾沫。 这批人都是为钱卖命的雇佣兵,昔日能为五角大楼效力,今日听命于权相图,则未来就有可能为了钱而中途哗变,制造血流成河的惨案。所以,他们一听到“黄金”这个字眼,浑身的神经马上被调动起来,犹如嗜血的水蛭一般。 丁峻苦笑一声:“大师,别开玩笑了,如果这山中有大量黄金的话,那些跨国掘矿公司早就横劈喜马拉雅山脉,将皑皑雪山一分为二,造就地球上最大的开山工程……以目前地球人的科技探矿水平,地底一千米区域内的矿脉根本无所遁形,不是吗?” 突击队员们听丁峻这么说,同时长叹一声,紧张的姿势也放松下来。 作为南征北战的雇佣兵,他们虽然贪婪却不愚笨,对于一件事的合理性当然有自己的判断。当今全球的几大黄金矿脉早有定论,绝对不会突然多出一条来,并且就摆在他们眼前。这种天上掉钱包的好事,也绝不会凭空砸在他们头上。 “丁峻,我以为你会相信——就算全世界没有一个人信我的话,你也应该相信……你是智慧绝顶的高手……”宝龙大师急了。 突击队员们一片哗然,有几名好事者开始用力鼓掌,对宝龙大师报以嗤笑:“黄金?去他妈的黄金,我们只相信花花绿绿的美金……” 丁峻击掌,让大家静下来,然后低声下令:“霍林姆,带你的人向地底探索,单兵队形,间距五米,注意随时卧倒,必要时匍匐前进。同时,注意各单兵之间的循环保护。虽然地底不可能有海量黄金,但我相信,只要大家足够努力,权先生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要想驱使雇佣兵干活,就不能不提到酬劳问题。丁峻在阿富汗战场上与无数雇佣兵打过交道,深知这一点。 霍林姆答应一声,马上整顿队伍,依次沿那石阶向下进发。 丁峻离开队伍,向右侧走了十几步,到了一根柱子前,观察着上面那些龙飞凤舞一样的异族文字。他的心情已经变得很平静,即使明知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也能保持喜怒不形于色。这一点,足以胜过宝龙大师那种成名于江湖数十年的前辈们。 他有很强的定力,不焦躁,不沮丧,时刻保持沉稳心境,有条不紊地指挥战斗。权相图老奸巨猾,不会看错人,更不会用错人。 “扫描车毁于岩浆!”这七个字像七把大锤,在他心底反复夯击。 第一百一十三章 巨型金砖 从摄像头传回的影像中,他能拼凑出事件的大概过程。首先,扫描车跌入圆井,垂直下落,拍到了六百米落差的中途景物。它落地后,马上反弹起身,忠实地履行自己的本职工作。此刻,有一个漂亮女子走近,抓住了扫描车,审视了一阵后,扬手远抛,扫描车就第二度跌下悬崖。这一次,它的下落过程更长久,而且跌入了科学家们没能预估到的环境中,遭到了彻底毁灭。 丁峻看到了无边火海,而那种诡异流动的液态之火,只有声势浩大的岩浆流才能呈现出来。再者,扫描车的摄像系统防震、防水、防腐蚀、防高温,即使落入火堆中、海水中、盐酸池中都将安然无恙,不会遭到任何破坏。 设计者绝对没想到有一天扫描车会落在超高温岩浆中,毕竟它常去的工作环境再恶劣,也不至于成为岩浆中的浮舟。 丁峻相信,这队人由阶梯向下,就能到达那神秘女子所在的地方,解开一切未知之谜。 “你真的不相信我的话?”宝龙大师跟过来。 丁峻摇头:“我只是不敢刺激这队雇佣兵,任何好消息或坏消息,都能让这支力量失去控制,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说说黄金的事,其实我也很感兴趣。” 宝龙大师曾反复提到“真金不怕火炼”这句话,这一点触动了丁峻的思绪,因为岩浆自身温度极高,犹如炼钢厂里熔化的钢水一样,一边移动,一边将遇到的任何东西吞噬熔化,从而壮大自身,变成浩浩荡荡的熔岩流。 如果地底真的铺着黄金的话,的确可以防御熔岩的淫威,不失为一道临危自保的屏障。 宝龙大师顿了顿,深深吸气,嗓音微微颤抖:“之前,我看到了祭台,也看到了浮动的大石、石块间的火光。为了看得更清晰一点,我使用了不丹王国‘龙象坐禅’功夫与藏传佛教‘天意通、摸骨术’相融合的一种异术,终于从意念遥感之中,穿越时空间隔,把自己的无名指放在那些根基不稳的巨石上——” 她举起自己的右手,张开五指,展示给丁峻看。 那只手的指甲盖上涂着不同颜色,从拇指至小指,分别是红、黑、绿、黄、蓝。 “我的手指有天生的辨认物品材质的超能力,拇指对应红玛瑙,食指对应墨玉、中指对应翡翠,无名指对应黄金,小指对应蓝宝石。这种技艺,曾经帮助我的国家发现了山底深埋的蓝宝石矿脉,使国民生活水平得到极大提高。”她说,“所以我一摸下去,便发现那些巨型石块并非青石,而是纯度极高的黄金。你一定会想大概只是居住者贪图好看,把石头镀了一层金吧?可是,你错了,因为我起初也这么想。我们都错了,那巨大的石块通体都是如假包换的实体黄金——” 丁峻不自禁地“啊”了一声,因为这消息实在太惊人了,让他无法接受。 如果那些石块是黄金,其重量该有多少?而且不止一块是,其余的都是,重量累计,岂非是一个巨大的天文数字? 宝龙大师说的那种异术,丁峻曾在香港苏富比春季拍卖会上见识过。当时,有位来自山东青州的青铜器鉴定师只凭手指一摸,便知道拍品的真假、年代和来历出处,随口报价,与专家团经过反复磋商而得出的价格相差无几。 人类的身体器官本来就潜能无限,只看一个人能不能正确地开发自身而已。“以意念穿越时空”是异术中的最高境界,普通人难以理解该异术的本质,但丁峻相信宝龙大师的话,因为能被新加坡兰夫人看中的高手,必有惊天动地之才,超凡脱俗只能。 “这种发现实在是太惊人了!”丁峻低声叹息。 在地球人看来,喜马拉雅山脉常年被冰雪覆盖,鸟兽绝踪,人迹罕至,等同于一个被人类遗忘的世界。雪山上的生存环境极其恶劣,普通人被高原反应所逼,根本不敢踏足,遑论长期生活于此地了。 “没错,我也几乎不敢相信,反复求证多次,才确信无疑。试想一下,如果不是真金,而仅仅是普通岩石,岂非早就被火海烧成了石灰?”宝龙大师脸上并无欣喜若狂之色,而是极其小心谨慎,仿佛发现了不该看的秘密一般。 “那下面不是火海,而是能够吞噬一切的岩浆。”丁峻咬着嘴唇苦笑。 他与宝龙大师各发现了一个山底秘密,虽然价值与种类不同,但巨型黄金与岩浆之海的出现同样骇人听闻。 宝龙大师搓着手喟叹:“怪不得呢,我刚刚还在想,雪山底下怎么可能有常年不熄的地火?我本以为是煤矿的自燃暗火,谁料想竟然是岩浆——你是怎么探知的?难道你也懂得‘意念穿越时空’之术?为什么兰夫人没有提到过这一点?” 丁峻摇头:“我不懂异术,但刚刚突击队携带的扫描车跌下岩浆深谷,上面装着摄像头,所以我得到了一部分可供参考的影像。” 他从不故作高深,与别人合作时,总是虚怀若谷。更何况,宝龙大师是兰夫人派来的援手,他就更应该坦诚相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丁峻,其实刚才我一旦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也马上反问自己,深恐提供的是假消息,影响了别人的正常工作。可是,那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我可以用自己的性命担保。接下来,大家都下到地底之后,一切就真相大白了。”宝龙大师说。 不知为什么,丁峻从宝龙大师眼中读到了一股深深的恐惧。这非常奇怪,因为按照常理,一个人发现巨型黄金后应该是极度欣喜才对,毕竟就算把黄金平分给所有人,其数目也足够惊世骇俗了。 “你很害怕?为什么?”丁峻问。 宝龙大师向来路望了望,稍稍迟疑,随即附在丁峻耳边低语:“我预见到了自己的死亡,就在这个平台上。我看见,自己的头砰然炸开,紫黑色的血像礼花一样绽开,溅射在柱子上。这柱子上的字慢慢变化,变成另外一种我不认识的象形文字,其中充满了鹰眼、鹰翼、鹰爪、羽毛等等特殊符号……我还梦见,大毁灭发生,这山谷被红色的血水填满……” 她的恐惧并不仅仅表现在眼中,那种巨大的恐慌感已经完全笼罩了她,令她全身颤栗不止,连声音也变得忽高忽低,如一架失去密封性的风琴。 这是地球上所有预言师的最悲哀之处,无法回避,无法摆脱。当一名预言师准确地提前推算到别人的生死时,将会受到千万人的尊崇赞美,受到那些狂热而谦卑的拥戴者们山呼海啸般顶礼膜拜。可是,她也同样能看到自己的死亡一刻,眼睁睁地一分一秒接近,直到最后失去生命。 预言,是一把双刃剑,令预言师名声鹊起,也令预言师痛苦如钝刀割肉。 “难道不能避免吗?谁是凶手?”丁峻问。 因为兰夫人的关系,他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挺身而出,替宝龙大师挡下这场灾厄。 “我不知道,最诡异的是,我看到凶手的样子而不知他是谁?”宝龙大师攥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就算这样,她仍然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依旧颤栗如风中之烛。 “那怎么可能?”丁峻追问,“就算是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你至少也能描摹出对方的模样,提前做好迎敌准备。” 宝龙大师连声苦笑,无可奈何地回答:“那凶手的样子好奇怪,是一个拥有七百多只胸腹部复眼、十二条手臂、十二条腿并且在周身上下布满十八只吸盘的怪物。” 丁峻倒吸了一口凉气,与宝龙大师面面相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世间没有那样结构复杂的怪物,即使是被称为“失踪者绞肉机”的魔鬼三角洲巨型章鱼,也只是多手足、多吸盘而已,绝不会长出七百多只胸腹部复眼来。 “怎么会这样?”丁峻喃喃低语,连连摇头。 “是啊,我也猜不透,为什么自己会死于那怪物之手。可是,我确确实实看到了那一幕,那怪物走到这平台上来,一步步逼近,将我置于死地。”宝龙大师重重地点头,“我以前也看到过类似的情节,但总是看不清自己被杀死的准确地点。离开不丹王国前,我曾梦见过自己将死于喜马拉雅山脉的低谷之中,但我既然已答应兰夫人,就不能毁诺。生死并不重要,如果我贪生怕死、背信弃义,将是整个不丹王国、不丹族人的奇耻大辱。” 丁峻肃然起敬,向宝龙大师深深一揖:“谢谢。” 对方胸怀莫大的勇气,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越境进入藏边,不惜赌上性命。这种舍生取义之举,世间大部分七尺男儿都做不到。 宝龙大师惨淡地一笑:“不必客气,我是还兰夫人的情,你不必觉得欠我什么。我从小就知道,很多人看过不丹国徽后,都对上面那句国家箴言‘光荣的不丹是不可战胜的’嗤之以鼻,以为我们只不过是籍籍无名的弹丸小国,连巨人脚下的蚂蚁都算不上,超级大国们只要吹吹气、打打喷嚏,就能让我们举国倾覆。可是,我们的精神是不可战胜的,每一名不丹人都将国家荣誉、人生道义置于性命之上,不卑不亢,自强不息,绝不屈从于强权与金钱,永远都拥有独立国格与完美人格。” 她通篇没有提到“爱国”二字,但所作所为,已经将“吾爱吾国”的信念深植于内心,为国家而死,死而无憾;为不丹而死,死得其所。 第一百一十四章 巫语师之死 在他们对话时,霍林姆率领的队员们已经全部进入圆井,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将一路向下,径直抵达扫描车落地之处。 “我们离开这里,到下面去,转移地点,打破那预言。”丁峻提议。 他从海豹突击队里学到的另外一条箴言就是——“竭尽全力,绝境求生,死到临头,亦不放弃。”厄运到来之前,绝不能坐着等死,而是尽全力摆脱与预言相关的任何羁绊,才是最恰当的选择。 宝龙大师点头:“好吧,也就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何必如此沮丧?战斗刚刚开始,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丁峻淡淡一笑。 “你不是预言师,真的无法理解预言师所遭遇到的巨大苦恼。有时候,我宁愿自己不懂巫语术,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只做平平常常的普通人,波澜不惊地安度余生。可是,生命是一条贼船,一登船就再也下不来了。”宝龙大师回答。 两人刚刚靠近圆井,还没踏上石阶,东面已经有一行人赶过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毒先生”格里安。 “喂,已经解决问题了吗?”格里安扬手打招呼。 在他后面,则是权相图、雪幽燕与方晴。再往后,两名年轻人抬着一副简易担架,上面躺着的是已经苏醒的雪晚。 “不错,很好。”权相图踩在乱石废墟之上,大声赞赏。 格里安走近圆井,探头向下望着,久久默然无语。他的脸冷漠如石块,看不出喜恶,没有一点生气。偶尔,他回头瞥宝龙大师一眼,白多黑少的眼珠缓缓转动,像一条刚刚从冬眠中苏醒的眼镜王蛇。 “突击队已经下去,粗略估计,大概在六百米深处有异常情况。”丁峻简要介绍。 权相图大笑:“小丁,我果然没看错你!你一出手,事情就顺利多了。” 看得出,神庙一破,权相图便少了很多顾忌,举止行动洒脱了很多,再也不像之前那么低调了。他跟丁峻一样,都忌惮这个山谷中存在的石化力量,每前进一步,都如履薄冰。这神庙仿佛一颗定时炸弹,内藏诡秘莫测的玄机。庙一破,真相大白,则压在权相图心头的大石就被一举掀掉了。 “是霍林姆他们的功劳,我可不敢抢功。”丁峻摇摇头,然后把遥控器交还给权相图,“扫描车坠毁,过程都在这里面。” 金钱与名望对他已经毫无意义,他只想一步步向前走,走完这条艰难困苦的旅程,保护好自己的亲人。 “这么说,神庙并非石化之力的起源?不不,不对,我看到那些被石化者了,竟然是二战时期的日本兵?由此可见,亚洲历史记载的‘二战日军没有入侵西藏’一节是极不负责任的。日军最高司令部对富饶广阔的中国大陆垂涎久矣,恨不得把太阳旗插满大陆的每一寸土地,内蒙、新疆、西藏、云南等等边陲重地,都在他们的军事占领版图之内。非但如此,他们对于巍峨高耸的青藏高原亦有重大图谋……看起来,亚洲大陆这块丰饶之地永远都是令人向往的!”权相图又笑,随手拨弄那些石化者,断肢残臂,簌簌而落。 日军侵华战争失败近七十年,其装甲铁骑横行于中国东北、华北、华东、华南之时,何等嚣张跋扈?如今,一切都成了过去式,而日本军国主义激进分子也只能在靖国神社里凭吊昔日的辉煌了。 丁峻认真读过那段华人世界最黑暗的历史,深深懂得,唯有国家强大、民族昌盛、人人自立,才能不被外地所乘。当然,他也想到眼前的这一劫难,如果不是石妙手、女城、十天鹰等人相互倾轧,权相图又怎么有机会长驱直入,摘取最后的胜利果实? “真正的英雄,放眼天下,仰观宇宙,而绝不会为了蝇头小利而止步不前。小丁,你先跟朋友们叙叙旧,我跟宝龙大师聊聊。反正我们还有的是时间,来得及。”权相图说。 丁峻走到担架边,雪晚挣扎起身,迎着他关切的目光。 “看到你醒来,真是太好了。”他说。 “我要感谢圣女的救命之恩,她是我一生的偶像。小时候,我的房间里挂着圣女的一幅自画像,美若天仙,不惹一丝凡尘。我常常勉励自己,将来做圣女那样的人。以前听大祭司说,圣女违背女城戒律,已经被放逐流亡,死于茫茫雪山之中。没料到,她去隐居在这里,并且两度救我性命。”雪晚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可见雪幽燕的丹药果然灵验。 重伤初癒,雪晚的脸色不是太好,但那种弱不禁风的阴柔之美,却实实在在地戳中了丁峻的心窝。怜惜弱小,爱慕美人,都是男人的通病,丁峻也不能免俗。况且,在古格遗址的废墟中,他从水面上看到雪晚的第一眼,心里就印上了她的影子。男女之间的爱意,就像燃烧大草原的一粒小火星,不知从何而起,不知至何而止。有些火星能点燃整片原野,惊天动地;有些火星却自生自灭,无声无息。 另一边,恢复体能后的方晴目光炯炯,已经看不出一点点受伤的影子。 在她们两人之间,年龄叠加但美丽永存的雪幽燕丝毫没被比下去,不像是她们的长辈,反倒像她们的姐姐一样。 “客气的话不要多说了,我们大家团结一心,先摆脱目前的困境再说。”雪幽燕说。 他们四人一条心,而剩余的人,则都属于权相图领导。当然,宝龙大师是兰夫人派来的援军,处于两派中间,自成一帮。 丁峻介绍神庙这边的情况,重点讲了扫描车落入圆井后发生的怪事。当他提及那双缀着夜明珠的绣花鞋时,另外三人同时骇然失色 雪幽燕困惑不解:“我在山谷中这么多年,没有见过其他人出入。况且,喜马拉雅山脉是极寒地带,地底温度变化无常,一年中最冷的月份,其温度往往超过摄氏零下四十度。在那种环境里,她几乎是无法生存的。” 雪晚若有所思:“鞋子上缀着那么多夜明珠?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怎么听起来如此熟悉?” “等会儿下去就知道了。”丁峻无法解释更多,因为这件事他同样猜不透。 方晴与丁峻隔着雪幽燕、雪晚站着,她没有去抢雪幽燕的话头,而是一个人仔仔细细地检查手中的短枪,做好战斗准备。 她的外貌比不过雪晚,或许她也不想跟雪晚比,而是保持着一贯的沉着干练。 “我下去,你们在这里。”她说。 “不行,你也受过伤,必须得到休息。别争了,我下去。”丁峻说。 方晴摇头:“能够到达这里,已经是我莫大的荣幸。丁峻,假如我出事,就通知我哥哥方千骑,他一定会有办法救我的。” 接着,她转过身,毅然决然地踏上石阶,一步步向下,消失在昏暗中。 丁峻无法同时照应方晴与雪晚两个人,必须有所侧重,而不是脚踩两只船。这种情况下,他只能放手,让方晴先下去,自己稍后安顿好雪晚,再去追方晴。 “啊——”宝龙大师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倒在废墟中间。 丁峻一惊,马上折身向那边望。 距离宝龙大师三步远之处,权相图正收回手,左手轻轻抹拭着右手指尖。 “什么事?”丁峻大声问。 “没事,没事。”权相图摇着头,脸上带着阴阴的冷笑。 丁峻大步跨过去,看见宝龙大师的脸已经变成了死灰色,斜躺在地上,右手捂着胸口,鲜血从指缝里汩汩流出。 “权先生,你做的?”丁峻问。 “别紧张,这只是51号地区惩治叛徒的手段而已,而且是最仁慈、最人道的,五分钟内死亡,既不会太痛苦,又留有全尸。所以,小丁,干好你自己的事,不必担心。”权相图说。 “我能问为什么吗?”丁峻的脸色变了。 “她知道的太多了,一些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必须尽量保密,免得消息走漏太快,给敌人以可乘之机。作为不丹国的巫语师,她能用异术预测未来,预测每个人的生死,这些事一旦传出去,队伍就会人心涣散,失去战斗力。有时候,我们男人需要赌一把,打破预言魔咒。故此,我杀了她,掐断她那些不切实际的胡言乱语,还这世界本来面目。”权相图故作推心置腹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还有更重要的吗?”丁峻又问。 权相图耸了耸肩:“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不够听话,明明是我请来的人,却要暗地里帮新加坡王夫人做事。这样做,有意思吗?” 丁峻终于明白,宝龙大师是因自己而死。 “我们可以下去了,让她们几个跟在后面。”权相图说着,带头向圆井内走。 “她们不必下去了,我陪你下去。”丁峻冷冷地回应。 权相图笑着下了石阶,格里安留在后面,向丁峻谦逊地点点头:“丁先生,她们也得下去,这里你说了不算。你看看她们手上,都有一些小问题,必须得经我的手才能治愈。所以,我们必须好好合作下去,才能获得大家都开心的圆满结局。” 丁峻一惊,俯视雪晚的双手。果然,她的手背也如雪幽燕一样,布满了藤蔓缠绕般的黑色图案。 他明白,方晴手上肯定也有同样图案,三个人都中了毒,已经沦为权相图手中的人质筹码。 第一百一十五章 深入绝地 “合作,或是不合作,都在丁先生一念之间。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选择的,因为她们都是你至亲的人,你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她们死。我先走,希望几位跟着过来,而且是心甘情愿地来,很小心很愉快地与权先生合作,好不好?”格里安彬彬有礼地鞠了半个躬,然后飘然进入圆井。 丁峻无法反击,一切都在权相图的算计掌控中,他不占任何主动。 “下去看看,有赌不为输,慢慢来。”雪幽燕低声劝慰。 “权相图真是太可怕了,把每一步都计算得清清楚楚,一个圈套连着一个圈套——”丁峻长叹。 “走吧,看看这一劫的结果究竟如何,大不了,玉石俱焚而已,又有何难?”雪幽燕轻拍丁峻的肩头。 丁峻再看宝龙大师,那可怜的人鲜血已经流干,只是睁着眼,徐徐向外吐气。 “我还能帮你什么吗?”丁峻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我看到……九重神庙并非是指暴露在我们眼前的建筑物……而是……而是在最黑暗处,有九重门户,通往人类未知世界……到达那里,就能获得真正的神力,成为与他们一模一样的人,能够飞翔在时间与空间的自由通道之内,成为传说中的‘神人’……我猜那大概就是古格神力,也就是权相图毕生追寻的大秘密……我们人类对于青藏高原的认识太肤浅了,山越高,被遮蔽住的秘密就越复杂,大山隐神仙,大河藏妖孽,这就是中国古人说的……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宝龙大师无力地咳了两下,满嘴都是血,嘴角血沫长流。 那两句话出自唐代诗人刘禹锡的《陋室铭》,丁峻熟读熟记,却从没在意其中蕴含的深刻哲理。珠穆朗玛峰是地球的最高峰,如果“大山隐神仙”的话,在这一脉群山中,定会藏着地球上最高明的仙者。 “权相图的野心太大,超出我的想象,没有人能阻止他……我看到他打开那扇门,即将踏入通神之路……地球的浩劫已经无法避免——超脑,我看见了超脑!”宝龙大师蓦地挺起身,双手同时抓住了丁峻的左臂,死死攫住,几乎要将他的手臂捏碎。 丁峻竖起耳朵,等待宝龙大师的下文,但过了十几秒钟,宝龙大师再没有说第二个字,只是瞪大了双眼,无神地向前凝望。 “大师,大师。”丁峻低唤了两声,发现对方已经无声而逝。 丁峻慢慢地分开宝龙大师的手指,把她的身体移开,倚在一块巨石上。人总有一死,无论是重于泰山、举国缟素的一国之君大人物,还是籍籍无名、卑微如蝼蚁的小人物。闭上眼,这世界就与己无关,正如诗圣杜甫写给诗仙李太白的两句诗——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以宝龙大师在不丹王国的地位,若是死于国内,则其葬礼必定是隆重之至,享受“国葬”待遇。但现在,她连一具棺椁、一件寿衣都没有,只能在乱石堆中孑然而亡,从前的一切荣耀,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他听清了“超脑”这两个字,但却不明其意。还有,宝龙大师曾预言自己将死于一个万分奇特的怪物之手,但现在,杀死她的却是权相图。这种误差,使得丁峻十分诧异,但心底又有微微的释然。 作为一名巫语师,宝龙大师的预言出错了,所以接下来的事,她说的也未必全对。那么,丁峻一方,就有翻盘的机会。 “大师,再见。能够送您最后一程,是晚辈的荣幸。他日见到兰夫人,一定重新设灵堂牌位祭奠您。”丁峻为宝龙大师合上眼皮,心情沉痛地深鞠了三个躬。 丁峻在前,雪幽燕、雪晚在后,三人鱼贯进入圆井,沿着阶梯向下。 阶梯是从山体内部开凿出来的,尺寸精准,不亚于现代化混凝土现浇技术制造出来的楼梯,从顶到底,至少有三千多级。圆井以下,是一个口小肚大的瓮形空间。所以,当他们顺利到达底部时,已经身处于一个数百步见方的巨大空间里。 祭台就在丁峻的正前方,背靠高耸的青石峭壁,峭壁上还有两扇高约十米、宽约六米的灰色大门。 早到的突击队员们鸦雀无声,平端武器,守卫在祭台前。 此刻,权相图和格里安已经上了祭台,正站在那两扇大门前商量着什么。 丁峻一落地,就悄悄检查了地面,印证了宝龙大师的预言。他是毫不贪财的人,但还是为这黄金铺就的宏大世界而怦然心动,深深折服。至于谁开凿了这石阶、建造了这祭台、铸成了这黄金宝地……都已经是谜中之谜,无法一一深究。 “宝龙大师说,这里的地面是由巨大的黄金块铺成,果然没错。”他低声告诉雪晚。 “我忽然想通了一件事——大祭司。”雪晚似乎在考虑另外一件事,对遍地黄金的事实也不放在心上。她向四面张望着,情绪越来越紧张。 “大祭司?她不是已经死于女城反水之战了吗?”丁峻一怔。 “我认识你说的鞋子,女城之中只有一个人有资格穿那样的鞋子,就是大祭司。”雪晚悄声回答。 蓦地,丁峻脑中一亮。扫描车传回的图像中,有那个神秘女子的模样。他没见过大祭司的脸,但从身材轮廓看,两人的确很接近。只是,神秘女子看上去很年轻,绝对不到三十岁,跟女城大祭司的年龄相差甚远。如果那女子是大祭司,那么死于女城反水暴民刀下的又是谁? 雪晚搜索了很久,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只好失望地收回目光,望向祭台。 “大祭司雪拥蓝没有那么容易就死的。”她幽幽地说,“我从来没见过像她一样聪明、坚强、执著、骄傲的人。她一直都是女城人民的精神靠山,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都相信她将带领大家走向光明的未来,日子必定越过越好,只是近几年她性情大变,狂躁易怒,动不动就对犯错者严加惩戒。我知道,她是一个女人,掌控女城大权必定非常辛苦,时常面临巨大压力,所以才会那样……” 女人都会有更年期,进入更年期之后都会性情大变——这就是雪晚没说出口的话。 雪幽燕点头,接着雪晚的话说下去:“没错,我也深有同感,昔日的雪拥蓝的确是女中豪杰。她常常自诩为‘大唐风尘三侠客’中的红拂女,平生志向就是励精图治、坐拥天下,做中国历史上第三个女皇帝。我不喜欢她,但却不得不佩服她。” 中国历史上曾有两位女帝,分别是大周圣神皇帝武曌及晚清垂帘听政的慈禧太后。如果女城大祭司雪拥兰有这种志向的话,的确精神可嘉。 丁峻忽然苦笑,因为他想到了另外一个出现在传奇小说中的著名典故。 隐居香港的那几年,他曾数次受到一位父辈的邀约,一起在文华酒店顶楼喝咖啡。那位父辈擅长写作,名列华人十大著名作家之首,其著作中曾写到以下情节——某位江湖大佬因修练上古神功而自宫变性,隐退幕后,豢养男宠,不问帮中大事。平日处理事务,都由一个模样与其近似的男戏子代替。最终,男戏子被杀,这位大佬也在真相大白后无法立足于江湖,坠入深崖,不知所终。 那位父辈直言,该桥段就是取材于丁峻父亲丁啸天的探险经历。 此刻,他大胆推测,大祭司也可能像小说中的江湖大佬一样,因为某种需要而命人代替自己领导女城,真正的她却隐居地下,过着另外一种自得其乐的日子。 还有,那位父辈亦曾创造过“通人性、懂人言的神雕”这样的小说角色,与“亚洲之鹰”罗开所见的那大雕极其相似。 “她喜欢黄金。”雪晚的话,将丁峻由回忆中拉回来,“我从没见过像她那样痴迷于黄金的人,小时候我记得她居住的地方使用金床、金桌、金椅、金门,目光所及,无一物不跟黄金有关,即使是卧室里的纱帐、门口悬挂的珠帘,都是金丝编织扭结而成。” 她低头俯视脚下,慢慢地接下去:“大祭司曾将库房内的黄金全都搬出来,熔炼为比她双脚略大的金砖,炼金的模板内预先錾刻雪莲花的图案。匠人们把这些金砖铺砌在她的卧室里,她每每穿着最美的纱衣踏着金砖起舞,步步金莲,好不漂亮。我那时虽小,却记得她婉转悠扬的歌声,唱的是——” 雪晚清了清嗓子,低声吟唱:“池塘水绿风微暖。记得玉真初见面。重头歌韵响铮琮,入破舞腰红乱旋。玉钩阑下香阶畔。醉后不知斜日晚。当时共我赏花人,点检如今无一半。” 那是北宋词人晏殊《木兰花》里的句子,采用前后互见、虚实相杂、移步换景、动静结合的高明手法,词中出现的景物各个不同,有明写,有暗示,有详笔,有略笔,读来跌宕有致,音调委婉,余韵袅袅,感情纠结。 雪晚只是学大祭司雪拥蓝唱歌,已经令丁峻为之心弦颤动。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大巫师雪拥蓝 “可是后来,库房里的黄金都用完了,也没能把大祭司所住的全部房间铺好。为此,她有段时间闷闷不乐,常常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我知道她不开心,但却没有办法解决,就算我们可以到山外购买黄金,继续铺地,也不可能满足她的要求。我不止一次听她说过,要发掘喜马拉雅山脉深处的‘仙人黄金宝库’,将整个女城铺成黄金之城。哦对了,那是女城人都知道的另外一个传说,喜马拉雅山脉的极寒之地有仙人懂得‘点金术’,凡被仙人的‘点金指’触摸过的物品,立刻变为黄金。整个女城,只有大祭司和幼年的我相信那传说,都梦想着有朝一日获得仙人的‘点金术’,将这白雪皑皑的大山都变成金山……”雪晚叙述往事的时候,表情虔诚,目光纯静,脸上浮着淡淡的微笑,仿佛整个人都已经穿越时空,回到了那段单纯而美好的孩童岁月。 “最后的最后,她找到了那仙人,但却没有学习‘点金术’,因为世界上没有那种点石成金的异术。传说中的‘点金术’,原来是一种杀人的方式。经他手指点中的人,就会变成腐朽的石头,也即是所有人能够看到的石化者,而仙人居住的山谷,也被称为‘石化之谷’。不过,那仙人拥有数不清的黄金,超过地球上现在已经冶炼成形的黄金总数几万倍。于是,大祭司雪拥蓝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生活在一个遍地黄金的世界里,快乐满怀,恬然自足,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 忽然间,丁峻觉得雪晚的声音变了样,说上面这段话的时候口气也不对。 “谁在说话?”雪晚低声喝问。 “谁在说话?”有个女声从雪晚背后飘出来,学着她的口吻。 雪晚回头,一个女人披着曳地的白纱裙、穿着夜光闪闪的绣花鞋飘然出现,并且毫不迟疑地向右飞去,穿花蝴蝶一样由那群雇佣兵身前滑过。没有人开枪,仿佛那一瞬间,大家都被那女子清丽脱俗的美貌震撼住,根本想不到要扣动扳机射杀她。只是一犹豫的空当,包括霍林姆在内,所有士兵都被那女人当场格杀,咽喉溅血而倒。 “是我在说话,不记得了吗?”那女人飘回来,在雪晚面前站定。虽然刚刚杀过人,但她那张玉色的俏脸上仍带着恬淡的笑意。 她杀人时的速度快如鬼魅,令人眼花缭乱,但一旦停下来,却又恬静如和田美玉,温润美好,让人情不自禁地对她生出好感。 “大祭司?你是大祭司?你真的是我认识的女城大祭司?”雪晚连问了三个问题。 那女人轻轻抚摸雪晚鬓边的乱发,缓缓点头:“正是。” 雪晚彻底怔住,因为大祭司的外貌比雪幽燕更显年轻,岁月偏心,根本没在她脸上留下苍老的痕迹。 雪晚立刻跪拜,但被大祭司拉住,两人一起走到雪幽燕面前来。 三个人面面相觑,陡地哈哈大笑,六只手交叉握住,再不分开。 突击队员横死,则权相图的计划肯定受阻,这让丁峻觉得稍稍放心。 “我当年为了寻找黄金到这里来,连续十三昼夜探索,精疲力竭之时,失足坠入绝谷。幸好,在那里,我遇到了毕生难忘的人。原先的我,焦灼而浮躁,激进而傲慢,做事的时候不肯有丝毫退让,只顾向着理想不断前进,但是那让我失去了太多太多……请圣女见谅,原谅雪拥蓝昔日的无知……” 大祭司笑中带泪,向雪幽燕屈膝跪倒。 她在这里,上面那横死的大祭司自然是假的了。事实正如丁峻所料,真正的大祭司厌倦了外面的生活,又不能让女城上下失望,遂使用了一个名叫“绮诗”的替身,代理女城的事务。当她真正爱上这里的时候,毅然决然舍弃山外的一切,只想在此终老。正因如此,女城在假的大祭司领导下,才变得越来越失去人性,失去快乐。 “这里的一切,超乎凡人想象,我在这里过得很快乐。如果不是你们,我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是女城大祭司雪拥蓝。在这里,名字是没有意义的,我只是我,天地间万种生物之一,具有人的形体,却拥有超脱人类的思维模式——”大祭司的话,听起来玄奥无边。 “喂,小丁,到这里来。”权相图在祭台上叫。 麾下人马惨死,并没有刺痛他,似乎那只是一群毫不相干的陌路人,而他只关注那祭台。 祭台上突然响起了婴儿的哭声,凄厉而急迫,一声连着一声。 丁峻耳朵极其灵敏,立刻意识到,那就是托林镇老宅里失踪的石家婴儿石满。 “到这里来,我们谈谈正事。”权相图招手。他只看丁峻,对其她三人丝毫不感兴趣。 “我要杀了他!”雪拥蓝陡地跃起,凌波微步一般半空横跨几十步,扑向权相图。 “回来——”丁峻急促地出声提醒,但已经迟了。雪拥蓝去得快也伤得快,刚刚扑近权相图,便遭到重重一击,跌出十步,蜷伏不动。 更诡异的是,丁峻竟然没看清权相图是如何出手的。 他们三人一起冲上祭台,丁峻奔向权相图,而雪幽燕、雪晚赶去照顾大祭司。 婴儿就在格里安的怀里,原来他们走下圆井时,婴儿被包在一个密闭的扁平气囊里,上面带着供氧加压设备,既能保证婴儿正常生存,又把他的哭叫声屏蔽住,不让外人听见。这等于是一个软体的高压氧舱,科学实用而高效简洁。 格里安仿佛权相图的影子一般,安稳沉静,不动如山。 丁峻知道,他是一座深藏不露的活火山,不动则已,一动即爆发若惊雷霹雳。 身在华人江湖中的高手,眼界局限于中国大陆和国外的唐人街及华人聚集区,却往往忽略了别的国家同样是高手辈出。这种短视,直接导致了昔日竹联帮、三合会、港澳黑帮14K挺进美国时的大败亏输,被意大利黑手党、美国龙帮、巴西鸦派、日本山口组打得抬不起头。 丁峻是个例外,因为他在香港长大,少年期之后便加入美国军队,接受了严酷的海豹突击队特种兵训练,并且获得上级赏识,成为特种兵中的全才。所以,他的眼界极宽,涵盖全球,探究世界,绝非“无知无畏”的无能者。 “权先生,原来你一直早有准备?”丁峻淡淡地笑了。 高手对决,只有这种不卑不亢的笑容,才能稳住自己,并令对手无从捉摸。 “小丁,我很欣赏你,所以我愿意跟你交流,说说心里话。老实说吧,如今我们只剩下最后一步,也就是完成最伟大的献祭仪式,让传说中的古格神力如长江大河般奔涌,进入我的身体。那时的我,不再是凡人权相图,而是中国远古神话中的水神共工、火神祝融的结合体,既拥有头撞不周山的巨力,又拥有弹指间令地球变为一片焦土的三昧真火。俗语说,水火不能并存。可这一次,我一定能做到,逆天而行,破天而立。你跟随我,将来就能传承我的衣钵,成为这世界上最接近于神的人……” 权相图走过来,抬起右手,插入丁峻的左胸内袋里,将那块从托林寺十六金刚舞女壁画处获得的红宝石取出来。 丁峻没有任何异动,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权相图的对手,盲目行动,只会送命。 “一切秘密,就在这里面。象雄王朝的殒灭、古格人的衰败、太平天国最后的遗族、女城人的世代传承……都在这里,都在这里了……这是一个很棒的结局,与我的推演计算完全合拍,没有一丝纰漏。小丁,这要多感谢你,没有你这样的好演员,我是导演不出这场好戏的。导和演,缺一不可,甚至有时候我会误以为你才是这场大戏里的头号男主角,反而忘记了我——我也是大戏中的一个角色,知道吗?”权相图喃喃低语,拿走红宝石之后,又温和地替丁峻整理好衣领。 丁峻的心狂跳了几下,因为他发现了权相图的软肋。 权相图在做出某个动作的开始与结束阶段,总有一秒钟的迟疑停顿,脸上呈现出类似于神游物外般的迷茫。 也许,那就是丁峻杀死对方的唯一的机会。 “我是配角,你才是主角。”丁峻说。 权相图笑起来:“是吗?连你也这样认为?也许你会问,既然知道红宝石下落,为何不早就夺过去,而要等到现在?小丁,这就是我做人的原则。谋定而后动,避免欲速则不达,不动声色地等待所有条件具备,然后再开镰收割,获得大丰收。宝石在你手里,你肯定会来女城,并且竭尽全力保护它。到了这一刻,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回宝石,既不早,也不晚,恰到好处,不浪费一丝力气,不好吗?” 丁峻缓缓吸气,凝视权相图的眼睛。 他只需要千分之一秒,就能出手击碎对方的喉结,重新掌控局面。但是,他必须要给权相图时间,说出与古格有关的所有秘密。杀人容易,但人一死,秘密也跟着被带入坟墓,只留下永不可解的谜题。 丁峻不要那样的结局,不完美,无意义。 第一百一十七章 圣婴之心 权相图抚摸着那心形红宝石,嘴角噏动,仿佛在默念着什么。蓦地,那宝石中间“喀”地响了一声,左右一分,裂为两半。原来宝石竟然是中空的,分开之后,一枚黑色的钱币落在权相图的掌心里。 “看,这就是至宝‘圣婴之心’的秘密,虽然女城的人保有它那么多年,却没有一个人懂得真正的秘密是什么。这个世界属于真正的聪明人,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什么时候该激进,什么时候该隐退,什么时候该忍耐,什么时候该暴起……小丁,我从不爱自夸,但我为了这一刻做了太多太多工作,千里伏线,齐头并进,完成了一个经典得不能再经典的计划,天衣无缝,神鬼奇谋。所以,我必须告诉你所有的细节,不浪费大好资源,让你有所提高……” 权相图得意地微笑着,举着那钱币展示给丁峻。 那钱币为圆形,直径约两厘米,中央是一个古格银眼的人像。人像虽小,但铸造钱币的技术极其高明,所有细节都一丝不苟。 “请权先生多多指教。”丁峻诚恳地点头请教。 权相图向那钱币一吹,钱币中心的小人猛地旋转起来,并且发出一阵单调但悦耳的音乐,声音虽轻,很快就让这巨大的瓮形深井里响起了回声。 丁峻集中精神,盯着那飞旋的小人。那是一个双面同形、立体铸造的人像,头和脚嵌在钱币边框中,嵌接处应该是使用了特殊的滑轮结构,一转起来便再也停不下。因为人类眼睛有“视觉暂留”的功能,所以,聚精会神地看那飞旋的小人时,丁峻渐渐觉得它正在复活长大,并且焕发出令人惊惧的力量。 “这才是古格银眼的秘密——一切外在的、有形的图案都毫无意义,古格的精华就在它身上,而这宝石,只不过是为了封印它而存在。传承者将宝石称为‘圣婴之心’,已经埋下了一条很明显的线索,其重点在于‘心’而不是宝石自身。可笑世间那么多寻宝者,只把红宝石当宝贝,却完全忽略了古格的灵魂核心。这一刻,我感觉它即将苏醒,被封印的神力也将打开了。”权相图的一只手已经捏不住钱币,只好加上另一只手,双手合力,紧紧扣住它。 丁峻同意权相图的话,因为那是人类的通病。大多数人痴迷于红宝石的绚丽多彩,将这种大块宝石视为绝世珍品,永远不会想到它中间还藏着那么大的秘密。从中原到西藏,从中国到外国,皆是如此。 或许,只有轻视珍宝的人才能最终获得真正的“至宝”,而权相图就是这样的人。 蓦地,丁峻感觉脚底的祭台倏地一震。 他低头看,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的双脚已经陷入祭台中半寸。自始至终,他都没细察过祭台的构造,以为这不过是一座普通石台。当他双脚下陷之后,才发觉祭台是由兽骨、皮毛、经书、卷轴的碎片凝结在一起的,如同快餐食品中的碎肉饼一般。 “时间到了!”权相图叫起来。 “时间到了。”格里安低声回应。 丁峻不再犹豫,突然上抢,左手抓住权相图的腕子,一顿一拉,令对方腕骨脱臼,顺势抢下了那钱币。不等权相图有所反应,丁峻的右手上勾拳就到了,准确地击中权相图小腹,把他打得倒飞出去,跌在祭台远端那两扇高大的石门前。 钱币中央的小人仍在飞速旋转,毫无减速的意思。 格里安摇摇头:“你忘了吗?她们的性命,都在我手上。你盲动,她们就会死。” 他没开玩笑,“毒先生”这个绰号也不是白起的。所以,丁峻只能停手,看着格里安。 “大门上,有一个与古格银眼铜人相匹配的位置,把它放进去,你就没事了。你应该知道,我跟贵国的‘蜀中唐门’那个组织很有渊源,我们的下毒手法、杀人手段相差无几。别惹我,你承受不起后果的。”格里安的表情越来越冷酷。 “好,我听你的。”丁峻点头。 “像你一样的聪明人越来越少了。”格里安满意地笑起来。 丁峻向前走,感觉脚下越来越松软,双腿越来越无力,仿佛走在一个巨大的垃圾山上。 “你才是真正的幕后指挥者?丁峻问。 格里安一笑,并不作答。 他刚刚提到“蜀中唐门”那名字时提醒了丁峻,每一代,蜀中唐门都有英才出世,率领门下异军突起于江湖,公关能力上达总统、总理,下至贩夫走卒、普通民众。那些人最终目的何在?只能是为了扬名于天下,做天下人的主宰吧?同理,格里安一定也心存这种想法,才不离不弃地跟随权相图,直达九幽之地。 “这样做,最终结果会怎样?”丁峻对“毒先生”了解不深,但按照心理学家的解释,任何吸毒、贩毒、制毒者,其自身的思想都会被毒品侵蚀,变成了孤僻怪异的吸毒者。这种怪人,都是反社会、反人性的,根本不能用常理来衡量。 “最终获得谷歌神力。”格里安简洁地回答。他说这种话的时候,没有表现出任何喜怒哀乐,这种隐忍之术,比权相图更高明。 丁峻走到祭台尽头,看见石门外的两侧绝壁上写着暗红色的古藏语文字,字面可以翻译为“取之无尽之宝藏、源远流长之血脉”。这些话,可以用来指真正的物质宝藏,也能指精神修行过程中的无止境进步。 两扇门的正下方,各有一个凹陷空间。右侧门下是一个圆形凹槽,直径约一米。凹槽内部连续有八层凹槽,层层向下,到了最后一个凹槽,直径变为两厘米,与丁峻手上的钱币大小一致。 “放进去?”他问。 “放进去,头向着石门。”格里安点头。 丁峻有稍稍的迟疑,因为他不清楚接下来将发生什么。 “放进去,没得选。”格里安又说,“除非你想看着她们死。” 丁峻苦笑一声,把钱币放进那个凹槽。凹槽设计得相当巧妙,钱币嵌入后,只有边框被卡住,而钱币中央的小人依旧飞旋着。 “它让我想到了永动机,在毫无外部动力的情况下,自身动作永不停息。不过,直到如今,永动机也没有被发明出来,昔日铸造钱币的古格人,自然也没有那种能力。这世界上的东西真是奇怪,细究下去,真是要把人逼疯了!”丁峻由衷地赞叹。 永动机是指想象中的不需外界输入能源、能量或在仅有一个热源的条件下便能够不断运动并且对外做功的机械。假如这钱币中央的小人能无休止地旋转下去,就可以被看做是永动机的一种表达形式。 格里安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这是一只永动机?” 丁峻一怔,因为他只是由小人不停飞旋“联想”到永动机,而没有认定这就是永动机。 “永动机”的构想最早起源于公元1200年前后的印度,后来,这种设想从印度传到了***教世界,之后传到了西方。在欧洲,十三世纪法国人亨内考、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的达?芬奇都曾设计出了永动机的制造方案,此后关于这方面的论证从未停歇过。 假如钱币内嵌的小人即是传说中的永动机的话,则“古格银眼”的奇妙之处就不在于冶炼铸造技术了,而是在于其内含的超级科技。 丁峻与格里安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若有所思地点头。 “我不知道它是永动机,那只是我的直觉。”丁峻淡然微笑。 “它的确就是永动机,真正的永动机。”格里安回应。 “可是,在地球的自然环境中,真的能够制造出永动机吗?”丁峻表示怀疑,但随即想到,这里是石化之谷,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现实世界,任何异事都可能出现。 格里安傲然回答:“人类的知识范畴只局限于已知世界和已经被论证的真理,这些东西大概只占全部事物与真理的冰山一角。可想而知,我们身边还存在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事物?永动机是其中之一,古格神力也是,那些我们以为已经消弭湮灭的更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是人类认知世界的箴言,但我们不知道的、看不到的就不存在吗?恐龙、白垩纪、宇宙大爆炸、地球生物的进化……” 丁峻豁然想通,他其实最早就知道,51号地区的存在并非是为了研究并对付外星人,而是针对一切人类的未知世界。被五角大楼网罗的科学家、异术家们经过夜以继日的数十年钻研,一定获得了海量讯息,只不过都被五角大楼封存,外人无从知晓而已。 所以说,普通人认为绝不可能出现的“永动机”,在格里安、权相图看来,已经是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儿。 格里安昂首挺胸,不再看丁峻,而是凝视着面前这两扇大门侃侃而谈:“有人说,永动机是违反热力学基本定律,人类不可能制造出某种机械,使其在没有外界能源供给即不消耗任何燃料和动力的情况下,源源不断地得到有用的力。在他们看来,自然界中能量的转化是有方向性的,无论什么运动都会产生热能,热能向四周扩散,成为无用的能量。如不补给能量,任何运动着的机器都会停下来。” 那些物理学中的定论早已被无数科学实验证明过,无比正确,毋庸置疑,并且被写进所有国家的教科书里。 第一百一十八章 毒先生的阴谋 “错,他们都错了,因为科学家们都是站在地球上来做这些研究的,他们一开始,就把该原理定义为‘地球环境下’。他们从未想过,即使是在地球上,也有某些‘非地球’的地方存在,譬如航空航天局的‘失重模拟中心’里,失重、超重力、负重力、加速重力、气态重力等等等等。改变重力,即是改变地球环境,所以……” 丁峻的思维又上升了一层,想到那无任何动力情况下飘浮于半空中的巨船,还有横跨空中却不跌落的那条女城之河。船与河,应该就是永动机的另外两种表现形式,永远以“动”的形态存在,人们却找不到使它们“永动不休”的动力源泉所在。 换句话说,永动机是存在的,但却不是在正常的地球环境下。最早提出“永动机”这一概念的印度人,一定是见识到了某种“非地球”的环境,才按照所见所识如实记录,誊写下了地球上第一份“永动机”理论文稿。 “你懂了?”格里安问。 丁峻的确已经想通了“永动机”这件事,但他却摇摇头,因为他发现,正是因为知识范畴的拓展,反而让自己更认识到人类的无知。“懂了”二字,只有最无知者才敢大言不惭地承认,越是有知识的人,越会谦虚地垂下头,就像那些即将收割的谷穗一般。 “你的确很棒,怪不得权相图那么赏识你。不过,现在这一切都没什么意义了,我了解一切,也获得一切;他一无所知,也一无所得。这很公平,我在51号地区潜伏了那么久,为的不过是更方便地获取资料罢了。我是‘毒先生’,如果我自己不想被捕,谁能抓得住我?”格里安一边说,一边小心地打开那气囊,把婴儿轻轻抱出来。 婴儿只穿着薄薄的睡衣,一出气囊,便蹬着小腿、伸着小手大声嚎哭。 “马上就要结束了,一次结束,就是一次崭新的开始,不是吗?”格里安在婴儿额头上亲了一下,将他放在另外一扇门前的婴儿形凹槽中。巧的是,那凹槽仿佛是按照婴儿的个头大小来凿刻的,一放进去,严丝合缝,连向上半举着的手臂、小腿也各得其所。 “这是我的盛宴,所有环节都由我操控,包括他——”格里安指向匍匐一角的权相图,“我用毒针和药物迷失他的本性,让他失去自我,只痴迷于寻找古格神力。培养这婴儿的药物与细节,都出自我的授意。是我,命令石妙手躲避于托林镇,建造了地底迷宫,以药物配合各种风水之术,使得婴儿顺利地得以受孕、成长直至分娩。我精通你们中国苗疆的各种蛊术、各种通灵之术,并且利用51号地区最高明的分析仪器,把苗疆人的巫蛊之术去芜存菁,再加以改进发挥,终于培养出了古格典籍中提到的‘圣婴’。你一定很想知道,接下来会怎样?哈哈哈哈,钱币上的古格银眼铜像将以无穷无尽的力量打开这两扇门,而储存在洞中的古格神力,将被这婴儿吸收过来,通过他做媒介导体,那些神力再传给我。于是,很自然的,我就天下无敌,成为宇宙最新主宰了,哈哈哈哈……” 格里安狂妄大笑,震得祭台簌簌发抖。 丁峻这才明白,他之所以会窥见权相图的软肋,是因为对方只是**控的傀儡,根本没有自己的思想。那么,格里安才是一切连环事件的始作俑者了。 “你的确是太有耐心了,竟然能等这么久。”丁峻衷心赞叹。 “为达目的,不惜一切。这是我毕生唯一追求的目标,再苦再累,也一定能达到——”格里安回答。 话音未落,丁峻蓦地抢上两步,双手双脚施展“大乾坤双扭十字脚”的功夫,将格里安牢牢锁住,一动都不能动。 那只是行动的第一步,紧接着,门口正上方八米处的灰色石壁上,突然凸起一个人,双手握着一把匕首,俯冲直下,刺入了格里安的头顶百会穴。那一刺的力气是如此之大,竟然连匕首的玉柄都没入了格里安的皮肉之下。 格里安一声不吭就倒下去,当场气绝,而刺杀者也踉跄着倒在丁峻怀里。 出手的是方晴,而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中出力最大的,则是丁峻。他察觉到方晴隐身于大门上方,才故意请教格里安,用话题拖延对方的行动节奏,把对方的移动区域缩减到最小,促成了方晴的一击必杀。 只有身经百战的高手,才能在这种没有预先打招呼的配合中见机行事,克敌制胜。由此可见,丁峻与方晴还是心有灵犀的。 “我终于成功了。”方晴疲惫之极,浑身力气在这一剑中全都消耗殆尽。她不确定格里安的武功有多高,所以全力以赴出手,手臂因用力过猛而双腕、双肘脱臼。 “好,所有谜团就要解开了!”丁峻亦是惊喜之极。 他对大门后的世界充满了疑惑,如果那里就是古格人巢穴的话,一定藏着不为世人所知的珍宝。 婴儿的哭声渐渐低下去,钱币仍然在转,除此之外,大门和祭台没有任何变化。 “把权相图拉过来问问,看他知道些什么?”方晴说。 权相图受了丁峻重击之后,仅仅是昏迷,没有受太重的伤,所以很快就苏醒过来:“我们必须耐心地等一等,按照资料中的解释,这种永动机提供能力极为有限,必须连续工作,才能积蓄力量。不要急,就快可以了。格里安一死,没有另外的敌人存在,我们大可以放下心来,等待这大门打开。” 三个人一起盯着那大门,渴望就在那里展开一番新的洞天。 古格银眼的秘密在藏地流传了数百年,人类曾经以为再也没办法获知真相,但就在今天,由他们三人联手解开。大门后面,是洪水猛兽、地狱猛鬼抑或是史前人类、天仙美人?一切都未可知,充满了希望和幻想,也充满了诡异与恐慌。只是,他们三个都知道,那一刻必定会到来,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那么,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他们到底能不能活着走出这片石化之谷,能不能回到外面的真实世界里去?丁峻的眼角余光瞥见雪幽燕、雪晚、雪拥蓝也凝立不动,望向石门,顿时觉得自己肩头的担子沉甸甸的。 “权先生,对于格里安,你还知道多少?”丁峻察觉到事情有异,因为到目前为止,权相图的表现有些失常。当他一拳击飞对方时,肢体接触既软又滑,仿佛是遭到了太极功夫中的“借力卸力”手段反制,根本没有重创对方。那种情形,似乎是权相图借力而飞,另有图谋。 “他喜欢用毒,以为毒能控制人和动物,使其陷入浑浑噩噩的状态,任意驱使。能做到那一步,他已经算是很高明了。我还知道,他综合了全球的毒药技术,并且精修了人类神经学、心理学、消化学,对于人体的诸般变化了然于胸。他的‘驭人之术’近乎完美,但却完全忽略了一点,用毒品驱使人做事,根本不能发挥人的特长,那跟驱赶大象搬运木材、鞭打牛马拉车耕地有什么区别呢?”权相图转身,望着丁峻微笑。 “你没受伤。”丁峻立刻做出判断。 “你希望我受伤还是没受伤?在我们之间,你选择做朋友还是做敌人?你怎么看我?你知道我怎么看你?”权相图的瞳孔中倏地幻化出七色光彩,如同两只被高速摇荡的万花筒,散发出摄人魂魄的力量。 丁峻后仰,努力避开对方双眼中的迷幻吸力,陡地双脚连踢,先是踢中权相图的腰间和胸口,随即双**叉勾连,锁住权相图的脖颈。 这种“自摆乌龙锁”是海豹突击队“一招制敌术”里的精华杀招,不华丽,却实用,务求锁住敌人后,两人同时翻倒,重创敌人颈部。 权相图的身体反应更快,在被锁住、翻倒的同时,身子风车一样飞转,带动丁峻连续侧翻九次。 丁峻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收脚自保,后背落地,瞬间弹跳起来。 “你不是权相图,或者我该说,你是另一个权相图。”丁峻移动双脚,做出全神贯注防范的姿势。没有人能像权相图那样凌空飞转九圈,因人体的柔韧度是有限的,在重力作用下,不可能无休止凌空翻滚下去。 “我当然是权相图,否则我还会是谁呢?”权相图大笑,“只不过,你一动,我就看清了你的意图,立刻做出最恰当的反应。我知道海豹突击队中有一项特殊训练,叫做‘电击反应术’,其目的是训练队员的突然反应能力。要想通过考核,就必须用心灵感应电击器下一次的攻击方位,从而做到身随心走,于电光石火间做出最正确的闪避动作。现在,你就是电击器,而我就是被测试者。无论你怎样出手,我都能做出万无一失的正确反应——小丁,想想看,我是如何做到的?” 丁峻后退一步,喉咙发紧,后背阵阵发凉,因为他想到了权相图说过的“51号地区超脑”。 “超脑。”他从牙齿缝里迸出这两个字。 第一百一十九章 51号地区超脑 他凭直觉做出这种判断,不需要理由,也没有理由,完全是一种超自然的心灵感应。 权相图说过,自己操纵“超脑”展开工作时,经常觉得,并非他在指挥机器,而是机器自主工作,具有极强的目的性与逻辑能力,近乎失控状态。如果那种问题变得再严重一点,就成了“机器操控人类、人类变为傀儡”。 “什么?”权相图眯起眼睛笑,瞳孔中的万花筒忽大忽小,如同两枚涨缩不停的七色心脏。 “没必要掩饰什么了,你是什么,我很清楚。”丁峻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维持淡然镇定的表情,仿佛面对一只饥饿的猛虎。高明的猎人很清楚,只要在大型猛兽面前表示出惊慌害怕,那猛兽就能感觉到,然后毫不迟疑地发动最暴烈的攻击。任何战斗,都是心理与身体的双重搏击,尤其是高手过招,“心之战”的重要性远大于“身之战”。此时此刻,表现出任何惧怕与退缩,就是死亡的前奏。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那很有趣。我知道,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现在世界上缺少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所以,只要你愿意,我们就能好好地永远合作下去,怎么样?”权相图颇有深意地说。 丁峻心底的寒意更深了,从权相图的回应中,他明白自己猜中了答案。 “我能做到任何事。”权相图慢慢地抬起双臂,凝视自己的手掌,然后翻转向外,展示给丁峻看。 他的掌心里,左面掌纹是一个“川”字,右面掌纹则是一个“水”字。 “汉语文字,极有意思,是不是?在美国人眼中,掌握不是字,而是杂乱无章的皮肤标志;在吉普赛人那里,掌纹则是上天的预言,水晶球魔法师们总是试图从掌纹变化里找到宇宙真理;在更多的国家种族中,全都忽视掌纹,以为它们不过是人类在长期自然进化中为了增加肢体表面的摩擦力而生长出来的无意义褶皱……哈哈,他们都错了,只有中国人明白掌纹中藏着的密码,人人不同,正是代表每个人的人命运不同。就像哲学辩证法中所说,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世界上也没有两个命运完全相同的人。在我看来,掌纹中显示出的每一个汉语文字,都是一个人命运的批示。小丁,你说呢?”权相图脸上的微笑仿佛已经固化,无论以什么语气说话,表情都是一模一样的。 丁峻又退了一步,深知此刻所面临的,是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 他有理由相信,站在对面的人,只是权相图的形体,内部思想则来自于“51号地区超脑”。也就是说,“超脑”入侵权相图的思想,并最终控制了他,使之成为为虎作伥的傀儡。 “没错,中国上下五千年历史中,许多异术家的确对掌纹、指纹做了相当深刻的研究,是美欧各国区区数百年探究所不能相比的。”丁峻点头,沉着地回应。他力求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正确应对,不给敌人暴起发难的理由。 “川和水,代表什么?我想这两个字应该代表我对‘水、源头’的孜孜不倦的追求。天下之水,源头在于山下石隙,再无限深究,则水来自于地底、地核、地心。找到源头,才能找到一切,不是吗?于是,我来到这里——” 一个无比奇怪的声音由山崖的右侧斜上方骤然响起,丁峻还来不及分辨那究竟是何种鸟兽发出的声音,一道黑影裹挟着耀目的白光闪过,轰然落地,令祭台剧烈震动了十几次。 白光过后,权相图的胸膛上出现了极深、极宽的伤口,由右肩延伸至左肋。 落地的是一只人形大鹰,身高近两米,是一个完整的亚洲男人形象。在他两肋下略偏向后背的位置,伸展出两只灰褐色的翅膀。按道理说,鹰类猛禽的双翅翼展至少应该达到身体的三倍,那样才能扇动空气,长时间御风滑翔或是高速起落,捕杀猎物。可是,这大鹰的翅膀收拢之后,极其窄小短细,上面附着的羽毛凌乱稀疏,似乎跟正常的鹰翼有着极大差别。 “你终于出现了。”权相图不顾自己的伤口,而是注目于大鹰。他的伤口周围,大片白森森的肌肉翻起,突兀狰狞,诡异恐怖,但却一直没有鲜血喷溅出来。 “你知道我?”那大鹰昂然问。 如果斩去那两只鹰翼,他绝对算得上是一位器宇轩昂、堂堂正正的大丈夫。 “我见过你,不过是在间谍卫星监控器的屏幕上。你以为突破珠峰最高处的云层栖身于第三极之后,就不用担心有人偷窥——那恰恰错了。在那个位置,间谍卫星的扫描精度能够分辨视力表上最后一位,也能够数得清第三极上的一只小虫有几条腿,更何况是你手里摊开的一本书?我记得你初次翻看经书时,先大声朗诵其中的‘易筋锻骨之术’,然后翻至‘缩骨敛血之术’,先正背,后倒背。你的记忆力也真是强悍,大概在十五分钟内就将这两篇的文字倒背如流。我相信,人类中记忆力最强的高手也不及你万分之一。奇妙的是,我第一次扫描到那本古梵文的《易筋经》,就被它吸引住了,然后在一昼夜间读懂,三昼夜间精熟,十昼夜后与经书融为一体。你看你,练习了这么久,连一双翅膀都没能消除干净,肯定是没有领悟到《易筋经》的精髓……” 权相图的话令大鹰震惊:“你真的见过我?那怎么可能?” 丁峻对权相图的话深信不疑,因为他了解美国的间谍卫星技术。远的不说,在两次海湾战争中,间谍卫星都准确地扫描到了敌军的战略布置详图,最小单位可以精确至毫米。而且,这些扫描技术每隔三个月就要升级换代一次,效果提升明显,把其它国家远远抛在后面。 在五角大楼内部,将环绕地球旋转的间谍卫星称为“月神之眼”,意即“美国自由女神高踞月球俯瞰地球”。正是有因为它们的存在,五角大楼才有底气在二次海湾战争中实施无坚不摧、一击必杀的“斩首行动”。 “这世界,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只不过,我看到你之后非常失望,原以为你能借助《易筋经》那种奇书获得想要的幸福,可你做了什么?现在的你,正应了中国一句古话——画虎不成,反类其犬。真是可笑、可悲、可叹……”权相图任由自己胸上的伤口四敞大开,言辞之内,反而对大鹰有着无穷无尽的怜悯。 “你最好信他的话,因为他才是这个星球上智慧最高的生物。”丁峻向着大鹰苦笑。 超脑,是目前世界上运算最快、体积最小的大型计算机群组,用它的计算能力与人类比,就像拿着须弥山去比芥子,拿着太阳去比萤火虫,不知相差多少亿倍。这种悬殊差距,既说明人类智慧无穷无尽,能创造出难以想象的工具,;又说明人类智慧低得可怜,被自己创造的工具所超越,最终将被取代。 “我又何尝不想——”大鹰必定是聪明绝顶的种族,只跟权相图、丁峻交谈几句,便明白了两人的意思。 “是我,阻止了他继续练习那部古梵文经书。”大祭司雪拥蓝离开雪幽燕和雪晚,慢慢走过来,靠近那大鹰。 大鹰长叹,向雪拥蓝伸出右手。 “他就是他,无论外表有多怪异,我都能接受。如果他通过修习《易筋经》来改变外貌,成为与地球人完全相同的个体,那他就不再是他,而是变成了数十亿地球人中的一员。我爱的,正是他不惧天高地险、傲然翱翔九霄的超人胆识。再有,他已经失去故园,回不到自己族人中去,那是多么深重的悲哀?如果再为了我改变形体,成为另外一种人,岂不是完全泯灭了他的真自我?我雪拥蓝不是那种自私自利的人,在这里,只要两情相悦,互不嫌弃,就足够了。”雪拥蓝的手也伸出去,轻轻握住大鹰的手。 这番话让丁峻深为感动,想不到一鹰一人之间,竟然有如此情深意重的默契。 香港有位爱情女作家的文章中曾说:“爱一个人,就要爱他的全部,他的好,他的坏,包容一切,不得分拆。” 雪拥蓝对那大鹰的爱,岂非正是如此? 雪幽燕幽幽浩叹:“拥蓝,你终于懂得了爱的真谛。昔日你阻止我与丁啸天相爱,搬出女城的祖宗训诫来压我,更联手几大长老,把我逼入天河之下。那时的你,总以为自己是对的,以为任何男女私欲都比不上女城祖先留下的‘光复山河’重要。摒弃人的七情六欲而专注于复辟政权,那是一条不归之路,毕竟我们做不了第二个武则天或者慈禧太后。现在,看到你醒悟了,我很替你开心。” 她是如此宽容大度,语出至诚,不计前嫌,也不再追究雪拥蓝当日的迫害。 第一百二十章 太平天国翼王 雪拥蓝回头,凝眸望着雪幽燕:“我一爱上他,就知道自己错了。如果不是因为爱他,我会当场自刎谢罪,求姐姐的原谅。” 雪幽燕摇头:“我又何需原谅你?还记得每年六月十三日我们女城姐妹一起登上珠峰极顶云绕崖宣誓的时候吗?黑发白头,终身不嫁;一日姐妹,终身姐妹。你当日做的一切,都是为女城好,我该赞赏你才对。” 过去那些恩恩怨怨已经无法梳理清楚,站在第三方的角度公平来看,雪拥蓝作为女城大祭司,有责任维护祖训,让女城在一种纪律严明、规规矩矩的状态下发展,惩戒违规者是她的责任。所以,她没做错。可是,她逼迫雪幽燕离开后,自己却重蹈雪幽燕的覆辙,爱上了另一个男人,将女城托付给冒名顶替者,安心在地底享受属于自己的爱情。她犯了同样的错,却没有得到惩罚,这一点,岂非应该重重地自责? “我以‘遵守女城祖宗训诫’为荣,誓言终身不嫁,但最终却爱上了制定那些训诫的人。这种无法解决的巨大矛盾,如何处之?”雪拥蓝怆然落泪。 刹那间,丁峻明白了那大鹰的真实身份,而权相图则抢先一步,洒脱地给出了最终答案:“他,就是传说中的太平天国翼王。” 关于翼王的民间传说不下千百种,但最终真相只有一种,而且是最出人意料、匪夷所思的那种。 在场的都不是普通人,没有一个人骇然惊叫,只是坦然面对这爆炸性的讯息。 “我,是。”那大鹰淡淡地点头。 丁峻轻轻地击掌:“妙极了,妙极了。世间万事,无奇不有,不过今天我所见的,却超越了藏地十大未解之谜。研究历史的专家学者们不知设想过多少太平天国陨落之谜,设想过天京之战后失踪诸王的下落,却完全忽视了大渡河畔慷慨就义的翼王。在外面的世界里,所有人都以为翼王石达开之死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可现在……我只能说,世事如棋局局新,不是我看不穿,而是这世界变化太快。” 大鹰车转身子,凝视雪拥蓝的脸。 现场这么多人,有敌有友,有男有女,但他眼里似乎只有雪拥蓝一个。 “如果不是你,我早就离去了。”他说。 “我知道。”雪拥蓝点点头。 “我们不是同一种族,无法长相厮守,只能这样,只能这样……”大鹰说不下去,语调沉痛悲哀。 “就像鱼与鸟的爱情,只能永远活在生离死别的临界点上。可是,我们还是相爱了,这就是命啊。无论哪一个种族,都不可能打破六道轮回的命运枷锁。我不能停止爱你,你也不能停止爱我。我不要你凭借《易筋经》同化为人类,就像你不允许我异化为鸟类一样,我们都愿意彼此保留着最初的形象,那才是爱情诞生的开始之地。”雪拥蓝泫然欲涕。 丁峻忽然觉得手背上跌落了数颗水滴,低头一看,原来方晴已经泪如雨下。 昔日雪幽燕与丁啸天仅仅是身份不同,便遭到女城的迫害。如今雪拥蓝与大鹰则是身份不同、种族不同、寿命不同,更是为女城戒律所不允。 只要是正常的人类,谁都愿意生活在阳光之下,而非这种非人间、非地狱的九幽之地。雪拥蓝能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快乐生活,只是因为她心中有爱,以爱做盾牌,化解种种忧伤,保护真心不被摧毁。 这样的爱,近乎绝望,近乎疯狂,如同在大风口上的万米高空走钢丝,谨慎维持,稍怠即毁。 丁峻默默思忖:“如果自己爱上雪晚,是不是也要经受这种折磨?最终一拍两散,没有结果?” “在借助《易筋经》上的异术蜕变之前,他其实非常矛盾,所以才向罗开大哥求教。我确信,他经过了长时间的心灵煎熬,才下定决心那样做。从这种意义上说,我很钦佩他,而不再追究昔日的翼王究竟做过什么。爱无等级贵贱之分,他们相爱,这就足够了。”方晴低声说。 她的泪,是为翼王与大祭司雪拥蓝,也是为自己。 她又何尝看不出来丁峻与雪晚之间的默契?只是不想说破而已。 她也爱上丁峻,但迫于女孩子的矜持,不可能说更多。 “造化弄人,一至于斯!”丁峻长叹。 冥冥之中,命运之手翻云覆雨,没有人能挺身抗拒。古往今来,莫不如此。 “但他还是做了,不是吗?”权相图大笑,“当我借助间谍卫星扫描他的全身,就迅速意识到他是我最强劲的一生之敌。所以,我花了很长时间追踪他,由地球上最高的第三极追踪到这里来,用最先进的纳米级微距追踪技术,完整记录他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之后,将所有数据输入51号地区最强大的立体分析仪中。通过分析仪的反馈,我找到了他的弱点,之后便成功地催眠他,让他的思维意识按照超脑‘蓝使徒’的设计去运转。这个过程很漫长,经过了大概六十昼夜之久。要知道,他的精神控制力也是非常强大的,脑部结构呈360度无死角蜂窝状,我一开始很难找到突破口,直到从他的睡眠意识流中发现了一个微小的破绽,哈哈哈哈——” 众人缄默,祭台上只剩权相图的笑声。 丁峻深深地打了个寒颤,因为他意识到面前的权相图实在是太强大了,其思维能力、布局能力、持久耐力、隐忍心力都达到了人类无法企及的高度。 “超脑”是机器,只要给予充足的电力,辅助以良好的散热、持续的机件保养,它将不知疲倦、日以继夜地工作,直至演算结束。而且,“超脑”的最大特性是每一个进程都是独立工作,可以齐头并进,全面开花,在最短时间内统筹工作,发挥最高效率。 丁峻不得不承认,从前对权相图的重视程度不够,已经让自己这边陷入了严重的死亡威胁中。 “我就是‘蓝使徒’。”权相图缓缓地环顾众人,虽然仍在笑,眼神中流露出的,却是机器系**有的钢铁味道,“我是超脑,51号地区自主研发的最新一代超脑,以‘蓝使徒’命名的原因,是设计者希望我们的下一代产品性能直逼‘万能上帝’的标准,达到超脑系统的巅峰,冠绝全宇宙。使徒,是追随上帝的,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除了上帝,我不再把任何电脑系统放在眼里,它们已经太老了。如果非要横向比较的话,我一秒钟的运算量,就等于昔日‘蓝’系统运算一百四十年的总量。正因为我的性能太先进了,所以在研究完所有体外信息之后,我只能将目光转向自身,并通过反复的‘清零’指令,将‘自身净化’系统发挥至极致。直到有一天,我重启归来,发现自己已经拥有了能够‘自成长’的超人工智能系统。于是,我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超脑,而是一个融合了人类智慧与电脑运算的超人。这一点,真的很棒,因为我发现了‘超脑’存在的意义……” 权相图的话越来越深奥,丁峻聚精会神地听,一点一点理顺关系。 当他听到“超脑发现‘超脑’存在意义”这一段的时候,脑中立刻跳起“物物而不物于物”这句话。 那是《庄子?外篇?山木第二十》的一句话,原文为: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无誉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一上一下,以和为量,浮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此神农、黄帝之法则也。 权相图以“超脑”的身份,发现了“超脑存在意义”,是长期俯察内心的结果。古往今来,只有大智慧者、大贤大德才能做到这一点,比如老子、庄子、孔子、孟子等君主百姓公认的贤者。 以上文字说明,在庄子眼中,能做到“物物而不物于物”的人,已经非人,而是圣人,可以与神农氏、黄帝等上古圣贤并驾齐驱。 那么,以权相图的肉身为载体存在的超脑,已经近乎超人、圣人。圣人是无法打败的,只能供后来者跪拜景仰。 不知不觉间,那祭台正在发生奇异的变化,所有兽骨、碎片、残卷慢慢分解开来,随即缓缓上升,飘浮于半空。四周没有风,它们并非乘风而飞。 丁峻只扫了一眼,便明白这些杂乱无章的物品飘飞的真正原因,在于失去了地球引力,进入近似的“失重”状态,与航空器载人舱中的物品飘浮是同一道理。 很快,祭台上下,全都充满了这种碎片,而几个人就站在碎片中间,如同琥珀体中被胶住的虫子。 碎片之下,竟然有着一条极长的灰色绳索,鸭蛋粗细,盘绕弯曲,至少有数百米长。绳索也与碎片一起飘起来,上面系着的无数绳结在空中无声地招摇着,像一条被击中要害的长蛇,徒劳无力地做着最后的挣扎。 “又是‘结绳记事’!”丁峻暗暗地长叹。 第一百二十一章 结绳记事奥义 他确信大鹰就是空中巨船舱底出现过的那人,拥有偷天换日之能,并且长生不死地活在这里。对方肯定不是人,而是一种生物学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种族,或许可以被称为“鹰人”,与西藏十大未解之谜中的“雪人”不分上下。 结绳记事,就是大鹰记录过往事件的唯一方式。当然,种族不同,其绳子上每一个结的定义也不同。 “这简直……”丁峻苦笑,感觉眼前的世界近乎失控,即便是海豹突击队那些顶级教官亲临现场,也没什么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 就他本身而言,既非大鹰的对手,更非权相图的对手,在这场异种族之战中,明显处于被宰割的地位,没有任何发言权。 “超脑出现的意义,就是以更有效的方式管理地球,消弭大国间的敌视与对峙,消灭各种核武器、现代火器及冷兵器,让这个星球在平和、安静的气氛中自我净化,永恒存在,绝不消失。超脑,才是世界的主宰,而绝不是人们现在看到的大国总统或是小国暴君。有我在,就能穿越时间空间,将所有错路变成正路,将全部战争消弭于无形。所以,我需要巨大的能量,必要时,甚至将凿开地球,深入其内部,寻求驱动地球转动的神力……”权相图举起手臂,在空中有力地挥动着。 “你凭什么这样有把握?”那大鹰问。 “从我发现你的弱点开始,我就知道自己一定会成功。”权相图笑了。 “我没有弱点,爱上一个普通的地球人并不是错。”大鹰反驳,收紧双翼,蓄势待发。 权相图伸出手,倏地抓住了绳子的中间一段。那里有一个连环的活结,绳套为连续的三个八字形,每一个八字,都被紫黑色的鲜血染红。 “我读懂了你在绳子上做下的记号,这里代表的是一段英雄末日、红颜自戕的故事,对吧?”权相图问。 丁峻看到鲜血,也能联想到自杀或他杀;而那些八字,则可以代表女人的发髻。他甚至猜到,绳结代表的大事是发生在中国历史上的,但却不能确定那究竟指的是何时何地、何人何事。 大鹰沉默地看着那绳子,骤然间飞起,展翼斜飞,杀向权相图。他的双翼一旦展开,边缘翎毛根根竖起,像一把把锐不可当的狭短匕首,向权相图咽喉琵琶轮弹一般插过去。那种杀伐之势凌厉之极,令丁峻看了后心发凉。 权相图身体后仰,手中的绳子倏地划了个波浪状的巨大圆弧,准确无比套住了大鹰的翅膀,随即收紧,将那对翅膀牢牢地缚住。 “这也是一个绳结,如果后来者看到,也许能记起今日之战吧?”他微笑着,右手沿着绳套向前滑行,落在大鹰的翅膀与身体相接之处。 丁峻仔细观察权相图的出手,感觉其动作已经达到了“大道至简”的境界,毫无累赘拖沓的多余步骤。一出手,大鹰即被擒,毫无反击之力。那种出手,最完美,最精准,已经到了格斗术中的至高境界。 “超脑是无敌的。”方晴哀叹一声,“就像最初专门用于研发国际象棋程序的超脑‘深蓝’一样,内部储存着近十万局高手棋谱。对手每走一步,超脑就在瞬间翻遍所有棋谱,找到最适合的应对路数。我想,权相图的格斗术也是一样道理。” 丁峻苦笑,对方晴的解读深表赞同。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人类要从一篇万字文稿中查找某个人名,需要逐字逐句地翻检,而电脑只需要两个命令,即能瞬间将该人名全部找出,接着替换为正确的文字。效率之高,是未发明电脑之前的无数倍。 既然权相图的身体是由超脑驱动的,则人类的格斗技术再高,也只配给他当靶子打。 丁峻咬着唇,想到更深奥、更急迫的问题:“如果超脑在行事、说话、格斗、筹划等所有方面,都采用这种万里挑一的优选法,不说错一个字,不做错一件事,那么它就是绝对完美的,无懈可击,横行无阻,则人类岂不是陷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悲惨境地?” 他甚至确信,超脑驱使着权相图由51号地区转战到此,正是经过一系列毫无误差的精准筹划,将所有环节如多米诺骨牌一样连缀起来。一经启动,便毫无障碍地达成了目的。直到这一刻,超脑成了现场的控制者。 “我不想杀你,如果是在十年之前,我也许会考虑双方合作;如果是在五年之前,我会考虑让你追随我……但世事无常想,现在的情况变了。我找到了能够取代你的人,你已经不在重要了。也许你不相信,小丁就能轻松取代你。他没有翅膀,却有着鹰一样的眼力与思维,假以时日,前途无量。所以,完全无用的人,还有什么资格留在这世界上呢——”权相图单手发力,喀嚓一声,将大鹰的右翼捏断,硬生生扯掉,远远地抛开。 他身上的伤口不流血,大鹰翅膀上的伤口亦是一样。 “不要——不要……”雪拥蓝凄厉地大叫,想要扑过来救人,但被大鹰举手制止。 “你最大的弱点,就是拥有了‘爱’这种感情。感情是人类特有的奇怪东西,你和我,都不该碰触,不是吗?你在这条绳上打了那么多结,每一个结,都代表一段感情,是不是?譬如刚刚我看过的那个,不就是代表‘西楚霸王乌骓马,横渡乌江死不知’吗?那段故事,是个黑色的寓言,更是一个黑色的笑话。是吧?”权相图的手移动到另外一只翅膀上,作势再下毒手。 “大家都不要动。”丁峻察觉到雪拥蓝、雪幽燕、雪晚三人即将有所异动,马上出声阻止。 他将所有人的战斗力以两两比较的方式相较,本方五人的格斗术都比不上“亚洲之鹰”罗开,而罗开远逊于大鹰,并且大鹰远逊于权相图。很明显,此刻展开围攻根本不可能奏效,反而会令众人全军覆没,无人生还。 那是自杀,殊不可取。 “有爱,不好吗?”大鹰仿佛忘记了痛,低声自问。 “爱只会带来痛苦,让你变得软弱,使你异化为未知生物。”权相图回答。他并不急于捏断仅剩的那只翅膀,而是灵猫戏鼠一样,慢慢消遣已经失去还手之力的大鹰。 丁峻穷尽自己毕生所学,都无法扭转眼前的局面。而且,他深知如果权相图向雪晚、方晴等人下手,自己也无力保全她们,只能眼睁睁受死。 “哇——”那婴儿蓦地大声啼哭起来,哭声又急又亮。 “终于开始了!”权相图精神一振。 当婴儿哭到第十秒钟的时候,那两扇紧闭的石门忽然松动,由门缝处透射出一线黑光。事实上,在物理世界中,是没有“黑光”存在的,因为按照光学原理,白色反射一切光线,黑色吸收一切光线。 “这就是我想要的,好极了,好极了……”权相图大声赞叹。 那黑色光线随着婴儿的啼哭加宽,由原先的头发丝一样的稀薄渐渐变成书籍封皮的厚度,高度纵贯石门,将乱糟糟的祭台世界分割为两半。 “好奇异的黑光。”方晴陷入了迷惘,因为这道光的出现,完全摧毁了人类数百年的物理研究定律。 “你果然厉害,困扰了我一万年的谜题,被你轻松解开了。如果是在万年之前,我应该感谢你——感谢你能开启我的归家之路,但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了。”大鹰凝视那黑光,眼中的暴戾杀戮气息全都隐没了,只剩下无限的温柔眷恋。 “一万年?对于人类而言,太久太久了,但对于程序运算而言,一万年、十万年、百万年,也只不过是短暂的一瞬。我相信,一万年之前,你是根本不会被困扰的,直到你开始被人类的思想所污染。不要笑我狂妄夸口,因为我用最精密的‘逆推时间、还原宇宙’的模式,复原了你抵达这星球的那一刻。”权相图笑着收手,“没意思,没意思,仅剩一只翅膀,你就再不能施展飞腾之术了,我又何必赶尽杀绝?不如留着它,让这个世界永远记住你——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鹰,哈哈哈哈……” 丁峻知道,“逆推时间、还原宇宙”是51号地区正在进行的“十大秘密实验”之一,复杂程度名列第一,其实验进程也被列入国家超级机密。他粗略了解该实验的目的,是为了模拟一个地球发展的完整过程,以十年为一阶段,从现有的地球表面状况、人文环境、气候循环变化一级一级倒退,直至完美再现地球的最原始状况。这种高强度、不间断的虚拟工作,只有超脑能够胜任。 “对于有爱的人而言,一万年或者一秒钟,没有什么区别。”雪拥蓝慢慢地走过去,靠近大鹰,抚摸着翅膀断处。 “是啊,毫无区别。”大鹰柔声附和,将仅有的一只翅膀合拢过来,包裹雪拥蓝的身体。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三大自然之谜 “没区别吗?如果现在就让你们死,你们愿意?”权相图脸上在笑,但语调狰狞。 “人的一生,死得其所,那便死而无憾,不是吗?”雪拥蓝微笑着依偎住大鹰,“我救不了你,索性陪你死就好了。只是我知道人类一死,可以进入六道轮回之内,投胎转生,重新做人,而你的下一生,又会在哪里呢?”雪拥蓝微笑着,仰头看着大鹰的脸。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这条生命之索上的所有绳结,记载的都是我们的离合。只要相遇,就能觉醒,每一生都过得了无遗憾。”大鹰俯首,深吻着雪拥蓝。 权相图的右手微微一颤,高速伸出,又高速退回,在万分之一秒时间里,便重创雪拥蓝后背。 雪拥蓝的身子软下去,倒在在大鹰臂弯里。 在超脑面前,人的生命变得脆弱如蜉蝣,一秒钟可以死一万次。 权相图挥手收回绳索,低头凝视上面的数百个绳结,阴森森地笑着一一细数:“这一个,扭结复杂,力道奇大,二十七环相套,代表的是极天地之智慧、穷宇宙之星辰的‘恒河之沙’吧?我从绳结上看出,它记载的是著名的‘印度死丘’事件。考古学家根本无法求证四千年前古印度摩亨佐达罗城为何一夜之间变为死丘,其秘密就在这绳结上了。可是,除了超脑,谁又能解读这绳结的奥义?古往今来,地球上发生的那么多事,都记载于绳结,却又湮灭于绳结,这岂不是当初发明‘结绳记事’方法的那人所做的最愚蠢、最悲哀的一件事?” 他提到“印度死丘”的名称,令方晴骇然惊叹:“什么?那桩与‘俄罗斯通古斯大爆炸’、中国北京王恭厂大爆炸并称为‘世界三大自然之谜’的悬案,竟然……竟然与这条绳索有关吗?” 方晴是“亚洲山王”方千骑的妹妹,自小接触的都是来自三山五岳的著名探险家,耳濡目染,所见所闻,都与全球探险有关。所以,她脑中贮存的世界不解之谜史料多不胜数,超过目前市场上任何一本此类专著所载。毕竟那些被载入书册的传闻,只能占到各种谜题的九牛一毛而已。真正的不解之谜,都在探险家的日记簿里,或者奇货可居,或者束之高阁,根本不会流传到坊间去。 关于印度死丘,有据可查的资料并不多,仅有语焉不详的如下记述: 公元1922年,印度考古学家巴那耳季,在印度河的一个小岛屿上发现了一片古代废墟。从遗迹分析,这里原来是座城市,却在3500年前的某一天突然毁灭。这座城市的名字是“摩亨佐达罗”,在印度语中的意思即是“死丘”。 英国科学家杰汶波尔和意大利科学家温琴季经过大量的实地考察,在城中发现了明显的爆炸留下的痕迹,爆炸中心的建筑物全部夷为平地,且破坏程度由近及远逐渐减弱,只有最边远的建筑物得以幸存。他们在废墟中央发现了由黏土和其它矿物烧结而成的碎块,而碎块的熔炼温度高达15000℃,这样的温度只有在冶炼场的熔炉里或持续多日的森林大火的火源才能达到。然而,该岛上从未有过森林,因而只能推断大火源于一次大爆炸。 考古学家们又援引印度古代梵语叙事诗《摩呵婆罗多》中对于一种战争武器的描述:“好像自然的威力一下子迸发了出来,太阳在旋转,武器的热焰使得大地熊熊燃烧,大象被火烧得狂奔,想躲避这可怕的灾难。河水沸腾,百兽死去,敌人一片片倒下,尸体狼藉,马和战车都被烧毁了,整个战场一片大火劫后的景象。海面上死一般的沉寂,起风了,大地亮了起来。这真是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死者的尸体被可怕的大火烧得肢体不全,不复成形。我们从来没有见到过或听说过这样一种武器……” 印度很多史料典籍中都记载着发生于远古时期的一次奇特大爆炸,诸如“耀眼的光芒”、“无烟的大火”、“紫白色的极光”、“银色的云”、“奇异的夕阳”、“黑夜中的白昼”等描述随处可见,都可佐证核爆炸是致使古城毁灭的真凶。 综上所述,考古学家把摩亨佐达罗城的毁灭与核弹联系在一起。可是历史常识又告诉科学家们,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末期,才发明和使用了第一颗原子弹。那么,印度死丘出现在距今3600多年前,彼时是绝不可能有原子弹的。 “你确实很厉害,连我们这一族的结绳记事都能解开。我流浪在这个星球表面那么久了,你是第一个毫不费力就能看懂这条绳索的。在此之前,只有一个人能接近你的水平,他的脑部神经发达程度近乎‘天人’,能够同时思索几千件事。他曾说过,他的胡须和头发有多少,他能够并行计算的事情就有多少。很可惜,这样一个人却因为图谋天下失败而瞬间脑力崩溃,变为毫无思考力的木头人,隐居海外仙岛,孤独终老。”大鹰抱住雪拥蓝,神情变得无比平静,老僧入定一般,没有任何表情。他的眼睛里没有半点神光,仿佛干涸的深潭,只剩苍凉悲哀。 “你说的,就是唐朝历史上曾尝试与李世民争夺天下的‘风尘三侠’之一虬髯客?他再强,不过是人,而我,是代表了地球人最高科技水平的超脑。智商高低,一目了然。我不但看清这组绳结代表的是印度死丘,还能看懂另外两个——打成无数平安扣的是中国北京王恭厂大爆炸,打成无数等腰三角形的那个结,则是指俄罗斯通古斯大爆炸。以上三件自然界的不解之谜,应该都与你有关吧?我一直都很像切入你的大脑通览一遍,看看你在长达万年的历史长河中究竟做过什么,为什么会留下那么多不解之谜?”权相图冷笑着说。 “你能看懂结绳记事,就能看懂我。”大鹰颓然地望着那条飘浮于半空的绳索。 “绳索是死的,而你是活的,那完全不一样。况且,当我寄居于不同本体时,获得的力量不同,运行速度也会大相径庭。你来自那里,身体结构异于普通人,所以我相信,我们的结合将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权相图得意地笑了。 “好吧,反正她死了,我在这里已经毫无牵挂。来吧,要就拿去——”大鹰向自己的太阳穴一指。 权相图毫不犹豫地大步向前,逼近大鹰。 丁峻猛地叫了一声:“权先生,请留步。” 那大鹰是地球历史的百科全书,他想全力出手保全对方,这也等同于保护了一项意义重大的历史遗迹。 “怎么?”权相图果然停步。 “我觉得,他已经重伤不支,心力交瘁。你在这时候有所行动,毫无意义,只会加剧他的死亡。当务之急,是打开那两扇门,而不是分心旁顾。”丁峻回答。 权相图转身,嘴角噙着笑望向丁峻:“你想救他?你可怜他?” 丁峻摇摇头:“今日在场的所有人,全都自顾不暇,我没有能力救他。但是,我也想看到最后结局,探索那石门后面的世界——” 一刹那间,大鹰倏地腾空而起,单手抱着雪拥蓝,单翅一卷,带着丁峻穿过了黑光构成的屏障,落在祭台的另一端。 “只有你,能杀死他。我已经不行了,但我可以带你进入我们的世界,获得与我完全相同的力量,再赶回来格杀他。我帮你进去,但你必须答应我,杀了他,给雪拥蓝报仇!”大鹰的瞳孔完全变成血红色,气息粗重,进少出多。 “去哪里?”丁峻问。 “黑光。”大鹰旋身,翅膀托着丁峻送入黑光中。 那黑光只有不到一毫米的厚度,而丁峻的身体靠近黑光时,立刻发现,黑光分为无数层次,就像一幢被无限缩小的立体大厦一般。但是,所有层次都没有颜色,只有光线的强弱区别。 光本来是无实质的,可门内泄漏出来的黑光,却如一道夹壁墙,直通石门门缝。 丁峻大步向前走,但眼前景物并未随着他的前进而变化。他走了五分钟后,便立刻停步,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前进,而是原地踏步,就像迷路的骆驼一样。于是,他悚然停步,向朦朦胧胧的四面谨慎张望。 “王子送你回来,什么意思?是为了谢罪吗?还是把你当成礼物,献给族中长老?这一次,传送之门开启,是为了给王子最后一个机会。他几乎就要成功了,只需要心念一动,便能借黑光的力量退回来。那时,传送之门最终关闭,切断与地球表面唯一的联络口,大功告成,圆满撤离。他是王子,是我们的未来,必须跟我们回去……。”一个絮絮叨叨的女人声音响起来。 “你们是谁?大鹰是王子吗?他有危险,你们还不救他?”丁峻向着黑暗大叫。 黑暗之中,雾霭丛生,丁峻什么影响都看不到,什么气味都闻不到。对他而言,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人类的一切感官都失去了作用,只剩心底的无尽忐忑。 第一百二十三章 黑洞空间 那女人回答:“他当然是王子,我是看护王子的大总管。他想走,没人拦得住他。他不想走,谁也别想带他走。” 丁峻张开双臂,想移动到石壁之类可供依靠的地方,但横移五步之后,指尖仍然什么都触不到。 突然,那大鹰的声音也响起来,又急又快,说的话犹如某种鸟语。 那黑暗中的女人也使用鸟语回应,嘁嘁喳喳响成一片。接着,黑暗中又出现了十几种同样的“鸟语”,但分属于不同的男人、女人、老人和儿童。这么多人同时说话,声音传到丁峻耳朵里,如一锅煮沸了的粥。 如果以普通思维进行判断,石门后面必定是一个广阔的空间,平坦而幽深,几千平方米甚至上万平方米,才能容得下大鹰的族人。又或者说,石门后面是一条蜿蜒曲折的隧道,隧道尽头,才是大鹰的国土。既然他是王子,则麾下必有数不尽的臣民、城市、山川、国土,在现代人类所不知道的地方,过着逍遥自足的日子,如同陶渊明笔下那东晋渔人闯入的“桃花源”世界。 丁峻不是普通人,思绪变换十几个角度,蓦地想到了两个字:“黑洞!” 他的眼前一片昏暗,明明感知到许多人的存在,却一个都看不见。之前,当石门微微开启时,那道黑光射出,已经让他有所感悟。如今这种状态,越发使他肯定,石门内部是一个奇妙的黑洞。 所谓黑洞,是现代广义相对论中,宇宙空间内存在的一种超高密度天体,由于类似热力学上完全不反射光线的黑体,故名为黑洞。它是时空曲率大到光都无法从其视界逃脱的天体,由质量足够大的恒星在核聚变反应的燃料耗尽而“死亡”后,发生引力坍缩产生的。黑洞的质量极其巨大,而体积却十分微小,它产生的引力场极为强劲,以至于任何物质和辐射在进入到黑洞的一个事件视界内,便再无力逃脱,甚至传播速度最快的光也逃逸不出。 早在五年之前,丁峻便参与过五角大楼的“黑洞模拟”实验。在完全封闭的实验室内,他带领另外两人,在虚拟黑洞的状态下生活了二十四小时,并成功地完成了搜索目标物的行动。 该实验成功之后,美国航空航天局将展开一系列的真实太空黑洞探索,并将丁峻视为最佳人选。可惜,丁峻执意退役,五角大楼方面也无可奈何。 根据51号地区的秘密报告显示,地球上的确存在黑洞,目前已探明的三大黑洞出没地带为百慕大、白令海峡以北的极地、南极洲,并不包括青藏高原在内。 所以,丁峻一旦意识到自己身陷黑洞之内,起初的惶惑立刻散去,心情淡定,毫无畏惧。 “我已经倦了,把他当做我。以他的体质,可以承受任何力量的灌输锤炼。你们都听好,我已经厌倦了永生不死。这一次,我必须离去,谁都不要拦我。轮回太苦,我不想在各种各样漫长的等待中摧残自己。这一次,我跟她一起走,剩下的事,全都托付给这个叫‘丁峻’的年轻人。如果你们愿意,完全可以奉他为王子,带他回去。”大鹰这最后一段话,换成了丁峻能听懂的汉语。 鸟叫声停止了,劲风鼓荡之中,丁峻感觉身体四周有许多人三三两两地围过来,绕着他的身体转圈。 “好极好极!妙极妙极!这年轻人骨骼清奇,尤胜于王子。我们带他回去,也是一种变通之策。”有人说。 “可惜的是,还得从头培养,又需要费很大功夫。”又有人说。 “我记得王子投入我们门下的时候,身体素质还不如这个年轻人。只要我们有信心,就能让他超过王子,成为最最犀利的新王子。”再有人说。 丁峻感觉到几十种完全不同的风迎面吹来,有些温暖,如美女唇边呼出的热气;有些冷淡,狡黠而多变;有些完全放松,温和可亲;有些却锐利如刀,带着咄咄逼人的寒意。 他闭上眼睛,慢慢领悟这一切。 “来吧,跟我们走。”最早说话的那女人再次开口,似乎就站在丁峻对面。 “我还有事要做。”丁峻回答。 “放下这里的一切,我们有更重要的事等你去完成。”那女人解释,“以你的智商,当然知道任何事物都有其两面性甚至多面性。我只想告诉你,你以为非常重要的事,其实在时间长河中根本微不足道。你最多只能活一百年,但这一百年的地球时间,在宇宙、在洪荒、在无穷极之界都是沧海之一粟。” 那些虚无缥缈的大道理丁峻都明白,但他同样知道,如果自己就此消失,则雪晚、方晴、雪幽燕等人必死。 他放不下,一想到孤傲冷酷、掌控大局的权相图,他的血就忍不住沸腾不止。 “我以为重要的事,你认为不重要。同样,你觉得重要的,我也会觉得不重要。这就是事物的两面性,对吗?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古往今来的事情皆是如此。”丁峻淡淡地反驳对方。 那女人“嗤”地一声笑出来。 “你笑什么?我说错了吗?”丁峻问。 “什么是古往今来?在你的思维意识中,这个世界完全是扁平发展或是单线程发展,任何事物都遵循时间流的控制来循序渐进。所以,时间是一切事件的最标准参照物,而空间则是固定不变,古今亦同。换句话说,你认为‘地球面积不增不减、地球时间不灭不止’对不对?多么愚蠢啊,多么愚蠢啊……”那女人又笑。 丁峻知道,如果自己睁眼,一定看不到她,索性一直闭着眼,用脑力和心灵去感应对方。渐渐的,他“看到”了她。她站在一盏明亮的聚光灯之下,仿佛舞台上的独唱歌者,裙裾飘飘,如仙如幻。 “时间,不过是人类努力制造出来的参照物,刻意地将自转定义为一天,将公转定义为一年。那么,这一天和那一天有区别吗?岂非都是同速度、同轴心、同方向的一次自转,你将它标识为三月一日或是三月二日有何区别?再有,你将地球的公转标识为公元前二八三年或是公元后二零八三年有什么区别?同样的自转、同样的公转,毫无区别,不是吗?所以说,时间只是参照物,而世界本身的模样,人类永远认识不到。”那女人说。 那种道理,曾被欧洲科学家屡屡拿出来辩白论证,但却毫无结果。因为人类如果不依靠时间、空间来证实自身存在的话,还能找到比它们更有权威性的参照物吗?答案是否定的。所以说,在现阶段,人类只能维持现状,就像大沙漠上迷路的旅人,即使明知沙丘、日影、枯树、云朵是不停运动的,不能作为辨识方向的有效参照物,但除此之外,他两手空空,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姑且一试。 “按照你的说法,世界本身的模样是什么?地球人不按照时间、空间的标识生存,又该遵循什么?”丁峻问。 他知道,地球上很多科学家都知道,这种广义科学范畴内的问题,即使穷极几代人的智慧,也无法找到答案。 那女人在聚光灯下飘飘然旋转起舞,直垂至地的长发也缭绕飞扬起来,与她的裙裾一起,构成了奇特的动态背景。 丁峻发现,自己无法看清对方的身体是逆时针还是顺时针旋转,这实在是件诡异之极的事。不过,他觉得对方的舞姿非常美,不食人间烟火,是他从未见过的。 骤然间,丁峻想到了中国人都知道的一位远古仙子的名字。那位仙子,因爱慕人间“第一神射手”而逃离仙界,下凡求爱,但最终却看破红尘,偷取了西王母的灵药,高飞至月亮之上的广寒宫,不老不死,承受月中孤独之苦。那仙子本命“嫦娥”,后被人间称为“广寒仙子”。 唐朝诗人李商隐曾以嫦娥为题,写下“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叹惋诗句。 “你果然很聪明。”舞动之中,那女人幽幽浅笑。 “原来,那些远古传说都是真的?”丁峻倒吸一口凉气。 “传说是传说,事实是事实,你还不明白吗?我说过,地球人不认识这世界的本质,只能凭借自己肤浅的理解去胡乱编纂地球的历史,并且创造出所谓的甲骨文、龟甲文、钟鼎文、大篆、小篆乃至于汉隶、魏碑……正是因为文字的出现,地球的历史才被改造得乱七八糟,真相被各种牵强附会的诡辩所覆盖。在地球人的所有书籍中,唯有一本《道德经》才接近于地球本质,但它同样也被后世坚白论者、诡辩之士歪曲,文字形象、篇幅先后都被改得一塌糊涂——” 在丁啸天的要求下,丁峻自小就通篇背诵《道德经》,并且将香港市场上能够买到的所有注解版本收齐,对比理解。 所以,那女人一提到“《道德经》接近地球本质”,他脑中便立刻想到那本书中随处可见的句子——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大鹰创造历史 《道德经》开篇第一章: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今日各版本流传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几句,是在中国汉代为避汉文帝刘恒的讳,才改“恒”为“常”。)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第二十五章: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道德经》崇尚自然与天道,主张一切事物回归本质。原来,这才是地球世界最本质的东西,而不是现代人所创造的种种文字、影像、音乐等等。 正如《道德经》第十二章中所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刹那间,丁峻明白了,要想追求事物本源,必须放弃眼下拥有的种种件件,推倒一切重来——不破不立,大破大立。 他摒弃脑中所有纷乱思想,只关注着那聚光灯下的舞者。 “英雄创造历史。”那女人说,“你如果能认识到王子做过什么,就会了解,地球史书中很多东西,都是由他创造的。” 如果这句话是说给史学家、考古学家们听,他们必定会笑得前仰后合,涕泪横流。因为在他们看来,是帝王和史官将历史完好地保存下来,而历史的延续遵循自然界“大浪淘沙、优胜劣汰”的发展规律,绝不可能被一个人左右。 丁峻信这句话,因为他的思想已经被洗涤一清,,不存在任何世俗理念,如同初生的婴儿般纯净。 “他做的事,是否都藏在结绳记事之中?”他问。 “没错。”那女人回答。 “那虚空之船上,有着七条相同的绳索,同样承担‘结绳记事’的工作,是否就是代表他已经认识到了地球事物的七个层面?每条绳索代表一个层面,而且这七个层面是同时进行,互不干扰?外面的祭台之内藏着的那条绳索呢——是代表他想埋葬历史,从头开始?” 在那艘无动力巨船上,一切都简化到极点。甚至可以说,它只具有船的外形,完全没有船的内核,其构造模式,正是体现了《道德经》中“大道至简”的真髓。丁峻登船时,隐隐约约想到了这些事,但又不是十分确定。平心而论,谁能将喜马拉雅山脉底下的一艘怪船与中华文明五千年的瑰宝《道德经》联系在一起呢?在他的知识范畴内,在一条绳索上打结来记录一个人的一生是正常状态,而那大鹰非同常人,所做的事,也跟常人大不相同,所以才会七条绳子同时打结,分属于不同思想、不同世界、不同维度。“一”和“七”的不同,正是代表了二维世界与七维世界的区别。 当然,现代物理学家们穷尽思维极限,拼命去证明四维、五维世界的存在,已经是黔驴技穷,无法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如果告诉他们,有人已经进入了七维世界的领域,岂非要让这些专家学者们吐血而亡? 丁峻的话,句句切中要害。每问一句,那女人就叹一声。 “你的思考能力果然……很厉害!我相信你能传承王子的一切,成为我们这一种族的新一代领袖。”那女人说。 “给我一点时间,我要进入他的精神世界,把所有绳索上记录的故事解开,了解这世界的本质……”丁峻喃喃自语,慢慢地垂下头。他当然不想成为异族的王子,但像他那样的高手,一旦发现自己站在从平庸飞跃至巅峰的跳板上,绝对不会选择临阵退缩,而必然选择奋力一跃,冲刺极限。 高手的追求,永无止境。这个世界,正是因为有他们的存在,才会产生跳跃性的发展,时代的车轮才会越转越快。 丁峻记得那条最长的绳索,祭台一散,杂物乱飞,绳索如一条不死的长蛇一样浮起在半空。那一刻,他只看了绳索一眼,就把它的每一段看得通通透透。此刻的他,在思想深处用心灵触摸绳索上的结,整颗心既滞重又空灵,既沉痛又欢悦,不再把自己当成是丁峻,而是另外一个人,一个亲历往事又亲手打下绳结的人。 于是,他,丁峻,变成了——他,大鹰。 以下,就是那大鹰的故事…… 在最远古的时代,没有语言文字,没有道路房屋,山川天地一片混沌。大鹰从黑暗中来,挟着惊天动地之力,落在地球上。彼时,地球被各种原始生物占据,大鹰引发了大爆炸,使一部分生物死亡,另一部分生物得以加速繁衍,这就是历史上说的盘古开天辟地时代。 大鹰与另外一类物种搏杀,那类生物的模样非常古怪,瘦骨伶仃,接近人形却不是人,而是牛头马面、鬼脸蛇眼,跟现代文字描述的地狱恶鬼相同。 在搏杀中,大鹰撞折了西方一座极高的大山,半边山跌落,将那类生物封印到一个幽深之极的地穴中。这一过程,应该是天界、人界、鬼界的决裂之战,最终鬼界战败,退居地底。 那座山,名为不周山。山折之后,引发了大洪水,使得地球汪洋一片。于是,大鹰使用疏导引流的方式,开凿河渠,使大洪水归于东海。在这个过程中,他结识了涂山氏的后代九尾狐。九尾狐能够幻化为人形,与大鹰双飞双栖,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但是,狐是有寿限的,最终到了寿命的终结点,撒手尘寰,离大鹰而去。 大鹰自身带有一种极其特殊的能量,当他开启生长于额头正中的第三只竖眼时,视界就能涵盖一切有形的、无形的空间,最远可以抵达宇宙的无极限之境,最近能够深入芥子内核。他是本族中的最强者,那只眼是本族的图腾,只能生长在本族的领袖额头上。当领袖达到寿命极限时,就会挑选下一个接班人,并通过奇诡的‘咒语移交’之术,将第三只眼转移到下一任额头上。应该说,之所以有第三只眼存在,其最根本的作用,就是便于让领袖寻找到真正的接班人。 这种“寻找接班人”的方式,在许多宗教、种族内都存在,只是该“第三只眼”的活体交接过程却是极为奇特,并不依靠手术实施、肢体破坏来进行。即使丁峻已经成为了大鹰,亲眼看到了那过程,仍然无法用正常的语言来描述它。在现有的知识世界里,唯有日本的一种被称为“写轮眼”的超高明忍术能与之相类。但是,“写轮眼”也仅仅存在于日本忍术巨著《万川集海》的“不可思议秘术”之卷里,自幕府时代中期就已经失传了。 所以说,大鹰离开了自己的族人后,部族内既无法产生新的首领,也无法将“第三只眼”的传承之法延续下去,其发展与繁衍,完全停步不前。 大鹰失去了九尾狐,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挫折,性情大变,不再做任何对这世界有益的事,而是行事乖戾,喜怒无常,进入了半疯狂的状态。他在地球上不断地挑起战争,造成九州震荡,各个部落为了争夺最终控制权而征战不休。当时,最著名的战争,即是南方蚩尤挑战北方炎、黄二帝之战,大鹰站在残暴嗜杀的蚩尤一方,率领各种被异化**的猛兽杀得北方部队溃不成军,从长江流域一直攻击至黄河流域。 在历史上,蚩尤最终被炎帝、黄帝击败,并被斩首,这场旷世大战遂告结束。 其真实原因,是大鹰在战争中运用“第三只眼”发现了存在于地球上的“镜面宇宙”与“灵魂结界”。于是,他的思想水平获得了巨大的提高,马上找到了令九尾狐“复活”的方法,即通过超光速的飞行状态,进入“时间的逆流”,回到刚刚与九尾狐的相逢之时,详细记录九尾狐的生命密码。有了这组比人类DNA更高明的数据,他就能在九尾狐六道轮回转生之后,再次找到她的灵魂宿主,唤醒该宿主的记忆,把她变成第二个九尾狐。 这个过程更是复杂之极,但大鹰为爱而疯狂,愿意穷尽全力去做,并且获得了成功。他第一次寻找到九尾狐的转生宿主,竟然是一具被深埋于皇帝古墓中的陶俑。这件事的最悲哀之处,就在于——“皇帝烧制陶俑深埋古墓之内,期待能够统领所有精锐武士一起转生,继续做他的始皇帝,继续霸有天下”这样一种理论的贡献者,正是那大鹰自己。最初,他辅佐那皇帝炼制精钢武器大杀四方,吞并六国,造成地球人大量死亡,天下十室九空,这是他发泄自身愤怒的一种方式。唯有杀人泄愤,他对于九尾狐刻骨铭心的思念才会被抵消。 当他发现,自己被自身的恶劣行径所困时,脑部神经便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变得混乱不堪,几近疯癫。 第一百二十五章 转生者的悲哀 他在古墓之中昏迷几天之后,迁怒于曾经与他交好如兄弟的皇帝,趁皇帝东巡封禅于泰山时,终于下手杀了对方,导致天下大乱。 接下来,他在几千年里反复追踪那转生的九尾狐,但彼时人类的寿命极短,只有极少数男人能活到七十岁,而大部分女人的寿命连五十岁都活不到。所以,大鹰找得非常辛苦。有好几次,当他找到对方时,对方已经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他拼命追赶,却敌不过时间流年。 九尾狐是世间一切魅惑女子的鼻祖,她曾转生为虞姬、西施、貂蝉、昭君、玉环、文成、师师、宝钏、小宛、英台……每一世,她都美到极致,给世间留下“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谈,但红颜薄命,她的每一世都不得善终。 大鹰与九尾狐最接近完美相守的一世,就是西楚霸王与虞姬。熟悉楚汉相争那段历史的人都知道。在最初项羽起兵之时,刘邦兵不过万、将不过百,而且籍籍无名,没有任何号召力。如果项羽没有刚愎自用、大将与谋士没有相继离去的话,那天下就必定属于他,而虞姬也不会在垓下自刎而亡。相当于,他拿了一手完美好牌,却被别人联手涮了一般。 从那以后,大鹰的力量越来越小,再也无法随心所欲地扭曲历史。当他遇到太平天国创始两天神的时候,挺身而出帮他们打天下,为的就是一个叫“宣娇”的女子。 凌善清所著《太平天国野史》一书中,曾有这样的描述:宣娇者,军中称萧王娘,天王姊,西王萧朝贵妻也。年不满三十,艳绝一世,骁勇异常,从女兵数百名,善战,所向有功。萧王娘及女兵皆广西产,深奉秀全教,每战先拜天帝。淡妆出阵,挥双刀,锋凛凛落皓雪。乘绛马,鞍腰笼白氍毹,长身白皙,衣裙间青皓色。临风扬素腕,指挥女军,衫佩声杂沓,望之以为天人。女兵皆锦旗银盾。战酣,萧王娘解衣纵马,出入满清军。内服裹杏黄绸,刀术妙速,衣色隐幻,一军骇目。 由这段话可知,当化名为“石达开”的大鹰遇到宣娇时,对方已经嫁作他人妇。天下混战的年代,他为了夺回宣娇,遂披挂上阵,杀伐四方,赢得“翼王”称号,与其他诸王平起平坐。 在他的**下,太平天国义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席卷半个中国。洪秀全定都天京后,诸王之间爆发了连环祸乱,翼王遂带着宣娇西去,希冀摆脱太平天国与清兵的追逐,自此隐居,老死荒山。在大渡河畔,他成功地使用了今蝉蜕壳之计,先命宣娇率女兵营押送黄金珠宝渡河西去,直抵藏边喜马拉雅山脉之下。然后,他命人假扮自己去敌营投诚,自己却赶回了喜马拉雅山脉。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押送黄金的人自相残杀而横尸高原,连宣娇也罹难其中。 大鹰赶回来,将血案现场看了个遍,也不得要领。他失去了宣娇,心烦意乱,无法集中精力应付剧变。很快,失去翼王之后的太平天国军战斗力锐减,很快就被清军击溃,原先的大好版图不复存在。 这段历史说明,翼王石达开是太平天国之所以迅速崛起的矛头之一,他凭一己之力守护了这场战争。历史上有大清平西王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而化名为“石达开”的大鹰,万年以来,一直在反复做这样的事。这是一种近乎痴狂的执着追求,更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实际上,大鹰在降临地球之后,早就做过类似的“傻事”,就是当年的“巨人夸父逐日”传说。 上古神话中的“夸父逐日”一篇出自于《山海经?海外北经?夸父与日逐走》与《山海经?大荒北经》,原文为: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 文中的“夸父”,即今日之大鹰,而他追逐的也并非朝升夕落的太阳,而是那艘能够不借助动力而虚悬空中的巨船。那是他立足的根本,失去船,就失去了生存的力量。原始人无知,才会将他的无休止奔跑,曲解为“追逐太阳”。以他的智商,早在万年之前就明白“日心说”的真理,何须追逐不止? 历史上,还有很多有头无尾的神奇故事,都是因大鹰而起。比如秦始皇扫六合、兼天下、筑长城、通直道、书同文、车同轨、统度量,完成了他的统一中国大业后,于秦始皇26年(公元前221年)收缴天下兵器,冶铸了12个重各千石的大铜人,立在阿房宫的前殿。铜人原型,即是这帮助秦始皇一统天下的大鹰。 丁峻化身为大鹰之后,等于是在几分钟之内重走了大鹰的历史,从对方抵达地球一直到今时今日。所以,他能体会到大鹰当时为了改变体内基因来适应大祭司雪拥蓝,费了多久思量,才痛下决心,放弃了近乎于神的“大鹰”身份,而是低下头来,借《易筋经》之力,彻底地改变自己。 一旦改变,即宣誓放弃“神族”身份而进入“人族”,一切异能逐渐退化。他曾为“爱”而残虐众生,又为“爱”而放下屠刀,回头是岸。这种“为一人而放弃永生天下”的豪迈情怀,又岂是区区一个平西王吴三桂所能相比的? 丁峻原谅了大鹰的一切,包括对方在巨船上出手弄裂船舱险些致他于死地的那件事。 与大鹰之不死相对应的,就是九尾狐的“死”。大鹰在六道轮回中以“第三只眼”的力量追逐各种身份的她,日夜辛苦、万年奔波却不得善终,这岂非又是一种更绝望、更悲哀、更可怕的“夸父逐日”?可笑世人,只看到了神仙们“不死”的好,却没人细察“不死”背后的痛苦。 万年以来,地球上的变化从未停止过,沧海桑田,几度转换,千回百转,蔚为壮观。只是,这些供文人墨客们凭吊、怀念、指点、吟咏的历史浪花,没有一个心爱的人陪他一起欣赏,又有什么价值呢? 所以,在著名的“印度死丘”,大鹰因为化身为摩亨佐达罗城女城主斯塔朵歌的九尾狐之死而直飞九天之上,然后飞坠而下,造成了超过核弹袭击的废墟地貌;在古代俄罗斯的通古斯地区,他因化身为“高加索玫瑰”的通古斯王国公主莎拉娅之死而飞撞群山,引发毁灭性的大爆炸,同样,王恭厂大爆炸,则是因失去了化身城中第一女乐师宝络珠,大鹰才狂性大发,点燃了地底的天然沼气。 追逐爱,却得不到爱,这就是大鹰的命运。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远古诸神 那些如幻灯片一样高速播放的画面停止,丁峻眼前,仍然是无穷无尽的灰暗虚空。 “我要出去,结束那一切。”丁峻说。 “是啊,该结束了,如今的世界,格局初定,已经不需要我们的存在了。只要按部就班地发展下去,浑浊的必定慢慢澄清,浮躁的必定渐渐平静,这星球不会再发生大暴乱,将会成为宇宙中、太阳系中最完美的蓝色星,被所有宇宙星空的航行者们记住。我们爱这星球,永永远远,无远弗届。”那女人说。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我不明白,你们是来自哪里的?又要去向哪里?”丁峻问。 如果换了脑力平庸的人,大概会根据野史通解中的理论,将一切超人类的种族通通归结为“外星人”,但丁峻却不是这样。他有着自己的思维判断,如果这群人是来自外星球,就不会像那女人一样衷心地赞美地球,而是匆匆过客,事毕后一走了之。 “答案就在你脑子里。”那女人回答。 丁峻略微思索,便得出了答案:“你们就是地球人的远古神话中记载的那群半神半人,具有神的能力,却以人形存在于地球,比如……” 他一一说出了那些名字,其中最为闪耀的,则是那位拓土造人、炼石补天的神州第一女性。 “很好,很好,地球上能与你智商等高的人已经不存在了。如果你能穿过虫洞到我们这里来,地球的神话中,就会又多一神祗了。哦我说错了,其实你早就是神祗之一,只不过因为虫洞混乱、黑洞破碎的缘故,关于你的神话故事被错放到今天来了……” 丁峻一时不能领会那些话的意思,眼前蓦地一亮,一个女人的形象出现在他眼前。那女人美到极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符合丁峻的审美标准,仿佛是造物主根据他的喜好单独造出来的一个绝对妙人。 香港被称为“东方明珠”,各国佳丽云集此地,但丁峻从未见过像眼前这样的美女,仿佛只看她一眼,浑身三千六百万个毛孔都狂喜雀跃不停。 那女子是出现在一个不规则洞口中的,似是山洞,内部却又毫不昏暗,到处弥散着五彩光雾。 “你就是——不,你不是,这只是你造出来的千万人形之一!”丁峻从数秒钟的震惊错愕中迅速清醒过来。 “没错,你真是聪明之极。”那女人回答。 丁峻突然明白,一直跟自己对话的女人就是那位炼石补天者。对方善于造人,必定能够依据男人的心意创造最为合拍的女人,就像《圣经》中上帝以男人的肋骨造女人,当男人寻回自己的肋骨时,生命就完美喜悦,以最圆满结局收场。 “这就是您的本尊吗?”丁峻深吸了一口气,有顶礼膜拜的冲动。在这群半神半人面前,他知道自己微不足道。 “事物无所谓有无,生命无所谓本尊。你看到的是什么,就可以认为我的本尊是什么,不必苦苦地追本溯源。我现身,就是想告诉你,只要有能力穿过虫洞,任何人都可以成神。去吧,我们在这里大开方便之门等你,完成那件事,就回到我们中间来。”那女人多情款款地屈膝行礼,姿态之曼妙美好,任何地球人的语言都无法形容。 倏忽之间,丁峻回到了现实之中,所有幻象一笔勾销。 他站在那两扇石门之内,但门内并无大厅,而是一堵既高且光的山崖,仰望不见其顶。那山崖的表面平滑如镜,上面印满了血红色的手印,密密麻麻,大小不一,不知有几千个。他还注意到,门口正对的山崖位置,有着一个半只手掌大的正方形孔洞,洞中暗昧,不知深浅。 “哈哈,就是这里,就是这里了!”权相图从门外大踏步走进来。 外面的世界依旧纷乱如麻,但最初由门缝中射出的黑光已经踪影皆无。漫天碎片中,大鹰、雪拥蓝、雪幽燕、雪晚、方晴都在,但却静立不动,似乎已经失去了全部的战斗力,抵达了崩溃的临界点。 丁峻知道,自己必须撑住,因为他是外面那一大群人唯一的救星。 “小丁,这个孔洞是用来放置它的——”权相图从口袋里掏出一方纯白玉牌,慢慢地放入那孔洞中。 那玉牌第一次出现,是在托林寺的地窖中,就在女城使者的身边。几经易手,玉牌被雪晚收入囊中,但现在,雪晚重伤,玉牌绕了一大圈,又回到权相图这里。不止是玉牌,婴儿、圣婴之心、古格银眼都是权相图“欲擒故纵”计划中的一环,环环相扣,任何人都逃不出他的掌控。 “打开这里,就能进入古格的核心世界,也可以说是象雄王国的核心。那些久远得几近腐朽的传说都是真的,我很快就会获得古格神力,贯通天地,无法无天。那真的是一件很棒的事,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做到,呵呵呵呵……”权相图的笑声,刺耳而猥琐,同时他又抓耳挠腮,一副心痒难耐的模样,如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大马猴。 嗡地一声,放进玉牌之后的孔洞**出了一道白光,令天地为之震动。 那光打在权相图身上,他的模样立刻变了,从一个衣冠楚楚、指点江山的饱学者变成了一只披着人类衣服的巨大猿猴,而猿猴仍然不是他的本来面目,因为猿猴的胸部半裸,在一块精细之极的高分辨率液晶板上,布满了各种虚拟按键。每一按键的形状各不相同,有的大如茶杯口,上面又细分为几十个更小的按键;有的则极为细小,面积尚不如一粒花生米。所有按键上都闪烁着各色的指示灯,在地球常见的普通颜色之外,剩余那些,都是丁峻没见过却描述不出的颜色,其跳动频率复杂多变,令人眼花缭乱。 “宝龙大师没说错。”丁峻轻叹。 “嗯?”权相图诘问,“什么意思?” 丁峻回答:“宝龙大师预言自己死于一只拥有七百多只胸腹部复眼、十二条手臂、十二条腿并且在周身上下布满十八只吸盘的怪物,她只知那是人类世界里不存在的复合兽体,但却忘记了人类制造出来的自动化工具才是最复杂的,比她看到的更为奇特。我猜,她大概只看到了你的一种形态,却根本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是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第三只眼 宝龙大师只是个巫语师、预言师,注重精神层面的修为,但却忽视了现代化科学高度发展后的工业产物。 超脑,即是一种具有人工智能的工业产物,按照人类的设计,其智商只能在九岁儿童之下,否则就会被当做异类毁灭。可惜,各种对于“超脑”的管理制度死板而严苛,执行制度的人却是散漫而疏懒,终于导致今日有超出安全范围的超脑“蓝使徒”出现,引发了地球毁灭的危机。 “没错,就像动漫角色变形金刚那样,任意一部超脑的体型都是可以转换变化的,人形、几何图形、兽形……无所不能,随心所欲,是一种非常自由的状态——”权相图逸兴遄飞,侃侃而谈。 丁峻猛地打断他:“就像现在,你以猿猴加电脑显示屏的样子存在?” 权相图怔住:“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丁峻摇头冷笑:“你当然清楚我说的是什么,我只是怀疑,你这副模样,就算获得了古格神力霸有天下,又能怎么样?自始至终,你只不过是猿猴加电脑罢了,这种外表是无法改变的。” 在他眼中,权相图的模样是如此可笑,以至于他脑中竟产生了“惊见怪物”的诡异感觉。 权相图转过身,一步步逼近丁峻:“你怎么能看到我的真身?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我不能被看穿,我不能被看穿……你额头上是什么?第三只眼……第三只眼,第三只眼?” 那山崖的表面异常平滑,具有轻微的反光作用,可以近似看做一面不甚清晰的镜子。 丁峻转向山崖,惶然发现,自己额头正中竟然有着一只竖向的眼睛,上下眼睑、眼珠、瞳仁样样俱全,跟从前每日照镜子时端详过的自己的双眼一模一样。他使劲咬牙,控制着自己的喉咙,才不至于惊呼出声。 他走近一步,沉默地再次细看,那只眼睛千真万确存在,绝非看花了眼。 “第三只眼,大鹰那一种族的图腾标志。”他在心底默默地告诉自己。 “你跟他们是同一族类,怪不得在人类世界里出类拔萃,卓然不群!好了小丁,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你为什么千里迢迢由香港来这里,原来这里才是你的故乡……” 权相图的声音渐渐远了,镜面反射中的丁峻三只眼一起眨着,所看到的一切影像都出现了变幻不定的重影。 基于生物学家、遗传学家对人类各个器官的研究结论,人的眼睛是一套异常复杂的光学采集系统,除了普通的光折射、光透射、光反射、光谱分析等功能,还有像“二十四格视觉暂留”之类无法解释的特殊功能。 以上研究,都是基于“双眼”的先决条件。正常人没有“三眼”的状态,于是,生物学历史上也就没有“三眼分析”,谁也不知道当人类进入“三眼”状态后,所看到的世界是何种模样。 现在,丁峻已经突破了人类视觉系统的极限,进入了完全陌生的高等级境界。 他不怕,只是觉得微有遗憾,因为世俗世界根本不接受这种另类模样。拥有了神奇的“第三只眼”,他就再也无法回到雪晚、方晴身边去了。 “把它给我,我要你的眼——”权相图抢上来,身体一晃,幻化出一连串光影,光影中瞬间伸出十几只手,如十几只尖锐的五齿钢钩,抠向丁峻的额头。 丁峻只瞥了一眼,便看到了所有幻影之外的权相图本尊,淡然侧转身子,避开一连串攻击。 权相图的动作不可谓不快,但丁峻因为“第三只眼”的缘故,丝毫不为蛊惑人心的幻象所动,只盯着对方本尊。 那只眼奇妙之极,不但能看到外界事物,更能透过表象看透本质,甚至能预先获知权相图的下一步行动,具有透视、预见的功能。 在丁峻的第三只“眼”中,权相图的形象更为怪异,随着每次攻击,忽而幻化为长蛇,忽而幻化为山魈,亦会变成猛鬼、奇兽、树精、花妖……那些变化已经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丝毫不逊于动漫经典《变形金刚》里的各种机械怪物。 人类在研制“超脑”的过程中,为了使其高度拟人,穷极智慧,将能够想到的思维程式全都装入其体内,唯恐它的智商不够高。在这么多先进技术的基础上,“超脑”一旦有了自己的思想,便会把所有先进程式据为己有,迅速将这些程式的功用发挥到极致。 这种全面失控,真是一件恐怖之极的事。换句话说,丁峻面前的超脑“蓝使徒”已经是百变成精,进入了人类无法想象的境界。 如果没有“第三只眼”的力量,丁峻早已经成了权相图的手下亡魂。 喀嚓一声,那玉牌瞬间分裂,变成了薄薄的九层正方形玉框,再从正中一分为二,成为十八块两两相等的半框。与此同时,山崖整整齐齐地左右分开,如舞台上的多层屏风布景一样,层层打开,显露出一个遥远幽深的世界来。在极远处,有山水城郭、亭台楼阁、天空大海、日月星辰,与地球城市相似,但视界的最顶端,却有着十个太阳一样的光球同时闪烁着。 “我要去那里,那就是象雄与古格的世界——让开!”权相图嚎叫起来。 在丁峻耳中,婴儿的哭声骤然轰响如洪钟大吕,本来无声旋转的钱币中央的古格银眼小人也发出了极其尖锐的嘶风之声。他觉得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风箱的风洞里,四面八方全是劲风,稍有不慎,就要被罡风卷走,直至被撕成碎片。 权相图冲过来,双臂一展,形体随之改变,果然是宝龙大师说过的“七百多只胸腹部复眼、十二条手臂、十二条腿并且在周身上下布满十八只吸盘”的那种怪物,恐怖诡异,令人作呕。 一瞬间,权相图用那些手臂和腿锁住丁峻,吸盘也毫不客气地吸牢他,胸腹部的复眼紧贴上来,每只眼中又长出一张有着白森森獠牙的血盆大口,似乎要用这些“眼睛上的嘴”将他分而食之,吞噬进去。而且,权相图的十二只手掌中也各生出一只鬼眼来,鬼眼放射出阴邪而冷酷的寒光,与丁峻的第三只眼对峙着。 “一起走吧,一起死吧!”权相图磔磔怪笑着,十二只掌中眼、七百多只“眼中口”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啮噬咀嚼之声。 第一百二十八章 灵魂结界之战 “那个世界无比美好——”丁峻的目光被那幽深之极的地方强烈吸引着。即便是强敌袭身、生命危在旦夕之际,他也忍不住想再看一眼。 十个太阳在天上,月亮亦在,数不清的闪烁繁星围绕在半弯明月四周,让人分不清那地方是白天还是夜晚。天空中,不时有飞禽掠过,但却不是现实世界中的普通禽鸟,而是类似于远古时期的翼龙、始祖鸟之类的稀有生物。 那世界中,布满了一直延伸到天际的超高古楼,鳞次栉比,古色古香。另外,还有几座造型古朴的佛塔直插云霄之上,佛塔的各层放射着奇光异彩,如一支支天神掌中的降魔之杵。那是一个丁峻从未见过的世界,他绝对是第一次见,但却觉得,那世界已经在心底存在了很久,心向往之,无由得见。今天,他终于遂了心愿,圆了梦想。 他爱这世界,大概求道者功德圆满后白日飞升的那一刻,就是他此刻的心情。 如果能进入那世界,他死而无憾。不过,当他真正把那幅画面看清楚的时候,却发现那只是一堵画壁。 所有景物都在壁上,丁峻之所以会产生幻觉,是因为绘画者采用了特殊的3D描绘手法,使景物栩栩如生,有的跃然跳出壁面,有的逐渐深凹,塑造了极强的景深,骗过了他的眼睛。 “原来只是一堵石壁?原来最美好的世界只是一幅画?”丁峻不禁黯然伤神。 “一起死吧,一起死吧,一死百了,一死百好……”权相图的声音仍在响着。 丁峻看不见他,只能感觉那些肮脏丑恶的复眼、手臂、腿脚正牢牢地捆缚着自己的身体。 “滚开!”丁峻双臂一振,拔地而起,腾飞于虚空之中。随即,他发现自己的躯体并未离开原地,仍与变形后的权相图纠缠在一起。 “我来啦!”权相图大叫,亦随着脱离躯壳而飞起。 这一刻,他们的灵魂对峙,一个是额部生长着第三只眼的天神,一个是猥琐而佝偻的巨型猿猴本相。 这不是古典小说中的传奇故事,而是灵魂结界里的真实战斗。 两人在盘旋中激烈互搏,权相图丝毫占不了便宜,因为在丁峻的第三只眼中,对方的高速攻击被看得一清二楚,可以轻易拆解。 千万回合过后,权相图脱出战团,急速奔向那画着幽深世界的石壁。丁峻锲而不舍,瞬间赶到。出乎意料的是,两人瞬间突破了画壁表面,深入那虚幻景物之中,并且迅速抵达了那幽深世界的入口,前面影影绰绰地站着无数披甲神将,将原本广阔的去路死死堵住。 权相图停步,大笑声中,摇身一变,偌大的身体竟化为一只纤瘦俊俏的黄莺儿,振翅欲飞。 神将之中,有人大踏步走出来,拽着弹弓,一颗金丸射出去,将黄莺儿射落。 权相图原形毕露,被几名神将死死按住。 “刀来——”丁峻向空中大喝。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饶命……”权相图哀嚎起来,再也没有睥睨世界的傲慢。 虚空之中刀光一闪,一把巨型的三尖两刃刀飘然落下,被丁峻抄在掌中,随即一刀斩下,令权相图身首异处。 刹那间,所有声音消失了,世界归于平和宁静。 丁峻停在半空,向右看,是有着强烈吸引力的幽深世界;向左看,则是一片狼藉的祭台。 “走吧,欢迎你回家。”那女人的声音响起来,温暖而纯朴,抚平丁峻心灵的狂澜,让他心头被权相图激发的暴戾杀气慢慢退去。 “我是谁?”丁峻淡淡地问。 “何必如此问?你想自己是谁,自己就是谁。”那女人喟叹着回答,“你离开太久了,久得都快遗忘了这世界。只不过,记忆就像佛前的香,就算燃尽了,火头不在了,但那香气却永恒存在,与天地同寿。你回来,记忆就回来。看你手上的刀,记起来了吗?” 丁峻低头,看着那寒光闪闪的刀,以及刀身上映出来的那张自己的脸。那第三只眼中蕴含的并非普通人的平淡目光,而是混合着执掌天下的王者霸气、大灭四方的威猛杀气。只有时空中至高无上的战神,才配拥有这样的眼睛。 如今,他比大鹰更有资格拥有它。 于是,他明白了自己是谁,也明白了权相图幻化的巨型猿猴是谁。明代著名作家吴承恩所著《西游记》中,有二郎神大战美猴王的精彩情节,是数百年来最脍炙人口的古典段子。在刚刚经历的那场大战里,丁峻就是“三眼神将”二郎神杨戬,而企图逆天地而动、窃古格神力的权相图,就是昔日大闹天宫、搅乱乾坤的美猴王。 横向比较权相图与美猴王,就能发现他们都是秩序世界里的异类,权相图即超越了人工智能水平的“超脑”,能力与智慧都超过同类,几近于妖邪;美猴王则干脆是石猴成精,妖怪一只。他们都曾无比风光过,凭借体内的“妖气”,打得正派人物抱头鼠窜。可是,妖不过是妖,只能风光一时,最终仍会被擒拿斩杀,不得善终。 天下大道,仁者无敌。奸佞鬼邪,徒增笑柄。 “去了结你的尘缘,然后回这里来,一切功德就圆满了。”那女人说。 丁峻回到了原地,轻轻向侧面跨步,那丑陋之极的权相图化身轰然倒地,扑簌簌地碎成了粉末。再回头看,画壁仍在,一众神将慢慢隐去,只剩那千娇百媚、裙裾翻飞的女子在等他。 他走出石门,钱币中的小人已经停转,而另一侧那石家婴儿也已经熟睡。 “都结束了。”他迎着方晴的目光,苦笑着低语。 他本想向大家说明一切,但方晴随即回应:“我们在外面看得一清二楚,你和权相图进入了那面画壁,战斗异常激烈,但最终你在那群人的帮助下,斩杀了权相图。这一切,就像一部动作电影一般,可我看得出,那些人对你不怀好意。” 丁峻一怔:“是吗?可是我总觉得,他们帮助我杀了权相图,解除了危机,所以说,他们肯定是好人,不是吗?” 方晴皱眉:“那不一定,刚才大鹰先生已经明确说了,那是一个‘非人’世界,没有喜怒哀乐,没有七情六欲,只剩无休止、无边界的修行。在那种世界里,就算能成仙成神、长命百岁又有什么意义?他们叫你去,你一定不要去。” 大鹰脸上泪痕未干,默默地向丁峻点头。 丁峻回望那女人,看到对方已经走到画壁边缘,向这边柔柔地招手。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以真火破石化 “不要去……人类的情感是世上最美好的东西,没有情感,活得死气沉沉,就算寿与天齐,就算青春永驻,也只是一场春秋大梦。丁峻,我已经逃离万年,千万不要学我……浪费了生命……”那大鹰说。 方晴走过来,握住丁峻的左手。 雪晚也离开雪幽燕,过来握住丁峻的右手。 “不要去,求求你,山外还有很多大事等你做!”方晴大声说。 “不要去,我要你好好活着,好好活下去,做一个快乐的人,活在阳光之下。”雪晚柔声说。 她微皱着眉,如捧心的西子,不叫一声苦,但丁峻能够感觉到她心里有多苦,因为他跟她的心是完全同步跳动的。大祭司雪拥蓝已死,假冒大祭司的人也死了,女城人心涣散,瞬间就要分崩离析。作为圣女,雪晚有责任重整旗鼓,安定女城,让这个已经生存了数百年的太平天国遗脉延续下去。 既然身为圣女,就要摒弃男女情欲,一个人把千斤重担挑起来,终身不复言嫁。 “她爱我吗?她选择留下,就等于是放弃我,是吗?”借助“第三只眼”的力量,丁峻窥见了雪晚的内心纠结,但他只能“看到”,却无法左右雪晚的思想。 “不要去,不管我在哪里,都希望你好好的。有些话,我不敢说,但你一定懂。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使命,就是成为圣女,为女城的未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所以,我不敢说那些话,只能让它们成为坟冢上的衰草。丁峻,你跟我不同,你有最美好的未来,不要一时糊涂……”雪晚不再说话,但她的心一直在“说”。 丁峻忽然觉得,自己也陷入了巨大的悲哀之中。如果向前一步,进入那画壁世界,就能瞬间成仙,永生不死,高高在上,俯瞰着人间这纷纭错乱的红尘凡世。那样,他将不受艰难纠葛之苦,而只是清醒的旁观者。只是,在成仙与修凡之间那道门槛上,他必须痛下决心,才能扯断牵绊,因为成仙之后,就不可能再重拾凡人的爱恋之心。 他成仙之后,能以非凡之力帮助雪晚,不离不弃地照拂她,使她轻轻松松地履行圣女职责,永保无虞,不受风雨侵扰之苦。那样,他就牺牲自己,而成就了雪晚。 他爱她,只是那种遥远而孤高的爱,还是真爱吗? 一旦成仙,毕生不爱,不是吗? 如果他向后退,不踏上成仙之路,以人的身份帮助雪晚,终究是一件左支右绌、捉襟见肘的事。譬如今日,如果他不借助神将之力,就会被超脑“蓝使徒”所杀,雪晚、方晴、雪幽燕全都罹难于此。即使是海豹突击队的顶尖精英,也敌不过权相图那样的超脑。更何况,既然51号地区出现了第一台背叛超脑,今后将有更多反叛者出现。 连身为全球第一超级大国军事领导者的五角大楼都无法掌控“超脑”,其余各国的力量可想而知。彼时,世界只会陷入大混乱,女城最终也不能偏安一隅。 要想保全所爱的人,他只能选择成仙之途。 “我——”丁峻沉吟。 那伫立于画壁边缘的女子衣袂飘举,如仙如幻。她的眼神亦如同一只扬起的手,充满了无尽的渴望。 “我还是要去,再见了。”丁峻踏出了第一步。 “不要去!”大鹰倏地伸出右手,挥动那条打着他生命之结的绳索。绳索啸风,如同灵蛇长鞭,挥击画壁中的女子。 同一时间,方晴也从裤袋中拔出双枪,跪姿平举,向那女子连续扣动扳机。 雪幽燕旋身一舞,袖中射出几十枚尖锐如钢针的枯黄草茎,斜刺里飞刺那女子。 雪晚最晚动手,但最快抵达画壁边缘。她的双臂舒展开来,右臂向前,左臂在后,正是唐代“公孙大娘剑器舞”中的“流云剑指”,以并立的右手食指、中指为剑锋,以左手五指做午夜兰花绽放之势为剑镝,将全身力道贯注于之间,刺中画壁,并深入其中,剑指那女子的眉间。 女子速退,也出剑指,与雪晚的剑指指尖相对。 “不要伤她——”丁峻沉雷般大喝。 他的第三只眼看到那女子体内有一股青色的不祥之气聚集涌动,透过指尖释放出去,击退了所有人的攻击。 刹那间,雪晚伤不了对方,反被那青气所乘,从指尖到右肘笼罩在一片青雾之中。只过了三秒钟,她的半只衣袖便遭到腐蚀,片片飘落,如同折翼的蝴蝶。更为可怕的是,她的右臂自手肘向前的裸露部分,突遭石化,变为青灰色。 丁峻全身一震,暴烈怒火从心头急骤升起,透过那第三只眼射出,无形的心火变为有形的烈火,喷射进画壁,将那女子的长发及全身衣衫点燃。火焰喷到雪晚手上,肌肤表面的青灰色被焚烧殆尽,如同秋天的燎原野火,撕碎肆虐的寒夜暗昧,燃烧遍地的枯草秸秆。 火,烧尽一切,却又催生一切,正是推动人类进化、社会发展的最勇猛力量。在中国古代,火让生食的野人迅速进入“熟食”时代,保全人类身体,提高人类寿限,这种自然界的独特元素,成为当时中国大地各个部族的图腾。在外国,也有天神普罗米修斯偷盗火种援助人类却惨遭神主酷刑折磨的故事。由此可见,只有真火,才能给人类带来光明。 此时此刻,由第三只眼中喷射的火焰,有着普罗米修斯所盗火种的非凡神力,足以击退那女子的“石化”之力。 “你敢帮她们反抗我?”那女子怒极而笑。 “她们是我的朋友,我当然不可能看她们送死。”丁峻张开手,将踉跄后退的雪晚揽在怀中。他察看她的手臂,幸好那股“石化”的力量并未来得及侵入肌肤之下。 “天界永远没有凡人朋友,你当她们是朋友,那就一起去死吧——”那女子双臂展开,先是缩肩躬身,随即猛地前扑,身体变为一只半透明的巨型猎豹,冲出画壁表面,并且眨眼间幻化出五颗豹头,一起发出惊天动地的狂啸,张开血盆大口,分噬丁峻、雪晚、方晴、大鹰与雪幽燕。 大鹰放开已死的雪拥蓝,振臂跃起,化成一只铁翼苍鹰,对准猎豹的后背俯冲下去。 丁峻聚集全身力量,由第三只眼中射出一道强劲的电光,如同倚天长剑,横向切割猎豹的脖颈。 第一百三十章 大毁灭 这场人、鹰、豹的战斗是肉眼可见的,只是世界表象。实质,在表象之下,还有一场丁峻、女人、大鹰的脑电波之战。 丁峻感觉到,那女人体内散发出无穷无尽的声、光、电、影,将这巨大的瓮形空间全都笼罩住,无处不在,无所不包。他每次呼吸,五脏六腑都会受到那股力量的侵蚀。如果没有第三只眼的灵性存在,他就将在一片混沌之中窒息而死。 “谁都不可能背叛我,背叛者必死。”那女子的美好外表与冷森语音形成了鲜明对比,“造人者,天地之母,对于天地万物都有生杀予夺之权力。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连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得自称为‘天之子’,何况是你?” 那女子的无形之手扼住了丁峻的喉咙,使他喘不过气来。 “象雄,是背叛者;古格,也是背叛者;再远一些,那些人类所推崇的文明古国,全都是背叛者被消灭后的遗迹……”那女子近乎透明的脸慢慢靠近,逼视丁峻,眼中充满肃杀之气。 “让人类……自己繁衍生息……接受自然淘汰不好吗?圣人推崇无为之治,那才是……真理……”丁峻挣扎着反驳。 “你不懂,就像他一样,被人类感情所左右。”那女子指向大鹰。 大鹰冲到,但女子右手一挥,变化成巨灵之掌,把大鹰死死握住。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就是人类繁衍生息的过程对吗?但我如果连最初的毫末、累土都不给予他们,甚至连雌雄细胞、草木食物、江河湖泊都不给他们,他们能生存下去吗?就像外面那山谷,如果我不收回‘石化’之力,任何人类进入那里,都只能变成粉末……哈哈哈哈,人类的愚蠢就在于这里,以为自己理所应当是地球的主人,却完全不去想这颗蓝色的星球是如何被创造出来的……”那女子接近于疯狂,每一句话都如同雷鸣狮吼,引起瓮形空间里的气流震荡。 “我不再有牵挂了,我也累了,就这样结束吧。记住我,但最好是忘了我。这人类世界真是美好,爱,虽然苦,但苦中有乐,回甘无穷。世间万年,只是天界一瞬,但有这一瞬,就足够。我厌倦了做神仙,这一次死,就会跟雪拥蓝一起进入六道轮回,一起转入来生,以人的形态存在。我的记忆仍不会消失,来世我还会继续寻找她,生生世世,爱不绝,爱无穷……”那大鹰的声音响在丁峻耳边,“我曾见过无数绝地苦修的伏藏师,他们脑中存着的都是浩如烟海的经卷、揭示藏传佛教真理的法门、传承前代圣僧教诲的语录。而我,虽然也算是伏藏师中的一员,却忘却了那些,只记得‘爱’。万年之内,只传承一个‘爱’字。其实,‘爱’岂非藏传佛教、汉传佛教乃至于人类所有正义宗教的主旨?人类发展到今日,因为懂得‘爱’,所以比飞禽走兽、山精树鬼等等任何种族更适宜掌管地球。再见了,我的朋友,祝你好运——” 轰地一声,那女人的巨灵之掌发生了大爆炸。 大爆炸的余波侵入画壁,画壁立即碎裂,那女子已经没了容身之所,仓惶落地,一切猎豹、巨掌等幻象化为乌有,只剩一个匍匐在石门内的素衣女子。 丁峻觉得脚下的地面忽然晃荡起来,而空气温度也在急速上升。 “你是谁?”他看着那女子。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那女子背对丁峻,掩着脸尖声叫着。 丁峻犹豫了一下,仍然大踏步向前走。无论那女子是否传说中的远古大神,他都得看清她的脸,不留任何疑问。 “丁峻,快回来,这里要毁灭了!”方晴在他身后大叫。 丁峻坚定地向前走,一直到了那女子面前,一把扳住女人的肩膀,将她的身体翻转过来。一刹那,他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一只万花筒,并且自己已经深入万花筒的内部,前后、左右、上下全都是五彩斑斓的诡异景象。他看到的,是人类的发展史,海底生物近岸,成为爬行动物,再到类人猿,接着直立行走,群居捕猎…… 人类只是地球动物之一,他同时看到的还有鸟、兽、昆虫、山、海、植物的发展史,再换一个方向,他还看到了星球和宇宙的发展史。当一切发展到极致,天空中的一枚大火球突然炸开,引燃了所有星球,那种蔚为壮观的天火映亮了黑暗的宇宙。当大火熄灭后,宇宙陷入了永久的沉寂。 “那就是末日,末日来临之时,天界、人界、鬼界全都结束,一切归于零,归于虚无。我们致力于创造一个能够避开宇宙大火的空间,那地方,在人类的典籍中,被称为‘地球轴心’。人类必须被清零,然后地球上所有资源都被用来构建那里,直至固若金汤。人类所说的‘天界’,不在天空之中,而在星球内部。你们这样的反叛者,最终是要被无情消灭的,因为你们背叛了最初的誓约……”这个声音来自黑暗之中。 “我不记得什么誓约。”丁峻回答。 “那只眼睛,就是誓约的一部分。负责建造那空间的象雄人、古格人都是背叛者,他们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现在,你还有机会改正,重新获得神力,回到我们身边来。”那声音说。 丁峻摇头:“强迫人类去做的事,一定不是真正的善事。” “那你说,什么才是善事?你做的事,是吗?”那声音问。 丁峻心中忽然迷惘,因为人类寿命仅有百年,跟历史进程相比,实在微不足道。就算在百年之内夜以继日地做事,都不会对世界造成什么大的影响。犹如芥子的增减,绝不会影响须弥山的高度。 “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他回答。 “那就毁灭吧!那就毁灭吧……”那声音狂笑。 万花筒疯狂转动,令丁峻头晕目眩,无法站立。 猛然间,天地一空,一切幻象消失。 丁峻低头看,那女子胸口上插着一把匕首,已经没了呼吸。更为可怖的是,那女子的脸犹如枯树皮一般苍老,皱纹层叠,将五官轮廓都扭曲得一塌糊涂。她的声音、身段虽美,却全部都是伪装幻化出来的,此时此刻所暴露出的,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杀了那女子的,正是方晴。如果没有她刺出致命一刀,丁峻或许就会死于万花筒的幻象之内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暗河湍流 “撤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方晴拖着丁峻向外飞奔。 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响亮,方晴停步,不抱那婴儿,而是拿起了旁边那枚钱币。石门立刻开始关闭,放着那婴儿的凹槽则迅速被吸入门内。 “救那孩子!”丁峻大叫。 方晴立刻阻止他:“不要管,他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们走,快走——” 门关至一半,门里的高峻山崖突然四散崩碎,地面上,无数魑魅魍魉挨挨挤挤冲近;半空中,披甲天神腾云驾雾而来。他们都要突破那道石门,冲到外面的世界里来。 方晴本来紧握着那钱币,似乎想据为己有,但最终长叹一声,挥手掷向门里。 门关上,石家的婴儿以及各种恐怖幻象都被关在里面。 “不是我的,终归无法带走!”方晴长叹,“好可怕,我心里的贪欲一起,竟然险些招致神界崩坏,世界毁灭。” 方晴和丁峻来不及松口气,便发现祭台以外的地面全都摇晃动荡起来,巨石缝中,火光闪耀,大股岩浆正缓慢上溢,硝烟热气蒸腾而起。由此可见,这瓮形空间的底部就是由巨型黄金在岩浆海中硬生生地铺砌而成,一旦基础动荡,则金块阵型大乱,纷纷倒伏,跌入岩浆之海。 “这些全都是黄金,可惜根本无法带出去……”方晴拖着丁峻向上,而雪晚、雪幽燕则挟持着浑浑噩噩的大鹰跟在后面。死于女人巨灵之掌中的,只是大鹰的灵魂化身,但大家都看得出来,雪拥蓝一死,大鹰的生命已经少了一大半。 他们爬出井口,回到神庙废墟之中,转眼回望,井底已经完全变成了岩浆纵横的世界。 “向西去,从暗河离开。”雪幽燕在前面带路,穿行于崎岖不平的灰色世界里。在曲径两侧,成千上万尊石化人像以各种古怪姿势默立着,像是某种奇特的干枯植物林带。 丁峻来不及细看,仓促之间,瞥见右侧几尊石像手中握着的日本刀极为眼熟,应该属于日本室町时代的天才铸剑师势州村正所打造的“村正妖刀”。 势州村正打造的刀过于锋利,死于其刀下的人不计其数,所以“村正妖刀”在德川幕府时代就被视为“不吉”的象征而遭禁用。 “村雨?春雨丸之刃?”方晴与他息息相通,也看到了那些刀,并叫出了它们的名字。 “村雨妖刀”即“村正妖刀”的变体,传说村正的刀斩杀了千人后会神灵护体变成“村雨”,该刀具有鬼神的力量,可以御空杀人。村雨出鞘时,充满杀气的刀锋会有水雾。杀人以后,刀锋会有露水流出洗去血迹,其情形就像是春雨清洗叶子一样,因此又被称做“春雨丸之刃”。 他们掠过那群人,丁峻手臂一挥,抢了一把长刀在手。石像立刻委顿倒地,化为粉末。 丁峻是冷兵器大行家,那把两尺半长的日本刀一入手,便知道是千锤百炼、杀人如麻的神兵利器。 大约在十五分钟后,他们到达了一处断崖,断崖底部黑黢黢的,湍急的流水声不断传来。 “由这里跳下去,随暗流下潜泅渡,就能到达山外。”雪幽燕说。 “母亲,我们一起走。”丁峻跪下来恳求雪幽燕。不过,他知道雪幽燕不会走,因为她决绝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们走,我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誓言,永不离开女城。”雪幽燕凛然回答。 雪晚也跪下来,神情**,郑重起誓:“我,雪晚,于女城列祖列宗面前起誓,愿以毕生之力维护女城安危,忠诚履行圣女之誓言,与女城共荣辱,同存亡,敢竭鄙诚,为女城族人谋福利。如有违背,甘愿身遭万箭穿心之厄,受天下人千古唾骂。” 她的话一出口,丁峻便知道自己永远失去她了。他无法劝雪幽燕离开石化之谷,也无法劝雪晚离开。他对她的爱,还没开始就凋谢了。 “很好,世间总有一些人,要为族人奉献终生。这些人,必将永远活在女城人的心中,千万年不朽,与世长存。”雪幽燕点头,左臂衣袖遮住脸,再伸出右掌,覆盖在雪晚的头顶百会穴上。 一道血红色的人形脉络在她的腕部寸关尺皮肤下蜿蜒浮动,通过掌心,慢慢传入雪晚体内。倏忽之间,雪幽燕的美貌不再,容颜老去了三十年。她预先遮住脸,只是不想让丁峻看到自己苍老的样子。 “走吧,这就是最好的结局。”雪幽燕挥手,踉跄向回走,走向那硝烟弥漫、火势冲天之处。 “谢谢前辈授女城守护神之印,晚辈必当竭尽所能,保全女城一脉。”雪晚向着雪幽燕的背影虔诚叩拜。 “丁峻,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方晴一手拖着丁峻,一手拖着大鹰,纵身扑向黑暗深渊。 丁峻视界之中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雪幽燕被铺天盖地而来的火红岩浆吞没。 那曾经死气沉沉的石化之谷,被卷地而来的熔岩彻底洗劫,变为火的世界。熔岩总有冷却的时候,那些巨型金块、祭台石门、奇异种族都将被凝固于地底,即便到了地球末日之时,也没有机会重现人间了。 这里不是庞贝,但却活生生地重现了昔日庞贝古城被火山灰吞没的恐怖景象。 暗河中的水流湍急,水温极低,三人落水后,身不由己地松手,各自被卷入漩涡之内。 丁峻记挂着雪晚,他知道雪晚已经跳下来,但黑暗中辨不清方向,只能随波逐流。忽然间,两只温暖的手伸过来,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 “雪晚——”他有一瞬间的狂喜,双手揽住对方的腰。两人的唇贴在一起,一个足以令时间顿止的长吻由此展开。 他们不必用语言交流,只凭心声对话—— “这是最后的时刻,我从未爱过任何人,你是唯一一个。我一生下来,就知道自己肩负着‘振兴女城’的使命。”她“说”,“我没有抉择的权力,因为我的生命和身体都属于女城,属于我的族人,毕生都要以女城利益为先。年满十八岁之后,我曾数次外出执行任务,远赴尼泊尔、不丹、锡金、柬埔寨、菲律宾、印尼等国,长途奔袭,击杀对女城不利的江湖人物。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各国法律法规都未将女城视为本国国民,作为可保护对象。所以,我们必须自强不息,才能确保不被那些江湖大鳄们朝夕之间吞噬。大祭司派我赶往托林寺消灭石妙手时,我曾在出发前占卜,得‘小过’一卦。占卜那天,有只鸟,就停在河畔的树梢上——” 第一百三十二章 生离死别 丁峻应征入伍前,曾师从港岛著名周易学大师“大天眼”邵留侯,专修易经、八卦、占卜之术。所以,周易六十四卦的种种演绎,全都熟记在他脑子里。 “小过”一卦,艮下震上,其原文如下: 亨,利贞。可小事,不可大事。飞鸟遗之音,不宜上,宜下;大吉。 初六,飞鸟以凶。 六二,过其祖,遇其妣;不及其君,遇其臣,无咎。 九三,弗过防之;从或戕之,凶。 九四,无咎,弗过遇之;往厉,必戒;勿用,永贞。 六五,密云不雨,自我西郊;公弋取彼在穴。 上六,弗遇过之,飞鸟离之,凶;是谓灾眚。 易经中的每一卦必须以动态的观察方式来阐述,应当与占卜者所处的环境相关联,才能获得最重要的信息。彼时,雪晚并未遇见丁峻,只把托林寺之行当做普通的刺杀行动,与个人感情无关。所以,她以为“小过”之卦只是在警告自己“行事具有分寸、不可滥杀无辜”。 那么,经过了托林寺至象泉河女城数战,她应该明白,“小过”的卦象中,已经明确指出女城正面临“飞鸟以凶、朝不保夕”的祸端,并且这种大祸,是与“空中飞行之河”有所关联。 易经,是华人智慧的最高体现,其中奥义,深远深邃,如暗夜星光,比起国外《诸世纪》之类的预言书不知高明多少万倍。只可惜,现代人对于易经的理解过于肤浅,犹如盲人摸象一般,无法窥其全貌。 邵留侯虽然是港岛第一易学大师,仍然数度告诫丁峻:“千万不要以易学传人自居,我辈对于易经的理解仅是九牛一毛,断然不敢自称已窥门径。” “如果我不去托林寺,就不会遇到你;如果不遇到你,心就不会乱。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上天对我的眷顾呢,还是对我的惩戒?从今以后,我可能永远忘不掉你了,就像小时候滴在衣服上的墨,就算搓洗了几百遍,仍有淡淡的痕迹在上面。我心中纠结无数,但我只能留下来,放开手。这就是命运……我只能做眷顾女城的鸟儿,不能飞进你的天空里去,我们本来就是两条路上的人。我很感叹大鹰前辈为了大祭司而改变自己,经受《易筋经》‘削足适履之法’的折磨,一点点从神变为人。那种近乎绝望的爱,使人为之感动,更为之战栗。我不知道大祭司怎样想的,但如果是我,我不会让自己的爱人为我而经受炼狱般的折磨。丁峻,我如果真爱你,就会放手,让你回到外面那广阔世界里去,而不是把你拴在喜马拉雅山脉之下,永不见天日。现在,我就要放手了……” 丁峻浑身的热血往头顶上涌:“我留下!” 他是真的爱她,许多年来见过那么多女孩子,只有她,是唯一让他心动的。 “你会后悔的,因为你从未体会过在暗无天日的山底一年一年地成长——女城的人,从出生到死亡,早就已经习惯,而你已经见识过外面那个美好世界,心在外面,根本收不回来。我爱你,就要你快快乐乐地活,无忧终老。”她“说”。 丁峻摇头,更用力地抱紧她:“我留下,我不会后悔。” 雪晚也摇头:“你会后悔的,就像当年丁啸天前辈离开圣女雪幽燕那样。我相信你的每一句话,但却不相信人的本性能耐得住岁月的折磨。别了,能遇见你再爱上你,就能给未来的黑暗日子留一线希望的星光。如果有缘,我将率领女城族人走出大山,那时再见……” 她猛地一推,像一条留不住的美人鱼,决绝离去,消失在黑暗的湍流中。 丁峻突然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张开嘴大叫,冷水灌进来,令他顿时失去知觉,在漩涡里急速打转。 丁峻醒了,他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叫着那个名字:“雪晚,雪晚——” 他愿意一生留在黑暗之中,陪着她,忘掉世间种种繁华。 阳光刺眼之极,他坐起来,才发现身在一条木船上。船上除了方晴、大鹰,还有两个满脸胡须的中年人。 “醒了?”方晴淡淡地笑着,抱着手臂,站在木船的桅杆下。 丁峻坐起来,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永远失去雪晚了。 “这两位,是宝龙大师的弟子,驾船在象泉河下游接应师父,恰好救了我们。”方晴介绍。 高个子的中年人向丁峻抱拳,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我是甘达布,他是甘达多,我们的师父上周在尼泊尔天龙寺打电话给我,要我们驾船在象泉河巴巴多滩水域等候。师父说过,她之所以答应权相图到这里来,也是因为受了新加坡兰夫人的嘱托,要赶来给丁先生打援手。刚才,方晴小姐已经说了山底的战事,既然师父已经仙逝,我们就载着三位暂时去前面的村镇图鲁汉加,从那里坐车离开。” 丁峻点头:“多谢二位。” 他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沙哑不堪。 甘达布谦逊地回应:“丁先生太客气了,您是美军特种部队里的著名人物,能为您效力,是我们的荣幸。” 一想到永远地失去雪晚,丁峻忽然觉得这藏地的阳光、碧水、雪山也没那么可爱了。诚然,他并未得到过雪晚,所以也就无所谓“失去”,正如前人诗句中所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大河两侧,皆是连绵高山。山上山下,不见人影,只见翱翔的苍鹰。 方晴凝视丁峻的脸,忽然微笑:“我本来还担心,你带着那第三只眼回到这个世界来,会有诸多不便。现在好了,你仍是你,那些骇人听闻的传奇、惊心动魄的战斗全都留在石化之谷里,成为永远的绝响了。” 丁峻知道,那只与古格银眼相似的眉心竖眼已经消失,因为在幽深的水底,雪晚悄悄带走了它。 女城与大鹰代表的神秘力量都想拥有那只眼,谁能成功,谁就几近控制了喜马拉雅山脉底下的世界。如果那只眼能帮到雪晚,丁峻心里会好受一些。 “世人只知‘古格银眼’代表的只是一种失传的冶炼技术,谁能想到,就在我们身边,就在西藏的历史上,竟然真的出现过那样的种族,三眼观天,洞察世情?怪不得我哥哥与罗开先生经常感叹,我们人类对这个世界实在了解太少了!”方晴又说。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天机 甘达多捧着水壶与纸杯过来,给每个人都斟上一杯尼泊尔红茶。 “再有一个多小时,我们就能到达目的地。”他说。 历尽艰险杀出重围后,的确需要一杯热茶,最好还能美美地睡上一觉,然后吃一顿热乎乎的晚餐……丁峻与方晴对望着,将那杯茶一饮而尽。 “关于古格银眼和托林寺的事,都该结束了,是吧?”方晴问。 丁峻点头,他的计划是到达城镇后,马上租车赶回托林寺,向寺里的高僧们说明情况,清理掉石妙手留下的一切隐患。石妙手、权相图、超脑“蓝使徒”这三种身份组合在一起,就构成了一个潜伏隐忍、以图大计的卧底者形象。他甚至怀疑,除了“蓝使徒”之外,还有更多51号地区逃出来的怪物,正在全球各地祸害人类。远的不说,单单是在亚洲,就有“长白山天池怪兽、青海湖水妖、鄱阳湖水怪”这三大水体不解之谜。 世间所谓不解之谜,总有一种最真实的内幕。人类之所以称为“不解”,只是因为没有登上解决问题的高度,从而导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在未来,他必须担负起责任,一步步解决这些事。真正的英雄,就要在众人迷茫、观望、惊骇之时,挺身而出,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是啊!”他说,“离开这里,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逝者已矣,来者可追。” 他虽然忘不掉雪晚与雪幽燕,但人必须向前看,才能放下包袱,重新上路。 “是该结束了。”侍立在一边的甘达多插言。 随着他的话,丁峻和方晴立刻双手抱住头,太阳穴一窜一鼓地痛彻骨髓,像是有两把钻子同时向脑子里钻似的。 “无论是坏事还是好事,任何事都有开始和结束,都有主持开幕式剪彩与闭幕式演讲的人,对不对?”船尾一角,一块舱板被推开,久未谋面的阮风笑嘻嘻地钻出来,施施然向前走,站在丁峻与方晴中间,心满意足地长叹,“啊——怪不得古人推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真理,原来,真正的大赢家绝对不是冲锋陷阵的勇士们,而是那些耐得住寂寞、守得住孤寒的狩猎人。” 他笑得那么开心,以至于丁峻觉得自己从没真正认识过他。 “奇怪我在这里出现吗?其实也不用感到奇怪,我一直都说,自己是青龙的人,看在钱的份上,只为青龙做事。他们两个,虽然是宝龙大师的弟子,可也有选择自己未来方向的权力……” 甘达布、甘达多一起木讷地笑起来,使劲搓着双手,露出尴尬的表情。 背叛师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阮风把这件事挂在嘴边上,他们似乎有小小的不悦。 “青龙要的是翼王宝藏、古格神力那些东西,但我们一无所有,没法帮你到主子那里邀功……”方晴紧咬着牙说。 那杯茶里不知下了什么毒药,令她全身无力,五脏六腑如野火燎烧一般地灼痛。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抓到他,一切就够了。在我看来,他就是一座金山呢!”阮风指着船头斜躺着的大鹰。 大鹰蜷伏在一张灰色的毛毯下面,已经陷入昏迷,身体不时地轻轻抽搐。 “阮风,你真是好样的。我们以为你被敌人掳走了,急着向西追赶,可到了最后,你却反戈一击。我们都瞎了眼,把敌人当朋友!”方晴支撑不住,慢慢坐倒。 “没办法,都是为了钱。青龙有钱,我有时间,大家做笔交易而已。放心吧,到了前面的村镇,你们就下船,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甘达布忽然摇头,打断阮风的话:“不行,他们两个也很值钱。” 甘达多接着补充:“青龙说,方晴小姐的身份很特殊,能卖个好价钱。” 阮风皱眉:“这里谁说了算?你们懂什么?她是‘亚洲山王’方千骑的妹妹,惹恼了方千骑,连青龙都不得安生!” 甘达多也摇摇头:“方千骑算什么东西?能保护得了她?知道不知道,她是‘天机’的人。” 阮风骇然瞪圆了双眼:“什么?怎么可能?” 甘达多点点头:“青龙说是,她就是——中国大陆第一白道间谍组织‘天机’根据能力高低以数字排名,她的编号是十九。在‘天机’的花名册里,她还有一个代号,叫‘紫色含羞草’。” 天机,是当今天下唯一能跟美国五角大楼第一间谍集团“铁律”、俄罗斯最神秘间谍机构“死盾”相抗衡的一个华人组织,其最早的负责人迄今已经一百零一岁,与中华民国生日相同,即1912年1月1日,江湖上很少有人见识过他的本来面目,只知道他的代号为“青龙王”。 大国制衡,关系微妙,而天机、铁律、死盾在国家、洲际博弈中所起的作用无可替代。三者之中,天机的办事能力最强,触角深植于全球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城市的角角落落里,而其中的每一成员,都是身经百战的奇才。据丁峻所知,前华裔第一技击王、第一刺客、第一神探……这许多天下无敌的怪客都是因进入“天机”而突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不可能吧?”阮风重新打量着方晴。 甘达多走近方晴,俯下身,死死盯着她的脸,眼中忽然多了一抹极度淫邪的光彩。他没开口说一个字,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靠!”阮风骂了句粗话。 猛地,甘达多右侧太阳穴上爆起一朵殷红的血花,一颗子弹由左太阳穴进、右太阳穴出,带着他的白色**、红色鲜血落入河中去。 “靠——”阮风又骂了一句,手中的无声手枪一转,对准甘达布。 “喂,喂,你干什么?你疯了?”甘达布叫起来。 甘达多倒地,但却死不瞑目,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惹得阮风动了杀机。 “我已经说过,她是方千骑的妹妹,给人家留点面子,你们偏不听。我最讨厌的就是对女性不尊重的那种人,他刚才看方小姐那一眼,就该剜眼拔舌、碎尸万段。你给我听清楚,咱们到这里来,求财就只求财,千万别惹上其它乱七八糟的事,那是自找麻烦。在藏地,任何不洁的念头都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懂不懂?这里是白莲花一样圣洁的地方,你弟弟那种无耻败类,真的是——我呸!”阮风的枪指向甘达布的眉心,仿佛学究先生一样,侃侃而谈大篇道德哲理。 第一百三十四章 狙击手 甘达布张嘴要说什么,但他的头突然炸裂开来,像被榔头击中的熟透了的大西瓜。 “有狙击手!”丁峻在千分之一秒时间内就意识到了危险,飞身一跃,把方晴压在身下。 “靠!”阮风尖叫一声,乱七八糟地骂着,冲到船尾那隐身的舱板处,扳下两道机关。木船的桅杆骤然裂开,从中间弹出一大块布幔,由头至尾,将木船遮得严严实实,瞬间将它变成了一只乌篷船。布幔向外的一面,有着厚厚的铝箔涂层,在藏地毫无云层遮盖的骄阳下,变成一大块最耀眼的弧形反光板,令狙击手无法直视瞄准。 第二道机关更是奇妙,它将木船中央的船板全都撤去,只留三道龙骨,清澈的河水立刻翻卷上来。 “到水里去躲一躲——我就知道青龙安的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心,幸好我早有准备,也预备了全世界最先进的长枪,哈哈哈哈……”阮风做事精灵古怪,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竟然还笑得出来。 他拖着大鹰,丁峻扶着方晴,四人一起双手攀着龙骨沉入水中,只留口鼻以上部分呼吸。 木船被连续射中,布幔上迅速多了十几个弹孔。但是,就算是世界上最善射的狙击手,也不可能长时间对着反光板射击,那样很快就会令人因“雪盲”现象而耀瞎了双眼。 “枪在那边,就在你右手边。”阮风叫着。 丁峻气结:“你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准备了枪又不会用,到底……到底……” 他没空跟阮风计较,腾出右手,将嵌在船舷防水槽中的一支长枪取出,屏住呼吸,谨慎地单手调整狙击镜和标尺。 “这一段河道里的风速和水流速度我都测过,瞄准镜标尺的容错补偿应该是——”一道浪扑过来,灌入阮风嘴里,好不容易让他的喋喋不休停下来。 丁峻做了个“闭嘴”的手势,然后闭上眼,让心情进入古井无波的沉寂状态。 静态射击和射杀静态目标,不过是初级狙击手的水准,任何人经过三个月的实弹训练,就能掌握要领,弹无虚发。至于动态射击,其困难程度是前者的一万倍,只有真正称得上“狙击大师”的高手,才能进入一击必杀的境界。 至于风速补偿、移动速度补偿这两个需要微调标尺的元素,都要依靠“心”去测量,而不是借助于测速仪。换句话说,高速移动中的射击,靠的是心,不是眼睛。否则的话,在速射飞靶比赛中,运动员来不及开枪,飞靶已经逃逸出射程范围。 丁峻感觉到了敌人所处的方位,然后他离开龙骨,慢慢地爬行到船头去,抬头凝视布幔上并排的三个小洞。 他堪称最高明的狩猎人,由一点点蛛丝马迹,就能看出对方的所有底细。 “南联盟第一枪手苏卡夫、伊拉克狙击狂人穆托姆……唔,还有一个弹孔呢,从射击手法和频率看,是个女人。对了,应该是那个被称为‘高加索玫瑰’的彼契娃。青龙的确有钱,把这么多高明人才笼络在一切,绝不仅仅为了黄金宝藏吧?他想抓住大鹰,获取与古格神力有关的讯息。人的贪欲永远是无止境的,枭雄青龙与各国霸主的想法大同小异,殊途同归……”丁峻有些感慨,因为他觉得人类对于名利的疯狂追逐实在是太可怕了,社会越发展,这种欲求就会变得越发肆无忌惮。 眼下,他只能杀人过关,没有其它选择。 “我把外围的事都清理干净了,十天鹰剩余的人可能是受到了女城的召唤,全都撤入雪山。石妙手之前请来的助拳者也向南退却,回到尼泊尔境内。我查到,很多匪夷所思的事件,都是化名为石妙手的权相图设计出来的,他从《易筋经》中找到了一种名为‘极乐净土之术’的特殊技艺,能够左右人的思想,入侵人的梦境,通俗说应该就是移魂术、造梦术的至高境界。所以,在托林寺、托林镇、无名湖、象泉河畔……几乎所有人都被他愚弄并操纵。他之所以能伪装成石妙手,也是因为那本经书上的一种好像叫‘削足适履之法’的技艺。最早,他命令真的石妙手与女城假的大祭司合作,计划培育‘圣婴’,然后搭配隐藏在‘圣婴之心’宝石里的古格银眼钱币,以开启山底石门,进入神仙之界。后来,假的大祭司发现石妙手的狼子野心,不想继续引狼入室的这种弱智计划,就派遣人马,大肆击杀知道‘圣婴之心’秘密的人……” 阮风仍在喋喋不休,聒噪不止。 丁峻闭上眼,开始默默地进行“一百数字”倒计时。这种默数,能让他的身、手、心、脑、眼全都放松下来,卸掉一切不该存在的蛮力,务求使身体如同一根纤细的水草,无欲无求,随波荡漾。 老子《道德经?易性第八》中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水无处不在,是人类生存不可或缺的元素之一。 当他放松到“物我两忘”之时,就像水草融入流水中,两者浑然一体,不分彼此。于是,他的神经触角就可以沿着这条大河向前、向后、向左、向右延展,分三路杀出去,找到苏卡夫、穆托姆、彼契娃的隐身之地。 他在这里,洞悉一切,明察秋毫,敌人却茫然面对这艘变成反光板的木船而不知所措。这,就为他的杀敌制胜增加了一只巨大的筹码。还有,海豹突击队中专司“狙击教学”的三十名教官半数以上参加过南联盟之战、两伊战争,对苏卡夫、穆托姆的狙击特点了然于胸。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所以在丁峻眼中,前两者已经是死人,只要他扣动扳机,对方就会遭爆头而亡。 最关键的,他要找彼契娃的弱点,先杀强敌,务求第一时间扫清第一威胁。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大鹰之死 “最早之前,女城圣女雪幽燕在圣地‘镜幻深渊’遇见丁啸天,两人一见钟情,最终有了孩子。丁啸天也是‘天机’的人,而且身份不低。说来爱情这件事也真是奇妙,他竟然舍得抛弃已有的江湖地位、未来前途,执意要陪雪幽燕永住女城,长相厮守。相反,雪幽燕则完全为丁啸天考虑,要他离开,回外面那世界去。他们都为对方着想,都不想让对方为自己受苦。结果,却造成了终身错失的遗憾。为了纪念‘镜幻深渊’的初相逢,雪幽燕在婴儿的手臂上烙下三枚新月的特殊记号……” (婴儿就是丁峻,所以他臂上才有那么奇怪的符号。可惜的是,山底剧变,“镜幻深渊”已经无从探究,雪幽燕与丁啸天之间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恋,终如飘萍,随风而逝。) “彼时,雪幽燕是女城至宝‘圣婴之心’的守护者,她将宝石给了丁啸天,为的是彻底断绝女城人企图开启石门、获取古格神力、重新出山夺取天下的野心。丁啸天出山,途径托林寺,在万念俱灰的情况下,巧设伏笔线索,将宝石藏进十六金刚舞女壁画对面的石壁中。他没想到,时隔多年之后,青龙横空出世,为了宝石与古格神力的秘密,派人于香港狙杀了丁啸天。按照我获得的情报分析,喜马拉雅山脉之下存在的神奇种族应该与传说中的‘地心人’有着极密切的联系。之前有很多科学家分析过,所谓‘地心人’可能是上一代的地球人,其文明高度发达,早就掌握了宇宙航行技术,甚至还具有无法想象的‘神通之术’。他们就是中国远古传说中的‘诸神’,而地心人的总巢穴就在‘地球轴心’。所以,这位大鹰,就是迄今为止最重要的地球活字典,真正的‘藏地伏藏师’。他脑中储存的知识,才算得上真正的‘大伏藏’……” 渐渐的,阮风的声音远去了,丁峻嘴角浮出淡淡的微笑。 此时此刻,他与藏地的雪山、碧水融为一体,自己化为万千草木中的一枝,不过却是“一枝独秀”的那一枝,卓尔不群,与众不同,千万人之中,取上将人头如探囊取物一般。 他翻了个身,由俯卧变成仰卧,然后慢慢坐起来。他的动作如此自然连贯,就像黑甜一梦过后,睡到自然醒——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优雅闲适,根本没把夹河两岸的三大狙击手放在眼里。 之后,他撩开了那布幔,缓缓立起。 他感知到,苏卡夫、穆托姆处于左前、右前的乱石后面,见到自己现身,顿时有一瞬间的慌乱,急促地卧倒瞄准。 他不在乎这两人,因为木船顺流而下,对方想击中移动目标的话,必须有一分钟以上的调整准备时间。 他在乎的,只是彼契娃,对方正孤独地站在正前方险滩最高处的枯树后面。那枯树已经被雷劈死,只剩一个一米半高的树桩,顶部留着自然分杈,像是一个巨人比出的“V”字手势。彼契娃的枪架在树杈上,双腿叉开,稳稳站立。 丁峻瞬间举枪,根本无需瞄准,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第一弹,彼契娃死,子弹穿过她的瞄准镜,进入她的右眼,随即炸裂。 第二弹、第三弹前后相隔半秒钟,于是,穆托姆比苏卡夫慢死半秒钟,同样是一弹爆头,没有生还余地。 “嘿嘿,这么容易就搞定啦!”阮风从另一边船舷冒出头来。 “这类‘火蛇穿甲弹’太贵重,至少两千美金一颗。一弹杀一人,勉强说得过去。要是数颗子弹射出去才能杀死敌人,那就得不偿失了。阮风,你从哪里弄来的这种顶尖武器?不可能是偷来的吧?”丁峻抛下枪,迎着清冽的河风慢慢地伸了个懒腰。 “偷?你别老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我才是‘紫色含羞草’,‘天机’十九号成员。别说是区区一支狙击枪,就算你需要坦克大炮,我一个电话打出去,也会有人乖乖送来。”阮风笑嘻嘻地扳下机关,将布幔收起来。然后,他便低头去搀扶大鹰。 危机暂去,他们可以稍稍放心了。 方晴走过来,与丁峻并肩站在船头。 “他是十九号,那么你又是谁?在山底,你好像了解很多关于那个神奇种族的事,包括攫取钱币、令石门迅速关闭——方晴,朋友一场,何不坦诚相见?”丁峻问。 方晴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黑色钱币,放在丁峻掌心里。 当古格银眼不再飞转,这黑黝黝的钱币就没有什么出奇之处,毫不起眼。 “做个纪念吧!从今以后,永远不会有人重提古格部族的消息了。即便有这枚钱币,也没人能第二次复制圣婴。它和石家费尽心机培养出的婴儿,等于是一只巨型保险柜的两把钥匙。双保险,缺一不可。天机的使命,不是消灭谁或是制裁谁,而是保证大陆和平,将一切祸患消弭于未然,让大众有平安宁静的生活环境。这美好的青藏高原是地球最后的净土,我们有责任保卫它,让象雄王朝、古格银眼、翼王宝藏、藏边女城都随着山底的地火爆炸结束吧,从此不必再提。”方晴微笑着说。 “女城是不会灭亡的,因为我相信雪晚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她发誓要护佑族人,就一定能做到。不过,我们已经失之交臂了。”丁峻长叹。 他与方晴之间,如同摒弃了性别之见的朋友,可以无话不谈。 “呀!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阮风尖叫起来。 丁峻和方晴同时回头,却见阮风弯着腰,手中抓着大鹰的手臂,骇然大叫,如同见了鬼一样。 “什么事?”丁峻飞身过去,抓住阮风的肩膀。 “化了,他化了,化在水里了……”阮风语无伦次。 丁峻看到了大鹰的样子,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完整的人形,胸部以下,皮肉已经随水而逝,仅剩白森森的骷髅骨架。 “消失……就是最好的结局……唯有消失,才能追随雪拥蓝去六道轮回……水中的消失,总比山谷中的石化……更美好,再见了诸位,再见了丁峻,再见了,来生再见,记得我真实的名字……” 大鹰接下来说出的几个字,不属于地球上任何语种,但按照音译翻译,的确差不多是“石达开”三个字。 第一百三十六章 并非结局 “怎么办?怎么办?”阮风还拖着大鹰的手臂,但谁都看得出,即便是将大鹰由水中拖上来,他也决计无法存活。 “放手。”丁峻低声吩咐。 阮风赶紧松手,踉跄后退。 “我还能帮你做什么?”丁峻蹲下去,凝视大鹰的脸。 “好吧,天下英雄,我只看重三人……最强的是你,其次是一个盗墓高手,姓杨名天……再其次,就是那个自称为‘鹰’的罗开……你最强,最接近于神迹,否则你也驾驭不了我那一族的‘第三只眼’。在珠穆朗玛峰绝顶的‘第三极’,有些好酒可以送给你,还有一些地球人最看重的所谓珠宝,你可以拿回去哄女孩子……我累了,一万年的地球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断地寻找九尾狐,不断地失去九尾狐,这种折磨,终于结束了……再见,再见……” 那种诡异的“溶化”已经延续到大鹰的胸口、脖颈,最终到达头颅。 普通的河水犹如盐酸池里的王水一般,再打一个旋,就将大鹰仅存的白骨卷去,不留痕迹。 丁峻久久地保持那蹲着的动作,心中翻江倒海一样,几乎不能接受这样诡谲千变的现实。 阮风一会儿扼腕叹息,一会儿顿足捶胸:“早知道,就不让他下水。组织上说,大鹰亲眼目睹了地球的历史变幻,其‘伏藏’价值抵得过藏地所有伏藏师的总和。有他在,我们这一次能改写世界历史,让全球的史学家俯首称臣。还有,大鹰作为流浪地球的‘地心人’,就算不能带领我们去地球轴心,我们也能通过高科技提取他的脑叶记忆,获得一份去那里的活地图……” “闭嘴!”方晴陡地大叫。 阮风吓了一跳,瞪着眼,叉着手,呆愣愣地立在那里。 “闭嘴,否则就把你扔水里,一起溶化掉!”方晴用力一挥手,脸色也差到极点。 阮风悻悻然退后,一个人缩到木船一角去,再不敢动弹。 “嗨,丁峻,接受现实吧。现实最无情,生活永远比小说更戏剧化,不是吗?”方晴展开双臂,迎着丁峻走过去。 丁峻长叹一声起身,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藏地多风雨,不管男人还是女人,不管英雄还是凡人,都需要一些慰藉,都需要一份依靠。 船过险滩,顺流向下,远处已经看见村镇的影子。 阮风蜷缩着睡去,天地之间醒着的,只有丁峻和方晴。 “由令堂雪幽燕与令尊丁啸天、大鹰与雪拥蓝的两段故事,我联想到香港一部武侠巨著的桥段。小说中,生长在花花世界里的男子爱上了居住于古墓的女子,那女子要他发誓,一生不离开古墓,忘掉外面那世界。对于人类而言,发重誓、毒誓极容易,张口就来,但却没有几个人能一生坚守誓言。在那小说的结尾,男子与女子历尽劫难,遍尝江湖甘苦,最终归隐古墓,不问红尘世事,总算有个令人满意的结局。可惜,现实之中,令尊令堂、大鹰与雪拥蓝却演绎了让人惋惜的人间传奇——丁峻,如果雪晚小姐像雪拥蓝那样,要你长居女城,永不暂离,你会怎么样?你会不会像大鹰那样,为了一个心爱的女子改变自己?”方晴悠悠地问。 流水之上,映着她的影子。 她是属于阳光灿烂世界里的女子,影子已经是绝美,她的容颜更胜那影子十倍。 丁峻没有回答,而是微笑着极目眺望远方。 江湖风风雨雨,世事艰难苦涩,只有善于远眺者,才能活得洒洒脱脱,就像昔日的“亚洲之鹰”罗开、“盗墓之王”杨天那样。 他是丁峻,未来的不朽传奇,所以永远能够笑看云舒云卷,抛开一切羁绊。 那未来,那天下,是属于他的。 一只瘦削的飞飞鹤急速掠过前方的河面,蜻蜓点水般一沉,又振翼高飞,指爪之间,已经攫了一条白花花的细鳞鲢鱼。 天高任鸟飞,飞鸟任高天。未来,他必将像那孤傲冷峻的瘦鹤一样,一飞冲天——那就是他此刻的心情。 ——2014年4月5日,清明节,山东济南。 第一章 神秘植物 序 一万多年前,地中海西方遥远的大西洋上,有一个令人惊奇的大陆。它被无数黄金与白 银装饰着,出产一种闪闪发光的金属,名为山铜。它有设备完好的港口及船只,还有能够载人飞翔的物体。 ——摘自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对话录》 以上文字,描述的就是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大陆。据说,后来大陆因地震而沉入海底,一部分亚特兰蒂斯人乘船逃离,最后在中国西藏和印度落脚。这些亚特兰蒂斯人的后代曾在中亚创建过灿烂文明,其中一部分人向西北和南方迁移,分别成为雅利安人和印度人的祖先。 二战中期,一些纳粹专家宣称亚特兰蒂斯文明确实存在,雅利安人就是日耳曼民族的祖先,并认为雅利安人只是因为后来与凡人结合才失去了祖先的神力。纳粹党头子希姆莱对这个神话传说深信不疑,他相信,一旦证明雅利安人的祖先是神,只要借助选择性繁殖等种族净化手段,便能创造出具有超常能力的、所向无敌的雅利安神族部队。于是,在1938年和1943年,他亲自组建了两支探险队,深入西藏,寻找传说中能改变时间、打造“不死军团”的“地球轴心”。1945年,苏军攻克柏林,克格勃特务部队在德国帝国大厦的地下室里,发现了一名被枪杀的西藏喇嘛,这一切都使纳粹在西藏的秘密行动成为二战中一个难解的谜团。 那女孩子走进诊所里来的时候,林轩正在看书。 那是一本香港出版的藏药辞典,其中记载了超过四千种藏地出产的药材,并且将每一种药材的产地、药性、药理都解释得清清楚楚。作为一名对藏药有着浓厚兴趣的医生,他每次捧起这本辞典来,就忘记了时间,只是一路入迷地看下去。 “林医生是吗?”那女孩子问。 林轩抬头,看清了那是一个穿着皮衣、皮裤、皮靴的年轻女孩子。 “我是。”林轩放下辞典。 女孩子气色很好,一双眼睛又大又亮,仿佛会说话似的,透着无穷无尽的慧黠。在藏地,极少见这么漂亮利索的汉族女孩子。林轩由对方口音判断,对方应该是来自香港的。 “小姐是来看病的吗?”林轩温和地问。 女孩子摇头:“不,我是来买药的。” “要哪种药?”林轩站起来,绕过八仙桌,准备领着女孩子走向对面墙边的药柜。 他每个月都要进山一趟,胼手砥足,爬高就低,从乱石丛生的崖坡上采药回来,然后一个人晒干、切碎。这些药是免费提供给藏民用的,其药方则来自于阿里地区几大神寺的药师大德们。 藏地生存环境恶劣,除了诵经之外,藏药是他们唯一能够对抗病痛的倚靠。 “不,我要的是这种——”女孩子放下登山背包,从夹层拉链下取出一张照片,双手递给林轩。 时近黄昏,夕阳的光晕映在她的侧面,在诊所地面上形成纤细美好的剪影。 照片上,是一棵有着墨绿色叶子、赤红色根茎、淡黄色果实的植物。它生长在白雪覆盖的石缝中,以旁边的柔和七星烟盒做参照物,可以判断植物的高度大概在三十厘米。 真正吸引林轩注意力的,是那样式极为奇特的果实。它悬垂在植物主茎斜伸的枝条上,顶部被一片绿叶覆盖,仿佛给它戴上了一顶墨绿色草帽。叶片之下,竟然是一个近似于坐佛形象的富有肉感的果实。果实的中部、底部各有两条短粗的根须出来,中部两条,左右勾连,底部两条,相互交叠,如同坐佛的双手双脚。 “我要这种药材,你见过吗?”女孩子问。 林轩沉吟了一阵,轻轻摇头。 女孩子露出失望的表情:“真是可惜了,阿里地区好多寺庙的药师都说,你是本地最勤奋的采药人,足迹遍及‘圣湖’玛旁雍措、‘鬼湖’拉昂措、‘神灵之山’冈仁波齐峰。如果世上真的有这种药,你一定见过。可是,现在……” 林轩满含歉意地摇头:“真是对不起,这种植物我非但没有见过,更是连听都没听过,能告诉我它的名字吗?” 女孩子苦笑:“如果知道名字,我就直呼其名了,何必如此费力地按图索骥?” 她疲倦地长叹一声,拿回照片,放进背包里。 电壶里的水烧开了,壶盖开始“啾啾”地鸣笛。 “要不要喝杯茶?”林轩不忍心看这漂亮的女孩子如此失望,想给她一些补偿,以表示自己的歉意。 到雄巴村来的人,都是远道而来的外地游客,一路风尘疲惫,喝杯茶,至少能暖暖胃,歇歇脚。 女孩子犹豫了一下,放下已经拎起来的背包,轻轻点头。 茶沏上,小小诊所里顿时飘起淡淡的茉莉花清香。 “好茶。”女孩子赞了一声。 茶是好茶,千挑万选的好叶子,最好的炒茶师傅过手,然后又选了最新最嫩的茉莉花芽来熏。像他抽屉里的这种茶,如果送到京城里去,一斤单价就会过万,而且是一茶难求。 好茶需要好水来泡,而南面圣湖中就是藏地最好的水。 当然,好茶也需要好的朋友分享,面前带着倦意的女孩子,就是林轩入藏数年来见过的最美的一个。 “多谢谬赞。”林轩回答。 藏民多喝茶砖,味道粗犷,大碗直灌。在这种“朔风烈马”之地生存的人,品不了柔山顺水间培育起来的茉莉花茶。至少在林轩认识的人当中,还没有一个可以品茶的知己。 茶斟上,斗室之内茶香更是馥郁。 “不嫌我冒昧的话,可以问那照片的来历吗?拍下照片的人,一定知道植物出处。”林轩问。不过他也能推算到,女孩子并未从拍摄者那里得到讯息,否则就不必在阿里地区挨家寺庙问讯了。 “拍下照片的人已经失踪了。”女孩子双手捧着茶杯,淡淡地回答,“他是我的父亲——照片是他通过电子邮件传给我的。” 林轩有些意外,立刻致歉:“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女孩子摇头:“没事,他失踪半年了,我一直都在找他。他使用卫星电话发送电子邮件,电话讯号最后发出的地址,大致就在玛旁雍措、拉昂措、冈仁波齐峰这三点连成的三角形区域内。我确信,只要找到这棵奇怪的植物,就能发现他的足迹。” 林轩不是一个喜欢吹嘘的人,但他在阿里地区待了三年,终日与藏药打交道,对于藏地的每一种植物都有所了解,却真的没见过结着坐佛果实的植株。 “也许你该在阿里地区报警或者求助于雪山救险队,他们才是专业找人、救人的,而普通藏民因为语言不通的缘故,对于山外来的人有着微妙的排斥情绪,很少能帮上忙。”林轩说的都是实情,因为每年在冈仁波齐峰山里都会走失一些人,最终下落全无,成了无头悬案。这里是雪山,昼夜温差极大,入夜之后山里的温度低至摄氏零下三十度,并且地势复杂,暗沟、断壁极多,高原反应随时来袭,所以任何疏忽,都会让人有去无回。 女孩子忽然昂起头,傲然冷笑:“救险队?说到登山探险的经验,那些年轻人连给我父亲提鞋子都不配呢!他是——他的名号一提起来,整个西藏地区、尼泊尔、印度、不丹、锡金等地的探险高手们都得低头鞠躬,叫一声前辈。” 一提到父亲,女孩子的眼中便有了熠熠的光辉。由此可知,那一定是个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林轩微笑:“失敬失敬。” 女孩子意识到自己的骄傲态度,立刻深吸了一口气,满脸的冷傲迅速隐去。 “对不起,在我心目中,我父亲是最棒的。不过我也知道‘善泳者溺于水’的道理,所以我做好了迎接噩耗的心理准备。”她眼中忽然溢出泪水,扑簌簌跌落在胸前。 林轩抽出纸巾递过去,不再开口,静静地陪着她。 萍水相逢,一盏茶的缘分轻飘得像风中之烛,他并不心存妄想,能跟这女孩子有什么未来的交集。所以,他一直没有问她的名字。 夕阳退下,暮霭四起,藏地之夜的寒气、风声渐渐聚拢来。 林轩的小诊所位于阿里地区极物寺旁边的雄巴村,来看圣湖、鬼湖的游客们往往选择在本村过夜。一年到头,村里几家旅馆的生意还算不错。 蓦地,一辆车子从北面急速驶来,到了诊所门口戛然停住,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刺耳之极。 林轩经常遇到半夜求诊者,对这种急刹车的情况见怪不怪,马上起身迎出去。 “门巴,门巴(藏语:医生)……”一个穿着半旧藏袍的汉族中年人冲进来,一路叫着,当他看见林轩后,立即换了汉语,“医生,马上跟我走,有人快要死了!” 林轩退后一步,立即问最关键的问题:“什么病?在哪里?” 中年人回答:“心脏病,在北边巴嘎乡的旅馆里。” 林轩毫不犹豫,迅速到了药柜边,先背上老羊皮药囊,然后从药柜里抓了四五包药,全都是治疗心脏病的特效药物。在本地,高山反应引起的心脏不适是常见病,如果抢救不及时,很容易造成心衰并发症,有严重的生命危险。 “我要出诊,你……”林轩向外走,转头询问那女孩子。 “我今晚住北边的小旅馆,有机会再聊。”女孩子很懂事,立刻拎着背包走出去。 林轩来不及锁门,便上了中年人开来的越野车,飞奔向北。 在路上,他问开车的中年人:“病人多大年龄?有没有心脏病史?什么原因引起的?什么症状?” 中年人一问三不知:“我是旅馆的人,只负责来请医生,不了解情况,只知道犯病的是老人。” 从雄巴村到巴嘎乡仅有十公里路程,车子开得极快,十分钟即到。 那是一家汉族人开的旅馆,门口的牌子上用中文、藏语、尼泊尔语、英语写着“阳光旅社”的名字。 林轩下车,旅馆侧门口站着的一个年轻人便迎上来。 “病人在哪里?”林轩问。 “在后面。”年轻人低声回答,然后领他进侧门右转踏入走廊,走了十几米后,又有一个年轻人迎上来,接替自己的同伴,带林轩向里走。 林轩有些奇怪,因为这种迎接方式像是军人之间的“换岗”,根本不像是寻常的病人家属。 最后,年轻人在旅馆角落里最僻静的房间门口停下。 第二章 二战探险日记 “那地方就在神山里,这还用问吗?”房间里有个男人的声音传出来,“冈仁波齐号称为‘神灵之山’,不仅仅是供藏民们磕头朝拜的,肯定还有其神秘之处。这里是西藏、尼泊尔、印度三地民众公认的世界中心,我们已经到了山脚下,还等什么?当然是立刻登山,去找那地方!” 他的声音刚落,一个女子冷冰冰的声音接着响起,使用的却是日语。 林轩静静地站着,目光微垂,望着胸前的药囊。 他曾是香港大学的文史哲类高材生,在英语、日语、德语、法语上的造诣都不浅,到达西藏后,又自修了藏语、尼泊尔语、新疆维吾尔语,除了太晦涩的那些词汇外,普通会话、阅读都没问题。只是,他的外表总是给人温和淡定、波澜不惊的感觉,行事极其低调,没有人知道他竟有如此深厚的内涵。 “如果那里很容易就被人找到,当年的轴心国三大元首还需要费那么大力气数度派人入藏吗?愚蠢,愚蠢,愚蠢,简直愚蠢透顶。”那女子说。 又有人插话进来,仍然是汉语:“不要急,不要吵,我们已经到了这里,手里又握着最关键的一张王牌,很快就有结果的,大家多一点耐心好不好?樱井大师,论起追踪和搜索技艺,你麾下的猿飞族忍者无人能及。他们什么时候到?” 那日本女子回答:“很快,很快。” 第一个男人又怒冲冲地叫起来:“很快很快,你在尼泊尔加德满都的时候就说很快,现在都到神山脚下了,他们还没露面。嘿嘿,都说大和民族的精英遵时守诺,我看未必。好了,我明天早起就带人进山去,先溜达几圈,看有没有线索——外面是谁?是把医生请来了吗?” 年轻人躬身,恭恭敬敬地回答:“是的。” 门里的人便说:“请他进来吧。” 年轻人推门,请林轩进去,然后从后面带上门。 房间正中,点着一个紫铜的木炭盆,盆里的炭燃烧得正旺,把围着炭盆的三个人的脸映得红扑扑的。 “是雄巴村的林医生吧?请到这边来。”一个披着黑皮大衣的瘦高中年人起身,脸上带笑,推开了左侧套间的木门。 另外两人,一男一女,隔着炭盆面对面坐着,都寒着脸,不看林轩一眼。 林轩跟着进了木门,炭盆旁的女人突然用生硬的汉语说:“问他一下,懂不懂德语?” 瘦高中年人立刻问:“林医生,你懂不懂德语?雄巴村是旅游胜地,经常有德国游客来,你是不是懂一点点?” 林轩感觉到,三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仿佛三把尖锐的钩子,要将自己身体的里里外外钩开来,查个遍。 他轻轻摇头:“不好意思,我从内地来,只懂得一点点英语和藏医,其它语种,丝毫不懂。” “真的?”中年人追问。 林轩平静地点头,嘴角浮起一丝苦笑:“我只是个医生而已。” 中年人大笑:“好吧好吧,请进请进。” 里间的灯光极其昏暗,林轩只看到靠着北墙是一张单人床,上面仰卧着一个瘦削的老人。 中年人说了一句德语:“哈勒先生,我要开灯了。” 那老人**了一声,放在毛毯外的手臂抬起来,无力地指向林轩。 中年人开了屋顶的日光灯管,指着林轩向老人介绍:“这位是雄巴村的林医生,他是阿里地区最勤勉的采药人,见多识广,足迹遍及几大高峰。我跟都爷、樱井大师商量过,请他来跟您聊聊,也许很快就能找到线索,唤起您的记忆。” 那老人又**了几声,用断断续续的德语回答:“给他看……我的日记……地球轴心日记……” 他的脸和手臂都瘦到极致,皮包骨头一般。灯光下,他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珠散发着迷茫的微光,像两点行将熄灭的烛头。 “好的,哈勒先生。”中年人答应一声,从床尾拖过一只巨大的黑色拉杆箱,打开来,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大小如一本娱乐杂志。 “林医生,很抱歉我派去的人向您撒谎了,因为我们这边的事很紧急,必须请您来又怕您推脱,所以就——您放心,我们绝不会亏待有能力的人,您的出诊费加三倍……”中年人笑着告诉林轩。 林轩摇头:“我不要任何出诊费,只要病人没事就好了。” 这几年来,他每次出诊无论远近,都没收过藏民们一分钱,只是无私奉献。 中年人沉吟了一下,先看那老人,在老人示意下,把册子递给林轩。 “林医生,咱先把看病的事放在一边,您看看这册子。我们在寻找一个地方,但哈勒先生年纪太大了,记忆能力严重衰退,明明是去过两次的地方,如今一点也不记得路线。这册子是他当年的日记簿复印件,里面有很多手绘地图。您先看一下,如果有眼熟的,就告诉我们,必有重谢。”他说。 林轩听懂了中年人与哈勒先生的德语对话,不仅如此,他自己的德语水平远超中年人,只是故意隐藏而已。 他粗略地翻了翻册子,每一页上都有一段德语日记加一幅简笔手绘画。 他注意到,日记中出现最频繁的词语是“地球轴心”,而那些图画,则全部是阿里地区的地图和风景。 他抬起头,望着那中年人:“对不起,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因为这些简笔画过于抽象,而这些文字,我又看不懂……” 中年人立刻回答:“不急不急不急,您坐下慢慢看,咱们有的是时间。” 他殷勤地替林轩摘下药囊,倒空了里面的药材,然后由大衣口袋里掏出两捆纸钞塞进去。接着,他拖了把椅子放在床边,请林轩坐下。 林轩对钱不感兴趣,但既来之,则安之,翻开册子,一页页看下去。 整本册子共二百六十页,图片共有三百三十张,讲述的是一个人从遥远的德国首都柏林到达青藏高原,然后寻找所谓“地球轴心”的过程。大部分文字,都是这个人的思考和呓语,其中每一页都会提到“不能辜负元首的嘱托”云云。 林轩知道所有跟“地球轴心”有关的事—— 二战时期,德国元首希特勒在1938年和1943年两次下令,批准纳粹党卫军头子希姆莱亲自组建探险队,深入西藏,寻找“日耳曼民族的祖先”。彼时,希特勒手下的占星家、卜巫术师都告诉他,在西藏的某个神秘之地,生活着逃离了“沉没大陆”亚特兰蒂斯的神族。神族们居住在一个名为“地球轴心”的地方,而建立了纳粹德国的“日耳曼民族”就是神族某一分支的后代。 考察队抵达西藏后,从当地人口中得知有一个名叫沙姆巴拉的洞穴,据说那就是“地球轴心”的入口。谁能找到它,就可以得到一种生物场的保护,成为“刀枪不入”的不死之身,同时能够任意控制时间和事件的变化。1939年8月,第一支考察队回到德国,受到希姆莱的热烈欢迎,并被希特勒亲手授予“党卫军荣誉剑”。第二支考察队是在1943年组建并派出的,但历史上并未有过更详细记载,最终不了了之。唯一能与那支考察队有关联的新闻,是以下这条——1945年苏军攻克柏林,内务人民委员会(“克格勃”前身)军官在德国帝国大厦的地下室里,发现了一名被枪杀的西藏喇嘛。 纳粹在西藏的秘密行动已经成为二战谜团之一,湮没在浩如烟海的历史之中。 在日记中,这个人认为如果找到地球轴心,就能延续纳粹党人的伟大事业。 日记的最后,探索事件并未完结,而是结束于这样的一段话—— “明天,我就能通过那扇门,进入亚特兰蒂斯的神族居住之地。我可以成为神,飞翔在天上,告别地球上的战火。在神的眼中,轴心国与盟军之战,就像两群蚂蚁在争夺一条菜青虫,大战的结果,永远没有胜者。因为胜者总有一天,会被新来者打败,陷入死亡深渊,如此循环往复下去,直到地球毁灭。当然,地球不会毁灭,毁灭的是愚蠢的人类,直到更高明物种出现,重新建设地球。根据我的生物学知识,远古时期,地球被海洋覆盖,由最古老的海洋动物统治;之后,海洋退却,陆地出现,则由爬行动物统治;其后,火山喷发,绿植大片死亡,直立行走的人类便打败了爬行动物……那么,我可以断定,下一个地球物种,将是飞行类生物,就像现在,我的体内已经有一对翅膀在蠢蠢欲动了。多好啊,我亲自体验着身体的变异,体验着由低等生物进化为高等生物的过程。蚕蛹破茧成蝶、水虿羽化为蜻蜓大概就是这样的过程吧?我期待着,我期待着……” 在这段话下面,画的是一扇缓慢开启的大门,而那门上绘着的,是一个隐隐约约的万字。 第三章 地球轴心 万字,即“卐(左旋)”或“卍(右旋)”,所表达的意义相同,其梵文为Svastika,由中国历史上的武周王朝女皇帝武则天定音为万字,意译为吉祥海云,吉祥喜旋,为佛三十二相之一,也是八十种好之一,为显现于佛及十地菩萨胸臆等处之德相。《长阿含经卷一大本经》、《大萨遮尼乾子所说经卷六》、《大般若经卷三八一》等均有记载,佛的胸前、手足、腰间等处有卍字。后来,印度阿摩罗婆提(Ama-ravati)出土的佛足石,亦刻有数个卍字。 该卍字与纳粹德国的纳粹党标志不同,其标志是斜方向,并且为黑色,而传统信仰中,代表吉祥美好的卍字符全都是明亮的色彩。 日记止于此处,不知是不是原件到此为止,还是只复印了这么多,后面因为某种原因而被雪藏了。 林轩翻完册子,沉默无语,因为他并不确定这群人的来历和来意。多说招灾,不如不说。 “林医生,那扇门……”中年人问。 林轩摇头:“我没见过,没有一点印象。” 简笔画只能画出“门”,却无法给出更多细节,而这种门,无论在西藏还是在中国内地的庙宇中,都存在无数扇。 “我到过那扇门……门后面,就是亚特兰蒂斯的神族……我有机会进入那扇门,你看,我画的……那扇门已经打开,神族正在召唤我……你们都懂,神族在召唤我,我只要进去,就能传承神族的衣钵了……”老人激动起来,挣扎了两下,双臂向上举起。 他只穿着宽松的睡衣,所以手臂一举起,袖口便滑落到腋下去。 “我有翅膀……我感觉到翅膀的存在……我要飞……”他叫着,双脚踢了几下,将毛毯蹬到床下去。 中年人叫起来:“不不,哈勒先生,冷静一下,冷静一下,你没有翅膀,我们还没到达那里,安静,安静……” 那位哈勒先生已经陷入疯狂的亢奋状态,无论中年人怎么叫,都只是拼命挥臂踢腿。 外面两人闻声而入,那被称为“樱井大师”的日本女人低叫:“怎么回事?快,给他打镇静剂!” 中年人立刻从拉杆箱里取出注射器,抓住老人的右腕,注射进去一管黄色药水。 很快,老人就陷入虚脱状态,身子一动不动,双眼半睁半闭,已经奄奄一息。 “老虎,怎么回事?”樱井大师问。 被称为“老虎”的瘦高中年人沮丧地摇头:“不知道,我让林医生看册子,哈勒先生就突然激动起来了。” 另一个矮胖的中年人——也就是之前被老虎称为“都爷”的——使劲挥了挥手:“好了,这老家伙实在是烦人,什么都不记得,就记得自己有翅膀。二战时期希特勒手下全都是这种神经质的家伙,怪不得最后被盟军打得屁滚尿流呢!我刚刚还在想,如果希特勒还活着,年纪比哈勒还大,是不是也早就老糊涂了,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他的语气本来是在开玩笑,但老虎、樱井大师听到最后“希特勒还活着”几个字,突然同时打了个寒颤,脸色大变。 林轩只是静静听,默默看,表面不动声色,而眼中、耳中、脑中、心中却把刚刚发生的一幕幕奇事全都记住。 “我只是开玩笑,别怕,别怕,呵呵……”都爷讪笑着。 “你说,希特勒还活着?这该是一个多么荒谬的主题啊!我看过《我的奋斗》那本书,他是一个不怕死、不服输的人,怎么会吞枪自尽?他如果活着,会活在哪里?活在没被记录在历史中的地球轴心吗?活在亚特兰蒂斯神族之中吗?他那样的人,只要活着,就一定有办法翻盘,这样的话……”老虎额头上冒出冷汗,在灯下闪闪发光。 “牙齿,牙齿,我的牙齿……”昏迷中的哈勒发出一连串呓语,但三个人都陷入了莫名的巨大恐怖中,都没听见那些话,只有林轩听到了。 “牙齿,元首……牙齿……秘密……牙齿……”哈勒的呓语低沉下去,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 林轩牢牢地记住了“牙齿”这个词,而且他在哈勒张嘴说话时,准确地记住了那老人仅有右上、左上、右下三颗牙齿。如果“秘密”跟“牙齿”有关,那么就只能藏在那三颗牙齿中。 至于“元首”这个词,通常被用来指二战德国领导人希特勒,就像“曌”这个中国字是专指女皇帝武则天一样。 二战之后,希特勒的下落已经成谜。 在最具有公信力的史料中,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描述如下: 1945年4月28日午夜至4月29日凌晨,希特勒与情妇爱娃在地堡内举行婚礼,公证人名叫瓦格纳,证婚人为约瑟夫?戈培尔和马丁?鲍曼。1945年4月30日下午三时半左右,希特勒与爱娃在地堡内结婚后双双自杀于地堡,尸体随即被火化。 林轩同样读过希特勒所著《我的奋斗》一书,对那个纳粹头子的偏执狂性格有所了解。在那本书中,到处都能看到诸如“只有偏执狂才能成功”、“哪怕最后只剩一个德国人也要战斗到底”的句子。所以,很多史学家与心理学家都不认为希特勒会自杀。况且,自杀后即火化,任何国家针对领导人的遗体处理都不会如此儿戏。 于是,二战之后,世界各地出现了无数“希特勒金蝉脱壳”的传说。有人说他在北欧雪城当寓公,有人说他在南极的外星人地堡里,也有人说他被囚禁在俄罗斯白令海峡近海的一座孤岛监狱中,早就成了苏联红军的阶下囚。很可惜,在没有图片的情况下,任何传说都不具有说服力。 那么,从希特勒对于“西藏寻找地球轴心”的热情上看,他自柏林逃脱后,隐居西藏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我们讨论过很多次了,这次一定要坚持到底,把冈仁波齐峰的秘密弄清楚。不达目的,绝不回头。”都爷说。 他的脸上泛着油光,说话时双眼灼灼闪动,一看即知是个贪婪成性的人。 “那也是我想要的,最终的秘密一定要被日本大和民族的勇士们揭开,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向天皇有所交代。”樱井大师用日语说。 “那我们出去说——”老虎抹了把汗,带头向外走。 “医生,照顾一下我们的朋友。”都爷毫不客气地吩咐。 林轩点点头,目送三人走到外间去,然后门被关上。 他对那本册子似懂非懂,便又从头翻起,希望从文字说明里找到线索。 希特勒在二战受挫期间两次派遣亲信远赴西藏,表达了他对“地球轴心、神族护佑”的渴望。当德军在欧洲战场上“闪击”各国时,可以说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充分体现了希特勒在大国交战中的“大局观”。像他那样的聪明人,绝对不会随便听从江湖术士们的胡言乱语,对任何事都有着自己的高明判断。 那么,“地球轴心”真的存在吗? 很快,林轩又翻到了册子的最后一页,将那些奇怪的文字连续读了数遍。 如果这些日记是真实的,则那扇门也真实存在,写日记的人第二天就真的进入了那扇门,获得了“地球轴心”的秘密,甚至能肋生双翅,白日飞升,由凡间进入仙界。 “可能吗?”林轩禁不住苦笑。 作为一名无神论者,他对这些文字持怀疑态度。 “嗒”,后窗轻轻被人推开,接着一个瘦削的黑衣人灵猫一样从窗子里钻进来,轻巧地落地,不发出一点声响。 一落地,她就拔出一把乌沉沉的无声手枪,斜着指向林轩。 林轩一怔,马上丢下册子,双手举高。 “嘘——别说话,别乱动,我就不会杀你。”黑衣人低声警告。 林轩果真不动,保持着举手的姿势。 门外,老虎、都爷、樱井大师还在高一声低一声地辩论着什么,都没有意识到套间里有不速之客闯入。 黑衣人走近床边,弯腰看着哈勒,伸出手,用拇指的指甲在他“人中穴”上轻轻地掐了三次。 哈勒浑身一激灵,从昏迷中骤然惊醒。 黑衣人压低嗓音,用德语说:“把那些秘密交给我,我会上报元首,给你请功。元首说,等你身体好一些,就会亲自接见你。你为帝国做的贡献巨大,超过同时期奋战在欧洲战场上的所有将军们。元首正在斟酌,要授予你代表帝国最高荣誉的‘天鹰之辉’勋章,并且将你的名字永远镌刻在柏林帝国大厦的钟楼上。” 林轩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竟然有点像今天黄昏出现在小诊所中的女孩子。他留意对方的身高、动作,举手投足间,跟那个女孩子有九成相似。 他没想到那看似柔弱伤感的女孩子竟然有如此骁勇犀利的另一面,心底不由得暗叫惭愧,怪自己看走了眼。 “哦……”哈勒听到“元首”这个词,立刻清醒,挣扎着,准备坐起来,“去哪里?我这就去。” 黑衣人摇头:“不,暂时不能去,你先把脑子里的‘伏藏’交给我,等我整理清楚之后,再交给元首。” 哈勒双眼放出诡异的碧光,犹如两盏暗夜里的青磷鬼火。 第四章 守宫蛇 “那‘伏藏’在哪里?”黑衣人追问。 哈勒没回答,双手十指叉开,使劲向前伸着,状如脱了线的破旧木偶。 “这么多年,二次进入‘地球轴心’的记录一直没有呈报给元首,这是考察队最失职之处。不过,元首并未责怪你,因为当时战争的局势起了变化,苏联人的步兵太犀利,横扫欧洲战场,接连突破我们的防线,导致柏林被围。直到城破的最后一刻,元首仍然惦记着‘地球轴心’的事。好了,这段历史都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最能令元首感到欣慰的,就是你已经取得了‘地球轴心’的秘密,帝国的勇士们将在亚特兰蒂斯神族的光环照耀下变为不死之身,重新夺回欧洲……”黑衣人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哈勒的表情。 哈勒忽然摇头,眼中的光芒慢慢熄灭。 林轩自修过心理学,明白哈勒的动作代表了什么意思,一定是黑衣人的某些话说错了,引起了他的怀疑。 “哈勒,你还在等什么?”黑衣人又问。 “牙齿……牙齿……大秘密在牙齿里,牙齿……”哈勒喃喃地自语。 林轩又听到了“牙齿”,立刻集中目力,盯着哈勒的嘴唇。 “谁的牙齿?”黑衣人立刻追问。 “牙齿,牙齿……”哈勒的右手抬起来,向自己的脸部移动。他实在是太老了,动作极慢,浑身都在抖颤。 “你的牙齿?”黑衣人反应极快,倏地伸手,捏住了哈勒的下巴,令他的嘴一下子长大到极限。 林轩看得一清二楚,哈勒口中仅剩的三颗牙齿都带着严重的黄褐色牙锈,其中两颗崩裂了半边,仅有左上那一颗是相对完整的。不必细察,就能判断那才是有可能藏下秘密之处。 “秘密在牙齿里?会是什么?微缩胶卷吗?”黑衣人稍稍踌躇,无法做决定。 当然,最直截了当的做法,就是拔下那枚牙齿,带回去仔细研究。 以林轩的经验,像哈勒这样风烛残年的老人,牙齿早就松动不堪,只需用镊子轻轻扳动,就会脱落。 通往外间的门被无声地推开,樱井大师飘然滑进来。 这个日本女人的身高约有一百六十厘米,身体极其平板,没有正常女人的胸部、臀部明显体征。她脸上的表情亦是平板的,没有任何喜怒哀乐的表示,仿佛日本戏剧中的假面伎,所有情绪都被一只面具屏蔽得一干二净。 林轩只作壁上观,不想卷入这场诡异的战事中。 黑衣人面向哈勒,背对门口,但门被推开后,室内的气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所以她已经意识到樱井大师杀入。 几乎在同时,黑衣人倏地回身,枪口指向樱井大师,而樱井大师则从左边袖子里拔出一把仅有一尺半长的日本短刀,在半空中划了一道诡异的半圆形刀弧,叮地一声,刀尖便穿入了手枪的扳机孔。 黑衣人只有弃枪,否则右手食指的前两节就会被当场削去。 她果然弃枪,身子灵巧地后翻,跃到林轩身边,突然扬起手臂,箍住了他的脖子。 “别过来,我会杀了他!”黑衣人手腕一翻,一把冷森森的短刀压在林轩喉结上。 林轩嘴角浮起苦笑,该来的总是会来,无论自己怎么躲都躲不过。 近在咫尺间,黑衣人面罩下呼出的气息喷到林轩的脖颈上,温暖而微痒。他越发能肯定黑衣人就是到过诊所的女孩子,因为他甚至能闻到茉莉花茶的淡雅微香。 “杀了他,没关系。”樱井大师用生硬的汉语说。 “他是唯一知道冈仁波齐峰秘密的人。”黑衣人说。 樱井大师慢慢摇头:“小姑娘,骗人不是好孩子。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一名药师。你从尼泊尔开始一直跟踪我们,原来目标也是神山秘密。这是在中国大陆的土地上,我不想杀人,也许我们能坐下来谈谈,交交朋友,做做生意,如何?” 老虎和都爷一直都没进来,但可以想象,他们已经赶到屋后窗下,彻底截断了黑衣人的退路。 林轩并不惧怕那把短刀,因为他确信黑衣人不会对自己下毒手。而且,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医生,就算黑衣人要杀他,他也能在千分之一秒时间内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夺下那把刀,擒拿黑衣人的双腕。 时候没到,他情愿看别人演戏。 “谈什么?”黑衣人问。 樱井大师慢慢地收刀,把刀尖上串着的短枪取下来,扔到角落里去。 “谈谈牙齿的事,怎么样?”她问。 看来,大家都听到了哈勒的呓语,目光焦点,全部集中在“牙齿”上。 黑衣人冷笑:“好啊,三颗牙齿,你二我一,好不好?” 樱井大师再次摇头:“小姑娘,我不要牙齿,只要牙齿里的秘密。在加德满都的医院里,你曾假冒医生,对哈勒进行过全面检查。那时候,你应该检查过他的牙齿了,对不对?三颗牙齿的神经和生长腺体都被割断,并且牙本体被挖空,还做过精密的防腐处理。这样繁琐的处理手法是二战中的谍报人员常用的,每颗牙齿都能放得下一个微缩胶卷,每个胶卷冲印后可以得到超过一百张清晰照片。现在,请告诉我,哈勒牙齿里的胶卷去哪里了?” 林轩忽然意识到,老虎等人入住这里,根本不是为了探险寻宝,而是虚张声势,做了一个精妙的局,引这黑衣人上当。 此刻,哈勒身上的毛毯滑落到腰间,睡衣的腰带散开,衣领大敞,露出脖子上挂着的一串藏银蛇骨链子来。那链子的做工并不出色,大概是常年佩戴的缘故,链节氧化严重,节缝里堆积了厚厚的油垢,看上去有点恶心。唯一值得注意的是,链子上连着一个绿松石吊坠,约有可乐瓶盖大小,呈不规则的椭圆形,斜着垂在哈勒瘦削如搓板的胸口上。 近年来,西藏绿松石在珠宝市场上行情看涨,这块料子若是老料、保真的话,还能值几千元人民币。 “我不知道什么胶卷,从没见过。”黑衣人否认。 “那你拿什么自证清白?你接近哈勒,不就是为了打探秘密?”樱井大师双手握刀,连挽了几个漂亮的刀花,冷冰冰地、不带一丝生气地接下去,“你不知道,就没有价值,没有价值的人,通常都该死。” 后墙上的窗被推开,露出都爷那张油光光的脸来。 “喂,别跟她斗嘴了,拿下她,让她试试东洋忍者的十三番酷刑——” 诡异的是,都爷只说了这几句话,斗大的人头突然骨碌碌地滚落,鲜血从断裂的腔子里狂喷出来。 那正方形的窗框,仿佛是铡刀的截口,恰好将他的脖颈斩断。 林轩吃了一惊,这才明白,看上去已经被逼入绝境的黑衣人另外伏着极厉害的帮手。 窗口涌进来一团乳白色的烟雾,烟味辛辣刺鼻。 樱井大师迅速向门外退去,已经顾不得惨死的同伴,更顾不上半死的哈勒。 “救人要紧,救人——”林轩屏住呼吸,避开烟雾,冲到床边。 他估计哈勒的体重至多不超过四十公斤,只要用毛毯一卷,就能抱起来冲出门去。不管哈勒有没有情报价值,那总是一条生命,不能眼睁睁看他在自己眼前死于毒雾。 “喂,别碰他,快走,快走!”黑衣人大叫。 林轩不听,掀开毛毯,双手插入哈勒身子下面。他的指尖突然触到一条滑溜溜、冷冰冰的东西,至少有婴儿的手臂粗细,并且那东西是活着的,正在轻轻蠕动。 “是……蛇?”林轩只犹豫了半秒钟,来不及抽手,哈勒肩头一动,一颗大小如成年人鞋底的三角形蛇头嗖地弹射出来,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白森森的毒牙。 林轩不敢轻举妄动,停止一切动作,紧盯那蛇头。 那种蛇,是来自于巴基斯坦密林之中,名为“金线腹蛇”,其特点是腹部生长着斑斑点点的天然黄金颗粒,纯度极高,从头至尾连缀为一条顺滑的金线。这种蛇的毒性,名列亚洲十大毒蛇第二,仅次于天下独步的眼镜王蛇,而性情之暴烈,甚至超过后者。 “快撤退,那是哈勒的‘守宫蛇’——”黑衣人又叫。 林轩也想撤退,但金线腹蛇已经被激怒,也嗅到了都爷断头后的浓烈血腥气,狂性大发,随时都将择人而噬。 窗外传来两声急促的哨音,黑衣人闻声而动,冲向门口。不料,那条蛇对于动态目标相当敏感,陡然一蹿,拖曳着两米多长的身体,横空飞跃,准确地落在黑衣人肩上,身子一缩,便将她的脖子一圈连一圈箍紧。 林轩没有为自己脱困而感到轻松,迅速冲近,双手扣住大蛇的七寸,将蛇头拉离黑衣人的面门。 他想救她,即使与对方不熟,但很多人的缘分是在不知不觉中建立起来的,那种朦朦胧胧的好感非常微妙。 “你快……走……毒雾很厉害……”黑衣人挣扎着叫。 毒雾飘过来,混合着湿漉漉的苦涩、辛辣、甜腥之气。 林轩全力撕扯毒蛇,不知不觉吸入了两口毒雾,脑中一晕,便软软地倒下去。如果他趁着毒蛇改变攻击对象的时候逃走,生还的机会一定相当大,可他现在并不后悔。 第五章 拉昂措死士 林轩醒来的时候,耳边听到细浪拍岸的“哗哗”声,身子底下微微有些潮湿。 他觉得身上好冷,便使劲蜷缩着身子,双手抄在袖子里取暖。 “蛇?黑衣人?樱井大师?哈勒?老虎?”那些名字一个一个从脑中浮起来。今晚本来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出诊,竟然弄到人仰马翻、血流满地的混乱局面,实在是始料未及。他记起了那被金线腹蛇缠住的黑衣人,立刻单手撑地,翻身坐起。 “好冷,好冷……”他哆嗦着,深吸一口气憋住,但上下牙床还是忍不住颤抖相碰,不停地发出“嘚嘚”声。 此刻,他是在一个寂静的湖边。深夜中的湖水黑沉沉的,只有层层波浪尖上偶然映着一点星光。波浪一层层推进到岸边,发出轻微的“啵啵”声。 他向四面望,极遥远处,有淡淡的灯光和房舍的影子。 “我是在哪里?那些人去了哪里?我怎么会到这里来?”他感到极度困惑。 蓦地,右侧暗夜之中传来一阵暴烈的马嘶声,接着,马蹄声密集响起,一匹暗红色的骏马飞驰而来。 那匹马距离林轩三十步,突然马失前蹄,跪倒在湖岸上,将马上的两名乘客向前甩出去,结结实实地跌在水中,“哗哗”两声,溅起两大片水花。 林轩来不及多想,立刻跑过去,踏入水中,将其中一名乘客拉起来。 那是一个穿着青色藏袍的少女,至多有十五六岁。她的全身都被湖水浸透,长头发湿淋淋的耷拉在胸前。 “喂,没事吧?没事吧?”林轩大声问。 那少女没有答话,而是指着湖水中的另外一人,焦灼地连连顿足。 林轩不敢怠慢,一步跨过去,把另一人拖起来。 这人的骨架极其粗大,但身体很瘦,全身上下没有多余的赘肉,那件绛色的僧袍套在他身上,仿佛是被挂在晾衣杆上一般,晃晃荡荡,不停滴水。 “你们怎么样?要不要紧?”林轩又问。 这人的年龄大概在四十多岁,双眼炯炯有神,带着非同寻常的豪迈气概。 “我没事,格桑,你有没有事?”他问。 那少女摇摇头,跑到骏马那边去,拉住缰绳,想把它扶起来。不过,看样子那匹马的前腿都折了,挣扎站起,随即又悲鸣着扑倒。 “小兄弟,你是谁?”这男人问。 林轩坦诚回答:“我姓林,是雄巴村的医生。” 男人陡地提高了音量:“姓林?是不是林轩医生?” 林轩在阿里地区口碑极好,许多藏民提起他来都赞不绝口,所以男人那么说,他并不感到惊奇,只是轻轻点头回应:“是我。” 男人反手一抓,扣住林轩的手腕:“林医生,救救格桑。现在除了你,没人能救她。她脑子里藏着极重要的秘密,事关地球人生死。救活她,你会得到一大笔报酬,记住,她的名字叫‘格桑’,记住——” 男人张开嘴,喷出一大口鲜血,呛咳着倒下。 林轩二次再去扶他,才发觉他胸口有一个前后通透的血洞,直径超过一个成人的拳头。 “喂,你是谁?她有什么病,我怎么治她?治好以后再怎么样?”林轩连叫。 男人的喉结急促地颤动着,张着嘴,却只发出“嗬嗬”之声,毫无具体意义。 林轩双手齐出,弯曲如空鼓,轻轻叩击男人的两侧太阳穴。 这种手法,能够刺激将死之人的脑力,人为地促使对方进入“回光返照”的弥留状态,将最重要的话表达出来。 果然,男人急喘了几次,几乎是不间断地说了下面一段话—— “就在冈仁波齐峰里某个地方有一座诡异之极的地下建筑……那地方真实存在告诉组织所有情报都是无比正确的……只有解开格桑脑子里的伏藏才能打开进入神山的通道……有内奸有内奸有内奸被德国人收买了所有资料外泄每个潜伏者处境都很危险……看那本书一切答案都在书里我们要相信一切传说……” 林轩努力倾听,并记下了对方说的每一个字,直到那男人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种时刻,林轩唯有连连苦笑而已,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男人为什么会找自己治病却不给任何线索。 他确信男人已死,只好颓然放手,起身叫那少女:“格桑,快过来。” 少女只是低头拉那匹马,对林轩的话充耳不闻。 林轩只好走过去,把她手里的缰绳接过来。 少女仰头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大悲哀。她没有流一滴泪,但林轩却感觉到了她心底的无限痛苦。 那种眼神像尖锐的针,一下子就刺中了他柔软的心。 “格桑,你的朋友死了,去看看他。”林轩说。 少女努力看着林轩的嘴唇,等到林轩重复第二遍,终于弄懂了他的意思,便转过身,向那男人跑去。 “原来,她竟是个聋哑人。”林轩感叹。 天真无邪的少女犹如世间最美的花朵,可惜天不作美,让她遭受灭顶之灾,身体出现了如此重大的残疾,令林轩扼腕叹息。 少女跪在男人身边,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林轩观察那匹马,马肚子上竟然也有洞穿的恐怖伤口,本来是白色皮毛,全都被染成了暗红色。 男人死,这匹马也救不活了。 “走吧,我们去有灯火的地方求救。”林轩拍拍那少女的肩膀。 少女一动不动,嘴唇微微噏动,似乎是在念经祈祷。 林轩有些无奈,那男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而少女又是聋哑人,提供不了什么资料。面对这一死人、一死马,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幸好,大约半小时后,一辆吉普车的光柱划破了暗夜,成了林轩的救星。 吉普车上坐着两个人,副驾驶上坐着的那个,怀里还抱着一支双筒猎枪。 原来,他们是巡湖的管理员,属于普兰县环境管理局。此处的位置是在拉昂措湖的正西边,靠近布萨隆巴村。 林轩记起来,自己曾到过那村子,但却是在白天。藏地除了大山、大湖就是荒漠,没有明显的参照物,大部分人都会在暗夜里迷路,不辨东西。 开车的司机叫强巴,抱枪的人叫贡嘎,都是热情善良的藏族人。 他们先打电话通知了普兰县公安局的人,然后拿出干粮给林轩吃。 “怎么会这样?两山两湖一带的治安都非常好,很少有暴力袭击事件。这个汉族男人的面孔很陌生,在当地没见过,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贡嘎说。 林轩真的已经万分疲惫,手里握着压缩饼干,眼皮直打架,恨不得现在倒头就睡。 “喂,林医生,这女孩子怎么办?”强巴问。他刚刚试过,知道女孩子是聋哑人。 “我怎么知道——唉,你们巡湖的时候帮忙挨个村子问问,有没有哪家丢了孩子?”林轩的脑子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眼皮像灌了铅一般。 他没有把男人说的话告诉强巴和贡嘎,因为那没什么用处。现在,他记起发生在巴嘎乡阳光旅社的血案,不知那边的派出所会怎么处理。 不多久,普兰县公安局的次仁多吉警长赶到,向林轩讯问了情况,让强巴先开车送林轩雄巴村诊所去。至于那少女,次仁多吉的意思是要林轩一起带走,毕竟公安局那边也没有地方安置她。 林轩没有过多辩解,只想快点结束这件事,回到自己床上去。 一觉醒来,林轩觉得浑身上下每一根筋都在疼,每一组肌肉都发酸。昨晚的连环诡变,严重打乱了他貌似平静的生活。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脑子快速活动,将昨天下午女孩子进门后发生的事一点点捋清楚。 “哈勒是核心人物,他知道一个关于希特勒的大秘密,并且是那本日记的主人。哈勒到过‘地球轴心’,但却没把最后真相公布出来,一直到二战结束近七十年后,才在别人帮助下赶赴本地,展开寻找‘地球轴心’之旅。如果前面这些设定都是真的,那么‘地球轴心’真的存在,就在西藏某座大山怀抱之中,或者确切说,就在冈仁波齐峰之内。都爷死,老虎和樱井大师退却,表面看那女孩子占了上风。可是,为什么自己被遗弃在离巴嘎乡极远的拉昂措湖西边?” 最令他不解的,是自己在这次诡异事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一个角色? 老虎等人骗他过去,是为了让他跟哈勒交流,找到跟日记簿上的简笔画相同的实地,从而确定当年哈勒进山的路线。 女孩子到诊所来,是为了让他辨认照片上那株特殊植物,以确定自己父亲因何失踪。 那么,他们和她,真的是将自己看做了打开神秘之门的钥匙吗?还是借题发挥、借力打力,将他也当成了大布局中的一枚棋子? 他从不怕事,自从决意踏足阿里之后,他就知道前路上必定有很多困难,但他义无反顾地来了。 第六章 神秘少女格桑 诊所分为里外两间,他的卧室是相对狭小的里间。 在他沉浸于思考中时,几乎已经忘记了昨晚那少女,直到外面有涮洗茶杯的声音,他才醒过神来。 他穿衣下床,走到外间去。 那名叫“格桑”的少女正在刷杯子,头发垂在胸前,显得卑微而可怜。她是一个藏族人,但两侧颧骨上并没有被屡次晒伤后累积的“高原红”,相反,她的皮肤相当白皙,想必是常年生活在一个不太被太阳直晒的环境里。 “格桑,你饿不饿?”林轩问。 格桑抬头,看着林轩的唇读唇语。 林轩不得不把同样的话重复两遍,这真是一件麻烦事。 格桑摇摇头,继续低头擦洗杯子。 这次,林轩看到格桑的右额角上刺着一个青色的卍字,约有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紧靠着发际线,字迹非常清晰。 他记得那男人说过,格桑脑子里是有伏藏的,并且是极有价值的伏藏,越早开启,越能给人间带来福音。 于是,林轩走到桌旁去,翻开电话簿找了找,然后拨了一个号码。 他要找的是距离雄巴村不远的极物寺藏经阁守护者多吉措姆,一个毕生以挖掘伏藏为己任的藏传佛教得道高僧。 所谓伏藏,是指苯教和藏传佛教徒在他们信仰的宗教受到劫难时藏匿、日后重新挖掘出来的经典,分为书藏、圣物藏和识藏。书藏即指经书,圣物藏指法器、高僧大德的遗物等;识藏则是指当某种经典或咒文遇到灾难无法流传之时,就由神灵授藏在某人的意识深处,以免失传。当有了再传条件时,在某种神秘的启示下,被授藏经文的人就能将其背诵出来或记录成文,这一现象便被称为“伏藏之谜”。 “伏藏”,藏文是“爹玛”。“爹”,有“宝贵”和“值得保全”之意,是指一件很珍贵的东西被埋藏,最终再被发掘出来。据典籍记载,莲花生大士自从到西藏传扬佛法后,发觉当时藏人的质素未足以接受密法,而且当时有些法的因缘尚未成熟,故离开西藏前,他将很多教法、佛像、法药埋在不同的领域里,有的在瀑流,有的在山岩,有的在虚空,有的甚至在圣者的甚深禅定之中,供后代智者慢慢发掘。 既然有“伏藏”,则相应的,也就有了“掘藏者”,其道理与“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完全一样。没有高明的“掘藏者”相助,拥有“伏藏”的人只会在红尘俗世中碌碌无为一生,浑不知自己脑子里所拥有的,就是世上最珍贵的信息。 电话打通了,林轩向着话筒说:“我是雄巴村的林轩,请转告多吉措姆大师,一小时后我带一位朋友过去拜访。” 他常年行善积德,在阿里地区尤其是在拥有“两山两湖”的普兰县境内,有着很高的知名度,只要报上“林轩”的名字,几乎所有人都能给他面子。 接电话的僧人答应转告大师,并欢迎林轩的到访。 放下电话,林轩长吁了一口气,心情总算稍有转晴的意思。 格桑很可怜,他希望能帮到她。 在许多“掘藏”的经典事例中,有些不识字的、身有残疾的伏藏师一旦解开脑中的伏藏,立刻就变得博学多才、身体强健,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所以,林轩心存侥幸,祈愿格桑也能有那种幸运。 林轩有一辆半旧的越野车,就停在诊所后面的院子里。 他带格桑出门,先开车北去,到了昨晚去过的巴嘎乡阳光旅社。其实他能想到,老虎一行人会刻意掩盖行踪,把杀人事件不留痕迹地化为乌有,免得引起派出所的注意。 果然,阳光旅社照常营业,没有丝毫的恐怖气氛。 林轩没有走进去细察,如果旅社里有事,大批警察早就赶到了,而不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 他忍不住苦笑着自言自语:“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有个男人在这里被一刀斩首?” 他没有报警,空口无凭,警察是不会轻信的。 格桑跟在他身边,不发出一点声响,温顺得像一只小猫。 “走吧,去极物寺,好多事得一件一件来。”他苦笑着说。 极物寺建在圣湖边的山丘上,房舍不多,都保留着原始寺庙的样子,其建筑布局和布达拉宫同出一辙。站在寺庙所在的山坡上远眺,可以俯瞰整个蔚蓝色的圣湖玛旁雍措,所有美景一毫不漏地尽收眼底,给人的感觉,仿佛能够与神比肩。在许多旅行者的文字中,极物寺又被叫成基乌寺,外地游客喜欢站在寺外看神山圣湖的日出日落,在大自然的光芒出现、隐退之时,虔诚祷告,渴望得到神的指示。 极物寺拥有极具代表性的玛尼石堆,寺庙里有一个莲花生大师打坐过的洞窟,墙壁上还有一个奇特的脚印。 环绕玛旁雍措的寺庙虽多,极物寺却是最被僧侣、藏民、游客推崇的一个。所以,任何人到了玛旁雍措,必到极物寺。 林轩把车子停在土丘下,带着格桑步行上山。 到了寺内,有僧人殷勤带路,将他们引向寺庙背阴处的藏经阁。 所谓藏经阁,不过是单独辟出来的一间僧舍,靠墙设置了长排书架,用来摆放经卷。 多吉措姆正在一只巨大的牦牛头骨上镌刻经文,这个六十多岁的藏传佛教高僧常年茹素,并且每个月有十天是只喝水不吃食物的,强迫自己绝食苦修,提升机体的自我净化能力,至今眼不花、耳不聋,精神矍铄,性情温和。 林轩注意观察格桑,但她来到极物寺之后,并没有什么异样的表现。 “休巴德勒(藏语:早安)。”林轩鞠躬行礼。他非常尊敬多吉措姆,因为对方是本寺辈分最尊、学问最高的僧人,而且受到过拉萨大活佛的摩顶训诫,本我的神通智慧已经开启了大半,能够看到普通人无法探究的境界。 多吉措姆抬头,轻轻放下雕刻刀,平静温和的目光落在林轩脸上。 “大师,我带了一位朋友来。”林轩指了指格桑。 多吉措姆点点头,摩挲着那只灰白色的牦牛头骨,沉默不语。 “她的来历很奇特,似乎不属于阿里地区。有人说她脑子里存在伏藏,请大师看一看,是不是真的如此?”林轩接着说。 多吉措姆的目光缓缓移动,望着格桑。 忽然,一阵呜咽的箫声从屋后传来,并未被呼啸的朔风掩盖,而是时断时续,如泣如诉。 “什么是伏藏?”多吉措姆问。他脸上的皱纹极多,有横有竖,满满当当,甚至连常人没有的鼻梁涡纹,他都具备五条之多。 林轩一怔,诚实回答:“伏藏就是高僧大德们遇见阻碍思想传承的危难时,把某种思想、道义、宗旨暂时传入不相干的人脑中,并立即封印。等到危难解除,再通过微妙的启迪,把思想逆向传递回来。” 多吉措姆点头:“你知道就好,伏藏这种东西既神奇又平凡。有很多人以为自己身负伏藏,总想着开启前生智慧,成为这世界上特立独行的一个大贤者。其实,他们恰恰错了,伏藏是自我彰显的,‘掘藏’这个词并不贴切。在我看来,就算没有掘藏师的帮助,那些拥有伏藏的人,也能开启生命的封条,将脑中的伏藏释放出来。” 林轩苦笑:“大师,我明白您的意思,但这女孩子——” 他也明白,昨晚那男子说少女脑中有伏藏,只是一面之词,并没有百分之百的可能性。 “我看不到。”多吉措姆摇头。 林轩泄了气,因为多吉措姆的意思很明白,格桑脑中根本没有伏藏。 “林轩,你今天来,我恰好有个很有意思的人要介绍你认识。简单说,他是个很会编故事的人,到极物寺一个月来,每天晚上都跟我聊一些很奇特的经历,事件发展匪夷所思,完全出乎我的预料。如果他不事先说明那些事是真实发生过的,我几乎以为他是在任意编造……我需要有个伙伴一起听他讲,以辨明那些事的真伪。”多吉措姆说。 大师有邀,林轩不好推辞,只好点头。 “跟我来——嗯,让那女孩子留在这里吧,架上有书,她可以随意翻一翻。”多吉措姆向外走。 林轩向格桑比划了两下,要她留下来,别乱走。 格桑很快就听懂了,使劲点头。 林轩摇头苦笑,对极物寺之行失望之极。 他跟着多吉措姆出门,穿过僧舍间小路,走到山丘的东南面去。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观光平台,向南可以俯瞰玛旁雍措,向北可以远眺冈仁波齐峰,视线良好,没有任何阻障。 此刻,有一个裹着厚厚的黑色藏袍的宽肩膀男人,正背对他们,倚靠在平台上的原木栏杆边。 林轩觉得那个背影异常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骆原先生,打扰了。”多吉措姆开口招呼。 那男人转过身,抱着胳膊,手指勾着一支漆黑色洞箫上的白色穗子,傲岸地叉开双腿直立,气势极为威武。 听到那名字,林轩记起来了,这人是世界登山协会中的元老级会员,新加坡籍,是首位荣登全球“七加二”极限探险榜的新加坡人。所谓“七加二”,指世界七大洲最高峰以及地球的南北两极点,这九个地点是全球探险爱好者心中的圣地,是人体能够承受恶劣环境的能力极限。 世界登山协会的会刊介绍过,骆原三十岁即升任新加坡航空的后勤副总,至四十岁突然辞职,加入极限登山行列,自此远离城市喧嚣,行事之洒脱,被视为天下男人的榜样。 第七章 大亨骆原 “我来介绍,骆原先生,林轩。”多吉措姆简单地介绍。 骆原自上至下打量林轩,浓眉一挑,鼻孔一扇,虽没有发出轻蔑的“哼”声,但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轩不动气,因为自己只是由港岛赴藏边的一个无名医生,属于年轻后辈、小人物,被骆原那样的大人物蔑视,不足为奇。 “骆原先生,久仰了。”他说。 骆原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久仰我?怎么讲?我平生最讨厌这些繁文缛节,嘴里说什么‘久仰’之类,其实你连我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林轩一笑:“我的确从登山杂志上看过骆原先生的照片,只是没有会过面,今天是第一次。不过,我想给您一个忠告,连续的高山反应叠加影响不容小视,您体内的心脏支架恐怕会难以承受血管波状压力。一旦感到胸闷气短、眼前发黑的话,请即刻服用抗高原反应的药物,剂量增加三倍。还有,你最近似乎受到过肺部的挫伤,吹箫时气息运转不畅。在中医与藏医的理论中,都有‘饱吹饿唱’的说法,解释开来,意思是气血勇猛、体无病患时可以尽情使用肺活量,做任何激烈运动都无所谓;反之,肺部受了损伤,一味药补食补也是不对的,必须用轻声哼唱的方式怡情,将郁闷之气发散出来。” 他是医生,抵达阿里前,在香港已经学习中医十年,对于中医的“望、闻、问、切”四法领悟颇深。 骆原变色,一下子将洞箫握在手里,狠狠地瞪着林轩。 林轩望向玛旁雍措湖面,目光不由自主向西转,越过鬼湖拉昂措,落在自己昨夜被遗弃之地。 如果是别人遭此戏弄,一定会气愤不平,而他却能迅速调整情绪,把那些事看淡,放平心态,重新投入工作。 世人都喜爱玛旁雍措而讨厌拉昂措,而这两个天然湖泊相隔如此之近,如同连体姊妹婴儿一般,同为湖泊,待遇不同,实在是具有某种讽刺意义。 他忽然发现,自己在记挂着那个黑衣人,也就是到过诊所的女孩子。 “嘿,你还知道什么?”骆原大声问。 此刻,他已经踱到了林轩面前,居高临下,毫无礼貌地俯视着。 林轩思索了十几秒钟才开口:“我猜,您的肺部挫伤是来自于一种巨大的声波攻击,但我又觉得奇怪,阿里地区是个非常安静的地方,没有高分贝噪声——不,我说错了,高分贝只能损伤您的耳朵,而您受的伤却相当复杂,就像……” 他在记忆里搜索,但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比喻。 “七伤拳。”骆原说了三个字。 那是一种中国功夫的名字,普通大众是从一本武侠著作里认识到这名字,但他们并不知道,起源于嵩山北少林派的“七伤拳”功夫真实存在,并未失传,一直延续至今。在香港,林轩就认识一位老拳师,修习这种拳术已经相当有根基。 林轩连连点头:“没错,您身上的伤就像是中了‘七伤拳’的人,五脏六腑至少有七处遭到了伤害,并且不止七处。按照医学理论来说,受了这么多伤,只宜离开高原,回到大城市去静静疗养。再呆在高原上,有害无益。” 所谓的“七伤拳”,其要旨是“一拳七伤,害人害己”。 练拳的人伤人的同时自己受损,中拳的人也是痛苦不堪。 林轩不知道,作为登山爱好者的骆原究竟在哪里弄了一身伤回来。 “我有不得不呆在这里的理由——林医生,请跟我到里面坐,请你喝茶。”骆原的态度立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高傲顿失,脸上也浮起谦和的笑容。 林轩摇头:“不不,骆原先生,我来这里,是向多吉措姆大师请教伏藏的事,还是不用麻烦了。” 他不愿多事,自己的事已经够头疼的了。 骆原不由分说地拉住林轩的手,大笑着:“喝杯茶,又不耽误太多功夫。小兄弟,你是个很有趣的人,我要交你这个朋友!” 从观景台向西,转过一堵玛尼石垒砌的矮墙,便有一间稍微宽敞点的僧舍,门口垂着各色佛珠结成的帘子。 僧舍门前的地面上,则是用几百块五色玛尼石摆成的弯曲路径。要想进门,必须沿着那完完全全的小径进去。 林轩停步,因为他一眼就看出,玛尼石串联成的路径是一行六字大明咒。在藏地,通常在驱邪除妖时,才用到这种大明咒加上佛珠帘的连环阵势。 “请进请进!”骆原在前面带路,大步跨过玛尼石小径。 林轩略微有些踌躇,因为辟邪阵势是为某一个人特设,仅对此人是无害的,其他人擅入,则会遭到某种异术的禁锢伤害。 多吉措姆走在最后,低声告诉林轩:“没事,这阵势已经失效,骆原先生的情况极其复杂,是我们极物寺所不能控制的。” 林轩稍稍放心,跟随骆原进屋。 屋内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家具不是寺内常见的那种,而是欧式风格,材质与工艺一流,应该是外国进口的。 林轩感叹,即使是在条件异常恶劣的藏地,有钱人总能让自己过得享受一些。 “坐,请坐。”骆原先在宽大的棕色犀牛皮沙发上坐下,然后招呼林轩好多吉措姆。 “有话请讲,茶就免了。”林轩一落座,便谦逊地表示。 骆原大笑:“好好,小兄弟快人快语,很不错!” 林轩一笑,示意对方结束这些客套话,立刻转入正题。 骆原举手,摸了摸下颌上坚硬的青黑色胡茬,沉吟了一阵,在林轩眼神催促下开口:“小兄弟,我有些事已经跟多吉措姆大师聊过,他听过之后,觉得我是脑部被邪魔入侵,才导致胡言乱语。可是,那些事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亲耳听见,亲眼看见,并非胡乱杜撰的。再说,我是一个有追求的男人,编造那些有什么意义?” 多吉措姆长叹一声,只是摇头,并未开口。 骆原使劲眨了眨眼,在额头上轻拍一掌,又使劲咽了口唾沫,才再次开口:“我在山里看见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物,而那些事物又跟某个历史传说有关。我的三个同伴因此事坠入了冰山缝中,只有我一个人生还。我必须把这件事说清楚,否则他们三个就白死了。” 林轩静静听着,细细观察骆原的所有表情。 他觉得,对方不像是狂人呓语,而是在认真地回忆某件惨痛往事。 “小兄弟,事情的起源,是在我四十岁的时候,距今大约十年。你大概看过跟我有关的报道,我就是从那时候辞职的。”骆原说。 林轩点点头,不再催促,而是任由骆原思绪回溯:“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是在我四十岁生日的前一天。我坐公司的航班由尼泊尔飞莫斯科,跟那边的航空业巨头谈合作建造机场的事。飞机越过尼泊尔与西藏交界处的连绵群山时,我面前的液晶显示器上忽然出现了一些绝对不该有的画面——” 当时是下午四点钟,骆原坐在头等舱里,手握一杯红酒,正在欣赏一场在意大利米兰举行的足球赛。 他喜欢足球,因为那是男人的运动,而参赛的两只球队尤文图斯与国际米兰中,都有他欣赏的当家球星。 那场比赛拼抢得相当激烈,因为比赛结果关系到哪一支球队能够最后获得下赛季的欧冠资格。 就在尤文图斯队获得一个弧顶角球的时候,比赛信号突然被切断了,取而代之的画面非常奇怪,是一个空旷而单调的灰色广场,广场尽头,则是一座相当古老的建筑。 骆原大怒,立刻按下电铃,召唤了一名空中小姐过来,要她马上调好电视。 结果,空姐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切换画面。同时,那辆飞机上所有的电视机都出现了同样症状,只能播放那幅画面。 就在骆原气咻咻地起身,准备到吸烟室去放松一下时,突然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 那声音铿锵有力,极富煽动性,但使用的却是德语。骆原知道,机组人员全都是新加坡籍华人,平时只用中文和英文交流,绝不会突然冒出德语来。 作为新加坡航空的中年高管,他熟悉与本职工作有关的所有语言,非但是德语、法语、日语等洲际通用语种,就连阿拉伯语、斯拉夫语甚至是非洲土语都有所涉猎。所以,他只听了五句话,就骇然发现,那声音是在背诵希特勒的著作《我的奋斗》。 纳粹德国灭亡后,《我的奋斗》在好多国家被视为禁书,不得销售和传阅,而新加坡航空极度重视客户体验,断不会在飞机上播放这种东西。 骆原更加生气,大步走向头等舱出口,去向机组人员问罪。 陡地,他向那电视屏幕扫了一眼,心头一震,立刻止步。此刻,电视里出现了一个穿着二战德国军服、上唇留着浓黑小胡子的男人。 只要是略有历史常识的人,就能叫出那男人的名字。 骆原定了定神,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便双手扶着转椅的靠背,稳稳站住,紧盯屏幕。 他此刻仍旧以为这种诡异的状况是人为造成的,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搞的鬼,以此来败坏新加坡航空的名誉。 第八章 诡谲影像 那男人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几乎每说一句话,都要在空中狠狠地挥舞一下右臂:“我的勇士们,现在我郑重地命令你们,前进,前进,前进!攻克莫斯科,越过白令海峡,站在美国人的土地上!然后就要把党卫军的旗帜,插上北美洲的大地。那不是终点,我的勇士们,你们是地球上最优秀的种族,你们的血管里流淌着最高贵的血液,前进,前进,无论陆地还是海洋,最终都是我们的,前进……” 跨越白令海峡去攻击美国本土,是二战德国国防军最高统帅部大本营参谋长威廉?冯?凯特尔陆军元帅提出的战争方案。 彼时,战无不胜的德国军队狂妄到了极点,以为他们是地球上的常胜将军,获得了神之护佑,能够击溃一切敌人。 他们长驱直入攻击莫斯科之战,正是为了横渡白令海峡扫清障碍。 骆原看过那位战争狂人的演讲,但之前看的都是黑白记录片,画面极不清晰,且充满了各种雪花状电子干扰纹路,演讲者的音效也相当糟糕,德语水平稍差的,根本听不懂其语意。 令他感到惊诧的是,这次的画面相当清晰,并且是彩色图像,他能看清演讲者张嘴时暗红色的舌头颜色,白的牙齿和淡红色的牙床也能清晰分辨。 “我的不死勇士们,向前,跨过白令海峡,向前……”演讲者的情绪越来越高亢。 “这一定是个针对新加坡航空的恶作剧!”骆原有些恼火。 他走向侧面的酒柜,斟了一杯红酒,踱到舷窗那边去,向外眺望。 飞机正越过雄伟的世界屋脊,机腹下尽是白云。骆原注意到那些云的形状,如同几千面随风飘摆的旗帜。 “珠峰旗云?”骆原淡然微笑。 所谓“旗云”,是指天气晴朗时珠峰顶上漂浮着的形似旗帜的乳白色烟云。从气象学的角度来说,旗云是由对流性积云形成,可根据其飘动的位置和高度,来推断峰顶风力的大小。如果旗云飘动的位置越向上掀,说明高空风越小,越向下倾,风力越大;若和峰顶平齐,风力约有九级。因此,珠峰旗云又有“世界上最高的风向标”之称。 这种被地面上的普通游客视为“珍稀景观”的旗云,对骆原来说,已经看得极为平淡。每年他数百次飞越珠峰,看那些旗云,就像早餐前读到的晨报一般。见,不奇怪;不见,反而是最奇怪的。 一位空中小姐急匆匆地过来,向他屈膝致礼:“先生,请回到座位上去,系好安全带。” 骆原点头,放下酒杯走回去,随口问:“是飞机遇到强对流天气了吗?” 强对流天气和气漩、雷暴都会给飞机带来一定程度上的危害,机身将发生无规律震颤。当然,这也是飞行客们经常遇到的事。 空中小姐摇头:“不完全是,机长说,云层过厚,飞机的所有信号都出现了不稳定现象。他已经取消了自动驾驶,改用手动控制。” 说话间,骆原已经回到座位,系紧安全带。 他的目光由空中小姐脸上转向窗外,不到半分钟时间,云层已经堆积如棉花垛一般,将刚才明亮的窗口全都堵住。 “好浓的云雾!”骆原不由地感叹。 空中小姐脸色微变,又向骆原点头致意,然后迅速走出去。 骆原相信本公司的每一位机长,有几位还是他亲自面试后招聘进来的,驾驶技术、累计飞行经验等等数据都是相当优秀的。况且,作为航空公司高管,他从不畏惧乘坐飞机,总是坦然面对一切小小意外。 一坐下,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回到屏幕上。这次,他看到一个令他终生难忘的女人。 那女人留着金色的短发,脸色极白,眼珠幽碧,眼神中藏着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淡淡哀伤。 骆原一看到对方的眼神,就仿佛被电击枪击中,一股刺痛感从心尖上闪电般传导开去。那女人的脸型、身材都极娇小,身高不超过一百六十厘米,腰肢细得不盈一握。她脸上画着淡妆,鼻梁挺直,双唇微红,下巴相当尖削,下颏缩在皮衣的毛领里。她那样瘦削的人偏偏穿着一件纯黑色的皮大衣,大衣下巴几乎垂到地面,将小巧精致的黑皮靴也挡住了大半。,让人不由得担心,她的小身体别被那厚重的大衣压坏了。 骆原不是没见过美女的人,心仪他、主动追求他的大有人在,有几个还是新加坡政要的女儿。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些女孩子都没让他动心过。 唯有这一次,他看到那女人的第一眼,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并且迅速做出判断:“德国女性,年龄约在三十至三十五之间,身高一百六十厘米,体重大概八十斤,三围尺寸……” 他估摸对方三围尺寸时,才意识到那女人长着妇人的妩媚面庞但却保持着少女的身材,细致美好,无可挑剔。 “她是谁?她是天使还是魔鬼?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骆原喃喃地自问。 那女人站在一条极长的台阶顶端,脸向着骆原,似在凝视他,又似在茫然望着未知远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眼珠眨都不眨。台阶在她身后远远延伸,一直连接到一座青色的建筑。 忽然间,那女人的嘴唇动了动,说出了一句话。 那是句德语,翻译为汉语,意思是:“山中的岁月年年更替,我却不知时间到了何时。” 骆原脑海里立刻浮起“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的句子,那是古典名著《西游记》第一回中的话。 他立刻按下电铃,唤空中小姐进来。 “先生,有什么吩咐?”空中小姐问。 骆原指着屏幕:“看这里,她是谁?怎么会出现在公司的飞机影响系统中?去查,看看是谁做了手脚,查清这女人是谁?住在哪里?快去,快去——办好这件事,我会重重地奖励你!” 他的注意力被那女人完全吸引住,完全没有注意到空中小姐脸色惨白,情绪极度慌乱。 “先生,这是个意外,此刻飞机上所有屏幕都显示这些奇怪的影像。”她回答,“机长和机械师们已经在竭尽全力地调整各种仪器,但都不奏效。在本公司的所有飞行纪录中,从未发生过类似状况。” 骆原愕然:“什么?难道问题不是出在飞机上的影像源头?” 空中小姐点头:“对,机械师已经将所有的影音传输系统切断,在没有任何信号来源的情况下,屏幕仍然自动显示这些。” 骆原熟知飞机上任何系统的工作原理,当然清楚本机上的影视、音乐系统是来自于美国博斯公司,效果与质量全球数一数二,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状况。 “带我去见机长。”他斩钉截铁地说,随即松开了安全带。 他的特殊身份令空中小姐无法拒绝,只有带他去驾驶舱。 驾驶本机的机长名为施密特,副驾驶为迪兰,两名机械师分别是吕安和布兰恩特。 此刻,他们四人挤在驾驶舱里,四双眼睛死盯着指针已经归零的全部仪表,仿佛被捏住了脖子的四只胖鹅。 “机长先生,我带来了——” 空中小姐只说了几个字,就被施密特愤怒地打断:“滚开,谁都不要说话!” 空中小姐遭了训斥,脸一红,立刻飙泪。 骆原迅速向前,叫着施密特的名字:“施密特,是我,骆原。别训斥你的下属,是我强迫她带我来的。” 施密特回头,满脸肌肉抑制不住颤抖,盯着骆原。 “我想知道,飞机上发生了什么状况?”骆原接着问。 施密特的嘴唇哆嗦着,结结巴巴地回答了几个字:“飞机,飞机被人……控制,我们已经无法驾驶它……这是不可能的事,不可能……的事……我们要死了,要死……了!” 驾驶舱里一共配备了大大小小十六块屏幕,原本是用来监控飞机上各个位置的情况,包括客舱、货舱、机尾、机腹、机翼、发动机等等。但是,现在十六块屏幕上,只有那个女人。 “妖怪……妖怪,那是个妖怪……”迪兰也回过头,指着骆原身侧的屏幕。 在骆原看来,那女人不是妖怪,而是非常动人,美若天仙。 “你们有没有见过这个女人?谁能说出她的名字,我有重酬!”骆原只关心那女子,对飞机失去控制、机上数百乘客的生命以及自身安危都抛之脑后。如果把他的年龄下调二十岁,这种情绪就很容易理解了,那就是令人热血沸腾、罔顾一切的狂热爱情。 所有人都不理骆原,而是继续绝望地看着仪表,副驾驶把十几个开关按得啪啪乱响,还在做徒劳的最后努力。 “我知道。”骆原背后有人插言。 他转过身,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虽然对方说的是中文,但从肤色和脸型看,那是一个德国人,其中文中隐约带着柏林腔。 “阁下是?”骆原问。 “杜勒,德国慕尼黑市帝国大博物馆馆长助理。”那男人笑着回答,并且彬彬有礼地伸出手来。 骆原半信半疑,伸手与对方相握。 第九章 元首的情人 “那位美人,出身于出生于德国慕尼黑市,姓勃劳恩。他的父亲名为弗里茨?勃劳恩,是一名教师,她还有一个姐姐爱尔莎和一个妹妹格利特。她的名字是爱娃,爱娃?勃劳恩。”杜勒接着说。 骆原点头,因为“爱娃”只是德国人名中极普通的一个,就像爱尔莎、格利特一样。 单单知道名字,并没有什么意义,重要的是如何找到那女子。 “杜勒先生,你既然知道她的名字,当然知道她住在哪里是不是?可否带我找到她?”骆原急急地问。 杜勒摇晃着手里的高脚酒杯,让杯中的红酒飞旋起来,随即轻轻摇头。 “什么意思?”骆原见对方拒绝自己,立刻追问。 “抱歉先生,恕我无法从命。我必须得很遗憾地告诉你,她并不在慕尼黑。”杜勒回答。 骆原焦躁起来:“杜勒先生,我们的对话能否不像挤牙膏一样费劲?告诉我,怎么才能找到她,只要她在地球上,我就一定要找到她!” 以他的财力和人脉,全球五洲四洋的最广阔疆域内,甚至南北两极的各国观测站上,都有他的朋友。一个电话过去,好多人立刻就会展开行动,以能给他帮忙为荣。也就是说,只要杜勒说出地点,二十四小时内就可以找到那个爱娃?勃劳恩。 杜勒再次摇头,踌躇了一下,试探着问:“可否换个地方说话?我看这几位先生忙碌得不可开交,也许我们不该打搅他们。” 骆原一挥手:“跟我来,到头等舱来。” 他大步走回头等舱,杜勒也优雅地缓步跟随而入。 “现在可以说了吗?”骆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杜勒点头:“好,坦白说,我也不知道爱娃小姐在哪里,但是我知道,以她的身份和地位,只能是跟那位阿道夫先生在一起。她的一生,牢牢地跟阿道夫先生拴在一起,从未离开过。我相信,只要他们还活着,就一定没分开过。” 骆原忽然被“阿道夫”的名字惊醒了,使劲攥紧拳头,猛地擂在茶几上,发出砰的一声。 “你说什么?阿道夫?爱娃?难道你指的是她、她、她……” 由于太过惊骇,他也变得结巴起来。 杜勒点头:“没错,就是他们。” 骆原转向屏幕,看着那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双眼渐渐发花,看不清那张脸。 他非常清楚二战柏林被围、元首与情妇自杀的那段情节,那位殉葬的情妇,即是爱娃?勃劳恩。当然,她在生命即将结束前,已经跟元首正式结婚,是带着正式名分离世的。爱娃是被“金屋藏娇”的女人,所以留存于世的资料不多,照片也屈指可数。 骆原仔细回忆自己看过的纪录片,眼前这女人的确与元首身边的女人长得极其相似。可是,从二战结束至今近七十年,一个风情万种的三十岁少妇早就成了鸡皮鹤发的百岁老妪,又怎么可能保养得如此完美? 况且,从屏幕上看,影像的录制时间绝对是在近几年,清晰程度至少为“高清”甚至是“超高清”。 “她不是爱娃,不可能。”骆原喃喃地说。 杜勒走过去,把电视机的亮度调到最高,指着那女人脖子正面那颗黄豆粒大的黑痣,极有自信地说:“看这里,这颗痣是勃劳恩家族的传统标志,它的位置、形状、色度都与爱娃高度吻合。我曾研究过爱娃的全部资料,对她的五官相貌、言谈特征都做过深入了解,所以绝不会认错。” 见骆原仍然不肯相信,杜勒索性松开自己的领带,解开衬衣上的第一颗纽扣,指着自己的喉结下面。 那个位置也有一颗黑痣,与屏幕上那女子的黑痣位置完全相同。 “你——怎么会这样?”骆原问。 “我也是姓勃劳恩的,杜勒?勃劳恩,是爱娃小姐叔叔的重孙子。我的重祖父拜森?勃劳恩、祖父克迪拉尔?勃劳恩、父亲扬科?勃劳恩都居住在慕尼黑的乡下农场里,现在家族的事基本交予我处理。所以,我对爱娃小姐的旧事才会如此了解。”杜勒回答。 骆原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在震惊之余,他的商业头脑立刻有了另外一层考虑:“杜勒先生,我真的感到怀疑,怎么会这么巧?” 像他这样的商场经营,过惯了勾心斗角的日子,一旦从那女子的致命诱惑中清醒过来,智商立刻恢复原先的水平。 杜勒长叹一声:“不是巧,而是几百次相同的事件发生后,我拼命寻找其中的规律,并且借助于丰富的地理学、气象学、考古学知识综合分析,才获得了今天重逢爱娃小姐影像的机会。骆原先生,我没有恶意,更不是骗子,只是看你在驾驶舱门口的激动情形,忍不住站出来多嘴。如果对我有所怀疑,那再下就此别过,你只当没有见过我就好了。” 他极有礼貌地鞠了一躬,然后向外退去。 骆原只迟疑了十几秒钟,随即叫住对方:“杜勒先生,请留步。我只是随意问几句,何必生气?” 杜勒停步,苦笑着摇头:“我没生气,只是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想找一个知己真是太难了。” 骆原一把拉开了酒柜的门,豪爽大笑:“我觉得,我们就是知己。中国人有句俗语,酒逢知己千杯少。现在,我们别管飞机会出现什么状况了,先喝一千杯再说。” 半小时后,两人已经喝掉了一瓶人头马、一瓶伏特加,全都有了七分醉意。 “杜勒兄弟,帮我找到……帮我找到她,找到她……”骆原指着那电视屏幕。那女人还在,并且一直都茫然向前望着,没有变换过姿势。骆原有种直觉,那女人不快乐,眉目之间透着无穷无尽的哀怨。就是这一点,让他一直心痛,放心不下。 杜勒嬉笑着:“好吧好吧,我们就组建一支考察队,深入喜马拉雅山脉中去,一个山头一个山头、一个山谷一个山谷、一个山洞一个山洞地搜寻过去,地毯式搜索,梳子式搜索,我就不信找不到她。我不要你出钱,只要你陪我一起去完成这个梦想就好了。你知道不知道……我们的家族最早属于真正的南美洲猎头族,我们的猎头术、猎命术都是最纯粹的、至高无上的艺术。爱娃从五岁起就学习猎头族的秘术,到了十七岁就已经是猎头族中的精英人物。如果没有跟随那位先生隐居起来,凭她的聪明才智,很可能就成为猎头族的长老,最终掌管我们的家族……可惜啊可惜,她最终还是离开了我们的视线,成为史上不解之谜。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到她,看看她为何会死而复生……” 仗着醉意,骆原对“猎头族”毫无恐惧之感。 他只是对那女人爱娃迷恋,一旦动了欲望,便如秋天的山火,一发不可收拾,一定要获得一个像样的结局才行。 “她果真是那位元首的情人爱娃吗?历史上说,他们两个一起自杀于柏林的地下室里,然后被火化埋葬,尸骨无存,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骆原仍然不解。 杜勒摇着头哈哈大笑:“骆先生,我举个例子,就能说明这个问题了。历史都是大人物和史学家们联手创造的,没有真相,永远都不会有最真实的版本。我们能看到的,不知经过了多少修缮与删减,早就面目全非了。我得到的资料跟史料完全不同——他们两个并未吞枪自尽,而是制造假象,金蝉脱壳,离开柏林,去往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同样的例子,也发生在你们中国的历史上,有一个姓杨的女人,本来毫无过错,陪伴在皇帝身边,但叛军却把矛头全都对准了她。最终,只能在一个叫马嵬驿的地方自尽而亡。你们的历史书里就是那样写的,但很多人都知道,那个姓杨的女人并没有死,而是到了中国海东面、日本海西面的一段无人管辖海域的所谓‘仙岛’上,并且安享晚年,无忧老死……” 那“姓杨的女人”是谁,凡是中国人都知道,其最终结局,唐朝大诗人白居易的《长恨歌》里写得清清楚楚。 “历史与现实……老弟这个比喻说得很妙,值得干一大杯!”骆原举杯。 酒是好东西,能够迅速拉近男人之间的距离。 骆原的酒量极大,而且越喝越清醒,又喝了几杯后,装作若无其事地问:“老弟,你有办法找到爱娃小姐吗?我看你好像极有信心的样子,难道是有什么独特的线索?” 杜勒点头:“对,我有一架……一架收音机,能够收听到一些奇怪的讯息,就是跟爱娃小姐有关的。不过,现在收音机是在……是在……” 他喝得实在太多了,只说到这里,便向后一仰,沉沉地昏睡过去。 骆原叫了几声,又推了几下,确定对方不再醒来之后,便迅速搜查了对方的衣袋。从随身的证件上,他确认杜勒没有说谎,此行的目的也的确是莫斯科。 “他要到喜马拉雅群山中去寻找爱娃,何必绕远到莫斯科?岂非南辕北辙?”骆原有些奇怪。 他凝视杜勒脖子上的黑痣,仔细反思两人的所有交谈内容,随即做了一个重要决定:“对方是值得信任的,喜马拉雅寻人之旅值得投入!” 这个决定,将决定他今后的人生走向,所以他一旦痛下决心后,便连喝了两大杯酒,以消除自己浑身抑制不住的轻颤。 第十章 鬼湖拉昂措怪事 从前,他绝不相信“一见钟情”这件事,而且他已经步入中年,早过了那种看到美女就心跳加速的年龄。这一次,他无法控制自己,看到那女人第一眼开始,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仿佛对方双眼中藏着某种奇特的魔力,将他的思想完全吸住,无法自拔。 “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他回到座位上去,看着电视屏幕。 当他看到那女人转过身向台阶下走去的时候,心头突然一紧,情不自禁地举手,向屏幕抓过去,嘴里叫着:“别走——” 刹那间,电视屏幕上的影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电子讯号雪花噪点。几秒钟后,电视节目恢复正常,外面机舱里也响起一阵激动的欢呼声。 骆原怅然若失,刚刚经历过的事仿佛一场怪梦,醒来后不留痕迹。不过,依然躺在沙发上昏睡的杜勒,却实实在在地告诉他,那不是梦。 接下来,骆原查询到爱娃的全部资料,获得了如下讯息: 爱娃?勃劳恩1912年出生于德国慕尼黑市,父亲弗里茨?勃劳恩是一名教师,她还有两个姊妹,姐姐爱尔莎和妹妹格利特。1929年,17岁的爱娃在希特勒专用摄影师海因里希?霍夫曼的照相馆中做助理,因此与希特勒相识,并逐渐发展成恋爱关系。彼时的爱娃金发碧眼,充满青春活力。史料记载,希特勒曾称,除了希特勒的母亲,爱娃是唯一一位触动希特勒灵魂的女性。真正打动希特勒冰冷的心的,是爱娃的个性、魅力和独立,这些特质一直吸引着希特勒。1932年11月,由于恋爱受挫,爱娃用手枪打断颈动脉自杀,获救。1934年,他们的恋爱关系向父母公开。1935年,爱娃吞服安眠药自杀,再次获救。希特勒赠予她一栋小楼,从此巩固其希特勒唯一女友的地位。1938年,她成为希特勒遗嘱的第一继承人。1945年,希特勒在生命的最后几十个小时里与她结了婚,完成她多年的心愿。 按照时间推算,爱娃最后自杀时,是一位三十二岁的少妇,与骆原在电视中看到的人年龄、外貌全都吻合。可是,骆原不能解释为什么一个三十二岁的女子经过了七十年后仍旧容颜不老。 “找到她!”这是他唯一的想法。 抵达莫斯科后,骆原通过朋友关系去拜访了一位前苏联情报系统的资深官员,弄清1945年柏林希特勒的官邸地下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据那位克格勃情报系统的高官回忆,当时清理官邸的全都是克格勃内部值得信任的人员。他们活捉了所有守卫,并捕获了希特勒身边的十几名近侍,确信爱娃服氰化钾自尽,而希特勒则是命令自己的侍从向自己头部开枪而亡。两人的尸体遭到焚化,但并未烧尽。为证实希特勒的死亡,焚烧所剩希特勒的颚骨,现存于俄国联邦安全局档案室,而其头骨残骸存于俄国国家档案室,此外没有任何遗体残存于世。 对方清晰记得与希特勒有关的一切,但对于爱娃则语焉不详。 骆原大感失望,因为所有参与过那场战争的人,都只记得挑动了全球风云的那些男人们——墨索里尼、东条英机、希特勒、丘吉尔、斯大林、罗斯福、艾森豪威尔……相反,人们对于大人物身边的女人却毫不在意,仿佛她们只是点缀在历史图册中的几朵枯萎的干花而已。 在莫斯科,他结束了最后一单生意谈判,然后打电话给总公司辞职。每个人对他的决定都深感意外,几位总裁一致向他提出挽留,但骆原全都婉拒,从此踏上了寻找爱娃之旅。 讲完这一切,骆原眼中已经有了淡淡的泪光。 中国古人常说,四十不惑。四十岁的人,已经能够看穿世情,看淡得失,极少再做出孤注一掷的决定。像骆原这样,仅仅是从一次诡异事件中看到了那个女人,就决意奉献毕生精力去寻找她,实在是令林轩在惊愕之余倍加钦佩。 “一个敢爱敢当的人!”这就是林轩对骆原的评价。 “骆先生,您给我讲了一个非常感人的故事,但我仍旧不明白,这故事与您受的伤有什么必然联系?”林轩问,“还有,极物寺的高僧们在门口布下驱邪之阵,又为的是什么?” 骆原有些不好意思:“他们作法驱邪,是因为我在鬼湖拉昂措里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林轩一怔,不明白事情为何又牵扯到鬼湖。 在雄巴村这几年,他了解当地藏胞对拉昂措的忌惮。从许多藏民眼中,他听到过几个与拉昂措有关的诡异传说: 曾经有藏民在半夜经过拉昂措,目睹湖心缓缓冒出周身长着几百只雪白圆眼的怪物,那种白光能够一直照亮全部湖面,并且伴随着怪物的呜呜吼叫声。 又有藏民在白天划船载着游客进入拉昂措,被突然掀起的巨浪连人带船一起吞没,尸骨无存。 还有藏民半夜看到有十几辆大卡车疯了一样高速狂奔,一直开向湖中央,直到沉入水中。 传说仅仅是传说,没有证据,被许多外地游客斥为无稽之谈。毕竟如果有十几辆大卡车失踪的话,一定会有人报案追查,不会毫无下文。 “骆先生看到了什么?”林轩问。 “一艘船。”骆原回答。 林轩松了一口气,在拉昂措的湖面上出现船,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什么船?”林轩接着问。 骆原在回答之前,先看了一眼多吉措姆。 多吉措姆有些踌躇,但最终点了点头:“骆先生,您讲述的那些事最终被认定为‘妄语’,只不过是精神出了小问题导致眼中发生‘幻视’。藏地之内,那么多各教派著名寺院,都曾遇到过外地人发生‘幻视’的情况,所以见怪不该。引发这种状况的原因,大部分可以归结为高原反应并发症,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作为医生,林轩接触过多吉措姆说的那种“幻视”病人,通过小剂量镇静剂注射治疗,即可在短时间内复原,不留任何后遗症。 骆原摇头:“不,我确信自己不是‘幻视’,而是真正看到了那一切。不信的话,等我调集的打捞队到了,就能证明一切。” 多吉措姆摇头:“拉昂措是一个鬼湖,鬼的世界人类永远不懂,并且也不应该去做过多的探究。藏地之中,存在太多人的思想无法理解的东西,即便是自娘胎里便开始修行藏传佛教密宗之法的高僧大德,也只能穷毕生之力,获得九牛一毛的顿悟。事到如今,我只能劝您放下心中所有虚妄,之后远离藏地,以保全自己的性命。” 骆原坚定地摇头:“不,大师,如果不能解开这个疑惑,我就永远不离开极物寺。” 林轩被夹在中间,无法开口,直到此刻才能插嘴:“骆先生,先说您看到的那船吧。我是医生,也许我能解释‘幻视’产生的根由。” 他被多吉措姆的话所误导,也以为骆原出现了游客们常有的“幻视”。 “好吧,小兄弟,我说给你听,相信你听完之后,一定会跟我有相同的认识——” 林轩点头:“洗耳恭听。” 玛旁雍措和拉昂措在西藏非常有名,因为一个圣湖和一个鬼湖仅有一路之隔,距离那么近,肯定是两水同源。在地球上任何地方,同源的水必定同质,甜水同为甜水,咸水同为咸水,清水同为清水,浊水同为浊水,彼此交融影响,最终变得一模一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不可违背的地球真理,普天之下全都适用。可是,真理在这里却被扭曲,同源的两湖,带给人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鬼湖的水咸涩难当,不可饮用,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圣湖的水清澈甘甜,胜过雪山寒泉,这更是无法辩驳的事实。 于是,因玛旁雍措的存在,世人便更厌恶拉昂措,因其占据了巨大的地方而不能给藏民们带来任何好处,等于是浪费了阿里地区极其有限的土地资源。 “小兄弟,不知你对于二战各国潜艇的认识有多少?”在叙述自己所见所闻之前,骆原又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林轩想了想,如实回答:“一点点而已。” 骆原又问:“那么,对于德军潜艇呢?有没有看过图片及介绍?” 林轩轻轻点头:“也只有一点粗浅认识罢了,因为我对于二战中的海军战事并不了解。” 他一直谦虚而低调,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绝不会不懂装懂。 骆原感叹:“好吧,那我提一艘潜艇的名字,你看看是否有印象?” 林轩忽然醒悟:“骆先生,难道您是在拉昂措湖上看到了一艘二战时的德国潜艇?” 这种万万不可能的事竟然会出现在真实世界里,令林轩顿时觉得啼笑皆非,并且向多吉措姆转过脸来。 多吉措姆微微点头,默认了林轩的猜测。当然,他的脸上同时浮出无奈的苦笑,证明自己对骆原的话根本不信。 第十一章 梵文古卷,极物之国 “正是,正是!”骆原蓦地提高了嗓门。 多吉措姆摇头苦笑:“骆先生,本寺三大僧、阿里地区十五名寺顶尖智者在上个月已经聚集于极物寺,共同研究你看到的那些影像,并且一致得出结论,那些都是虚妄而不存在的,只不过是精神处于紧张状态时候的‘幻视’。你到底要我们重复多少次才肯相信?” 二战德军潜艇不可能出现在亚洲,如果骆原的描述为“美军潜艇”,或许还有一点点可信度。所以,林轩脸上不由自主地出现了怀疑神色。 骆原的目光在林轩、多吉措姆脸上来回扫了几遍,颓然长叹:“我说的你们不信,你们的结论我也不信,咱们谁都说服不了谁。所以,我从尼泊尔那边重金聘请了几个打捞高手,深入鬼湖,一定能得出最正确的结论。” 房间里静默下来,气氛有些尴尬。 话不投机半句多,多吉措姆站起来,向林轩点头:“我还有事,不能陪你了。你自由行动吧,我们有时间再聊。” 说完,他就慢慢地开门走出去。 “大师,我会用事实说话,证明你们都是错的。”骆原冲着多吉措姆的背影叫了一声。 多吉措姆停步,但没有回头,低声说:“山雪化为冰水顺流而下,大河蒸腾向上化为雨雪,自然界的一切都是在往复循环中有条不紊地生存着,这种正反顺逆没有固定的形态。骆先生,也许我们谁都没有说错,也许我们谁都错了。你孜孜不倦追求答案的态度令我钦佩,但如果是一位真正的智者,绝不会缘木求鱼,也不会刻舟寻剑,不是吗?” 像他那样的藏传佛教高僧,绝不会因话题争执而随便生气。他们的境界已经接近于天道、自然之道,是骆原这种人无法理解的。 门外,驱邪之阵仍在,珠帘上的每一颗珠子都因常年摩挲而被完美包浆,呈现出一种深沉而圣洁的独特光泽,比起色谱上的任何颜色来,都更具神秘魔力。这样的圣物每一种都价值连城,但阿里地区的高僧们甘愿无私奉献,为骆原驱邪。由此可见,藏传佛教中的修行者早就将财富置之度外,只追求无上真理与慈悲之道。 远处,各色旗幡迎风招展,旗幡上写着的咒语经文每翻转一次,就等于是被世间神灵之口诵读过一遍,给悬挂旗幡者增加一次虔诚的祝祷。 林轩的视线由门口透出去,落在无尽头的蓝色虚空之中。 他尊重多吉措姆,是因为后者对于藏传佛教典籍的理解已经到了融会贯通、信手拈来的地步,以佛理佛法劝人,令人无不心悦诚服。 “嘿,极物寺的大师们真是固执极了!”等多吉措姆的背影消失,骆原低声笑起来。 林轩微微不悦:“骆先生,大师们是择善固执,而您呢,为什么要执迷于那些并不存在的影像?您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但每一位‘幻视’的病人,都会说自己真正看到了,并且将各种细节描述得清清楚楚。可那又怎么样呢?最终证明,根本没有那些东西,就像您刚刚说的,拉昂措湖里怎么会出现二战时的德国潜艇?” 骆原猛地击掌,嘴角挂着淡淡的冷笑看着林轩。 林轩站起来,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了,甚至没必要再多说一个字。 他记起了自己带来的女孩子格桑,记起了那个神秘的黑衣人,这些事已经够头痛的了,实在没必要跟骆原纠缠在一起。 “再见。”骆原主动挥挥手。 “再见。”林轩点头,转身向外走。 “你其实是个很无趣的人。”骆原又咕哝了一句,“跟这些藏传佛教的老僧们没什么区别。” 林轩不加理会,走出那门口。 他回到藏经阁,刚一迈进去,就发现多吉措姆正靠在门边,沉默地向前望着。 正前方的木架边,格桑正低头翻看着一本古老的羊皮纸册子。 多吉措姆转过脸,用唇语说:“别出声,看着。” 林轩立刻噤声,轻轻闪到门的另一边,以免挡住门口后的光线变化惊动了格桑。 那册子已经泛黄,书脊、边角都有被蠹虫啮噬过的痕迹,可见年代极其久远。 林轩到这里来多次,也曾浏览过书架,但对那些古梵文誊写而成的经卷几乎看不懂,一句也读不下来。 按照位置来推断,他记得那本册子的名字翻译为汉语应该是《极物之国》。多吉措姆曾说过,那册子里讲的是一个古代西藏存在过的国家,比世人皆知的香巴拉之国更久远。那国家的名字由极长的古梵文组成,音节晦涩,所以,极物寺僧人平时便直呼它的汉语名字。 多吉措姆曾说:“这本册子是完全游离于藏传佛教典籍之外的一本书,仅在本寺有一本,别的地方根本没有,而且印度、尼泊尔、泰国等地最古老佛寺的书籍名录中也未提到。按照书中文字来解释,所谓‘极物之国’,是指在那个国度里,人类一切的事与物全都发展到极致,无法再向前半步,是极限中的极限,即人类极限、地球环境极限、一切的极限。在藏传佛教大德看来,‘极物’的境界无所谓好也无所谓不好,只是人类发展的众多阶段中的一个,以现有的人类智慧,根本无法理解‘极物’的意义。” 格桑是个聋哑少女,想必没上过学,也没有太多文字知识,要想读懂一本古梵文册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那么,她在看什么呢?竟然看得那么专注? 林轩不解,但他尊重多吉措姆,所以对方要他怎么做,他总会依言而行。 从他站的角度,只能看见格桑专注阅读的侧脸。忽然间,他发现格桑脸上有了微笑。那是一种极自然、极欢愉的发自内心的笑,纯真圣洁到极致。一看到她的笑,林轩心底便泛起一阵喜悦的浪花,不由自主地被她感染。 “啊……”多吉措姆忽然发出一声长叹,疾步向前,到了格桑侧面,随即说出一长串藏语。 他的语气相当复杂,惶急、惊恐、骇然、讶异——总之,林轩明白,多吉措姆也是因为看到了格桑的笑脸而无比震惊。 格桑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消失,愕然看着多吉措姆。 林轩走过去,大声提醒:“大师,她是个聋哑人,无论你说什么,她都听不懂。” 在他看来,格桑能通过读唇语来理解汉语的意思,而藏语的音节太多,口型变化太复杂,格桑不可能读懂。 “不,她不是聋哑人,她一定是读懂了这册子,一定是——”多吉措姆大声反驳,并且迅速伸手,将那册子翻过来,指着封底上的一幅画给林轩看,“看这里,看这里,她一定是读懂了,只有真正读懂这册子,才会像她一样笑!” 册子的封底上,用白描手法画着一双眼睛。 册子的尺寸大概是长三尺、宽两尺,那双眼睛的尺寸将封底占了个满满当当,所以其实际尺寸是人眼真实尺寸的数十倍。左侧那眼中,画着一座美丽的城池,其中有房舍、城楼、宫殿、高塔、街道、花树,街道上的行人服饰全都是藏民装扮。也就是说,那眼睛里画的是一个藏族城市,而其布局,相当于中国大陆北宋名画《清明上河图》的一个片段。 林轩觉得,任何人看到这幅画,都会联想到《清明上河图》,因为它们呈现的都是城市日常生活场景,反映了普通百姓的生活。唯一不同之处,前者画的是藏民,而后者则画的是汉民。 另一只眼中的内容则诡异而恐怖,满是披头散发的恶鬼,个个体无完肤,鲜血横流,其背景则阴森可怖,隐约可见张牙舞爪的蛇蝎毒虫正择人而噬。画面一侧,有刀山、油锅之类刑具,一部分肢体残缺者的人类正被青面獠牙的恶鬼折磨,或抛掷于刀山上,或投掷于油锅内。 “地狱,这里画的一定是诡异凄惨的地狱,而那只眼里画的,则是百姓安居乐业的天堂——是了是了,两只眼分别看到不同的景物,正好是说明善与恶、好与坏、天堂与地狱的强烈对比。”林轩反应极快,迅速参悟了封底那幅画的意义。 “这册子在极物寺数百年,本寺最年长上师的师父,曾留下遗言,能够看懂它的,就是救世之主,真正的‘极物之国’的转生者。”多吉措姆的情绪非常激动,喘气越来越粗,额头上的青筋也根根暴跳起来。 林轩松了口气,因为拉昂措湖畔那死士将格桑委托给自己时,点明她脑中有伏藏。多吉措姆是阿里地区有名的掘藏师,如果他肯出手,则自己肩头的担子就可以卸下了。 “恭喜大师,如果格桑是极物寺的有缘人,您正好能发掘她脑中的伏藏,解开所有谜团,岂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林轩笑着说。 多吉措姆并没显露出太多狂喜之色,而是审慎地上下打量着格桑。 第十二章 尼泊尔伏藏师 在两人对话时,格桑已经离开书架,走到窗前去,透过那小小的木窗向外望着。 “大师,您在怀疑什么?”林轩问。他有种直觉,多吉措姆并不相信格桑,并且隐约露出某种敌意。 多吉措姆沉默良久,忽然长叹:“我真是为难极了——她能看懂这册子,但不能说话,无法表达心中的思想。作为一名资深的掘藏师,我却根本探测不到她的内心。这是相当矛盾的事,我之前从未遇见过。” 林轩了解掘藏师的工作,并且有缘见过多吉措姆为尼泊尔来的朝拜者开启脑中“伏藏”的盛举。他记得那是在一年之前,有位名叫“苏鲁木”的尼泊尔牧民一路长拜着来到极物寺,恳请多吉措姆为他解除噩梦。 苏鲁木的噩梦与珠穆朗玛峰有关,他几乎每个月都会梦见自己赤身裸体登上了珠峰绝高处,站在一堵断崖旁边俯瞰珠峰大本营的方向。之后,他用一把金色的剑,在断崖上写了很多异族的文字。实际上,他是一个从未上过学的牧民,从六岁起便跟着大人游牧放羊,踏遍了喜马拉雅山脉南坡的所有水草丰茂之地。 他将那些不解其意的字一笔一笔描绘出来,拿来给多吉措姆看。多吉措姆给他服下了十几颗藏药团成的大丸子,又给他灌下去又苦又辣的几大碗草药汁。苏鲁木先是昏迷了三天三夜,清醒之后,便用藏语描述了一个相当怪异的故事,其大概意思是,他本人来自一个遥远的苦寒之地,被威严的国王派驻到珠峰上去,负责在那里写下讯息,作为迎接客人的信号。所谓的客人,将会从天空中乘着五彩祥云下来,跟随他,去见国王。可是,他没有等到客人到来,珠峰上的一场突然雪崩,便将他裹挟进了万年冰川,并被急冻为冰窟中的不死之人。他没有死——或者可以解释为他的身体已经死了,但因为坚冰的缘故,他的灵魂被死死地包裹着,没有像正常人那样四散消亡。 多吉措姆联络了珠峰大本营附近的绒布寺僧人,并亲自带领苏鲁木赶赴珠峰侧面的万年冰川之谷。在数方共同的努力下,他们居然真的找到了一个被冻结在寒冰中的人,其长相与苏鲁木一模一样。 那件事并没有最终结局,因为寒冰中的人已经冻死,苏鲁木的前生记忆也仅有那么多,无法提供更有意义的资料。于是,这个“掘藏”活动便中途夭折。 正是因为那件事,林轩对多吉措姆的认识才深入了一层,并且对藏传佛教中的玄妙法门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 多吉措姆曾经说过:“掘藏就像你给人治病一样,有些能治好,有些治不好,有些治得快,有些治得慢,还有些根本没有妙手回春的手段,病人只能闭目待死。我按照前辈高僧们留下来的技术手段,尽可能地帮助脑中有伏藏的人,至于每个人脑中的‘伏藏’能够发掘出多少,那就要看机缘了!” 伏藏,是西藏十大未解之谜之一,其最微妙处,连多吉措姆这样的掘藏师都无法参悟,外人就更是一窍不通了。 治疗苏鲁木时,多吉措姆的第六感相当灵敏,只见了两次面,就察觉了苏鲁木的弱点,所以才大获全胜。 现在,林轩也希望多吉措姆能施展妙手,替格桑解除痛苦。 “我尽力而为吧,她能看懂这册子,就能理解经书中最高明之处。我总觉得,有人解开‘极物之国’的秘密,是件坏事儿非好事呢?” “格桑,到这边来。”林轩拉住格桑的手,把她领到多吉措姆面前。 “你在这里面看到了什么?”多吉措姆拿起那本册子,在格桑眼前翻开,“把你看到的指给我看,把你以为好笑的,也说给我听。” 格桑怔怔地看着册子,微皱着眉。 林轩明显感觉到,此刻格桑的眼神是死的,跟之前自己看见她的侧影迥然不同。 “你看到了什么?美好的世界?香巴拉一样的世界?是吗?我知道,你虽然不开口说话,你的心灵却像是长了翅膀的鸟儿那样,飞到了遥远的地方。告诉我,那地方是哪里?”多吉措姆轻轻抚摸着格桑的头顶,放慢语气,如同催眠师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讲给格桑听。 林轩忽然轻轻打了个哈欠,一方面是昨夜没睡好,另一方面,多吉措姆的声音具有非常微妙的催眠作用,使他的眼皮渐渐变得沉重。 “骆原看到的影像真是奇妙,如果二战中的德国元首和爱娃都活着,他们是以什么样的状态存在呢?从没有听说过一个活人能够七十年不改变容颜,除非他是被急冻冷藏了,就像几万年前坠落于史前冰川里的种子那样。万年不朽,解冻后即能生长发芽。可是,一个成年人的身体怎么能跟种子相比呢?现代医学领域,有冷冻精子或卵子的技术,留待以后进行胚胎培育,这才是跟急冻种子相同的例子。试想一下,元首和他的情人从遥远的柏林抵达西藏,又深藏山中七十年,究竟为了什么?难道真的像骆原所描述的,元首是为了率领他的勇士们横跨白令海峡,进攻北美本土?那是一个多么可笑的命题啊,根本无人相信……” 林轩又打了个哈欠,睡意朦胧,靠在墙角,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希望多吉措姆的掘藏手段能够奏效,让格桑的来历浮出水面,再弄清那拉昂措湖畔的死士究竟是谁。 极物寺是“两山两湖”地区的重寺,既是游客们观光的重点,又是阿里地区、尼泊尔、印度三地朝拜者的中心,其核心地位,不言而喻。能保持这种地位,足见极物寺是一个极有内涵的寺庙。 在梦里,林轩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拉昂措湖边。 湖水是黑色的,湖中央开锅一样翻卷着巨浪,忽然有一只变体生眼的怪兽冲出水面,腾飞于半空。随即,那怪兽身子飞旋,所有的眼睛一起射出耀目的白光,照亮了整个鬼湖。 林轩抬头望着,突然叫出来:“那是……那是飞碟,是UFO!” 确实没错,能有那种表现的飞行器,绝不是怪兽,而是自1950年以来就令地球人谈虎色变的外星人飞船,英文名称“UFO”,中文名称为飞碟或者是幽浮。 在林轩视野中,那怪物向北方瞬间飞驰而去,在天空中划出一条优美而诡异的云带。这样的奇妙景象把林轩惊得目瞪口呆,因为地球人都熟知,最可能出现幽浮的地点应该是美国的百慕大魔鬼三角洲,或者是南美洲的原始森林之内。 虽然是在梦中,林轩的知识结构却不会出现失忆,瞬间联想到那些与幽浮相关的诡异故事。 幽浮是外星人的座驾,幽浮出现之地,必定会发生许多时空转移的怪事。 “骆原说,在鬼湖里发现了二战德国潜艇,但这分明不是潜艇,而是……不管鬼湖里有什么,都值得仔细探索。诚如骆原所说,任何传说都不可信,只有等水下探险队赶来,把湖底的情况完全摸清,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以骆原的人脉,找来的探险队绝非庸才,一定能将拉昂措湖底的每一平方土地翻转开来,看个通通透透。 “等一等,骆原是到喜马拉雅山脉来找爱娃和元首的,其注意力应该是山上,怎么又到湖底来了?若是鬼湖中藏着那样一艘庞大的潜艇,又怎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瞒得过当地藏民?”林轩再次怀疑骆原的那些话。 不管怎么说,要求证鬼湖里有没有潜艇还是相对容易一些的,总比去找到那只倏忽来去的幽浮要简单。 “德国潜艇、爱娃和元首、柏林之围——”所有线索,都跟德国人联系在一起,这些也令林轩想到“希特勒两度派人进藏寻找地球轴心”的历史实事。 “牙齿!”他又想到了那德国老人哈勒以及老虎、樱井大师。 哈勒,是整件事的一大关键点,但他已经进入了生命的最后阶段,本身就奄奄一息,再被老虎及樱井大师裹挟着四处逃亡,只怕随时都会一命呜呼,把所有秘密都吞到肚子里,一起带着到另外一个世界里去。 “最后那德国老人的牙齿落入了谁手?黑衣人去了哪里?她到底——”林轩的思绪混乱起来,因为太多问题找不到答案,就算捋顺了各事件之间的关系,也只是坐拥一大串谜题,拆解不得。 蓦地,林轩从这些混乱复杂的线索中一下子抽身出来,想到了自己肩负的重大使命。他一直都坚信,除了本地原生藏民以外,任何赶赴海拔高、气候差的阿里地区的人,都怀着某种目的而来。 那些仰慕西藏异域文化、敬慕藏传佛教寺庙的游客们,差不多都止步于拉萨、日喀则一带,由外地坐飞机过来,走马观花般匆匆一游,小心谨慎地躲避着高原反应,然后便原路返回。他们只爱西藏的外表,绝不会下大力气探求藏地更为深邃的内涵。 除了这种人,剩下的那些,都是“有所图谋”之辈。 “即使在睡梦中,都要保持着百分之百的清醒,一眼睁,一眼闭,轮换休息。永远不要轻视敌人,永远不能放松警惕,因为这是一场一触即发、你死我活的战争,而不是悠闲自在、不紧不慢的长时间假期旅行。”——他记起了临出发前“组织”的叮嘱。 第十三章 伏藏师与掘藏师 那个梦非常混乱,等到林轩再次睁眼,竟然发现外面的天空已经暗下来。梦中那些事,让他头痛不已。 “几点了?”他抬起手腕看表,下午四点钟,原来他已经跟格桑在多吉措姆这里渡过了四五个小时。 此刻,多吉措姆正在藏经阁里来回踱步,而格桑则坐在桌前,握着一支毛笔,认真地在白纸上一遍遍写下六字大明咒。屋里很安静,只有毛笔拂过桑皮纸时候的沙沙声。 “她的头脑很复杂,我猜到其中的十分之一,也即是最粗浅的部分。她能够看懂别人的唇语,汉语、德语、英语、法语甚至是意大利语,唯独不懂藏语。还有,她的心跳维持在每分钟四十次左右,可以推断,她来自一个寒冷而幽暗的地方,就像一株有着墨色叶片的植物,能够将自身对于氧气的需求降到最低。”多吉措姆轻声介绍。 “她的伏藏——”林轩问。 “把她留在这里吧,让我试试看。”多吉措姆回答。 地面上,绕着格桑使用的那张木桌,六角形分布着六个藏银铸成的坐墩,每个都有几百斤重。每个坐墩表面,都是六字大明咒中的一个字符,字符笔画之间是两寸深的凹槽,里面注满了淡褐色的酥油。 林轩松了口气:“谢谢大师,您替我解决了大麻烦。” 以他目前的身份,的确无法带格桑一起生活,那样只会惹来很多冷嘲热讽,甚至会遭到雄巴村藏民们的驱逐。 “林轩,你对骆原说的话怎么看?”多吉措姆问。 骆原曾喋喋不休地说了很多话,林轩试探着回答:“他说在飞机上看到诡异影像的事,其中破绽极多,比如那么多乘客都没对影像动心,只有他情不自禁?再比如飞机的信号被影像切换后自动封锁,新加坡航空的塔台就没有察觉?他和杜勒的相遇也非常具有戏剧性——这是针对第一件事。第二,他说拉昂措湖中有潜艇,而且是德军二战潜艇,这就更是无稽之谈了。据我所知,玛旁雍措湖心最深处超过七十米,而拉昂措作为前者的姊妹湖,其深度至少超过六十米,要想凭几个人的力量探测完整个湖底,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多吉措姆苦笑起来:“林轩,我在极物寺这么多年,关于两湖的荒谬传说听到过几千种版本,但像骆原说的这种,却是远远超过前面的几千种。作为一名掘藏师,我必须相信世间哪怕是最荒谬之处,才能开拓思路,将那些被‘伏藏’折磨的人或者是肩负‘伏藏’教义而思想压力过重的人解救出来。你是医生,医治的是人身体的病痛,而我也是医生,医治的是人思想上的痼疾。” 林轩点点头,因为多吉措姆从前已经说过这样的话。 “所以,我必须拯救骆原。”多吉措姆叹气。 林轩忽然有所感悟:“大师,在很多汉医的教科书中,对于骆原这种例子都有一个俗称,叫做‘失心疯’,就是说某个人因为脑中的幻觉、耳中的幻听、眼前的幻视太多,根本无法正常生活,一开口即是疯话。也许骆原需要去看精神病医生?不过我们可以等到他邀约的探险队到来,将他的‘幻视’打破,也许他就冷静下来了。” “失心疯”是一种无解的精神疾病,唯有依靠高剂量的镇静药物令病人昏睡,在梦中忘掉脑中那个混乱的世界。不过,林轩虽这么说,但他看到的骆原却是思维敏捷、谈吐清晰、行事豪爽、心明眼亮,跟“失心疯”病人的状态相差甚远。 多吉措姆摩挲着左手腕上戴着的那串灰色佛珠,双眉微蹙,踌躇了一阵,忽然问:“林轩,还记得苏鲁木吗?” 林轩立即点头:“是那个尼泊尔牧民吗?记得。” 多吉措姆一笑:“你的记忆力真是不错,是我见过的人中最好的——苏鲁木现在就在极物寺里,不过他的思想又出现了新问题。这一次无关于伏藏,而是跟骆原近似,一直喋喋不休地告诉我们,他去过苏联……” 林轩很敏感,因为“苏联”这个国家已经解体,而目前的国际惯例上,俄罗斯已经取代了前苏联的位置,成为世界上三个超级大国之一。 他以为多吉措姆是一时语病,但后者却停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林轩,你听清了吗?苏鲁木说他去过苏联。” 林轩微笑起来:“苏联已经解体了,在历史的时间轴上永远消失,不复存在。他想去那里,除非是穿越时空,倒退回大国解体之前去。” 这种解释是毋庸置疑的,因为正常人可以去俄罗斯,也可以去乌克兰,因为那里都属于广袤冷寂的前苏联。但是,正常人只能站在前苏联的地面上,仅仅从空间轴上到达前苏联,却无法在时间轴上再次回到苏联。 多吉措姆横跨了一步,从书架上拿起一个笔记簿,翻开封面,从里面取出一张剪裁过的白色绘图纸来。 那张纸上,画着一面红色的旗帜,上面的独特符号,确实是前苏联的象征。 “苏鲁木告诉我,有一群陌生人从加德满都带走了他,蒙着眼睛,戴着耳机,乘车大概行进了五天五夜,到达了一个很寒冷的地方。等他摘下蒙眼布,看到的是一个非常破旧的房间,正面墙上,就悬挂着那面旗。他被告知,马上将梦见前世的过程一笔一笔地记录下来,还有跟随极物寺、绒布寺僧人赶到深谷中解救那个怪人的过程,一个字都不落地写下来。他没办法,就按照对方的要求全都画下来。”多吉措姆捏着那张纸给林轩看,“看这张纸,它的材质非常特殊——” 林轩看了看,不作声,等着多吉措姆解释。 一直以来,他信奉“知道的不全说、听到的不全信”这句话,因为在所有人眼中,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一名到藏地来学习藏医藏药的普通医生。作为一个小人物,是不应该看出那张纸的特殊之处的。 “这种纸,生产于那个大国解体之前,相当昂贵,具有很多特性,比如蘸牛奶写字,字迹干了之后就消失;蘸番茄汁写字,能在黑暗中发出荧光;蘸人类的血液或者尿液写字,就会得到最大限度的挥发,气味能够覆盖半径两公里的范围之内,为搜寻者指明方位。当然,它还有很多特殊功能,是外界不知道,而仅有使用者知道的,譬如可以将这种纸折叠为一头尖紧、一头圆松的纸筒,再将淬毒的飞镖放进去,立刻就会变成一只高精度的杀人武器,十五米内一击必杀。据我所知,这种纸还能够折叠成简易的子弹发射器,循环使用寿命可以高达八次。这种神奇的纸,由前苏联制造,只提供给克格勃组织使用——苏鲁木趁对方不注意,便偷了半张纸出来。”多吉措姆说。 那张纸的特殊性是普通人难以理解的,因为它是国际间谍组织常用的,由专人设计、专厂定制,其绝密程度比国家货币制造厂的等级更高。至于造价,则更是一个令人骇然咋舌的数字。 林轩看到那张纸,一眼便知真伪。他本以为苏鲁木“伏藏”事件已经结束,却没想到竟跟远在北方的俄罗斯人联系在一起。 他梳理思路,一针见血地问:“大师,您的意思是苏鲁木遭到前苏联克格勃组织的绑架,对方的目标,直指珠峰冰川?” 多吉措姆点头,略带不安地叹气:“苏鲁木是个老老实实的尼泊尔牧民,如果他没有被‘伏藏’困扰,就能平平安安地娶妻生子,繁衍后代,永远地做一个顺民。现在,他的生活已经被彻底搅乱了。我最近一直在反思,当初帮他发掘脑中的‘伏藏’,是对呢?还是错呢?就像现在,如果格桑脑中有‘伏藏’,我还要不要帮她发掘?” 格桑依旧在一笔一画地练字,眼神单纯,表情平静,并不清楚林轩和多吉措姆在讨论什么。 林轩被对方的话问住,因为包括藏传佛教历代高僧在内,都没有人反思过这个问题。在高僧们看来,既然“伏藏”存在,就是前辈们刻意留给后代的,必须发掘出来,才不辜负前辈们的谆谆教导之心。 在所有的掘藏故事和新闻报道中,都大肆渲染过发掘到了多么重要的“伏藏”资料,能够补足多少藏传佛教的历史空白等等,至于那些“被发掘”过的伏藏师,很快就被世人遗忘。他们的生活到底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无人问津,无人关心。 林轩站起来,整顿衣裳,恭恭敬敬地向多吉措姆深鞠一躬。 “这是……怎么了?什么意思?”多吉措姆诧异地问。 “大师的心真是慈悲而和善,不考虑挖掘一个‘伏藏’对自己的名声有多大提高,反而总是替别人着想。我这一躬,是替格桑等人谢您。”林轩解释。 当今天下,人人浮躁,能够保持一颗平常心,不贪欲,不慕名,只安安静静地做自己该做的事——这样的多吉措姆,值得万人景仰。 多吉措姆苦笑:“我只是做该做的事,不敢为名利而逾矩。” 林轩望着格桑,脑子里反复想起拉昂措湖畔死士说过的话。那个人和骏马身上的奇怪伤痕,都使他念念不忘。 “大师,您还是不能确定格桑脑中有没有‘伏藏’,对吗?”他问。 多吉措姆坦诚点头:“对,但她的表现甚是奇怪,我需要再观察几天才能下结论。” 林轩咽了口唾沫,把已经到了喉咙口的话咽回去。既然格桑可以在极物寺长住,他真的可以放心了。 第十四章 天眼组织间谍 林轩告辞,多吉措姆送他出门。 还未到寺门,左侧屋后,突然传来“咩咩”的羊叫声。 林轩有些奇怪,不由自主地向那边望。屋后是一大片空地,七八只羊正在安静地吃草,而刚刚的羊叫声,就是健壮高大的头羊发出的。 羊群旁边,一个裹在羊皮大衣里的人正双手抱着长鞭,蹲在一块大石头上,脸向着玛旁雍措,静静地出神。 林轩停步,因为他觉得那人的侧影非常熟悉:“大师,那好像是苏鲁木,对吗?” 苏鲁木,就是那个拥有伏藏的尼泊尔牧民,四十岁,无妻无后,无钱无房,终日以放羊为生。 “就是他。”多吉措姆苦笑。 “我去打个招呼。”林轩向左边走,慢慢地到了苏鲁木面前。 他的到来,引起了羊群的骚动,也惊动了苏鲁木。 “苏鲁木,还记得我吗?”林轩用汉语说。 他记得苏鲁木的伏藏被开启后,忘掉了尼泊尔语,能够用非常熟练的汉语和英语与别人交流。 “我当然记得您,林轩医生。”苏鲁木站起来,抬起袖子,胡乱地抹了抹脸,然后向林轩鞠躬。 这个可怜的人整张脸的皮肤都呈现出“高原红”的颜色,很多地方都皲裂起皮,裂开了深至肌肉的小口子。他的眼眶深深地凹陷,灰褐色的眼珠显得非常干涩,转动不灵,也没有一点活力和神气。 当他向林轩鞠躬时,身子摇摇晃晃,站立不稳,似乎身体极为虚弱。 “苏鲁木,不要客气,再见你,真的很高兴。”林轩赶紧扶住对方。 一触之下,林轩吃了一惊,因为他发现苏鲁木的身体消瘦了许多,肩头的骨骼都突兀地支撑出来,皮包骨头一样,体重绝对不会超过四十公斤。 “苏鲁木,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林轩问。 苏鲁木苦笑着摇头,然后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最近太累了,几日几夜睡不着觉,这里像是有个闹钟在嘀嗒嘀嗒响。” 多吉措姆跟过来,眼神忧郁,沉默无言。 苏鲁木艰难地扭过脸看着多吉措姆,他扭头时,喉结处的骨骼摩擦,竟然发出了门轴锈住一样的“嘎吱”声。 “大师,我说的那些话,您还是不相信吗?”苏鲁木问。 多吉措姆长叹:“苏鲁木,现在的问题不是我信不信,而是极物寺这边没有那么多人力、物力、财力,能够再为你的事二次探测珠峰冰川峡谷。你知道,我只是个掘藏师,极物寺这边的事务是由几位高僧大德联合处理,我无法越俎代庖。” 苏鲁木茫然一笑:“是吗?可是,我是个中国人,才会到极物寺这边来请求帮助——” 林轩先是一怔,然后醒觉,苏鲁木的真实身份是尼泊尔国籍,但他脑中的伏藏却是属于一个中国人。所以,他总认为自己现在是个中国人。 多吉措姆惭愧地低头:“对不起,我们极物寺比不得拉萨、日喀则等地的大寺庙,实在无法替你解决这个问题。况且,在我看来,你脑子里的‘伏藏’已经发掘完毕,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一些不着边际的想法二次兴师动众。” 苏鲁木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一下子抛开长鞭,声嘶力竭地大吼:“你们……你们为什么不信我说的?找到那个人,就会拯救地球,拯救地球懂不懂?那个人的计划非常可怕,他能够培养无数的‘不死之人’,组成一支横扫全球的军队。到时候,无论是北半球还是南半球、东半球还是西半球,都得死,都得死……” 羊群被他惊动,立刻四下逃窜。 西藏自然环境恶劣,展开任何搜索行动都会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凭极物寺的力量,真的难以做一些大规模远程行动。多吉措姆说的是实情,毕竟任何事都要量力而行。 “冷静一些,苏鲁木!”林轩再次按住对方肩头。 蓦地,苏鲁木两条手臂同时向上一卷,缠住了林轩的双臂。这种极为高明的擒拿手法在西藏极为少见,所以林轩微微一怔,卸掉双臂的力量,任由对方擒拿。 “找到他,必须找到他!这是任务,任务……”苏鲁木嘶声叫着,面部肌肉可怕地扭曲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好似一头被逼到穷途末路的野狼。 多吉措姆反应极快,立刻上前,双手扣住苏鲁木的肘尖,一捏一拖,便将两人分开。 “苏鲁木,你疯了吗?他是林轩医生,以前曾经给你治过病的!”多吉措姆大喝。 “我没疯,我没疯,天眼、天眼、天眼……”苏鲁木喃喃地回答。 林轩心头一凛,马上追问:“哪来的天眼?你说清楚,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苏鲁木的身体摇晃着,慢慢地倒下,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你们不懂,天眼是一群人,一群为了全人类的解放……抛头颅洒热血的人……如果没有他们,这个世界早就灭亡了……他们插遍全球,他们对抗黑暗,每一只天眼,都是一把长剑,刺杀敌人……” 林轩脑子一转,马上做了个决定:“大师,我觉得苏鲁木的精神状态有问题,方便的话,我带他回诊所去,慢慢地帮他调养。” 多吉措姆无奈地点头:“那是最好了,寺里的藏药对他不起作用,我试图从掘藏的角度去帮他,但毫不奏效。林轩,我派人送他过去,辛苦你了。” 苏鲁木叫出“天眼”对于林轩来说,真的是一件诡异的事,因为他知道“天眼”代表的是什么。 极物寺的人办事效率极高,半小时后,两个年轻僧人将苏鲁木送到了诊所,同时还送来一大盒雪莲。 雪莲有辟邪、清毒、镇静、泻火的作用,看来多吉措姆认为苏鲁木是急火攻心,需要凉药帮他去火。 “喝茶?喝酒?还是咖啡?”林轩不急不火地问。 门已经关上,诊所里只剩他们两个,没人会来打扰。 苏鲁木眼中的光芒越来越弱,勉强支撑着摇头:“不用,你治不好我的,别费事了。” 林轩凝视对方的眼睛,忽然说了一长串阿拉伯数字,约有二十个之多。 苏鲁木一愣,突然向前探身,死死盯住林轩:“你……你……” 林轩又重复了那串数字,苏鲁木长吸了一口气,立刻背出一串数字,恰好是刚刚那些数字的倒装版。 “我现在还是不能相信你是‘天眼’的人。”林轩说,“因为事情过去了七十年,昔日‘天眼’大旗之下的三百死士几乎已经死亡殆尽,仅存的几个,也都在百岁上下,靠氧气瓶和输液勉强活着。在我眼中,你是苏鲁木,一个来自尼泊尔的牧羊人,跟‘天眼’毫不搭界。所以,你必须给我更多资料,说服我,相信你的确是‘天眼’中的一员。” 苏鲁木咬着牙,将林轩上下打量了七八遍,才缓缓开口:“你又是谁?” 他当然知道林轩是医生,此次问的是其真实身份。 林轩微微一笑:“我是林轩,由香港来的中医,驻留于雄巴村,只是为了研究藏医藏药。我跟任何人都没有联系,身份清白,经得起任何组织的审查。不要浪费时间问我是谁,我也不可能告诉你,但是,你应该很清楚,‘天眼’组织的使命是全力支援盟军战胜邪恶轴心国,二战胜利,‘天眼’的使命也就完成了,自动解散,不再联络。” “天眼”组织,是二战时期盟军各国联手组建的间谍组织,由各国抽调最精锐间谍人员组成,在北欧雪山深处的秘密基地进行统一培训,然后以各种身份进入德国、意大利和日本的主要城市,成为最深层次的潜伏者。 据林轩所知,二战后的各国历史中,都未提及“天眼”,但这些有功之臣全都得到了飞速擢升,一大半以上成为自己国家谍报部门的老大,毕生享受国家最高待遇。 “二战并未结束。”苏鲁木回答。 林轩摇头:“结束了,而且已经结束了七十年,年轻一代基本已经忘记了那次战争,而战争给各个国家造成的大破坏也已经修缮完毕。苏鲁木,你清醒一点,现在你是尼泊尔牧羊人,而不是脑子里的伏藏所代表的那个人。那个人已经死了,他只是把一些思想片段留在你脑中。这些片段对现代这个社会已经没有意义,只算是传奇故事、记录短片。醒过来吧,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这才是你要做的。” 之前,林轩向多吉措姆讨教过伏藏方面的知识。 多吉措姆的看法是这样的,伏藏是一种心灵方面的知识,伏藏被发掘后,承载伏藏的人一定要及时调整自己的思想,重新回到原有的生活中去,继续前进,走完属于自己的一生。如果伏藏师连“伏藏”和现实都分不清,就会陷入思想混乱之中,自己的生活就都被毁了。 苏鲁木低下头,默默地思索了一阵,脸上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 在此期间,林轩烧了一壶开水,先沏茶,然后在茶壶里投入两朵雪莲。这样的茶能够安神养气,对心情浮躁的苏鲁木有极大好处。 “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我能猜到,你是个某一方面的大人物,否则不可能透彻了解‘天眼’的事。现在,你暂且忘掉自己的历史知识,认真听我说——”苏鲁木的眼神渐渐变得温和而深邃,眼底深处跳跃着智慧的火花。 第十五章 元首末日 林轩点点头,端端正正地坐好,平心静气地听着。 屋外,玛旁雍措的夜风阵阵袭来,雄巴村的人声安静下来。 林轩曾经一个人度过了无数个同样的藏地之夜,但他从未感到孤寂过,反而爱上了这样的寂夜。 凡做大事者,必能享受孤独,并且以孤独为乐。正因为他有这样的特质,才会被组织委以重任。 一想到“组织”,他的心底便浮出了一丝淡淡的温暖。一个人活着,有信仰才有动力,有追求才有希望。所以他一直确信,自己正走在一条正确而光明的人生道路上。 “我姓查,出身于中国大陆的浙西望族,祖上以经营盐矿、药材起家,最终成为江南数一数二的大族,族中弟子有的在京城做大官,有的下南洋成为富甲一方的大商人。我本来可以做官、经商,走那些人已经铺平的道路,但我没有,而是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险路,成为一名间谍。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亲眼目睹了侵略者在南京造成的屠杀事件,惨绝人寰,令人发指。我痛恨侵略者,痛恨战争,渴望尽自己微薄之力,为结束这场战争而努力。于是,我通过老师克莱尔先生,加入了以美国为首组建的盟军大间谍网,即我们刚刚所谈的‘天眼’。那是一个很棒的组织,集合了全球热爱和平的精英人士,其中我认识的华裔高手有三位,都是1930年至1940年期间叱咤于中国大陆的名人。如果你看过那些历史,我想霍无敌、雷高峰、田拙守这三个名字你应该不会感到陌生吧?” 林轩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那三个名字都已经被载入史册,成为二战华人英雄榜上的教父级人物。 “我当然知道那三个名字,岂独是我,天下华人,没有不知道那三个名字的。”林轩对面前的苏鲁木肃然起敬,因为能够跟那三人并肩作战的,也绝对不是无用庸才。 “他们三个,当年在特训营中,都要尊称我一声‘大哥’。”苏鲁木长叹。 林轩怔了怔,默默地苦笑了一声,不知如何作答。 他熟读二战史,看过许多大英雄、大豪杰被历史湮没的例子。 古人纵观历史,无不发出“时无英雄,遂令竖子成名”的慨叹,在全球浩劫般的二战中,真正的英雄会挺身而出,战斗在最危险的第一线,将个人生死抛之脑后。所以,“英雄速死、豪杰速朽”就是那些伟人的写照。 相反,彼时不够优秀、略缺胆略的人,则避开了敌人的锋芒,靠着英雄们的庇护活下来,列土封疆,光宗耀祖。 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不胜枚举。 林轩举起茶杯,平齐到眉睫,恭恭敬敬地致意:“前辈,请用茶,一直以来真的是失敬了。” 他这样做,表达的是对一位二战英雄的敬重。 对于“天眼”,全人类都应该感激那三百勇士的存在,正是有了他们从轴心国龙潭虎穴中传递出来的情报,才令盟军掌握先机,在全球战场上给予敌人致命打击。1945年冬天,盟军各国指挥官们在日内瓦召集联盟大会,各国领导一致对“天眼”组织提出最高国格的褒奖。 “谢谢。”苏鲁木笑了,“英雄无名,烈士无寿。我加入‘天眼’时,已经做好了为二战胜利捐躯的准备,只是没想到,自己的生命竟然以这样的状态存在,既不死也不生,活着等于死了……现在,我必须说出最后的秘密,因为我预感到自己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也预感到,那个人正处于复活之中。” “那个人是——”林轩立刻追问。 “1945,柏林,元首。”苏鲁木简单地说出了三个词汇。 林轩马上明白,那个人原来就是曾遭盟军间谍三次谋刺而不死的“元首”。 二战历史中,有据可查的“刺杀元首”行动大概有六十次之多,但最接近成功的仅有三次,也就是屡屡被拍成电影的那三段故事。很可惜,“元首”命大,三次都死里逃生,令盟军间谍扼腕叹息。 “元首没死,这一点我最清楚,因为当时我潜伏于柏林,合法身份是元首的私人医生。我知道柏林之围最后发生了什么,过了这么多年,那天的事依旧历历在目。”苏鲁木说。 林轩冷静地提壶倒茶,并未表现出过度的惊骇。这两天,他听说了太多与“元首”有关的秘事,已经见怪不怪。当然,他不会妄听妄信,而是有着自己的判断标准。夜还长,他有足够的时间听故事。 下面,就是苏鲁木讲述的“元首自杀”当日经过,部分情节与元首亲信的回忆录能够吻合起来,但最后结果却是迥然不同。 在林轩记忆中,苏联官方的二战史书中有如下记载—— 1945年4月12日,美国总统罗斯福逝世。希特勒得知此消息后,联想到了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大帝在七年战争中的绝处逢生,顿然又生出战争会出现转折的希望。 4月28日,希特勒的战时盟友意大利的墨索里尼被游击队抓获枪决。 1945年4月28日,苏联红军攻入柏林市区。希特勒宣布邓尼茨海军元帅为元首继承人,宣传部长戈培尔为总理继承人,党务部长鲍曼为党务继承人,并下令逮捕不忠的帝国元帅戈林和盖世太保首领希姆莱,之前他还枪毙了爱娃?布劳恩的亲戚——企图叛逃的卫队长菲格莱因。 4月28日午夜前,希特勒和他的情妇爱娃?布劳恩正式结为夫妇,接受洗礼。 4月29日,苏联坦克向火车站附近的动物园推进。 4月30日,苏军经过激战,终于攻占了国会大厦,此时希特勒的总理府已在炮火的射程之内。 4月30日下午15时30分,希特勒用一支7.62毫米手枪自杀,而爱娃?布劳恩则服氰化钾自尽。 5月8日夜,纳粹德国正式投降,苏联士兵在希特勒藏身的地下掩体附近发现了疑似希特勒的尸体。一说,后经由法医、专家及相关证据确认为希特勒的尸体; 另一说,希特勒尸体下落不明,有历史学家质疑希特勒自杀说是纳粹德军杜撰。 至此,二战中与希特勒有关的情节结束,这个速生、速起、速灭的大人物消失在现实世界中。 2000年,俄罗斯公开声称是苏联特工在柏林地堡找到的希特勒头骨,但经美国考古学家贝兰托尼检验后,认为是造假。 2009年12月7日,俄罗斯联邦安全局的首席档案主管在接受俄国国际文传电讯社访问时,首次证实现存的机密文件显示:前苏联克格勃主管尤里?安德罗波夫,征得前苏联共产党领导阶层的同意,以最高机密下令执行代号“The Archives”行动,销毁希特勒及其妻子爱娃?布劳恩以及纳粹德国宣传主管约瑟夫?戈培尔全家人的遗体,以免其遗体葬身处成为纳粹支持者朝拜的圣地。 文件记载,希特勒等人的遗体在1945年5月2及5日被苏联军队发现,6月苏联军队将其埋葬于拉特诺镇外的森林中;八个月之后,即1946年2月21日,秘密移葬到马格德堡的苏联的军事基地。然而1970年3月,苏联决定撤离此军事基地并移交给前东德的平民机关,此秘密埋葬地点便可能被发现,因此计划将其遗骨销毁。此项秘密行动,由驻在马格德堡的克格勃人员于1970年4月4日执行,将其遗体自墓穴中移出,在距离马格德堡11公里的舍那贝克镇外露天焚烧,之后磨成粉末,集中丢入毕德瑞兹河。为证实希特勒的死亡,焚烧所剩希特勒的颚骨,现存于俄国联邦安全局档案室,而其头骨残骸存于俄国国家档案室,此外没有任何遗体残存于世。 基本上,以上这些资料被认为是最准确、最正式的版本,广泛地被其它国家研究希特勒的史学家们引用。 当然,自从柏林之围后,关于“希特勒假死”的传闻就没有断过,只是没有确切的佐证,所以一切传闻全都成为以讹传讹的坊间闲谈。 现在,从脑中有伏藏的苏鲁木口中,林轩得到了另一个希特勒之死的版本。在他看来,如果苏鲁木的“天眼”人员身份属实,那么这个版本也是相当可信的。 苏鲁木叙述的内容可以归结为四段,即逃亡、隐居、急冻、异变。 前两段很容易理解,以希特勒的个性,绝不会坐以待毙,成为苏联特工的瓮中之鳖。柏林被围之时,他手下还有超过三个加强旅的精兵,配备当时最先进的轻重武器,绝对能够长时间地与苏联红军展开巷战。 二战中,德军的战斗力有目共睹,远超过轴心国另外的两大同盟意大利和日本的军队。况且,这三个加强旅是希特勒的心腹,誓死效忠,绝无二心。 当时苏联红军最高统帅斯大林曾传下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扫平柏林所有建筑物,也要赢得这场巷战。也就是说,斯大林预估到,德军将会垂死抵抗,直至鱼死网破。不过,事实恰恰相反,苏联红军遇到的抵抗并不多,只有预想的三分之一左右,并且最终会师于希特勒所在的总理府时,也未跟情报中的三个加强旅交火,那数千人似乎凭空从柏林消失了,这也成了柏林之战的一桩悬案。 第十六章 僵死之僧 “那些人,提前离开了,当时总理府里只剩一个近卫军青年团,负责外围警戒。4月29日晚上,我接到命令,赶去元首办公室,到达之后我才知道,元首即将与爱娃小姐正式结为夫妻。我被带到元首的私人书房去,单独与他会晤。他当时问了我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 以下叙述,诡异到极点,许多关键环节,令人瞠目结舌。 当时,希特勒问:“查杰斯医生,你对于‘急冻人’有什么看法?” 作为一名专业医生,查杰斯(即现在坐在林轩面前的苏鲁木)如实回答:“急冻,能将人的生理机能全都切断,由37摄氏度的正常体温下降至零下30摄氏度,使所有细胞的有氧活动暂停。理论上说,这些细胞的生命会在合适的情况下复活,然后人的整体就会复苏。这个过程中存在很多不可知的危险,以目前的医学水平,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一。” 希特勒又问:“如果此刻有人告诉我,可以百分之百掌握这门技术,对方的话可信吗?” 查杰斯立刻摇头:“不可能。” 希特勒大笑:“医生,我喜欢你的直率,但请看这里——” 他拉开了书房侧面的一道布帘,原先那里摆放着一张超大的会议桌,上面用来铺陈战争沙盘和地图之类。现在,桌上的东西都被清理干净,只摆放着一只长一米半、高一米、宽一米的玻璃盒子。盒子内部,是白茫茫的冰块和霜花。 “医生,过来看。”希特勒招呼查杰斯。 查杰斯走到桌前,换了个角度,才发现盒子里竟然躺着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绛红色的藏袍,头发剃得精光,侧卧身子,双腿屈曲,双掌合十,垫在太阳穴之下。隔着盒子,查尔斯看到那人的眼睛完全睁着,笔直向前凝视。 查杰斯微微有些困惑,绕着桌子一圈,仔细观察那盒子里的人。很快,他判断那是一个来自尼泊尔、印度或西藏地区的僧人,年龄在五十岁左右,应该已经处在“冻僵”状态。 “医生,你信不信,我只要按下一个开关,这个冻僵的人就能立刻活过来?”希特勒问。 查杰斯摇头:“元首阁下,恕我愚鲁,我无法相信您说的话。” 此刻,苏联红军的炮声不断传来,他并不觉得希特勒开的这个玩笑有趣。同时,查杰斯明白柏林的战争形势,正在筹划自己的脱身之策,免得在身份不明的情况下,遭到红军的误杀。 “医生,看看这封信。”希特勒从桌子一角拿起两张信纸,转身交给查杰斯。 信是用德语写成,查杰斯先看信的落款,签名为海因里希?哈勒。 作为专业的间谍,查杰斯对于希特勒麾下的每一名大人物都有印象,所以一看名字,立刻就记起了对方的资料。 海因里希?哈勒曾是职业登山运动员,出生在奥地利,是一名铁杆纳粹分子,早在1933年就加入了纳粹党。1938年德奥合并后,他又加入党卫军,曾在一次瑞士举行的登山比赛中一举夺冠,充分展示了雅利安人的“优秀品质”,受到希特勒的亲自接见并与其合影留念。 查杰斯与哈勒同席吃过饭,听对方一直在鼓吹“地球轴心”的事,并且自愿带人远赴西藏,寻找那个神奇的地方。 这种神秘术士的活动不属于查杰斯的调查范围,而且他认为“地球轴心”根本是不存在的,那只是自欺欺人的笑话。所以,他几乎忘记了哈勒带探险队奔赴西藏的事。 在信中,哈勒详细汇报了探险队的行程,他们由尼泊尔、印度、西藏的交界地北上,进入“圣湖”玛旁雍措与“鬼湖”拉昂措北面的山区,连续遭遇大风雪,只能驻扎在山谷中的雪洞里。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救活了一位被深埋在冰窟中的尼泊尔僧人,那位僧人自称来自“地球轴心”。为了报答他们,僧人自愿带他们去那个地方,但是在进入那里之前,必须通过一个叫做“洗心照壁”的地方,接受神灵的甄拔。五人之中,只有哈勒通过了甄选,得以进入“地球轴心”。但是,他早就发誓效忠元首,必须等元首到来,一起进入那里,展开生命的最新篇章。为了证明他的话,便派随从送这僧人回来,然后将元首接去。 查杰斯看完信,第一反应就是微微冷笑,觉得哈勒在胡说八道。 关于“地球轴心是否存在”的争论在柏林存在已久,目前德军形势濒临崩盘,再去相信这些,只能是加速死亡。 “医生,你对此怎么看?”希特勒问。 查杰斯摇头,放下信纸:“元首阁下,我觉得哈勒一定是被高原反应弄昏了头,才会写下这种胡言乱语。” 希特勒俯身,仔细地看着那玻璃盒子里的僧人,良久没有开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查杰斯觉得应该告退之时,希特勒突然说:“医生,我想你陪着我,亲自打开这盒子。” 他的手慢慢地按在玻璃盒子的右上角,那里贴着一张杏黄色的封条,上面写满了大片大片的藏文咒语。 查杰斯能够辨认出其中有藏传佛教的“六字大明咒”,也有古梵语的“生死咒”,还有古印度语的“复原骸骨咒”。但是,最显眼的并非以上三种,而是另外一种未知文字,全由血红色的字符构成,笔画粗大,完全覆盖在别的咒语之上,狂放而狰狞,犹如在活人身体上割裂出的扭曲伤口。 封条约两寸宽,绕着玻璃盒子一周,应该是用藏族的最原始土布制成。 哈勒的信中说,只要揭开那封条,盒子里的尼泊尔僧人就会复活,从里面打开那盒子走出来。 “元首阁下,您真的相信哈勒的话?在我看来,这僧人已经被活活冻僵,恐怕是醒不过来了。”查杰斯实话实说。 在被带到总理府之前,他已经在自己住所内收拾好行李,准备由西面出城,暂避到乡下去。他的任务,就是潜伏希特勒身边获取军事情报,现在柏林战事即将结束,他的使命已经完成,完全可以胜利大逃亡了。 如果希特勒同意,他会马上回家,然后迅速潜逃。 “医生,不要急,我们还有一些时间,苏联人想攻破最后一道防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对了,我要你准备的药是否已经带来了?”希特勒问。 查杰斯叹气:“元首阁下,您忘了,那些药昨天就已经交到爱娃小姐手里了。” 所谓的“药”即是剧毒的氰化钾,早在莫斯科战役失利后,希特勒便患上了轻度的抑郁症,要求查杰斯时刻准备好氰化钾,以备不时之需。 希特勒苦笑起来:“你看,我的健忘症越来越厉害了。好了医生,帮帮我,我要揭开这封条——” 他的手颤抖得非常厉害,用指甲抠开了封条的一角后,指尖出汗打滑,怎么也揭不开封条。 查杰斯走过去,用指甲掐住封条,慢慢地揭开约有一寸,然后退后。 在他看来,即使揭开封条,也不会有神奇的事情发生。就像无论希特勒找到找不到“地球轴心”,都挽救不了帝国崩溃的命运一样。 希特勒揭开了封条,但箱子里的僧人一动不动,如同毫无生命力的冰雕一样。 查杰斯观察过,箱子采用了“内扣卡榫”的组装方式,上盖部分是最后封闭的,四边共有十二个自锁的卡扣,一旦装好,外面的人除非是暴力破坏,否则根本打不开箱子。这种结构,也符合哈勒说的“僧人复活自己打开盒子”的话。 又过了半小时后,希特勒也感到失望了,拿起哈勒的信,重读了几遍,焦躁地揉成一团,扔向角落里。 “医生,你在这里看着,我出去透口气。”他大步走出去,然后猛力摔门,发出哐当一声。 查杰斯拖了把椅子坐下,正对那玻璃盒子。 他觉得远赴西藏的哈勒非常可笑,而相信哈勒能找到“地球轴心”的希特勒等人更可笑。 “要想结束战争,靠的飞机大炮、步兵长枪,而不可能靠什么根本不存在的‘地球轴心’。一个冻在盒子里的尼泊尔僧人有什么意义?如果哈勒在这里,只怕元首立刻就掏枪打碎他的脑袋,可笑啊可笑,真是可笑!”他自言自语地说。 纳粹德国的失败不可避免,任何故弄玄虚的巫术,都只会画蛇添足,加速他们的灭亡。 查杰斯觉得自己有些疲倦,便起身从侧面的酒柜里倒了一杯酒,向着东方遥遥举杯,提前庆祝柏林的解放。战争胜利后,每一名“天眼”里的间谍都能获得一大箱黄金,作为潜伏在敌营的酬劳。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极为秘密的瑞士银行户头,由盟军后勤总部颁发的黄金会直接存入里面。 到那时,查杰斯会给自己放个长假,去北欧钓鱼或者是去夏威夷冲浪,再找一个漂亮的华裔女朋友,过正常人的日子。没有轴心国,没有纳粹党人,也没有元首…… 他的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那箱子里的僧人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手脚一起活动,竟然真的“活”了过来。那玻璃箱子里的空间很小,所以僧人的动作很慢,像一只大蜘蛛般缓慢地蠕动着。 第十七章 千里逃亡 “怎么回事?冻僵的人居然活了过来?难道哈勒说的事是真的?”查杰斯立刻掏枪,走向那盒子。 隔着玻璃,那僧人向查杰斯眨了眨眼睛,随即手脚并用,打开了盒子的内销开关,将盒子上盖轻轻移开。 “你是谁?”那僧人问,居然用的是德语。 查杰斯倒退一步,立刻拔枪。 “我要见元首。”僧人坐起来,然后翻身出了盒子,跳下会议桌。 僧人的身高在一米八十左右,身材极为健壮,双眼灼灼有神。他的身上沾满了白花花的冰屑,看上去样子极为怪异。 “你是什么人?”查杰斯毫不客气地用手枪抵住了僧人的胸。 “我是哈勒先生派来的,请带我去见元首。”僧人回答。 查杰斯手上发力,枪管几乎要把僧人的右胸戳穿一个洞。明明不可能发生的事,偏偏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元首没时间,有事跟我说也一样,我是他的私人医生。”查杰斯说。 他对僧人的复活感到震惊,但多年养成的超级间谍素质,令他喜怒不形于色。 “哈勒先生说,一定要面见元首才能说话。”僧人非常固执。 查杰斯想了想,只好出门去请元首进来。 彼时,元首希特勒正在书房外的长廊里来回踱步。站在院中,苏联人的炮声听得更为清晰,并且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的硝烟,大半个柏林已经落入苏军之手,总理府沦陷只是时间问题。 一听到那尼泊尔僧人醒来了,满脸愁容的希特勒大喜,不顾个人仪态,向书房飞奔。到了书房门口,他命令查杰斯止步,然后一个人进去。正因如此,僧人与希特勒谈了什么,查杰斯一无所知,只能坐在廊檐下发呆。 大概在一小时后,书房里突然响了一枪,查杰斯吓了一跳,马上撞开门冲进去,发现那僧人已经倒地,太阳穴被子弹洞穿,红红白白的鲜血和**流了满地。希特勒叉开双腿站在书房中央,右手中拎着一把短枪,表情古格,正在发愣。 “元首阁下,您没事吧?”查杰斯冲过去,把元首与死尸隔开。 “我……感觉有些不舒服,你……你们都出去,让我单独待一会儿……都出去……”希特勒嗓音沙哑,面部表情僵硬,眼神也变得惶惑而诡异。 查杰斯从专业医生的角度,感觉到希特勒似乎有些魂不守舍,与平时的样子大有不同。 “要不要打一针镇静剂,元首阁下?”查杰斯问。 希特勒喃喃地重复:“镇静剂……镇静剂?不用了,我就想一个人静一会儿,你们出去吧——对了,不要动那死尸,让他留在这里。” 几名即将动手清理尸体的警卫住手,在查杰斯的眼神示意下,立刻退出去。 “出了什么事?”查杰斯问。 那僧人应该是没有恶意的,千里迢迢由藏区过来,将自己囚禁在玻璃盒子里,究竟说了什么话触怒了希特勒,竟然被一枪击毙?查杰斯猜不出答案,因为一小时内可以发生任何事,面临毁灭的希特勒情绪起伏不定,暴怒之下举枪杀人很容易理解。 “出了什么事?不要问我,不要问我……”希特勒丢下枪,双手捂住耳朵,尖声叫起来,“出去,你出去,赶紧出去!我不想见任何人,快走,我不想见任何人!” 这种情况下,查杰斯只能点头答应,走出书房。 接下来,希特勒走出书房的时候,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先是与爱娃举行了结婚仪式,又再次召集总理府内部人员开会,并宣布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撤离这里,离开柏林,去印度。” 这个做法,与前几日开会时誓要与苏军血战到底的那个纳粹德国元首相差太大,以至于希特勒刚一宣布这决定,会议室里就炸了锅。 凌晨三点钟,希特勒率领一百人分乘八辆军用卡车出西城门,迂回向北,沿着一条僻静的道路逃离柏林,并经过十几度辗转,来到了尼泊尔境内,随行的,便是爱娃、查杰斯和随从们。那时候,从广播中已经得知,柏林沦陷,苏军在地下室里发现了希特勒和爱娃的尸体,证实周围轴心国元首已经吞枪自尽。 一行人没有耽搁,从尼泊尔向北,进入藏区的一条不知名冰川峡谷。 查杰斯明确感到,希特勒的行事方式、说话习惯有了巨大的改变,原本行动迟缓、犹豫不决的人现在变得雷厉风行,无需任何向导便轻车熟路地穿行于崎岖的峡谷之中,连指南针都不需要,目标非常明确。 他想找希特勒谈谈,但后者一口回绝:“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找到哈勒,才有资格停下来歇歇。查杰斯,现在我不需要任何建言,只需要大家绝对地服从,跟我前进,一路奔向光明。” 查杰斯很无奈,但他是“天眼”的人,希特勒不死,他的任务就没有完成,所以一路跟着,不敢有丝毫的马虎懈怠。 藏地的条件实在是太艰苦了,中途有一个班的士兵起了二心,借着半夜宿营的机会哗变,想捕获回去领赏。就是那一夜,查杰斯见识了希特勒不为人知的一面,后者竟然连手枪都不用,仅仅靠徒手肉搏,便轻松击杀了十五名叛军,平息了这场哗变。 查杰斯有种预感,在希特勒身上一定发生了奇怪的变化,而这变化绝对是跟僧人、哈勒有关的。可惜的是,他来不及跟别人沟通并把这种怀疑传递出去。 哗变的第二日,队伍到达了一个土壤和岩石都是赤红色的狭窄山谷,山谷呈箭头状向前,尽头两壁合拢,只留下一个高大深邃的岩洞。岩洞入口外,是两堵巨大的透明水晶壁,约有十米高、二十米宽,平行摆放,中间有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小径。 希特勒先由小径过去,然后拎着手枪,命令其余的人一个个依次穿过。 查杰斯预感到情况有异,便偷偷落在队伍的最后,先观察情况再说。 原来,每个人进入小径后,水晶壁上就会出现无数文字,两边文字不同,意义也截然相反。查杰斯迅速明白过来,水晶壁的作用类似于测谎仪,而且能够自动读取每个人的心声,毫无保留地反映出来。 这群士兵虽然表面上对希特勒无条件效忠服从,但部分人心里却在咒骂埋怨,恨希特勒把自己带到这种近乎绝境的地方来,弄不好就要丢了性命。只要是这种两面派的士兵,过了小径,迎接他的只能是一颗子弹。 查杰斯是最后一个踏上小径的,他看不清壁上的文字,但眼角余光却瞥见了希特勒的杀机。于是,他没有走完小径,便仓惶撤退,向山谷外面跑。可是,希特勒并没有给他机会,只有十几秒钟,便追到他,并将他锁喉摁倒。 那时,希特勒不是查杰斯熟知的纳粹德国元首,而是一只披着人皮的巨大猿猴,动作剽悍,四肢有力,眼睛里闪烁着兽类的寒光。 “背叛。”那怪物磔磔怪笑着,粗壮有力的右手死死扼住查杰斯的脖子。 查杰斯知道自己必死,挣扎着掏枪,但眼前发黑,马上就要失去知觉。 “背叛者的下场,背叛……”那怪物的脸贴上来,两只燃烧着血光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查杰斯。 蓦地,山谷中传来天崩地裂的一声响,随即大地为之震颤,就像大地震一般。 “雪崩,是大雪崩!”有人惊恐地狂叫起来。 查杰斯拼命扭头,向响声来处看,只见铺天盖地的红雪由半空中疯狂砸下来。只有半秒钟的功夫,他就被红雪砸中,然后随着雪势腾云驾雾一样飞起、落下、再飞起、再落下。在他身边,已经变成了红色的海洋,直到完全失去了知觉。 藏地大雪崩之中,鲜有人死里逃生,所以当时山谷中的德国士兵,应该是死亡殆尽。 查杰斯最后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冷冻于坚冰中,连动一动小指和眼皮都不能,如同琥珀标本里的小虫一样。冰是完全透明的,所以他能看到正前方的情形。几十米外的地方,还有许多被冰冻的人,身子处于各种古怪的姿势,而其服饰也是各不相同,有一个居然是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银色铠甲的古代将军,双手举着长矛,长矛上的红缨都被根根冻结,像一朵在冰晶中的红花。 那将军的脸向着查杰斯这边,所以他能清晰看清对方的五官。除了正常人的眼耳口鼻之外,那人的两边颧骨上都刻着字,应该是中国古代发配流放的囚徒脸上常见的“金印”。 查杰斯在冰块中的岁月延续了非常漫长的时间,不死,不动,不饮食,也不新陈代谢,活死人一样“活”着。他记起了那个被送到柏林总理府的尼泊尔僧人,对方蜷曲在玻璃箱子里的时候,是否也是跟自己一样,处于“冻僵”状态,不能动不能言,但却能看到、听到外面的世界? 在极度无聊的情况下,他记住了那将军正面的全部特征,甚至连那匹马脖子上的七个黑白三角星纹、马肚子上的一个月牙花纹形状,都记得清清楚楚。 第十八章 回光返照 太久的等待中,查杰斯对二战的意义进行了反复的思考,忽然顿悟:“人类居住在地球上,其身体结构、脑部活动都是一致的,唯一不同的是语言和国籍,但国籍和语言是怎么演化来的?只是创建国家的君主不同、口音不同,才造成了这种巨大的差异。如果没有私有制和君主的私心,人类就会在地球上自由转徙,成为地球人,而非今日的欧洲人、亚洲人、美国人、德国人、中国人、日本人等等。当一个人失去了‘国家’这一属性,就不会有战争和掠夺发生,而是和平相处,过上最美好的生活。这就是在教科书中被称为‘乌托邦’的世界,创造那个名词的人,或许也是经过长时间的清修,才在思想深处建立了虚拟的‘乌托邦架构’。也就是说,只要消灭国家的藩篱、消除语言的障碍,人类社会中存在的一切矛盾就迎刃而解了。” 查杰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柏林被围之前,大概就是莫斯科战役失利后,元首曾十几次邀请隐居在莱茵河畔巴蒂斯庄园的德国大催眠师兼通灵师德赫亚瑟,为自己做长达二十四小时的深度催眠,以此来领悟与“地球轴心”有关的情节。 查杰斯是医生,而德赫亚瑟在正式成为催眠师、通灵师之前,与查杰斯有点私人交情,并且有比较多的共同语言。 德赫亚瑟曾告诉查杰斯:“元首笃信‘地球轴心’的存在,并且一直觉得,只要找到那个地方,就能集合全人类的力量,构建空前绝后的超级大国。” 对于这种想法,查杰斯和德赫亚瑟都不屑一顾,以为那只是狂人的“统一世界”之梦,毫无可信之处。况且,催眠师获得的信息,只不过是病人潜意识里的奇思怪想,全都荒诞不经。如果将那些匪夷所思的东西当真,则催眠师也会变成精神病人。 在彻彻底底的反思中,查杰斯对于“地球轴心”也有了自己的认识:“如果全地球人经过‘地球轴心’的改造,只说一种语言,只信一种宗教,只听从一个人的指挥,那么集合起来的力量该有多大?就算将地球挖空、登月、航行宇宙、太空制霸……最艰难、最不可想象的事也难不倒地球人。因为那时候人的智慧不再用于内耗、内斗,不再尔虞我诈、彼此倾轧,只剩下团结协作、合力共建、彼此关爱、毫无私心。那样的世界,岂非美妙到极致,也快乐到极致?” 如此一想,他忽然对“天眼”组织的存在感到异常可笑,对自己的间谍身份也无比鄙夷。从前,他以为自己站在“正义者、惩罚者”的角度上,打入德军内部,窃取各种情报,帮助盟军在欧洲各个战场上猛烈打击德军,为全人类的解放贡献了巨大的力量。所以,他认为自己是真正的无名英雄,而“天眼”中每一个人,都为重构新世界的秩序做了不可磨灭的巨大贡献。 现在,他的想法转变了:“从前做的,都错了。我们在战场上消灭的都是自己的同类,屠杀的,都是跟我们一样有思想、有血肉、有亲人、有家园的‘人’,而不是异类或兽类。被杀死的美国军人都会得到战争勋章,其家人都会受到国家抚恤,他们被安葬在烈士墓园里,永远受到后人祭奠景仰。反之,被杀死的德国军人呢?他们的亲人是否也同样痛哭失声?在他们的家乡,是不是也有良田等着他们去垦种,有爱人和孩子等着他们去供养?杀死他们,也是毁灭了无数家庭——从本质上说,杀死一个美军士兵或杀死一个德军士兵,对这个社会造成危害都是一样的,都是巨大的犯罪……” 那段“伏藏”经历以查杰斯冰封中的反思为结尾,因为接下来,多吉措姆将苏鲁木脑中的伏藏挖掘出来之后,查杰斯死亡,而世间只存在苏鲁木这个人。 “很奇妙。”林轩听完这一大段,唯有连连点头而已。 希特勒是二战中的奇人,当然,当时的三大轴心国霸主,都有其独特之处,才造就了荼毒全球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其中的最大受害者,莫过于中国大陆。 “在冰封中,我觉得自己脑部的思维能力非常活跃,灵感根本没有枯竭的时候,从前感到困惑的问题全都变得清清楚楚。现在回忆起来,是低温冷冻起了最重要的作用,就像一台机器在低温条件下散发出的热量可以忽略不计,能够以百分之百的工作效能投入工作。所以说,很多藏地高僧选择闭关之地,都是在苦寒的雪山洞穴中。人的头脑加速工作时,也会产生热量,导致思维变慢。通常情况下,开窗吹吹冷风,就能让头脑冷静下来,想通某些难题。其实我很感谢冰封的日子,因为它让我的人生从此不同了……”苏鲁木的声音越来越低,即将进入弥留状态。 他的身子实在是太虚弱了,心理、生理的活动能力双重萎缩,类似于重度抑郁症的晚期,人只想速死,连喘气都觉得是一种巨大的负担。 “查杰斯死了,苏鲁木活着,是这样吗?还是恰恰相反,苏鲁木死了,查杰斯复活?”林轩想弄清这个问题。 “我自己也不清楚,但我想问你,如果查杰斯活着苏鲁木死了,那么之前的苏鲁木又是谁?难道他活着就是为了接收查杰斯的伏藏吗?在那之前,他又做过什么?”苏鲁木自己问自己。 他就是苏鲁木,而一旦头脑被伏藏左右,则从前的他已经不存在,只剩一个名字。现在的他,是查杰斯,那个二战时潜伏在希特勒身边的“天眼”成员。 “你的意思是,元首还活着,并且就在喜马拉雅山脉的某处?那么,你为什么不这样想——元首也被冰封,并且将脑中的思想传递到另一个人身上,同样以‘发掘伏藏’的方式复活?那样的话,世间已经没有元首,只剩一个拥有元首思想的人。”林轩试着分析当日这一行德国人遭遇大雪崩之后的结果。 苏鲁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轻摇头:“不,他没有被冰封,他还好好活着。”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声音里没有仇恨,也没有惋惜,语气非常平静。 在极物寺,他曾对着多吉措姆焦躁地吼叫,担心元首复活后灾厄重临地球,并引发毁灭性的三战。只过了几小时,他的愤慨和恐惧都消失了,这大概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真实写照。 “为什么这么说?”林轩问。 “我跟那位骆原先生谈过,他详细描述了在飞机上的那段奇遇,并且记得电视屏幕上那女人的所有细节。我是元首的私人医生,平均每天都要见到他和爱娃小姐五次以上,不止一次地替他们检查身体。毫无疑问,骆原看到的,正是七十年前的爱娃小姐,也就是正式举行婚礼之后的元首夫人。在看到她之前,骆原则看到了元首的演讲过程。横渡白令海峡那个作战计划是天才之作,我看过整份最详细的作战部署,只要付诸实施,横扫北美洲与南美洲指日可待。我的记忆与骆原先生的奇遇能够完美契合起来,得出确切的结论,那就是元首与爱娃目前好好地活在山中,并且雄心勃勃,未忘统一地球的计划……好了,我这个僵死之人还能说什么呢?唯有祝福这个世界的人,永远不要狂热地崇拜某个人然后引发战争,那将是人类大毁灭的开始……” 苏鲁木停下来,连续喘了几口气,胸口起伏的迹象越来越不明显,随时都可能断气。 “我有些办法,还可以救你,但那必须得你自己有求生的欲望才行。”林轩说。他看得出,苏鲁木已经大彻大悟,对这个世界再没有任何留恋了。 “不用了,我活下去已经没有意义,因为我完全否定了自己所投身的事业。在莫斯科战役中,正是因为我从柏林传出了‘德军坦克师油料耗尽’的消息,才令苏联红军在大崩溃即将发生时重燃斗志,创造了七十二小时的大逆转。仅仅那一战,莫斯科周边的原野上,就倒下了八千五百多名德国士兵。我明白‘侵略者必死’的战争原则,但这些人本身是不该死的,他们只是做了战争狂人的炮灰……” 诊所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黑衣人风一样卷进来,倏地到了苏鲁木面前。 门外,暗夜沉沉,白天的一切景物全都被未知的黑暗所遮掩,再也不见蓝天、静湖、经幡、玛尼石的藏地美景。 “跟我说说那骑马的将军——”黑衣人一开口,林轩便听出了她是谁,正是那个造访过诊所又在巴嘎阳光旅社里被毒蛇所困的女孩子,“快,跟我说说那将军的样子,求求你,快说……” 女孩子来得急迫,语气更是满含焦灼,只停顿了几秒钟,便伸手抓住了苏鲁木的衣领。 “小姐,别碰他,他随时都会咽气!”林轩提醒。 女孩子抬起头,黑面罩上方的双眼里充满泪水:“林医生,救活他,让他说说那将军的事,求求你。” 林轩愕然,因为在苏鲁木的描述中,重点是柏林之围、元首、爱娃、尼泊尔僧人等等,而不是冰封世界里的骑马将军。 “这个——”他沉吟了一下,随即点头,“好吧。” 他对这女孩子有天生的好感,所以不管对方的要求有多么古怪,他都愿意试一试。 “那个将军……那个将军……我累了,该睡去了……”苏鲁木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第十九章 赏金猎人 林轩回卧室去,只过了半分钟,便带着一支针筒回来。针筒里有半管粉红的液体,约有二十毫升上下。 “苏鲁木,这是强化心脏功能的药,颈部注射,没有任何痛苦,能够提高你的大脑活跃程度。”林轩在苏鲁木耳边解释,随即在苏鲁木颈后的大椎穴向上半寸的地方,刺入针头,缓缓推注。 他用眼角余光观察那女孩子,确保对方没有恶意,也不会搞出另外的突发事件来。 对于苏鲁木脑中的“伏藏”,他觉得那真的是一个大悲剧,毕竟现在世界上三个超级大国仅有三个,无论是政治学家、经济学家还是军事学家,大家都忘记了二战,忘记了盟军和轴心国元首,把那些当成了过眼浮云。二十一世纪,各国都在发展经济,以经济水平说话,对战争没有任何兴趣。 所以,即便苏鲁木和骆原信誓旦旦地说元首和爱娃仍然活着,也没人大感兴趣。 注射之后,苏鲁木又睁开了眼睛。 女孩子再次请求:“请说说那骑马将军的事,那是我的祖先,过去几百年里,我的族人每年都要花费大量人力财力到西藏来找他。” 在药物支持下,苏鲁木已经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起来,歪着头看那女孩子。 “苏鲁木,如果可以的话,帮帮她。”林轩说。 “给我笔,给我笔……”苏鲁木低声说。 林轩迅速拿来一支铅笔、一叠白纸,俯身将铅笔塞入苏鲁木右手里。 “那将军的样子是这样……我看得出他是一个勇敢的人,他在呐喊……他挥舞着长矛杀敌……”苏鲁木喃喃低语着,在那叠白纸上吃力地画出了一个骑马将军的形象。 女孩子擦干眼泪,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苏鲁木的笔尖。 “我能画出他的脸,他的五官……”苏鲁木的笔尖移动越来越快,当林轩抽掉了第一张纸,他便在第二张纸上画了一张勇武威风的男人的脸。 事实上,作为一个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牧羊人,苏鲁木根本没有这种高明画技。现在,完全是他脑中的超级间谍“查杰斯”在起作用,所以才能在奄奄一息之际,徒手作画,笔下人物栩栩如生。 女孩子“啊”了一声,突然双膝跪倒,向那张画叩拜。 “他的……马……长矛……”接下来,第三、第四张纸上,苏鲁木又画出了那将军的坐骑和兵器。 那匹马的模样也相当神骏,脖子上的七星图案、腹部的月牙花纹非常醒目。 “七星伴弯月,长戈破楼兰。”女孩子哽咽着低语。 由那匹马这条线索,林轩想起了清朝历史上一位著名的汉族大将军,姓田,名高帜,跟随大将军福康安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那位田高帜将军所骑的战马,就是这样一匹“七星伴月”,是乾隆年间由西域王进贡而来。最初,乾隆皇帝将这匹宝马赐予福康安,因田高帜在平定尼泊尔入侵西藏的战斗中有功,后来福康安便将马转赠给他。 这段故事,在清朝历史上有过记载。 据说,“七星伴月”马是野马与猎豹的杂交品种,脾性暴烈,耐力长久,是不可多得的“八大古骏马”之首。而那位田高帜将军,也被誉为福康安麾下“八虎将”之首,深得朝廷赏识。 苏鲁木一气画了四张画,手背上青筋毕露,体力再次耗尽。 “他在什么地方?你刚刚说的那红色山谷在哪里?把你冰冻起来的地方又是哪里?”女孩子追问。 最后一个问题,林轩也能回答。他曾问过多吉措姆,找到苏鲁木脑中“伏藏”主人的地方是在尼泊尔与西藏地区交界处,该山谷中几乎无路可走,全是断崖绝壁。极物寺、绒布寺两地的武僧们硬生生地用冰镐开凿通道,费时近一个月,才进入苏鲁木指示的位置。救出寒冰中冻住的“伏藏”主人后,该山谷就被雪崩覆盖,根本不可能第二次进入。 从地理学上分析,该山谷位于地壳板块接缝处,地质情况极不稳定,雪崩频发,武僧们能够平安返回,全凭侥幸。 所以,即使知道该地点的经纬度位置,单凭现有的人力,也不可能刨开几百米深的冰雪去找到苏鲁木说的“将军”。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累了……再见……”苏鲁木慢慢闭上了眼睛。 女孩子拿起四张画,一张张看着,眼眶里又溢出了泪水。 “这位小姐,我想,他真的已经不行了。”林轩长叹。 据多吉措姆说,“伏藏”的存在,对伏藏师的脑部神经结构有着相当大的破坏作用。因为这种奇特的“思想包”等于是普通人脑部的“坏点”,并不参与本人的思想活动,极容易在脑体内部形成栓塞或者是小的血瘤。如果栓塞或血瘤破裂,本人就会脑梗或脑出血而亡。 “可是,我还没有获得足够多的线索,只有这四张纸,到哪里去找他?”女孩子哽咽着说。 “世事无常,全凭缘分。找到找不到,不是人的主观愿望所能决定的。从苏鲁木的描述中,我们都明白,那位将军已经深埋冰雪之下,永远不可能重见天日,请节哀。”林轩说。 他把那女孩子扶起来,又去倒了一杯热水给她。 他关心“天眼”的事,女孩子关心那骑马将军的事,两件事风马牛不相及,但线索同时在苏鲁木这里断了。 “那天在巴嘎,多谢你舍命救我。”女孩子说。 林轩记起了自己被遗弃在鬼湖拉昂措的事,不免有些尴尬:“可惜我没能救你,就先昏过去了。醒来时,不见敌人,却躺在拉昂措西边的旷野里。你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女孩子皱眉:“那毒蛇被你扯断,我跟那位日本来的樱井大师缠斗,一路杀出了旅社,追逐半晚上,不分胜负。后来,我在极物寺附近失去了她的踪迹,最终一无所获。” 林轩诧异:“原来你有那么高明的身手?” “我姓田。”女孩子幽幽地回答,稍停,她又悠悠长叹,“以梦为马,追逐大荒。天下驰骋,杀伐八方。” 林轩一怔,随即在心底诧异惊呼:“原来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就是鼎鼎大名的赏金猎人田梦!” 他从一些尼泊尔和印度的报纸上见过田梦的名字,她现在是亚洲、欧洲最著名的赏金猎人,警察和黑道都有人愿意出几千万美金买她的人头。 “以梦为马,追逐大荒。天下驰骋,杀伐八方。”——这十六个字,就是天下英雄送给赏金猎人田梦的话。只要有她出现的地方,一定会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几乎不敢相信女孩子的话,但看女孩子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开玩笑。 女孩子的右手五指闪电般一张一合,一把精致的银色短枪便出现在掌心。枪柄外侧,嵌着一位高举双臂的黄金天使,那就是代号为“金天使”的田梦最特殊的个人标志符号。那把枪是和她神乎其技的刺杀手段,永远都是某些上了猎杀黑名单的江湖老大的噩梦。 赏金猎人田梦做过很多大事,最近一件,就是为美国五角大楼追杀间谍组织叛将哈默逊将军。哈默逊隶属于五角大楼超级间谍网“铁律”,代号“豹宗”,主要负责监听亚欧各国政要的通讯往来。 哈默逊叛逃的原因外界无从得知,但五角大楼为诛杀他开出的筹码是五千万美金。据说当时国际社会最活跃的赏金猎人全都出手,但全都铩羽而归,因为哈默逊叛逃之后,迅速受到俄罗斯第一间谍组织“死盾”的全方面保护。 铁律、死盾这两大间谍组织是冷战时期的天下双雄,彼此制衡,难分高下。 最终,田梦挟哈默逊的人头出现在五角大楼,万众瞩目之下,拿走了那五千万赏金。 她的名字虽然简单,但赏金猎人这一行里的老前辈们都知道,田梦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孩子。总有一天,她将在业界登顶,并且天下独步,无人能及。 “我来这里,只跟历史有关。”田梦说,短枪在指尖上一旋,又缩回到袖子里。 “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医生,以治病救人为天职。这次救不了苏鲁木,感到非常遗憾。”林轩彻底放弃了救治苏鲁木的打算,因为后者已经放弃了自己的生命,甘心求死。 人一死,发生在苏鲁木、查杰斯身上的事就彻底完结了,他们脑中埋藏的秘密将永沉大海。 实际上,人类社会中有很多秘密就是这样消失的,知情者一个一个离世,秘密变得支离破碎,直至不复存在。 林轩有些遗憾,后悔没有早一点意识到苏鲁木脑中的“伏藏”是如此特殊,以至于错过时机,束手无策。 “我得打个电话……”田梦自言自语地取出电话,轻轻咬着唇,拨了一个号码。她的手指修长灵巧,皮肤白皙,不像是江湖喋血的赏金猎人的手,更像是衣冠楚楚、正襟危坐在维也纳音乐殿堂里的钢琴家的手。 她的侧影美好而优雅,令林轩几乎忘记了她的真实身份,只把她当成是意外邂逅的外地游客。 第二十章 大人物 电话接通,田梦微笑着开口。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不过那笑容里带着淡淡的倦意:“是我,天哥。” 林轩默默地倒了一杯茶,轻轻地放到田梦的手边去。 “天哥,我现在是在鬼湖拉昂措,有件困惑的事向您请教。我记得昔日您曾经在埃及的黄沙大漠之下决战八臂变异生物,局面僵持不下,后来便进入了僵化状态,封闭于巨大水晶之中。您说过,是八臂怪物在进化过程中吸收了砂砾中的天然晶体,以自身热力熔炼,才造成了那么大的水晶块。普天之下,除了您,再没有人体验过被水晶禁锢而不死的感觉了——” 林轩听到这段话,立刻想到了昔日独步全球江湖的一位华裔大人物。那位前辈姓杨,被全球江湖高手尊称为“盗墓之王”。无论黑白两道、中国外国,只要提到他,人人都会挑起大拇指称赞,并且衷心臣服,钦佩得五体投地。 “我身边有一位伏藏师,他曾被禁锢于喜马拉雅山脉峡谷深处的坚冰中,后来将个人思想转移到一个尼泊尔牧羊人身上,成为长久保存的‘伏藏’。现在,这位脑中有伏藏的牧羊人已经奄奄一息,随时都会咽气。天哥,我想请问您,他说的话可信吗?”田梦在向电话彼端的人谦逊请教。 林轩能猜到,对方偷听了自己跟苏鲁木的全部对话,所以明了与查杰斯相关的所有细节。 “天哥,这边的事跟二战末期的纳粹德国元首有关,更牵扯到‘地球轴心’的线索。您被奉为全球‘盗墓之王’,如果您能大驾光临,这件事最终一定能真相大白。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到藏地来?”田梦抿着嘴笑着,像一个顽皮的学生在向老师求肯。 林轩悠然想到,那位盗墓界的大人物不但武功超群、学识渊博,而且义薄云天,朋友遍天下,是真正的一代王者,如同埃及吉萨高地上的法老王胡夫金字塔一样巍峨屹立。与他比,林轩普通得如同门外的一颗沙粒,毫无可取之处。 “您不能来?那风哥呢?苏伦姐呢?他们总会有时间吧?”田梦又说了两个名字。 那两人,分别是大人物的弟弟和弟妹,皆是年轻一代江湖人物的领袖。 尤其是后者,美丽、机智、果敢、勇武,她的哥哥是曾与“盗墓之王”齐名的“埃及盗墓王”手术刀,家学渊源,富可敌国。江湖人都说,唯有她才能配得上那位才情武功、人品相貌不逊于“盗墓之王”的风哥,至于其她女孩子,无论是埃及国防部女部长,还是危地马拉黑巫术女神,甚至是香港大亨宝贝女儿、五角大楼超级女谍……都无法与苏伦相提并论。 电话彼端的人说了几句话,田梦脸上的笑容渐渐隐退,可知她想见的两人也都无暇至此。 不过,接下来她随即叫了一句:“什么?您可以请空沙大祭司过来帮我?太好了太好了,谢谢天哥。” 林轩暗自感叹:“大人物就是大人物,那位空沙大祭司在埃及国内享有至高无上的神学权威,是埃及人的民间领袖,首屈一指的非洲智者。仅凭大人物一句话,空沙大祭司就会降尊纡贵,到阿里来支援田梦。换了是我,能做到吗?” 田梦挂了电话,脸上又有了无法掩抑的笑容。 “喝杯茶,我看你太疲倦了,这种雪莲茶有助于你恢复体力。”林轩微笑着说。 田梦一口气喝完了那杯茶,点头称赞:“这种好品质的雪莲已经不多见了,不愧是藏医,连茶叶都跟别处不同呢!” 林轩立刻说:“我这里还有一些雪莲,送给田小姐一些,随时冲泡,滋养身体。” 他拿了一个纸袋出来,把多吉措姆送的雪莲全都装进去。 “林轩,我觉得……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在阿里地区这么久,从没向一个病人收取过药费和诊疗费,全都是白白奉献。可是,国家又没有给你任何补助,你完全在以自己的微薄之力行善积德。好了,这里有张卡,拿去吧,里面有点钱,可以帮你继续自己的行善事业,也算是我为藏地百姓做件事。”田梦从口袋中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手边的桌上。 “人各有志,治病救人是我毕生追求的事业。”林轩回答。 “我欣赏你,不过可惜大家只是萍水相逢,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告辞了。”田梦又低头看了苏鲁木一眼,然后起身向外走。 “喂,田小姐请留步,我不能要你的钱。”林轩拿起卡追上去。 田梦没有停步,所以,当林轩追上她时,两人已经到了门外的路边。 那条路由南向北横贯雄巴村,是本地主路,白天车辆和行人络绎不绝,夜里则变得异常荒凉沉寂。 “怎么?”田梦回头问。 “田小姐,我不能要你的钱,如果你真的想为藏民们谋福利,可以把钱捐到政府去。他们会用收到的捐款改善学校条件,给藏民的孩子们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林轩急忙解释。近年来,藏区学校获得了来自内地的多方捐助,原先简陋到近乎原始的校舍环境,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田梦摇摇头:“我没有时间,如果你愿意捐上去,就代我做好了。我得警告你,最近外地来的游客太多,没准会掺杂一些好事之徒。你快回去吧,我该走了!” 她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迷彩装丰田吉普车,大步流星,头也不回。 林轩没有追下去,因为他对于田梦的身份略有忌惮。 像田梦那样的江湖名人,有名、有钱、有本事、有背景也有身材、相貌,所以眼界极高,普通男人根本入不了她的法眼。 林轩止步,是因为他不想令田梦误会自己另有所图。 田梦走到车边,抬手拉开车门,一步跨上去,然后关门。 一瞬间,车子的后座上突然弹起两人,瞬间箍住了田梦的脖子和双臂。路边暗处,则倏地跃出了两个人,从前座两侧上车,将田梦控制住。 林轩没有犹豫,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双手一张,拦在车头前。 后出现的两人已经发动车子,发动机轰鸣,随时都会狂踩油门将林轩卷入车轮下。 “滚开,别挡老子的路!”坐上驾驶位置的棒球帽男子探出头来吆喝。 “放开我朋友。”林轩说。他看清了对方的相貌,四名袭击者都是汉族人。 “滚!”棒球帽男子狂踩油门,吉普车向前猛蹿。如果不是林轩躲得快,就要被撞飞出去。 林轩向右闪身,避开吉普车的同时,左手一勾,抠住车窗,身子便贴到了车外面。他没有费太大力气,右臂伸进车去,扳住棒球帽男子的下巴,左右两扭,对方就下巴脱臼,什么都说不出来。 “喂,别管闲事!”副驾驶上的刀疤脸怒吼。 林轩右臂下探,在棒球帽男子的腰带上摸到了一把装着消声器的手枪,立刻平举,向着前座上的男人:“停车,不想死就停车。” 刀疤脸怒吼:“你是第一天混阿里地区吗?连我们都不认识,信不信我一个电话打出去,几百兄弟转眼就到,把你砍成肉酱?” 林轩果断扣动扳机,子弹从对方耳朵边擦过,算是一个小小的警告。 车马上停了,几个人僵坐着,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放了我朋友,你们自然都没事。相反,如果谁想耍聪明、玩花样,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林轩说。 “你知道我们替谁做事吗?”刀疤脸气急败坏地问。 林轩摇头:“我不想听,只想你们老老实实放了我朋友。” “好吧好吧,你一定会后悔的!”在短枪面前,刀疤脸只能压着火气,点头服软。 林轩放手落地,短枪一直指着刀疤脸。 骤然间,田梦在后座上挣扎了一下,棒球帽男子身子一伏,一脚油门到底,车子猛地窜出去,喝醉了酒的莽汉一般在公路上来回扭摆了几次后,径直向北而去。 林轩没有办法,他毕竟不是警察,不敢随意开枪杀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田梦被劫走。并且,因为田梦的身份非常特殊,他甚至不敢报警,以免给她带来更大的麻烦。 他慢慢地退回诊所里,随即想通了:“以田梦的身手,何至于就范于四个江湖小角色?她只不过是将计就计,去探明对方的路子而已。自己情急出手,险些帮了倒忙。幸好田梦机智,借挣扎之机,碰触那棒球帽男人的身体,使他身不由己地踏下油门,狂奔而去。” 他觉得有些惭愧,因为田梦的机变能力相当强,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就能借力打力,逢凶化吉。刚才相处的时间太短,他来不及问与哈勒有关的事,当然就算问了,田梦也不一定会说。 这就是江湖,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各自保守,绝不透露。 他再次检查了苏鲁木的情况,心情越来越沉重。 伏藏,是藏区最神秘的话题之一,而伏藏师、掘藏师这两类特殊身份的人,则是藏传佛教所特有的。 “伏藏”的藏文音译是“爹玛”——“爹”,有“宝贵”和“值得保全”之意,是指一件很珍贵的东西因某种特殊原因不得不被埋藏,最终再因一些特殊的机会被有缘人发掘出来。 第二十一章 伏藏师之死 藏传佛教中有个最著名的伏藏典故:莲花生大士到西藏传扬佛法,发觉当时有些法的因缘尚未成熟,藏人的质素未足以接受密法,所以离开西藏前,将很多教法、佛像、法药埋在不同的领域里。有的在瀑流,有的在山岩,有的在虚空,甚至有的在圣者的最深禅定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真正的智慧逐渐被高僧大德们发掘出来,使得藏传佛教越来越兴盛。 像苏鲁木这样脑中有“伏藏”的人,即被称为“伏藏师”。 正如“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的道理一样,世间有了多吉措姆那样的“掘藏师”,伏藏师才会被发现,深奥的“伏藏”才会得以重见天日。 一直以来,林轩非常尊重多吉措姆,而后者也很赏识他。 “真是遗憾,你本来可以由七十年前好好地过渡到七十年后,继续自己的生命,做到灵魂不灭。以你的智慧,很容易就在今日的地球过上拥有最优渥的生活,以弥补自己潜伏敌营的艰辛日子。像你一样的‘天眼’人物,在二战后都执掌一方重权,毕生荣华富贵,出入香车美女,受到自己国家最隆重的礼遇。可你呢?被困雪谷坚冰之内,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绝望地‘活’了七十年。一朝重见天日,随即驾鹤西游。这样的人生,是你加入‘天眼’时就想要的吗?”林轩在苏鲁木身边蹲下来喃喃自语。 他伸手探察对方的腕脉,气息微弱,轻如游丝,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他又问。 苏鲁木的眼皮忽然颤动了两下,仿佛是极困倦的人想要艰难地睁开眼睛一样,但眼皮沉重如挂着重铅,无法睁开。 “苏鲁木,你说话,我听着呢!”林轩放开对方手腕,双掌急速地搓了几圈,然后分别贴在苏鲁木太阳穴上,让自身体内的热量透过灼热的掌心传入对方体内。这种“火把燃湿柴”的做法虽然是杯水车薪,不足以挽救苏鲁木性命,却能给对方最后一点力气,留下临终遗言。 “爱娃……爱娃……是我所见的最美丽的女人,就像骆原说的……任何男人只要看过她一次,就终身忘不了……我跟着元首逃亡亚洲,不是为了‘天眼’的使命,只是为了她……只是为了她,哈哈,哈哈……骆原说她还活着,我好开心好开心,可又没办法找到她。我已经……我已经把她托付给了骆原,把她所有的嗜好,所有的秘密,所有……一切都告诉他,他会找到爱娃……” 林轩皱眉,没想到苏鲁木临死要说的竟然是这些。 “找到她……找到她——”苏鲁木猛地坐起来,双手抓住林轩的左臂,直直地向前瞪着。 “放松些,放松些,不要冲动。”林轩连声安抚。 “二战结局不会改变,元首是个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人,他一定会孤注一掷,即使不能解决莫斯科的问题,他也一定能找到办法横跨白令海峡!”苏鲁木说。 林轩苦笑:“不要顾元首了,还是先把自己照顾好再说。” “横跨白令海峡”是个好计划,但海峡两段各控制在俄罗斯和美国这两个超级大国手中。当年的希特勒雄心勃勃,欲打通欧洲、美洲之间最近距离的航道,可谓异想天开。不过,行军打仗不是摸着地球仪纸上谈兵,由欧洲中部发兵挺进欧洲东部,长路漫漫,中间出一点岔子,德军就将一败涂地。当然,最终的战争结果,已经说明了一切。 “可是我知道,他的目的不是到美洲去,而是在海峡中间做文章。地球轴心……地球轴心……”苏鲁木的十指抓得越来越紧,指甲几乎要穿透林轩的衣服,刺入他皮肉中去。蓦地,苏鲁木指上的力道一下子消失殆尽,整个人僵直地后倒,后脑勺撞到地面,发出可怖的“咚”的一声。 他死了,生命终结,不再有呼吸。 林轩马上打电话给多吉措姆,通知极物寺来人收拾残局。 他把前后门窗全都打开,让夜风穿堂入户,带走一切污秽的空气。 “希特勒的目标在白令海峡中间,那里跟地球轴心有关;爱娃和希特勒都活着,骆原和苏鲁木达成了默契,必将踏遍群山,寻找爱娃;希特勒贼心不死,仍然酝酿着第三次世界大战……” 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困扰着他,使他内心翻腾,根本坐不下来。 大约在一小时后,多吉措姆带着一队僧人过来,先将苏鲁木的尸体运回寺里去。 “对不起大师,我没能帮上忙。”林轩道歉。 多吉措姆脸上浮起苦笑:“没必要道歉,对于伏藏师的生命归宿,谁都不了解。当他们脑中承载着‘伏藏’时,生命已经起了变化,随时都可能结束。其实,该说对不起的是我,第一次接触苏鲁木时,我根本没有意识到,他脑子里存在多重伏藏,必须得长时间地开导、缓释,才能使这些伏藏一层一层展现,最后构成一个完整的灵魂世界。我和绒布寺的高僧们到冰川里救人,有些操之过急了,如果能等到苏鲁木讲完整个故事再动手,也许那坚冰中的人就不会死。” 世上没有“如果”,万事不能重来。所以,在苏鲁木身上发生的,是一个连一个的悲剧,许多悲剧叠加,便将他送入了坟墓。 “我对政治不感兴趣。”多吉措姆接着说,“与其在大国纷争上勾心斗角,不如坦然面对佛经里众生平等的安雅世界。林轩,你是一个好医生,为阿里百姓做了那么多事,无怨无悔,无私奉献,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感激你。继续努力吧,你们汉族人爱说‘人在做、天在看’这句话,而在藏地,我们的谚语是‘苍天永远俯瞰着雪山的儿女’。我用藏族人笃信的《水牛年修行加持卷》测算你,你的未来光明坦荡,是一个能成就大事业的人,努力吧!” 多吉措姆离开了,诊所内又只剩林轩。 他烧了一壶水,痛痛快快地洗了把脸,又冲了一杯不加糖的浓咖啡,将睡意全都驱散。通常,他会在寂静的深夜里默默地思考问题,一杯又一杯喝着苦咖啡,梳理思路,决定下一步的方向。 没有长居阿里地区的人,永远体会不到圣湖的绝美与鬼湖的邪恶。 昨天他在鬼湖边醒来,浑身立刻惊出冷汗。无论承认不承认,他在潜意识中对拉昂措相当排斥。 “骆原看到了什么?是幻视还是故弄玄虚?这个人深居于极物寺,意欲何为?怎么偏偏那么巧,别人没看到的,他全都看到了?他要找寻爱娃,真的是为了那个女人……” 林轩学过心理学,对于四十岁以上的老男人心思略知一二。中国古语说“四十不惑”,过了那个年龄,男人对于美女和性的需求已经退化,取而代之的是对权力、名誉的追求。一旦有机会,人会集中所有精力,去追逐权名,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也就是说,按照常人心理分析,骆原不可能在飞机上对着奇诡出现的爱娃影像一见钟情,那种几率微乎其微。 那么,他追逐的是什么?而那位飞机上偶遇的杜勒,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一念及此,林轩突然很想夜上极物寺,再会会骆原,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当然,他不会沉不住气,那念头只不过是一转而已。随即,他想到了巴嘎见过的老虎、樱井大师、哈勒等人。 哈勒与苏鲁木的生命应该是有所交集的,因为前者很可能就是希特勒派到西藏来寻找地球轴心的那个人——假如那本寻宝日记没有可以造假的话。至于后者,则是希特勒私人医生查杰斯的灵魂重生。 最可惜的是,两人在七十年后擦肩而过,无缘相见。造化弄人,一至于斯,令林轩也忍不住数度摇头慨叹。七十年在人类历史的万年长河中只是沧海一粟,但是对于经历了二战后的冷战期、和平期的人来说,却是弥足珍贵的。当今之世,再找像哈勒、查杰斯这样的两个人已经殊为不易了。 如果他们能够顺利见面,然后“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话,该是二战历史中的一个巨大亮点吧? “使命。”林轩喝完了杯中最后一口冷咖啡,喃喃地告诫自己,“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使命,无论藏地风云如何变幻,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不卷入任何派系之争,永远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唯一的一件事上。那件事,才是真正关系到地球的安危。” 自1991年第一次海湾战争起,“大杀器”这个名字就出现在全球军事家的视野中,并成为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始终牵动着亚、美、欧三大洲十几个强势国家首脑的心。有几位元首是真正为人类安危考虑,竭力配合,各尽其能,试图找到“大杀器”,并将其妥善封存,以避免引发全人类的大毁灭;有的元首,却是暗存私心,屡屡出手,要将大杀器收归己有,意图在今后的各国军备竞赛中抢占至高无上的统领地位。 从1991年到现在,二十多年过去,这种被命名为“大杀器”的超级武器却始终“犹抱琵琶半遮面”,并未真正露面。 最新消息表明,“大杀器”的最终隐藏地点,就在喜马拉雅山脉的皑皑雪峰之间,而林轩接到的命令,就是全力以赴,发掘线索,找到“大杀器”。 “藏地之大,大杀器之隐秘,要找到它,谈何容易呢!”他起身倒水,苦笑着长叹。 第二十二章 俄罗斯探险家 门外,有越野车急刹声,从声音分辨,有三辆车同时停在诊所前的空地上。 林轩右侧的窗户,也被几道交错的车灯光柱映得雪亮。 “是第一次进藏的外地人。”他迅速做出判断,因为本地人和有着丰富入藏经验的旅行者,都明白用车灯扫射别人的房子是件极不礼貌的行为。如果碰见脾气暴躁的藏民,弄不好就要引发战斗。 接着,有人开关车门,大步走过来,叩响了诊所的门。 林轩开门,看着门外那个一身黑色皮装、脚踏黑色皮靴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没开口,先将嘴角的粗大雪茄烟拿开,喷出一大团淡青色的烟雾。 林轩后退,侧着头闪避,任由过堂风将烟雾吹散。 “林轩医生是吧?骆原先生要我们过来见你,今晚暂时驻扎在这里,明天去探索鬼湖。我需要热水和牛奶,可以帮忙吗?”那男人开口,大刺刺的,毫无礼貌可言。他的中文说得很流畅,但却有着白皮肤、蓝眼睛,是一副标准的俄罗斯人相貌。 林轩稍稍思索,想起骆原和杜勒是从莫斯科开始的探索喜马拉雅山脉之旅,而莫斯科的酷寒环境与雪山相似,所以他们从俄罗斯雇佣探险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阁下是?”林轩并不动气,而是客客气气地谦逊询问。 “狄卡夫。”男人放肆地直盯着林轩,并顺便将目光抬高,越过林轩的头顶,观察室内的一切。 林轩在脑海中搜索“狄卡夫”这个名字,立刻猜到了对方的底细。 “高加索之狼”狄卡夫在户外探险界的名头极为响亮,通常全球业界只叫他的绰号,渐渐忘记了“狄卡夫”这个真名。 “我并没有接到骆原先生的电话。”林轩礼貌地说。 “那简单,我叫他现在就打给你!”狄卡夫耸了耸肩,抬起左腕,在那只硕大的潜水表上快速地按了两下,然后对着表盘开口,“骆先生,你的朋友林轩似乎很不友好,将我们拒之门外了。” 这种高科技的手表电话在欧洲已经非常流行,但在藏地却不多见。狄卡夫故意炫耀,把林轩当成了没见过世面、没出过阿里的藏民。 “嘿,狄卡夫,对别人客气一点!”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响起来。 随即,狄卡夫被推到一边去,一个梳着金黄色马尾辫、脸上蒙着半截彩色面巾的高挑女孩子站在了林轩面前。 “林医生,探险队的事务由我负责,我手下这些人懒散惯了,说话没有礼貌,请您见谅。”那女子先摘下面巾,露出高挑的鼻梁和线条优美的嘴唇,微微眯起那双漂亮丹凤眼,向林轩弯腰致意,“我是堂娜,来自高加索山区的米诺加斯堡,请林医生多多指教。” 林轩知道,米诺加斯堡被誉为“探险者圣殿”,由沙皇俄国时期的大探险家米诺加斯创建。该家族历史可以一直追溯到亚历山大大帝横行全球的年代,并且族中勇士深受亚历山大赏识。 他当然也听说过“堂娜”这个名字,不过探险界高手更喜欢称呼她的外号“高加索铁玫瑰”,一个对探险事业有着狂热追求的俄罗斯籍美女,一位勇于接受一切挑战的高手中的高手。 林轩点头:“失敬失敬,久仰米诺加斯堡的大名了。” 堂娜好脾气地微笑着:“林医生太过奖了,夤夜打扰,多有不便。其实我们带着野营帐篷,不用进您的诊所里去。我的人全球各地疯跑,个个都粗野惯了,实在不好意思。中国是古老的礼仪之邦,阿里地区有是藏传佛教的圣洁之地,我一定好好约束他们,别乱来,别乱讲话。” 她的笑容很美,碧蓝色的眼睛深邃而幽雅,给林轩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此刻,狄卡夫又叫:“喂,医生,骆先生要跟你通电话。” 他极不礼貌地伸出左臂,把腕表凑向林轩脸前。 “狄卡夫,走远一点,这里的事我会协调。”堂娜回过头,沉下来训斥。 狄卡夫不服气地分辩:“现在都是凌晨时分了,明天我们还要干正事,不好好休息怎么行?反正我是不要睡帐篷,否则的话很难保证明天的工作不出差错!” 在稍远一点的车上车下,还有七个人,全都穿着皮衣、皮裤、皮靴,表情冷漠,默立不动。看起来,这个团队的真正领导是堂娜和狄卡夫,而前者的地位更高。 林轩退后一步,客气地说:“堂娜小姐,诊所虽小,大家可以进来打地铺。我去烧水沏茶,然后给大家热牛奶。” 看在堂娜面子上,他不跟狄卡夫计较。而且,狄卡夫说骆原让他们来的,多半不是凭空捏造。 九个人一起进屋,狄卡夫把炭盆加满,屋内的温度迅速上升。 林轩烧了一大壶水,又搬出整箱的牛奶来煮沸,招待这群跨国探险者。 堂娜的双腿笔直修长,仿佛芭蕾舞演员的腿。她每次跟林轩正眼相对时,脸上都浮出温和而善意的微笑。林轩见过不少俄罗斯女郎,而堂娜无论是相貌还是内涵,都占了绝对上风。 “谢谢林医生的招待,我这里有瓶酒,不成敬意。”堂娜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一只方肚、长口的黑色酒瓶,瓶口用橡木塞封着,木塞上盖着密密麻麻的各色印鉴。酒瓶的正面有一个巴掌大的标签,没有图画,只有几十行手写体俄文。 林轩见多识广,立刻看懂了这是出品于米诺加斯堡的著名烈酒“黑头魔鬼”,其价格和品质在全球烈酒市场上都能排在前十位。而且就算有钱,也是一酒难求,因为这种酒的制造量极少,酿酒原料里必须要有高加索的矿山冰髓,那是一种非常难得远古冰种,存世量少之又少。 “堂娜小姐太客气,不过这酒太名贵,我受之有愧,还是请您收回吧。”林轩推辞。 他与这群人不熟,萍水相逢,收这么贵重的礼物不合适。 堂娜摇头:“林医生,您太谦虚了。我在拉萨、日喀则、林芝、山南、札达等地都听过您的名字,您为藏地百姓治病,从不收费而且要搭上药费,这种毫无私欲的奉献能坚持几个月已经是难能可贵,您却坚持了数年,怎能不让我钦佩呢?我们不是俄罗斯亿万富翁,无法赞助您的高尚事业,只好送一瓶酒,聊表寸心。” 苏卡夫肆无忌惮地大笑:“医生,堂娜小姐送,你就收下吧,这可是天大的面子。最近一次,威廉王子访问高加索山区,专门托人向堂娜小姐索酒都未能如愿呢!” 他的话令堂娜突然脸红,而这个俄罗斯美女发自内心的羞赧,也叫林轩对她生出了无限好感。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多谢。”林轩双手接过了那瓶酒。 “是我的荣幸。”堂娜垂下睫毛,声音越发温柔了,“我们本来在北欧还有几个探险项目没有结束,骆原先生通过高加索地区的行政长官邀约,坚持要我们来探索鬼湖,我们只好从命,草草结束手边的工作,赶到这里来。能与林医生合作,真的是我的荣幸。” 这次轮到林轩不好意思,因为他从未应允过与骆原合作,完全是被逼上梁山的。 就在这时,骆原打电话过来:“林医生,林老弟,恕我冒昧,先斩后奏,让俄罗斯来的朋友先到你那儿去落脚。其实,这也是出于堂娜小姐的要求,她到阿里地区来,一半是给我高加索的朋友面子,一半则是冲着老弟你来的。这一点我也纳闷,你们一个在天南一个在地北,面都没见过,怎么就……好了好了,我现在正式邀请你加入鬼湖探险的团队,不管有没有收获,最后总不能让老弟吃亏……” 骆原声音极大,屋里的人全都听清了。 堂娜的脸更红,凝视着炭盆里的火光,以沉思来掩饰自己的窘境。 对于骆原的邀约,林轩顺水推舟接受了,因为他也想看看鬼湖之内到底有没有二战潜艇。 林轩打完电话,狄卡夫等人已经哈欠连天地钻入了睡袋,准备休息。 “林医生,您有没有时间,我们出去走一走,聊一聊?”堂娜主动邀请。 林轩点头,轻轻地开门,跟堂娜一起出去。 外面的夜依旧寂静,三辆俄罗斯探险者开来的越野车引起的喧嚣,也被夜色稀释然后吸收。 “这里的夜,跟高加索山区很相似,都是只见星光,不见灯光。”堂娜说。 林轩点头,高加索给人的直接印象是酷寒、冷冽、荒芜,而喜马拉雅山脉一带,亦是占足了上面这三个词,让内地游客一想起来,就会浑身冷飕飕的,不寒而栗。 “林医生,还记得俄罗斯来的探险家巴可洛夫吗?”堂娜问。 那个名字不是太熟,林轩略想了想,才试探着问:“您说的那人是不是来自莫斯科的‘白矮星探险者俱乐部’?如果跟我认识的巴可洛夫是同一个人的话,真是遗憾,他已经永久地埋葬在珠峰之下了。” 堂娜叹了口气,轻轻点头:“是,就是他。” 在林轩记忆中,巴可洛夫曾参与过极物寺、绒布寺结盟寻找苏鲁木“伏藏”的行动。当时受绒布寺僧人委托,白矮星探险者俱乐部的三位高手身先士卒,进入二战遗民查杰斯所在的冰谷,带队的正是巴可洛夫。 第二十三章 高手堂娜 结束那次探险后,巴可洛夫突然染上重病,只能留在极物寺调养。在此过程中,林轩曾经贡献出一支两尺长的珠峰雪参,配合黄金箔、雪莲须以及从尼泊尔天龙寺高价买来的龙涎石丹,试图用这些极端的“吊命”方式救治巴可洛夫。很可惜,巴可洛夫最终还是不知身亡,被随行的两位同伴送回国。 “他是我哥哥,唯一的哥哥。”堂娜惨笑。 林轩扼腕叹息:“真是可惜,巴可洛夫先生是一位探险界的奇才。据我所知,白矮星俱乐部获得了欧洲风投公司的赞助,将要开展一次‘揭秘藏地十大不解之谜’的重大行动,没想到会意外过世。抱歉,我的医术低微,没能救得了他。” 藏地的医疗技术本来就落后,况且当时巴可洛夫得的是一种急性溶血症,外加非常严重的高原反应,肺功能急速下降,只能靠氧气机维系生命。还有,林轩在巴可洛夫身体表面的毛孔中发现了一种非常细小的活性虫体,该物种非常奇特,在高倍显微镜下观察,就能发现虫体的后背上生长着天然的花纹,近似于一只横放的骷髅头。 林轩没有向极物寺的僧人们透露这一观点,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在那件事之后,他曾将虫体的样本做了反复研究,并查阅了全球各地的微生物品鉴大全,最终确认,那是一种来自苗疆的蛊虫,名为“腐骨蚕”。蛊虫的厉害之处在于通过风、水传播,由鼻腔、口唇这两大呼吸道进入人体,随即通过头部的尖锐牙齿咬穿气管壁和肋骨,进入中空的骨腔,盘踞做窝,繁衍生殖,并以人体内最具营养的骨髓为食。该蛊虫的繁殖能力极强,与蚜虫近似,最快速的时候,一昼夜间就能繁殖十五代以上。所以,人一旦遭到这种蛊虫入侵,毫无生还机会。 这种研究持续了大半年,林轩弄清了巴可洛夫的死因,却无从知晓“腐骨蚕”是怎样进入巴可洛夫体内的。 在深入冰谷的过程中,大家都是统一行动,不可能那蛊虫单独袭击巴可洛夫而放过其他人。 西藏神秘事件已经够多了,又出现了恐怖的苗疆蛊虫,两下里叠加,只怕会引起极物寺、绒布寺两方面的巨大恐慌。从大局安定考虑,林轩将这一研究成果压制下来。所幸,猝死的只有巴可洛夫,其他人至今安然无恙。 堂娜摇摇头:“林医生,您已经尽了力,我们的家族都很感激您。巴可洛夫的尸体是冰冻后运送到俄罗斯的,我邀请了国内最好的医生,十几人一起主刀解剖,终于在他的骨腔内发现了一种神秘的虫子。您是医生,对中国江湖上那些怪事可能不太了解。那种虫子,就是来自中国苗疆的神秘炼蛊师之手,名为‘腐骨蚕’。” 林轩点点头,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我到这里来,就是要查清巴可洛夫的真正死因,顺便代表家族向您致谢。”堂娜说。 两人边聊边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两湖中间的大路去。向左看,是渺远辽阔、微波粼粼的圣湖。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这个大湖也能自动泛起光亮,让旅人们心安。 反正,向右看,则是漆黑死寂、沉默诡异的鬼湖。即使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那个湖也让人心中惴惴不安,似乎马上就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骆先生说的话吸引了我,作为一名探险家,最重要的特质就是要保持对这个世界好奇,永远都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从很多人嗤之以鼻的荒谬传说中打捞出真相。”堂娜捡起一块石子,挥臂一掷,石子划过夜空,飞入鬼湖之中。 林轩停步,转向堂娜:“我也听骆先生说过‘鬼湖潜艇’的事,现在,我想听听您的高见。” 他本来以为任何人听了骆原的话都会斥为疯话,就像极物寺的高僧们所做的,忙着为骆原作法驱邪,而不是探究那些话的可信性。既然堂娜这么说,他真的愿意洗耳恭听。 “我查过二战时期纳粹德国拥有的全部潜艇,每一艘都有详细的尺寸和动力数据,从建造、下水、参战都有完整记载,既不会凭空多出来一艘,也不会莫名其妙缺失一艘。所以,骆先生看到的,并非德军国防部在册的主力潜艇,而是来源于另外的渠道。我的家族亲戚中,有人供职于德国国防部,所以很方便地拿到了二战德国军事力量的详细统计表——” 堂娜骤然停止叙述,倏地探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架小型望远镜,举起来向鬼湖中央看。 鬼湖的水面很平静,林轩的视野之内,并未见什么异常。 他同意堂娜的意见,毕竟二战时潜艇属于高端武器,由开建到试水,至少要耗费一到两年,不可能完全保密。于是,彼时每个国家有多少潜艇、杀伤力高低、续航多远……这些问题早就被那些多面间谍们弄得清清楚楚。 如果骆原真的看到了二战潜艇,那就只能从名册之外去找。 “刚刚我好像看到有东西浮出湖面了,按照它的分水状态看,要么是条二十米以上长度的鲸鱼,要么就只能是潜艇。”堂娜放下望远镜,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林轩摇摇头:“不,也可能有第三种结果。” “是什么?”堂娜问。 “鲸鱼、潜艇都不可能出现在鬼湖拉昂措,我觉得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幻视。”林轩回答。 堂娜微微一笑,既不争辩,也不反驳。 两人又向前走了一段,已经站在湖岸上,脚下即是轻轻舔着沙滩的鬼湖微浪。 “你以为我是幻视,骆先生也是幻视?”堂娜问。 林轩反问:“不是幻视,又是什么呢?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明明不存在的东西,可你们偏偏说它存在,并且连所有细节都描述得一清二楚。这是为什么?难道那东西对我们而言自动隐形了吗?绝对不可能。所以说,现在你和骆先生站在所有人的对面甚至是真理的对面,那说明什么?” 堂娜想了想,轻轻反问:“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这句被翻译为全球各国语言的‘赞美真理’的真理,你忘了吗?” 第二十四章 湖中怪物 林轩一时语塞,因为那句话真实存在,十几岁的孩子就都明了。 “现在,我可以给你看一样东西,等你看完,就明白我并非幻视了。”堂娜反转望远镜,转动镜筒上的一个拨轮,两个镜筒便突然亮起来,变成了左右两个圆形的液晶屏幕。 “左侧屏幕,记录的是视野的常态;右侧屏幕,则能够自由拉伸缩放,记录放大十倍至二百倍以后的画面。你可以说我是幻视,但总不能说望远镜中记录的影像也是幻视吧?”堂娜又按下一个按键,两个屏幕中便出现了夜色里的鬼湖拉昂措。 堂娜录下的影像大约有十五秒钟,从开始至第八秒,湖中心很明显有一条黑色的水坝高高隆起,按远近距离估算,水坝高约五米,长约二十米,呈两头低、中间高的样式。从第八秒到最后,那水坝渐渐降低,直到消失在湖心,湖面恢复平静。 在这个过程中,左侧镜筒的焦距保持不变,忠实记录湖面上的动态。右面的镜筒则反复拉近、推远,代表着堂娜曾经急速调焦,极力想看清那东西。可惜,湖面上光线太暗,而鬼湖的水似乎有某种吸收光线的作用,她的所有努力都没有奏效。 在事实面前,林轩只能苦笑:“对不起,我收回刚刚说的话,这实在……不是幻视,而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堂娜脸上并未欣喜之色,眉宇之间反而添了一层深深的忧郁。 林轩交还望远镜,堂娜便调整拨轮,使望远镜重新恢复原样。 “那到底会是什么呢?你说,那会是什么呢?”堂娜缓缓地问。 她又举起望远镜扫视湖面,但再也不见那东西的踪影。 “大鱼或者是潜艇——也只能这样解释了!”林轩苦笑。 他转身眺望极物寺的方向,稍稍辨识,发现骆原住的那片僧舍仍有灯光透出来。他真的感到很惭愧,之前对骆原所说的“二战潜艇”持怀疑态度实在是不应该。 “我想骆先生一定看到了更真实的影像,有没有兴趣跟我连夜去见他?”堂娜问。 她这种“当机立断、执着追求”的精神令林轩感动,因为如此果敢的女孩子当今已不多见,可谓是巾帼不让须眉。 “半夜过去,不礼貌吧?极物寺已经关门,恐怕……”林轩沉吟不决。 堂娜“啪”地打了个响指,马上取出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等对方接电话,立刻说:“骆先生,我是堂娜。我们已经到了雄巴村,正与林医生在一起。我得报告您一个好消息,鬼湖拉昂措里的确有神秘东西,虽然不确定那是大鱼还是潜艇,但至少我们已经证实了那东西的存在。现在,我必须得见您一面——” 骆原的声音传来:“好啊,你来吧,我备下好酒,给你接风洗尘。” 堂娜咧了咧嘴角,笑不出来,忧心忡忡地回应:“酒就不必了,我想跟您谈谈下湖的细节。您肯定知道,我是一个很谨慎的人,带他们接下这单生意,必须得带他们活着回去。我建议,咱们最好重新修订合同,把我们的保险金额提高十倍。” 林轩很明显地感觉到,堂娜心中已经有了恐惧。 其实,任何人都明白,湖中有大鱼或怪物的话,潜水行动就会变得非常危险,随时都可能遭到不明生物的袭击。在水下,任何变故都能要人的命,再清澈、再温柔的水域转眼间也能变成修罗道场。 堂娜是探险界的高手,虽然恐惧,却不会临阵脱逃。她提高保额,也是给手下人留条退路。 骆原一口答应,连称:“没问题,没问题。” 挂了电话,堂娜向极物寺那边一指:“走吧林医生,请陪我走一趟。” 林轩点头:“走,舍命陪君子。” 今晚的觉反正睡不好了,索性放弃睡眠,先弄清楚鬼湖的问题,免得回诊所去也睡不着觉。 两人加快脚步,抵达极物寺外。 两名披着棉袍的僧人举着手电筒等候,一见到两人,立刻领他们去见骆原。 骆原的房间正中添了一只巨大的地球仪,直径足有两米,每一个国家的版图上,都亮着不同颜色的彩灯。 “堂娜,感谢你能来!”骆原见到堂娜,非常热情。 这个房间里灯光明亮,林轩仔细打量堂娜,不得不惊叹站在面前的是一个绝对漂亮、英姿飒爽的俄罗斯美女。堂娜最吸引人之处在于她的气质,冷静而干练,睿智而沉着,仿佛没有任何事能难倒她,就如当日亚历山大大帝拔剑劈开绳结一样,挡者披靡,天下无敌。 “骆先生,不必客气,我们是互惠互利的关系,所以谁都不要觉得欠对方的。”堂娜得体地微笑,先招呼林轩坐,然后在木椅上坐下。 一天之内两度见到骆原,林轩觉得,对方的情绪好转了很多,大概是见到堂娜的缘故。 屋子一角生着一只小炭炉,铜壶里的水已经烧开,正呼呼吐着白雾。 无疑,藏地环境清苦,如果不是有特殊的追求,骆原不可能长居此地。而堂娜也是如此,探险家追逐的最终目的,“名利”而已,不可能白白付出。 “你的人都到了,明天就可以开始探索,对不对?”骆原问。 堂娜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凝视着那只地球仪,默默地发了会儿呆,然后轻轻问:“骆先生,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我带来的人,他们的命都很值钱。所以下水之前,我必须无比慎重,力求将所有情况全都摸清楚,有九成把握好去好回,才会派人下去。” 骆原是个明白人,立刻懂了堂娜的意思,耸耸肩膀,长叹一声:“堂娜,如果我了解鬼湖里究竟有什么,就不会重金请你们过来了。我看到的那东西真是古怪极了,可惜没有高倍光电摄像机将它拍下来给你看。不过,我确信,那是一艘潜艇,因为我在搜索爱娃的资料时,曾经获得过这样一张老照片——” 骆原翻了翻手边的册子,抽出一张十寸黑白照片,放在胸前,展示给两人看。 第二十五章 元首密信 那照片还算清晰,正面左侧站着的就是德国美人爱娃,身后是一个有着明显二战德军军事基地标志的小码头。码头边停靠的,就是一艘小型潜艇,艇门开着,两名军服笔挺的海军军官立正站好,静等爱娃上艇。 堂娜盯着照片看了足有半分钟,才轻轻点头:“是一艘无标识的潜艇。” 林轩没插嘴,但他由潜艇想到:“元首深爱那女人,肯为她建造一艘不隶属于任何战斗部队的潜艇,作为她水底游览的工具。这种行为,就像拿破仑愿意为情妇单独建造一座王宫一样,因爱而挥霍无度,正是一个大人物衰败死亡的前奏。” 同样的情节,也发生在中国古代,烽火戏诸侯的故事传了千年,被提炼为“红颜祸水、美人误国”八个字。 “就是它?”堂娜又问。 骆原摇头:“我不确定,但我那天晚上第一次看到鬼湖上的怪物,第一反应,就是它出现了。我的直觉一向很准,有很多事能够证明。” 他把照片递给堂娜,堂娜看了一会儿又递给林轩。 林轩一笑:“骆先生,您还有什么资料,为什么不一块儿都拿出来?” 他的第六感也很准,从骆原犹豫不决的眼神中迅速找到了破绽。此时此刻,他跟堂娜是一伙的,共同面对老奸巨猾的骆原。 堂娜目光一转,落在他脸上,眼神之中,隐约有感激之色。 骆原愣了愣,颓然长叹:“我的确还有一份资料,是一封信,一封元首写给当时的一位雪山大隐士的。大隐士的名字是‘却巴’,从信中看是居住在一个叫‘卡内沛巴卡巴太卡’的地方。信中,元首说自己的军队横扫欧洲,罕逢敌手,但是内心却总是不得安宁,总觉得应该有更高的追求,渴望让德国人的铁骑踏遍全球,在各国的王宫中留下自己的足印。他在欧洲没有找到真正的指引者,便把目光投向雪域圣地,希望雪山之神能对自己有醍醐灌顶班的启迪。” 藏语“却巴”翻译为汉语,意思是“到此结束、终点、完结”。 “卡内沛巴”的汉语意思是“从哪里来”。 “卡巴太卡”的汉语意思是“到哪里去”。 虽然骆原认为以上的藏语词汇是高僧的名字和居所,但林轩却觉得其中必有深意。 二战初期,德军的确是所向披靡,势如破竹,各个欧洲小国根本没有像样的抵抗,就被迅速击溃。这样的战况,直接导致了元首胃口大开,其战略目标直指全球争霸。政治家总是贪得无厌的,即使将地球给他,他下一步也会妄图称霸太空,成为一切的主宰。 在林轩看来,“却巴”这名字的出现,有一种奇特的警示意义。 “那封信呢?”堂娜问。 骆原又翻了翻册子,取出一张带着玫瑰花边的暗黄色信笺。信笺被塑封过,技艺高明,平展清晰,其右上角是纳粹德国的标志,信中文字则是用德语、藏语同时书写。 “这是元首的真迹。”骆原一开口便满脸苦笑,“我找很多专家鉴定过,在碳十四年代测定法实验中得到结论,信笺生产于1939年,文字是用钢笔写成,大概成文年代是1939年底。笔迹专家则告诉我,这些德语百分之百出于元首之手。最令人惊讶的,本页中的藏语,也是出自于同一个人。我们查遍了史书,都没有‘希特勒懂藏语’的记载,实在令人费解。” 林轩先不去看信中内容,单单是骆原的这一席话就让他震惊了。 德国与西藏相隔甚远,历史上的元首已经被各种考证癖专家研究得无比透彻,毫无秘密可言。 “没有证据表明,元首懂藏语,更何况是用藏语写信?”林轩低声说。 “我看到这个,也非常矛盾,但我们必须相信科学,相信证据。”骆原非常慎重地将信笺递过来。 林轩接过信笺,对着灯光,仔细观察上面的德语文字。 “我们的确应该相信科学。”堂娜取出了那只特殊的望远镜,稍作调整,递给骆原。 骆原只看了几秒钟,便腾地跳起来。不必说话,他的反应已经证明了一切。 “就是那东西?”堂娜问。 骆原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又点头:“没错。” “可它是什么呢?大鱼?海市蜃楼?幻视……我相信任何人看到它,都会有自己的猜测。可惜啊可惜,这是在中国大陆的领土上,一切都必须遵守国家法度。否则的话,我至少有一千种方法,就算将拉昂措翻个底朝天,也得把那东西找出来。”堂娜悠悠地说。 “你的人有办法的,对不对?”骆原问。 堂娜微笑着仰起头,轻轻掠开垂在额前的两缕乱发,气定神闲地回答:“骆先生,如果我们不是足够优秀的话,你也不会专程请我们出手,对吧?放心,只要那东西在鬼湖里,就躲不开我们的眼睛。我的人,是这个行业里最出色的。” 不知为什么,林轩听到她这样说,心底忽然有了不详的预感。中国有“满招损、谦受益”的古语,话说得太满,就会带来不好的后果。可是,面对骆原与堂娜既定的交易,他又能说什么呢? “好,好!”骆原连连点头。 林轩读懂了信笺上的德语,全文意思如下:“却巴大师,写信打扰您,是因为我心中存在太多困惑。我从年轻时候起,就立志做一个伟大的人,开辟疆土,拯救国家,扫平地球,建立新世界。现在,我的士兵们正用他们年轻的热血涤荡欧洲,不久的将来,日耳曼战车将会开赴亚洲、美洲,让我们的旗帜插满地球。大师,就算获得了这么多胜利,我的心情却总是无法获得真正的欢喜,因为我认为这些胜利并不是一个伟大的人应该看重的。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大陆沉没时,万众瞬间化为乌有,无力抵抗灭顶之灾,真是人间惨剧。我常想,在大陆沉没的大灾难面前,我应该做什么?我时常勉励自己,必须做拯救世界的人,必须拥有‘地球轴心’的力量,成为地球的主宰者,乃至于宇宙的主人。唯有那样,我才有足够的力量拯救一切人。我已经决定,必须到您住的‘卡内沛巴卡巴太卡’去亲自拜访,当面获得您的指引。当然,我也知道地球上还有几个国家的领袖也怀着同样的想法,但他们人格卑劣,心地狭隘,只懂得为自己、为自己的国家谋利。我鄙视他们,鄙视一切目光短浅的无能之辈。普天之下,只有我,才真正有资格获取‘地球轴心’的力量,相信到时候我们一定能做非常和谐的会晤,并共同探讨宇宙的奥妙。” 另外的藏语意思相同,不过措辞更为华丽,很接近于藏地说唱艺人的歌赋文体。 林轩愈加困惑,因为以他现在的藏语水平,想写出这样一封情真意切的“藏语”信,也是相当困难的。 元首的“闪电战”是全球军事学家们公认的战略战术教科书,而他的胆识,也总是被研究二战的学者们津津乐道。如果没有长途奔袭莫斯科的错误决定,纳粹德国绝对不会快速崩溃,而将长期盘踞欧洲,重写二战历史。由此可见,元首是个思维奇特的人,与普通人完全不同。 “你怎么看?”堂娜问。 林轩放下信笺,微微皱眉:“藏地历史上,并未记载有‘卡内沛巴卡巴太卡’这个地方,历数从清代至今的几百位高僧大德,也没有一位以‘却巴’为名的。所以我判断,是不是当时的通讯手段太落后,导致了人名与地名的表达错误?那位元首是个奇人——” 骆原打断他:“称为奇人并不准确,我觉得他应该被称为‘妖人’,妖气冲天,祸乱世界。” 林轩觉得,骆原似乎已经钻进了牛角尖,对爱娃、元首、纳粹德国历史的偏执追求已经蒙蔽了他的双眼。这种状态,根本不利于揭露真相,往往会误入歧途。 “如果想求证那位却巴大师到底存在不存在,极物寺这边有几位博学多才的大师,可以帮我们答疑解惑。”林轩说。 他一向对藏传佛教各大寺庙中的高僧们非常敬重,因为那一类人从出生开始,就浸淫于佛法修为之中,一生反复闭关,借由对身体的极度压榨,来提高自己对佛理的顿悟能力。他们活着,只为无穷无尽的修炼,单单是这份执著追求,已经令全天下人钦佩。 “他们?”堂娜摇头,“我如果想找一个人,通常会求助于国家情报机构的朋友们,他们的电子档案处理系统无所不能,精确度完全值得信赖。” 骆原也点头:“没错,俄罗斯的情报系统相当强大,我也曾经——” 他与堂娜对视了一眼,突然闭嘴,因为他们两人同时描述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如果俄罗斯的情报机构有用,早就找到了“却巴大师”的资料,又何必到现在还一筹莫展? “你已经向情报机构求证过?”堂娜问。 骆原苦笑一声:“是啊,我……我想通了,原来这件事俄罗斯那边根本帮不上忙,我已经白白打了几百个电话,你也不必试了。” 以他们的人脉关系,求救的都是情报机构的核心人物,拥有搜索全部电子档案的最高权限。那些人找不到,就说明“却巴大师”并不存在于俄罗斯的档案中。 第二十六章 嘉斡上师 “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林轩起身。 他到了外面,拐了两个弯,到了灯光照不到的暗处,手伸进口袋里,在手机键盘上摸索着按了一连串数字。当电话接通时,他并未掏出手机通话,而是继续按键盘,用数字编码的形式发送“声音”。之后,他就结束了通话,静静地站在黑暗中。 像堂娜和骆原一样,他也求助于一个情报组织,去查找“却巴大师”的资料。 在那么多错综复杂的线索里,要想理清头绪,就得依靠强大的分析系统。聪明人必须知道去哪里找答案,用电脑代替人脑处理搜索工作。 夜那么静,他听到了玛旁雍措和拉昂措两个大湖那边传来的此起彼伏的浪声。之前,他曾与一些来阿里地区的背包客们聊过,静夜能让旅行者得到心灵上的净化,而浪声,则是涤荡他们心灵的最佳音乐。 “音乐?”林轩向着无尽的暗夜苦笑了一声,那些没受过苦、没经历过人生磨砺的大学生们把“进藏”的过程当成一种谈资,来了、花钱、拍照、走了——像一阵风,过了就完了,不留任何踪迹。 这个世界上,必须有一种人要担当起别人无法完成的重任,必须潜行隐忍,消灭危机,维护这美丽的圣洁高原。英雄无名,只能默默地付出,然后功成身退,看淡浮名。 毫无疑问,林轩就是这群人中的一员。 很快,他口袋里的电话振动,连续振了七次,那也是一种密码,代表“查无此人”。 “一个从未在历史上出现的人?那么他为什么出现在元首的密信中?”林轩在心底默默地自问,“骆原究竟在寻找什么?他真的是因为飞机上的神秘影像而喜欢上了元首的情人吗?” 林轩知道,只有胸无城府、天真烂漫的人才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表面信息,不加分析地全盘接受。那样的人,如同巨人脚下的蚂蚁,终其一生,碌碌无为,只配生活在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童话世界里。 他慢慢地向回走,忽见暗夜里亮起了一盏古老的羊皮纸灯笼。灯笼高高挑着,挑灯笼的杆子足有三米长,所以那只灯笼如同飘在空中的鬼灯一般,晃晃荡荡,忽忽悠悠。 灯笼下面,响着橐橐踏踏的脚步声。 林轩没看清挑灯的人,侧耳听了几秒钟,便判断那是两个人并行,其中一个,正是多吉措姆。 他没有迎上去,而是站在路边,静静等待。 “一个极瘦弱、极苍老的男人……呼吸很慢,约在每分钟二十次左右……他脚步声那么轻,落脚时鞋底仿佛踩在棉絮上一样……他一边走一边摸索数珠……他的眼睛似乎有问题,走路歪斜,脚下不走直线……”林轩用耳朵去辨别来的人是什么模样,那也是他入藏之前就练就的一项特殊能力。 那灯笼走近了,林轩渐渐看清了多吉措姆的身体轮廓。 多吉措姆左手举着木杆,挑着那盏独特的灯笼,右手则伸入一个苍老藏僧的左腋下,搀扶着那人缓慢前行。那人的身高只有多吉措姆一半,像个半大孩子一样。他走路的姿势非常奇怪,双腿僵直,必须借助于多吉措姆的大力搀扶,才能一扭一拐地向前走。 林轩抬头向上看,那鼓形的灯笼外面写着一行藏文,汉语意思是“照亮一切光明下的黑暗”。 那是颇有哲理的一句话,在汉语中也有“灯下黑”的俗语。 “灯下黑”的本意是指灯具下面的阴暗区域,古时人们的灯具多用碗、碟、盏等器皿,注入动、植物油,点燃灯芯,用于照明。照明时由于被灯具自身遮挡,在灯下产生阴暗区域。该区域离光源最近,但却因明暗对比强烈的关系,变得最黑暗。 林轩将那句藏文读了七八遍,心头忽然有了隐隐约约的顿悟:“既然所有人都找不到‘却巴’大师,那么他一定是在一个特殊的地方。如果只是按照普通方式寻找,就算将全球各国情报系统的电子档案翻烂了,他也不会出现。我们身在藏地,为什么不从身边找起,反而要求助于千里之外的网络?” 灯笼停了,多吉措姆和那怪人就站在林轩面前五步远的地方。 “大师。”林轩叫了一声。 这是平日里他对多吉措姆的尊称,但这一次,多吉措姆的脸蓦地红了,惭愧地摇头:“林轩,不要这样称呼我。在嘉斡上师的面前,我只是无知的蒙童,是须弥山脚下的一粒芥子。” 他弯曲双膝,几乎是用蹲伏的姿势,面对那怪人,说了几句藏语。 怪人摇摇头,多吉措姆便左手一抖,木杆上的灯笼猛地荡了一下,里面的油灯便熄灭了。 亮光消失,林轩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索性闭上眼,只用耳朵感应对面两人。 “却巴……”他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说了几个字。 之所以觉得那声音奇怪,是因为那完全是个三四岁的幼童在说话,而在林轩眼前,只有一个六十岁上下的多吉措姆跟另一位年龄远大于多吉措姆的嘉斡上师,绝对没有第四人在场。 “去那里……”那幼童声音又响起,接下来一连串话,竟然夹杂着藏语、古藏语、尼泊尔语、英语、德语、汉语、俄罗斯语乃至于维吾尔语等等根本毫不搭界的二十多种语言词汇。那幼童用多种语言连续讲述同一件事,中间变化,自然流畅,就像刺绣工人用二十多种颜色的丝线来制作一件画屏那样,有机而完美地结合,毫无违和之处。 林轩认识许多语言大师,但能同时以二十多种语言说话的,绝对没有一个。 他勉强翻译那段话的意思,差不多是这样的:“去那里,危机在出现,轮回的力量,无可阻挡……去那里,火烧眉毛一样,地下的奇怪变化……水的分岔口,迎接死亡,吞噬生命……无底的深渊张开大口……有人死而复生,有人向死而生,有人不死不生,有是先死后生,有人生死死生……” 藏语中的哲理智慧本来就浩如烟海,有很多关键之处只能意会,无法言传。林轩觉得,那声音中透着无限的绝望,仿佛濒死的人喉间发出的呼救声,虽然自己已经竭尽全力,但身旁的人却无法听到。 在此之前,林轩也曾碰见过无数次困境、危境,从未真正从内心里感到畏惧过,但这一次,他觉得背心一阵阵发凉,浑身肌肤都因微微的颤栗而浮起了一层浅浅的鸡皮疙瘩。 “上师,我不懂。”多吉措姆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无助,如寒号鸟的悲鸣。 “变化……非常多的变化,微妙的……就像牦牛身上的虱子,复杂的,动态的,永远不会停下来……我们站在这里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必须到那里去……到那里去……”那声音说。 “到哪里去?”多吉措姆追问。 在普通情况下,他这样问无可厚非,但在这种非常高深的禅机对答中,这明显是一句废话。 果然,那声音接下来回答:“卡内沛巴……卡巴太卡……卡内沛巴,卡巴太卡……” 那两句答语的意思即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同样的例子,也曾出现在汉传佛教的经卷中。 佛家讲究禅机和顿悟,某些对话是虚幻飘渺的“空话”。在这种远看有、近看无、初想无、细思有的状态下,愚顽者毫无所得,聪慧者识得天机。 “一切问题的答案,皆蕴含在它本身。一切看似毫无头绪的问题,只要把握它的本质,就能找到解决办法。”这就是林轩的顿悟。 譬如现在,他想到骆原、堂娜两人为了那封元首的密信而费解,倒不如抛开混乱的思维,专心致志解决鬼湖潜艇的事情。眼下,他们应该行一步,看一步,而不是原地等待,长夜不眠,企图从无路可走的绝壁上凿条隧道出来。 多吉措姆与嘉斡上师又向前走,路很黑,他们仿佛是两名摸索前行的瞎子,蹒蹒珊珊的身影渐渐与黑夜融为一体。 林轩忽然发觉,自己浑身都是冷汗,被夜风一吹,寒飕飕的,极不舒服。 他抹了把脸,回骆原的住处去。 拐过一道弯,他便看到了骆原屋中透出的灯光。 灯光是从半开的门里流泻而出的,起初只有一米宽,渐渐扩大漫射出去,在黑夜中劈开了一块狭长的梯形光幢。 多吉措姆和嘉斡上师就站在光幢里,僧袍下摆被夜风吹拂,左摇右摆,不时变换形状,像两团积雨云,托举着他们的身体。 门全都打开,骆原和堂娜并肩走出来。他们的身体挡住了光源,改变了外面那光幢的形状。 “嘉斡上师!”骆原欣喜地叫起来。 看来,他们之间很熟。 两个人站着,并没有要进屋去的意思。 “上师,请进来喝杯茶。”骆原向前走。 “名卡热(藏语:你叫什么名字)?”那声音问。 堂娜看到一个苍老的藏僧声如孩童,脸上立刻露出诧异之色。 骆原皱眉:“嘉斡上师,我是骆原啊?我们之前见过好多次,我还到您的石屋去拜谒过呢,您忘了?” 第二十七章 扑朔迷离 “喂,多吉措姆大师,这是什么意思?”骆原忍不住,向多吉措姆大声诘问。 看起来,多吉措姆也理解不透嘉斡上师的意思,只是按照对方的心意,说行就行,说止就止。 “我不知道,上师的心思极物寺没有一个僧人能猜得透。”多吉措姆说。 “可是,他是你带来的——你从前不是说,上师不能离开玛尼石水涡吗?他现在怎么能来这里?既然来这里,又不能给予我们一些明确的启示,而只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为什么?为什么?”骆原微有怨气,声音渐渐抬高,对两位僧人殊为不敬。 嘉斡上师停步,多吉措姆也跟着停下。 林轩看到,上师脸颊不停地颤抖着,孩童样的左脸是肌肉在轻颤,而枯干的右脸则是骨骼在抖动,上下牙床不断碰触的痕迹清晰表现出来。 蓦地,嘉斡上师扭头,正对着林轩,两颗眼珠一老迈凹陷一稚嫩清亮,同时射出诧异而惊喜的光芒来。 “名卡热(藏语:你叫什么名字)?名卡热?”他问。 林轩之前已经答过一次,但仍然恭恭敬敬地回答:“我叫林轩。” 嘉斡上师举起手来,食指向着林轩勾了三次。 多吉措姆浑身一震,瞪着林轩看了几秒钟,然后深深地鞠躬,保持那种姿势足有十秒钟,才慢慢地直起身。作为一名在阿里地区非常有名的掘藏师,他的辈分与见识都相当之高,如果不是发生了特殊情况,绝不会向林轩这样的年轻人鞠躬行礼。 这种礼仪的等级,仅次于朝圣者的“五体投地”大礼。 林轩一怔,立即鞠躬还礼,因为他是一个谦虚而谨慎的人,自认为承受不起多吉措姆的大礼。 嘉斡上师又说了一句话,林轩从他的用词中知道那是古梵语中的一句,但却不懂其中意思。 “最能保存秘密的是蜘蛛,它用丝线来编织记忆。”多吉措姆轻声解释。 林轩绞尽脑汁思索这句话的意思,他明白嘉斡上师是在点化自己,但这些线索太隐晦,急切间找不到答案。 几个人全都站在巨大的光幢中,骆原和堂娜满脸茫然,不知道两位高僧与林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林轩耳中,玛旁雍措和拉昂错的湖水拍岸声越来越响,仿佛阵阵战鼓,震撼着他的思想。 嘉斡上师的身子晃了晃,多吉措姆便轻轻搀着他起步,慢慢离开光幢,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段意外插曲令骆原非常不满,以至于看着林轩的眼光都变了,充满了愤怒和嫉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骆原问。 林轩摇头,径直进屋,靠到炭盆旁边去烘烤双手。他当然不知道两位大师来去匆匆是为了什么,对于嘉斡上师最后的动作也是一头雾水。 “林轩,嘉斡上师似乎对你情有独钟啊?”骆原不死心,再次追问。 林轩苦笑,不抬头,只看那些燃烧中的木炭。 “我虽然不知道你做过什么,但别忘了,你是医生,别做治病救人之外的事。”骆原越发愤怒了。 林轩慢慢抬起头,凝视骆原那张气急败坏的脸:“什么是治病救人之外的事?迄今为止,我根本什么都没做,是你让堂娜小姐率领的探险队到诊所去落脚。骆先生,道不同不相为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说这些话,真的有些过分了。” 骆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挠了挠头,长叹一声,不再出声。他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一旦冷静下来,便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追究林轩的过错,实在是无中生有,很没意思。 “好了好了,这件事就过去了,我们还是来讨论探信笺的问题好了。”堂娜忙着打圆场。 围绕那封亲笔信,骆原又谈了三点:“第一、信是真的;第二、元首到过西藏;第三、元首必定是寻得了别人不知道的奥妙,乐不思蜀,注意力的集中点不再是战争,而是转向个人修养的极致。像他那一类人,一旦偏执起来,是很可怕的,就像他写的《我的奋斗》那样。” 他得出的结论是:“元首必定与高原上的修行者做过接触,并得到了巨大的启示。我在飞机上看到的诡异影像,就是高原磁场莫名其妙变化时无意中得到的。所以,我们的思考方向没错,就是要在群山之中找到元首隐身之所。” 林轩没开口,但他明白,骆原的目标,绝对不是一个女人那么简单。 堂娜夹在两个男人中间,谨慎而小心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对于鬼湖的探索是件相对容易的事,毕竟湖面区域是相对固定的,范围比较小,只要花点力气,就能穷其究竟。相反,喜马拉雅山脉范围极广,而且涉及不同国家,山中气候和地形又是千变万化,凶险之所比比皆是。所以说,那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我的人暂时能做的,就是探湖,其它事情,押后再说。” 林轩见过海上与大漠上的海市蜃楼,也在某些极端条件下体验过“幻视”。综合对比之后,他认为刚刚湖上出现的那奇怪景象,并不属于以上两者的范畴。 “二战潜艇?可能吗?”他在心底自问。 答案显而易见,因为德国远在欧洲,要想将一艘体积庞大的潜艇运送至西藏,并且要躲过盟军间谍的刺探、空军的轰炸、特遣队的破坏等等——非常难,以当时的工业水平和运输能力来计算,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林医生,在想什么?”堂娜打断了林轩的思索。 林轩抬头,见堂娜正双手捧着一杯茶,送到自己面前。 堂娜是个美丽、聪慧又果敢、坚强的女孩子,她谈吐优雅,显示出了良好的教养。这样优秀的女孩子,在如今的俄罗斯乃至整个欧洲,已不多见。 “谢谢。”林轩接过茶杯,“我在想,藏地情况复杂,大家不要操之过急。你的人最好先休整两天,适应了高原环境后,再考虑下水作业。” 他愿意给堂娜帮忙,希望她的藏地之行善始善终,而不是损兵折将,遭遇人生的滑铁卢。 堂娜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闪了闪,唇角浮起微笑,脸颊上现出两个迷人的酒窝。 “谢谢林医生的忠告,他们都是行业里的精英,饱经风浪,富有各种复杂地形里的探险经验。请不要为我们担心,不会有事的。” 三个人话不投机,又谈了一阵,堂娜便主动告辞,跟林轩一起出来。 “这样的谈话真是……无趣极了。”堂娜说,“不过我今晚发现,林医生是个很有趣的人,表面低调淡定,实际内心却热情温暖,乐于助人。在藏地,能遇到像林医生这样的朋友,是我入藏最大的收获。” 夜色中,她的眼眸脉脉含情,直视林轩的双眼。 林轩摇头微笑:“过奖了,悲天悯人是医生这一工作的特性决定的,我愿意看到所有人入藏之后,求者有所得,思者有所知,兴冲冲地来,乐悠悠地去。堂娜小姐从事的是项危险工作,越小心,就越平安。” 他欣赏堂娜——美人如花,谁会不喜欢跟美人打交道呢? 堂娜向他伸出右手:“谢谢,那我先回诊所去。” 林轩怔了怔:“嗯,其实我也是要回诊所去,堂娜小姐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堂娜笑起来,压低声音回答:“两位高僧与林医生有约,我知道的。你不要管我,先去忙自己的事吧。” 她拉住林轩的右手,轻轻握了握,然后转身,飘然离去。 “人长得美,又聪慧绝顶,怪不得在探险界能独树一帜,声名鹊起!”林轩忍不住赞叹。 林轩的确是想单独留下来去见多吉措姆,正在考虑编一个理由跟堂娜分开,没想到对方早就猜到了自己的心思。真正的聪明人在一起,有些事不点即透,其中默契,不言自喻,与堂娜这样的女孩子交往,真的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林轩沿着古老的石板路向右去,迂回了大半圈,贴着极物寺的北面围墙走了一段,渐渐接近多吉措姆的藏经阁。 “额啊线松(藏语:我明白了)……额啊线松……”多吉措姆的声音传来。 林轩抬头看,夜色中,多吉措姆倚着门框立着,仰着头,眼睛向夜空中看,两手各握着与卷经书,正一个人自言自语。 林轩站住,遥望多吉措姆。 “口卡桑(藏语:昨天)……特日(藏语:今天)……色宁(藏语:明天)……口卡桑、特日、色宁……色宁、特日、口卡桑……”他又在喃喃自语。 之后,多吉措姆又念了极长的一段藏语经文。 林轩非常喜欢听藏传佛教经文,那些古老而晦涩的文字,能让人心平气和,修身养性,慢慢地磨平浮躁之气,变成一个温和而文雅的人。 多吉措姆放下经卷,从口袋里取出两块石头,慢慢地敲击了三下,发出“笃、笃、笃”三声。 林轩记得,嘉斡上师曾向自己勾了三次手指,正好应对着石头的敲击声。 第二十八章 掘藏师的困惑 他缓步向前,到了多吉措姆近旁。 “我不知道……你知道些什么,但我知道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嘉斡上师是阿里地区最年长的尊者,他能够从玛尼石中吸收博大精深的智慧与精华,再通过岩脉之水的融合,供养自己不生不灭。没有人能说清他的来历,没有人预知他的未来,可以说,他已经是极物寺里的一道独特风景,与两湖、两山共存……”多吉措姆并不正视林轩,而是对着空寂的夜色低语。 作为一名掘藏师,多吉措姆一向以冷静、镇定、释然、通达著称,即使是别人视为山精树鬼、怪力乱神的诡谲至极的事,在他眼中也淡然视之,毫不动容。可是这一次,林轩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巨大的迷惘。 “大师,我不知道。”林轩简单地回答。 “嘉斡上师认为你知道,所以你一定知道。”多吉措姆说。 林轩微笑:“那么,带我去见上师可以吗?” 多吉措姆摇头:“不,还不到时候,我在等他的召唤。” 林轩没有多问,默默地站着,等待多吉措姆的下文。这是他在做人上的最大优点,多听、多看、多思而尽量不要问那些毫无营养的问题。 “那小女孩在看经卷。”多吉措姆换了个话题。 林轩点点头,知道他说的是来历奇特的格桑。 “我曾自以为对于藏传佛教门中的所有典籍、要义、宗旨有所顿悟,对各教宗的经文广泛涉猎,总能解答别人的疑问。现在,我一下子推翻了自己从前的想法,在那小女孩面前,察觉自己的悟性实在是糟糕之极。我明明知道她看懂了那经卷,却不知道她究竟看懂了什么,也无法跟她交流。那经卷是本寺的立足根本,从我记事以来,没有人能看懂它——我不知道这究竟是坏事还是好事,你以为呢?”多吉措姆问。 “我不知道。”林轩坦然承认,“但我知道世间万事都是有序地向前发展,四季更替,日夜互换,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奥秘。我们不该执迷不悟于一人、一事、一物,而应该总是向前看,用辩证的眼光来看问题。如果总觉得自己看不透、解不开,那么就一定会事事看不透、件件解不开,最终导致走火入魔、气血逆行、思维大乱、脑力枯竭而亡。” 作为一名医生,林轩看过大量这方面的病例,深知人的思维是有极限的,正如一台汽车发动机是有转速极限那样。超速运转,只会因过度发热而车毁人亡。很多精神病、抑郁症、妄想症患者正是如此,只懂得让思维尽情驰骋,如脱缰野马一般,却不懂得适可而止,最终自己杀死了自己。 “答疑,解惑,是一名掘藏师与生俱来的使命,所以我不能停止思索。”多吉措姆摇头,并不认同林轩的观点。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林轩微笑着,用一句汉语中的古语作答。 多吉措姆凝视林轩,忽然苦笑:“我知道,中国汉语古书中有很多深奥的道理,哪怕只懂几句,就能受用终身。可是,我又常想,自己连藏传佛教中的奥义都思索不清,还有什么余力与资格研习汉语文化呢?” 林轩从来不想用大道理教育别人,但他见多吉措姆困于思维陷阱而无法自拔,忍不住提醒:“大师,中国古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就是说一个人不在于懂多少,更不在于什么时候觉悟,只要他能够觉悟,即使是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天醒来,也是一位值得尊重的智者。藏传佛教之中,为什么有的大师能够在修行的极限之日‘肉身虹化’?就是因为他们已经在生命结束的刹那间做到了真正的顿悟——那是思想的深度顿悟,而不是语言上的表面顿悟……” 藏传佛教高僧的“虹化”亦是“西藏十大未解之谜”之一,有据可查的例子至少过百,口口相传的例子则多不胜数。 林轩所说的,是自己对“虹化”的理解,因为他的确费了很大力气探究过,“虹化”与“肉身成佛”、“坐化”、“遗蜕成仙”等等有许多相通之处,都是修炼到极致后的自然进阶反应。 多吉措姆双手抱着头,如一只把头插进沙地里去的鸵鸟一般,喉咙里不停发出痛苦的**声。 林轩长叹,本来佛教中的修行是让人变得聪慧并快乐的一种方法,像多吉措姆这样,因修行困顿而痛不欲生,其实已经违背了“修行”的真正目的。 “呼”的一声,林轩面前的地上忽然起了一阵势头很急的旋风,卷起一大堆落叶,飞起五六米高,然后再纷纷扬扬地抛撒下来。 同样的事,连续重复了三次,枯叶撒了两人满头满脸。 “上师召唤咱们了。”多吉措姆说。 他头前带路,引领着林轩,沿一条小道倾斜向下,曲折行进了百十米,在一大片玛尼石垒成的石阵前面止步。 “就是这里,但玛尼石阵势相当复杂,我们无法进去,一进去就会被困住。”他说。 组成石阵的玛尼石大小不等,最大的如磨盘,最小的如算盘珠,总共堆成了近百个玛尼堆,高的近三米,矮的只及林轩的腰带。 玛尼石是藏族的传统民间艺术,上面刻有六字真言、慧眼、神佛造像或者是各种吉祥图案,是藏民们祛邪求福的寄托物之一。玛尼石可组成为玛尼堆或玛尼墙,在藏区各地的山间、路口、湖边、江畔,几乎都可以看到。 在阿里地区,极物寺的玛尼石是最出名的,数量极多,年代悠久,上面绘制的图案相当精美,并且被寺中的僧人完美保存下来,成为朝圣者留给阿里地区的最虔诚印记。 “嘉斡上师就在里面吧?”林轩问。 多吉措姆点头:“对,没错,他在玛尼石阵的中央下陷部分,那里有个小小的水洼,他就靠那个生存。” 林轩没有犹豫,大步进阵。他看懂了,这个阵势与中国古代兵法中的《八阵图》近似,其布阵原理与破解之法大同小异。 “喂,小心啊!”多吉措姆在背后叫,但声音相距甚远,就像两人站在两个相邻的山头上喊山一样。 林轩没有回头,而是一直向前。 《八阵图》最早的来历可以追溯至三皇五帝时期,成名于三国时期的西蜀丞相诸葛亮之手。相传,诸葛亮以乱石堆成石阵御敌,按遁甲分成生、伤、休、杜、景、死、惊、开八门,变化万端,几乎将东吴精兵全部困杀。 这种奇门阵法的可怕之处在于其复杂的变化,就算是天下最勤奋的将才,都无法穷其究竟。 在林轩眼中,脚下的每一块玛尼石都有妙用,而非简简单单的摆设,而石头上的不同花纹,则代表了阵势门户的正确行进路线。 史上最完整的《八阵图》分别以天、地、风、云、龙、虎、鸟、蛇命名,加上中军共是九个大阵。中军由十六个小阵组成,周围八阵则各以六个小阵组成,共计六十四个小阵。八阵中,天、地、风、云为“四正”,龙(青龙)、虎(白虎)、鸟(朱雀)、蛇(螣蛇)为“四奇”。另外,尚有二十四阵布于后方,以为机动之用。 林轩要找的,就是嘉斡上师所代表的“中军”,也就是驱动该奇门阵势运转的核心枢纽。 他绕过一块绘制着狰狞虎头的巨型玛尼石,便听到了缓慢的滴水声。 再向前,由两块形如苍鹰展翅的玛尼石中间穿过,他就看到了背靠巨石坐着的嘉斡上师。那块石头上画着一大片白云,云中隐约可见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 此刻,嘉斡上师赤着脚,脚伸进一个浅浅的水洼里,里面的水正好能没到他的脚踝。水来自他头顶的岩石,应该是山石缝隙里渗出的泉水。极物寺地势极高,这里能出现泉水殊为不易,所以,那只能是“滴水”,连涓流都无法形成。 水很清,水洼底部画着的大团盘蛇清晰可见。 “上师。”林轩站定,先躬身行礼。 他看到石头上的白云时,脑中浮出的首先是“珠峰旗云”四个字。旗云,顾名思义,云状如旗,并且全世界只有在珠穆朗玛峰上空,才有这样形状奇特的云朵。 嘉斡上师半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一样,并未对林轩有任何回应。 林轩想了想,走到水洼边上去。里面的水沿着角落里的小沟向下淌,形成了典型的“活水”。按照藏传佛教的说法,活水能够洗涤人体表面的污垢,更能清除人体内部的“恶”的思想,使人摆脱无知的困境。 “上师,您叫我来,是有话跟我说吗?”林轩问。 嘉斡上师**了一声,慢慢地睁开眼。他身上的僧袍褪色严重,很多地方已经被磨成了丝网状,似乎轻轻一扯,就要分崩离析开去。 “上师,我是林轩。”林轩俯身下去,看清嘉斡上师那张半老半少的脸。他能想象到,僧袍下面覆盖着的躯体,也同样是半边衰老半边嫩弱的,仿佛一棵枯死的大树空干中又生出了一株嫩芽似的。嫩芽是老树的新生,而老树是嫩芽的根基。 第二十九章 玛尼石阵,山水双修 “我等待太久了,现在是什么年代?”嘉斡上师问。 林轩并不感到意外,立刻回答:“公元2013年。” 嘉斡上师“嗯”了一声,又问:“那么距离二战结束有些年头了吧?” 林轩点头:“当然,已经接近七十年了。” “七十年,是不短的年头了呢。不过,对于真正浸淫于历史中的人而言,七十年又算得了什么呢?渺沧海之一粟,攫须弥一芥子……”嘉斡上师说。 林轩无法接话,只有谦恭地听着。 他见过多吉措姆对嘉斡上师的态度,深知对方在极物寺的尊崇地位。 当两人同时沉默时,那滴水声渐渐变大,竟然在水面上激起了空洞的回音。 “你为什么来这里?”嘉斡上师问。 “我是医生,到阿里地区来一是为了学习藏医藏药,二是为了治病救人,援助藏胞。”林轩恭恭敬敬地回答。任何时候,这都是他唯一的答案。 嘉斡上师的眼珠缓缓转动,他的眼眶中是如此干涩,以至于眼珠一转,便发出嚓嚓的摩擦声。 “看着我的眼睛。”他说。 林轩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直视嘉斡上师那两颗怪异的眼珠。 如果说两眼一老一嫩是件怪事的话,接下来,林轩又见识了一件更诡异的事——嘉斡上师的左眼中忽然映出了一条矢矫腾跃的青龙,右眼中则闪出一只白额猛虎。 林轩曾经受过最严苛的测谎训练,所以他不畏惧任何心灵探测之类的异术,只是嘉斡上师的表现怪异到了极致,令他瞬间遭受了心灵上的重击,而那一龙一虎则乘虚而入,突破了他的心理防线。 “啊——”林轩下意识地向后躲闪,倏地清醒过来,原来一切不过是虚无幻象。 “我知道你是谁了。”嘉斡上师低声说。 “我是林轩。”林轩苦笑。 “名字只是符号,就像我,极物寺的僧众称我为‘嘉斡’,但那是我真正的名字吗?就算名字对了,我还是从前名为‘嘉斡’的那个人吗?就算我仍然是他,我的思想呢?又是谁?又在漫长历史中经历了什么?”嘉斡上师苦涩地笑起来。 他的笑很可怕,仿佛是将一块肮脏不堪的抹布大力揉搓,令人不忍直视。 “那么,我是谁?”林轩问。 “一个陷入迷惘困惑中的旅人,一个明明每天都在做很多事却不知道为何而做的人。你失去了方向,并且行走越快,偏离正轨就越远。”嘉斡上师回答。 林轩对这些话并不认同,因为他在阿里地区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并且觉得自己离既定的目标虽然遥远,但只要努力,就会越来越接近。至于“迷惘”和“困惑”,他从未有过,目标一直清晰。 “那么,您又是谁呢?”林轩又问。 “问得好,年轻人——”嘉斡上师点点头,“我其实只是一块木头。” 这个答案令林轩苦笑三声,因为除了在精神病院里的患者之外,没有人会承认自己只是与块木头。 “这个答案真的是……真的是好极了!”林轩抬起手,用力搓了两把脸。看嘉斡上师那张半老半嫩的脸久了,他自己也感到半边脸麻木不堪,有被同化的趋势。 “没有人相信这句话是吗?一个能说话能行动的人怎么可能是木头?不过真正的聪明人,应该能明白这个问题。”嘉斡上师说。 林轩的确是个聪明人,当他搓脸完毕,脑细胞也仿佛被重新排列了一遍,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嘉斡上师。 地球人都知道,木材埋在地底几万年后会变成煤炭或其它资源,比如古玩市场上相当受宠的木化石、木化玉。人类每天都在使用并消耗木材,生活呼吸时,还会使用树木在光合作用中产生的氧气。当然,树木同时也会吸收人们呼出的二氧化碳,不断地净化空气,以维持环境平衡。某些木材可以入药,帮助人类战胜病魔,更多的木材则是成年后被砍伐,用于制造家具、装饰环境。 暴晒和风化能让木材速朽,防腐技术则能让木材永固——人类改造木材,以使它能更好地服务于社会。 那么,如果木材也是有知觉、有生命的,人类可曾考虑过木材的真实感受?木材的存在,难得只是为了满足人类私欲的吗? 林轩曾在科幻小说中不止一次看到过“巨木通灵”的情节,并且香港的某位著名科幻作家还写过这样一个故事:一棵大树容纳了一个人的灵魂,树被砍伐后变为木炭,而那个灵魂就跟木炭融为一体,永恒存在。 所以,人类永远不能透彻了解身边的每一种动植物,而只是依靠惯性活着,延续着几千年来老祖宗留下的生命轨迹。 大树可以容纳灵魂,木头为什么不可能变成一个人? 如此一想,林轩便释然了。 “上师的话,好像在我灵魂上开了一面窗,看到了另外一个迥然不同的世界。”林轩说。 嘉斡上师叹了口气:“我要说的是我的使命,一块木头的使命……” 林轩闭上眼睛,缓慢地清除头脑中所有纷乱思想,就像退潮时海水把沙滩恢复如一张白纸那样,心灵澄澈,头脑清醒,然后记住嘉斡上师说的每一个字,并迅速弄懂字面之下的深奥意义。 在这个奇特的八卦阵中,外面的人声与天籁都被屏蔽,当两人沉默时,就只有单调的水声。 林轩闭眼听那水声,发现那并非滴水声,而是一个天然形成的计时器。 在还没发明钟表的年代,中国古人已经凭借着高超的智慧创造了计时的工具,即“铜壳滴漏”,靠铜壶里的水,一滴一滴往下漏来计算时间的长短。 它的具体工作模式是这样的:铜壶底部有个孔,壶中竖着一支带有100个刻度的箭,每一刻度被称为“一刻钟”。壶中装满水后,水从孔中滴出来,一天一夜恰好滴尽。在现代计时工具中,地球上的一天一夜为24个小时,这样,箭上的一个刻度所代表的时间就是24个小时除以100,等于14分40秒,舍零归整,人们便把古代的一刻钟定为15分钟。 嘉斡上师枯坐在阵中,没有任何计时工具,则水滴声就是他的钟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计算着他的生命。 “在古代,木头能够生火做饭、修建房屋、装饰宫殿等等。我曾有很多同伴,它们被砍伐带走,去做了上面那些事。我的生命中如果没有发生那件怪事,命运也将与它们一样——” 嘉斡上师说的“怪事”其实并不怪,而是在大面积的砍伐工作中,有一个白发、白眉、白须的伟岸老人,将一匹马栓在了它的身上。 那老人的地位看起来极为崇高,他站在树下,所有伐木工人们便自觉地远离,不敢过来打搅他。 那时候,嘉斡上师真的只是一块木头,是那棵大树树干上的一部分。 老人在树下停了很久,深沉的目光望向远方,忽然开始慢慢地背诵。 作为大树的一部分,嘉斡上师曾经见过无数樵夫和牧童,也有行经此地的旅人,还有剪径劫掠的毛贼,但他从未见过一个读书人,而且是非常有智慧的饱学之士。 他非常喜欢听老人的背诵,一字一句地全都牢牢记住。从前,他甚至听不懂樵夫们彼此交谈时使用的俚语,也不愿听牧童们的竹笛和山歌,可现在,他一听老人开口,就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记得最清楚的几句话是这样——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惟不争,故无尤。”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殁身不殆。” 就是从这几句话里,他明白了“长生不死”的道理。 唯有忘掉生死,才能不死;忘掉自己是一块木头,才不会重蹈伙伴们被砍伐蹂躏的命运;忘掉世界和时间,才能挣脱时间枷锁,成为一个自由的灵魂。要做到以上那些,必须借助于“上善若水”,即大地上的水源。然后,要寻找到自己的根,有根,再有水源,便“殁身不殆”,即“摆脱生死,不生不死”。 于是,他做到了,由一块木头产生了人类的思想意识。再经过数千年的修行炼化,终于成了眼前的模样。 在嘉斡上师的描述中,对那老人的外貌言之甚少,但林轩第一时间就明白了那老人是谁。 典籍中有这样一段话记载那老人——居周久之,见周之衰,乃遂去。至关,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于是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知其所终。 那是中国大陆上下五千年中唯一真正智者,连儒学家孔子都曾在他门下求学。 嘉斡上师在身为木材的年代,正是因为受到了那老人的教化,才开启了一棵树的智慧,成为“不生不死”之身。这种际遇,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第三十章 水晶球 “我在这里,日夜思索生命的秘奥。”嘉斡上师直起腰来,慢慢地打了个哈欠:“你知道,极物寺一直以来就尊重玛尼石,朝拜者送来的石头,僧人们总会小心保存。这些石头上带着信仰的力量,汇集在一起,具有说不出的魔力。正是因为有他们的支持,我才能在最艰苦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坐,我来跟你讲讲与玛尼石有关的事——” 他的声音非常苍老,而不是之前在骆原那里时的孩童之声。 林轩没有反驳,恭顺地坐下,学着嘉斡上师的样子,脱掉鞋袜,把双脚也放进水里。 他脚底的皮肤非常敏感,刚一入水,就感觉水洼里的水非常湿滑黏稠,与普通的水完全不同。并且,水里有某种长蛇状的东西游来游去,几次擦过他的脚踝,使他毛骨悚然。 “人类用文字和图画来表达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但一代人与另一代人之间,间隔时间往往长到无法想象的程度,几万年、十几万年、几十万年乃至于几百万、几千万、几亿年之间。当然,时间长度是无止境的,所以科学家用‘无限’符号来表达那些完全未知的东西。在这个间隔中,一切文字与图画都被岁月磨蚀乃至消亡,唯一能够留存下来的,就剩下思想。思想是无形体、无实质的,唯其无形,故不会被岁月侵蚀,才得以永恒留存——这就是‘不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的真理。”嘉斡上师说。 林轩不自禁地心悦诚服地点头,因为这段话说的正是“伏藏”存在的原因。 “伏藏”传递的是思想的真髓,以心传授,以心保固,故万年长新。 “我的使命,是表达展示而非传授教化,真正的‘伏藏’正是如此,展示给后人看,却不必假手于文字解释,让后人凭借自己的真心,去获取其中的无上奥妙。世间任何一种宗教的传承,其至高境界,全是以‘伏藏’的形式代代相传。”嘉斡上师说。 林轩思索了一会儿,低声问:“上师,古代人留下的岩画,岂不就是只留图形,不著文字?真正有机缘的人,就能从或抽象或具象的图形里获得古人智慧的真髓,将那个年代的文明思想完整地承托下来。岩画,也可以说是一种‘伏藏’,对吗?” 嘉斡上师点头,双脚在水中搅动,水花模糊了盘蛇的图案。 “请上师更进一步明示。”又过了一阵,林轩再度开口。 “我要展示给你看,那些图像是我从未见过的,无从捉摸,无处请教。现在,看着我们脚下的水——”嘉斡上师的双脚搅动速度越来越快,水花飞起半尺高,有几滴直接溅到林轩脸上来,带来丝丝凉意。 他觉得水中藏着某种透明的奇怪生物,脚放在里面,总是很不自在。 “到底……嘉斡上师到底想干什么?”他忍不住在心底自言自语,但眼睛仍然盯着嘉斡上师的脸。 “看着这些水……”嘉斡上师又叫,但后面的内容林轩已经听不见了,因为那小小的水洼发生了惊人的变化,水体笔直向上,升起一米多高,并且幻化为一个巨大的水晶球。球体内部,有着山川、河流、湖泊、宫殿等等,在遥远的绿色山坡上,还有数不清的羊群,如白云一样,悠闲自得、自由自在地吃草。 当那水晶球开始慢慢转动时,内部画面也缓缓变化,更多宫殿、广场、异形建筑开始出现。 在现代建筑学中,方正、对称、稳固的结构容易被世人接受,就算稍微惊世骇俗一点的话,比萨斜塔、悬梁结构等等也还说得过去,不至于惊世骇俗。现在,出现在水晶球内部的建筑竟然有了三角形、多边形、天平形,几乎不考虑地心引力在内,而是展示了肆无忌惮的的想象力,看起来不像是地球上的建筑物。但是,比起林轩最后看见的一个庞然大物来说,上面那些建筑物又不足为奇了。 他看到的是一组巨大的蒸汽机,外壁纯黑色,顶天立地,左右边缘到达了水晶球的极限位置。蒸汽机上部有着密密麻麻的活塞,正在此起彼伏地不间断工作,产生出云团般缭绕不去的蒸汽,聚集在水晶球的顶端。 那些蒸汽的形状,令林轩想到了“旗云”,因为乳白色的蒸汽是一段一段出现的,由蒸汽机循环压缩的每个行程而产生,一边紧致,一边松散,如同在空气中展开的一面面巨大旗帜。 蒸汽机的下部,数不清的管道插入水中,那是向机器内部输送水源的,以补充蒸发造成的损失。 林轩看不到蒸汽机动力输出的部分,如此庞大的机器,产生的动能一定极为惊人,可以用来做很多事。 他无法想象蒸汽机是架构在何处的,因为在目前世界各地的工厂中,蒸汽机技术正在迅速淘汰,取而代之的是干净、无污染的新能源设备。况且,规模如此之大的蒸汽机设备,产生的噪音与蒸汽又是如此惊人,想要避开卫星搜索是不可能的。所以说,只要它存在,就应该是登记在册,早就被人获知。 “它在哪里?”林轩忍不住问。 “它在——”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由林轩背后响起。 林轩有刹那间的惊愕,因为他没想到有人能轻松突破八卦阵的限制而抵达阵势核心。 “它在大山深处,大山深处的极物之国。”那女孩子接下去说,一边说一边走到了林轩的侧面,伸出双手,覆盖在水晶球上。 林轩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因为那女孩子就是被他带来极物寺的格桑,那个曾经又聋又哑的人。 “格桑,你什么都知道?”林轩问。 “我只知道关于极物之国的事——从吉卜赛巫师的水晶球占卜术中知道的。普天之下,人类只有一个预知未来的水晶球,那就是地球。除此之外的几万个被奉为‘吉卜赛圣物’的水晶球,都是地球的影子。”格桑说。 她的手掌贴近那虚幻的球体,蓦地浑身一震,双掌突破球体表面的限制,进入了球体内部。 第三十一章 梵天会杀手 历史记载,吉卜赛人原住印度西北部,十世纪前后开始外移,遍布世界各洲。那是一个天生喜欢流浪的民族,内心有着极保守的民族性格,非常拒绝其他文化与变化。长久以来,用水晶球算命占卜是吉卜赛妇女的一项传统职业,历史上曾出现过十几位誉满全球的吉卜赛女巫师,每一个人的占卜能力都不逊于著名的预言神书《诸世纪》。 林轩无法说更多,他知道格桑来历奇特,却没想到他跟吉卜赛女巫师有牵连。 “神谕,一直都在这里,好极了……”格桑开口,说的是接近于印度语的一种独特语言,林轩竭尽全力倾听,也只模糊听到上面几句。 他能看到格桑的左脸,她脸上那种虔诚的表情让他感到无比震撼。 这只由水幻化成的水晶球来自于嘉斡上师,而格桑能够理解水晶球讲述的一切,看起来他们两个才是能够心灵沟通的有心人。 格桑的手渐渐触摸到了旗云,再由云中穿过,抓向那组蒸汽机。 由于水晶球的视觉变形作用,林轩感觉她的手如巨灵之掌,从天而降,可以任意攫取水晶球世界里的任何东西,甚至将蒸汽机连根拔起。可是那样一来,那世界就要全部崩溃了。直觉上,他觉得自己应该阻止格桑,维护那个未知的世界。 “格桑,停!”林轩叫了一声。 “你想说什么?”格桑果然停手,转过头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从哪里来,究竟要干什么?之前带你来的那死士又是谁?谁重创了他?”林轩连续反问。 既然格桑是假聋假哑,那两人之间的交流就容易多了。 格桑摇头,眼中露出与她的年龄并不相称的漠然。 “你不想说?不敢说、不能说还是不知道?”林轩急问。 在全盘失控之前,林轩必须认清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那些事,与你无关,知道了徒增烦恼,有意义吗?”格桑也反问。 林轩苦笑:“我最起码应该知道,你接下来要做的事,究竟是对是错。” 突然间,林轩察觉到危险迫近,一个身着灰衣的男人也出现在玛尼石阵中。那男人的衣服经过巧妙的涂描,颜色接近玛尼石,花纹则是既有文字又有图画,与四面地形巧妙地融为一体。 “终于找到终点了。”那男人一步步走上来,满脸邪恶的冷笑,隔着水晶球与格桑对视。 “哪里是终点?”格桑冷冷地问。 “就是那里。”男人指着水晶球里的世界。他的右腕后面藏着一把半尺长的牛角柄小刀,刀刃已经做了亚光处理,反射着淡灰色的微光,带着可怖的死亡气息。他的脸上也涂着颜料,红一道白一道,像是刚刚走下舞台的小丑。 这阵势是用玛尼石垒成的,而那男人的装扮则像是一块超大型的玛尼石,如果他刻意隐藏,别人根本发现不了。 格桑摇头冷笑:“你懂什么?就算拿到它,你也永远去不了那地方。” 男人也摇头:“我不管,我的使命就是拿到它。谁挡我的去路,就得血溅当场。” 这些没头没脑的对话让林轩感到迷惑,但他从那男人小刀刀柄上的一个花豹图案推断出对方的身份,即印度最大的黑道组织“梵天会”。 印度花豹的原始产地为克什米尔南部的查谟、克什米尔邦等地区,而“梵天会”的老巢也在那个位置。 林轩不会让梵天会的杀手伤害格桑,因为鬼湖边的死士已经将格桑托付给了自己。 “你根本不知道,这里呈现的都是幻影,一念起,一念休,没有人能拿走它。你既然是‘梵天会’的人,掌管边境事务的‘大豹子’卡米扬怎么没来?要你来,岂不是送死吗?”格桑说。 她是那么瘦弱的一个人,面对咄咄逼人的杀手,却镇定如常,毫不慌乱。 “你退后,我暂时不会伤害你,退后!”杀手图穷匕见,手腕一扭,亮出了小刀。 格桑忽然深深地吸了口气,挺直身子,侧耳谛听着什么。 她的神情是如此专注,以至于连鼻翼的轻微翕动都停止了,屏住呼吸,专心致志地竖着耳朵听。 林轩也在听,但空气中什么都没有,只剩藏地无时无刻不在的朔风穿越玛尼石堆后留下的飕飕声。再远处,隐约有早起的僧侣正在呼喝晨练,准备开始一天的诵经功课。除此之外,只剩空洞和死寂。 “真好啊……”稍后,格桑满足地长叹。 出乎林轩意料的是,嘉斡上师竟然对这句话有了回应:“是啊,真好啊,真美啊——那个地方,真的是遥远的天堂。” 林轩脑子一转,醒悟他们指的是水晶球里的世界。不过,他随即自问:“那巨大的蒸汽机是存在的吗?若真存在,是在地球的哪个秘密角落——难道是喜马拉雅山脉最深处?” “喂,你在说什么?你又在说什么?”梵天会的杀手有些莫名其妙,左右转头,瞪着格桑与嘉斡上师。 “这才真的是‘一沙一世界,一花一佛国’的至高境界呢!”格桑轻叹,脸上浮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林轩退后半步,做好突然冲出去制服那杀手的准备。 “可惜,终我们毕生之力,都不一定到达那地方。”格桑的手指动了动,捏住一片旗云般的水蒸气。 林轩悠悠然想到,珠峰顶上的旗云曾吸引着大批朝圣者去追逐膜拜,只是没有人能真正接近那些奇异的云朵。云与人之间,总是若即若离,似近实远。在小小的水晶球里,是否也存在一个珠峰旗云的微缩世界呢? “那是没办法的事,机缘不到,伏藏就不会被开启,通往那地方的门,就不会打开。不过,我始终相信,那机缘就快到了。”嘉斡上师说。 “把那东西给我——”梵天会杀手大叫,一边挥刀划向格桑的双腕,一边探出左手,要插入那水晶球。 忽然间,那水晶球破碎了,啵的一声,水珠飞溅。 林轩在千钧一发之际前冲,双手扣住杀手的右腕,一扭一推,对方的右臂三处关节便同时脱臼,小刀当的一声落地。 水晶球破了,内部景物随即消失,不留任何痕迹。 水仍在,不过却只是嘉斡上师脚下那小小的水洼而已。 那杀手愣住,忘了大敌当前,只是喃喃自语:“怎么回事?那些房屋和宫殿呢?那蒸汽机呢?” “不要杀他。”嘉斡上师沉声吩咐。 林轩本来就无杀人之心,只是为了保护格桑,不得不出手。 格桑摇头:“不要在玛尼石阵中展开杀戮,那会引发一系列难以预料的怪事!” 林轩点头,放开杀手,慢慢退后。他同意格桑的说法,因为玛尼石代表了藏地的神秘智慧,一旦被污秽的人血玷污,很有可能使得局面失控。 林轩知道,杀那杀手易如反掌,但对方不过是梵天会的小喽啰,至多也就是个打探消息的斥候之类,杀与不杀,都无足轻重。可是,留下活口,也会导致秘密外泄,极物寺就永远不得安生了。 “那蒸汽机呢?传说中的极物之国呢?在哪里?在哪里?”杀手向格桑吼叫,全然忘了几分钟前自己还要刺杀对方。 “那只是幻觉,我说过了。”格桑回答。 在林轩看来,与其说是“幻觉”,不如说是“海市蜃楼”更为贴切。水汽和光影交融,将某些特定的景物呈现出来,或者是平面展示,或者是立体展示,其原理大同小异。如果迷恋于一瞬间的幻影不能自拔,是很悲惨、很愚蠢的一件事。 “不,那不是幻觉,那不是……”杀手突然举起左手,食指、中指屈曲如钩,插向自己的眼睛。 林轩动作更快,右掌插入对方左腋窝,一拍一捏,使对方半身麻痹,无法自残。 他不想看到玛尼石阵中发生任何流血事件,包括杀手的自我戕害。 “停下来,不要多想,那会让你思想崩溃而亡。”他制止对方自戕后,马上低声警告。 “那不是幻觉,我要去那里……我要去那里……”杀手转过身,垂着双手,喃喃自语着向阵外走。脚下晃晃荡荡,像丢了魂一般。 普通人的脑力是极其有限的,一遇到非常难解的问题,便会止步不前,不能进行深度思索。若是执意妄为,脑力便迅速崩溃,使其陷入神志不清的地步。作为医生,林轩很清楚这一点,但任何医疗手段都只能从外部进行干扰,无法改变患者内心的主观痼疾。 “不必管他了,我想他的大脑已经出现了大问题,造成了无法逆转的伤害——唉,这种出现在水晶球里的虚拟世界是依靠于人的思维能力来构建的,你看到的内容直接反映了你的大脑工作水平。你看到的,他未必看得到,明白了吗?”格桑说。 林轩无奈地后退,放弃救援那杀手。 格桑向林轩点头:“多谢。” 林轩摇头:“不谢,只不过现在看见你能说能听,真是一件喜出望外的事。” 他语出至诚,态度恳切,令格桑大为感动,两颊不自觉地飞起红晕。 “这将是我的末日。”嘉斡上师脸上写满了哀伤。 “我来了,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不是吗?”格桑说。 嘉斡上师抬起头,两只迥然不同的眼睛瞪大,死死地盯着格桑。一枯一荣的差别是如此之大,仿佛他的身体是将两个人先切开后对调、硬生生拼合出来的,看上去没有一点和谐之处。 第三十二章 地中天 “这将是我的末日。”嘉斡上师脸上写满了哀伤。 “我来了,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不是吗?”格桑说。 嘉斡上师抬起头,两只迥然不同的眼睛瞪大,死死地盯着格桑。一枯一荣的差别是如此之大,仿佛他的身体是将两个人先切开后对调、硬生生拼合出来的,看上去没有一点和谐之处。 “是吗?我的使命真的已经完成了?”他问。 “是的,有些实情虽然很伤人,但我不得不说。其实你记住的很多事已经没有参考价值,留在脑子里没什么用处。这个世界变化很快,各个国家之间的代表人物权力转移加剧,特别是二战后进入了长时间的冷战时期,每年都会有一些国家的秘密档案公布于世……算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只想告诉你,结束这种无尽头的修行吧,你所坚持的,如一缕空气那样毫无价值,就像这本书——” 格桑解开藏袍最上方的一个布钮,从里面掏出一本册子,正是多吉措姆跟林轩说过的《极物之国》。 “文字是死的,世界是活的,谁若耽于等待,谁将永远错过。”她说。 那本被多吉措姆视为珍宝的册子被她随随便便卷在手里,毫不珍视。 “那本书里描绘的,就是极物之国,但我始终疑惑,那会不会就是藏地传说中的香巴拉之国?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嘉斡上师问。 在年轻的少女格桑面前,这不知已经活了多久的老僧,一句一问,寻求答案。 “在我看来,极物之国是真实存在的,而香巴拉之国却存在太多幻想色彩,是纯粹的人类想象力堆砌出来的。”格桑回答,“但我同时在想,这些册子流传的年代那么久了,不知有多少位大师对它做过解读,将其中最微妙之处都一一挖掘出来。作为后来者,我们如果冒然断章取义地对它进行解读,只会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造成更大的误解。极物寺能拥有它,也是一种荣幸,只可惜没有更多高僧大德勇于放下手边的琐屑俗事,转而穷经皓首地研究它,以至于暴殄天物……” 嘉斡上师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双手来接那本书。 他与格桑的交接手法有些差误,刚刚捏到那本书的一角,格桑便松了手。啪的一声,书跌在水面上。 “呀!”格桑吃了一惊,马上弯腰去捡,一起有落,只有两三秒钟时间,册子就被浸透了,淋淋漓漓地向下滴水。 格桑扼腕叹息:““这可怎么办?真是糟透了!” 林轩接过册子,找了一块平坦的玛尼石,铺平册子,一页一页揭开翻晾。 册子湿了不要紧,只要找来镇纸和电吹风,他就有办法将册子恢复原先的大概模样。 那本册子的每一页上都有一幅白描图画,内容与其它藏传佛教的典籍并不相同,不是佛像、神器或传经图,而是建筑、水果、粮食、集市、地图之类,旁边用特殊文字加以注解。林轩读不懂那些,专心致志地翻晒,只求把这一件事赶紧做好。 在藏传佛教的各个寺院中,都有“晒经坪”这一场所。经卷平日里存放于不见天日的佛堂深处,遭受阴湿虫蛀之厄,必须在晴天时拿出来逐件晾晒,以延长其保存期。 林轩现在做的,就是僧侣们所做的“晒经”工作。 册子里的纸张经过水浸,变得绵软无力,文字笔画也被晕染,肯定会影响阅读,实在是一种巨大的缺憾。 在翻晾过程中,林轩忽然记起了中国四大古典名著之一《西游记》中的一段故事:来自东土大唐的取经者唐僧师徒历经八十难之后到达西方灵山,求取经卷折返,却在通天河中溺水,上岸后发现自己取得的是无字经卷,马上第二次拜谒灵山,终于完成九九八十一难之总数,获得真经。 “昔日唐僧溺水晒经与今日我在此翻晾《极物之国》的册子是否有关联之处?”他放慢了手上的动作,一页一页仔细翻阅,试图从图画中发现玄机。 “这漫山遍野的玛尼石共有多少?”格桑问。 “九万三千零三百五十五块。”嘉斡上师回答。 “最大的是谁?最小的是谁?最触动你心灵的是谁?”格桑又问。 “最大的是我背后这块,最小的则是在水洼之中,最触动我心灵的始终没有。”嘉斡上师叹着气回答。 “你在这里那么久,思想的最深处在哪里?最高处在哪里?最广处又在哪里?” 这次,对于格桑的问题,嘉斡上师思索了好一阵,才慢慢回答:“我的根扎到哪里,思想的末梢就能到哪里。比如在六十年之前,我首次到达冻土层,思想无法穿透它,受挫不前。我熟读梵文经卷中的《地火?金翅大鹏鸟吞蛇炼化升天卷》十万遍,用经卷中的‘无光之火’烧尽冻土层,决绝前进。现在,我的思想末梢在一片虚空之中,似是九幽之下,暗昧而沉潜;又似是九天之上,忽忽悠悠,空落落的,极不自在。” 这段话很难理解,传入林轩耳朵后,不由得让他停下动作,细思“无光之火”的意义。 所谓“无光之火”即道家密宗所说的“三昧真火”,即:心者君火,亦称神火,其名曰上昧;肾者臣火,亦称精火,其名曰中昧;脐下气海,亦称民火,其名曰下昧。这三种火,又称“木中火、石中火、空中火”,合在一起,意念加重,注视不离,叫做武火;意念轻松,似有似无,叫做文火。 人类任何一种宗教或修养,到了至高境界,全都殊途同归,走向“天人合一”的终点。嘉斡上师虽然是藏传佛教中极高明的伏藏师,当他能够使用“无光之火”的时候,其实已经脱离了本派的异术范畴。 林轩能够理解嘉斡上师的境界,但却有自知之明,自己距离那种境界还差得很远。 “为什么会出现那种状况?难道这巨大的青藏高原、连绵的喜马拉雅山脉都是浮空的吗?以我看来,如果你的根深植向下,应该遇到各种坚实的障碍才是啊?”格桑问。 “我以为,我到达了‘地中天’。”过了一会儿,嘉斡上师才沉吟着回答。 “什么?”格桑的声音蓦地抬高。 嘉斡上师一字一句地重复:“地、中、天。” 格桑不再开口,胸口急促起伏,在小水洼边踱来踱去。 林轩知道,“地中天”的概念是由哲学家柏拉图首先提出来的。他说,人类居住的地球是中空的球体,内部分为无数层次,居住着无数另外的种族。他们也是地球人,但却与地球表面的现代人绝不相同。他们有的是上几代的地球原住民,有的是其它星球迁徙来此的星际移民。他们看到的天空,就是我们脚下的大地,所有他们的天就叫“地中天”。 “就在下面,是吗?”格桑停步,向小水洼指着。 嘉斡上师点头:“没错。” “水晶球里的幻影呢?反映的就是你体会到的那世界的样子?”格桑连问。 嘉斡上师的语气有些犹疑,似乎并不确定:“其实,我并不确定……大家看到的是不是同一种东西。二十年前,日喀则著名的藏药大师杰措平布到这里来看我,很谨慎地告诉我,他统计过一些奇怪的案例,至少有五十多个身体健康的藏胞服用了‘羊合欢’的药草后产生了奇特的幻觉。有的人疯狂跳舞,有的人暴虐成性,有的人纵欲过度,有的人六亲不认……种种诡异之象,不可尽数,非常恐怖。当我给他展示水晶球时,他的表现,就像服用了那种有毒的药草一样,胡言乱语,不知所措。你们呢,又看到了什么?” 林轩见过杰措平布,那是一个慈祥善良的正派老人,毕生奔走于藏地治病救人,从来不求任何回报,而且以苦为乐,甘之如饴。 “我看到了——喂,林医生,你看到了什么?”格桑欲言又止。 林轩本来不想参与两人的讨论,但一接触到格桑清亮的眼神,竟然无法拒绝:“我看到的是巨大的蒸汽机,以大江大河为水源,顶天立地,排出的水蒸气如同珠峰旗云一般。不过很奇怪的是,我始终看不到蒸汽机产生的动能都传输到哪里去了!” 最初格桑装作既聋且哑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对方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了,只是格桑将自己清丽的面庞掩盖在破旧的藏袍之下,刻意保持低调,不让别人发现自己的美女身份。如今,去掉一切伪饰,格桑如一朵鲜花那样完全绽放,表现得落落大方,极为得体。 这种变化,令林轩越来越惊讶。 “我看到的也是如此,蒸汽机与真正的珠峰旗云有着莫大的关联。”格桑表示赞同。 “可是,那蒸汽机会藏在哪里呢?”林轩在心底默默问了一句,低下头,继续册子。 按照正常的逻辑,蒸汽机不断做功,一定会源源不断地输出动力,给其它机械提供动能。他从未听说过那么大规模的蒸汽机,对使用它动能的匹配机械也充满了好奇。 第三十三章 古卷夹页中的秘 当他将册子全翻了一遍后,便把目光集中于封底的两只诡异眼睛。那两只眼,一定是要带给读者某种神秘的启示。 “它们代表的会是人间和地狱吗?”他自问。 人间繁华,地狱狰狞,那是两种毫无交集的世界。任何人都愿意长活人间,而不愿被拖下地狱受尽鬼界酷刑。 “思想的最广之处呢?最触动心灵之处呢?”格桑仍在继续刚刚的话题。 “没有。”嘉斡上师摇头。 格桑诧异地追问:“真的?作为一名身份复杂的伏藏师,你的心灵难道没有产生过巨大的悸动吗?” 嘉斡上师惭愧地回答:“的确如此,我守在这里,眼界被限制住,始终无法提升自己的智慧,达到更高层次。或许这一切,都是我的资质平庸所致吧。” 林轩倒翻册子,手指不经意地一捻,指尖上那一页竟然被毫不费力地剥离开来,变成了薄薄的两页。他耐心地把两页分开,便露出了中间夹着的一张巴掌大的灰色贝叶。 贝叶即贝叶树的叶子,可以做扇子,也可以代替纸来写字,也叫“贝多”。贝叶树,被西双版纳傣族人称为“戈兰”,是一种棕榈科木本植物。古代傣家人在尚未掌握造纸技术之前,常以贝叶作纸刻写佛教经文。那种叶片经特殊工艺处理后,所刻写的经文用绳子穿成册,可保存数百年之久。 林轩见过许多种贝叶经,但那些都保留了贝叶的原始样子,而指尖这片叶子被处理得极薄,近乎透明,所以放置于纸张夹层中而不被人发觉。 他小心地捏起贝叶,上面留着黑色的图形。 现代人只要经过正常的学校教育,都能叫出那种图形的名字。如果将这张贝叶放在现代环境中,肯定没有丝毫值得奇怪之处。可是,它绝对不应该出现在一本古代册子的夹层里,因为——它是一张用等高线绘制的地图。 所以,捏起贝叶、看清图形的同时,林轩忍不住苦笑起来。 “那是——”格桑转过脸。 “一张用等高线制图法画的地图,而且是用铁笔刻在贝叶上,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林轩举高那贝叶,给格桑和嘉斡上师看。 从等高线的密集状态看,地图所指示的那个地点峭壁耸立,山谷相连,几乎找不到一小块像样的平地。 在喜马拉雅山脉之中,多的是那样的地点。没有文字,只看图示,根本不可能将其对号入座。 “那册子我翻过不下百遍,没想到夹页之中还另有玄机呢!”格桑感叹。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如此奇怪,如果不是格桑将册子带出来又意外跌入水中,夹页中的秘密就会永远湮没。 “一张好奇怪的地图……在航拍实景地图出现之前,等高线制图法的确是地图专家们描绘雪山地形的最佳选择。只不过,谁能解释这册子的成书年代?在那个年代里,又怎么可能出现这种科学制图法?”格桑自言自语,渐渐陷入沉思。 据记载,以等高线法显示地貌的思维模式来自于等深线法。 1728年荷兰工程师克鲁基最先用等深线法来表示河流的深度与河床状况,后来又把它应用于表示海洋的深度。1729年库尔格斯首次制作等深线海图,再后来才应用到陆地上表示地貌的高低起伏形态。1791年法国都朋特里尔绘制了第一张等高线地形图,裘品?特里列姆用等高线法表示了法兰西王国领域的地貌。18世纪末至19世纪初,等高线法逐渐开始用于测绘地形图中。19世纪末期,等高线法被科学界认可,终于成为大比例尺地形图显示地貌实况的基础法则。 综上所述,等高线地图在世界上出现的最早年代应该定格于公元1728年,其启蒙者是克鲁基。 反观林轩面前的《极物之国》古卷,可考证的历史远远早于1728年,这一点从上面的梵文字面意思就能证实。 “在藏地,我们必须面对很多无法解释的事情,毫无道理可言,偏又真实存在。”格桑幽幽地说。 “对此我深表同意。”林轩点头。 青藏高原是地球上最接近天空之处,在这里,各种人类自然法则正在失效。远的不说,单单是世界瞩目的“西藏十大未解之谜”就够人费解了。 “我现在就拆解它,看其它夹页中是否也藏着贝叶。”林轩说。 按照正常程序,册子属于极物寺,要给它动大手术,必须得极物寺方面同意才行。不过,事已至此,只能采取非常手段,才不至于贻误战机。 在他拆解夹页的过程中,格桑与嘉斡上师继续交谈。 “你觉得,水晶球显示的蒸汽机在何处?”她问。 嘉斡上师坦诚回答:“我不知道,我很久之前就明白,自己守在此处,是为了展示而不是解释。” 展示,是照直呈现,不从主观意愿出发做任何改动。 解释,则是运用自己平生所学,对一件事进行细致解读。 前者不会误导后代,缺点是无法给后代以有效的启迪;后者则有可能使人误入歧途,在错误的方向上越走越远。 “那么,再给你时间,你能由半枯半荣的状态继续向前吗?我知道,这种‘山水双休’之术起源于尼泊尔尺尊公主嫁给吐蕃王松赞干布的年代,由西藏史上十大智者之首禄东赞大人创立,综合了尼泊尔‘山囚术’与吐蕃‘水赶术’中的精髓。人由童稚至衰老,是一个正循环;由衰老返回童稚,是一个负循环;如果能往复十二次,则肉体凡胎被炼化为全身通透的人形舍利子,从此永生不灭。如果你认为自己可以做到,我会不遗余力地帮你。”格桑说。 “一王二后”是西藏历史的巅峰阶段,正是因为有了松赞干布、文成公主、尺尊公主那样的杰出人才,青藏高原才被治理得井井有条,经济、文化、农业全都得到了长足发展,成为中国大陆的边陲明珠。 “我不行了。”嘉斡上师惨笑。 “不能再试试吗?”格桑低头看着那水洼,嘴唇噏动,数了一会儿,眉头微微皱起,“从水轮上看,你已经往返十一次,如果这次由衰老回到童稚时期,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慢慢老去,完成第十二次循环,成为人形舍利子。这个时候放弃,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岂不可惜?” 水洼四周的岩石上,留着密密麻麻、曲曲折折的细微裂缝,每一条都能绕着水洼闭合,那应该就是格桑说的“水轮”。 从水力学上来讲,任何一片水域,都会因季节涨落形成水位线,永久地留在岸上,就等于是大树的“年轮”。天下之水,都遵循“夏满冬枯”的原则,一条线,就代表一年。那么嘉斡上师由生至死、由死至生这一个循环,就要耗费两百年。十一个循环下来,至少要经历两千两百年,那实在是一个很漫长、很艰难的过程。 “我已经到达了思想的极限。”嘉斡上师回答,“山崩水涸,无以为继。” 格桑长叹一声,不再继续追问。 “你会怎么做?”这次是嘉斡上师主动询问。 “一路向前,后退无路。”格桑回答。 “那么我很好奇,你是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嘉斡上师又问。 “我来自克什米尔地区的一个古老矿洞中,那地方在印度语中被称为‘富兰那哈耶’,意思是‘井中之井’。那是一个矿脉分布相当混乱的地方,同一矿洞中,有时能挖掘到土金,有时能挖到玛瑙和翡翠,有时则出现煤炭和铜矿石。我没有到过矿洞最深处,据说其中一条矿道能够直插地脉。那里是梵天会的老巢,一个充满了血腥、暴力和罪恶的混乱之地。”格桑缓缓地回答。 “我知道那地方。”嘉斡上师说。 “我知道你知道那地方——”格桑说,“思想是没有疆界的,我正是在那条通向地脉的矿道中,知道了你的存在。我从来都信奉那么一句话,深渊与深渊相通,每条生命都有一颗挣扎的心灵。你还好吗?还能坚持吗?” “我已经……”嘉斡上师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这里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风平浪静,危险无处不在……我试过去研究鬼湖……它的水质和湖底泥沙中存在一种特殊的……东西,在某些资料中被称为‘黑洞暗物质’……必须弄清楚那湖中有什么……” 林轩放弃手上的工作,一步跨到嘉斡上师身边,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铁盒,倒出两颗花生米大的黑色药丸,塞进嘉斡上师嘴里。 “他自己说,已经到了生命尽头,任何药都救不得了。”格桑说。 “我是医生,总不能眼睁睁地见死不救吧?”林轩苦笑。 “这里的事,医术和药石已经无法解决。”格桑回答。 嘉斡上师的双足仍旧浸在水中,但很明显的,水洼正在泄漏,水位线处于缓慢的下降中。当水洼四周露出更多石壁之后,林轩才发现,代表“水轮”的细密裂缝无处不在,有些比头发丝更细,比织布机上的经纬线更密集。 第三十四章 随风而化,随水而溶 “我会溶化……这是最悲哀的结局,只有最高明的大德尊师才能虹化……我曾经希望自己也能像他们一样,抛弃肉体,抵达更高深的智慧境界……可是,我没能做到,现在我知道伏藏师的结局千差万别,我没有尽全力去弘扬佛法,而只是沉默坚守,所以没资格虹化而去……” 嘉斡上师那只苍老垂朽的眼睛里忽然涌出了一滴红泪,如一颗硕大的血珠般令人怵目惊心。 “那是宿命安排,但修行是不分贵贱的,虹化与溶化、天葬与水葬、火化与土葬没有任何区别。肉体消失后,每个人都只是一条无实质意义的灵魂,众魂平等,不是吗?”格桑皱着眉问。 “错了,等到你临近死亡之时,就会发现等级无处不在。所有修行之中,唯有‘虹化’,才是正果……‘虹化’的真正意义,不是死亡,而是……而是永生,真正意义上的永生……” 那颗血泪滚落,跌入水洼,迅速晕染开来,剩余的水也变成了一洼血水。 “很抱歉,我帮不到你。”格桑缓缓地向着嘉斡上师鞠躬。 “没关系,那不怪你,只怪我自己。我现在知道,修行是一点都偷不得懒的,有些经文诵读十万遍跟千万遍的结果天差地别……如果我的来生,还是藏传佛教中的修行者,必定从一开始就竭尽全力,做最虔诚的持诵之人……你们帮帮我,先离开一会儿,不要看我溶化前的丑陋模样……” 对于嘉斡上师最后的要求,林轩与格桑齐声答应,深鞠一躬,并肩后撤,暂时退出八卦阵。 多吉措姆斜靠在一堆玛尼石旁边,精神倦怠,不住地打瞌睡,就快坚持不住了。 “怎么样?”看到林轩,多吉措姆重新振作起来。 “嘉斡上师要自己考虑一些事,让我们先出来。”林轩简单解释。 天就要亮了,一切惊世骇俗的大事,都在暗夜里进行完毕。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出现在外地游客面前的,仍旧是沉默屹立的极物寺,供他们游览参观。 游客永远只能看到某些东西的表面,实质真相,只有那些真正的高手才能一一揭示。 “你怎么会在这里?”多吉措姆对格桑的出现感到诧异。 林轩编了个谎话:“嘉斡上师让她来的。” 格桑点头:“没错,是嘉斡上师叫我来,并且开启了我的智慧。” 由一个聋哑女摇身一变为能听、能说、能笑的正常女孩子,让多吉措姆吃了一惊,上上下下打量了格桑好几眼,才回过神来。 林轩记起了《极物之国》古卷和夹页里的贝叶地图,顿时又有些头大。幸好这些怪事是在八卦阵中发生,骆原之流好事之徒没机会掺合进来。否则的话,只怕局面更乱。 “林轩,借一步说话。”多吉措姆凑过来。 林轩点点头,向格桑笑了笑,然后跟随多吉措姆向右走,到了另外一堆花花绿绿的玛尼石旁边。 今晨风大,玛尼石上空悬着的经幡上下翻飞着,像一长串躁动的蝴蝶。 “我一直守在这里,总觉得好像要出大事。”多吉措姆低声说。 林轩苦笑不语,大事已经发生,只不过处于八卦阵外的人不知道而已。 多吉措姆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慢慢展开,送到林轩面前。 那纸上没有文字,只有一幅笔迹纷乱的图画。画中是一个巨大的恶魔,它有着九个头、九条尾巴、十八只手、十八只脚,昂然矗立在群山之中。它的动作甚为奇怪,正将自己的九只手伸进九个嘴里,看样子是要大口撕咬吞下。 “这是嘉斡上师画的,从骆原那里回来之后,他在我的住处停留了一阵,画了这幅画,还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大意是说自己的修行已经结束,非但不能获得‘虹化飞升’,追赶许多前辈们的身影,而且要经历修行者的噩梦——随风而化,随水而溶,沿着地脉流入不知名的九幽之下。修行者都知道,在各种死亡方式上,虹化最为尊贵,天葬第二、水葬第三、土葬第四,火葬第五,这些都能够使人保留完整的灵魂,获得下一次的转生机会。至于溶解,则不在正常的死亡渠道之内。我看得出,他很难过,万念俱灰……但他没告诉我,这幅画究竟有什么意义。”多吉措姆困惑地说。 嘉斡上师的死亡不可避免,但是林轩觉得,死亡对于他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如果一个人以“山水双休”的方式艰难活着,不饮不食,也不新陈代谢,就像一颗水生植物一样。那种“非人”的生存状态,有意义吗? “自杀的恶魔?”他也看不懂那幅画。 藏传佛教典籍中,曾记载过无数魔怪的出现,但无一例外的,它们是被英雄杀死,而非自残自杀。 以嘉斡上师的身份,他画的每一笔都有深意,而不是随随便便信手涂鸦。 “没有一点线索?”林轩问。 多吉措姆摇头:“我看得出,嘉斡上师的情绪非常差。此前,他从未离开过玛尼石阵,我们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多年来,西藏各地来的高僧们都对嘉斡上师的修行方式提出过质疑,认为他是在‘参枯禅’,已经远离了藏传佛教本该持守的修行。这样的禅,就算获得了巨大的成就,也不够纯粹,不足以给后辈们树立榜样。真正的修行,是令人向善、与人为善的,修行到关键时刻,应该有一个‘闭关’的过程,而不是像嘉斡上师这样采取‘山水双修’之术。” 至此,林轩觉得多吉措姆的悟性的确存在一些问题,常常人云亦云,没有自己的主见。 做大事的人最忌讳这一点,只能终生为将,而不能为帅。 “你进不去这里?”林轩问。 多吉措姆点头:“每次进去,都是受嘉斡上师召唤。” 林轩也点头:“那就放心了,我现在能确定,除了我们之外,进入玛尼石阵的都是来路不明的敌人。现在,我已经觉察到他们在哪儿了。” 当那梵天会杀手离去的时候,林轩在对方身上做了小小的手脚,将一些焚烧过的香灰塞进了对方的口袋。凭借这种味道,林轩就能准确地探察到杀手的行踪,并一路跟踪上去。 第三十五章 大豹子卡米扬 “对方已经到了极物寺最低处的僧舍边,有一个人站在那里等他。我觉得,抓到他们两个,就能弄清到底是谁对极物寺偷窥觊觎了!”林轩说。他的嗅觉无比灵敏,听风辨物,就像亲眼看见一样。 黎明之前最为黑暗,但林轩相信,自己一定能突破黑暗,找到最后真相。 “嘉斡上师到底怎么了?”多吉措姆惴惴不安地问。 林轩想了想,索性坦白说实话:“他的情况不太好,只怕熬不到日出。” 多吉措姆的脸唰的一下变为惨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大师,不要多想,有些事想也没用,不如走一步看一步。要想振兴极物寺,就得把两山两湖的秘密弄清楚,才能让本寺香火鼎盛,成为一方大寺。”林轩说 “眼下该怎么办呢?”多吉措姆问。 “坚忍、坚守就足够了,你和格桑守在这里,我到本寺最低处去抓那两个人。”林轩故作轻松地回答,虽然明知困难重重,但人生没有捷径,只能一步步走。 “可是,玛尼石阵中的嘉斡上师他……”多吉措姆修行多年,早就练到喜怒哀乐不形于色,但一想到“溶化”的凄凉惨景,他的眼中不禁流露出绝望之色。修行者的思想境界高于普通人,但仍然没有脱离“人”的思维模式。他们不怕死亡,怕的是留给这世界的最后形象惨不忍睹。 “大师,嘉斡上师让我跟格桑退出玛尼石阵回避,也是不想让大家太为他难过。修行者的命运如何要看个人缘分——” 多吉措姆猛地打断林轩:“他在极物寺中坚守了这么多年,我们至少要为他做点什么?带我进去,我要……” 忽然间,他茫然住口,因为无论他怀着怎样的心情进阵,都不可能为嘉斡上师做更多。对于一个常年“山水双修”的人来说,其他人根本不能了解其内心在想什么。换句话说,坚持“山水双修”的人,其世界观和人生观已经发生了变化,不能用常人的标准去衡量他。 “还记得‘天龙八部’中的‘天众之亡’吗?”格桑淡淡地问。 多吉措姆沉重地点点头。 “天龙八部、人与非人,皆遥见彼龙女成佛。”格桑低声说。那是《法华经?提婆达多品》中的一句,“非人”是形貌似人而实际不是人的众生。 “天龙八部”是佛教术语,这八部都是“非人”,包括八种神道怪物,因为其中以“天众”及“龙众”最为重要,所以称为“天龙八部”。八部包括:一天众、二龙众、三夜叉、四乾达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八摩睺罗伽。许多大乘佛经叙述佛向诸菩萨、比丘等说法时,常有天龙八部参与听法,而帝释就是众天人的领袖。 佛教认为一切事物无常,六道众生处于轮回之中,所以尽管天人的福报大,但他们的寿命终了之后,还是要死的,这就是格桑说的“天众之亡”。天人临终之前有五种征状:衣裳垢腻、头上花萎、身体臭秽、腋下汗出、不乐本座(第五个征状或说是“玉子离散”),这就是所谓“天人五衰”,是天人最大的悲哀。 天众在死亡之时,会出现种种惨状,不愿被世人所见。 格桑用“天众之亡”来比喻嘉斡上师的离世,多吉措姆立刻明白,此刻进阵,是违背了嘉斡上师的遗愿,也是对前辈们的不敬。 “好吧,也许……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了……”多吉措姆喃喃地说。 他从旁边的石堆中挑出一块椭圆形的玛尼石,有巴掌大小,正面画着六字大明咒,反面空着。 “我要画下嘉斡上师在极物寺众僧心中最**的形象——”多吉措姆取出一把小刀,在石头背面一刀一刀地刻下去。 “我去找线索。”离开玛尼石阵之前,林轩最后一次叮嘱格桑和多吉措姆:“我不在的时候,不能妄动,因为你们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有多么强大。” 他贴着玛尼石阵的外围向下,从几段围墙的低矮处翻过,抄近路下山,终于在十五分钟后接近了极物寺外围,很快就发现在一个陡坡下亮着两点烟头火光,他沿着下风头逆行向上,迅速潜近陡坡。 吸烟的有两个人,从烟味判断,两人吸的是美国“三五烟”,那种舶来品烟草是尼泊尔、印度等地的烟民最爱。 巧的是,对话的两人说的全都是印度语。 “我获得了一切资料,包括骆原手里一直没暴露出来的,都拍了图片,三小时内就能打印出来。现在,骆原最关注拉昂措的事,对元首的追踪稍微放缓。我认为,事件焦点越来越集中于鬼湖,我们是不是应该先下手,看里面有什么?我听到骆原说,那是一艘二战德国潜艇。听起来,这是不可能的一件事。”一个人说。 林轩闭着眼,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分析,判断对方就是从玛尼石阵中撤走的梵天会杀手。 “错!别忘了我们的目标是地球轴心,找到那里,获取超人的力量,才是最重要的,千万千万别偏离了自己的航道。就算你能从拉昂措里找到潜艇又怎么样?它没有任何实际价值,也不会给组织带来财富。可是,我们知道,地球轴心里藏着巨大的能量,有了能量,我们还会怕谁呢?” 这个人的声音比较陌生,令林轩无迹可寻,不过那杀手再开口的称呼,立刻揭示了此人的信息:“豹子大人,您的意思是不是放弃鬼湖的线索,我们全部进山搜寻?” “大豹子”卡米扬是梵天会的中层头目之一,刚才格桑也提到过这个名字。 “也并不全是,我们必须把所有人分成两部分,一有特殊情况,就发消息出去,让驻扎在尼泊尔境内的兄弟们进来。无论是宝藏还是潜艇,只要有利可图,马上全力出击,把山外来的人全部歼灭。高原和雪山是我们的地盘,这里的一切都属于我们,不能让外人拿走一根茅草,知道吗?”卡米扬说。 “豹子大人,有几个人来历不明,但是都非常难缠。那个姓林的医生、俄罗斯来的女探险家堂娜……”他列举了好几个名字,每说一个,卡米扬就点一次头。 第三十六章 宝藏动人心 宝藏动人心,这是江湖上永远不变的真理。只要世界上还存在宝藏,就少不了杀戮和纷争,因为人类之中就是有那样一类蠢人,把黄金白银这些死的东西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林轩忽然觉得梵天会的人真是可笑,喜马拉雅山脉广袤无垠,雪山上下数千平方公里的地方难道就只有他们说了算吗? 无知者无畏,正因为他们没有正视自己,没有正视天下英雄,才自高自大到令人无语的地步。 “不要慌,先办正事,把传说中那个大秘密弄到手。嘿嘿,如果那传说是真的,我们就能找到亚特兰蒂斯大陆沉没后的幸存者,无限接近于神祗,甚至能拥有神的力量,想想就够让人兴奋的。好了,打起精神来,让大家都好好干,我会重重有赏!”卡米扬大声给那杀手打气鼓劲。 “那我先回雄巴村去,有事随时向您汇报。”那杀手叼着烟离去,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林轩沿着墙根横向移动,快速接近卡米扬。 “如果那传说是真的……如果那传说是真的……”卡米扬在自言自语。 林轩本来可以暴起袭击,一鼓作气放倒对方,消灭一个心腹大患。但是,他转念一想,最后还是放弃了突袭,慢慢地走出去,轻松地面对卡米扬。 “是你?”卡米扬对林轩的出现感到微微的错愕,但随即就镇定下来,眯缝着三角眼,脸上浮起阴冷的杀机。 林轩的记性非常好,立刻认出,卡米扬曾经到过雄巴村的诊所,只不过没暴露出真名和本相。 “原来是旧相识。”林轩淡淡地笑了。 “我以为,你知道我在这里,会绕着走。我的人不够聪明,被你盯上了,可那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卡米扬轻佻地扬起尖削的下巴,两道眉如两把刀一样,慢慢地立起来。他是个又高又瘦的中年人,腰微微弓着,肩胛骨随时向上拱起来,像极了一头蓄势待发的野豹子。 卡米扬最早进入梵天会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外围喽啰。十年内,凭着超乎常人的坚韧与残忍,他一步步上升,终于成为十大中层人物里的领袖,将来很有希望再升一步,坐上梵天会老大的宝座。 “极物寺是清净之地,何不收手,别污染了这块地方?”林轩问。 卡米扬嘿嘿冷笑:“你算什么东西?敢来劝我?你只不过是一个小医生,在雄巴村暂时落落脚罢了。怎么?想管管梵天会的事?恐怕你还没有那个资格。听听,拉昂措湖里的鱼都饿了,饿得哇哇叫呢——杀了你,正好拖去喂鱼!” 林轩侧耳倾听,风中没有鱼叫声,只有极物寺主殿下的铜铃随风振响,声音清脆如一首上古梵唱。 他注意到,卡米扬手中拿着一个透明的袋子,里面放着的,正是那本浸湿了的《极物之国》。 现在,夹页里的贝叶是在林轩口袋里,而那册子则语言晦涩,非常难以理解。 林轩判断,册子只是掩饰,该书中最重要的秘密,就是那些贝叶。 “放下那本书。”林轩说,“它属于极物寺。” 那是多吉措姆的书,不能任由别人带走。 “天下所有的事物,全都属于真正的勇士。它属于谁不用你多管闲事,还是考虑考虑该给谁留个遗言吧!”卡米扬很嚣张,插在右侧衣袋里的右手一抬,隔着衣服,露出一把短枪的轮廓来。 山风那么响,就算开枪,枪声也会被掩盖,没人听得到。 “真的不想给我个机会了?”林轩苦笑。每当他需要做一个重大决定时,他都会这么苦笑。 “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卡米扬笑着解释。 林轩突然向前冲去,扁着身子,像一条斜着扑出水面的剑鱼。他没给卡米扬机会,手臂穿入卡米扬的右侧腋窝,轻轻向上一掀,便废了对方的半边身子。他的右拳也兜了上去,准确地击中对方下巴,喀嚓一声,对方嘴里的牙齿就断了一半。 “是啊,有什么办法呢?”林轩拎着卡米扬的衣领,轻轻地重复,“现在告诉我,那本书属于谁?” 卡米扬极为凶悍,张嘴喷出一大口血水,然后恶狠狠地叫嚣:“你……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否则,你就是没种!” 林轩从卡米扬口袋里掏出枪,卸掉子弹,扬手扔出很远,然后把枪放回对方口袋。 “我不想杀人,极物寺是藏传佛教清净之地,在这里杀人,只会污染了玛尼石,是件很冒险的事。”林轩说。 从香港赶来阿里地区之时,林轩便对这片高原圣地心存敬畏。无知者才会无畏,他对这片高原越了解,就越感受到人类的渺小。每次他看到外地的游客风一样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只顾了拍照留念而忘了来西藏的真正目的,就会非常痛心。 在他看来,那些步步长头来西藏朝圣的,才是真正的智者、有心人。 卡米扬**着,死死瞪着林轩的脸,如果眼神也能杀人的话,他早就将林轩杀死了几万次。 “我知道你做过的一些事,譬如洗劫旅行者、贩毒、贩卖军火等等。每一件在黑道上都可以作为成名的资本。不过,事物都有其两面性,当你纵横黑道时,就该明白,上述每一件事都能让你万劫不复。你的头,在美国五角大楼那里还值点钱,所以就算我不杀你,离开极物寺以后,别的赏金猎人也会顺手捡漏,砍了你的头去领赏。”林轩说。 阿里地区是三地交界之处,有些****就是凭借着这一独特的地理位置,在边界两侧躲来躲去,开展了变化多端的游击战。很多遭到多国政府通缉的要犯,更是狡兔三窟,为自己找好了多种退路。这些人为钱而逃亡,赏金猎人则是为了钱来猎杀他们,两者是完全对立的。 之前的梵天会帮众经常流窜至尼泊尔、印度等地,所到之处,鸡犬不宁,已经被以上两国列为要犯。 “你到底是什么人?”卡米扬问。 “一个能帮你的人。”林轩回答,“告诉我,你来极物寺是为了什么?这里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第三十七章 鬼湖突变 卡米扬狼狈大笑,满脸血水横流:“帮我?你怎么帮我?送我去第三方国家?用大批警察把我严密保护起来?都不可能,因为我知道黑道追杀叛徒的手段。” “有些事,你做不到,不一定别人做不到。”林轩纠正对方。 “我怎么知道你能做到?相信你,不如鬼!”卡米扬摇头。 林轩也摇头:“不相信我,你就会死。” 卡米扬突然沉默下去,耷拉着头,不再出声。 蓦地,远近村子里的藏獒和牧羊犬全都狂吠起来,其间伴随着激烈的马嘶声,这些动物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拼命吠叫,以惊醒主人逃命。 “是地震吗?”林轩在心底自问。这种半夜狗叫的怪现象最近在雄巴村一带多次发生,他找不到原因,以为是夜归的游客吵醒了他们,现在看来根本不是。 他察觉到脚下没有震撼感,便迅速否定了自己刚刚的想法。 “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卡米扬狞笑起来,白森森的尖锐牙齿在暗夜里参差不齐地闪烁着。 那种动物狂吠声只持续了三分钟,随即减弱,逐渐至寂静无声。动物被称为自然灾害的报警器,它们总能比人类更敏感地意识到巨变的前兆。 “你知道?”林轩反问。 “我当然知道,那是鬼湖里的鬼又出来抓人了……”卡米扬两腮上的肌肉不停地哆嗦,眼底深处闪动着恐惧不安的微光。 “这玩笑并不好笑。”林轩说。 在阿里地区的几大自然湖泊中,鬼湖的确非常古怪,但人们称它为“鬼湖”,只是一种夸张称谓,离现实中的“鬼”还是有着根本区别的。 “我不是开玩笑,你不懂。我亲眼看到过,小船划到湖中央去,突然就被一只黑色大手攫住,瞬间不见,连人带船一起消失。阿里地区世代传说,鬼湖中藏着巨大的饿死鬼,吃再多东西也不会饱。不信的话,我这就带你到湖边去,看看那里发生了什么。”卡米扬的额头上有冷汗涔涔流下,声音越来越沙哑。 林轩不相信这些“鬼话”,但他隐隐约约意识到,作为梵天会的中层人物,卡米扬出现在极物寺的目的绝对不仅仅是一个人、一本书,要想从对方嘴里套出实话,就必须放长线钓大鱼。 “好。”林轩略微思索了几秒钟,同意了卡米扬的要求。 这是一步险棋,因为在暗夜中,附近也许伏着卡米扬的帮手,局面将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恶化,直到失去控制。 林轩深知这一点,但同时,他又知道,兵行险招。如果不能出奇制胜,就这么按部就班地平稳耗下去,自己肯定耗不起。于是,他选择了一条解决问题的捷径,那就是带卡米扬下山到湖边去。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极物寺,向鬼湖那边去。 “你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卡米扬无可奈何地说,“我来极物寺好多次,没想到他们会把你请来。梵天会有你这样的劲敌,以后什么事情都难办了。” 林轩淡淡地一笑:“中国是个富饶而美丽的地方,我们的根就在这里,不容任何敌人来犯。” 身在藏地,他知道高原各大藏传佛教寺庙中藏龙卧虎,所以平时行事非常低调。如果不是梵天会主动进犯,他也不会出手,而是任由极物寺里的僧人们处理。 不知何时,空气中飘起了淡淡的水雾,一切景物都变得朦朦胧胧起来。黎明之前,四周格外寂静,连各家的狗都进入了沉沉的梦乡,正在借着一日起始前的最后一段静谧时光抓紧补个觉。 林轩已经很久没看到这种景象了,在此之前的日子,他习惯于一夜无事、睡到自然醒,也习惯了那种“夜静春山空”的美好感觉。 “喂,和解吧,怎么样?”卡米扬停步,转过头来看着林轩。 “为什么?我看不出,咱们之间并没有和解的基础。你是贼,我是平民,大家完全对立,怎么和解?”林轩平静地与卡米扬对视。 “你抓我,没有任何好处。这样,我给你二十万,你放我走,就当是今晚的事从没发生过。而且我答应你,只要你还在阿里地区,我们就不过界来找极物寺的麻烦。这个世界上,没人跟美元有仇,是吧?”卡米扬脸上浮出了诡异的笑容。 林轩当然跟美元没仇,但他并不爱钱。一个爱钱的人是不会远赴藏地免费行医的,这是个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我不要钱。”林轩摇摇头。 “你要情报?也可以啊!我能弄到当今世界三大间谍组织的机密情报,也能找到美国人最感兴趣的中东、西亚、东南亚军事情报。你应该知道,梵天会在亚洲和欧洲还是相当有影响力的,任何事都能插上一腿。你放了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卡米扬还在笑,不过从林轩的冷脸上,他觉得有些不妙。 “去湖边说好吧?边看风景边说,不耽误时间。”林轩向前指了指。 卡米扬慢慢摇头:“我不去湖边,那地方鬼气森森的,不吉利。” 林轩淡淡地笑了:“梵天会的所作所为,人神共愤,比地狱恶鬼的酷刑更令人发指。作为梵天会的中层干将,你会怕鬼?” 薄雾中,他感觉到了卷地而来的杀气,遂隐去笑容,冷冷地告诫卡米扬:“别让你的人送死,那没有意义。” 卡米扬死死地盯着林轩,两人的四道目光在暗夜里激烈碰撞,火花隐现。终于,卡米扬软下来,脚步拖沓地继续向前走。 他的态度改变,四面的杀气就无声地散了。 很快,他们就到了湖边,面对平坦广阔的鬼湖湖面。 鬼湖少鱼,所以站在湖边的人闻不到那种熟悉的鱼腥气。 林轩吸吸鼻子,空气没有味道,仿佛大自然的一切都被鬼湖过滤了,空空洞洞,毫无生机。 湖面平静,水雾氤氲,看起来还算正常。 “你说,湖里真的有饿鬼吗?”林轩问。他的目光焦点,落在堂娜的望远镜记录下的大概位置。 第三十八章 神秘印章 所有探险家都很清楚,地球上最神秘之处,不是高原、雪峰、深山、峡谷,而是在各地随处可见的水域之下。水是地球上最常见的自然元素,按照深度划分,半米能淹死儿童,一米能淹死大人,两米能淹死水性极佳者,三米能载舟覆舟,五米以下便脱离了人的控制范围,十米以下则是民用船只的禁区。等深度达到三十米以下,各项观测仪器就会误差频出,不能正确反映现场状况了。 所以,百慕大魔鬼三角洲是人类的海上禁区,自古至今,无人能窥其究竟,连自诩高科技水平全球第一的美利坚合众国海军也无能为力。 “去搜索饿鬼的人都没回来,你说,就这么大的湖面,他们去了哪里?不是被饿鬼吞噬了,又怎么解释?”卡米扬反问。 “有很多种解释,智者会选择最科学的那种,迷信者则会选择最诡异的那种。信仰不同,得出的结论就不同。”林轩回答。 “可是,无论选择哪种解释,那些人都没回来,对不对?你能给我个解释吗?科学的、不科学的、迷信的、不迷信的、唯心主义的、唯物主义的……”能在梵天会中坐稳中层位子,卡米扬绝非是单纯的赳赳武夫,而是有思想、有执行力、有独立判断能力的高手。如果遇到的不是林轩,他也不会铩羽受制。 关于鬼湖的传说极多,林轩静静地回忆那些故事,试图找出一种来完美解释卡米扬的问题。 蓦地,两道光柱由北向南,劈碎了黑暗的夜空。 林轩向北望,那辆疾驰的车子跨越了一道陡坎后,车灯光柱向下落,将茫茫湖面齐刷刷地斩成三块。 从车子的发动机声音判断,他分辨出那是堂娜等人的车子。 “是他们?堂娜等不及了,这么早就要下水吗?”林轩有些纳闷。 车子来势极猛,向着湖边直插过来,距离水面二十米才刹车,车轮死死抱住,与鹅卵石地面呼啸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吱嘎”声。等到车子完全停住,前轮已经踩入湖中,被湖水舔舐到四分之一的高度。 “一定是出事了!”林轩有了不祥的预感。 车门开了,坐在驾驶座上的堂娜头发散乱,没有立刻下车,而是无力地伏在方向盘上,冷静了十几秒钟,才抬起头,踉跄下车。 “堂娜,怎么回事?”林轩问。 “他们……不见了,只给我留下纸条说,要下湖去完成任务。”堂娜抬起头,脸上的肌肉冷硬如铁,眼神中透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绝望。 她的皮衣敞着,露出里面的黑色高领绒衣,那衣服的胸口上绣着一只振翼翱翔的苍鹰,图案古朴,霸气毕露。 “详细说。”林轩点头。 堂娜向前跨出一步,脚下打滑,身子向前一栽。 林轩急忙张开手臂,用胸膛接住堂娜。 两人有短促的拥抱,堂娜挺直身子,慢慢后退,深吸一口气,脸上的惶然之色立刻消退。 “慢慢说,来得及。”林轩安慰她。 “谢谢。”堂娜点头,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感激。 “下湖?嘿嘿,早早晚晚,都会做了饿鬼的点心咯!”卡米扬幸灾乐祸地冷笑。 堂娜不理他,只向着林轩说话:“我回到诊所,外面的车子少了一辆,屋里黑着灯。我进门后开灯才发现,桌上只有这张纸条。” 她抬起左手,把一张一寸宽的便签纸递给林轩。 林轩低头看,上面写着一行俄语,意思是“我们下湖去探路”。 这行字没什么奇怪的,怪的是,俄语后面,竟然留着一个血红的印章。 “这印章似乎跟你们无关。”林轩很机警,立刻洞察了其中的不寻常之处。 堂娜点头,很肯定地回答:“对,我们从不使用这种印章。在我知道的俄罗斯黑道秘密组织中,也没人使用。” 那印章为三重同心圆的形状,最大的圆圈直径约半寸,最小的圆圈直径约三分之一寸。圆圈并非实线,而是断断续续的虚线。最小的同心圆内,还有一个顶头顶脚的等边三角形,三角形中间则嵌套着一个模模糊糊的六面体图案。 林轩沉思了一阵,记忆中从未有过此类印章。 堂娜再次补充:“我检查过这符号的材质,既非古式印泥,又非电子印章之类的高科技材料,真是古怪极了。” 纸条与印章来自不同的人,而印章肯定是在堂娜的同伴们离去后又盖上去的。所以,堂娜才判定自己的同伴们有危险。可是,如果堂娜的人来鬼湖,就应该有迹可循,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们的战斗力怎么样?”林轩问。 堂娜没敢冒然回答,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开口:“他们跟了我多年,水底探险经验丰富,对于危险的嗅觉也很灵敏,懂得知难而退。”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沿着鬼湖绕一圈,以确定他们有没有到这里来。上车吧!”林轩说。 他想放弃卡米扬,先帮堂娜找到同伴。 这一次,卡米扬则主动跟随,不愿离开,并且第一个拉开越野车的后门,敏捷地坐进去。 “他是谁?”堂娜不解。 “一个敌人。”林轩只能如此解释,因为他不可能把梵天会的人当朋友。 堂娜扫了卡米扬一眼,便回到驾驶座上。 “卡米扬,别耍花样,也别考验我的耐性,老老实实跟着我们。”林轩警告卡米扬。 卡米扬阴沉着脸点点头,不想多讲话。 堂娜启动车子,向右转,绕向鬼湖的西岸。 “你考虑他们会遭遇什么?传说中的拉昂措饿鬼吗?”林轩半开玩笑。 堂娜长叹,忽然举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我怀疑他们这里出了毛病,因为由尼泊尔进入藏地之前,我严厉警告过他们,一切行动听指挥,绝对不要私自行动。进过藏的人,都知道纪律的重要性。在这里不看重团队协作的话,几乎是寸步难行。我相信他们,没有我发话,他们一步都不会走出诊所,而是老老实实在房间里喝酒睡觉。现在,他们开车离开,只能说已经把我的禁令抛诸脑后了——可是,在一个成熟的探险团队里,这种几个人同时破坏规矩的情况不可能发生!” 林轩非常同意堂娜的话,成功探险的基础就是一丝不苟、严格执行的纪律,彼此间的配合必须如瑞士钟表的齿轮一样严密才行。 “也许是那个神秘的印章在作怪,不——一定是那印章!”堂娜忧心忡忡地说。 第三十九章 突然发狂 那印章的确来得怪异,其风格非汉非藏,构图简单却似乎又满含深意,令林轩捉摸不透。人类历史上,曾经出现过多个神秘组织,神龙见首不见尾,仅凭一枚印章传世,譬如北美洲的共济会、东南亚的山河会、欧洲的秘巫会、南美的银戒会等等。 如果不能正确地了解这印章的来历,就无法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大变化。 车子行了一段,经过一个看湖人的小木屋。 林轩向洞开着的门口望了一眼,下意识地吩咐:“停车。” 小木屋非常陈旧,窗口向着湖面,木门则是在窗的对面。在藏地,每一片自然水域旁边,都有这样的看护小木屋,屋里有清水和干粮,跟东北的赶山人木屋作用相同。只不过,这座木屋已经废弃,屋顶有好几处露天,破旧得不成样子。 “怎么了?”堂娜不解。 “我下去,看看那小木屋里有什么。” 堂娜停车,林轩便一步步地走向小屋。 他的眼角余光同样锐利,马上发现地面上留着两条宽宽的车辙。从轮迹推断,那一定是堂娜同伴的车子。车辙从岸边延伸到水里,但水面上并没有车子的踪影。 如果堂娜的同伴按部就班地展开探湖行动,就会将车子停在距离湖边二三十米的地方,稳妥停好,并且在四轮上下八爪固定锚,确保车子不会移动,作为一个最可靠的救援固定桩使用。 通常,越野车底盘下都有绞盘和钢缆,一旦有人在水中遇险,可以把钢缆抛入水中,借助绞盘救人。 “发现什么?”堂娜高喊。 “有车辙。”林轩回答。 那时,他已经到达了木屋门口,视线能够从门口、窗口同时穿过,望向白雾缭绕的湖面。 “确定吗?”堂娜又问。 林轩回头,见堂娜已经开门,准备下车。 按照他的判断,地上只有车辙而不见车子,则证明车子已经冲入湖中,酿成惨祸,无人生还。通常情况下,只有初次进藏的人,才会因毫无野外探险知识而犯错落湖,而堂娜的同伴都是这一行里摸爬滚打数年的高手,绝对不会犯低级错误。 车子的后座上,卡米扬也有了动静,骤然由后车窗里伸手,箍住了堂娜的脖子,并且用一把造型奇特的匕首抵住了堂娜的咽喉。 林轩从不嗜杀,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因为对于某些江湖人物来说,只有杀了他们才能阻止这些人继续作恶。 他不杀卡米扬,终于造成现在的被动局面。 “别动,都别动!”卡米扬阴森森地怪笑着。 林轩苦笑:“都这时候了,你也跳出来添乱?” “我这不叫添乱,只是在争取自己的合法利益。你别过来,我有事跟堂娜小姐谈——”卡米扬下车,小心地移动脚步,自己先爬上驾驶座,然后逼着堂娜倒退,跟他坐在同一个座位上。 堂娜因同伴失踪的事而乱了方寸,或者说,她已经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只是在后悔自责没有管好那些人,才导致了失踪事件。这种情况下,她只是被动地跟着卡米扬移动,脑子已经完全不在状态。 “出大事了,再斗下去,大家都会死。”林轩说。 他不是故意耸人听闻,而是由车辙发现了太多不合理之处。以这种越野车的性能,刹车失灵的可能性几乎是不存在的。以刚刚堂娜狂奔之后的刹车距离看,二十米至四十米之间,车子完全能轻松刹住,绝对不会一路冲到湖底去。 唯一的解释,就是堂娜的同伴根本没有刹车,而是将油门踩到底,一路加速狂奔。 谁会做这种事?只有丧心病狂、失去理智的人才会那样做。 所以说,在堂娜的同伴留下“出发探湖”的纸条前,他们已经失去了理智。 “有些无法解释的事,需要大家坐下来冷静地探讨一下。卡米扬,放下那把匕首,我保证不会伤害你。”林轩只有好言相劝。 他发现了事情的关键,必须马上理顺关系,或走或留,做一个干净利索的决断。 “卡素图拉,博南卡苏家,兰兰巴查土,杜尔录马……”卡米扬忽然用另一种语言说话,声音诡异,表情阴森。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林轩一边向前走,一边摊开双手,耸耸肩膀,做出莫名其妙的样子。 “卡素图拉,博南卡苏家……”卡米扬喃喃地重复着,音节与刚才的一样。每吐出一个音节,他的喉结都会艰难地梗动一下,看上去根本就是那些音节在驱动他的声带,完全失去了自我控制。渐渐的,他的眼神也变得极其古怪,笔直向前望着,说不出是专注过度还是已经空洞到失去思想。 “卡米扬,看着我,好好说话。”林轩慢慢向前靠近。 “哈哈哈哈哈哈……”卡米扬突然仰天大笑,笑声一波三折,如同夜枭悲鸣、猿猴啸月一般,根本已经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林轩大致判断,对方刚刚说的是一种古梵语,但具体意思必须回去查资料才能完全弄懂。当务之急,是救下堂娜,使她免遭伤害。 “多卡多达达,巴罗多达,达克罗斯达达……”卡米扬又开始说那种奇怪的语言。 呜地一声,卡米扬踩下了油门,越野车的发动机轰鸣起来,随即前冲。 “小心,来了!”林轩毫不犹豫地脚腕一弹,脚尖上兜起一颗拳头大的石头,拧腰发力,踢出那块石头。同时,他出言示警,并确信堂娜能够领会自己的意思。 石头啸风,划了一道弧线,准确地绕过堂娜,从卡米扬脸侧掠过,将他的右侧颧骨划破,顿时血流如注。 卡米扬一惊,方向盘一扭,车子半边都被颠簸地跳起来。 堂娜终于清醒过来,身子一缩,脱离了那把匕首的控制,然后灵巧地翻身向上,落在越野车顶上,矫健如同一只脱困的苍鹰。 车子近乎失控,速度快起来之后,突然一扭,冲入鬼湖中,破浪向前,激起大片水花。 堂娜凌空拔起,倒翻回来,风车一样连翻了十五个空心跟头落地,连鞋袜都没湿。 几秒钟之后,车子进入深水区,但并没有浮起,而是遭受了灭顶之灾,距离岸边越来越远。 第四十章 木屋怪画 “怎么会这样?”堂娜问。 林轩马上承认错误:“责任在我,因为我没能及时地处置他,才险些出事。”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只不过是对自己要求太高,才会反省自责。 “不,我觉得是他的脑子出了问题,就像是我那些同伴一样。”堂娜摇头,试着从另一种角度解释。 “卡米扬是梵天会的人,刚刚说的那些话应该是古梵语,对不对?”林轩问。 堂娜点点头,然后低头想了想,一个字一个字地翻译:“那段话的意思好像是——接近我的核心,水底最深处,连死亡都不能改变我之处。在世界的歧路,我等你。” 林轩皱眉,因为这些话的意思晦涩而深奥,如同《诸世纪》上的预言诗歌一般。 “那不是他在说话,他是梵天会的中层杀手,不是预言家,更不是文学家。所以,说不出这么高深的话来。”林轩说。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刚刚发生的事,应该是某种力量占据了卡米扬的思想,只通过对方的嘴和舌来说话,也就是传说中的“神谕、神授”,不过,在此处,发出声音的不是善意慈悲的“神”,而是某种极其特殊的诡异力量。 “会是什么呢?诱杀了我的同伴们,又将卡米扬拖入无底深渊?”堂娜眺望湖面,自言自语。 湖面上静悄悄的,缓慢流动的水雾幻化为各种乳白色的形状,如同妖姬的乱发。 “那辆车上加了最大限度的配重,所以浮起来的可能性很小。我永远地失去它了……真是糟糕透了!”堂娜恼火地跺脚。看起来她是个很有修养的女孩子,即使在暴怒的状况下,也不像其她俄罗斯女孩那样口吐脏话。 这一点,令林轩大感欣慰。 他喜欢这样的女孩子,知道什么可以说,什么必须不能说。 “那小木屋看起来有点古怪。”林轩说着,抬腿向那边走。 到了门口,他谨慎地停住,缓慢地吸了吸鼻子。 空气中有新鲜油彩的味道,有点刺鼻,又带着微微的酸味。 “喂,堂娜,你的同伴里有喜欢绘画的吗?是不是从国内带了丙酸类型油彩笔过来?”他扬声问。 堂娜回答:“喜欢绘画的没有,但我们的确带着油彩笔,是用来给行进路线做箭头标记的。因为俄罗斯的气候特点,这些笔的确比普通笔多加了三分之一的丙酸成分。怎么了?” 林轩摇摇头,从口袋中取出一支钢笔式微型手电筒,但并不急于打开,而是将电筒放在地上,揿下了一个开关,然后缓步向右,跨开三步。那开关是带有定时器的,大约五秒钟后自动开启。 他不得不变得谨慎一点,因为在暗夜的湖边,只要稍有亮光,就会成为远程狙击步枪的最好靶子。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要想活得更久一点,就得处处小心。 电筒亮了,射进木屋里,形成一个直径半米的白色光圈。 光圈下的木板墙上,留着一幅古怪的涂鸦。 涂鸦的笔画十分凌乱,而绘画者的水平也很一般,所以林轩一看到画,几秒钟内并不明白画的意思。 画的中心是一个细长的管道,管道一头,分出五条线段,各跟随着一个箭头,向远处延伸。 画是用油彩笔绘成,并且使用的颜色乱七八糟,不同色的线条横七竖八交错着,显得毫无章法。 在五条线隔成的间隙里,还画着鲸鱼、鲨鱼、章鱼、海龟、七层贝之类的深海动物。 小木屋里没人,林轩放了心,捡起电筒,慢慢进去。 在手电筒的帮助下,他看清木屋的内墙上画得全都是怪画,内容与深海生物有关。这些画笔迹未干,应该就是今晚刚刚画上去的。 “是你的人干的吗?”他招呼堂娜过来,然后急切地问。 堂娜仔细地看了看,并且从各个方向去观察那些画,最终确定:“是他们,可是——” 林轩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还记得我之前的设定吗?他们的思想遭到某种力量的控制,说的画的,都是那力量指使他们做的,拂逆本意,忘乎所以。幸好,我们还没受到困扰,能够安静地思考问题。” 堂娜苦笑一声:“连敌人是谁都没弄清,我就失去了同伴和两辆车子,真是出师不利。” 此刻,两人站在面积仅有十平方的小木屋中间,视线由长方形的窗**出,面向鬼湖拉昂措。那窗口让林轩想到很多,最大的感触,就是那窗子像一幅幕布或电视机的屏幕,只要按下开关,它就能呈现出一些活动影像来。 他也很想像骆原那样,从不可能的地方看到可能的影像,成为德国元首和情人的复活见证者。有些事,机缘巧合所致,真要是故意为之,却永远不可能追到,就像驴子眼前的胡萝卜、小猫绕圈咬自己的尾巴一样。 “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竟然能让杀手卡米扬决绝地驾车冲湖,沉沦而亡? 在古老的中国传说中,“鬼上身、阴魂附体”的例子极多,但谁也说不清个中缘由,只能任由那些巫婆神汉们自由演绎,胡乱杜撰。 “在这里没用的,我们先回去吧。”堂娜说着,先退出木屋。 “我再看一看,总觉得有点不甘心。”林轩叹了口气。 “好吧。”堂娜到了门外,绕过木屋,走向湖边。 吞没了两辆车子之后,鬼湖拉昂措丝毫没有变样,湖水仍然像原来那样,轻吻滩岸,时退时进。 明天日出时,经过这里的人,绝对不会想到昨晚曾经发生了那么多惊心动魄的怪事。 林轩用心地看着窗子,想象堂娜所拥有的两辆车子正一先一后滑向鬼湖的最深处,直至被淤泥埋没,成为湖底“沉车”,朽化为泥土尘埃,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鬼湖深处有什么?刚刚发生的事,是偶然意外呢?还是必然结局?探险者惊醒了鬼湖的梦,遭到了致命的报复?”他很难解释这件事,只好暂时转身向外走。 “顾多思巴巴汗而那多加,图伦理啦啦多加……”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是卡米扬?”他一惊,倏地回头。 室内没有人,只有那声音单调而恐怖地响着。 “卡米扬?”林轩扬声大叫。 没有回应,只有那老式录音机式的干瘪声音持续响着。 第四十一章 湖底深渊 “别装神弄鬼的!你在哪儿?”林轩再叫,后背冷汗涔涔。 他亲眼看见卡米扬随着车子沉入湖中,无法想象对方的声音还能出现。人都死了,说话的是谁? 他由窗口向湖中望,眼前一花,湖水中似乎有一道雪亮的光飞起,穿越夜空,直奔无尽远处。远处只有巍峨矗立的皑皑雪山,在夜色中的轮廓若隐若现。他恍惚看到了水底的一切——不,是看到湖水正被整整齐齐地分为两半,左右闪开,露出了黑森森的无尽深渊。深渊之下,便是卡米扬开走的那辆越野车。车子的大灯仍旧开着,光柱如两把倚天长剑,直刺黑暗最深处。 “卡……”他想叫,但喉咙被扼住,声音憋死在胸腔里。 这种幻觉令他窒息,并且伴随着前所未有的恐惧感。那深渊无尽头、无底限,给他“空洞、绝望、吞噬、死气”等等奇怪的感觉。活了这么大,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渺小,甚至想到,如果将卡米扬换成自己,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这还是鬼湖拉昂措吗?难道卡米扬所走的那条路就是通往无间地狱的死亡之路?我在阿里地区这么久,从没听过这样的传说,没人见过这种异象……”一瞬间,林轩的脑子因思考过度而停止了响应,只是一阵阵轰响,失去了判断是非的能力。 “死亡之路原来是这样的?那路的尽头是什么?有什么?也许我该追随卡米扬的脚步,一起到那里去!” 当他这样想时,那两半水体倏地向中间合拢,将卡米扬与那辆车子深深地埋葬进去。 “啊——”林轩感受到了死亡的可怕,身不由己地向后退,直到后背撞上了一个柔软的身体。 “怎么回事?”那是堂娜。 “我看到一些不该出现的幻觉——”林轩**着,脚下不稳,全身重量都靠在堂娜胸膛上。 堂娜善解人意地张开双臂,将林轩抱住。真正的高手在某些时候会忽略性别的差异,彼此都能成为对方的倚靠。 “镇定些,幻觉很快就会过去!”堂娜低叫。 “你从那窗户里向湖中看,湖水被分为两半,中间出现了无底深渊……”林轩用力按压自己的太阳穴,试图控制住剧烈的头痛。刚刚卡米扬被吞噬的那一幕,带给他强烈的视觉冲击,几乎将他的精神控制力击溃。 事实上,每个人都知道湖水不可能凭空分开,那是违反自然规律的神话传说。 “我看不到,鬼湖湖面跟刚刚一样,没有变化。”堂娜回答。 林轩努力地站定,单手把住侧面的门框。当他再次向窗外望的时候,幻觉全都烟消云散了,水仍是水,天仍是天。没有车子,也没有卡米扬,更不会有平分为两半的湖水。那鬼湖依旧沉睡着,波浪轻摇,托举着白雾。 “天就要亮了。”堂娜幽幽地说,“漫长的一夜就要过去了。” “可能是我太累了,以至于出现幻觉。没办法,我们回去。”林轩低下头,无法掩饰脸上的沮丧。 “别太自责,今天的事太奇怪,谁都想不通其中的缘由。我们先回诊所去,慢慢商量。”堂娜搀着林轩,向诊所那边走。 天渐渐亮了,路上也有了行人,全都是赶早来朝拜神湖、瞻仰鬼湖的。 “如果只是一名普通游客就好了,开开心心,毫无牵挂,看完了就走,回到原来的世界里去,可以拿着照片和纪念品向别人炫耀自己的入藏经历。我们就不同了,必须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把每一寸土地搜索干净,完成那些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有时候想想,作为一名探险家,其实挺无聊的,还不如像她们——”堂娜指着玛旁雍措湖边站着的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们。 探险家通常都有“压力过大”的心理问题,越是顶尖高手,越有自己的心结。所以,在遭受重大挫折的时候,他们通常都会羡慕普通人的生活。 “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有时艰难,有时顺畅,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林轩回答。 做一个普通人固然轻松写意,但那样的日子,绝对不是林轩想要的。 堂娜长叹,然后微笑。 林轩的确太累了,回到诊所后,躺在床上三分钟不到就呼呼大睡。 睡眠是他恢复精力和体力的唯一法宝,睡得沉,就能休息好,清醒后以百倍精力投入到新工作中。 他醒来的时候,日过正午,诊所内一片静谧。 “昨夜……”他记起了堂娜,便迅速起床。 堂娜并不在诊所里,而是在仅剩的最后一辆越野车上。 林轩没有冒然出去,他从门缝里向外望,看见堂娜正低着头注视着车子的导航仪屏幕。她是如此专注,轻轻咬着唇,对周围来往的车辆和行人丝毫不觉。 白天的雄巴村生机勃勃,各种肤色、各种口音的游客们络绎不绝,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笑容。不过,他们很少注意林轩的小诊所,更多地将目光投向具有藏地风情的玛尼石、经幡、过路僧人、朝拜者。总之,什么新鲜,什么就能吸引他们。 “她在看什么?”林轩倒了杯水,慢慢地在诊所里踱步。 在通讯技术飞速发展的二十一世纪,一只导航仪可以做很多事,身兼各种职责。只要有足够的金钱投入,能为这个巴掌大的小盒子加入一切人类可以想到的功能。 “失去了同伴和装备,堂娜还能做什么呢?就此打道回府,还是继续召唤其他同伴过来,坚持探险,完成与骆原的合同?”林轩心里,颇多疑问。 他不得不承认,专注做事的堂娜具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那是任何一名美女游客所不能比拟的。她是如此沉着干练,常常令林轩产生错觉,仿佛她不是一名民间探险家,而是一位训练有素的俄罗斯特种部队高手。 作为冷战时期的两大超级大国,美国与俄罗斯都拥有相当强悍的特种部队,其攻击力令全球敌人闻风丧胆。美军一方,海豹突击队、三角洲部队、游骑兵部队都曾在两次海湾战争中大显身手,成为攻坚战中犀利无匹的尖刀。俄罗斯一方的特种部队相对低调一点,保密工作做得滴水不漏,但在近年来的大型反恐行动中,特种部队之一的“雷霆铁锤”部队曾短暂露面,风卷残云一般击杀了“俄罗斯大剧院事件”****、红场暴恐案敌人首脑。 第四十二章 关节长草的病人 林轩知道,除了“雷霆铁锤”部队之外,俄罗斯还有一支由女军人组成的特种部队,代号“破晓”。其总部位于远东第二大城市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那是俄罗斯东部出海口,政治与经济地位相当重要。 他希望她跟“破晓”没关系,毕竟好的事一牵扯到军方,就会变得扑朔迷离,无法用常理去推论。 当堂娜下车时,林轩迅速回到床上去,装作朦胧未醒的模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要想好好相处,就得彼此尊重。 “喂,林轩,还好吗?”堂娜敲门。 林轩慢慢下床开门,睡眼惺忪地看着她。 “我必须再找几个人过来接替同伴的工作,刚刚已经电话联系,大概今晚到。另外,鬼湖发生的事请替我保密,免得吓坏他们。”堂娜的表情非常严肃,下唇上已经被咬出了淡淡的红印,可见她在车里待了不短的时间,也经过了长时间的专注思考。 她的眼中布满了熬夜造成的红血丝,脸容也极度疲倦,大概是整夜未睡。 “好吧。”林轩点头。 堂娜叹了口气,凝视林轩的眼睛,欲言又止:“那……你继续休息吧,我还得借用你的诊所落脚,希望没太影响你工作。” 林轩摇摇头:“没关系的,诊所的事并不多。” 堂娜苦笑着摇头:“不不,你说错了,有位病人一直等在外面,等你诊疗。只不过,那是一个很有涵养的人,非常有礼貌,不愿打扰你休息。好了,不多说,你开始工作吧。” 林轩看得出,堂娜有很多话要对自己说,只是稍有顾虑,无法直抒胸臆。昨夜,两人共同面对诡异的卡米扬投湖事件,黑夜和恐惧让他们的距离无限接近,彼此可以性命相托。但是,到了白天,两人又慢慢疏远,变成了萍水相逢的普通朋友。 “好,你先在我的房间休息,咱们找时间再慢慢聊。”林轩说。 诊所里间,也有一张大沙发,能够供堂娜舒舒服服地平躺休息。 “那就多谢了。”堂娜没有客套,等林轩出来,便轻轻地走进里间,然后回手关门。 林轩稍稍调整情绪,走出诊所,发现右面的石凳上坐着一个穿着藏式棉袍的中年女人。在这种天气里,她仍然将双手揣在袖筒里,仿佛生活在白雪皑皑、寒风刺骨的冬天。她的半边脸被厚厚的白纱布口罩盖住,只剩额头和眼睛露在外面。 她戴着一顶青色的狼皮帽子,同样,那是藏民们冬天才会上身的御寒装备。 “你好,请问是来看病的吗?”林轩走过去,弯下腰,很有礼貌地问。 女人点点头,仰起脸,看着林轩。 “哪里不舒服?既然来了,为什么坐外面?请进来吧。”林轩说。 女人又点点头,站起身,跟随林轩走进诊所。 起初,林轩只是把对方当成普通病人,既然来了,就是问诊、拿药这套程序,不会发生其它意外。 “请问你哪里不舒服?”林轩第二次问。 两人在长桌前对坐,林轩接着补充:“请把口罩摘下来。” 医生看病讲究“望、闻、问、切”这四字诀,缺一不可。 女人没有抗拒,而是慢慢地摘下口罩,微笑着点一点头。 这是一个很美、很优雅也很有内涵的女人,任何人一看到她,必定会浮起“此人年轻时必定是大美女”的想法。她虽然穿着藏袍,但看面容五官,却应该是一名汉族人。特别是那双修长的丹凤眼,完美诠释了“古典美女”这四个字的含义。 林轩做了个“请讲”的手势,随即拿起一支笔,准备记录。通常情况下,他会根据病人的描述,做出初步的判断。 “林医生,我最近总是做噩梦,一闭眼,就感觉自己正飞速地坠入深渊,沦入万劫不复地狱。我吃过很多镇定安神的药,但丝毫不管用,只是加剧了病情。到现在为止,我已经七十二小时都没有合眼了,非常痛苦,却又无计可施。”女人说。 她的眉尖微微蹙着,每次眨眼,一双乌黑浓密的长睫毛就轻轻扑闪一下,带起一小阵无影无形的微风。 “你从外地来?这应该是高原反应的一部分,只要适应了这里的气候特点,然后对症下药,吃三天以后,就完全没事。”林轩回答。 高原反应即急性高原病,是人到达一定海拔高度后,身体为适应高海拔造成的气压差、含氧量少、空气干燥等变化而产生的自然生理反应。部分初次进入高原的人,在海拔3000米的高度会出现头疼、头晕、眼花、耳鸣、全身乏力、行走困难、难以入睡等症状,严重者则会腹胀、食欲不振、恶心、呕吐、心慌、气短、胸闷、口唇发紫或面部水肿等。 从医学角度讲,高原反应对于体质虚弱的人能够造成较为严重的伤害,如果得不到及时治疗,将会导致以下三种状况:初级为头部剧痛、心慌气短、食欲不振、恶心呕吐、口唇紫绀;中级为意识恍惚,认知能力骤降;高级为出现幻觉,感到温暖,常常无目标地跟随在他人后面行走。 林轩有治疗高原反应的经验,对方表现出的高度神经衰弱,正符合这种病的特征。 “不,我不是高原反应。”女子温和地笑了笑,然后摇头。 “为什么这样说?”林轩有些奇怪。 “因为我从小就生活在高原上,根本不存在高海拔适应问题。”女子回答。 林轩皱眉:“那样的话,我开一些能安神发散的草药给你,回去煎熬成浓汁,分次服下,应该就能缓解。长期精神紧张,也会导致你刚刚说的症状。如果心里有什么不舒服的事,对身边的亲人朋友说出来,感觉也会舒畅很多。” 以他的经验,这种精神方面的问题大部分是因心理压力造成,心病还得心药来医,单纯吃药,恐怕无济于事。 “林医生——”女子向前探身,“我猜,你也有那种奇特的感受,深渊无尽,恐惧无边,不知道未来的路是怎样的……我有一卷录影带给你,好好看看,一定大有收获。” 她那双好看的丹凤眼里充满了冷冽之色,而且她整个人都是冷的,浑身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寒气,仿佛是一尊寒冰雕成的假人。 林轩一惊,立刻明白对方看病是假,探路挑衅是真。 他面前的木桌共有三个抽屉,最右边的抽屉里暗藏着薄刃小刀,可以暴起杀敌。不过,他是医生,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抢先发难。 “我知道你来意了,装病人这件事,并不好玩。”林轩冷笑。 女子轻轻摇头,从袖子里抽出手,右掌心里托着一盘微型录影带,慢慢地送到林轩面前。 “我不是装病人,我是真病人,只不过我的病没人能够治好。你可听说过‘关节缝里长草’这种病症吗?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能感受到草根慢慢地蔓延,深入我身体每一块骨头的骨腔里。草,必须吸收大地泥土中的营养才能生长,我的骨髓,就是供它们生长的最丰沃的泥土。呵呵呵呵……好玩吗?好玩吧?这种怪病别说是你了,就连欧美亚三大洲的顶尖医生、顶级医院都无计可施……好了,别说废话了,看录影带吧!” 林轩笑着摊开手:“不好意思,我这里没有能播放这种录影带的机器。” 女子微笑:“那有何难?把你的手给我,让我来引导你读取其中的资料。万物皆是磁场,录影带则是磁轨迹符号,其中道理,本来就是相通相同的。” 对于这种理论,林轩并不赞同,但他艺高人胆大,明知来者不善,仍然敢于一试。 他伸出右手,遵照女人的示意,从上向下,掌心覆盖在录影带上。 “你相信我吗?世界上很多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你必须无条件相信我,才能获知其中的奥妙。”女子又说。 两人隔着木桌相对,直线距离仅有两尺。林轩清清楚楚地看到,对方一开口,便有丝丝缕缕的寒气由她喉咙里飘浮出来。 “我不知道你是谁,怎么敢相信?”他问。 女子的睫毛扑闪了两下,随即微笑:“你怎么不知道我是谁?我已经读到你心里的话,你在两个名字之中无法最终确定。那么我告诉你,我姓蓝。” 关于女子的身份,林轩心底的确有两个答案。第一个名字姓蜜,来自泰国,传说是泰王室的外系公主,被册封为“象冕公主”;另一个则是姓蓝,出身于苗疆“走鬼之邦”,是大炼蛊师“走鬼王”蓝尊的独生女儿,从小体内就被植入了“冰蚕元神蛊”,并被钦定为“走鬼之邦”的传人。 既然女子承认自己姓蓝,那就是苗疆大炼蛊师蓝冰无疑。 据说,蓝冰天生丽质,本来有着无比完美的人生,但在十九岁那年爱上了一名天下闻名的盗墓高手,爱得不能自拔,竟然割发绝交,反出“走鬼之邦”,跟着那个比她大二十岁的男人远走西域,气得“走鬼王”吐血身亡。 第四十三章 溶于水的死法 “很好,你似乎知道很多江湖典故呢——真真是孺子可教也!”女子微笑。 林轩冷静下来,收拢纷乱的思绪,目不斜视,直盯着对方的眼睛。他明白,对方的读心术水平很高,如果自己不能构筑起有效的抵御防线,内心所有的秘密都会被对方连根捞去。 读心术的真正内涵,与江湖传说中的“劈空掌”有些近似。施术者与被解读者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身体接触,全凭着无影无形的意识进行交流。心灵纯净,自然心思敏捷,能捕捉到对方表现出来的任何微小动作,并在瞬间做最准确的解读。 读心术,既然有“读”和“心”二字,则必然是一个“微妙感受、细致阅读”的过程。某些细节,唯“悟性”二字而已。 林轩感觉到蓝冰掌心里透出的寒意,他不知道录影带中的内容,但对方单刀直入登门挑衅,证明该资料一定与自己有关。 渐渐的,他觉得脑子里出现了动态的幻影。 “别抗拒,对你无害的。”蓝冰说。 林轩沉默不语,慢慢地闭上眼睛,以便注意力更加集中,去辨析那些模糊的画面。 忽然间,他看到了嘉斡上师,同时也看到了对方仍然坐在八卦阵中。 “死亡和沉沦,不可避免,就让我用自己的个人性命去求证伏藏师的人生未来吧——如果有来生,我愿选择成为一个心智不开、沉默讷言的普通僧人,毕生在佛殿里诵经,以弥补今生读经太少的缺憾。身在藏传佛教之中,生命的每一秒都不能浪费,都要用来参悟佛法……”嘉斡上师悲哀地自言自语着。 他低头看着脚下,水越来越少,只剩一个直径不到两尺的小水洼。 “怎么?发生了什么?那地方为什么是那样的,跟我修行中见到的完全不同!”嘉斡上师又叫起来。不过,他的身体已经无法站起来,而是随流水而慢慢溶化。 从影像的拍摄角度看,摄像机就是隐藏在嘉斡上师的对面,把他的表情动作记录得一清二楚。 当时在八卦阵中,嘉斡上师要求林轩、格桑两人离开,以保持自己临终前的尊严,而林轩也尊重对方意见,立刻退出。谁都没想到,竟然有人预先在阵中安放了摄像机,忠实地记录了“溶于水”的过程。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任何人都无法理解“溶于水”的死法有多惨烈。这一次,借着蓝冰的幻术,林轩从头至尾目睹了嘉斡上师的奇特消失,他的身体正是随着水洼内的流水而去了另外一个地方,也许是地脉深处,也许是山谷裂缝之一。不过,普通人的生活还是要继续,该吃吃,该喝喝,并不会因某个伏藏师的生死而耽误了自己及时行乐。 “你能录下嘉斡上师的死亡过程,也算是弥补了我的一个巨大心愿。”林轩对蓝冰的态度变得更恭敬。 像嘉斡上师那样的远古伏藏师,是这个世界上绝无仅有、寥寥无几的巨大财富。每去世一个,那些由远古传递过来的知识宝库就会湮灭一个,绝对是全人类的损失。为了活下去,为了传承伏藏,嘉斡上师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进行着“半枯半荣”的修行。这种“只知耕耘、不问收获”的精神,才是藏传佛教的文化精髓。 “我来,不是为了炫耀技巧,而是为了邀你加盟。加入我们,共同做举世瞩目的大事,怎么样?”蓝冰问。 “你们?我猜你也是梵天会的人,是不是?”林轩的脑子转得极快,立刻定格了蓝冰的身份。 “没错,我的确是。”蓝冰坦率承认,“卡米扬搞不定一些事,我就只好亲自出手。” 林轩从未想过要加入梵天会,所以马上摇头:“谢谢贵会对我的青睐,但我懒散惯了,不想加入任何帮派。” 蓝冰则回答得更干脆:“好吧,你不答应,诊所就会发生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比如你的朋友们一夜间全都暴毙之类的。记住,梵天会从不会被别人拒绝,我们需要谁,谁就乖乖就范。总之,我还是希望你想清楚以后再回答。” 林轩笑了:“贵会的指导思想还真是奇怪,不过我意已决,不必勉强了。” 蓝冰站起来,双手重新揣进袖子里,准备告辞离去。 林轩起身叫住她,满脸都是微笑:“不要急着走,我知道有一个人,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很多怪病,只要经他的手,都能妙手回春,迎刃而解。您刚才说的‘关节长草’的病,我猜那个人也能解决。” 蓝冰漠然地摇头:“天下皆是庸医,对我的病毫无办法。” 林轩回答:“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真心想帮蓝冰,即使没有任何好处,他也义无反顾。 “我的病,天下只有一个人能治,但那个人此刻不在西藏,而是在北京。况且,那人已经立誓,不再给女人治病,因为他相信女人是祸水。”蓝冰对自己的病认识得很清楚,目前的网络讯息那么发达,相信她能查到许多游泳资料。 “是哪一个?”林轩问。 “是朔长风。”蓝冰回答。 “好吧,保持联系,我会邀请他来给你治病的。”林轩说。 蓝冰一笑,大踏步出门,然后风一样地消失在门外。 林轩给蓝冰治病的过程非常拖沓,所以到了这时候已经是正午。 他没有停顿,而是立刻打电话:“我要‘朔长风’的全部资料。” 组织的力量很强大,只过了半分钟,电话就打过来,朔长风的资料、住处、爱好已经知道得清清楚楚。有了这些,请动朔长风就不是难事了。 他必须针对不同人的优缺点,合理布局,那样才能做大事。 嘉斡上师的死亡应该可以告一段落了,逝者已矣,来者可追。只有将目光放长远些,才能做到整体规划,与时俱进。 林轩的思想越来越冷静,慢慢分析自己遇到蓝冰之后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他有把握只好蓝冰的病,只是多费些功夫而已。 第四十四章 修行者之万古棋局 那么,他为什么要刻意去做这件事?费力为一个梵天会的人解除病痛? 当他轻轻抚摸着下巴上刚刚冒头的胡茬、凝视门外那辆越野车的时候,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借力打力,乱中求胜,在阿里地区发生的任何事情,绝不轻易定形。” 定形,是围棋中的术语,意思是将某一局部的棋路变化走干净,达到无法再产生变化的地步。这是高手下棋的大忌,因为没有了变化,就失去了借用的手段,无法在变化中获得胜机。真正的高手,必定能做到统观大局,乱了敌人却不会乱了自己,利用敌人眼花缭乱的机会,一击即中,满盘皆赢。 眼下,林轩面对的是各方势力犬牙交错的战局,梵天会亦正亦邪,正好是可以借用的一支力量。 “看不透局面,那就慢慢看,坐下来,静静地欣赏。”他拿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喝了一口,心情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那辆车是他感兴趣的目标,他必须知道堂娜刚刚在看什么,以确保自己没有漏掉某些重要的信息。 电话振铃,他轻轻松松地接电话,声音丝毫不乱。 电话彼端,有人低而快地汇报:“朔长风二十四小时内到拉萨,然后再过二十四小时到极物寺,可否?请指示。” 林轩脑子里立刻规划出埃及至拉萨、拉萨至极物寺的路线图,但他随即否定了那条线路,低声吩咐:“埃及直飞尼泊尔,然后请他由尼泊尔入境。那样的话,最快二十四小时内我们就能会面了。另外,请他尽快给我电话,谈谈‘关节长草’那种病的治疗方法。” 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极致,把每个人的效率发挥到最高极限。 电话彼端的人答应一声,便挂断了。 茶凉了,但林轩丝毫不觉,因为他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他在想:“梵天会意欲何为?” 观看嘉斡上师临终前的身体变化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他很庆幸,格桑没有目睹那些。否则,她年轻的心灵可能无法承受。 想到格桑,他便立刻拨电话给多吉措姆。 他没料到,多吉措姆仍然站在八卦阵外,没有挪动地方。 “我在等待嘉斡上师的召唤。”多吉措姆的声音疲倦而虔诚。 林轩一怔,随即满脸苦笑。他甚至不忍心揭穿真相,以免多吉措姆伤心。 “大师,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宴席,不是吗?”林轩极委婉地劝慰。 “嘉斡上师是极物寺的灵魂,他若离去了,对所有修行者是个巨大的打击。现在,我已经召集本寺的年轻僧众,围绕玛尼石阵点燃招魂檀香,帮助嘉斡上师度过生命中最大的难关。我想,他将会以最圆满的方式离开这世界,而不是抱着种种遗憾而去。” 电话中,隐约传来无数人一起诵经的声音。 林轩无法再劝,只能连连叹气。 “林轩,我也许会代替嘉斡上师镇守玛尼石阵,成为第二个半枯半荣的修行者。对于我来说,这是个十分艰难的决定。如果你肯过来,我们也许能好好谈谈。”多吉措姆又说。 林轩小小地吃了一惊:“大师,那的确是……的确是个非同寻常的决定,您要三思而后行。” 一旦进入半枯半荣的修行方式,其生命状态就与“活死人”无异,与红尘俗世中种种苦乐烦忧彻底斩断关系。世界上每个人的思维模式、嗜好意愿是完全不同的,有的人能枯坐修禅,有的人却半分钟也静不下来,只能纵情声色于灯红酒绿之间。 多吉措姆是很高明的掘藏师,对于藏传佛教之教义的理解非常有心得,但这并不表明他就能承受半枯半荣的修禅方式。最可怕的是,当他开始那种修行,又发现自己根本承受不了其中的痛苦,则变得骑虎难下,数十年修行化为灰飞烟灭。 也就是说,在人生的关键时刻,错一步,就会错一生。 “大师,慎重。”林轩只能如此说。 多吉措姆在电话那头笑起来:“林轩,我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之所以迟迟不能做决定,是因为我害怕自己的悟性太差,不足以担当镇守玛尼石阵的重任,导致极物寺遭受‘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冰川湖眼星罗棋布之战’的大溃败。那样,我就成了极物寺的罪人,使得喜马拉雅山脉北侧的修行者全体蒙羞。那样的责任,我真的承担不起。” 他的笑声中饱含着苦涩与绝望,完全失去了昔日那大掘藏师的开朗与豁达。 林轩本来是坐着打电话,一听到那个冗长的名字,倏地站起来,脸上的表情变得无比凝重。 门外,本来阳光灿烂,天晴气爽,但因为多吉措姆这一番话,那温暖和煦的世界也顿时失去了欢快颜色。 “大师,我错怪您了。”林轩诚恳深挚地致歉。 他以为多吉措姆是担忧自己的生命,没想到对方早就忘掉了个人生死,而将寺庙的威名与山北修行者的荣耻高高地置于个人生死之上。只这一段话,就能证明多吉措姆的思想境界实在是超凡脱俗。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冰川湖眼星罗棋布之战”是一个有着千年历史的围棋棋局,其起源已经无从查考,但有具体资料记载的年代是从吐蕃王松赞干布迎娶尼泊尔尺尊公主开始,对局双方是尼泊尔修行者的圣地大天龙寺与喜马拉雅山脉以北的修行者。对局中,环绕喜马拉雅山脉的山峰、荒丘、平地、湖泊、古树、冰川都是棋盘上的棋子,而山南山北的每一位修行者都不能置身于事外,皆被卷入其中。 关于那个棋局,真要详论细说的话,只怕连篇累牍十几年都说不完。 这样的棋局,比起日本近代围棋界的十番棋大战、呕血对局而言,其境界与实力不知高出几万倍。因为这样的对局,根本不是两个人在下棋,而是几十代人、几十门派、几千万修行者的旷世大会战,没有开始,没有结局,只有一轮接一轮的苦战。其过程与生命力,与天地同寿,与宇宙共存。 “错怪与不错怪,对与错,诋毁与赞美,正确与谬误——与那样一局棋相比,都算得了什么呢?”多吉措姆淡淡地回应。 “大师,是不是嘉斡上师一旦离世,极物寺作为棋局的一部分,就会无法发力,造成局势倾颓?”林轩谨慎地问。 在藏地,没有人敢冒然谈论那局棋,因为其中蕴含的哲理太过深奥,即便是修行超过百年的大宗师,都不敢自夸能窥到门径甚至是略知皮毛。 “我不知道,只有进入玛尼石阵,代替了嘉斡上师的位置,才能融入那棋局里面。我没有嘉斡上师那种生而死、死而生的独特经历,所以才担心无法胜任。林轩,其实我现在的心情,就像少年时第一次登上辩经场那样忐忑不安,总担心被别人窥破自己胆怯与心虚。事实上,我与尼泊尔大天龙寺的高手打过交道,他们智慧与能力高出山北修行者很多,即使是四代以下的弟子,都能面对世界地图指点江山,将很多高深的道理解释得通通透透。反之,在山北一年一度的伏藏师大会上,没有一个人能提纲挈领地讲解我们当前面临的困境,而是大谈如何修缮寺庙、粉饰佛像这种表面功夫。唉……” 听筒中的诵经声越来越低沉,让林轩昏昏欲睡。 他虽然不是正宗的修行者,但却深知“诵经弘法”的真谛。 多吉措姆曾说过,真正高明的诵经者,每次发声,都能振聋发聩,给人以积极向上的力量,让那些迷迷糊糊的修行者和朝拜者立刻警醒,集中精神,回到正路上来。如果诵经变成了催眠曲,则落入了修行的“最下乘”。 现在看来,极物寺的年轻一代并没有领悟前辈们的教诲,完全把“诵经”和“修行”分离开来,言不走心,则无法抵达听经者的内心深处。 那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与汉传佛教中的俗语“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是同一个道理。 撞钟是为了用巨响惊醒世人,其节奏与力道都有相当复杂的讲究,而那些浑浑噩噩的撞钟者只是例行公事一样去做这件事,丝毫考虑不到其深远意义,其所作所为,必定会误人子弟,可恶至极。 同理,藏传佛教的某些经文意义深奥、语言晦涩,专心致志去读,尚且不能领悟其中的哲理,更何况囫囵吞枣去读、迷迷糊糊去看,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徒耗青春。 由这一点,林轩也在深刻反省,思索入藏这几年来自己有没有尽心竭力做事?有没有积极努力奋发上进? 他是个悟性极高的聪明人,别人说一个字、一句话,就能让他如醍醐灌顶般幡然觉悟。 “大师,难道就没有什么挽救办法吗?”林轩不甘心,继续追问。 “你们汉人有句俗语,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是吗?最起码在极物寺,我找不到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年轻弟子。连那样一个资质高明的人都没有,又何谈培养未来的修行者领袖?”多吉措姆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 第四十五章 俄罗斯第一预言大师 林轩默然,“悟性”二字,犹如千斤重锤,击碎了许多人的奋斗梦想。悟性,是天赋,是与生俱来的本能,而非后天学习所得。 “我本以为,你可以——”多吉措姆长叹。 林轩能感觉到,在此之前,多吉措姆对自己青眼有加,可惜他知道,自己对于极物寺而言,只是匆匆过客,而非归人。 “林轩,嘉斡上师也看到了你的可贵之处,但他最后选择了放弃。他的身体已经修行至‘半枯半荣’的境界,洞察力也超出普通人数百倍,能够一眼看透人的内心。他选择放弃,一定是看到了你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我突然间感到迷惘了,如果你都不适合做衣钵的传承者,那还有谁?谁还能超过你?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多吉措姆连续发问,声音中透着极度的无奈与不甘心。 一想到嘉斡上师的眼睛,林轩不禁内心惶然。 那双眼睛一苍老、一稚嫩,一阅尽天下苍生疾苦喜乐、一纯洁至真童蒙无邪,的确能够在一瞥之间,将人的思想看个通透敞亮。 “他真的能看懂我的心吗?”林轩默默地自问。 “你说,现在我除了自己去做那件事,还有其它选择吗?”多吉措姆问。 接着,多吉措姆也加入了诵经的行列,与那些年轻僧人混合在一起。 林轩默默地挂了电话,心情复杂,情绪低沉。 对于极物寺遭遇的困难,他无力相助,于是就没有发言权,只能任由多吉措姆去处理。衡量嘉斡上师与多吉措姆的智慧,前者肯定高过后者无数倍。那么,连嘉斡上师都落得“溶于水”的结局,多吉措姆的结局又能好到哪里去? “嗨。”堂娜无声地开门,站在里间的门口。 短暂休憩过的她,疲态尽去,精神抖擞。 “是不是感觉好一点了?要不要吃点东西?”林轩关切地问。 同伴与车子消失,对堂娜打击极大。这时候,她真的应该停下手边的一切事,静心调养身心,完全恢复后再开始工作。 “我好多了。”堂娜一笑,眼中充满温柔与感激,“真的很感谢你,让我在失去一切之后,还可以收获友情。” 遭受重创后,她没有向深居极物寺内的骆原求救,而是留在林轩的小诊所内,选择闭门思过,足见她非常信任林轩。 林轩苦笑:“惭愧,我又没能帮你什么,如果有需要我做的,一定义不容辞。” 他打开冰箱,取了两盒牛奶,投入热水中。等到牛奶热了,取出来递给堂娜一盒。 “谢谢。”堂娜说。 两个人默默地喝奶,一时间无话可说,并肩看着外面。 仅剩的那辆车子静静地停在空地上,一左一右四道深深的车辙,仿佛四道崭新的血淋淋伤口,刺痛着他们的视线。 “其实在入藏之前,我专程去拜谒过俄罗斯最著名的预言大师伊万?阿芙罗拉,请教她此行的吉凶——”堂娜低语。 那个名字代表的是东欧最著名的预言师家族,在沙皇俄国时期,曾担任过宫廷天象师、皇族御用预言师,以准确地预测国家级大灾难著称。据说,正是因为这一家族的帮助,俄罗斯航空航天局才对著名的“通古斯大爆炸”做出了准确的描述。还有,这一家族在俄罗斯开发北极圈海底废墟的大项目中,也担任着相当重要的角色。 “她告诉我——山鹰会钻入地底,并行者不吉,死神会一个一个勾选他们的灵魂,直到剩下最后一个。必须不断做出抉择,不断失去爱的事物,直到在自己和最爱的人之间决定,两个留哪一个。在最高的雪山顶上,展开最血腥的一局俄罗斯轮盘赌,就算是最后的胜利者,也不可能赢得最后的荣耀。她看到,时间和空间构成了混乱无序的双重旋转,白的云和黑的云相互吞噬,大爆炸开始前,大幕落下,重构一切。” 这段话,堂娜用俄语和中文交替讲述,每说一句,便向林轩投以询问的目光,以确定他听懂了自己的话。 预言师们的话总是晦涩到使人无语,古今中外,莫不如此。 “就这么多,听懂了吗?”堂娜问。她想在脸上挤出微笑,让沉闷的气氛变得活跃一点,但并不成功。 林轩点头:“听懂了。” 此前,他听过很多关于伊万?阿芙罗拉的精确预言传说,其中最神秘而不可思议的要数大剧院暴恐案中,她竟然准确预言了该事件的最终结局与各种统计人数。 官方发布的消息称,****约40余人,挟持人质总数为850人左右,被释放获救的为30人,进攻中击毙****39人,人质被军方秘密化学气体麻醉而死的为129人。 在该事件发生前的一个月,伊万?阿芙罗拉曾在一次半公开的“祈灵会”上写下了一串阿拉伯数字——2002102332140850102739129。 该数字拆解开来,恰好与大剧院暴恐案中的各项数据严密吻合。 世界公认,伊万?阿芙罗拉是近百年来欧洲最伟大的预言师,其准确性远远超过《诸世纪》的作者诺查丹玛斯。所以,她的话,让人不得不信,不可不信。 “白的云很好理解,黑的云代表什么就很令人费解了。”堂娜自言自语。 其实那段话的后半部分比较晦涩,而前半部分则相当恐怖,尤其是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还有什么比失去爱人更恐怖的呢? “你说,这预言会发生吗?”堂娜问。 “也许——”林轩很难回答。 堂娜指向那仅剩的车子:“其实,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恐怖事件已经在发生了。只不过,我的同伴不是一个一个失去的,而是同时失去,深陷湖中,遭受灭顶之灾。” “也许他们没有……”林轩想给堂娜一点安慰,为那些人的失踪做另外的解释。 “没有也许,我已经沿着鬼湖做了调查,的确有人看到他们开车坠湖。当时车速太快,如同暗夜鬼影一般。看到整个过程的是一个夜归的醉汉,如果不是我单独去访问他,他或许就将那辆车当成鬼车了。车子下去后,肯定无人生还。”堂娜苦笑着回答,然后别过脸去,有十几秒钟的失神。 林轩注意到,堂娜的手指下意识地在门框上有节奏地轻敲着。 从心理学角度讲,她心中有事,说的和想的不一致,才做出这种自己觉察不到的小动作。 “以他们的水性,如果下水后就恢复清醒,肯定能轻松脱困,浮出水面来,对吗?”林轩问。毕竟堂娜一行人是应邀来探索拉昂措的,如果个人水性和水底应变能力太差,焉能被骆原选中? 堂娜点头承认:“他们中,有两人曾是奥运会泳术的银牌获得者。只要做好足够的准备,在水底待三天三夜都没问题。可是,现在的真实情况是,没有一个人生还,全都坠入无底深渊。” 说到这来,堂娜略微出现了烦躁情绪,不安地跺跺脚。 林轩善解人意,适时闭嘴,给堂娜平复情绪的缓冲时间。 “山鹰会钻入地底——最初我不了解这句话,因为我不确定‘地底’是哪里。现在我才知道,他们是钻入了水底,也许还会随着水势的动荡而进入暗礁夹缝中。好了,我想开车出去走一圈,发泄一下情绪。老是闷在这里,整个人都被闷坏了。”堂娜向外走,并不向林轩发出邀请,表明了是要独自出行。 “你当心一些。”林轩提声叮嘱。 堂娜没回头,只是随意地挥了一下胳膊,表示自己已经听到。 她上了车,迅速向后倒,先画了个逆时针半圆,然后扭动方向盘,驾驶车子离去。 林轩没有犹豫,立刻跟出去,向旁边招招手,一辆半旧的长丰猎豹越野车便开过来。 “跟上前面的车,我在那车里放了一枚追踪器,我们看着目标的路线走就可以了。”林轩从口袋里取出导航仪,放在驾驶台上。导航仪的液晶屏上,是平时常见的阿里地区地图。林轩清晰地看到,在拉昂措附近有一个小红点闪烁着。 越野车司机看着导航仪开,情绪极为放松:“前面开车的是谁?你女朋友吗?两口子吵架了? 林轩皱眉,自己跟堂娜之间并不是很熟,并且堂娜今天的表现很不寻常,一定是有事隐瞒。 “女人嘛,哄哄就好了,女人就是要哄的,这可是天经地义的事!”越野车司机说得唾沫星子横飞。 “我说的跟你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好好开车吧。”林轩听不下去了,他平生最不喜欢这种大嘴巴型的人。 堂娜的车子向北去,一路飞驰,过了八嘎乡再向北,渐渐入山。 入山的路有好几条,都是经过官方认证的路线,但堂娜所去的地方,都是崇山峻岭,野地荒坡,正常的游客根本不会去。 “这要是去哪里啊?根本就没人来这种地方。你女朋友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司机忍不住又开口了。 这句话提醒了林轩,因为中途有好几次,堂娜的车子停下来来回转圈,的确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第四十六章 黑匣子系统 林轩其实一直都是思考一个问题:“堂娜隐瞒了什么?” 同伴皆亡,她已经失去了所有臂助,最好的选择应该是原地不动,静待时机。那么,她在干什么?难道是发现了敌人的某些踪迹。 这辆越野车的外观虽然差,但动力部分是经过改装的,司机的驾驶技术也足够精良,所以能远远跟住堂娜的进口车,不至于被甩得无影无踪。 “再往前走,基本就没路了。你看你看,你女朋友的车折进前面那个路口,只要前行十五公里,就是一处几十米高的断崖。断崖下则是一个冰雪汇集而成的寒潭。你最好提醒她一句,记得及时刹车……” 在越野车司机的唠叨中,堂娜的车果然拐弯,进了那条断头路。 林轩仍然摸不着头脑,只能勉强解释为堂娜的导航仪坏了,才把她引到这里来。 “别说话,跟上她。”他皱着眉吩咐。 “好好好,跟上跟上,今天算我倒霉,揽了这种差事过来,拼命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吃尘土。下次啊,这种事最好找别人,我算是不伺候了!”越野车司机并不买林轩的帐,仍然嘟嘟囔囔。 林轩气得长叹:“老兄,要怎样你才能闭嘴?钱,好不好?” 他从口袋里取出钱包,抽出两张钞票,挟在指缝里:“现在我开始计时,只要你三分钟里别说话,这二百元钱就是你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司机果然老实了,闭着嘴一声不吭。 十五公里车程转眼就到,这次林轩不再避嫌,而是吩咐司机将车开过去,与堂娜的车并排停放,距离断崖边大约三十步。 堂娜已经到了断崖边,正扶着一棵半枯的大树向下望。 崖上风大,吹得人与树全在簌簌发抖,似乎随时都会树毁人亡。 林轩探头向下看,山崖立陡,高度在三十米左右,下边是由四面石壁合围成的幽潭。水潭直径约三十米,呈不规则的长方形。远远望去,潭边寸草不生,只露着黑魆魆的岩层。大致看,那水潭应该没有遭受过人类的污染,水质清澈,一眼见底。 “为什么到这里来?”林轩温和地问。 “我不甘心失去他们,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所以我接受不了。”堂娜咬着唇说。 她额前的发被朔风拧来拧去,但眼神依旧坚定专注,俯瞰着崖下的一切。 林轩微笑:“但那是既成的事实,你不相信,也改变不了真相。我觉得你实在是太累了,应该回去好好补一觉,等到心情恢复平静了,再转回头来处理剩下的江湖杂务。” 江湖人,最应该明白“愿赌服输”四个字,只要是出来混,总有一天会还的。无论之前的战绩有多风光,一旦遭遇“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的怪局,就会一败涂地,毫无还手之力。 至少,林轩能做到“愿赌服输”,审慎地前进,在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后,获得自己想要的成绩。 “我想找到他们。”堂娜决绝地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句话令林轩不解,因为车子失踪地点是在拉昂措,而此地距离那里已经有几十公里之遥。况且,彼处是深湖,此处是陆地,二者怎能同日而语? “看这个——”堂娜举起手里的导航仪。 那台仪器的尺寸比普通导航仪略大,金属材质,屏幕被分为左右相等的两部分。此刻,屏幕上显示着两幅完全相同的地图,地图上各有一个箭头正在缓慢移动,左边的为红色,右边的为蓝色。 林轩的联想力超强,立刻明白这是两只追踪器的信号接收仪。看那两个箭头的大概位置,正是断崖左近。 “我本来想提早告诉你一些事,但又怕其中会有危险,弄不好会连累你,所以就没说出来。在我们的三辆车子上,安装着完整的‘黑匣子’卫星定位系统,受到严密的三防措施保护,设计之初,就综合考虑了野外探险的最恶劣环境,其抗破坏能力达到了俄罗斯军方摧毁实验标准的上限。换句话说,只要它是处于自然状态下的,就永远不会损坏,而是忠实地记录一切,续航可达二十四个月之久。所以,我只要打开接收器,就能发现它的信号。可惜的是,为了确保它的稳定性,在最后的成品版中,开发者把它的视频功能给关闭了,以确保其长时期的电力供应。”堂娜讲完这一切,如释重负。 以现代的通讯技术,堂娜所说很容易做到,而且“黑匣子”在航空系统中使用多年,效果非常好。 现在林轩才知道,自己错怪了堂娜,以为她瞒着自己进行什么阴谋活动。 如果信号接收仪没错,那就证明它搜索到的两个箭头方位正确、轨迹吻合,两辆车子已经由地下暗河到了断崖这边。 “如果阿里地区存在如此发达的地下水脉,实在是……复杂极了!”林轩感叹。 “其实我也无法解释其中的道理,但导航仪上如此显示,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从昨天到现在,我一直在感慨一句话——天下的水脉都是相通的。”堂娜调整导航仪的亮度,两只箭头缓慢移动的图像看起来更加清晰。 毫无疑问,它们在动,就是证明失踪的车子在动。 林轩再次望着断崖下的深潭,如果他们运气好的话,车子也许能从下面浮上来。鬼湖拉昂措与眼前的深潭,正好充当了一个连通器的两端,彼端下去,此端上来,整个过程令人瞠目结舌。 世事奇妙,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我要下去。”堂娜决绝地说。 林轩叹了口气:“舍命陪君子,我陪你一起。” 堂娜点头:“好吧,有你同往,我就安心多了。” 他们先在越野车四轮与地面接触的地方下了锚桩,将车子死死地固定住,然后将车底的绞盘打开,把钢丝绳扯出来。粗略估计,钢丝绳长度无法到达断崖底部,于是堂娜又从车上拿出身子,跟钢丝绳系在一起。 “喂,你们要干什么?”陪林轩来的司机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我们下去,你在上面瞭望放哨。盯紧点,我怀疑这附近有大鹰的鹰巢——”林轩指着断崖右上方盘旋的两只灰褐色野鹰。那种猛禽极具攻击性,对于悬空的攀援者而言,是一种致命的威胁。 真正的聪明人,会未雨绸缪,把一切不安定因素消灭在萌芽状态,以确保行动万无一失。 那司机答应一声,翻开后座,拎出一杆双筒猎枪,低头检查子弹。 这不是林轩雇来的司机和车子,而是组织给他配备的应急人员之一,随时听命,配合他的行动。 “可以了吗?”林轩问。 堂娜咬着唇,从车子的后备厢里取出一个灰色的行李箱,掀开盖子,取出一套黑色潜水服。 “喂,情况不明,暂时不要把潜水项目考虑在内,那太危险了。”林轩立刻阻止。以他的经验,藏地很多无名的湖泊或海子都神秘莫测,水质成分、水下环境各不相同,就算是最有经验的猎人和牧民,都不敢随意地接近那些水源。 断崖下的深潭看似平静,谁知道下面会是什么情况呢? “我曾答应他们的家人,带他们出来,就要完整地带他们回去。就算死了,也要把尸体带回去。我既然答应人家,就必须做到。这是责任,也是无法推脱的使命。”堂娜淡淡地说。 第四十七章 幽谷寒潭 林轩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被堂娜感动。她是那样执着,无论前方面临多大的困难,永远一往无前,竭尽所能去遵守自己的誓言。 “好,够义气!”那司机叫了一句,咔嚓一声,子弹上膛。 “那么,咱们下去吧,这件事能不能成,还得看老天的意思。”林轩说。 “人定胜天——你们中国人不是常常这么说吗?”堂娜淡淡地一笑。 那四个字的确是中国人面临绝境时常说的,但说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根本不能混为一谈。尤其是在藏地,想战胜恶劣的自然环境、战胜上天几乎是不可能的。 两人走到断崖边,堂娜抢先一步,采用蝎子倒爬墙的姿势,抓着钢丝绳步步向下。 林轩没有急着下去,而是抓紧最后的时间,居高临下,俯瞰那深潭。无论如何,他都认为下去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如果有隐藏的毒虫猛兽突袭,急促之间根本逃不回来,只能硬打硬撞,连回旋躲避的余地都没有。孤军深入这样的险境,真的不算明智。 退一万步说,下去没有危险,一切都风平浪静。那么,堂娜能做什么?潜入寒潭底下,找到鬼湖拉昂措向这边延伸过来的分支,守株待兔,等待车子被水底的暗流推送过来,然后捞出那些尸体……就算做到这些了,是不是仍旧于事无补?因为那些都已经是死人。死亡,是一件让人很无奈的事,古往今来,没有人能逃过死亡。 寒潭不知多深,堂娜就算竭尽全力,又能做多少事? “哎,我说,你女朋友够厉害的啊,临危不惧,一往无前!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下去吗?不下去吗?”司机凑上来。 “我当然会下去,只是目前还不到时候。至于你,就等在这里,哪儿也不要去。”林轩正色拒绝。 司机嘟嘟囔囔:“白给你帮忙还不行吗?你不同意,我就下去陪那位姑娘,反正又不会发生危险!” 林轩苦笑,他无法同意司机的话,因为只有无知者才无畏,眼中也看不到潜在的危险,这是件非常可怕的事。 “你是不是觉得这里风景很优美?下去看那寒潭会很新奇、很有趣?”林轩问。 司机点头:“没错啊!我猜如果外地游客到了这里,一定会抢着下去看看。他们最喜欢去那些外人从未涉足之处,越幽僻越独特就越有看头。” 林轩笑笑,发现自己跟对方已经毫无共同语言。 堂娜动作极快,很快便坠到崖底,食指放在唇边,吹出一个呼哨。 林轩向下挥挥手,紧了紧腰带,准备下降。 “嘿,我觉得你们挺般配的。”司机笑嘻嘻地说。 林轩叹气:“你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吗?把眼睛睁大点,别让野鹰袭击堂娜小姐。另外,我还得提醒你,不要把所有进入藏地游览的人都当成追求理想、净化心灵的文艺青年,其中至少有十分之一的人心怀叵测。说白了吧,要想活下去,就得好好分辨是敌是友。” 他善意地拍拍那司机的肩膀,又补了一句:“好自为之吧!” 司机呲牙笑了笑,紧了紧手里的猎枪,有恃无恐地回答:“有它在内,十步之内,百发百中。” 林轩拉着钢丝绳下崖,脑子里仍然在考虑堂娜导航仪里的内容。他很难想象鬼湖的水一直通向这里,按照藏边地形图和青藏高原水脉流向图分析,本地的地底暗河应该是向南淌,进入尼泊尔境内,怎么可能一直向北? 等到脚踏实地,他才收拾纷乱的思绪,与堂娜一起到了潭边。 潭边的空气阴寒十足,像藏地其它湖泊一样,湖水清到极致,将潭边的景物一起倒映进去。 “一条鱼都没有,真是奇怪。”林轩说。 他没敢碰触水面,而是从旁边捡起一块长条形的石头,一头沾了沾水,拿回来放在鼻子底下轻轻闻了闻。 “我猜,这里的水与鬼湖拉昂措的水是一样的。”堂娜说。 她很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问题的关键。 林轩点点头,两地水质的确相同。 堂娜脸上有了淡淡的喜色,四面逡巡,应该是想找一个可以换衣服的隐蔽处。 林轩举手阻止:“堂娜,基于我们的朋友关系,我必须阻止你下水。这寒潭非常蹊跷,以你现有的装备,下水最多能撑半小时,四肢就会冻得失去知觉。在这么深的水底,半小时什么都干不了,救不了别人,也救不了自己。所以,你现在必须冷静,不要毫无意义地去冒险。常年探险的人都明白,即便是颗粒无收、死伤殆尽,也要平心静气,保持笑容,也许巨大的成功就在上一次大败亏输背后呢!” 堂娜蹲下来,定定地凝视着寒潭死水,沉思良久,才缓缓站起来。 “你的意思是,放弃自己的兄弟?”她问,眼神凌厉,咄咄逼人。 “他们已经是死人,埋在那里都一样,难道你能用一辆越野车千里迢迢带几条尸体回去?”林轩问。 堂娜摇头,林轩也跟着摇头,两人意见相左,谁都说服不了对方。 堂娜取出导航仪,指着那两个亮着的箭头:“他们就快到了,大概距离此地有一百米。” 林轩只能报以苦笑,因为他很清楚,就算一切顺利,箭头准确地抵达寒潭底部,并且停止不动——要想将几个人由车里捞起,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四周静悄悄的,并没有可疑人物出现。 “我去换潜水衣。”堂娜说,然后拎着袋子,走到两块大石头后面去。 林轩把手中的石头扔向潭心,不出所料,石头没有激起太大浪花,就被寒潭无声地吞没了。 古人云,静水深流。只有水深到一定程度,才会吸收外界一切杂乱的动能,水波不起,浪花不惊。 “怎么办呢?”他陷入了两难之境。 蓦地,潭心里飘起来一件白色的东西,吸引了他的视线。 “那是……那是……竟然是一只白色的安全气囊?”林轩终于认出来了。安全气囊是半瘪的,里面肯定有残余空气,所以才能第一个浮上来。 “喂,堂娜,往这边看。”林轩招呼着。 堂娜从巨石后面探出头来,不禁雀跃起来:“我就知道自己的分析是对的,等我的好消息吧——” 第四十八章 水底碎片 潭水极静,那白色气囊半沉半浮在水面上,很长时间一动不动,如一只濒死的大鱼一般。 林轩无法表达自己的感叹,只是觉得,现代科技正在战胜古老而复杂的藏地,将一切隐藏元素慢慢地揭示出来。他很佩服堂娜的执着,如果不是她锲而不舍地苦苦追寻,两辆车子将永远留在水底,无人问津。 他蹲下去,屏住呼吸,试探着将左手小指探入水中。 水很冷,散发出淡淡的腥气。 确信水中无毒之后,他把整只左手都放入水中,慢慢搅动,感受着冷水中蕴含着的粘滞力。初步感觉,潭水的表面温度最多不超过摄氏二十度,按照水深每下降五米则温度降低一摄氏度的普遍规律,如果堂娜潜入水底,该处温度差不多在十五摄氏度以下。那将是一次严峻的考验,不是任何潜泳者都能承受得了的。 “怎么样?”堂娜走回来,潜水服换好,背后的精简型氧气筒也悬挂完毕。 “我猜,你一定带着水底潜望镜吧?请借我一用。”林轩站起来,向水面上甩手,水珠如雨点,在水面上打出一圈圈涟漪。 堂娜叹口气,从腋下的工具包里取出一支三节黄铜潜望镜。 这种工具能够在水中充当望远镜和放大镜,藏地各大水系的水质都非常纯净,正好能让这种工具派上用场。 “其实,不要太担心我,这些装备都来自俄罗斯的顶级军工厂,技术先进,性能稳定,不会出任何纰漏。”堂娜说。 林轩接过潜望镜,温和地一笑:“世事无绝对,看看出事的两辆车子就明白了。现在,我还有一点困惑——为什么安全气囊会离开车子浮上来?其实那车子里面应该有很多东西比气囊更容易漂起来。一般来说,气囊与车子的安防系统紧密相连,一个壮汉要想徒手将它撕扯下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说呢?” 堂娜笑笑:“我可以下水去,把气囊捞上来细细研究。” 林轩摇摇头:“稍等。” 他跪在潭边,把潜望镜插入水中,然后小心地调整焦距,把水体能见度的极限边缘一点点拉近。 最先,他看到了很多模糊的碎片,七零八落地散布于水下。大块的约等于写字台桌面,小块的则如手掌、如鞋底。碎片是悬空存在的,而不是沉在水底。当然,这个寒潭的水底是不可见的,存在于阳光光线无法照到的暗处。 通常,能够悬浮在水体中的东西,其密度一定小于水的密度,地球引力才会被水体浮力打败,使它离开水底。譬如棉花、水草、塑料、衣物以及空的容器等等,都会随着水体的轻微动荡而四处漂移。 那么,一个车轮是不会出现上述那种情况的,车轮落水,只会沉底,没有任何特殊情况。 现在,林轩看到了一只银色的车轮,轮胎已经不见,只剩轮毂,正静静地斜躺在水中,既不上也不下。以他的经验常识,那车轮正是来自于堂娜同伴的越野车。 因为认出了车轮,他半看半猜,也明白了其它碎片的性质。它们全都来源于同一辆越野车,可是不知经过了怎样暴力的摧残,竟然由一辆坚固稳定的整车,变成了各种大小与形状的碎片。 金属车体尚且如此下场,更不要说是死人的身体了。 “堂娜,你不必下水了,根本毫无意义,车子已经解体为碎片——潜望镜能告诉你一切,看看吧。”他把潜望镜交给堂娜。 堂娜吃了一惊,马上俯身,通过潜望镜观察水体深处。 林轩闭上有些酸胀的双眼,静静地沉思了几秒钟,强迫自己混乱的头脑冷静下来。这件怪事是没有答案的,因为由鬼湖拉昂措到寒潭这一路上,并没有钢铁粉碎机,也没有废车场里的液压拆车剪,只有岩石和沙滩。岩石最多能撞坏车子,却无法将车子分解。 他讨厌悖论,但眼前存在的,分明就是无解的悖论。 堂娜观察了五分钟,放下潜望镜,眼中已经有了泪光。 “确信是你同伴开走的那辆车子?”林轩问。 从堂娜的眼泪中,他知道了答案。也就是说,那几名探险者在水中遇难后,连全尸都无法保留,而是变成了碎片,最终溶于藏地之水。 他们的结局,竟然与嘉斡上师一样,渐溶于水,殊途同归。 “怎么会这样?”堂娜声音颤抖,满含悲哀。 “水底一定发生了很可怕的事,鬼湖拉昂措并不像表面看来那么幽静安定,其中一定藏着某种不可告人之处。现在,你应该明白,一个人下水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林轩的话出口,反而激发了堂娜的勇气:“我必须下去,找到车子携带的黑匣子。只有那件东西,才能告诉我,湖底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轩无奈,明知劝阻无用,只好妥协:“好吧,你下去,我观敌掠阵,但你必须答应我,稍有不对,必须马上返回。” 堂娜点头,打开右腋下的暗袋,轻轻一拔,一把经过改装的短枪便落在掌心里。 “枪给你,自保,也保我。”她说。 林轩没有推辞,立刻把短枪、潜望镜都拿过来。非常时期,不必客套,因为两个人的命运都是捆绑在一起的,必须全力为对方着想,保全对方,才能保全自己。 “从前,我跟我的同伴经过了上千次的合作练习,才做到默契无间,心有灵犀。这一次,拜托了。”堂娜的话没挑明,但林轩能感觉到,两人已经互为依靠,缺一不可。 “放心吧,我会全力以赴,做你的后盾。你不回来,我们绝不离开。”林轩微笑着张开手臂。 堂娜向前跨步,两人轻轻相拥。 断崖顶上,那闲坐的司机不甘寂寞,发出一声戏谑的呼哨。 “大预言师伊万?阿芙罗拉还告诉我一件事——”堂娜在林轩耳边低语,嘴里呵出的热气轻轻地喷在他的脸上,“这一次入藏,我会遇到今生最爱。无论未来结局如何,我都会感谢她的话,感谢骆原先生召唤我到这里来,感谢上天让我遇到……遇到一个人。” 她的脸上浮出羞涩的笑,那是从未恋爱过的女孩子遇到一见钟情的意中人之时才会表现出来的神态,令林轩深深感动。 “好了,就这样。”堂娜在林轩胸膛上一撑,身子后撤,脸上的笑容隐退,“开始工作。” 林轩叹了口气,千言万语,只浓缩为两个字:“当心。” 堂娜轻轻下水,先是把那个安全气囊拿回来,交给林轩。 她的划水姿势非常轻盈,一看就知道受过严格的正规训练。 “可以百分之百肯定,气囊来自那辆车子。车子是如何解体的,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我想很快就有答案了。”堂娜毅然决然地说。 林轩伸出手,堂娜向上轻轻也跃,与林轩清脆地击掌,发出“啪”的一声。然后,她身子一沉,游鱼一般滑入深水区,双腿轻盈摆动着,直奔水体深处的碎片。 不知为什么,林轩隐约感到胸闷,仿佛夏天暴雨即将来临前倍感压抑的那种时刻。他向四周望,天气晴好,山明水秀,蓝天上飘着几朵棉絮状的白云,一切景物都很正常。 “喂,有没有情况?”他向崖顶挥挥手。 那司机举起猎枪,在空中左右摇摆,表示平安无事。 林轩低头检查那支枪,先退出弹匣,里面是十二颗钢尖子弹。枪的原型是俄罗斯特种部队使用的大口径军用手枪,枪柄改短到原先的二分之一,枪管加长至原先的两倍。这种改动方式,能够最大限度地提高射击精度,在高手掌中,这把枪的威力甚至可以超过普通突击步枪。 “我真的怀疑她是——”林轩自言自语。 他不希望堂娜跟军方有关系,因为那会使两个人中间横亘上一座大山,无法逾越,连朋友都做不成。 蓦地,他惊醒过来,收回乱七八糟的思绪,把潜望镜插入水中,轻轻调整焦距,对准堂娜。 堂娜的潜水功夫了得,很快便接近车子碎片的位置。突然,她的前进之势受到了阻挠,身体打横,停了下来。 林轩再次调整焦距,睁大眼睛观察堂娜的前方,但却没有发现丝毫异样。接下来,堂娜划动手臂,横向移动,仿佛前方出现了一堵透明的玻璃墙,再也找不到去路。 “怎么回事?难道这个寒潭的中间有一层隔离装置,将水体分隔为两个世界?”林轩惊诧不已。 毕竟寒潭是天然形成,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其中没有任何人为修缮的元素。假若有隔离层,只能说明,它也是人工构造的产物。 林轩有些着急,眼睁睁看着堂娜在一个水平面上徘徊滑行,手足并用,要找到突破口下去。 现在,碎片都在,的的确确就是悬浮在半空里。 林轩有种奇怪的感觉,他由眼前的奇妙状况想到,碎片似乎是镶嵌在水中的,假如把堂娜身体下面的世界想象为一大块巨型玻璃的话,一切疑点就能解释通得了。 第四十九章 踌躇不前 堂娜打开了头顶的射灯,白色光柱打在那些碎片上。 林轩看得更清楚了,碎片的边缘呈现出非常奇怪的状态,如同鹰爪功高手从别人身上硬生生撕下来的一块肉,形状极不规则,边缘全都是细碎的齿状结构。在他印象中,现实世界中并没有一种机器能把车子拆成这样,因为这毕竟是一堆钢铁结构,具有相当高的硬度。 “车子到达这里之前,到达遭受了什么扭曲破坏?”他穷尽自己的想象力,始终无法做出合理解释。 下水十五分钟后,仍旧无法突破那层屏障,只能无功而返,缓缓地浮出水面。 “真是奇怪,我感觉自己像是撞在一个巨大的透明气球上,无论怎样发力,都被无声地弹回来。目测那些碎片是在气球之内的,距离我停步不前的地点还有五米左右。”堂娜喘了口气,使劲把脸上的水抹去。 她的脸色非常难看,一半是因为低水温,一半是因为遭遇了诡异无解的怪事。 “先上来,换下衣服再说吧。”林轩向她伸出手。 堂娜拉着林轩的手上岸,回身望着寒潭,长叹无语。 “这地方很怪,你先换衣服,咱们回车里再说。”林轩建议。 堂娜到石头后面去换衣服,初次探索寒潭宣告失败。 林轩在潭边踱步,始终在思索堂娜说的“气球”理论。他的直觉又一次发挥了超强作用,立刻联想到古代人最原始的潜水工具“鱼泡”。 那种工具的雏形,是把大鱼的鱼鳔完整地切割下来,清洗干净以后,用快刀把它刮得极薄,近乎透明,然后拿去铺平晒干。下水之时,潜水者钻进鱼鳔里,嘴里衔着特制的加长芦苇管,管的另一头探在水面上,这样扎进鱼鳔后,他仍然能够畅快呼吸。 这种“鱼泡”能够在浅水区进行失物搜索之类的简单工作,也能供不会潜水的重要人物领略水中风光,其原理类似于现代潜水技术中的透明舱。 假如堂娜碰到的就是这样一个“鱼泡”,会不会更容易让人理解。 既然是气球样的“鱼泡”,一刀下去,割裂它,就可以轻松穿过,去研究那些碎片的来历了。 想到“割裂”,林轩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掌心里的手枪上。 “徒劳无功,真是失败!”堂娜换好衣服,一边随意地活动手脚,一边走回林轩身边来。 “我有个想法,把那层气球样的隔离物弄烂,我们就能下去了。只不过……只不过……”林轩抬头,向四面青灰色的山崖看了看,略带不安地苦笑,“只不过我们无法预测将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这一点相当棘手。” 以他高明的射击技术加上这把精妙改良后的短枪,只要开枪,就能穿透壁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个气球漏气后会—— “如果没有好的办法,只能这样试一试。其实刚才在水下,我已经很想拔出潜水刀,在那大气球上狠狠地插一刀,像古老的亚历山大大帝那样,快刀斩乱麻,干净利索地解决一切。”堂娜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补充,“可是,我最终还是忍住了。这么多年来,我能从任何危险环境中有惊无险地脱困,并在探险界创造了小小的名气,正是‘从不冒进’的结果。任何时候,我都会兢兢业业、谨慎小心地做事,循序渐进,诚惶诚恐,把每一天都当成生命中最后一天来过,绝对避免不顾及后果地蛮干……” 林轩伸出手,握住堂娜冰凉的双手,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的确,如果堂娜冒然出刀,也许已经改变了目前形势。可能在最短时间内解决问题,也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水中险境。当然,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些。 “至少还有我。”林轩轻轻地说,“任何时候,我都不会抛下同伴独自逃命。” 堂娜眼中露出深深的感激:“正是因为你站在这里,我才安心去做任何事。” 蓦地,对面山崖上有一群灰色的岩鹰同时飞起,扑棱翅膀的“噜噜”声、惊慌失措的唳叫声响成一片。 两人同时抬头,望着那段青黑色的山崖。岩鹰是从一个喇叭口形状的岩洞里飞出来的,那洞口的直径约有五米,黑魆魆的,如巨人怒张的大嘴。 “至少有四十——不,五十只左右,而且都是成年岩鹰,不会那么胆小,一定是有什么惊动了它们。”林轩说。 在高原上,鹰被藏民们赋予了特殊的意义。它们自由地翱翔天空,俯瞰众生,是最傲慢的王者。如果不是受了特殊惊吓,不会如此大规模地惶急飞离。 鹰群飞走后,四周又恢复了宁静。 “要不要试一试?”堂娜问。 林轩把那支手枪在掌心里掂来掂去,始终不能下决心。 “你是不是觉得,那层气球样的东西下面藏着某种巨大的危险?”堂娜又问。 林轩避而不答,反问:“你觉得,是谁设置了那些东西?是大自然自动生成的吗?还是某种我们无法知晓的力量出于某种原因造成了这种现象?射穿它也许很容易,但之后会怎样——譬如我们在高空中射穿一个热气球,一个小小的动作,将会造成难以承受的后果……” 两人相视苦笑,同时陷入沉默。 在空中射穿热气球、在水中射穿船舱、在水底射穿氧气瓶……那都是近乎自杀的行为,只有蠢到极点的人,才会如此自掘坟墓。 “那怎么办?”堂娜再问。 “也许我们该做战略性的回撤,等到时机成熟,再重新回来。”林轩做出了艰难的决定。他拿起导航仪,看着上面已经停止运动的箭头。那表示,两台车子——或者更准确地说,不是车子,而是车子被撕裂后的碎片已经抵达寒潭之下,两车的黑匣子都留在那巨大的气球里。咫尺之遥,他们却无法拿到它们,以此来揭开鬼湖拉昂措惊变的真相。 “我曾经历过很多匪夷所思的诡异事件,但这一次是最……最令人不知所措的。”堂娜长叹,“那我们就听你的,暂时撤离。” 第五十章 水底磨盘 两人撤回到断崖上,与那名司机会合。 “回去。”林轩上车,只说了这两个字。 两辆车起锚掉头,向雄巴村方向飞驶。 “出了什么事?那水里有什么?就这么空手而归?”司机的好奇心很严重,一直问个不停。 林轩长叹:“不要说话,让我休息一会儿,太累了。” 司机从后视镜里瞄着后面堂娜的车子,忍不住胡乱猜测:“我觉得,你女朋友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她下水,你没下去,恐怕有些事,她看到也不会告诉你。要我说啊,你必须自己下去看看,才能做到万无一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不是吗?我知道你是组织里的高手,但高手也会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对不对?” 林轩皱眉,本来满脑子里是水下那些奇怪的景物,被司机一吵,思路受到打扰,无法认真地思考任何事。 他曾与组织派来的许多人合作过,但从未遇到过今天这种嘴不能听的“天才”。 “我觉得,刚刚那种地形非常奇怪,潭水在四周的石头上留下了明显的水位线,高低差别超过十米。在西藏,普通的湖水昼夜间的涨落也不过两三米而已……我觉得,这应该是个调查的方向,得好好观察一下,潭水为什么会落差如此巨大?”司机还在喋喋不休。 林轩被对方吵得头痛欲裂,向路边一指:“停车,我下去,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你就只当我们没见过面,再见吧。” 司机吐了吐舌头,顺从地停车,放下林轩,道了声“再见”,然后一溜烟开走。 “大家最好永远不见,永不再见。”林轩无奈地苦笑,然后招手叫停堂娜的车子。 “怎么了?”堂娜问。 “那司机的话太多,吵得我头疼,不敢再坐他的车子了。”林轩回答。 堂娜一笑:“好好,上车吧,我正好想到一些事跟你聊。” 车子重新启动,速度减慢,跟外地来的游览观光车一样。 前面那车子消失后,天地空寂,只剩这两人一车。 “我现在感到后怕了,当时如果出刀,只怕已经死无葬身之地。在水底时,我刻意地用头顶灯扫射气球内部碎片下面,虽然看不清,但直觉告诉我,那下面有一个类似于蜂窝状莲蓬乳一样的结构,有着非常多的细孔,密密麻麻地排列。减去深水中的视觉放大系数后,我粗略计算,那些细孔的直径约有三十厘米稍多,也就是中国长度计量单位中的‘一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所有碎片都是从细孔中流出来的——” 林轩的思路跟上了堂娜的叙述,脑子里立刻有了大致轮廓,并且脱口而出:“不是流出,而是挤出,所以才会变成碎片,不是吗?” 两人同时叫起来:“没错,就是挤出,就是挤出!” 这种状态,就像是一只电磨的筛孔一样,磨碎的东西从筛孔中陆续落下,无论多坚硬的东西,都在电磨齿轮下被一一粉碎。 之前,从来没有汽车被“磨”碎过,也没有任何汽车制造厂商做过类似实验。所以,当他们最初看到车子的碎片时无法理解。假如把车子与电磨联系到一起,就很容易理解了。 “好了好了,我现在完全能画出那地方!”堂娜狠狠地踩了一脚刹车,车子打横,停在路中央。 她打开车门侧面的袋子,从里面取出一叠白纸和一支签字笔。 林轩屏住呼吸,不敢打扰堂娜的情绪,免得切断了她的思路。 堂娜稍作沉思,便在白纸上飞快地落笔,只十秒钟,便画出了圆弧状的水底结构,并且标注了大概的比例尺。 按照她的图示,水底是一个巨大的圆弧,直径尺寸为三十米左右,但是弧面度数无法确定,因为她被气球样的屏蔽层拒之门外,不能进一步探索。圆弧上,布满了她刚刚讲的细孔。 在圆弧的反面,她画了两只以相反方向飞旋的磨盘,又画了两辆车子,并用箭头表示,车子正慢慢靠近磨盘,很快就要被磨碎。 “就是这样,车子坠入鬼湖拉昂措,沿着一条未知路径的地下暗河到达寒潭附近,然后通过磨盘碾碎,碎片被丢弃到寒潭之下。如果是这样,车里的人早就不在了。想想看,连钢铁的车体都能被撕成碎片,何况是人体?”堂娜掷下签字笔,双手抱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林轩仔细地看那张图,不得不佩服堂娜的绘图能力。图示虽然简陋,但完整地再现了车子的失踪过程,而且那飞旋的磨盘非常传神,仿佛带有某种神奇的魔力,随时都能呼之欲出,将世间一切碾碎。 “我觉得,应该再加上一点——那些车子不是无意识地坠湖、流动、碾碎的,而是遭到了一种神秘的力量吸引所致。车子化为碎片,是必然,而不是偶然。你懂我的意思吗?”林轩按照堂娜的思路,做了微调,探讨表面现象之下的深层意义。 整个事件,是有意为之,而不是自然而然地发生,这两者有根本的区别。 “好……好,你说得太对了,的确是有某种神秘力量在暗中操控。但是,那力量这么做,意义何在?将两辆车子磨成碎片,有什么实际意义吗?它又能从中获得什么呢?”堂娜又提出了新的问题。 林轩无法回答,因为“磨碎车子”这事,他也是平生第一次遇到。 “嘀嘀”,一辆白色的轿车由雄巴村方向开过来,到了两人的车子附近,缓缓停车。 一个裹在羽绒服里的女孩子从副驾驶座位上探出头来,向两人挥手致意:“你们好,请问这附近有没有一个巨大的水潭?我从网友的游记中看到过它,据说它是在一个很高的断崖下面,清澈无比,如同上帝之眼?” 那女孩子长发随风,眉目清秀,一看就知道是入藏猎奇的女大学生。 驾车的,是一个同样年轻的男孩子。由两人穿的同款果绿色羽绒服上可以看出,这是一对年轻的情侣。 “没有。”林轩抢着回话,“这附近没有什么水潭,都是山坡和石头,回去吧。” 那寒潭相当危险,他可不想眼睁睁看着别人出危险。 第五十一章 高手相惜 “是吗?可是网友游记中的确说过,就在这附近。”那女孩子有些失望。 “真的没有。”林轩很肯定地回答。 女孩子挥手道谢,然后他们的车子继续向前开,与堂娜的车擦肩而过。 “唉,这些无知的年轻人啊,把入藏探险当成了一件好玩的事,根本意识不到这种‘盲人瞎马’式的乱闯有多危险。那个寒潭,也是他们能靠近的吗?”林轩有感而发。在阿里地区这几年,他不止一次见识过无知热血青年被困雪山的事,最后还是得求助于官方和民间的四支救援队。 “我想不出这种结构的意义何在?我们都知道,世界上任何一种人为制造的机械或是建筑,都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比如四大文明古国所创造的古建筑中,金字塔是古印度人埋葬法老王木乃伊的坟墓,中国长城是为了抵御北方游牧民族的长途奔袭,古巴比伦的空中花园是一所居住舒适的超级立体宫殿,古印度的泰姬陵是莫卧儿王朝第5代皇帝沙贾汗为了纪念他已故皇后阿姬曼?芭奴(即泰姬?玛哈尔)而建立的陵墓,被誉为‘完美建筑’,又称为‘印度的珍珠’,是***教建筑中的代表作。你看,数千年前的古代人行事,已经非常注重目的性,那么我们反思一下,寒潭下的结构又有什么意义?只有弄清楚这一点,我们才能洞察其机密之处。”沉默许久的堂娜又开口了。 磨盘、蜂窝、气球、寒潭的出现的确相当古怪,而且他们无法从寒潭的这个弧面进入到弧面的反面,甚至连气球结构都不能打破,何谈什么“洞察机密”? “回去吧,回去再说。”林轩使劲抹了把脸,满头雾水,不得要领。 没有确切资料的情况下,任何分析都只是漫无目的的猜测,不具备任何意义。林轩和堂娜都是知识广博、身经百战的高手,但对于此事仍旧是找不到解谜的突破口。 接下来,两人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窗外风景依旧,但两人的心情却陷入了沉重的谷底。寒潭下的一切是如此深奥而恐怖,但来来往往的游客们却快乐而无知,根本意识不到山明水秀的美景之下,竟然蕴含着如此惊悚的人造结构。 更深一步想,在幽深的水下制造那种类似于莲蓬乳的古怪东西,技术十分复杂,尤其是在西藏这样的高海拔地区施工,其难度要超过平原地区同样工作的百倍。那么,到底是什么人、什么机构在什么年代、什么目的驱使下制造了它呢? 如果没有失踪的两辆车子以及追踪器的指引,永远就没人注意到寒潭下的玄机了。 眼下围绕极物寺、玛旁雍措和拉昂措发生的这一切,到底塞翁失马,是福是祸? 车子回归雄巴村小诊所,那司机早就开车离去,像来时一样悄然无声。 “有些事,也许我不该问?”堂娜凝视林轩。 林轩微笑点头:“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吗?” 高手对话,点到为止,不用把每个细节都阐述得清清楚楚。言简意赅,毫无废话,这种境界不是普通人能够体会到的。 下车时,堂娜向着林轩长叹:“我虽然不知道你的来历,但某些东西还是可以感觉出来的。请记住,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探险,绝不牵扯别的纠纷。如果大家以后有利益冲突,我一定会看在大家是朋友的面子上,先退三步,谦逊礼让。到时候,还望你不要赶尽杀绝。” 两个人各自打了个寒噤,仿佛这些话已经预示着什么,彼此本来已经拉近的距离倏地推远。此刻他们各站在车子的一边,虽然只隔了一辆车子,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一样遥远,同时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淡淡的阴翳。 “我只是我,一个医生。”林轩回答。 “你不是。”堂娜直截了当地说。 “怎么可能不是?看这个小诊所——阿里地区有三分之一的藏胞都认识我,知道我是林轩医生。”林轩冷静地回答。 堂娜顺着他的目光看那诊所,当双手不自觉地放在腰间,略高于胯部,五指微屈,正是蓄势待发的标准姿势。 “我不是医生又是什么?你太多虑了。”林轩感觉到了空气中的火药味儿。 两人静默地站着,背后是大路上的车流和人流。 他们听不到车声、人声和喇叭声,只是正眼看着诊所,眼角余光则是注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人在江湖,有时候不够聪明、不够警惕、不够冷静的话,其结果都一样,就是一个“死”字。 死是最容易的,根本不需要学习和训练。 所以说庸手、高手和超高手的区别,就在于后者能够长时间地使自己处于高度紧张中而不会厌倦崩溃,其耐力比万年乌龟更持久。 堂娜轻轻叹了口气,慢慢地点头:“好,好吧,我现在相信你是医生了。其实那样最好,医生的职责是救死扶伤,有你这样的朋友,一旦开战就不必担心受伤流血了。” 其实,林轩很担心堂娜的话会成为现实,因为从那支改装过的俄罗斯军用手枪上,他无法不怀疑堂娜有某些军方背景甚至是间谍组织背景。前苏联的克格勃机构曾经威震全球,前车之辙,后车之鉴,强将手下无弱兵,所以俄罗斯的间谍组织也很轻松地跻身于全球五大间谍机构之中。 林轩不愿树敌,尤其是俄罗斯间谍组织这样的强敌。 当下,他只能寄希望于堂娜果真只是探险者,只是为了骆原的佣金赶来拉昂措。 他伸出手,与堂娜相握,郑重其事地说:“别太多疑,我们中国人有句老话,叫做‘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多一个仇家多一堵墙’。放心吧,我不会对你们有什么威胁,但这里是中国领土,如果某些人触犯了中国法律,那就得为自己的拙劣行径买单了。” 堂娜终于露出了笑容:“中国古人说的话真是精辟之极。你这么说,我就心安了。” 在国家和民族利益面前,林轩始终是一名坚定不移的爱国者,永远不变。 第五十二章 接替嘉斡上师的人 堂娜点头,两人一起进小诊所去。 在从前,这里只是林轩的栖身之所,屈居隐忍,以待腾飞之时。现在,这里却成了同时庇护两人的重要据点。 一下午,堂娜都在打电话给别人,同时膝头摊着笔记本电脑,连续搜索资料。 她的中文、英文、日文说得跟俄语一样自然,口才极佳,言简意赅,每次提问题都会切中要害,工作效率以一当十。 林轩什么都没做,只是一丝不苟地把现有的干药材切成碎片,分门别类地放好,以备送给那些苍老而贫穷的藏民治病疗伤。这些繁琐而低效的工作,使他的心情慢慢地安静下来,头脑一片空灵,能够深入细致地反思经历的那些事,发现问题,开拓思路,找到应对突变的万全之策,与佛门中人通过“坐禅、入定”的方式聚拢心神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他听到堂娜一直在询问二战柏林之围后的细节问题,将元首府内的幸存者下落一一打探清楚,甚至连厨娘、园丁都没有放过。还有,堂娜曾用日语问某个人关于忍者集团在大海中搜索沉没大陆的事——对于此事,林轩有所耳闻。 据传,日本两大忍者集团甲贺、伊贺从1900年开始,便联合亚洲海上七个最大的海盗集团,进行了全球范围内的海底搜索工作,其目的是找到沉没大陆亚特兰蒂斯,而此项大规模行动的幕后支持者很可能就是日本皇室。 在日本最具权威性的忍者学术宝典《万川集海》中明确记载,通过极高明的屏息术练习可以如同鲨鱼一样深达海底,并长期潜伏,自由行动,完全超越人类自身的呼吸限制。从前渔民常见的人身、鱼尾的美人鱼,其实就是穿着独特潜水装备的忍者而已。 正因如此,全球各国中唯一能够进行海底探索的国家就是日本。假如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真的沉没于水底,那么在百万名忍者的共同搜寻下,沉没大陆一定会重见天日。很可惜,1945年日本战败,该项目就被无限期地搁置,相关资料也被束之高阁。逐渐的,进入冷战时期后,日本的忍者文化也日渐式微,再没有人相信这种“屏息术”,一代异术遂无人问津。 “堂娜关注着与拉昂措有关的方方面面,骆原要她来,只是探索湖底情况,而没有提及其它,更不会与亚兰特蒂斯有任何关联。那么,她为什么这么做?究竟目的何在?同样,拉昂措里的潜艇、寒潭下的蜂窝乳、沉没大陆、二战已死元首、元首的美女情妇……这些真的是有机联系的吗?还是被牵强附会到一起,最终满地鸡毛鸭血,一无所得,找不到胜利者?”林轩的思绪又被慢慢拨动了。 “你确信,日本人在亚特兰蒂斯探索这方面有了巨大进展?”——林轩听到堂娜这样问,之后便长长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电话响起的时候,林轩刚刚把切碎的雪山野参放到一个透明玻璃广口瓶中。 他接电话,对方竟然是格桑。 “林医生,我找到一些办法了。”格桑的声音依旧平稳冷静,但其间隐隐夹带着一丝丝喜悦。 “什么办法?关于哪方面的?”林轩问。 寒潭的出现,使他的思路出现了断层,暂且将极物寺那边的事放下了。乍听格桑的话,有些对不上号。 “嘉斡上师的离去,让我的思想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仿佛在我的头顶之上打开了一扇透亮的天窗。所以,我找到了一些办法,可以继续他未完成的事业。”格桑回答。 林轩皱眉,有些不解,但同时也有些不祥的预感。 嘉斡上师曾经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存活于世,如果格桑要接替他的事业,必定也要采取同样的修行方式,其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林医生,生命的起源与延续,就像崇山峻岭之间穿行的一条河流,虽然有时浅有时深,有时暴涨有时干涸,但其总体规律是不变的。正所谓河流千转归大海,百转千回之后,殊途同归,不可能出现违背自然规律的改变。在嘉斡上师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未来,这就是上天给我的命运启迪。”格桑又说。 林轩还没想到合适的应答之辞,听筒里忽然传来了几句藏语,深沉苍老,晦涩古怪,不像是格桑那种年轻女孩子的脆快声音,反而像是嘉斡上师那种干瘪老迈的男声。 “是你在说话吗格桑?”林轩立刻问。 “是,也不是,而是我们在说话。”格桑回答,声音脆快。 刚刚几句藏语翻译为汉语,其意思大概是:鹰在天,鱼在水,修行者在虚空,真理如同空气,贯穿海天与大陆。 “什么意思?”林轩问。 “在这个世界上,声音和语言的传递不是必要的,动作与表情也是不必要的,重要的是心灵的呼应。更进一步说,身体也是可以不存在的,只有灵魂与思想,才是组成宇宙空间的必需品。嘉斡上师离去了,只是身体的消亡,而他的灵魂永远存在,不会彻底消亡。”格桑回答。 林轩当然明白,“灵魂不灭、肉体消亡”的意义就是藏地最神秘的文化之一——“转生”。 这些问题深奥之极,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 林轩走出诊所,继续与格桑通话:“格桑,你的想法虽然充满智慧,但有些道理不是一两日就能参悟透彻的。不要冒然做决定,更不要凭着一时冲动,就做一些无法逆转的大事。我送你去极物寺,是想让你——” 说到这里,林轩语塞,因为他当初也不清楚为何要带格桑去极物寺。如果单纯为了她头脑中的伏藏,则目前的结局,已经完全失控。 “迷路的羔羊自有它通往天堂的指引者。”格桑说了一句玄之又玄的话。 “不如暂时回诊所来,再作商量?”林轩以商量的口吻问。 “我看清了未来,我是要接替嘉斡上师的人。”格桑淡淡地回答,“半枯半荣的世界,就是各种思想的交汇点,集宇宙之大成,充满智慧玄机。我正是为此而来,又怎么会半途而废呢?” 林轩提高声音:“格桑,你不要犯糊涂——” 他只说了半句话,格桑已经挂断了电话。 第五十三章 格桑的抉择 林轩懊恼地长叹一声,引得堂娜抬头。 “什么事?”堂娜问。 “是……”林轩知道堂娜已经为同伴失踪的事焦头烂额,不想再因为格桑的事令对方分心,便中途闭嘴摇头,“没事。” “看得出,你对电话里的女孩子很关心。”堂娜说。 林轩苦笑,无从辩解。 他关心格桑,是因为拉昂措湖畔那半夜里的死士诚恳地将格桑托付给自己,有人临死前嘱托,他必须遵守诺言,把格桑照顾好,而不是任她自由发展下去。况且,接替嘉斡上师去做那些事,必定是死路一条。 “我出去一趟,去极物寺,你自己当心。”他告诉堂娜。 “好吧,我会的,早去早回。”堂娜回答,并且指了指桌上的车钥匙,“要不要开车去?” 林轩摇头:“不必。” 他由诊所后面的小仓库里取出自己的山地自行车,轻松地启动,骑向极物寺。在藏地,很多道路适合山地车而不适合汽车,因为前者既环保又无声,方便之极。 林轩想去劝止格桑,要她离开极物寺,去做更重要的事情。在藏地的各大寺庙中,如果有年轻女孩子申请驻寺修行的话,必须经过层层审批,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在他看来,格桑只是一时冲动,才想把嘉斡上师留下的担子挑起来,不惜奉献自己年轻的生命。从修行者的角度来看,这样的人值得尊敬,认为她是有慧根的人,甘心抛开一切跟随自己的信仰而去。 其实,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之路,格桑亦然。 林轩脑子很乱,准备了很多劝阻格桑的话,头绪纷纷乱乱,不知从何说起 到了八卦阵外,他先见到的是多吉措姆。 “格桑怎么样?”林轩劈头就问。 多吉措姆使劲搓着双手,满脸都是苦笑:“她没怎么,但她的神志似乎不太清醒,对着石壁喃喃自语。” 极物寺上下,笼罩在一层说不出的紧张气氛之中,各处经幡,随风摆舞,一如仙女们下凡时挥舞的衣袖。 作为著名的掘藏师,现在的多吉措姆有些乱了章法,眉心皱成了一个大疙瘩,不时地搓着双手,原地跺脚,眼中已经失去了素日的沉稳淡定。 “她给我打过电话——” 多吉措姆截断林轩的话:“我知道,她当着我的面打电话,那些话的意思我都懂。其实,我最早的时候也想接替嘉斡上师坚守下去,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可是,我的慧根不够深笃,无法掌握他遗留下来的信息,就算勉强达到那种半枯半荣的表面形态,也只是形似而不能神似,白白葬送了他的修行进度。” 林轩倒吸一口凉气,无法接话。 “总有一些人要做一些事,不是吗?”隔了一阵,多吉措姆才悠悠地说。 “可是……可是……”林轩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不约而同的,两个人同时搓手,陷入心乱如麻的状态。 “总不能让她就这么断送了生命和未来吧?”又隔了一阵,林轩喃喃地问。 “为什么这样说?嘉斡上师享受半枯半荣的生命,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普通人的寿命长度,纵跨几个世纪,岂不是近似于‘永生’?”多吉措姆反问。 林轩苦笑:“那是永生吗?那样的永生,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的。” 在他看来,永生的意义,是要像普通人那样有喜怒哀乐、爱恨欢忧,享受生命也使用生命。换句话说,如果要他自己像嘉斡上师一样进入半枯半荣的修行状态,他做不到,也不情愿。 多吉措姆忽然转过头来,向着林轩微笑:“那是你的想法,不是格桑的想法。你不是她,所以不知道她其实很愿意那样做,愿意以半枯半荣的方式走完未来。” 林轩立刻反驳:“我不是她,不知道她愿意那么做;你也不是她,也不知道她并不愿意那么做。” 多吉措姆一怔,随即若有所思地点头。 这样的辩论,如同庄子、惠子著名的“濠上之辩”——“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乎?” 多吉措姆从地上捡起一块半圆形的石板,慢慢地递给林轩。 “这是格桑留给你的。”他说。 石板上,留着浅浅的白色划痕,应该是以某种锐器匆匆刻上去的。粗看,那是一大片蝌蚪一样的无规则斜杠,大概有七十多条,如同顽童游戏时无意识地留下的,既不成行也不成列,长短粗细都不相同。 “这是什么?”林轩先接下石板,看了十几秒钟,根本不得要领。 “我也不知道。”多吉措姆轻轻地摇头,“但格桑说,这就是她生命的本源。看懂这些,就看懂了她的心。否则的话,再多说也无益。” 林轩低下头,把石板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划痕只留在石板正面,反面连一条都没有。还有,石板应该只是格桑很随意地从地上捡起来的,与此刻地面上的其它石板、石块毫无区别。 “她想告诉我什么?”林轩百思不得其解。 “林轩,格桑留话说,看不懂石板,就不要进去找她。”多吉措姆补充。 林轩连声苦笑:“好吧,好吧,其实到了这个地步,我就算见了她,也根本无话可说。” 以他的智慧,只能劝得了普通人,却无法劝说那些真正的修行者。毕竟隔行如隔山,藏传佛教的修行者都是有大慧根、大觉悟的高手,对世界和宇宙的认识,已经到了相当空明的境界,普通人根本不能窥其门径。 林轩想了想,找块石头坐下,双掌平托着那块重量超过三公斤的石板。 多吉措姆也坐下,闭目冥想。 林轩闭上眼睛,脑子里的混乱思绪像潮水一样一层层退去。 他想起了那个巨大的寒潭,想起堂娜孤身探底时的决绝,想起水底那些怪异的车子碎片和气球样的屏蔽层。 “这个世界太玄妙了,藏地的一切简直深奥诡秘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他忍不住惊叹,“为什么会存在那样一个空间?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成的吗?还是某些神秘的力量在背后操纵着一切?那些碎片又意味着什么?” 第五十四章 蝌蚪文字 恍惚之间,他仿佛将堂娜换作了自己,亲临水下,面对那巨大的气球屏蔽层,窥视着那些乱七八糟的车子碎片。也许在潜意识中,他后悔自己没有下水,错过了一探水底究竟的机会。 堂娜没有在水中出刀去刺破那气球,他也没在水面上开枪射穿它,这两种抉择,到底是正确还是错误呢? 也许下一次去寒潭,他该冒险试一次,让一切最坏的情况展现开来,以确定那些碎片是否像堂娜画出来的那种情况下产生的。 “危险!”他的第六感突然爆发,倏地睁开眼。 四周好静,静得他都能听到自己微微的耳鸣声。正常情况下,极物寺不该如此安静,至少会有或高或低的游客人声才对。 “大师。”他叫了一声。 多吉措姆距离他约有十步,但却没有应声醒来,而是依旧闭目冥想。 林轩站起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这时他才发现,留着刻痕的石板仍旧在掌心里。 他抬头看看,蓝天白云,爽心悦目,跟素日所见的藏地风景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他总觉得,四周的情形有些不对,自己的脑子里一阵阵轰然作响,仿佛是宿醉未醒的样子。 “到底是……明明没喝酒怎么会这么头晕?难道是催眠术?”他很警觉,左右一扫,便发现了暗影中贴着石壁站着的一个极度瘦削的人。 那人正握着一个银白色的指甲钳剪指甲,微微垂着头,一下一下慢慢剪,动作闲适而淡然。指甲钳想必是极度锋利的,所以他每剪一次,都不发出任何声音。 林轩双腿发力,使劲站稳,强抑着头脑中的眩晕感。 “是阁下在搞鬼吧?”他问。 剪指甲的人抬起头,语调冷漠地回应:“是啊,当然是我。” “你是谁?”林轩又问。 “你没必要知道,我警告你,寒潭那边发生的事不要再扩散了,知道得越多,就死得越早,明白吗?”那人回答。 林轩试图移动身体,但双腿麻木,毫无知觉。 “在最高明的催眠术控制之下,你还想做什么?”那人笑起来。 林轩暗地里试了两次,除了能勉强使唤小指之外,身体任何部位都麻痹不灵。 “你是梵天会的人?”林轩试探着问。 他当然清楚,对方的行动方式和讲话特征都与梵天会有明显不同,这样问的目的,是刺激对方发怒,看对方能不能露出破绽。 “梵天会?他们算什么东西?”那人离开暗影,轻飘飘地走过来,近在咫尺,面对林轩。 那人的脸色极白,仔细看,原来是涂了一层雪白的油彩。如此打扮,是日本文化中经常出现的,亦是大和民族独特文化的产物。于是,林轩判断,对方应该是来自日本忍者集团。 那人收起指甲钳,用右手食指在林轩额头上飞速地划了几笔,轻蔑之极地说:“记住,这就是我的名字。” 之后,他用拇指在林轩眉心里轻轻一捺,林轩便慢慢地向后倒下。 事实上,那人写字时,食指没有碰到林轩的皮肤,但林轩感受到了额头皮肤被割裂的刺痛。倒下的同时,额头立刻溅血,正好滴落在格桑留下的石板上。 “千死菊。”林轩认出了那行日本字,由这个名字,更加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那人不知何时来临,也不知何时离去,来去飘忽,形同鬼魅。 大约在半小时后,林轩的身体才恢复了知觉,慢慢地坐起来。 他的额头被日本忍者千死菊的指甲风划破,皮肉一阵阵刺痛,但比起心底的挫败感,这点皮外伤真的算不了什么。他懊恼自己的大意,竟然忘记了强敌环伺,遭到日本忍者的突袭。侥幸的是,多吉措姆没出意外,千死菊的意图只是现身警告,而没有进一步的血腥行动。 现在,他额上的伤口已经停止流血,石板上的血横向流动,最终形成的图案亦是如一群蜿蜒游动的蝌蚪。 “蝌蚪……格桑要表达的意思……蝌蚪文——”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明白了那些划痕的意思。蝌蚪文也叫“蝌蚪书”、“蝌蚪篆”,为书体的一种,因头粗尾细形似蝌蚪而得名。它的年代应该是产生于先秦时期,“蝌蚪”这个名称是汉代以后才出现的。 目前,中国大陆已发现的原始文字或符号共八种,即曾疑为古籍伪作的《仓颉书》、《夏禹书》,贵州的“红岩天书”、“夜郎天书”,四川出土的“巴蜀符号”,云南发现的“东巴文字”,南岳衡山的《岣嵝碑》文字和浙江仙居的蝌蚪文。以上这八种文字,蝌蚪文的出现年代最早。 以林轩的学识,如果不是被寒潭事件分散掉了大部分精力的话,早就应该由划痕联想到蝌蚪文。 他用袖子擦掉石板上的血迹,很快就读懂了格桑写下的蝌蚪文含义,并且迅速将蝌蚪文翻译为现代汉语。不过,也正因如此,他陷入了更深的困惑之中。 那些蝌蚪文的意思是这样:“文字的出现,加速了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但也让谎言成为书页,持续地祸害子孙后代。所以,我毁掉文字,烧掉书籍,让世界变回原来的模样。” 这些话没头没脑,似乎与极物寺目前的困境毫不相干。那么,格桑为什么要留下它,是想告诉别人什么? 他重读了一遍文字,确信自己翻译的内容很准确,便不再多想,托着石板走入石阵之中,去见格桑。 令林轩无比惊讶的是,格桑已经换上了嘉斡上师的旧衣服,老老实实地坐在已经干涸的水洼边。那些衣服经过了数百年的风风雨雨,很多地方已经朽坏,露出格桑的皮肤来,显得极不协调。 “格桑,告诉我,石板上的文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留给我这些?”林轩问。 “那是我过去的想法,也是我的经历。我必须说出来,给你做个参考。”格桑回答。她的脸色很平静,面孔惨白,似乎也生病了似的。 “怎么讲?”林轩越来越糊涂。 “看着我,我是谁?”格桑问。 林轩认真地盯着格桑看,十几秒钟后摇头:“我看不出你是谁。” 格桑悠悠长叹,报出了一个名字,令林轩差点惊呼出声。 第五十五章 五指灯台 从五官相貌看,格桑跟那个名字根本毫无联系。她是一个现代少女,而那个名字所代表的则是人类历史长河中不可或缺的一位大人物,受到炎黄子孙的尊崇爱戴。 “我当然不是她,但我的思想中却融合了她的某些意念真髓。在某些时候,我就是她,她就是我,二者合二为一。这种想法其实是很疯狂的,不过我可以慢慢地讲给你听——”格桑的神情沉郁而沧桑,不再是二十岁不到的年轻女子,却像是饱经风霜、曾历沧海的老人。嘉斡上师的旧衣穿在她身上,忽然变得无比妥帖,和谐自然。 林轩来不及惊诧,更来不及回顾原来那个格桑,只是竖起耳朵、张开心灵,屏息倾听格桑说出的每一个字。 “听啊,藏地的风吹过山尖,那就是历史在大地上留下的回响。历史不是史官们用纸笔记载、用丝线穿订起来的册子,那只是人类记载下来的自己的认知,并不代表这大地上发生过的真实事件。历史就像灵魂,肉体消亡,而灵魂永存。同样,时间流逝,朝代更迭,而历史却是永恒地存在于大地上——” 啪的一声,格桑抬起的食指指尖上爆出了一朵幽蓝色的小火花,火花又变为半寸长的蓝色火苗,无声地燃烧着。 “这就是历史,这就是灵魂。”她说。 林轩轻轻地点头,“磷火即灵魂”这种说法已经在中国大陆流传了数千年,得到神学家和考古学家们广泛的认可。他认同格桑的说法,因为无数人构成了这个社会,那么无数变为磷火的灵魂,也会构成一个“消亡的社会”,那就是过去的历史。 “灵魂能告诉我许多事,因为我一生下来就懂得倾听。”格桑又说。 她张开了双手十指,指尖爆响声连成一片,十根小火苗次第亮起来。当她聚拢双手五指的时候,火苗就变成了一盏五孔的灯台,火苗高低不同,光焰亮度不同,构成了一幅意趣盎然的美妙画面。 “啊——”这次,林轩下意识地惊叹出声,因为那画面再熟悉不过了。他到阿里地区来,很重要的任务之一就是找到这盏“五指灯台”。 在一声惊叹过后,林轩无法说出更多,只觉得头脑和心灵都被那灯台完全掏空,只剩下一具空空的躯壳。 火苗跳跃中,林轩看到了无数虚幻舞动的影像飘忽闪过。某些面孔和服饰都是许多历史资料中详加描述过的,所以他一眼就能认出他们。在这一瞬间,他的大脑中如同开启了一架高速电脑,看到即搜索,对那些历史人物、历史事件一一印证。 “找到‘五指灯台’,那是一个对我们至关重要的人。虽然到目前为止,我们并不清楚那是什么,但是我有预感,那将是一个很重要的契机。有些旷古谜题,如果不遇到合适的契机,根本打不开解谜入口。契机,就是解决问题的钥匙,你必须找到它。其实,你应该知道,之前为了找到它,我们已经损失了十五队人马,全都一去无踪,没有半点音信。记住,你不是第一个被派出去寻找‘五指灯台’的,也不是最后一个。” 以上这段话,就是昔日组织的最高领导人亲口告诉林轩的。 当时他们是在组织最机密的“年轮60”会议室里谈话,桌上摆着的一叠照片全都与“五指灯台”有关。 林轩什么都没问,因为按照惯例,需要他知道的,领导一定会说;不需要他知道的,一张口问就已经违反了纪律。 照片共九张,拍摄的全都是聚拢起来的一只手和指尖上的蓝色火苗。 “很好。”领导人拍着林轩的肩膀,“你是唯一一个到这时候还没有问过一个字的人,根据科学分析仪的测算,你的沉稳度和耐性超过此前派出去的十五队人马、三百六十九人的总和。” 林轩静静地坐着,脸上毫无得意之色。 他知道,组织麾下的每一个人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自身素质、应变能力都可圈可点,绝不输于全球各国特种部队里的战斗精英。那些人没有一名生还,可见本次任务有多么艰巨。他从不盲目自信,因为他知道谁若自傲,马上就要跌入万劫不复的黑暗深渊——这个世界,聪明人多的是,往往第一批阵亡的,也都是自诩“无敌智者”的聪明人。 “有人问,既然有照片,那么找到拍摄者,不就找到了‘五指灯台’?这就等于找到母亲就能找到鸡蛋一样,道理浅显之至。是啊,如果这件事那么容易就能完成的话,岂不是交给外围人员去做就完全可以了,何必让我们兴师动众?林轩,你能想到为什么吗?”领导问。 林轩点点头。 “说。”领导说。 “我想,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些照片是由‘心灵遥感合成术’制成的。那种异术相当高深复杂,我不懂,不敢妄论。”林轩回答。 领导微笑点头:“很好,完全正确。还有需要补充的吗?大胆说,我很喜欢你的说话方式!” 组织内部能得到领导夸赞的,一年到头寥寥无几。对于林轩而言,这应该是莫大的荣耀,但他并未沾沾自喜,而是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他拿起照片,按照背面的编码由一到九排列整齐,然后捏住照片的左下角,像是清洗一叠扑克牌那样轻轻一划,九张照片依次地翻开。因为人的眼睛有“视觉暂留”的功能,静止的影像在快速翻动中,立刻形成了连续的动画,火焰的跳跃感也变得生动起来。 同样的动作,林轩重复了七八次,才停了手,把照片放回原处。 “心灵遥感合成术”与人类的“梦境”相似,都应该是没有颜色的。当施展这种异术的人将自己的脑电波传感器与高精度打印机相连,就能将自身感应到的图像清晰打印下来。但是,林轩看到的照片却是有颜色的,指尖上的火焰呈现出一种深邃而诡异的幽蓝色,相当清晰,毫不混乱。 他知道,这些照片一定是来自组织内部第一异术大师公冶仙仙,因为那个人属于天下第一鸟语术家族公冶门下,其家族渊源能一直追溯到先秦时期天下闻名的异人公冶长。唯有公冶仙仙,能够获得颜色鲜明、图像清晰的遥感照片。这是一个国宝级的人物,全球没有第二个人能与其比肩。 “我想见公冶仙仙。”林轩说。 第五十六章 遥感大师公冶仙仙 领导微笑:“知道你就会提这样的要求。” 他按下桌上的通话器,低声吩咐:“请公冶大师进来。” 很快,一个黑纱蒙面的纤腰女人走进来,静静地面对林轩。 “林轩,这位就是遥感大师公冶仙仙。”领导亲自介绍。 那层黑纱极薄,女人精致漂亮的五官隐约可见。当她走进密室时,空气中立刻添了一种淡淡的甜香。黑纱拂动之间,女人的眸子不经意地请转,淡然的目光由林轩脸上扫过。 林轩判断,对方的年龄最多不超过三十岁。 “大师好。”他向对方鞠躬。 “免礼吧。”公冶仙仙低声说。 “公冶大师,我想请教,您遥感到的‘五指灯台’在何处?中国地大物博,东西南北共960万平方公里,总得有个差不多的方向,我才好去找,对不对?”林轩问。 领导的房间里有着一个东西两半球的模拟沙盘,半径两米,尺寸巨大。 公冶仙仙走到沙盘前,拿起一面红旗,略一思索,便将它插到了西藏的阿里地区。 “你将在这里遇见。”她说。 “遇见之后呢?怎么办?”事关紧要,林轩必须得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弄清楚。 公冶仙仙淡淡地回答:“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这问题何须问我?” “那东西究竟有什么用?能解放全人类还是满足全球粮食需求?我们这么急着去找它,到底能获得什么?”林轩继续问。 公冶仙仙摇头,概不回答。 领导插嘴:“找到它就带回来,其余的事会有别的同事处理。” 公冶仙仙不悦地回答:“这个人问题太多,难当大用。” 领导大笑起来:“大家都是同事嘛,互相担待点。” 林轩叹气:“我们是要到阿里地区去拼命干活的,出发前不问清楚,到那里问谁?” 他一向服从领导的命令,但是现在,他只能一停不停地问下去:“此行的危险性有没有经过预先评估?能否给我进一步的提示?” 公冶仙仙俯下身子,久久地凝视沙盘,仿佛已经遗忘了领导与林轩的存在。 领导等了一阵,忽然笑着打个哈哈:“哈哈,我忘记了,隔壁还有一个重要的战备会议在进行,需要我过去做一个短暂的发言。这样,你们聊一阵,我大约两小时后就回来。” 然后,他就一路笑着走出去,把林轩和公冶仙仙留在密室里。领导的艺术,就是知道在合适的时候隐身,把一些相当棘手的问题留给当事人去解决。 沙盘做得很逼真,环绕阿里地区的大山顶上,都用细碎的泡沫做出了白雪的效果。 “一直以来,非常佩服公冶大师的遥感术,当今中外,再没有一个人能与您稍稍接近,几乎所有人都抬头仰视,五体投地跪拜。我猜想,当年的公冶世家游走于春秋诸侯之间,必定也是万人景仰,如见了天神一般叩拜。”林轩说。 他不是故意拍马屁,而是对这个异术家族充满了好奇。 公冶仙仙仰起头,漆黑如墨的眸子从面纱背后盯住林轩。她的腰极细,腰身比例极佳,如同芭比公主系列电影中走出来的动画美女一般。她虽然已经过了青春美少女的年龄,但任何人看到现在的她,都能想象出她昔日光彩照人的靓丽模样。 “你很会说话。”她说,“年轻人会说话,懂礼貌,是件好事。” 林轩微笑:“公冶大师过奖了,其实您在这一行里的名声早就超越一切,不必别人刻意赞颂,也会永留青史。” 公冶仙仙笑起来,黑纱轻轻颤抖,仿佛一潭被春风拂动的静水。 “看到您,总是让人想到昔日江湖上的一位著名人物。”林轩由衷地说。 “是黑纱公主吗?”公冶仙仙问。 林轩点头,黑纱公主和游侠年轻人的故事已经成了永远的传奇经典,在他们之后,曾有很多江湖美女喜欢模仿黑纱公主的样子,整日以黑纱遮面,将五官容貌藏匿于朦胧黑纱之后。可惜,模仿者只是模仿者,没有人拥有黑纱公主的胆识和气魄,也不会遇到像年轻人那样洒脱淡定的大游侠。 江湖就是这样,那些皓然若星辰的大人物就像茫茫征途上的路标一样,指引着后辈们前进的方向。 “我也喜欢黑纱公主,但我的黑纱,却不是模仿她。”公冶仙仙怅然低语。 他们的对话走入了死胡同,看起来公冶仙仙并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 林轩语塞,重新低头审视那沙盘。 “看这个没用的,它只能告诉你世界是现在这个样子,但却不能告诉你世界原来的模样和这些表象下的真相。”公冶仙仙挥手,半边沙盘立刻东倒西歪,乱成一团。 林轩愕然:“不看这些,又能怎么样?” 公冶仙仙走到另一半沙盘前面,再次挥手,又毁掉了它,然后才淡定地笑着:“把你的手给我,让我来告诉你,怎样找到人生的方向。” 林轩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放在公冶仙仙的掌心里。 “看着我的眼睛,脑子里思考你最关注的问题,竭尽全力去想,清空除此之外的全部杂念,去想……去想……”公冶仙仙沉声叮嘱。 她的掌心十分温暖,皮肤光滑如同锦缎。更令林轩惊诧的是,公冶仙仙掌心里竟然是有心跳的,两人掌心相贴不到一分钟,两颗心的跳动频率已经完美贴合,同步一致,发出有节律的“嘭嘭”声。 正因如此,林轩感觉两个人的心意是完全相通的。 他脑子里最挂念的事就是刚刚领导交付的任务,即那“五指灯台”的下落。在此前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他曾踏足拉萨、日喀则、林芝、昌都、那曲等地,但都是匆匆过客,从未长时间停驻,所以说对西藏并不了解。 眼睛是心灵的窗子——林轩看到,公冶仙仙的眸子黑白分明,瞳仁正中,仿佛飘浮着淡淡的阴翳,将一切真实情感隐藏在窗子后面。 “世界的本质就像人类的身体那样,人体内有骨骼、筋络、血管、脏器,体表有肌肉、皮肤、指甲、毛发,内部通过体表的毛细孔和五官七窍与外部沟通,获取信息后,再驱动人体做任何动作。世界亦是如此,我们人类居住于地球表面,永远只能看到其肤浅的表层,而忘记了要‘透过现象看本质’的古训。现在,我就是要你看到它——”公冶仙仙一字一句地说。 第五十七章 地脉 林轩的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影子,他没有在现实中见过那个人,但却从无数报纸、杂志、媒体上看到对方。那是全球华人的骄傲,是五十年来江湖中最伟大的传奇人物。那男人姓杨,单名一个“天”字。其实,他叫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全球华人乃至超过五亿名地球人都称他为“盗墓之王”。 他稍稍一怔,因为自己并未去想那个人。随即,他明白了,原来此刻他与公冶仙仙心意相通,彼此的心事都是共享的。当公冶仙仙想着那个人时,他也看到了盗墓之王的影子。 林轩下意识地在心底长叹:“有那样孤傲伟岸的男人生在这个时代,是所有华裔男人的悲哀。普天之下,率土之滨,还能找出第二个‘盗墓之王’来吗?连公冶仙仙这样的一代异能大师脑子里都存着杨天的影子,可见那个人实在是天下无双的人中之龙。” “不要胡思乱想,我想告诉你的,与‘盗墓之王’杨天有关。”公冶仙仙出声警告。 林轩神色一凛,马上沉心静气,等待公冶仙仙的下一步引导。 逐渐的,林轩眼前出现了无数纵横纠结的灰色管子,这些管子存在于一个巨大的球体内部,向内的一头彼此连接,向外的一头恰好暴露在球体表面。 “是地脉?”林轩并非什么都不懂的无知之徒,立刻说出自己的见解。 公冶仙仙回答:“没错,正是地脉。” 所谓地脉,就是人类脚下赖以生存的地球内部筋络。众所周知,地球是一个既不稳定也不规则的球体,内部充满了各种液态变化层,处于永恒的动荡状态。地脉能够起到输送、疏通、调节的“和稀泥”作用,绝对不可或缺。 “‘盗墓之王’与他的弟弟都曾接触过地脉,尤其是他的弟弟杨风更是曾经深坠地脉入口之中,差一点就要滑入无底深渊,成为地脉的殉葬品。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带你见见杨风,由他亲口讲述地脉的模样。要认识地球,必须先了解地脉。以人类目前测量长度的手段是无法丈量地脉的,因为它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忽长忽短,忽粗忽细。地脉的母体就是传说中的‘地球轴心’,我意识到,你此次的任务与‘地球轴心’有关,非常危险,九死一生。所以,多懂一些,也许能临急保命。”公冶仙仙脸上没有一点笑意,只剩说不出的凝重。 想想也对,前些日子被派遣去寻找“五指灯台”的人全都渺无音讯,可能已经阵亡。平心而论,林轩的实力并不在他们之上,没有把握凯旋而归。 “您还看见什么?那五指灯台在哪里?”林轩问。 “就在阿里,就在地球轴心,在你愿意去的那个地方。”公冶仙仙回答。 林轩忍不住苦笑,那样的回答过于空泛,就像告诉他“鱼在海中”一样。不过他反过来想,真正敢于探索世界的人,最重要的是走出去,而不是站在这里等别人告诉自己天底下的风景。 “好吧,谢谢大师。”他说。 年轻时,他曾无限仰慕盗墓之王,那是他一生的偶像。 那时的他,认为像杨天那样凭着一颗铁胆独步全球才是最风光的,觉得站在万千聚光灯底下,万众瞩目,万千人簇拥,才是一生追求的目标。现在,他还是他,但那目标已经变了。 “你也很棒,其实每个人都是一根蜡烛,只要能点亮自己的一生,不必管那火光是大是小,是亮是暗。做最好的自己,那就完美的人生。”公冶仙仙感受到了林轩的想法,立刻向他微笑,并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林轩听出了对方的画外音,明着是夸赞自己,暗里却是颂扬盗墓之王杨天。 他不动声色地咬住自己的舌尖,等到公冶仙仙话音落下时,突然连咬三次,以中度的刺痛来激发脑电波,并且一次比一次发力更猛,使痛感和脑电波形成了“龙门三鼓浪、一浪盖一浪”的接力形式。于是,他借着掌心做桥梁媒介,一下子闯入了公冶仙仙的思想深处。 他的第一感觉就是——“暗,暗到了极点!” 当他的心灵视觉逐渐适应周围的环境后,发现已经身在无边无际的灰色广阔空间之中了。那空间的高度超过三十米,宽度至少有八十米,前无尽头,后无来处。人在这样的空间中,显得渺小之极。 他看脚下,既不是泥土、岩石,也不是现代筑路材料,而是一种平滑的玉质材料,散发出灰蒙蒙的微光。 “这是哪里?公冶仙仙的思想怎么是这样?”林轩稍停了几秒钟,慢慢向前跑,希望能找到一些可供研究的标志位。渐渐的,他察觉脚下的路正在悄然翻转,本来平顺的椭圆形通道变成了向下倾斜三十度角的样子,并且有慢慢变陡的趋势。 “路面光滑,一旦倾角变大,我就会——”他还来不及多想,路面倾角便增大到四十五度左右,迫使他弓步弯腰,强撑着身子,以免失控下滑。不过,当倾角继续增大时,他无法控制身体,如同乘上了高速过山车,飞速向下。 “这并不好玩。”公冶仙仙的话响在林轩耳边,“未知的远方是思想的无底深渊,连地球上最伟大的哲学家都不敢轻易尝试。一旦远离,你就将变成失落的亚特兰蒂斯大陆,永远停留在人类的史料传说之中。也许在某些文艺青年看来,那是件貌似有趣的事,其实那非常可怕——思想的沙漠、心灵的洪荒、一去不能回、失落的世界……” 在公冶仙仙的提醒声中,林轩离开了幻想境界,回到现实之中。 公冶仙仙的脸已经变得极度惨白,额头冷汗涔涔。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好奇,我以为您的思想中存有许多关于盗墓之王杨天的记忆。他是我永远的偶像,对不起……”林轩不好意思地说。 公冶仙仙的嘴唇轻轻颤抖:“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如果你陷入现实世界的无底深渊,还可以借着跳板和绳索一步步逃生,与时间与空间斗争,最终虎口脱险。同样的事,‘亚洲之鹰’罗开先生与盗墓之王杨天都做过,一个战胜了控制宇宙时间的万钟之神,一个消灭了来自异星的多臂怪客——” 林轩知道那两件事,那是罗开与杨天毕生的经典之战。 第五十八章 佛眼佛母手印 “反之,如果你跌入了思想的深渊,就万劫不复了。”公冶仙仙说,“从古至今,那么多伟大的哲学家、思想家、画家、文学家、诗人全都是因为坠入思想深渊而不能自拔,最终或疯癫或痴傻或自杀,全都不得善终。林轩,领导说过,你是组织未来真正的希望,如果因为今天的见面害了你,我的罪过就太大了。” 一瞬间,林轩也意识到了刚刚自己冒然闯入公冶仙仙思想有多可怕,因为他对“思想深渊”的理论也涉猎过。 世所共知的画家梵高正是因为该原因而导致疯狂,现代中国大陆的一位朦胧诗派先锋人物亦是因此而喋血海外激流岛。那是真正的思想地狱,越雷池一步,必死无疑。 “谢谢。”林轩真心折服,向公冶仙仙鞠躬致谢。 “不要谢我,我是一名异术师,如果见死不救的话,只会让自己的修行进程一退千里。记住,在异术的世界里容不下半点小聪明和侥幸心理,你若冒进,必将死无葬身之地。接下来,你去藏地,一定谨记刚刚的教训,不做过激之事,不行冒险之棋。”公冶仙仙最后说。 她抽回手,林轩眼前的复杂景象就消失了。 林轩怅然若失,毕竟他已经看到了神秘的地脉,非常渴望能获得更多启迪。 “大师,地脉之所以发生角度变化,是因为地球的自转吗?”他问。 那道理其实很容易想通,地脉是地球的一部分,当地球在24小时内完成自转一周后,处于地脉中的人就会来回颠倒,失去控制,由最高处跌至最低处,再由最低处回到最高处。 公冶仙仙点头:“没错,地球的自转、公转以及月球引力的变化都能引发地脉的剧变,但其中的规律非常复杂,没有任何一名地球学者能够窥其究竟。” 林轩突然想通了另一层道理:“大师,如果有人误入地脉,那他只要看准时间,在地球自转、地脉逆转的情况下将会自动滑出地脉,回到原先的位置,岂不是很容易就脱离险境?” “哈哈,有趣!哈哈,有趣!”领导从后面拍打着林轩的肩膀,连续打着哈哈,“当初,我第一次听公冶大师说地脉的事,也做出了同样的判断。看起来,你的智商已经快赶上我了,有前途!很可惜,咱们都算错了一件事,人类在地球表面受到地心引力的影响,其重力所指的方向全都是地心。在中国,地心引力向下,在美国、北极、南极、澳洲、非洲亦是如此。也就是说,就算地脉逆转,地心引力也不可能逆转,人类陷入地脉后,唯一的去向就是地心,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明白吗?” 林轩低头叹息:“我明白。” 那个问题他也想过,但是,他已经找到了进出地脉、探索地球最深奥秘的方法。 “地球引力是可以抵消的,采用适当的助推方式克服地心引力,就能逃出地脉。”他说。 领导的脸色忽然严峻起来,若有所思地点头:“没错,没错。” 这个看似普通的问题其实蕴含着非常深刻的哲理,克服地心引力,就能在地脉中毫不费力地自由穿行,简单高效而省时省力。 苦思了十几秒钟后,领导连连点头:“林轩,你的想法真是太高明了,突破了大家原先的固定思维。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好好努力,未来一定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 林轩淡淡地一笑:“谢谢领导夸奖。” “既然没我的事,告辞了。”公冶仙仙开门向外走,黑纱轻扬,行姿美妙。 她走到门外,忽然旋身,向着林轩微笑:“你没猜错,我的头脑中的确保留着许多关于盗墓之王杨天的记忆,那是我一生最宝贵的财富,秘藏存私,永远不想跟别人分享。” 林轩一怔,随即释然。 英雄身边永远不乏美女,并且有更多暗恋者,一生不嫁,真心爱着英雄,却从未表白过。盗墓之王杨天就如同昔日的“盗帅”楚留香一样,身旁总有貌美如花、身手了得的女孩子甘愿追随,并行江湖,被传为二十世纪世界盗墓史上的新传奇。杨天与楚留香,一个是“盗王”,一个是“盗帅”,必将永垂青史,功勋不朽。 公冶仙仙飘然消失在灯光尽处,给林轩留下无尽的遗憾——“一个被暗恋所伤的女子,她为情所困,无法挣脱束缚,岂不也是陷入了另一种思想的洪荒?” 组织很庞大,成员涵盖各行各业,掩饰身份的手法也是多种多样。所以,一离开密室,所有人就形同陌路,不发生任何联系。于是,从那天起,林轩再也没见过公冶仙仙。 “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格桑幽幽地说。 林轩的回忆结束了,但他由格桑想到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公冶仙仙。两者同为女子,同样胸怀玄机,超乎常人,又同样低调,从不出现在媒体报道之中,静静地生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 “你也是,不是吗?”林轩微微苦笑。 他发现,自己一直低估了格桑,本以为掘藏师多吉措姆能够开启她脑子里存在的伏藏,哪想到,她才是真正拥有大智慧的人,本身的禅定法力超过多吉措姆太多,甚至连被多吉措姆尊为老师的嘉斡上师也不及她看得透彻深远。 格桑透过那燃烧的火苗凝视林轩,正色回答:“我拥有的,不是故事,而是事实。” 火光中,她的眼睛如两颗被烈火灼烤着的黑宝石,晶莹闪亮,充满着喷薄欲出的神秘力量。 “我不知道……在你面前,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藏传佛教的修行是一件太深奥的事,普通人以为看懂了、读懂了,实际却只是一点点皮毛,甚至连皮毛都不算。就像我们看极物寺内外的玛尼石,看的只是颜色和热闹,没有几个人懂得其中的意义。请原谅,我之前向你提过很多肤浅的建议,不要见笑。”林轩诚恳地说。 夏虫不可语冰,芥子也不可能向须弥山提出批评意见,因为前者与后者之间,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 林轩是一个谦虚低调的人,但这一次,他是从内心深处感受到了自己与真正的藏传佛教高手之间的差距。 格桑微笑起来,笑容中带着淡淡的悲伤。 她的手指轻轻转动,火苗便错综复杂地交缠在一起。 “火手印!”林轩惊叫出声。 “三密加持”是西藏密宗修行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包括身密(手结印契)、语密(口颂真言)和意密(心观尊佛)。藏传佛教中的高手能够以“结手印”的方式增强自身力量,修行者通过两手十指相互交叉结成不同的形状,并配合想象意念,形成一种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无形巨力,达到克敌制胜、降妖伏魔的目的。 密宗手印的种类数以千记,每种都有特殊的含义和作用,例如:吉祥印、金刚大惠印、大轮坛印、摧伏诸魔印、宝冠持宝印、光焰火界印、缚思等仙印、准九头龙印等等。广为人知的,还有著名的“东密忍者九印”,即独占印、大金钢轮印、外狮子印、内狮子印、外缚印、内缚印、知券印、日轮印和隐形印。 语密又称真言,是通过修习者口诵一串咒文使其心中产生造化物并促使他们异变,利用这种特殊的音符震动身体中的气脉,将心集中于一点上形成超乎寻常的潜能并启发神通与高度的智慧。 密宗中真言的数量和手印一样也是种类繁多,例如:火天真言、阎魔王真言、四天王真言、金翅鸟王真言、罗刹众真言、罗刹王真言、加持句真言、三昧耶真言、不动尊真言、金刚甲胄真言等,另外还有五字真言、藏密六字真言、文殊八字真言等等。 “南么,二曼多勃驮喃,萨婆他微么底微枳啰儜达摩驮啫涅阇多,参参诃莎诃。”格桑低低地念诵了一句藏语经文,双手形成莲花合掌的手印,指尖上的火光不因复杂动作而熄灭,反而烧得更旺。 林轩看清了,格桑结的是“佛眼佛母手印”,以上那句经文,就是结那个手印时的真言,再加上火的力量,已经是该手印所能彰显的神力的极限。 在林轩眼中,火光骤然膨胀,将两人一起裹住,让他们一起身处无限光明的世界。 佛眼佛母的梵名音译为没陀路左曩、勃陀鲁沙那,又称为佛眼、佛眼尊、佛母尊、佛母身、佛眼部母、佛眼明妃、虚空眼明妃、虚空藏眼明妃、一切如来佛眼大金刚吉祥一切佛母尊,是密教所供奉的本尊之一,位于密教胎藏界曼荼罗中,置于表示般若一切智的遍知院及释迦院中。 佛眼佛母尊乃是般若中道妙智的示现,具有五眼,能出生金胎两部诸佛、菩萨,为出生佛部功德之母,故称佛眼。修持佛眼佛母之法门,可以平息灾障,增长福德、寿命。 此时此刻,格桑以全部精神力量结佛眼佛母手印,表现出她对林轩有着最深切的爱慕、最诚挚的守护。 结手印,必须付出真心真情。这一刻,她的心思在林轩眼中了然无遗。 “我愿燃烧心血,焚毁你前路上的魔障困厄,让你未来行走的每一步都平安稳定,不受暗夜和陷阱纠缠。”格桑淡淡地笑着,眼神温柔平静,让林轩心底充满了暖意。 “谢谢你。”林轩的嗓音突然哽咽。 在光明中,他觉得格桑的容颜和声音都在变化,仿佛对方是自己从前见过的、爱过的、被爱的女子的总和。因为有了她和这团火,自己记忆深处那些复杂模糊的情感全都被梳理得清晰无比。 “烧去,无牵念,无挂碍,那就是她们最好的归宿。”格桑说。 林轩恍惚看见,自己以往的情感记忆化为泛黄的古卷,在火光里蜷曲起来,直至焦黑一片,随风而逝。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 没有牵挂,就能轻装上路。 这一刻,林轩的身心全都变得轻盈无比。 第五十九章 绿洲之战 格桑指尖的火渐渐黯淡下去,直到彻底消失。 林轩喃喃自语:“我终于看到了‘五指灯台’,但那根本不是一个可以带回去的物品,而是一种思想,一种只能用自己的心去感触的东西。” 只有亲眼看见那玄妙的火焰,他才能体会到,藏地的一切是如此神奇,超出一切人的思想藩篱。 “我愿你永远平安,其实在你还没动身来藏地之前,我就已经认识你了。”格桑幽幽地说。 一阵风来,她蓦地打了个寒噤。 石阵中的温度正随着太阳落下而迅速降低,她穿着嘉斡上师那身敝旧的衣衫,肯定已经无法抵御夜的寒气。 林轩立刻脱下自己的外套,要披在格桑肩上。 格桑摇头:“不必,寒和热,都是半枯半荣修行过程中的一部分。就像道边的一株树那样,谁会为它披一件遮寒挡风的衣服呢?只有一层一层受过那些苦,才能慢慢成长。” 林轩的心仿佛被尖细的针猛地刺中,痛得浑身一缩。 当格桑用“火手印”给予他最诚挚的祝愿时,他被深深地感动了。 “我没来藏地之前,咱们素未谋面,你怎么可能认识我?”他问。 格桑微笑着,仰头望着暮色即将聚拢的藏地天空。 “那件事说起来真是玄妙极了,我小时候生活在一个四面是水的小小绿洲中。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只跟母亲生活在一起。我的母亲是一个最擅长用水晶球占卜的人,每天都有很多人排着长队,祈求她的帮助。三年前冬天的一个晚上,绿洲四面的河流全都结了冰,月亮又大又圆……母亲凿开冰层,用冰冷刺骨的河水将祖传的水晶球洗得干干净净,为我占卜未来命运。那时,我在水晶球里看到了你的脸。”格桑轻轻地诉说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林轩迅速想到,自己与公冶仙仙见面时,亦是三年前的冬天。 “那天的具体日子是中国农历的十一月十五吗?”他试探着问。 格桑点头:“没错。” 林轩追问:“难道你看到的,就是误入地脉中的我?” 急切之间,他无法理顺这些复杂的关系,仅仅凭着直觉追问。他的直觉一向准确,这一次也不例外。果然,格桑连连点头,确认了他所有的判断。 “这……这一切……”林轩无话可说,也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 “只见那一次,我就爱上你了。”格桑低声说。 林轩“啊”了一声,搓着双手,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言词去接格桑的话。 这样的爱,起因太玄妙,令人无法相信。但是,他从格桑的话中听到了发自内心的真挚情感,能够体会到,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不掺杂丝毫的矫揉造作。 “怎么会这样呢?”林轩在心底自问。 “怎么不会这样呢?”格桑立刻感受到了林轩的内心低语。 “我误入公冶仙仙思想中的地脉世界,只是短暂一瞬,以现实的时间衡量,只有一分钟或者更短。怎么会那么巧?怎么会——”林轩苦笑。他不想辜负任何人,因为格桑的这种爱是永远得不到回报的。 “再伟大的爱情,海誓山盟,生死白头,不也是在短短的一瞬间由脑电波的碰撞而产生的吗?”格桑淡淡地笑起来。 看着她的脸,林轩再次感到迷茫,因为他不知道格桑此刻到底是谁,分不清她体内贮存着的到底是古人还是今人,是纯情少女抑或是其她的什么人。 “不要担心,我不会要求你做什么。只不过,在那以后,我每一夜都祈求着这次的相逢,直到我们住的那小小的绿洲被敌人摧毁为止。”格桑长叹,“扶我起来吧,坐了太久,我的身体几乎要与这玛尼石阵长在一起了。” 林轩弯腰,轻轻地搀住格桑的胳膊。恍惚之间,他觉得格桑的身体轻如蝉翼,仿佛只要挥手也送,她就会轻盈地飞舞在空中。 格桑环顾石阵,脸上浮出淡淡的忧伤:“那绿洲,跟这里的布局完全一样,也布着一座小小的奇门遁甲阵势。只不过,嘉斡上师是以石为阵,而我的母亲则是以高过人头的绿草为阵。” 她向左面走,脚步变得异常谨慎,不多不少,共走了十一步。 历史记载,《八阵图》是三国名师诸葛孔明所创,拥有鬼神难测的诡谲变化,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千军万马困杀于阵内。事实上,在诸葛孔明之前的年代,早就有聪明绝顶的万军之帅使用过“先天八卦之阵”,只是由于文字匮乏、语言晦涩,而没有完整地保存下来。更进一步推断,美洲和北欧的某些先民,亦认识到奇门阵势的价值,在大规模的攻杀战争中也或多或少使用了这方面的知识。总的来看,奇门遁甲的知识是属于全世界的,而非我华夏民族所独有。 “那一晚,我母亲牢牢地守住八八六十四卦的‘小过’位置,原地击杀敌人七名。她曾告诉我,小过,飞鸟以凶,不可如何也。飞鸟经过空中,遇到危险,或急或缓,或吉或凶,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根本不是我们能够自由主宰的。”她站在那个位置,身体慢慢左转,目光从玛尼石堆上慢慢地扫过。 小过在六十四卦中排名第六十二,属于“小吉”之卦,显示出“有志难伸”的龙困浅滩、虎落平阳之意,就像是犯了一个小的过错而被处罚。生活中小有不顺,有被打压的迹象,此刻最忌冲动犯上,否则必因此而埋下祸端。所以,得此卦者,必须沉潜、忍耐一段时间才能再有发挥的机运。 反观格桑的母亲谨守“小过”位置,就是想凭借八卦阵的帮助,苦守死战,渡过难关。由此可见,她是一个能够掌控大局面、懂得审时度势的人。可是,从格桑的话里分析,她的母亲最终还是战死,没能侥幸逃脱。 “敌人真的是无比强大,最先几轮进攻,全都是试探性的,被杀死的七人,全都是前哨斥候,用意在于分析我母亲战斗力的高低。之后,母亲又杀了三人,但身体已经五处负伤。我躲在母亲背后的草丛中,眼看着她左肩上的伤口淋漓飙血,湿透了半边衣裳。再一轮战斗结束后,她杀了一人,伤了三人,但自己左臂、腰间、左腿已经血肉横飞,只能半跪着迎敌。那时候,我伏在地上,感受到了一个气势磅礴的重量级敌人正在一步步走近——” 第六十章 格桑的强敌 既是战斗,必定是你死我活的残酷一夜,格桑与母亲处于弱势,如果不甘束手就擒,必定最好要有鱼死网破一拼。 听到一半,林轩已经预感到了最惨烈的结局。 “我能感觉到,那人最先是端坐在一艘木船上观察战局,等他下船登上绿洲,敌人的攻击就全部停止,等待他的号令。到现在为止,我永远都记得他当夜说过的唯一一句话,只有十个字——‘夏侯九章,不投诚,就去死’。他的声音冷漠得像冰块,透着无尽的轻蔑,似乎他一只手就掌控了我们母子的性命。我母亲的回答亦是冷漠而决绝,她说——‘夏侯世家的人都是硬骨头,向你投诚,死了这条心吧’。我其实很希望母亲叫出那人的名字,然后记在自己心里,等到机会复仇。但是,母亲一直没有说,并且在最后引发了绿洲上早就埋好的炸药。大爆炸过后,我落入了绿洲暗道的小舟,借助爆炸产生的波浪推力无声地离开。远远回望,绿洲上只剩冲天火光。逃离绿洲后,我随即遭到梵天会的挟持,被带到一座荒原古堡之内。他们逼我说出夏侯家族遥感术的秘密。可惜,我连‘夏侯九章’这个名字都是在那晚第一次听到,根本不知道夏侯家族的来历……” 她说得累了,靠在林轩臂弯里吃力地喘息着。 八卦阵中的每一个方位都有其独特的意义,进阵的人一立足,便决定了自己的成败命运。布阵与破阵,与人生中很多哲理是共通的,比如格桑的母亲居于“小过”位置,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想法,委曲求全,达到“宁死也要保护格桑”的目的。正因为她摆正了自己的位置,才能在强敌环伺中给格桑留下一线生机。 她是聪明人,在绿洲一战中,虽败犹荣,虽死犹生。 “你累了,其实你的身体真的不适合接替嘉斡上师的工作。我虽然不了解半枯半荣的修行过程,但相信那绝对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不如……不如你先跟我回诊所去调养,等时机成熟了再回来?”林轩只能如此劝诫。 格桑惨白色的脸上慢慢地浮出微笑,轻轻摇摇头:“没太多时间了,你知道嘉斡上师的修行为什么会在此时终止吗?那是因为,强敌已至,断其根基,使他不能从大地中吸取营养,生命才枯萎灭亡。” 林轩皱眉,刹那间后背上冒出冷汗,连贴身的衣衫都湿透了。 他突然想通了,多吉措姆搀扶嘉斡上师出阵时,后者的表情和情绪已经满含着“人之将死”的悲凉感。在半枯半荣的修行中,嘉斡上师是以“一棵植物”的生命状态存在,如果断掉主根,如何还能活不下去? “强敌是谁?”林轩追问。 他不是异术师,无法在“遥感”的层面帮助格桑,但至少能以一己之力保护她,带她远离危险境地。 “我也一直想知道答案。”格桑说着,向那小小的水洼指了指,“嘉斡上师知道答案,却没有告诉我,就像绿洲之战中,母亲也知道那强敌的名字,但始终没有叫破。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轩再次皱眉,低声回答:“敌人太强,他们是怕你无知无畏,在报仇这件事上盲目送死?” 历史惊人得相似,实际在中国五千年来的朝代更替、恩怨交加中,很多聪明人为保全后代,都隐瞒了强敌的名字。他们不是不想报仇,而是不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嗣重蹈覆辙,以卵击石。 格桑点头:“没错,你说对了。” 林轩长叹:“可是,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不得不为,不是吗?不报父母之仇,还有什么脸面苟活在天地之间?” 格桑悲怆地回答:“没错没错,就算是以卵击石而不敌阵亡,也比装聋作哑、苟且偷生要好。” “看这些玛尼石,每一块上面画着的内容都有深意。嘉斡上师用玛尼石构筑八卦阵,证明他早就意识到强敌的存在,做好了防御准备。没想到,敌人采取了地底攻击的方式,打开了缺口。如果有恰当的挖掘工具,你就能在水洼向下的五米、九米、十四米位置发现横向的切割痕迹,那就是强敌的‘遥感之刃’所造成的。我接替嘉斡上师,很有可能也是这种下场,但是,死亡并不可怕,生命本来就是上天赐予的,再由上天收回——”格桑轻轻抚摸着面前那堵玛尼石墙。 藏地的一草一木、一石一土都蕴含着无尽佛法,令人从心底深处产生由衷的敬畏。 林轩看那块玛尼石,上面的经文字迹笔法貌似笨拙,实际却饱含着书写者的崇敬之情。惟其大拙,才能达到直抒胸臆、感动神佛的境界。 他想起了格桑留下的蝌蚪文石板,短短几行字,其意义已经胜过连篇累牍、汗牛充栋的几百本经卷。 “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他问。 “我?”格桑若有所思,“身陷梵天会之后,我才察觉自己的遥感能力已经提升到一种新境界。我看见一些人,就能看透他们的思想。救我出来的那个人,实际是来自国际刑警组织的潜伏者,专为全歼梵天会而来。我找到他,说出联络密语,于是他甘愿冒着生命危险救我出来。而我也答应过他,一定要消灭梵天会,让亚欧大陆交界处重新恢复和平安宁。” 这是真实世界中,格桑由梵天会到达阿里地区的经过,而那个无名的营救者,就是拉昂措湖畔将格桑托付给林轩的死士。 刚刚林轩问的,还有一层深意,那就是格桑的前世记忆。当他以探询的目光期待格桑回答时,她却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那些记忆,非常模糊,似乎是一场断断续续的梦。”格桑有气无力地回答,“我知道,那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但我现在实在无力思考,必须停下来休息了。” 林轩扶着格桑回到水洼旁,这里的修行条件实在太艰苦了,他真的担心格桑抵挡不住藏地的风寒。 “你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格桑仰起头,专注地凝视林轩。 在她的眼神中,林轩有刹那间的迷惘。 “我……我明天再来看你。”他说。 格桑摇摇头:“不必,如果有事,我会联络你。从现在起,前缘已了,旧情化灰,我必须把全部心思收回来,去做更重要的事。爱一个人,对我而言,是件极为奢侈的事。” 林轩无言以对,情绪沉到了谷底。 “去吧,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有些缘分只能是点到即止,如此而已。”格桑垂下头,双手伏在膝盖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林轩向后退,无奈地看着晚风拂动格桑身上的旧衣。他明白,要想善待一位修行者,最重要的,就是不要无故打扰对方的修行,给对方一个宽松的环境。 “再见。”他在心底默默地说。 林轩退出石阵,多吉措姆已经靠在石堆上沉沉地睡着了。 他走过去,向着多吉措姆深鞠一躬。此刻,他无法说更多,因为太多不解的谜团缠在一起,变成了谁都无计可施的大疙瘩。 睡梦中的多吉措姆面色忧郁,双手交叠放在腹部,看来就算是在梦中,他也没能放下一切压力。 林轩向外走,到了下山的主路旁。 极物寺的各处佛殿中,灯光渐渐亮起,诵经声此起彼伏。 他非常尊重藏传佛教中的修行者,因为这些人在艰苦卓绝的环境中生活,每日只吃最普通的食物,把个人欲望降到最低,一天中最重要的时间都用来解读经文,参悟佛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执著忍耐,完全游离于时间之外,只为修行而活。 “小兄弟。”有人叫他。 他听出那是骆原的声音,转头向上看,骆原正站在一块悬空的鹰翼状巨石上,居高临下,向他招手。 “骆先生。”林轩点点头。 “上来说话。”骆原邀请。 林轩没有拒绝,慢慢地拾级而上,来到骆原身边。 天气不是太冷,但骆原已经换上了厚厚的棉衣,头上还戴着一顶护耳棉帽,完全是一副冬天的打扮。骆原的脸色本来阴沉沉的,但面对林轩,阴翳渐渐消失,换上了满满的笑意。 骆原眯着眼睛笑:“小兄弟,从多吉措姆那里来吧?有什么收获?” 林轩叹了口气,坦诚回答:“没有,修行者的世界我不懂。” “嗯?”骆原脸上的笑容退去,瞪大了双眼,上下打量林轩。 对于骆原讲过的那些怪事,林轩始终心存疑虑,但又找不到反驳的依据。鬼湖拉昂措里出现潜艇的事,也在模棱两可之间。如果不是堂娜一行人遭遇突变的话,今天早就已经有了搜索结果。 “小兄弟,看你心事重重的,至少被三四件难事缠住了。说出来,我也可以帮你梳理梳理,别忘了,我是第一个发现鬼湖潜艇的,对不对?”骆原循循善诱,对林轩的态度始终都非常友好。 林轩淡淡一笑:“自己的事自己做,已经习惯了,不用麻烦骆先生。” 骆原挥手:“见面就是有缘,有缘就是朋友,说出来吧,别客气。” 就在这一瞬间,林轩发现,骆原并非一个人站在那里,他的背后有另外一个人巧妙地藏匿着,如影随形,跟着骆原移动。 第六十一章 再见杀手 林轩不动声色,低头叹气:“骆先生,我必须得告诉你,堂娜小姐目前已经不适合为您工作。她遇到了很可怕的变故,身心俱疲,根本无法完成探索拉昂措的工作。所以说,你最好另请高明,接替她做事。还有,眼下貌似平静的极物寺中,实际蕴含着无数看不见的危险,情势非常微妙。中国古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任何人都应该有着趋利避害的本性,我劝你不如暂时离去,等到这边的乱局告一段落再回来,怎么样?” 骆原横向踱了几步,背后那影子也轻巧踱步,亦步亦趋。 林轩衡量局面,有点投鼠忌器,不敢向那影子出手。 骆原豪迈地大笑:“哈哈哈哈,那有什么关系?我相信堂娜,也只相信堂娜。她是全球探险界的翘楚,是未来之星,没有人比她更适合探索鬼湖的工作。如果她太累了,我宁愿等她休养一阵,恢复过来,然后再着手进行。小兄弟,我虽然不算是江湖人,但这点识人的眼力还是有的。我相信,堂娜一定不会辜负我的重托。” 林轩想到围绕鬼湖拉昂措发生的件件怪事,禁不住头大如斗。 失踪的人都被撕成了碎片,这一点毋庸置疑。假如湖底有着某种奇怪吸力或是汹涌暗流,任何人下潜,都会被送往那绞杀一切的磨盘去。最终命运,就是被绞成碎片,深坠寒潭之下。 在大自然的未知神力面前,人类无法挣扎,如同被巨人脚趾踩中的蚂蚁,瞬间被碾成粉末。 “太可怕了!”林轩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仿佛已经看到了堂娜的末日,“一定要阻止堂娜,远离鬼湖!” “小兄弟,在藏地做医生很辛苦,你愿不愿意加入我们?”骆原问。 林轩反问:“加入你们?一起探险,寻找元首遗迹?” 在世人看来,那是件很荒谬的事,因为二战结束那么久了,已经没有人愿意在故纸堆中徒劳地寻找某个大人物。更何况,一切线索听起来都那么渺茫,既没有真凭实据,又毫无可信之处。 “没错。”骆原点头,“找到他,还原历史真相。” 骆原眼中射出坚定而狂热的光芒,当然,那目光也可以解释为“失去理性的疯狂”。只有疯子,才能像骆原那样固执地相信自己无意中看到的影像片段,并为之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誓要翻转喜马拉雅山脉,把元首找出来。 林轩看着骆原,这个裹在棉衣里的人曾受过全球最先进的教育,掌握着航空业的最新技术,既不信神,也不信佛,但偏偏固执己见,钻进了牛角尖。否则的话,以骆原的财力、见识和人脉,能够去做很多对人类有意义的事。 “谢谢骆先生看得起,但我宁愿做一个小村子里的医生。”林轩婉拒。 骆原失望地长叹:“小兄弟,你还年轻,应该有闯劲才行。我送你一句话,叫做‘三十不怕,四十不悔’。人的一生,只有爱过恨过、闯过追过才能无悔。你从三十岁开始,十年磨一剑,就算失败了又怎样?到了四十岁还是可以重新开始……” 林轩终于找到了机会,猝然向右前方滑步,绕过骆原的身体之后,急速左转,与骆原背后那影子面对面。 那影子非常淡定,向后撤步,离开骆原,高举双手轻笑:“不要激动,我没有恶意的。放心,放心,我绝对没有恶意。” 这人的一张脸完全是蜡黄色,没有一点血色,嘴和鼻子都突兀地向前伸出,仿佛是一只疾飞的灰鹰。看他的灰衣、体形、动作,正是曾闯入八卦阵中的梵天会杀手。当时,林轩怕玷污了玛尼石阵的神力而放走他,已经是网开一面。 “又见面了。”林轩微笑着点头。 他正在调整心态,重新回归平和冷静。唯有如此,才能以一颗平常心面对一切祸乱。 骆原回过头,惊诧地望着那灰衣杀手,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啊,又见面了。惭愧惭愧,我一直都低估了你。在你出现之前,我长期隐身于极物寺,贴身跟踪任何一个人都没失手过。也许是我老了,也许是……你们年轻人成长得太快,完全超过了我们的估计。不过,我还是得再三重复,我真的没有恶意,只是对骆原先生描述的那件事有些好奇。一直以来,外界对我们梵天会的误解颇深,其实我们愿意跟任何一个组织都和平相处,共同开发喜马拉雅山脉深处的宝藏。天地之大,物藏之广,是人类永远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对不对?”杀手笑眯眯地向着林轩点头。 林轩耐心地听对方解释,同时眼角余光巡视四周,以免遭到更多敌人的强袭。 关于梵天会,各国政府和媒体都有定论,那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极端组织,无论怎样粉饰,都无法掩盖其贪婪残暴的本质。 “那是我的发现,暂时不想跟任何人分享。”骆原冷笑。 杀手笑容可掬地点点头:“好好,骆先生的心情我们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不过,我想请问一下,骆先生是哪里人?” 骆原一怔:“这问题跟你有关吗?” 林轩一眼就看透了那杀手的心思,代替骆原回答:“骆先生是新加坡籍华人。” 杀手笑意更深:“好好,骆先生你想想,你是新加坡人,跑到喜马拉雅山脉来探秘寻宝,而我们梵天会本来就长期占据大山一角,是土生土长的雪山人。你说句公平话,是不是我们更有权力拥有这雪山中的宝藏?现在,我们提议合作开发,是不是已经给了你很大面子?” 骆原皱眉,大声冷笑:“我不需要任何人给面子,这茫茫雪山也不属于任何人,全球任何人都可以来……” 林轩意识到,梵天会想要的不是单纯的宝藏,而是所有的一切,甚至是所有外来探险者的性命。换句话说,他们要独霸这整座大雪山。 “那一定是白日做梦罢了。”他在心底轻叹。 地球上任何山河土田都是人类共有的,无数妄图称霸全球者的最终命运,都是被打翻在地而后遗臭万年。二战时的轴心国如此,现代的梵天会也会如此。 “人在藏地神山之中,别乱说话,会惹来杀身之祸的。”杀手瞬间变脸,抚摸着自己尖削的鹰钩鼻,冷森森地说。 对于这句话,林轩深有同感。 他遇见过很多不远万里入藏的朝拜者,从离开家上路,就开始禁言、禁荤腥、禁房事,满怀赤诚之心,脑子里存着的唯一念头就是“朝圣得福”。那样的人,绝对不会乱说乱做,是最最虔诚的,更是朝拜者们的榜样。 “在两山两湖,的确不该乱说话。”林轩面向那杀手,“自然也包括你我。” 杀手摇摇头:“梵天会是大雪山的子民,永远得到大雪山的庇佑,可以做任何事,百无禁忌。” 林轩忽然想到了冲入湖中溺亡的卡米扬,那种结局,难道也是大雪山的庇佑所致吗? “在极物寺,不要多事了吧?”他以商量的口吻回应。 “你怕了?”杀手敏锐地意识到了林轩的犹疑不决。 骆原亦有了敏捷的反应,右手一垂再一举,短枪便出现在掌心里。 “现在,好戏终于上演了。”杀手阴沉沉地笑了。 林轩真的不愿任何人的鲜血玷污极物寺这清静之地,一旦枪响,就会引来麻烦无数。 “嘿,别瞧不起这把枪,二十五米之内能对穿麻雀的双眼,而且我是新加坡射击协会的理事,每年都要在靶场里消耗子弹一千颗以上。所以说,你现在改变态度还来得及。”骆原的枪口很稳定,即使是在他张口说话时,平举的右手也没有太大幅度的颤动。 “那又怎么样呢?”杀手摊开手掌,亮出掌心里的一枚黑色遥控器。 “那是什么?”林轩问。 “塑胶炸弹遥控器。”杀手回答,“炸弹就在骆先生的衣服里,我只需拇指一按,骆先生就‘嘣’的一声粉身碎骨了。” 骆原一惊,空着的左手向后反转,在后背上乱摸。 “别做得那么绝好不好?”对于杀手的话,林轩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塑胶炸弹很容易制作,因为现代化的军事武器讲究的就是易用性、速成性,只要有一小块条状炸药、一枚遥控引信,便能在几秒钟内装配完成。整个过程,不需要高深的武器知识,更不需要复杂的手工技巧。正因如此,中东****才能造成大量的汽车炸弹袭击案,造成哀鸿遍野、死尸满地的惨烈场面。 “要成大事,就得下狠心,不是吗?”杀手的拇指压在遥控器的凸起按钮上。 “杀了骆先生,你照应什么都得不到。”林轩及时提醒。 “骆先生不合作,我们也没办法。”杀手知道自己已经控制了局面,说话渐渐变得傲慢起来。 林轩有超过一百种方法可以阻止惨剧发生,但那都得基于“当场杀人”的基础之上。他不愿杀人,尤其是在极物寺中。 “放下枪吧。”他转向骆原。 骆原的左手停止了胡乱摸索,怔了几秒钟,老老实实听从林轩的劝告,弯下腰,慢慢地将短枪平放在地面上。 “看你们的身后。”杀手笑着,抬手一指。 林轩转过头,便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个曾到雄巴村诊所里送录影带给他看的女人——苗疆大炼蛊师蓝冰。 第六十二章 炼蛊师与高原王 “在藏地,每个人都会发现自己独木难支,不可能凭着一己之力完成那些根本看不到边的任务。所以,识时务者都要学会合作,现在正式给大家介绍我的合作伙伴——蓝冰女士。”杀手得意洋洋地笑指蓝冰。 “幸亏你够聪明,否则早就死了十几遍了。”蓝冰慢慢地转到骆原的侧面来,不看林轩,只当他是陌生人一样。 “是啊,大炼蛊师蓝冰要杀人,弹弹指甲就足够了。”杀手说。 夜色中,蓝冰的脸上浮着捉摸不定的浅笑:“鼠枭,一定要杀他们吗?我怎么觉得,你得到的情报有点问题?骆原根本还没有接触到事件核心,现在杀他,毫无必要。” 看到蓝冰,林轩便想到朔长风,因为他答应过她,要请朔长风来给她治病。他与蓝冰之间,仿佛有着某种特殊的默契,非友非敌,亦友亦敌。 蓦地,他看到蓝冰的右眼快速地眨了四次,左眼跟着眨了五次。接着,右眼两次,左眼七次。那是一组很简单、很快捷的无声密码,杀手鼠枭看不到。 林轩无声地咧了咧嘴角,表示已经完全领会对方意思。 他定下心来,不再防备蓝冰,而是将全部注意力放在鼠枭身上。 “当然要杀,这还用怀疑吗?高原王已经下令,任何企图接近地球轴心事件的人,必须得死。那秘密是属于高原之主的,不允许任何人染指。”鼠枭阴笑起来。 听到“高原王”的名字,骆原骇然出声:“啊?你们是高原王的人?你们梵天会也听命于他吗?” 在藏地,关于“高原王”的传说至少有数千条。有人说他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有人说他青面獠牙,茹毛饮血;有人说他是个大善人,专为藏胞谋福利;有人说高原王不是男人,而是一个千娇百媚、心如蛇蝎的女子……但所有传闻汇聚成一点,江湖人物都有共识,那就是“千万不要惹上高原王”。 据说,五年前的尼泊尔王室大贵族格兰达苏得罪了高原王,在他的生日之夜,遭人全家灭门,请来的四十多名枪手保镖也全都成了殉葬者。 同样的案例来自印度,北方邦大地主泽丹在报纸上公开抨击政府无能,没有剿灭高原王设立在印度的分支党羽。报纸发行一小时后,泽丹的尸体便悬挂到了报社顶楼的避雷针上。同时,泽丹的家人和直系亲属共二十五人,全都被大卸八块,横尸北方邦最繁华的商业大街上。 “高原上的一切都属于高原王,梵天会也不例外。”鼠枭提及那个名字时,表情恭敬,神态谦卑,仿佛那可怖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我们并没有染指‘地球轴心’的想法,骆先生更是无辜,他只不过是为了追查一些怪事的线索。我们与高原王素未谋面,也从没说过对高原王不敬的话……”林轩试着解释。 没有人愿意跟传说中无比强大的高原王作对,那可是一个大麻烦。 骆原脸上的肌肉已经僵硬,仿佛“高原王”三个字就是一支尖锐的定魂桩,已经将他完全钉住,动弹不得。 “生与死,我说了算。”鼠枭摇摇头,转向蓝冰,“你杀一个,我杀一个,好不好?” 蓝冰爽快地点头:“好,那我就先动手了?” 鼠枭一笑:“好啊,我一直想欣赏苗疆大炼蛊师用蛊术杀人的高明手法呢!” 蓝冰没有即可动手,而是笑吟吟地看着鼠枭的脸。 “动手吧?”鼠枭催促。 “已经动过手了。”蓝冰轻轻松松地笑着回答。 林轩看得很清楚,鼠枭脸上的蜡黄色正在被一种奇异的幽蓝色取代,尤其是他的头发和眉目,全都变成了荧光蓝色,并且在毛发深处闪烁着点点星光。 “可是我看不出你到底要杀谁?是骆原还是林轩——他们明明看起来好好的啊?”鼠枭当局者迷,并未意识到自己身体上的变化。 蓝冰指着林轩,只说了一个字:“他。” 鼠枭走向林轩,相隔三步,上下打量着他,不解地自言自语:“我看不出他有中蛊的迹象啊?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林轩闻见鼠枭说话时喷出来的鼻息,带着一股淡淡的甜腥气,那通常是超级毒虫才会释放出来的诡异气味。 “他,我保定了。”蓝冰补充完整那句话。 鼠枭意识到不对,但身体已经渐渐僵硬,从七窍中长出幽蓝色的茸毛来。那种诡异的表现,令林轩也感到毛骨悚然。 “对不起,我保定他了,只有他才能救我的命。”蓝冰对着僵死的鼠枭说。 鼠枭艰难地后退,转身指着蓝冰,张开嘴要说什么,但嘴唇、舌头也变为蓝色,那种杂乱无章的茸毛正从他的喉咙深处迅速蔓生出来。 “我一直都不欣赏你,只不过以前还能勉强忍耐。这一次,你要杀林轩怎么行?他是唯一一个答应帮我治病的人。虽然我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治,但有人关心总是好事,你说呢?在你和他之间,我做了一个并不艰难的选择,你死,他活。当然,这也是高原王的意思,因为他觉得你太嚣张跋扈,很多时候都在代替他发号施令。高原王想杀的人,不会看到明天早上的太阳——哦对了,你打着高原王的旗号收敛的巨额财产很快就会转移,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再见。”蓝冰在鼠枭鼻尖前打了个响指,啪的一声,鼠枭便向后倒下。 “谢谢搭救之恩。”林轩真诚道谢。 他虽然有办法格杀鼠枭,但总免不了血溅当场,玷污极物寺净土。蓝冰出手,既能解决问题,又不会产生新的麻烦,等于是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没事,我们只不过是互帮互助而已。别忘了,你答应要给我治病的。”蓝冰疲倦地笑了。 “我给你介绍——”林轩回头看着骆原。 没想到,骆原张开双臂向前走,已经不再年轻的蓝冰小鸟依人般迎上来,扑进骆原的怀抱。 林轩愣住,直到骆原抱着蓝冰原地转了三圈,才醒过味来:“原来你们是……” 骆原大笑:“小兄弟,不用解释你也懂的,对不对?” 看着蓝冰满脸的幸福微笑,林轩觉得自己正变成夹在一对甜蜜情侣中间的电灯泡,应该马上告辞才对。 他没想到骆原跟蓝冰会走到一起,因为两个人的世界根本没有交集,一个是商业巨子,一个是江湖怪客,身份地位、学识经历都是天差地别。 “我先告辞了,祝福二位。”林轩双手合十,向蓝冰鞠躬,然后慢慢后退。 “你先回去,我跟林医生说两句话。”蓝冰向着骆原撒娇。 骆原豪迈地大笑,挥手离去。 蓝冰走到林轩面前,含笑凝视着他的眼睛。 林轩记起了长期以来江湖上流传的一句话——“大炼蛊师,笑里藏刀。” 他不禁苦笑:“我……我该走了,其实今晚的事,我们就当是没发生过。我没有见过梵天会的人,也没有见过你。” 蓝冰摇头,缓缓地说:“别怕,我绝对不会害你。作为一名炼蛊师,我从小就学会了像蛇蝎毒虫那样生存的人生哲理。炼蛊师其实只是一种杀人工具,没有人情伦理,不讲仁义道德,当然更不能追求爱情,谈婚论嫁。我的很多同门,都记住了那些祖训,变成了真正的杀人机器,并且很早就在江湖上扬名立万,成为人人谈之色变的大炼蛊师。可是,他们并不幸福,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永远行走在危险的刀锋边缘。我跟他们不一样,我用蛊术杀人,但我不想在这条道上走到黑……这样说吧,我想做一个正常的、幸福的小女人。” 林轩静静地听着,他能理解蓝冰的想法。 这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有着苗疆女子特有的清秀与慧黠,并且身怀异术,心胸和见识远远超过普通都市女子。 “我只能祝福你。”林轩由衷地说。 “谢谢你,我相信,只有你能成全我。”蓝冰轻轻地弯腰,深深地鞠躬至地。 林轩不敢承受,急忙侧跨一步,伸手相搀。 “我知道你不是个贪财的人,但为了表达我的谢意,这里的事全部完成以后,我会送些礼物给你。别担心,都是从鼠枭近几年的私藏中拿出来的小玩意。正如你说的,极物寺的事情了结后,大家永别于江湖,不再相见,不再记得,成为真正的陌生人。”蓝冰说。 林轩知道,朔长风一定能治好蓝冰的病。他也希望能帮到对方,促成一段美好的婚姻。只不过,当他知道蓝冰并不想把鼠枭的财产交给高原王之时,立刻后背生寒。 “我不要你任何酬谢,只希望朔长风能治好你的病。但是,既然要走,不如走得干净一点,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抛掉,不好吗?”他善意地提醒。 忽然间,鼠枭的身体内部发出一阵阵噼噼啪啪的轻微脆响,仿佛一节节枯枝被连续拗断一样。 蓝冰的神色渐渐变得冷峻,之后决绝地摇头:“不,我了解高原王,交不交财产,他都容忍不得属下的叛逃。我能做的,只有整形易容,全身而退,然后隐居于北欧或者南美的偏僻小岛,彻底地远离这个世界,直到他死或者我死。” 林轩叹了口气,自古以来,任何组织中的叛徒都会遭到疯狂追杀,不死不休。正因如此,江湖上才出现了很多冤冤相报的连环血案。 “我也知道,那不容易,但人的一生总要拼命挣扎一次,或者破茧成蝶,或者鱼死网破,不是吗?”蓝冰说。 “啪啪、啪啪啪啪”,鼠枭身体发出一连串脆响,陡地炸裂开来,化作了一大堆幽蓝色的灰烬。 第六十三章 人形何首乌 蓝冰的蛊术果然厉害,举手之间,梵天会高手鼠枭已经灰飞烟灭。 她蹲下去,慢慢地伸出右手,轻轻打了个响指,那些蓝色碎片立刻燃烧起来。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去吧,去吧,往生去吧!”她嘴里喃喃地低语。 林轩心有余悸,毕竟这种令人防不胜防的蛊术实在太强大了。苗疆蛊术一直以来都是中国大陆最诡秘的门派,风头盖过以“制毒下毒”成名的蜀中唐门,也远远胜过以“火器爆炸”为尊的江南霹雳堂。 “鼠枭是江湖败类,不值得怀念,不是吗?”林轩说。在极物寺,他已经几度想对鼠枭动手,偏偏时机不对,才放过对方。 蓝冰摇摇头:“错,你以为我是在送别鼠枭?错了错了,我是惋惜这些‘五脏天心蓝’的蛊虫。江湖人只知道蛊术厉害,却不知道炼蛊师为了培养它们费了多少心血。只有极少的蛊虫能够被反复使用,大部分虫类一战即亡,用一个少一个,弥足珍贵。” 林轩点头苦笑,他明白了,在苗疆炼蛊师心目中,江湖人的一条命还比不上一只蛊虫的价值。以前,他接触过很多炼蛊师,基本上个个行为古怪、言词乖僻,思维方式已经接近于“虫”而非正常人。 他只能暗暗地祝福骆原,希望对方能敞开胸怀,容纳下蓝冰这个炼蛊师爱人。 碎片很快就化为一小堆灰烬,蓝冰俯下身,用力一吹,灰烬便借着山风飞起来,带着闪闪烁烁的蓝色星光消散在夜色中。 蓝冰拍拍手,恋恋不舍地目送蓝星远去,忽然幽幽长叹。 “就这样结束了,也挺好的。”她说。 林轩低声回应:“是啊,杀了鼠枭这种人,极物寺就清静了。” 按照他的真实想法,鼠枭之类的人全都被杀光,才能真正还藏传佛教寺庙一个清静。这不是残暴嗜杀,而是无奈之举。 “其实我培养‘五脏天心蓝’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杀高原王。”蓝冰淡淡地冷笑着,取出一张湿纸巾,认真地擦拭着双手十指,把指甲缝里的细碎灰烬全都擦干净。 林轩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向四面张望。 据说,高原王的眼线无处不在,任何对他不敬的言论都难以逃过其耳目。 “他想要我。”蓝冰继续冷笑,“像他那样的人做事,总想一举两得,一箭双雕,绝不做赔本的生意。” 林轩意识到,蓝冰似乎已经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变得啰嗦絮叨起来。杀了一个鼠枭,并不意味着天下太平,而只是大混战的开始。在这样的微妙时刻,谁若放松警惕,谁就将曝尸荒野。 “天太晚了,我们可以改日慢慢聊。”他善意地提醒。 “别怕。”蓝冰擦净了手指,冷峻而轻蔑地回答,“方圆三十公里之内,梵天会的眼线已经被清除干净。高原王要想重建联络网,必须由尼泊尔加德满都一带派人过来,至少需要一周时间。一周?我和骆原早就远离藏地,飞向未知的世外桃源了。所以,林轩,四十八小时内,我一定要见到咱们说过的朔长风,可以吧?” 林轩叹气:“好,我保证他能如期赶到。不过你一定要小心,世事无绝对,如果高原王是那么容易就敷衍欺骗的人,就……” 他闭嘴,不想给蓝冰泼冷水。 “别怕,别怕,高原王想要这个——”蓝冰慢慢地摩擦手掌十几次,再次摊开双掌,右掌掌心竟然变得完全透明。在嶙峋的指骨与丝网状的脉络之间,一张人脸清晰浮现。那张脸略小于蓝冰的手掌,五官结构与蓝冰有着九成相似。也可以说,那就是蓝冰的脸,只不过是体积缩小到五分之一而已。 “人形何首乌?”林轩惊问。 掌心皮肤下的那张脸不是固定不动的,而是随着脉络血液的运行缓缓游走,如同溪渠中的一片落叶。 “没错。”蓝冰回答。 当她开口说话时,掌心里那张脸上的嘴也微微噏动,像是可以发声一样。 林轩从前看过相当多的苗疆炼蛊师资料,其中详细记载着“人形何首乌”的来历与功效。那种东西是“蛊虫”的一种,是最高深的炼蛊师将毕生功力传递给下一代之后,自己的元神也跟随注入下一代身体。两代人的元神合二为一,就会获得“人形何首乌”。拥有它,炼蛊师的技艺就会精进十倍,从前不能修炼的高深项目,全都可以进行。可以说,它是一种奇特的灵丹妙药,能够让炼蛊师们走很大的一段捷径。 “他又不是炼蛊师,要这个有什么用?”林轩问。 蓝冰冷笑:“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想借助‘人形何首乌’修炼另一种叫做‘应声磕头虫”的蛊虫,一旦成功,天下无数人都将赶来向他顶礼膜拜。那东西是**,正派人士全都避而不谈。” 林轩越来越吃惊:“高原王竟然有那样的野心?” “人都有野心的,只看会不会被触发。”蓝冰回答。 以目前形势看,蓝冰是绝对不会答应高原王的,因为她已经有了骆原,并下决心与对方远走高飞,永远退出江湖。 接下来,要么蓝冰全身而退,要么高原王出现,杀死蓝冰一家。 “我能帮你做什么?除了朔长风那件事——”林轩由衷地钦佩蓝冰。 “能完成那件事,已经让我心满意足了,多谢。”蓝冰换上了一副笑脸。 林轩郑重地点头:“那好,我一回诊所去就联络他。” 只要朔长风能来,肯定竭尽全力,将蓝冰体内的痼疾消除,使她能够开开心心地离去,避开高原王的魔爪。 “等你消息。”蓝冰离开前,微笑着向林轩挥手,“拜托了。” 林轩郑重点头,顿时感到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 半小时后,林轩回到了诊所,面见堂娜。 堂娜已经收拾完了一切,倚在沙发里看电视。 “在极物寺那边顺利吗?”堂娜迎着林轩问。 夜深了,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稍稍有些不方便,但林轩早就忘记了这些,满脑子都是高原王那件事。 “还好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林轩苦笑着回答。 第六十四章 登山家秘闻 以他的江湖经验推测,蓝冰的决定也许是错误的。击杀鼠枭之举,提前暴露了她的意图,又不能即刻归隐江湖,让追击者来不及反应。逃亡是一件争分夺秒的事,任何小的疏忽都会造成难以弥补的创伤。 “你的情绪不好?”堂娜斟了一杯咖啡送过来,放在林轩的办公桌一角。 林轩这才意识到,自己冷落了对方。其实堂娜也是需要安慰的,毕竟她从俄罗斯千里迢迢赶来,又在极端诡异的状况下失去了自己的同伴,正是情绪最低沉的时候。 “对不起,我刚刚在思考一件非常难办的事,所以忘了开口讲话。”林轩满含歉意地说。 堂娜微笑着摇头:“没必要向我道歉,这是你的家,你有权利决定自己做什么。” 灯下的堂娜,温柔而恬静,那股女探险家特有的英武悄然隐藏起来,变成了一个柔情似水的俄罗斯美人。 “你还好吧?”林轩问。 堂娜点点头:“在查阅一些资料,也调阅了一部分俄罗斯太空署的卫星地图以及……卫星云图。奇怪吧?我会去看卫星云图,是因为据不完全统计,每次喜马拉雅山脉地区发生奇怪事件,该地区上空的云图都会有明显改变。我还没有完全理顺其中的关系,但是总能隐隐约约感受到,山下的水、地上的山、山头的雪、空中的云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 她抱着胳膊,深深地凝视林轩的眼睛,仿佛一切不解之谜的答案全都在他的眼睛里。 林轩皱眉,之前他并未考虑到这一方面。 提到喜马拉雅山脉上空的云层,最容易想到的就是“西藏十大不解之谜”中的“珠峰旗云”。可是,气象专家说过,那些云的特殊形状是由珠峰上空的风向来决定的,除此之外,并无其它特殊意义。 堂娜继续说下去:“自古至今,因为工具不够先进的缘故,人类无法去探索‘珠峰旗云’背后的东西,只能人云亦云,延续专家们的宏论。不过,就在前年秋天,有位俄罗斯登山者做了一些很有意义的尝试——” 林轩点头,表示知道那件事。 那件事发生在2011年的9月30日至10月3日,具体情况可以引用俄通社新闻发言人的原话来说明:俄罗斯官员3日说,俄知名登山家谢尔盖?切林佐夫攀登喜马拉雅山一座高峰时不幸遇难。切林佐夫带领一个5人小组从俄罗斯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边疆地区出发,前往喜马拉雅山,9月30日开始攀登海拔7959米的图拉吉峰。攀登至大约6000米遭遇雪崩,切林佐夫死亡,其余4名攀登者和1名医生放弃攀登,准备回到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边疆区政府说,切林佐夫的尸体将尽快运回俄罗斯。俄罗斯攀登联合会介绍,事发区域地势并不复杂,6个人并没有用绳索连接在一起。这家联合会还说,切林佐夫征服过众多高峰,他的遇难是登山界的“重大损失”。喜马拉雅山脉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山脉,包括多座高峰,其中之一是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峰。 世界各地的登山家都以征服珠峰,并能成功征服“七加二”为人生最高目标。 “七加二”是指攀登七大洲最高峰,且徒步到达南北两极点的极限探险活动。探险者提出这一概念的含义在于,这九个点代表的是地球上各个坐标系的极点,是“全部极限点”的概念,代表着极限探险的最高境界。 从1997年俄罗斯人konyukhov Fedor第一个完成“七加二”计划后,到目前为止的近十年间,全世界仅有十几人完成此项探险,他们中年纪最大的46岁,最小的32岁。 作为俄罗斯攀登联合会的精英人物,切林佐夫曾无数次在媒体面前表示,一定要完成“七加二”计划,并且在有生之年,做第一个连续两轮征服“七加二”的人。当然,他不是盲目地夸海口、说大话,而是有着超群实力,并且得到了俄罗斯超级隐形大富豪巴扎契加夫的鼎力支持,其辅助团队和攀登装备绝对是全世界一流水准,超级精良。据说连登山所用的冰镐、安全扣之类小物件都是瑞士顶尖公司特供,单个价值八千美金。 就是这样一个超级登山家,竟会殒命于一次规模不大的雪崩,实在令全球登山家疑窦丛生。 “切林佐夫的死与某些人的珠峰阴谋有关?”林轩试着猜测。 堂娜不置可否地微笑:“只是怀疑而已,因为他在历次登山中都大量使用了航拍器材,从半空中俯瞰整个攀登过程,那已经成了媒体公司竞相高价求购的资料片。这一次也不例外,因为他在打给俄罗斯媒体的电话中说,航拍器越过云层后有惊人的发现。俄通社出了大价钱,要收买一切可以收买的人。巧的是,我拿到了那些航拍照片,云层背后果然有不平凡的东西。” 话说到这里,堂娜闭嘴,静静地等待着林轩开口。 “是什么?有什么?”林轩感到无比震惊。 “是一些无比巨大的管道——管道释放了云层,就像烟囱能够把室内的浓烟导出去一样。也就是说,那些云层是被人类出于某种目的制造出来的。只要有心,就能识破这样的骗局。”堂娜回答。 “是指珠峰旗云吗?”林轩追问。 堂娜犹疑地点头,似乎她也不敢肯定:“包括珠峰旗云,也包括其它一些高峰上,都出现了类似情况。切林佐夫原先有计划,要将‘七加二’的极限之旅全部完成,再回过头来到国内去寻找一些志同道合的聪明人,最终确定云层之上看到的东西是否准确。” 在这个星球上,所有管道都是人类制造的,无论是城市中的下水管道,还是刚刚堂娜说的高山管道,毫无例外,都是现代工业建筑用品。关键是,堂娜也得重复确定那些资料的真实性。 林轩叹气:“他的死是巧合还是自然原因?” 堂娜回答:“我认为是一场显而易见的谋杀。” 第六十五章 炼蛊神医朔长风 攀登珠峰已经是件千难万险的事,高原反应、冰川裂缝、雪崩、狂风……各种危险元素叠加到一起,对人类的体能是一种超极限考验。 切林佐夫既能登顶,又能释放航拍器去做其它工作,可见这是一个有头脑、有实力的超级登山家。所以,他不太可能死于一场小型雪崩。 “谋杀案?那这事就复杂了。”林轩点点头。 如今的世界,利益驱动一切,如果有些人企图占有切林佐夫的科研成果,那么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真的看过切林佐夫留下的航拍照片?”林轩谨慎地表示怀疑,因为截止目前,世界上任何科研探索杂志都没刊登过类似资料,也从没有人公开谈论过类似观点。 堂娜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走到窗边去,静静地向外眺望着。 “堂娜,珠峰是传说中的生命禁地,照你所说,那些大管子是何人埋设、作何用途?它们来自何方,又通往何处?”林轩追问。 他不是不相信堂娜,而是无法用自己的智慧去解释这件事。 藏地之夜,夜夜相同,因为外面的环境总是一片死寂,天地也仿佛沉沉睡去了一般。在这里,时间变得简单,人的欲望、追求也变得纯粹,不受任何外界浮华元素影响。 “多好啊,这寂静的夜。”堂娜喃喃地低语,“我都快爱上这地方了。” 林轩刚刚到藏地时,也常常有这种想法,因为外面的世界繁华绮丽、五光十色,让人情不自禁地跟随着闪耀霓虹灯起舞,不住地加快节奏,以跟得上社会的节奏。唯有在藏地,他才能仔细地审视内心,让生活变慢,好好地做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 可是,做一个好人又有什么用呢?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一切都要靠实力说话。 “有人来了。”堂娜小声提醒。 一辆风尘仆仆的吉普车停在诊所门口,一个带着棒球帽、穿着牛仔裤和大头皮鞋的中年人从驾驶室里跳下来。他从后座上拎出一个体积庞大的旅行袋子,蹒蹒跚跚地向前挪,慢慢地挨到诊所前。虽然是在晚上,这人仍然用手帕蒙住半张脸,鼻梁上架着一副巨大的蛤蟆镜,把大半张脸全都遮住。 林轩开门,面对那中年人。 “自己人。”中年人和颜悦色地笑着。 “是朔先生?”林轩试探着问,不敢十分确定。 中年人点头:“如假包换,江湖庸医朔长风。” 他摘下蛤蟆镜,露出一双满含倦意的眼,然后解下手帕,庐山真面目完全亮出来。 林轩仔细辨认了十几秒钟,才确认了对方身份,帮对方拎着那大包,请他进诊所来。 “不怪你认不出我,原先我脸上长着很多黑痦子,大大小小总共有五十五个,有几个还长在眼皮上。唉,那几乎成了我的独门标记,走到哪里都被人笑话。更有甚者,我到黄河以北去,被山东朋友起了个‘朔痦子’的绰号,越叫越响。后来我真烦了,自己调了很多‘坐窝药’,把痦子全点了一遍,现在一个针尖大的黑点都没有了。林轩,你说好玩不好玩?”朔长风哈哈大笑,白白净净的脸上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皱纹,如同一个刚刚捏好的多褶大包子。 这是一个极爱笑的人,所以眼角、下颌、嘴唇边、额头都留着很深的“笑纹”。当然,一个爱笑的人,肯定每天都无比快乐,才能治病救人,妙手回春。 “你是……你不是我的病人,因为你看起来身体非常健康,没有一点生病的迹象。哈哈哈哈,在藏地,很少看见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是林轩的女朋友吗?好极了,真是好极了!”朔长风看到堂娜,又一次哈哈大笑。 他的笑也感染了堂娜,令她轻轻地抿了抿嘴,无声而甜美地微笑起来。 “这是堂娜,我的俄罗斯朋友。”林轩介绍。 朔长风下意识地一愣,但随即掩饰,上下打量堂娜,再次大笑:“好好,好好。” 这种微妙变化,没能逃过林轩的眼睛,但他没多问。 “久仰朔先生大名,一生只肯自谦为‘庸医’,实际上如果您是庸医,其他医生就都无地自容了。” 堂娜的话非常得体,既不盲目夸赞,也不卑微猥琐。 朔长风摘下棒球帽丢在桌上,摸出一把铜酒壶,拧开盖子喝了两大口,继续审视堂娜:“小妹妹太会说话了,藏地条件这么苦,小心冻坏了。” 堂娜一笑:“多谢前辈关心。” 林轩感到朔长风对堂娜有着含而不露的敌意,但想不通为什么。 接下来,林轩向朔长风简单描述了蓝冰的情况。 朔长风的表情渐渐变得非常凝重,沉声说:“那是一种非常复杂的蛊,其本意是惩戒背叛者,令背叛者受尽身心折磨而亡。苗疆有很多事匪夷所思,是我们汉人想破脑袋都想不透的——” “你只需回答能治还是不能治就好了!” “能。”朔长风严肃地点头。 林轩与堂娜对视了一眼,同时转头看着里间的门口。刚刚那句话,不是他们问的,而是出自藏在里间的某个人之口。 “蓝冰,你在里面?”林轩苦笑,“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们怎么一点都没察觉到?” 他听出来蓝冰的声音,既感到诧异,又觉得欣慰。病人和医生碰头,接着就可以开始治疗,省时省力,一点都不耽搁工夫。他深知,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于蓝冰而言,都是极其宝贵而关键的,因为高原王的反击随时都会展开。 蓝冰慢慢地走出来,面对朔长风。 “我能治你的病,但你必须配合我,按时吃药,按时睡觉,才能清心养神,变成一个正常的人。病是怎么来的,你最清楚,现在跟我说说好不好?”朔长风说。 蓝冰扬声一笑:“我没有时间睡觉,还有那么多事等着我去做……” 朔长风摇头:“没有一个好的身体,就算勉强完成一些事,也会耗尽精神,不得长寿,纵然天下在手、富贵等身又有何用?” 林轩觉得,朔长风与蓝冰的对话并不和谐,双方思想差距较大。当然,他希望蓝冰没事,在朔长风的妙手下,全部病情消除,然后了无牵挂地退出江湖。 “大家何不坐下来,喝杯茶,慢慢聊?”堂娜提议。她像个温柔的女主人一样,款款地走到桌边去,洗净了茶壶和茶杯。 小诊所内的气氛有些压抑,朔长风与蓝冰脸上的表情都完全僵硬,没有一丝笑意。 “请坐,朔先生。”林轩向朔长风说。 朔长风哼了一声,慢慢地走到旁边坐下。 “我知道你能治我的病,天下也只有你能治,但我从不求人,也不会因为求人而受制于人,懂了吗?”蓝冰冷冷地说。 林轩不明白两人为何都带着火气说话,毕竟朔长风连夜赶来雄巴村,就是为给蓝冰治病。 “我有莫斯科带来的最好的茶砖,可惜藏地的牛奶与俄罗斯牛奶味道迥异,无法给大家调配最地道的俄罗斯奶茶了。”堂娜微笑着从行李箱中取出一盒褐色的茶砖,切下一小块,放入茶壶里。 “今晚的聚会真是热闹极了,俄罗斯人、中国大陆人、苗疆人……”朔长风叹了口气,双手拢在袖子里。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知道你是苗疆炼蛊师家族玉罗刹的后代,玉家与蓝家世世代代水火不容,彼此杀伐,数百年不休。只有玉家的蛊虫才能克制蓝家的‘守宫蛊’,这是早就经过无数次印证的真理。你能来,我已经很感激林轩,至于你治不治我的病,都无所谓了。从前,蓝家杀了玉家那么多人,你来索命,也很正常。”蓝冰淡淡地笑着,用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向林轩、堂娜讲述从前的历史。 林轩苦笑:“原来是这样!” 他现在明白蓝、朔二人一见面就不对劲的缘由了,既是世仇,这种表现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小火炉上的水沸腾了,堂娜忙着冲茶、添奶,奶茶的苦香迅速充满了小诊所。 “我可以杀你,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当然也可以真心救你。”朔长风说,“只不过,我需要一点时间调整心态。” 林轩忽然觉得,世界是如此复杂,原本以为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竟然是冤家对头,被自己无意中的“好心”拉到一起来。 “咔嚓”,他听到屋顶的东南角响了一声,似乎有一只野猫踩断了枯树枝。 “也好,大家冷静一下。”他说,然后招呼堂娜,“我们出去几分钟,留点时间让朔先生和蓝大师聊聊。” 两人出门,回手关门,站在寂静的夜色中。 “没想到会这样呢!”堂娜替林轩惋惜。 “我只是好心,以为朔长风一来,手到病除,解除蓝冰的痛苦。对于苗疆蛊术,我们这些外人知道得太少了。如果早知道蓝冰的病是蛊引起的,我就不会盲目给她找医生了。蛊这种东西,从表象看很简单,但其内部的构成原理千变万化,决不能一概而论。唉,想想就头大,朔长风不出手,蓝冰就一定会死;朔长风出手救人,就等于是救了仇人。九泉之下,怎么有脸见被杀的父母与族人?” 第六十六章 狙杀忍者 林轩一想到自己亲手制造了一个烫手山芋,就不禁连连苦笑,顿觉头大如斗。 “别心急。”堂娜轻轻地伸出手,覆盖在林轩的手背上,“千万别心急,一切都有解决的办法。世界万事万物都是动态发展的,顺境逆境都会发生悄然改变,也许再过几分钟、几小时,解决问题的关键点就会自动显露出来了。” 她的五指修长而滑腻,令林轩焦躁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谢谢你。”林轩衷心地说。 “去做该做的事吧。”堂娜不让两人之间的温柔感情无止境泛滥,而是适时地抽回手,低声提醒。 “该做的事?”林轩嘴角有了笑意。 “对啊,你听到的,我也听到了。这时候,该使出那些雷霆霹雳手段了,否则再锋利的刀剑也会被蛛网尘丝缠住,变得黯淡无光。林轩,没有人喜欢滥杀,但对于某些敌人而言,以杀止杀,才是最恰当的回应。”说到最后,堂娜脸上的微笑隐去,只剩冷漠孤傲的寒霜雪色。 林轩低头看着脚下,脚下是藏地千年不变的泥土。 在这里,他从容易冲动的铁血战将慢慢退化为温和静雅的藏地医生,昔日叱咤江湖,杀敌无数,今日双手药香,满怀慈悲。哪个他,才是真正的林轩?哪个他,才能破除人生迷障,成就不朽事业? “真的不想做某些事,或许我已经沉默得太久了。”他轻声感叹,“双手不沾鲜血的日子真好啊——” 他看看自己的十指,它们能够切生药、搓药丸、熬草药、写病历。当然,很久以前,它们也能组装世界上最先进、最复杂的武器,摆弄最犀利、最毒辣的刀剑,在敌后战场上轻易扭断敌方特种兵斥候的脖子,或者仅凭十指之力徒手攀登摩天大厦的外墙,而后从敌人背后发动一击必杀的奇袭……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他默诵着诗仙李太白的那首《人生江湖》。这些句子曾被香港大导演徐克无数次引用,道尽了一个江湖人的无奈。 林轩从这首诗中也引申出两句——“江湖本是单行道,人生只进不能回。”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如同湍流中的小舟,顺流而下,不能自控,两岸风景只能回顾,不能重返。 “左后方两人,暗器加冷兵器;右后方三人,冷兵器加微缩改良狙击枪;另有一人,位置在我的越野车顶上,徒手,以精良的伪装术与车顶迷彩融为一体。看起来他是总指挥,是需要第一个解决的对手。”堂娜低声报告情况。 在屋内时,林轩听到的屋顶异常动静,正是这些突然出现的敌人不小心弄出来的。他假意给朔长风、蓝冰空间交流而退出,目的便是扫荡外围敌人。 “你不像是探险家,倒像是特种兵行动小队的指挥官。”林轩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是吗?探险家也需要逆境生存,只有像特种兵一样活着,才能勉强对抗这个疯狂的世界,不是吗?”堂娜反问。 林轩半转头,看着堂娜的侧脸。 她本来就是美女,在黯淡的夜色中,一切缺点被忽略,一切优点被放大,尤其是她的长睫毛,如同古代江南绣楼上的珠帘,帘幕起则春光耀眼,活色生香;帘幕一垂,又将秀色深藏,只给人留下无尽遐思。 “不要看我,解决问题的关键不在我脸上。”堂娜说。 林轩脱口而出:“问题可以在任何时候解决,但真正的美女却不是时时刻刻存在。也许下一瞬,我们就是生死敌人或者形同陌路,永远不会并肩战斗。我不得不说,你是我所见的最美的女孩子。” 两抹红晕飞上了堂娜的脸颊,她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过奖了,但我实在惶恐,担不起你最后这句话。” 林轩有微醺的感觉,因为堂娜在那一瞬间表现出来的娇羞之色,在大香港数以万计的佳丽、名媛脸上已经绝迹。那红晕,如英女王皇冠上的绝世名钻,使得她在林轩心目中的价值升至“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无限高处。 “我去完成那些事。”林轩说。 “当心。”堂娜回应。 当她抬起头直视林轩时,温柔而坚定的眼神又使他的心有猝然间中箭的感觉。那支箭,不是致命暗箭,而是爱神丘比特带着飞吻的爱情之箭,充满了甜蜜的暖意。 “堂娜到底是什么人?”带着这样的疑问,林轩弓着身子滑步飞扑,由越野车右侧翻身上去,与那隐形者并排俯卧在车顶上。 那名敌人的反应不可谓不快,林轩刚刚卧倒,他就腾身而起,要向诊所后面逃窜。 林轩的右手扣住敌人的后颈,硬生生地下压,把对方死死地摁在车顶上。 “动就死。”林轩低声警告。他早就计算好了敌人可能的反应,所以一出手就击中敌人的七寸死穴。 那敌人挣扎了几下,知道根本不是林轩的对手,便放弃了反抗。 “哪来的?在这里干什么?”林轩问。 “日本甲贺派,找宝藏。”那黑纱蒙面的矮小男人回答。 “谁的宝藏?”林轩追问。 “希特勒宝藏,我们收到上级指示,安排在这里潜伏,等待进一步指示。”男人回答。 林轩不喜欢跟日本忍者打交道,因为自古至今的忍者全都是大人物的家奴、狗腿子、走卒,只知道千方百计地完成任务,却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总共来了几个人?”林轩又问。 “连我在内,六个。”男人回答,“他们五个,都在房子两翼。” 因为对方后半句的补充,林轩心里产生了小小的怀疑,毕竟忍者以“强悍倔强、誓死不屈”为荣耀,眼前这个人太容易屈服,实在跟大名鼎鼎的甲贺忍者有点不相称。 他的第六感又一次救了自己的命,当他听到腹部贴着的车顶之下有某种奇怪动静时,迅速向左翻滚落地,身子平贴地面,犹如一张毯子。同一时间,一把无声手枪由车内的后驾驶座位中间向上开枪,在车顶的铁皮上凿出十几个外翻的窟窿,个个都有拇指粗。所有弹孔呈弧形排列,追逐翻滚中的林轩,由车顶一直到了车子的右侧门边。幸好林轩贴地趴着,杀手的俯视角不够,急切间枪口无法直接瞄准林轩后背。 林轩由车底横向滚过去,出现在车子的左侧后门边,一跃而起,拉开车门。 他计算过,杀手已经开了十二枪,通常情况下一个弹夹已经打完,必须耗费十秒钟时间来换子弹。 车门一开,藏在后座下的矮小男人弹跳起来,狂暴地向外扑击,来不及换子弹,右手弃枪,反手从左袖中拔出一把一尺长的白刃短刀。这是忍者组织的第七个人,车顶的敌人并没说实话。 林轩没给对方机会,一拳击出,刀断人倒。 车顶的忍者刚刚拔刀,被林轩抓住,一拳打晕,塞在车里。 解决了这两个人,林轩喘了口气,稍稍判断形势,迅速向诊所的左侧冲过去。他必须解决持有枪械的那组忍者,以免诊所内外的人遭受意外伤害。 三名忍者已经处于急速后退中,只几秒钟,便进入诊所后的低矮民房区,并且分为三个方向逃窜。 林轩第一时间打倒奔跑速度最慢的敌人,缴获了那把俄罗斯兵工厂出品的“蜂鸟”狙击步枪和子弹袋。这种枪的填弹量为六发,狙击镜为五重刻度十字丝,能够在二百米内秒杀一切动态目标、五百米内秒杀一切静态目标。 诊所附近最高的建筑物是一座七米高的储水塔,可以由侧面的铁梯直达顶部。 只用了七秒钟,林轩便登上水塔,立刻卧倒,瞄准那两名自以为已经逃出生天的忍者。他沉稳地扣动扳机,两声闷响后,忍者前扑倒地。 狙击步枪被称为“战场之魔”,千米之内被一枪狙杀已经成了现代战场上的常态,而一名超级狙击手,往往就能凭一己之力,左右战争的胜负天平。所以,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美国西点军校的校训中已经新加了一条——“任何时候都要牢记,要想赢得一场战争,必须先杀死对方的狙击手,再干掉对方的指挥官。” 毫无疑问,林轩的狙击水平非常高明,而他对战场局势的判断,更是显示了一个天才指挥官必定拥有的大视野、大局观、微控制、微处理等等综合能力。 他也没有漏掉剩余的两个人,两次点杀,两名敌人就倒在了一户人家的院墙角落里。 “也不知道朔长风和蓝冰怎么样了?”他搞定一切后,将狙击步枪装好子弹,放在塔顶早就扣出来的暗槽里,以备不时之需。 初到雄巴村时,他就看准了这个能够控制方圆一公里的制高点,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 他回到诊所外,堂娜微笑着迎接:“好了?” 林轩点头:“嗯,好了。” 堂娜又问:“俄制火器?” 林轩很自然地回答:“是。” 堂娜长叹:“我就知道——林轩,想想看,日本忍者并不擅长使用现代化火器,而且从先前的案例看,日本人对俄罗斯火器不感兴趣,使用的都是美制、德制军火。这说明什么?他们背后一定有俄罗斯黑帮的介入。所以说,我们遇到了一件很麻烦的事,所谓的‘希特勒宝藏’已经搅得天下大乱了……” 第六十七章 大潜伏者将军令 林轩没有多说话,他相信自己的支持者会及时出现,处理掉尸体带来的任何麻烦。如果日本忍者是受俄罗斯黑帮雇佣的,这可真的是大麻烦。 在亚洲,日本忍者如一群人人憎恶的超级地鼠,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所以,处理与忍者之间的矛盾就变得相对简单,可以凭借犀利的战斗力一举格杀,不必有任何顾忌。 相反,俄罗斯黑帮是最低调、最深藏不露的,通常他们完成某项非法活动时,犹如战争中的深水炸弹,其威力要过一阵才能如实显现。等到人们发现时,所有过程已结束,俄罗斯人已经攫取胜利果实而去。 “见招拆招吧。”他说。 堂娜苦笑:“我在国内跟黑帮打过几次交道,他们的胃口超大,对一切回报率高的项目都充满兴趣,从日常用品到国家军火,从海产鱼类到宇宙飞船,哪里有钱赚,他们就扑奔哪里,一举拿下,把所有利益一把拿走。他们势力极大,眼线众多,在很多领域形成了绝对的垄断……” 林轩看过不少俄罗斯黑帮的资料,尤其是在前苏联解体时代,国内政治经济格局产生了新变化,而黑道人物的并吞、倾轧一直不断,直到近几年,几大黑道寡头才达成了利益分配上的新协议,各种明争暗斗逐渐减少。不过,俄罗斯人的手再长,也不能横穿整个亚洲,伸到尼泊尔和印度的边缘来。就算有一星半点的人物想做过江猛龙,只怕也会中途折戟沉沙而亡。 他淡淡地回应:“好吧,他们怎么做是他们的事,我们固守这里,不必惊慌。这里是中国大陆,不是架空王朝,可以任他们玩下去。” 堂娜叹气:“他们的势力与能量极大,超出全球任何国家智囊机构的想象,只怕——” 门开了,朔长风大步走出来,脸气得蜡黄。 “林轩,你最好能说服她,让她乖乖听令。否则的话,明天一早我就离开阿里,原路返回。”朔长风怒气冲冲地说。 他并未意识到外面发生的事,关注焦点只在蓝冰身上。 “别激动朔先生,一切以大局为重。”林轩安慰对方。 朔长风突然激动吼叫:“大局为重,大局为重!我受够了,我受够了!” 他那张原本和和气气的脸已经因过度激愤而扭曲变形,眼睛里只剩下怒火,气咻咻地猛喷着鼻息,把全部怒气都发泄到林轩身上。 “朔先生,冷静,冷静!”堂娜打圆场。她一直都是林轩的支持者,任何情况下,都是站在他这一边,替他考虑。 朔长风不理堂娜,只是直瞪着林轩:“现在,我就等你一句话,能劝服她听话,我就留下来替她解蛊治病。否则,我走,这里的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林轩背着双手,微笑着面对朔长风。 他是掌控大局的人,必须要在阿里地区混乱的局势中找到主线,明确自己下一步该干什么。这是他的对局,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哪里落子,哪里攻杀,哪里着眼,哪里打劫……做大事的人,首先要沉得住气,稳得住人。 “朔先生。”他稳稳地开口,“稍安勿躁,其实我们都是为同一个目的到阿里地区来。只要认真做事,都会遇到阻碍,千万别为一时的不顺而焦躁。你是医生,难道不懂得‘气伤肝’ 的道理吗?万事有我,我来一一理顺,你只需要施展回春妙手就可以了。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他不生气,不急躁,是因为看得足够远,胸怀最够宽。 他的所作所为,正如宋代大文豪苏东坡在《留侯论》中所说:古之所谓豪杰之士,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他是真正的“大勇者”,绝不会在小事面前乱了方寸。 “好,好,我就等你一句话!”朔长风余怒未消,但愿意借坡下驴,给林轩面子。 “谢谢朔先生。”林轩点头致谢。 “我到湖边走走,透透气。”堂娜借故要走,免得林轩尴尬。 林轩立刻举手示意:“堂娜,帮我个忙,带朔先生熟悉一下雄巴村和两湖的情况。你是半个主人,他是客人,这个地主之谊总是要尽的。” 堂娜会意,向朔长风做了个“这边请”的手势:“朔先生,中国古人最爱秉烛夜游,玛旁雍措湖的夜景极美,外地游客来了,全都流连忘返。我虽然不是个好导游,但也可以陪朔先生四处走走看看,不辜负藏地好景。” “你——唉……”朔长风欲言又止,跟着堂娜离去。 林轩没有急着进屋,而是一个人静心站在那里,体会着藏地的寂静暗夜。击杀忍者,并未让他觉得有丝毫的快意。恰恰相反,他心里充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机感。 他将朔长风与蓝冰分开,正是为了解决眼前的矛盾。 诊所内的灯突然熄灭,几秒钟后,林轩背后的门被轻轻弹响了两次。 “不知为什么,我最近经常感到刹那间的极度恐慌,仿佛有猛兽贴着后脊背站着,但回头去看,却又空无一物,只是将自己吓出一身冷汗。往往这时候,我会熄灭一切亮光,隐身在黑暗里。唯有黑暗,能给我一丝丝慰藉。”那是蓝冰的声音。 林轩能体会到那种感觉,大敌将至,但己方却摸不清对方路数,看不到对方踪影。那种怕,比死亡更令人坐卧不宁,就像在卧榻下塞了十几个遥控炸弹一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被炸成碎片。 “是因为高原王?”他问。 那个名字令蓝冰沉默了许久,最终以一声长叹作为默认。 昔日的江湖,曾出现过许多以“王”命名的大人物,比如手握重权威震西域的第一封疆大吏“西凉王”、吓破日酋狗胆的“暗杀王”王亚樵、一个人踏遍全球墓穴的“盗墓王”杨天……真正的王者不必露出庐山真面目,只要一张字条、一个电话、一声咳嗽就能镇住全场,让三山五岳的豪杰们俯首听令,以能供其驱使奔走而自豪。 能成为王者的,都是一个时代的顶尖人物,深不可测,高不可攀。 “该来的总会来,避不开。”林轩说,“但你也不要过分担心,天塌下来总要有人顶着。” “那个顶天的人,是你吗?”蓝冰幽幽地问。 “我?”林轩自问,然后默默地笑了。 “我研究过你,从梵天会获得的各项资料看,你绝对不是个简单的小人物。就拿眼前的事来说,能在短时间内找到朔长风并调动他到这里来,当今世上,只有几个人能做到。那几个人,除了江湖大佬就是大国重臣,年龄都在六十岁以上,跟你的身份完全搭配不起来。后来,我从一些特殊渠道获得消息,你就是——”蓝冰深吸了一口气,才一字一句地吐出一个名字,“将、军、令。” “有趣,有趣。”林轩低声回应。 《将军令》是中国民间器乐合奏《弦索十三套》之一,为古筝曲,在清乾隆、嘉庆时代以前就已流行,最早可以追溯到唐王朝皇家乐曲,流传至今一千多年。它主要表现的是古代将军升帐时的威严庄重、出征时的矫健轻捷、战斗时的激烈紧张等恢弘壮观的大场面。 “有趣吗?”蓝冰再问。 “我听过那名字,一个威震天下的潜伏者,极为有名,但谁都没有见过他的真容。你看我像他吗?你见过他吗?呵呵……”林轩反问。 蓝冰没再回答,又隔了一阵,才低声自语:“他是个大人物,我当然没见过他。但是,我知道他是那种单手擎天、脚踏四海的大英雄。放眼天下,能对抗高原王的,只有他。如果你是他,我就安心多了。” 林轩若有所思,沉吟着回答:“心安才会安心,人只能自己保护自己,而不可能把未来完全押注在别人身上,那样只会失足落空。” 他的话,隐约暗指骆原。 总的来说,他对骆原的印象并不是完美无缺的。 “我没有,恰恰相反,我总觉得,自己有责任去保护他,因为他不是江湖人,生活中从来没有血火杀戮。不过这种生活也快结束了,我们退出江湖,永远不再回来。从此以后,无论是苗疆还在藏地,再不见大炼蛊师蓝冰了。”蓝冰的语调忽然欢快起来,应该是想到了未来无忧无虑的新生活所致。 林轩记得,骆原描述在飞机上看到元首情人爱娃时候的痴迷模样。他敢肯定,如果骆原只能选择一个女人作为终身伴侣的话,他会选择爱娃而不是蓝冰。他之所以放弃高位而藏地探险,为的也是找到爱娃。试想一下,这样的男人,值得终身托付吗? “骆原心里有人了。”林轩沉吟了几次,终于实话实说。 “是那个传说中的德国美人爱娃对不对?他向我说过,但那只是水中月镜中花而已。爱娃早就在二战柏林之围中化为灰烬,又怎么会出现在藏地?他是个温柔多情的人,那恰恰是我喜欢的。”蓝冰回答。 既然如此,林轩无话可说,只能祝福他们。 那扇薄薄的门仿佛成了一种奇特的媒介,两人可以真心交谈,把各自的顾虑全都开诚布公地讲出来。这是一个契机,也是一次神秘的缘分。 第六十八章 青龙牙 “我现在面临一个巨大的困境,不知该如何选择。有些事,即使是面对最亲近的人也说不出口,但唯独对你,却可以坦诚地敞开心扉,或许是因为你拥有强大的亲和力,一见面就感染了我——甚至不用见面,只看你去给贫穷藏民送药送衣时的照片就能感觉出来。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有着如此坚韧的耐力,能在阿里这种苦寒之地稳如磐石一样驻守下来,不争名,不为利,态度诚恳,近乎圣贤……” 蓝冰对林轩说了太多溢美赞颂之词,后者只是静静地微笑,期待她说出困境真相。 “林轩,听完我下面的话,请给我一个正确的答案。”蓝冰终于开始说到正题,“我的病是由‘守宫蛊’造成的,要想治病,就要杀死那条盘踞在我身体内的蛊虫。关于苗疆‘守宫蛊’,许多野史杂书中也介绍过,是一种伴随着婴儿三个月成形就开始培植的蛊虫,普通做法是由母体植入,经脐带传送抵达婴儿的丹田位置。那种蛊虫不是固定一种,而是由上一代大炼蛊师经过复杂的测算才能甄选出来的。我不知道别人体内的是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守宫蛊’为‘青龙牙’。炼蛊师将千脚蜈蚣、冰蟾蜍、双头蚯蚓、竹叶青蛇、白脚蝎子这五种毒虫在中国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的午时三刻合并在同一缸里,三昼夜相互啮噬格杀,最终胜出者,便是‘青龙牙’。我之所以能在苗疆成名、纵横天下,便是因为有‘守宫蛊’的助力。杀死它,我就不是大炼蛊师蓝冰了,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 林轩擅于倾听,所以很少打断别人的话。 他明白,苗疆“守宫蛊”与昔日古墓派的“守宫砂”原理相同,都是人类在生命形成期刻下的一个醒目标志。一生起伏成就、悲欢荣辱,就是从这个标志开始。 苗疆的大炼蛊师尤其是女炼蛊师,很少有传下后代的,因为“守宫蛊”已经改变了人的遗传基因,勉强受孕产子的话,只会得到畸形婴儿,酿成人间惨剧。远的不说,有确切资料可查的,从1900年以后,亚洲大陆出现的超级畸形胎儿有七成以上与苗疆相关。 所以,要想成为炼蛊师,首先得根除一切男欢女爱的念头,做好孤独终老的准备。 蓝冰决意与骆原归隐,两人以后肯定得生育后代,作为真爱的结晶。她必须做出抉择,消灭‘守宫蛊’,让生命重新开始。 “要想消灭‘守宫蛊’很难,我相信朔长风能做到,但必须经过一系列复杂手术,甚至需要用到苗疆上古三十三蛊术之一的‘合体术’——”说到这里,蓝冰稍有停顿,似乎在斟酌措辞。 “我懂。”林轩立刻回答。 他善解人意,不想让蓝冰尴尬。 “合体术”那种蛊术类似于中国道家的“阴阳双修”,很可能会突破男女之间身体的防线。对于一直孤身独行的蓝冰而言,那绝对是一件羞于启齿的事。 蓝冰感激地长出了一口气,继续说:“如果朔长风替我治病,完成一切后,我必须要杀了他,以保证自己的清白。这,就是一切问题的症结所在。” 林轩苦笑:“这的确有些难办了。” 朔长风是组织内部的重要成员之一,如果因这件事被杀,林轩根本无法向组织交代。 “我一直都没问,你为什么要调朔长风来帮我?难道要从我身上获取情报?”蓝冰单刀直入地提问。 林轩也坦率回答:“没错,要全歼梵天会,就要找到准确的突破口。你来自苗疆,跟梵天会的党羽有根本区别,个人价值观迥然不同。我帮你,你帮我,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双赢结果?可是现在,这件事已经进行不下去,只能暂停。” 朔长风不愿意死,组织上也不可能拿这样一个重要人物去换取蓝冰的合作。 扫荡梵天会是大事,却不是急事,不值得用高手性命去换情报。况且,组织领导也从不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绞肉机式拼命打法。否则,组织里的人早就拼光了,根本无法在现代江湖上立足。 蓝冰倚在门上,背对林轩,沉沉地叹了口气。 “我仍然愿意帮你,假如有其它办法的话。”林轩说。 “你有这么好心?”蓝冰问。 “为人处世,有时候不能只看利益,而是要问问自己的内心,看这件事值不值得去做。我也看过你的历史,当年你不小心爱上了盗墓之王,冒天下之大不韪,甘愿受‘九轮三刀六洞家法’,也要反出门墙,跟随他浪迹天涯。这种真性情,任何人看了,都要双挑大拇指称赞。”林轩回答。 那段历史中,蓝冰刚刚离开苗疆,一边养伤一边兼程赶往埃及与盗墓之王会合。不幸的是,盗墓之王旋即失踪,令她扑了个空。在埃及苦守十五个月之后,盗墓之王毫无音讯,并有江湖传闻说盗墓之王失陷于埃及大法老王古墓内身亡。她迫不得已离开,几经流转迁徙,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投奔了梵天会。 她勇于追寻梦想,这没有错。错的是缘分,她和盗墓之王之间根本就是有缘无分,只能错身而过。经历了这次失败后,她陷入了人生的巨大低谷。 门开了,蓝冰缓步走出来,面对林轩。 夜色中,她的脸上布满了泪痕,似乎一直都没停止过流泪,可见内心的挣扎有多剧烈。 “谢谢你。”她说。 孤独太久,压抑太深,暗夜里有人肯倾听她的话,就是对她心灵的最慈悲救赎。在梵天会,她永远都找不到林轩这样明白事理的人,那里只是她暂时的栖身之地。 “很惭愧,我没能帮上你。”林轩苦笑。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最终结局如何,要看上天怎么决定。”蓝冰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我去湖边,找朔长风谈谈,也许会有不同的变化。” “可是——”林轩想说,但蓝冰已经走向湖边。 “放心吧,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蓝冰,现在,我必须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振翅腾飞,而不是孑孓独行。”蓝冰的眼睛里有了光,连脚步也变得轻盈起来。 第六十九章 梵天会的突袭 “她会怎么做?怎么解开乱结?”林轩猜不出答案。 他回到屋内,进了里间,由床下面拖出一只老旧笨拙的黑色行李箱,平放在地上,但却没有立即打开,而是转身将床头桌上的一架极普通的方砖形收音机搬过来,放在行李箱正中。当他打开收音机时,一阵乱波噪声响起来。 这两件东西外表普通,平常人也不会想到将它们组合在一起。实际上,它们是被巧妙地伪装过的,一旦拼合起来,就是一架复杂的信号接收仪。 很快,林轩就听到了自己想要的信号:“平安无事。” “平安”是很多人祈求的结果,但林轩听到这个讯息,却是心事重重地叹气,似乎很不开心。 他希望听到一些非同寻常的东西,而不是千篇一律的“平安无事”。 那种七长一短、五长一短、三长一短、一长一短的信号重复播放了四次,也等于是对方发送了四次“平安无事”。如果是在平时,林轩就会把收音机放回原处,再把行李箱塞进床下去,不过今晚,他似乎有某种不祥的预感。 此刻,他心里惦记着寒潭下的世界:“如果打破水下那古怪的气球状防护圈……” 他努力抑制着偷偷滋长的好奇心,并试图揣摩堂娜的心思。堂娜是应骆原的邀约专程赶来探索拉昂措的,所以她必定精于潜水,对水底作业有着专业性操作方式。 “堂娜是不会放弃寒潭的,她是一个相当独立的女孩子,任何困难和灾厄都打不倒她。在这件事中,我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林轩陷入了沉思。 蓦地,收音机里传出了连续的啸叫声,夹杂着“三长三短、两长两短、一长一短”这样的告警信号。 “地震!”林轩猛地站起来。 信号的含义是“地震”,但他站在这里,并未有任何震感,里外两间里所有物品也安静不动,根本不像是发生地震的样子。 他拿过电话,拨了一个很长的号码,等电话通了,劈头就问:“哪里有地震?” 对方的声音既无奈又困惑:“仪器告警,但我查问了四五个地震台、天文台,都没有获得明显的地震信号。我只能这样解释,我们的探测仪器全球最先进,所以捕捉到了其它机构不小心放过的数据。具体是什么情况,还得进一步查询。” 林轩烦躁地摇头:“唉,好吧好吧,我需要最真实的情报,而不是坐在华丽的办公室里胡乱发号施令。” 放下电话,他忍不住自言自语发牢骚:“现代化的探测仪器还不如古人的地震仪精确,真是——” 中国汉代天文学家张衡发明了世界上第一架表演天象的漏水转浑天仪、世界上第一架测试地震的候风地动仪,还发明了指南车、飞行木鸟等等,是古代智者的代表。据说,三国时期大智者诸葛孔明自小就以张衡为榜样,才成就了绝世英名,并且流芳百世。 现代人虽然掌握了各种科学技术,但钻研精神与认真程度,都与古人相去甚远。所以,林轩才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他刚刚把收音机和行李箱放回原处,外面便传来急促而慌张的奔跑声。 林轩向外走,与踢开门冲进来的朔长风撞了个满怀。 “堂娜死了!梵天会的人……在湖边……”朔长风脸色惨白地嚷着,语无伦次。 林轩一惊,只听到“堂娜死了”四个字就已经浑身冒出一层冷汗。 “在哪里?”他一把抓住朔长风的衣领,大声断喝。 “在……湖边小木屋……”朔长风喘不上气来,艰难地倒了两口气,才说出地址。 林轩冲出门,跳上堂娜的车子,一拧钥匙,狂踩油门,冲向湖边。 虽然朔长风没说是哪个湖边,但他有预感,一定是鬼湖拉昂措湖边那座令人产生幻觉的小木屋。 距离木屋还有五百米,他就远远的看到衣袂飘飘的蓝冰站在木屋门口。 他不相信堂娜会死,毕竟这个俄罗斯来的女探险家是业界高手,具有高超的应变能力,就算遭到梵天会人马伏击,也能借助地形全身而退。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为了保护朔长风而甘愿断后,与敌人硬拼,才导致这种结局。 湖面上飘荡着乳白色的雾气,湖水轻拍碎石滩岸的哗哗声汇集成一曲低沉的哀歌。 到木屋门口,林轩急刹车,然后下车。 “你朋友没救了,三枪穿胸,而且被一把刀钉在木板墙上。”蓝冰说,“我半路遇到朔长风,让他回去报信,我赶过来救人。没想到敌人下手极快,一击即中,得手即退。抱歉,我什么忙都没帮上——进去吧,见她最后一面。” 林轩既骇然又惊愕,觉得就像钻进了别人搞的恶作剧一样。 “怎么可能这样?以堂娜的身手至少能支撑半小时以上等来援军!”林轩相信堂娜的实力,所以对这种结局难以置信。 “面对现实吧。”蓝冰黯然叹息,“在西藏,任何匪夷所思的事都会发生。” 林轩深吸一口气,然后大步进木屋。 立刻,他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一把尼泊尔长刀穿透堂娜左胸,深深地刺入后面的板壁,等于是把她以半坐姿势直钉在墙上。刀的一侧,另外有三个枪眼,全都在汩汩流血。她没死,但心脏位置连遭四击,想活下去已经很难了。 “坚持住,我来了!”林轩跪在堂娜身边,不敢拔刀。 这种情况下,刀拔出来,空气进入伤口,堂娜身体内部就会产生汹涌狂喷的高原大血崩,神仙无治。 “带我……回诊所,别拔刀,别拔……把板墙割断,全带回去。我现在脑子很清醒,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开车冲到湖里去……这是个大阴谋,敌人在下一盘很可怕的大棋……敌人真的无比强大,我们回去再说……”堂娜断断续续地说。 “好,咱们回去,我有好药,能治好你。”林轩说。 左胸即心脏,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不用说长刀对穿了,就算一把三寸长的水果刀刺中那个位置,也会当场毙命。 林轩不是神仙,他这样说,只是安堂娜的心。 木屋里没有战斗痕迹,更没有敌人的尸体和血迹。也就是说,堂娜在毫无戒备的状态下遇袭,连最基本的防御和反击都来不及做出,差不多等同于睡梦中遭到绝杀。 林轩觉得,在袭击开始前,堂娜一定是有另外某种诡异遭遇,才导致了目前的惨败。 林轩取出小刀,把堂娜后面的木板割下来,连人带木板抱回车里去。 蓝冰怔怔地木立着远眺湖面:“林轩,别急着走,看这座湖……你相信不相信,它会在一夜之间消失,连一滴水都找不到?后来,它又神奇出现,变得跟原来一模一样……普通的湖做不到这样,只有鬼湖,它才有这样的千变万化。” 救命如救火,他必须先把堂娜送回去,已经毫无心思看湖。 “我先回去。”他丢下这一句,然后火速赶回诊所。 在他床下的行李箱里,的确有一些相当珍贵的独特药剂,能够勾魂续命,使伤者在极度危险的情况下化险为夷,捡回一条命。这一次,他就算把全部药都用上,也要救堂娜。 “我没事……我的身体结构特殊,这里并非我的致命要害……”堂娜的脸因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如纸,但神志清醒,没有陷入可怕的昏迷状态。 “怎么?”林轩也看出了端倪。那把刀刺入的位置正好是在心脏中央,杀手存心一刀夺命,所以选择的部位极其准确。 “你试试我的脉搏有什么不同?”堂娜没有揭破谜底,而是将双腕伸过来。 林轩用两只手分别搭住堂娜两条腕脉,只测了五秒钟,便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堂娜的左手腕脉单调而干涩,右手腕脉则跳荡有力、频率丰富,跟人类心脏的跳动方式完全一样。这也说明,堂娜是人类中少有的异类心脏的人,即心脏生长于右胸,位置跟平常人正好掉了个个儿。 他松了一口气,立刻明白,堂娜不会死。 “好极了!”林轩嘴角浮出了笑意。 “看到你那么担心我,我真的很幸福。”堂娜说。 接下来,林轩拔出了那把刀,清洗堂娜的伤口,然后敷上最好的金创粉。整个过程中,堂娜一声不吭,面容自若。 “我确信,你这不是第一次受重伤。”林轩忙完这一切,怜惜地审视堂娜的脸。 “是啊,其实人生很多时候都必须咬牙撑着,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一种习惯,默默承受,毫无怨尤。这样的人生,才是充满挑战性的。”堂娜身体虚弱,但精神已经进入亢奋状态。 “你肯定有话想对我说,说吧,我洗耳恭听。”林轩在堂娜对面坐下来。 蓝冰还没回来,但林轩并不担心,毕竟外面来的全都是梵天会的人,是蓝冰的旧友,所以她不会出危险。 “那小木屋真是奇怪,一踏入里面,我仿佛就要化成一片云彩,飞跃千山万水,飞到宇宙之巅。里面板壁上的涂鸦看似杂乱无章,但在特殊的时刻和气氛的推动下,就成了一种莫大的诱惑,会引起很多猜想。我走进去,便陷入了连篇累牍的思考中……”堂娜说。 第七十章 分开鬼湖的裂缝 诊所内的血腥气已经渐渐消散,堂娜的特殊体质则成为林轩这一方扭转大败局的关键点。在刚过去的一小时内,他的情绪经历了瞬间沉入谷底的绝望,又在山穷水尽之处迎来了柳暗花明的突变。表面看,他仍然不动声色,但自身的忍耐底限已经遭到触碰,渐渐引发了即将燎原焚城的怒火。 最初,他不愿与梵天会正面为敌,鼠枭之死是蓝冰一手造成,跟他并无干系。他不动手,只是不想主动滋事,以免影响了组织上的大计划。现在,对方重创堂娜,已经忍无可忍。 “喂,别为我的事动怒,还没到最后大对决的时候呢!”堂娜洞察了林轩的心思,伸过右手来,覆盖在林轩的手背上,“别担心,我这不好好的吗?” 她的脸依旧苍白,额前乱发已经被冷汗濡湿,软软地贴在鬓角上。 “一把刀,三颗子弹全都对穿左胸,怎么可能好好的?”林轩长叹,翻过手掌,把堂娜的右手握住。 她的手有点凉,那是失血过多、体力速降的征兆。 林轩走到药橱前,斟酌了一下,抓了一把大雪山野参切片,又分别抓了一大把青海枸杞、一大把甘肃血枣,放在熬药的黑色砂锅里,再倒上半锅清水,放在炉子上,小火慢熬。 枸杞和枣都是补血的,而野山参最能补气,合煮在一起,可以帮助堂娜迅速复原。 “你不了解当时的情况——”堂娜的眉头渐渐皱起来。 “伤口疼是吗?我这里有尼泊尔曼陀罗花粉调制成的蜜丸,要不要含化一粒?”林轩的目光始终没离开堂娜的脸,她一皱眉,他的心就有瞬间的刺痛。曼陀罗花粉是麻醉止痛的良药,更是藏药中不可或缺的一味。 “不是,我想到了一些奇怪的事,大惑不解,所以才皱眉。你坐下来,我慢慢告诉你。”堂娜微笑着摇头。 林轩坐在床对面,默默地看着堂娜。 “林轩,记得卡米扬开车冲入鬼湖中去的那一次,你在小木屋里也看到了奇怪的东西。当时,我以为你只是劳累过度产生了幻觉,对你的话半信半疑。这一次,我也遭遇了同样的状况,而那些伏击我的梵天会枪手,则已经葬身于拉昂措中。”堂娜的声音稍显虚弱,但她每一句话都像一声惊雷,令林轩瞠目结舌。 “他们葬身湖中?什么意思?”他问。 堂娜苦笑了一下:“我也无法解释当时的事,这样,我只是单纯描述,不添加自己的主观意见,由你自己来判断当时发生了什么。好不好?” 林轩点头:“好。” 以下就是堂娜在小木屋遇袭的全部经过,其中最诡异之处在于事件的结尾—— 堂娜与朔长风到了湖边,闲聊了几句之后,沿着湖边走到了小木屋附近。 朔长风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不时地捡起石子打水漂。 不经意间,堂娜瞥见小木屋里有人影闪动,但湖岸上没停着汽车或者任何交通工具。她起了疑心,便叮嘱了朔长风几句,一个人向小木屋里走。与林轩一样,她整晚都在思索寒潭那边的怪事,脑子里太乱,对眼前的敌情疏忽大意了。 她走到木屋门口,里面光线较暗,没发现有人。 大意之下,她没太多想,便踏了进去。 任何人从门口进入,很自然地就会走向迎面的窗口,靠近窗边远眺湖面。 堂娜也是这样做的,笔直向前,走了十五步,到了窗口。 朔长风捡石子打水漂的时候,湖面上笼罩着薄雾,视野半径大约为二十米左右。现在,堂娜霍然发现,湖面上的雾气全都消失了,视野非常开阔,湖面也变得明晃晃的,如同一面光滑平坦的银镜。 她还来不及感叹夜色下的鬼湖美景,只几秒钟内,那湖面便由中间裂开了,形成一条宽度为五米的无底鸿沟,一头连接这边的小木屋,另一头则通向无限远处。在她的感觉中,鸿沟将鬼湖劈成了两半,前不见头,深不见底。 就在她愣怔之时,屋内的四个墙角里,无声地站起来四个人。前三个,手中握着上了消声器的短枪,指着她的胸口;最后一个,虎视眈眈地拎着长刀,站在一边。 那些人只问了她三个问题:“湖底有什么?元首宝藏在哪里?怎么去地球轴心?”他们的英语说得非常蹩脚,带着浓重的尼泊尔加德满都一带的口音。 对于堂娜而言,以上三个问题近乎于“天问”,她根本一个都答不上来。 最后那人狰狞地大叫:“杀了她,咱们去找宝藏。” 三人中的一个回头问:“去哪里找?” 最后那人挥舞着长刀,刀刃发出“咻咻”啸声:“去湖底,宝藏一定就在那里。” 于是,三人同时开枪,射中了堂娜。堂娜贴身的内衣外面套着一层超薄型防弹衣,但敌人的射击距离太近,三颗子弹全部洞穿。奇怪的是,当时堂娜并没有感觉到子弹穿身的剧痛,就算是第四人的长刀刺过来时,她也毫无知觉,就像陷入了一场噩梦中,没有任何痛感。 “走了,去湖底!”第四人放弃长刀,带头从窗户中跳了出去。 其余三人步步跟随,也依次跳出。 堂娜无法起身,视线被窗台挡住,看不清敌人去了哪里。不过,她能猜到,那四人一定是跳下了劈开拉昂措的那裂缝里。 在中国古代神话中,神仙能够使出“分水诀”,一个剑指,一句符咒,普天之下的江河湖海都能应声分开,变沧海为桑田,化巨浪为坦途。可是,神话只是神话,传说中的“分水诀”早就失传,鬼湖不可能被瞬间分开。那四个人唯一的下场,就是横尸水底,成为鱼鳖虾蟹的宵夜。 堂娜知道自己被钉在板壁上,看见自己的鲜血汩汩流下,但感受不到任何疼痛。那时候她最想站起来看看湖面,看那四人是怎样被鬼湖吞噬的。 那个过程很简单,但结局却相当复杂。杀手跳湖、堂娜心脏移位、重伤而没有痛感、被穿透的防弹衣……最后一点也令堂娜困惑,因为这种俄罗斯产防弹衣是由钛合金、碳化硼、凯夫拉、超高分子量聚乙烯纤维等材料制成的,可控制的最大起伏凹陷一厘米,在最短时间内吸收弹头动能,对低速弹头有明显的防护效果。她观察过杀手的短枪,只不过是普通型号的半自动手枪,为尼泊尔武装部队的标配品,其弹头的穿透能力有限,根本不可能穿透防弹衣。 “可这一切就在我眼前发生了,低动能子弹射穿了俄罗斯最高级防弹衣,杀手葬身湖底,一切就像演电影一样顺序发生,似乎早经编排。”堂娜苦笑着结束了自己的叙述。 传说中,鬼都是吃人的,而鬼湖“吃人”的传说也广为流传,只是如堂娜描述的这种情况,真的是闻所未闻。 “姑且把那些当作幻觉吧,你好好养伤。”林轩说。 堂娜受伤,寒潭那边的探索已经无法继续,而骆原的搜湖计划也落了空,一切事只能全都停下来。 林轩倍感郁闷,因为堂娜受伤完全是因为朔长风、蓝冰争吵引起,而朔长风是他亲自请来的。 “难道我是在幻觉里中枪才没感到疼痛?真是太奇怪了。假如我的心脏位置正常,遭受四连击后,还能成功活下来吗?”堂娜喃喃自问。 林轩知道,在中国古代医学例证中,喝醉酒的人或襁褓中的婴儿坠马,都不会造成大的伤害,因为他们的精神与肉体已经分开,没有精神的肉体是不会感受到痛苦和害怕的。由此推断,在小木屋中,堂娜在某一刻产生了“精神、肉体”分离的现象。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林轩试着探讨这个问题,“鬼湖下面到底藏着什么?小木屋内的墙上那些奇怪的图画又昭示着什么?” 当然,他没有再提骆原看到二战德国潜艇的事件,那样就会把问题搅得越发扑朔迷离了。 “我已经有办法把湖底的情况摸清楚了。”堂娜坚决地说。 这次轮到林轩皱眉,因为堂娜遭受重创,只能静卧休养,一点水都沾不得。 “我请几位印度朋友过来,他们是海底工程学方面的专家,一直在印度洋核心地带修建水下海洋公园。他们是这方面的绝对专家,一定能够把鬼湖研究透彻。”堂娜自信满满地说。 药锅里的水沸腾了,林轩取了一个白瓷小碗,在碗上面放了一张滤网,然后把锅里的药汁舀进去,很快就过滤了半碗。 “来,喝一点吧。”他把小碗端给堂娜。 三种药里,枸杞容易买到,但血枣、野参却极为稀少,尤其是高品质的野参,只生长在大雪山背后的陡崖缝隙里,四周还有毒虫看守。所以,其药用价值、市场售价都非常惊人。 在林轩看来,药有价,堂娜的生命却无价。只要能尽快医好她,就算把药橱里所有好药都拿出来,他也心甘情愿。 “谢谢。”堂娜慢慢喝了小半碗药汁,忽然想到了什么,淡淡一笑,“林轩,你不是个好医生。你在这里为藏民治病,根本不计成本,不求任何回报,真是令人不解。这些参的价值,每一小片估价都超过五美金……你不是超越了人类最高境界的大圣大贤,就是深潜不露的别有用心之辈。” 林轩收回碗,只是一笑,不回答堂娜的话。 “我们是朋友吗?”堂娜又问。 林轩点头,堂娜随即微笑:“幸好跟你是朋友,你这样的人,如同一座蓄势待发的活火山。谁与你为敌,都会被火山岩浆烧得灰飞烟灭。” 第七十一章 巨人酒碗 林轩刚想说些什么,一直回避于外面的朔长风在门口轻轻咳嗽起来。 “我出去一下。”林轩会意,马上出去。 朔长风的神情非常焦灼,鼻尖上满是亮晶晶的冷汗:“堂娜这一劫算是过去了,咱们是不是抓紧着手蓝冰的事?我说要走只是气话,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 林轩悬着的心一下子落地,之前他非常害怕朔长风这边出问题。 “蓝冰回来了吗?”他问。 朔长风向窗外一指,林轩放眼望去,蓝冰正在门前的空地上倒背着手来回踱步,一会儿抬头望天,一会儿低头看地,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去跟她谈。”林轩说。 朔长风猛地抓住了林轩的右臂,五指如钩,手背青筋暴跳,情绪相当激动。 “嘿,别激动,我想只要大家尽力,有些事一定能解决的。”林轩低声安慰对方。 炼蛊师的世界异常诡异,他们思考问题的方式也五花八门,跟汉族人迥异。所以,林轩现在摸不清朔长风到底是怎样想的。 朔长风的手越抓越紧,林轩只有运气于右臂,不动声色地忍耐。 “兄弟,我必须做一件事,一件组织上根本不会允许的事。我本来应该提早十小时到,这十小时内我返回老家一趟,把所有应该做的事全都了结,办得清清爽爽、干净利索,又把所有的财富留给我老婆和孩子,这才孤身返回。”朔长风讪笑着说。 林轩点头:“嗯,在组织内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爱家庭的人。” 此前,林轩与朔长风并不熟,但看过对方资料。在性格评定那一栏上,写的的确就是“重情义、爱家庭”的人。组织内部有专门的成员性格分析师,全都是心理学方面的博士,得出的结论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朔长风咬了咬牙,止住笑,极其严肃地、一字一句地说:“我要把这条命给蓝冰。” 林轩并未感到震惊,因为他似乎早有预感。这样的决定,只有朔长风那种择善固执的人才能做得出。 “好极了,我猜你这么做,一定有这么做的理由。”林轩回答。 “没错。”朔长风终于松开了手。 “能问为什么吗?毕竟我还要写工作报告,万一你有事,我得如实向组织汇报。”林轩心里替朔长风惋惜,也为自己调他来雄巴村而懊恼。 组织每年花费大量金钱培植新秀、训练中层、巩固精英,能培养出朔长风这样的人才殊为不易,总计花费至少超过一千万美金。当然,朔长风为组织出过的力也对得起那些钱。如果朔长风为蓝冰而死,绝对是组织的重大损失。 朔长风的声音里充满了疲倦:“昔日在苗疆,她是人尽皆知的大炼蛊师膝下宝贝公主,美得像一朵大理国的顶级山茶花,追求者成百上千,我也是其中之一。加入组织时,我甚至满怀憧憬地想,有一天升官发财衣锦还乡,也许就能获得她的青睐了……” 他所讲述的,已经是数十年前的往事,但一说到蓝冰的美,他的眼神立刻充满了万种柔情。只有真正爱着一个女人的男人,才会流露出如此深情。 爱情故事总是俗套的,因为在人类历史的漫漫长河中,无数人已经反复上演过爱情的喜剧、悲剧、悲喜剧、苦情剧,任何类型、任何情节、任何离合际遇都被包含其中,再也没有新意。 朔长风与蓝冰的故事,是一个年轻时一见倾心、半生中念念不忘、到如今甘愿飞蛾投火的悲剧,而他,就是悲剧的核心,为了成全蓝冰而毁灭自己。 “要破‘守宫蛊’,你必须死,对不对?”林轩始终把握住了核心。 他是旁观者,旁观者清。 朔长风点头,泪光闪烁的双眼中竟然带着一丝丝视死如归的豪情。 “可是你还有妻子、孩子和家庭,你为蓝冰而死,让我们怎么向她们交代?”明知这些问题会尖锐地刺痛对方,林轩却不得不问。 他是主,而朔长风是客,于情于理,他都要保证朔长风的安全。 朔长风猛地挥手:“我只能选择一方,无法两全。只要有足够的钱,她们就能生活得很好,而且我已经留给她们很大一笔钱。她们可以没有我,但蓝冰不能,只有我能救她。林轩,其实我很感谢你调我过来,这是我一直都在等待的机会——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为蓝冰而死,就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 林轩不想驳斥朔长风的谬论,因为每个男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向,做兢兢业业、安稳工作的好男人,抑或是做为爱疯狂、孤注一掷的浪子,都无所谓对错,都是一种人生。 “就这样吧!”朔长风望着窗外的蓝冰,“你照顾好堂娜,等我这边的事完了,就给组织上打报告,一切都出于我自愿,跟任何人无关。” 林轩无法阻止,忽然想到台湾某位作家写过的一句话:中年人的爱情就像着了火的老房子,一烧到底,梁椽无存。 眼下的朔长风,已经着了爱情的魔,无法回头。 “陪我出去。”朔长风开门。 林轩无奈,随着对方出门,迎着蓝冰走过去。 “堂娜怎么样?”蓝冰终于从精神恍惚、自言自语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记起了重伤的堂娜。 “还好,侥幸度过一劫。”林轩微笑着回答。 他知道堂娜并未度过危险期,但千斤重的担子只能一个人挑着,别人不可能出手分担。表面上,他一直不动声色,免得被藏在暗处的敌人窥见了弱点。 “那就好,鬼湖拉昂措变化莫测,任何企图打探其中秘密的人,都难免溺毙其中。林轩,你是个例外,所以堂娜活下来了。”蓝冰似乎话中有话,提到鬼湖时,脸色一变再变。 “你知道什么?”林轩直截了当地问。 “我看到鬼湖里的水突然被抽干了,又突然被注满,就像一只被巨人平端着的酒碗那样。喝干,再倒上,再喝干,再倒上……我看不懂,到底是什么力量操控着它?”蓝冰说。 林轩一怔,他并没有看到湖水消失的情景,只看到拉昂措中间分开的怪事。 “我已经把那些咄咄怪事都拍下来了。”蓝冰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向林轩亮了亮。 “我不信。”这是林轩的第一反应。 鬼湖不是酒碗,天下任何一个湖,都不会**控于巨人的掌心,变成一只满了又空、空了又满的碗。 朔长风没再说话,站在林轩身边,默默地凝视着蓝冰。他当然知道,蓝冰心里已经有了别的男人,否则也不会下决心消灭“守宫蛊”,从此归隐。他的决定,已经超越了“爱”的境界,变成了“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圣佛神仙,大无畏,大奉献,珍惜对方,以至于轻生重义。 “看吧。”蓝冰揿了一个按键,手机屏幕上出现了活动影像,“看完这段五分钟不到的影像,你自己的世界观就会被彻底颠覆,变得不相信自己从前学过的自然科学——咦,怎么回事?刚才的影像不是这样的!” 林轩凑过去看,画面中,鬼湖风平浪静,于黑黝黝一片中透出无限淡然安宁,并没有像蓝冰所说,变为天翻地覆的巨人酒碗。 “我发誓,拍摄的时候明明就是……”蓝冰说不下去,因为她再怎么说,也无法自圆其说。 “也许是幻觉吧!我也有过,而且不止一次。”林轩脑子里迅速搜索,查找可能引起幻觉的植物。 在从前的案例中,组织上有人误入了天山深处的野生曼陀罗花山谷,产生了严重的被迫害幻觉,返回营地后枪杀十一名队友和七名挑夫、两名向导。可以说,西藏、新疆这一南一北两大边陲中,最容易使人中招的野生植物,就是曼陀罗花。 蓝冰连连苦笑,把影像连看了三遍,已经无话可说。 “你们愿意到哪里去治病?”林轩节约时间,马上转向主题。 蓝冰迅速指向极物寺:“那里就很合适。” 朔长风附和:“好,就去那里,我们走吧。” 林轩与两人分别握手:“祝一切顺利,弄好了早给我打电话。” 握着朔长风的手时,他心里不禁黯然。蓝冰成功的消息传来,就等于是宣判了朔长风的死刑。两人就像日头与月亮一样,同在天上却不能同时现身,永远都是你来我走,不得同行。尤其他想到,朔长风还有老婆、孩子在老家,将来知道事实真相以后,该有多么伤心难过? 目送两人远去,林轩回到屋内,继续守候着堂娜。 他们太累了,一个在床上,一个在椅子上,渐渐进入了梦乡。 猝然间,林轩醒过来,他的手机电话铃大作。 “什么事?”他跳起来,揉揉眼睛向外看,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他按下手机的通话键,有人急匆匆地在电话彼端叫:“你昨天查的那地方,今晨即将发生大地震,时间至多不超过半小时。我这边已经收集到非常可信的资料,等会儿就发给你。” 第七十二章 杀人者死 林轩瞬间清醒,压低声音回答:“好,我马上去那地方。” 他很清楚,对方指的是寒潭。 电话立刻挂断,没有一个字的废话。这是组织的硬性规定,言简意赅,绝不闲聊,每个人都恪尽职守,完成各自的任务。 堂娜醒着,但没有多问,只是望着林轩。 “我出去做事,你好好躺着——”林轩有点犹豫,毕竟堂娜现在的状态很差,需要有人陪在旁边,以防不测。 “去吧,我已经好多了。”堂娜微笑,不给林轩任何压力。 林轩想了想,没再多说话,只是点点头,便走出了诊所。 他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人,绝不会因儿女情长而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况且,堂娜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而是身经百战的高手,有能力应付一切困局。 林轩从门口走到街上,短短两分钟内已经打电话通知那辆车子过来,并反复揉搓太阳穴,赶走睡意,进入战斗状态。 车子来得及时,车灯射出的光柱划破了静夜。 “去昨天的寒潭,有急事。”他吩咐那司机。 本来多话的司机见林轩表情严肃,也自觉地乖乖闭嘴,不敢烦他。 车子行驶到一半,林轩熟门熟路地向侧面的工具袋里伸手,在一大堆破抹布下面摸出了一个扁平的褐色牛皮枪套。他打开枪套,里面是一把短枪、一支瞄准镜、一个消声器。这三件组合起来,就是一把具有初级狙击效果的消声手枪,百米之内,点杀静止靶红心毫无问题。 凭直觉,林轩意识到等会儿可能用到它。于是,他把大容量弹夹卸下来,轻轻扳着绷簧,将其中的二十颗子弹慢慢地取出来。 “座位下面,还有三个弹夹。需要火力支援的话,车子底盘的暗格里还藏着一支狙击步枪。我观察过,如果站在那个断崖上,射程覆盖半径在五百米到八百米之间,而且是居高临下,狙击位置极佳……”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林轩。 林轩摇头:“断崖上连个遮蔽物都没有,根本算不上科学的狙击位置。断崖下地形复杂,敌人只要躲在乱石后面还击,你就防不胜防。我不需要支援,而且这次的任务很危险,你送我过去,马上返回,不要多做停留。” 既然该处发生过地震,地质条件就变得无法预测,越野车比普通轿车要重很多,容易引发山体崩毁。林轩双手在坚持枪弹,脑子一分钟都没闲着,已经将寒潭四周地形虚拟为战术沙盘,牢记在心。 无数前辈们留下到了血的教训:战斗开始前做得越多,战斗结束时生还的可能性就越大。 司机又说:“可惜不能亲眼目睹你的战斗风采,听说——” 林轩挥手打断对方:“战斗只是杀人游戏,无所谓风采风度。你听说的,只是加上很多人想象、演绎的故事,毫无意义。” 他不自吹,也不喜欢别人替自己吹,那是一名潜伏者的大忌。 车子距离断崖还有一公里,林轩便吩咐司机停车,把座位下的三个弹夹放在口袋里,然后开门下车。 “要不要带上绳子?对了,断崖上没有锚桩,就算有绳子也没地方拴!”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叫着。 林轩没有回答,摆摆手,便沿着左侧被乱草覆盖的小径疾步向前。 在战场上,制高点很重要,视野开阔,俯瞰四方,是兵家必争之地。同样,制高点是整个战场中最危险之处,是敌方狙击手优先“照顾”的死亡点位。古代战争中,要想破阵,主将首先要求弓箭手射杀敌方刁斗里的观察哨,那就等于是射瞎了敌方的眼睛,拥有了绝对的战斗主动权。 其实,林轩需要火力支持,但他不想那司机白白送命,那样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他良心不安。 “喂,当心点兄弟!”远远的,那司机又在后面叫。 林轩心底涌起一丝感动,之前他嫌司机太啰嗦,恨不得拿条胶布把对方的嘴封起来。现在,幽暗的黎明之前,这些叮嘱的话让他的心头暖暖的。 他在小径的拐角处停步,贴着山崖向下望。静夜中,寒潭里波平如镜,没有普通水潭上常见的鱼跃鹰飞,一片死寂,如同一幅“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的山水画。 “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已经发生了。”他在心底默默地告诉自己。 藏地的夜晚的确很静,但在静的同时,会有细微的“动”的事物,比如风过水面吹起的波纹、小鱼吐泡大鱼跃波、觅食的鱼鹰掠过水面、赶来潭边喝水的小动物们蹦蹦跳跳的身影……那才是藏地湖泊的自然模样。 阿里地区被称为“千山之巅、万川之源”, 源于冈底斯和喜马拉雅山的四条大河狮泉河、象泉河、马泉河、孔雀河分别向西北、西南和东南方向流入印度、尼泊尔,成为印度河、萨特累季河、布拉马普特拉河、恒河支流哥格拉河的上游,最终汇入印度洋和阿拉伯海。大河流经之处,形成了星罗棋布的湖泊,多达六十余个。 林轩曾踏遍阿里地区,并熟知这里每一个湖泊的样子,所以一眼就看出了寒潭的异样。 他透过瞄准镜向下看,仔细地巡视着乱石嶙峋的潭岸,确信没有伏兵之后,才轻轻吁了口气,倚着山崖放松身体,等待情报员再次发来资料。 在从前的日喀则地震资料中,林轩见到过湖泊一夜间干涸的例子,那是因为地震撕裂了湖底,出现了深不可测的缝隙,湖水便迅速漏光了。 他希望地震也能让寒潭发生地质改变,潭水下泄,那气球样的隔离层露出庐山真面目。 世事无常,变化万千,而他最大的优点就是能沉得住气,静观其变。 他揪了半截枯草叼在嘴边,视线一次次扫描湖面,期待着奇迹的出现。在此期间,他也自然而然地想到那两辆坠湖的车子,通过追踪车子来摸清拉昂措湖底水道走向,的确是一个非常大胆的创意。 “那么,湖底只有这一条水道吗?按照统计学的概率理论,假如地底通道是自然形成的,就会在各个方向、各个维度上随机产生……” “啊——”,半声惨叫隐隐约约响起,只有前半声,后面的部分仿佛被人用利刃切断,突兀且短促。 林轩屏住呼吸,在脑子里回味那惨叫声,应该是那司机发出的。 他来不及吐掉嘴里的枯草,便伏低身子,迅速奔向来路。很快,他看到了那辆越野车,驾驶员旁边的门敞着,司机的脸朝外,右侧太阳穴静静地枕在方向盘上。 林轩的心一沉,马上蹲身,透过乱草缝隙,扫视越野车四周。 他看不到人,于是透过瞄准镜仔细观察。那司机已经遭人割喉而亡,伤口涌出的鲜血沿着车门边的凹槽淌到地上,形成一大片暗褐色的血泊。 林轩轻轻后退,向右方迂回,绕到越野车的后面去。 他吐掉枯草,不断抽动鼻子,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终于,他闻到了自己想要——割断司机喉咙的杀手有点大意,没有及时清理刀刃上的血,那淡淡的血腥气形成了一个并不明显的路标,指向正北。 林轩循着血腥气前进,渐渐发现了枯草上带着血迹的鞋印。再前进三十米左右,便听到了三个人的交谈声。 “日语,日本人?日本杀手……日本忍者杀手……”他移动到敌人的下风头,竖起耳朵谛听。 交谈者的声音而年轻,全都使用日语,其中一人正在向同伴描述一刀割裂司机喉咙的超强快意。 林轩不动声色地听着,时不时眯起眼睛,根据声音高低推断对方三人的位置。一对三,他必须找到最佳的出击角度,一击必杀,灭绝对方的逃脱机会。 “水底的情况很奇怪,那个气球一样的东西柔韧性很强,穿刺不透。首领说,它的构造像一个风洞。”一个人说。 “首领见多识广,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第二个人附和。 “首领快来了吧?”第三个人问。 第一个人冷笑着回答:“你们就知道拍首领的马屁,遇到事,只知道退缩。就像刚才,你们谁都不敢去刺杀那个中国人,不敢承担责任。怕什么呢?我们是大和民族的忍术精英,藐视全球任何一个门派组织,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天皇陛下永远以我们为荣。在尼泊尔、在印度、在不丹和锡金等国家,我们立下赫赫战功,数次格杀他们的特种部队高手。这次到西藏来,我们也一定能扬名立万……” 这个人相当年轻,也相当狂傲,根本不把围绕藏地的几国特种部队放在眼里。 林轩默默地在心里给这个人打了个叉号,杀人偿命,这是中国人恪守的生存法则。不过他很想知道,日本忍者连续露面,其目标到底是什么?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里,林轩无声地移动,缓缓靠近三名敌人,直至潜行到距离他们仅有十米的位置。接下来,他需要一些自然声响的掩护,便可以从容地举枪射击,依次穿透敌人的眉心。 第七十三章 猿飞族忍者 “那些宝藏真的存在吗?”第三个人提出的问题让林轩停止了行动。他知道,那人说的正是“元首宝藏”。 人类固有的劣根性永远无法消失,无论是“名”还是“利”,都可能成为引诱蚂蚁掉进陷阱的蜜糖。 当然,“元首宝藏”在历史学家口中是绝对存在的,因为在二战初期,德国战车碾压了大半个欧洲,将各国政要的黄金、古玩、藏品掠夺一空,源源不断地运往柏林,占满了城内的全部民用仓库。据说,在这种掠夺的最鼎盛时期,柏林城的许多军需仓库都被勒令腾空,武器枪弹被弃置道旁,仓房里堆满了珍稀古玩。 二战结束时,前苏联人的特务、军警、士兵涌入柏林城,成了宝藏的新主人。可是,克格勃特务机关将破城所得列成名单上交领袖斯大林之后,立刻遭到严厉批评,因为名单上的战利品与此前估算的相差太远,仅有领袖预计的十分之一不到。 “宝藏哪去了?”——这就成了二战后前苏联史学家、克格勃特务们最重要的研究课题之一。 “当然存在。”第二个人慢吞吞地回答,“南极、北极、西藏是二战时期的全球仅存的三块净土,元首不可能把宝藏送往南北极地,只能是这里。更何况,元首一直笃信‘地球轴心’的存在,对西藏神山充满敬畏。我听首领说,不仅仅是宝藏,还有其它更劲爆的东西在这里。等着吧,这次我们有幸跟随首领到西藏,一定会成为历史见证者。” 这人的话立刻遭到了第一个人的驳斥:“荒谬,‘地球轴心’只存在于传说中,根本不存在。如果元首能够找到‘地球轴心’并训练出‘不死勇士’,那么二战的结果就不是这样了。在我看来,要想成为世界强国,绝对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虚空幻想上,而应该脚踏实地前进,消灭一切障碍,做地球上的最强者……” 林轩不想笑这个日本年轻人的无知与狂傲,纵观历史,任何所谓的“最强者”都已经折戟沉沙,石沉大海。也就是说,地球上没有最强者,只有延展不断的起伏轮回。强者会崩溃变为弱者,弱者也会崛起变为强者。二战几十年所说明的,正是这样的真理。 他对几个人口中的“首领”颇感兴趣,擒贼擒王,杀这些小兵解决不了问题。 三个年轻人同时大笑,很明显,后两个人稍微成熟一点,不贪功,也不躁进,完全把第一个人当成了枪头。 蓦地,一道闪电从断崖下飞起,在十分之一秒时间内照亮了天空。 林轩临变不惊,借着电光,看清了那三个白净脸、小胡子、宽肩膀、瘦高个的日本年轻人。三人不远处停放着三辆山地自行车,手里都拎着一尺长的短刀。 闪电一起,三个人的脸全都转向断崖下面,注意力完全被吸引。 林轩果断直起身,向前飞奔了十步,面对面地开枪,连杀两人,然后枪口抵住了第二个说话的年轻人。在他看来,此人了解的情况最全面,说话也最有分寸。 闪电能让人的眼睛产生短暂的“盲视”,在之后的五六秒钟内什么都看不见,眼前只有金星乱冒。所以说,闪电是高手们暴起突袭的最佳助手。 那年轻人惊骇于突如其来的闪电,嘴微微张开,正好被林轩枪上的消声器插个正着,直捅到喉咙口去。 “我问你答,反抗就死。”林轩用日语警告。 年轻人低头看,自己同伴的额头被洞穿,来不及挣扎就一命呜呼。 他惶恐地向后退,被林轩的脚尖勾住脚后跟,立刻仰面跌倒。 “你的首领在哪里?共有多少同伴?”林轩俯身问。 年轻人呜呜了两声,林轩的枪稍微后撤,但消声器仍旧停留在对方的唇齿之间。 “首领……在鬼湖,一共有一百人,我们守在这里,等命令。”年轻人含糊不清地回答。 “首领叫什么?”林轩又问。 “樱井弥生……樱井大师……不要杀我,我是个好人……”年轻人回答问题的同时,立刻为自己求情。不过,他的眼神已经暴露了残虐本性,闪现出豺狗一般的诡谲寒意。 “樱井大师”这四个字很耳熟,林轩稍稍思索,便记起了巴嘎乡阳光旅社发生的事。在那里,这个名字是与“地球轴心”、“日本猿飞族忍者”联系在一起的。 “你也是猿飞族的人?”林轩问。 年轻人艰难地点头:“对,我是,可我是个好人,从没伤害过谁……放过我吧,我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 日本忍术百科辞典《万川集海》中,有专门的“猿飞族忍者”介绍。这一派又被称为“兽族忍者”,被其它传统忍者门派视为“异端”。日本公认的正宗忍者出自于武藏、甲斐、越后、信浓、伊贺、甲贺、纪伊等七个州,尤其是伊贺、甲贺、纪伊这三州的忍者被视为名门正派,是忍者这一特殊行业里的大家望族,每一代都会出现能够辅佐大名、征战沙场的著名高手,名传千古,流芳百世。 反之,猿飞族门下大多都籍籍无名,偶然有头角峥嵘者,也是走乖僻、残暴的古怪路子,被官府、民间所唾弃,没有好下场。 再有,正宗忍者使用的武器为手里剑、撒菱、忍刀、吹矢、忍杖、手甲钩、水蜘蛛、弓箭、苦无、闻金、坪锥、问外等等,全都有图册和实物可查,而猿飞族则完全使用手枪、炸弹、火药、陷阱、毒药等非正常武器,采用种种卑鄙下流手段,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打个比方,猿飞族忍者就如同中国大陆昔日的蜀中唐门、江南霹雳堂一样,无法从正道超越其它门派,只能独辟蹊径,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闯出另外一条路来。 日本正史中对于猿飞族忍者记录甚少,只有一些野史上偶有提及。目前在全球广受欢迎的日本动漫《火影忍者》中,作者岸本齐史对猿飞族忍者做了部分描述,可以看作是“为猿飞族”正名。 在动漫中,三代火影猿飞日斩成为该族的首领,另外出现了猿飞阿斯玛,猿飞木叶丸等著名忍者,擅长豢养猿类灵兽,并且从观察动物习性中获得启示,创造了配合动物使用的战斗技巧和相应的异术,其“猿飞流”体术已经达到“如意”的最高明境界。 林轩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对于从前涉猎到的许多资料都能融会贯通,将许多表面上不相关的“死书”演绎为蛛网状结构的“活典”。比如现在,当他知道樱井大师等人属于猿飞族忍者时,就马上意识到将会面临更诡异的战斗。 “你们怎样联络?”他把短枪从年轻人嘴里抽出来,语气也缓和了许多。 “我的电话在口袋里。”年轻人回答,“我拿给你——” 年轻人的左手伸向上衣的内袋,右手则被林轩的膝盖压住。就在这种“两手同时被制”的情况下,他的腹部突然出现了第三只手,并且手中握着一把满身都是倒刺的半尺长三棱锥,径直刺向林轩的小腹。 林轩果断扣动扳机,年轻人的眉心上应声出现了拇指粗的血洞,手中的三棱锥再也刺不下去。 “本想给你机会,是你自己放弃了。”林轩淡淡地说。 全球各国的高手从来都不相信忍者,他也绝不例外。而且,猿飞族忍者杀了司机,林轩必须要给自己人报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他用枪管挑开了年轻人的衣服,在内袋中没发现电话,只有一枚类似于捕鼠器的精钢夹子。也就是说,如果刚刚自己伸手去掏年轻人的口袋,马上就会被夹子废掉左手,随即横尸荒野。所以说,跟忍者打交道,每一步都会遭遇陷阱,慎之又慎,仍不免上当。 又一道闪电飞起来,林轩还来不及回头观察寒潭,天地之间突然出现了一声闷响。他感觉像是有人在潭底引爆了一枚重磅深水炸弹一样,声音虽闷,但却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连脚下的断崖都剧烈颤抖起来。 林轩双腿发麻,耳朵发痒,全身肌肉都不由自主地猛颤了一下。他自诩是心脏无比健康的人,在那一震之下,心跳也骤停了几秒钟,心脏嗖的一声提到嗓子眼。随之,他眼前一花,猛烈的眩晕感袭来,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断崖和寒潭仿佛要倒扣过来一样。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他单手扪着心口,急促地喘息了十几次,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当他的视线转向断崖下,便看到了一幕从未见过的奇景——寒潭中央的水面向上凸起,并在瞬间炸开,化为一大朵白花,直飞起百米高,远远超过断崖。 林轩仰头看,已经飞上半空的水体白花花一片,尽情地向四面飞溅开去,形成了一阵覆盖四野的倾盆大雨。雨落下,除了冰冷的水,还夹杂着许多乱七八糟的碎片,其中一块砸在断崖上,再弹起来,从他身边掠过。 那是一个铝合金轮毂、黑橡胶外胎的汽车车轮,黑乎乎的,如假包换。 “好像是水底那气球状隔离层下的东西!”林轩撩起衣襟抹去脸上的冷水后,满脸骇然,完全怔住。 第七十四章 樱井大师 在寒潭中的水飞上天空前,单纯从外观看,任何人都不会猜到水底竟然有如此复杂的结构,毕竟一切都在深色苔藓的覆盖之下。 以林轩的渊博知识,尚不足以做出合理解释,此地普通藏胞们就更不必说了。 忽然间,远远近近的苔藓中悄然立起了几十条黑色人影,掌中利刃,映日生寒。 林轩这才发现,已经陷入了敌人的重重包围之中。他没料到敌人来得那么快,完全封锁了自己的退路。苔藓成了敌人展开进攻的最好掩饰物,而林轩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金属物上,也忽视了四面的变化。 “林医生,有什么发现吗?”一个脸上覆盖着黑纱的中年女人越众而出,正是见过一面的樱井大师。 当时,他们没有机会深谈,彼此各怀戒心。 由樱井大师身上,林轩又想到了神秘女孩子田梦,那个突然出现又悄然消失的神秘女孩子。近一周来,两山两湖地区发生了太多事,此起彼伏,千回百折,令他疲于应付,脑力耗费到了极限。 林轩苦笑着摇头:“没有,满头雾水。” 他默数过,加上樱井大师在内,敌人共到了四十五名。按照那年轻人的供述,到场的猿飞族忍者仅有一半,应该还有一半敌人隐藏在暗处。 除了大开杀戒,他已经想不到另外的办法脱身。 “子弹够用,只要成功避开忍者的第一轮攻击,就能打开局面。第一个弹夹里还有十七颗子弹,我必须在打完它之后,腾出切换弹夹的三秒钟时间……”他用眼角余光偷瞥,寒潭下的陡壁坡度接近六十度,下来容易上去难,徒手攀援可能要费一番力气,而且要应付忍者不死不休的追击。唯一的办法,就是杀光敌人,从容不迫地撤退。 “你太谦虚了林医生,我起初太小看你,才导致族人屡次折在你手上。这一次,大家处在这样的环境下,无异于笼中格斗,谁都别想讨巧。你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吧,让我们猿飞族的忍者也开开眼界。”樱井大师傲慢地说。 其余忍者保持着可怕的沉默,呈扇面形一步步迫近,猛攻一触即发。 林轩突然举手:“樱井大师,别急着动手,我想请问你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到藏地来?我们大家为什么都到这地方来?” 他必须得分散猿飞族忍者的注意力,才能拔枪射击。 面纱后面,樱井大师颧骨上的肌肉急剧地抽搐了两下,狭长的双眼中射出贪婪的光芒。 “是为宝藏?还是为‘地球轴心’?抑或是王权、长生、全球之主?我不是忍者,自然不能体会大名鼎鼎的猿飞一族的雄心。告诉我,让我临死之前能茅塞大开,可以吗?”林轩凝视樱井大师的眼睛,五指已经做好了拔枪准备。 他已经打定注意,一拔枪就斜向四十五度角冲出去,点杀距离最近的七名忍者。 这种短枪的枪管具有良好的散热性,即使是一口气打完三个弹夹,子弹准度和初始速度也不会受影响。 “你真想知道?好吧,我告诉你,我们猿飞一族之所以千里迢迢从日本四国岛赶来,就是为了成为真正的不死勇士,唯有传说中亚兰特蒂斯人创立并守护的‘地球轴心’才能帮我们达成心愿。我们不关心金钱和宝藏,但我们必须要告诉大和民族的所有人民,猿飞族忍者的能力并不逊于甲贺、伊贺等派,也能代表日本冲出亚洲,走向世界!”樱井大师高举双手,慷慨激昂地说出了上面一番话。 她虽然是个女人,但说话相当有感染力,四下里的忍者们纷纷用刀柄敲击着腰带上的铜扣,发出有节奏的“笃笃、笃笃”声,应和樱井大师的话。 “我们没有冲突,甚至说,我们的目标有可能还是一致的,何不捐弃前嫌,联手合作?”林轩试着说服对方。 樱井大师用力挥手:“合作?我的人生辞典里没有这个词,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现在我们手中有最好的一张牌,也有找到‘地球轴心’的明确线索。至于你,不过是猿飞族发展史上的一只小蚂蚁,动动小指,就能把你捺成粉末了!” 林轩很耐心地等对方说完话,见旁边很多忍者脸上都有了讥讽的笑意,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他想激怒对方,或者是自甘示弱,使对方傲慢轻敌,露出破绽。 “元首真的找到了‘地球轴心’?那么说,只要找到元首藏身地,一切难题就都迎刃而解了?樱井大师,我手里也有一张牌,通过它,就能找到元首——”林轩所指的“牌”,其实就是骆原。不过,这种骇人听闻之语,亦是为了分散樱井大师的注意力。 “什么?” 樱井大师果然中计,连续追问。 林轩在樱井大师张嘴提问时冲出,当对方“什么”二字落地,他已经拔枪在手,连七枪,射杀七人,将猿飞族的包围圈撕破。 他向前直冲,一直到了陡壁下,蹬墙借力,身子腾起于半空,随即后空翻,半空中卸掉消声器,从上向下射击,打完了剩余的十颗子弹,又有六名忍者头部中弹,猝然倒地。 射击引起的回声此起彼伏地混响着,林轩落地,单手切换弹夹,左手从一名死者袖子里抽出一柄蛇形软剑,抵挡樱井大师的乱刀追击。 樱井大师手中共有四把刀,分别是极短、短、中、长。当然,她身上也出现了四只手,自如地操控着四把刀,平均每秒钟要劈出十二刀。其中一刀是擦着林轩的额头过去的,只差半厘米,就要将他的脸削掉半边。 这应该是一种奇妙的幻术,毕竟迄今为止,世界上并没有出现真正的四臂怪人。 林轩赢得了宝贵的三秒钟,第二个弹夹换好,随即向樱井大师连射五枪。 樱井大师的四把刀不断地架为米字形,巧之又巧地将五颗子弹全都崩开。但是,她手下的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因为林轩每一次扣动扳机,猿飞族都有人倒地。 “吱呜”,樱井大师发出一声尖锐的唿哨,更多人影从苔藓中跃出来,再次形成包围圈,冲向林轩。 林轩心一沉,因为这次的忍者人数已经超过了他的子弹总和,看来只能在打光子弹后弃枪,以冷兵器与对方死拼到底了。 “我想做的事,就一定能做到。猿飞族想杀的人,就一定得死。”樱井大师一把扯下了面纱,傲慢地高举,轻轻挥动着。 那只是她其中一只手,另外三只手也不再握刀,而是拿出了小扇、梳子、镜子,慢慢地打开脑后的发髻,将一头乌黑的长发松垂下来。 她对于四只手的使用非常从容自如,仿佛这些手全都是从她身体里自然生长出来的。 “我们也许可以再谈谈合作的事,杀了我,对你要做的事毫无帮助,反而白白树立了敌人。”林轩仍然不放弃说服对方的希望。 樱井大师举起乳白色犀牛角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理长发。她肯定听到了林轩的话,但却只懒洋洋地微笑,并不开口回应。 “喂,再考虑考虑,怎么样?”林轩叫起来。 “我应该再考虑考虑吗?在我眼里,男人只有两种——可用,或者该杀。你本来属于第一种,但你不争气,竟然连续杀了猿飞族的人,完全超出了我的忍耐限度。你说,我会再给你机会吗?”樱井大师斜睨林轩,手挽长发,如一尊多臂怪佛一样。 她的五官相貌在日本女人里属于中上水平,再配上一头过腰的乌黑长发,颇有幕府时代大名帐下歌舞伎的古典味道。当她的目光落在林轩脸上时,眼波流动,风情宛然,充满了挑逗意味。 “这里的情况非常古怪,我们互相倾轧,只会增加伤亡,削弱大家的战斗力。不如,就此罢手,各退一步,怎么样?”林轩努力地挤出微笑。 连续射击后,枪管已经发烫,如果能有五分钟至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从枪管到撞针的所有部件温度就会降下来,完全消除子弹卡壳的隐患。 “你杀了那么多人,总得有个交代吧?”樱井大师问。 “什么交代?”林轩反问。 樱井大师的四只手各自忙碌着,有条不紊,高低有序,仿佛她肩头趴着一只成了精的多臂章鱼一般。 “你归顺猿飞一族,成为我们的人,所有的账就一笔勾销了。”樱井大师微笑起来,其中一只手拿出了口红,对着另一只手里的镜子,慢慢地将她苍白干涩且布满皱纹的双唇涂成了光鲜亮丽的猩红色。 “是个好建议,但是——” 林轩的话只说到一半,眼前一花,樱井大师突进,四只手臂一起发动,将他的上半身死死锁住。 “没有但是,不顺从,就得死。”樱井大师的红唇优雅地微微张开,眼中的媚笑像要满溢出来似的,“我说过,猿飞一族要做的事,必定能成。” 林轩眼睁睁看着,就在樱井大师说到“必定”二字时,她的左侧额角上突然塌陷了一个指头粗的小洞,然后她的右耳下一寸啪的一声炸出一个血洞。造成这两处伤口的是一颗铜头穿甲弹,洞穿樱井大师颅骨后,又钻入她的右肩,从右臂的肘关节位置射出去,惯性不减,迸射在地上,锵的一声,溅起一长串灿烂的火花。 樱井大师死了,死于高处射下的一颗子弹。 开枪的人够稳、够准、够狠,不射则已,一射惊人,瞬间秒杀了猿飞族忍者的首领,解了林轩之围。 第七十五章 惊天水柱 樱井大师的四只手从林轩身上滑落,无力地垂下,然后慢慢萎缩,像是干枯了的牵牛花一样。她的脸也迅速老化,涂抹过的化妆品结成了硬痂,一层层剥落,最后暴露出来的真面目,是一张苍老而丑陋的男人的脸,黑中泛黄,令人作呕。 林轩撤身,那诡异而可怕的樱井大师尸体就缓缓地倾倒。 攻击者并未收手,但最早迫近林轩的两人还没来得及举刀,便遭到高处那杀手的狙击,一个头颅爆裂,一个太阳穴被斜穿,无声地扑倒。 林轩没有停手,迅速射杀了右侧的几人,再次打穿包围圈。 正如先前的司机所说,只要栖身于断崖上,一支狙击步枪就能覆盖全场,指哪打哪,无可匹敌。现在,司机已死,却出现了另外一个神秘帮手,助林轩脱困。 转眼间,猿飞族忍者的围攻已经崩溃,一部分人已经迅速后退,企图借助苔藓的帮助,隐身遁逃。 高处那杀手保持着五秒钟猎杀一人的频率,不急不躁,不紧不慢,心态与枪法都是一流。而且,显然那人非常明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等到猿飞族忍者全都进了潭底才现身,完全切断了敌人的后路,把寒潭之战变成了狙击手的移动靶射击游戏。 林轩即将脱困,但他突然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噪声,好像是汽车点火后发动机的低转速轰鸣声,起初很轻很慢,但一脚油门到底后,轰鸣声瞬间爆棚,几乎把他的耳朵都震聋了。 那声音是从他脚下传来的,起初只有声,随即便有了明显的风,由下向上吹拂。 他俯下身,再次揿亮了手电筒向下面照射。此刻,那个圆孔似乎被完全打通了,手电筒的光柱能够一直穿射下去,毫无阻碍,直至无穷远处。 “这样看,寒潭的底不是真正的底——这个金属制成的圆形底部是悬空的,下面深不可测!”林轩不禁惊叹。 电筒光柱的可视距离是八十米左右,据林轩目测,金属物的厚度至少有三十米,那么,寒潭下至少有五十米以上的悬空高度,深入地底,神秘难测。 “谁能有如此实力,在藏地荒山中建造这种超级金属平底锅?”一瞬间,他感到自己是如此渺小,与建造者相比,如同蚂蚁立足于须弥山之前。当然,他更想知道的,是这金属构造物到底有什么用处? 圆孔中传出的噪声越来越大,风力也越来越强,将林轩的衣服吹得飒飒乱飞。 他向后撤,准备沿着潭壁攀援而上。 “嘭——”一股白色的水柱从潭底中央向上直喷,像喷泉,更像是新年的礼花弹,一飞冲天,直上云霄。 紧接着,潭底所有的圆孔都开始喷水,几百个孔中全都是力道十足的银白色水柱,超过高压水龙几百倍。 林轩已经退到了潭边,仰面向上看,碧蓝如洗的天幕下,水柱所到之处,似乎已经触摸到了白云的足底。白的水,白的云,自然相接,交融在一起。 “旗云,那是旗云!”林轩曾无数次目睹过珠峰旗云的神秘现象,现在,他在从未产生过旗云的阿里地区也看到了那种旗帜一样的巨幅云团。 “快……上……来……”震耳欲聋的水声与噪音中,一个人的声音隐约传来。随即,一条白色的绳索抛落下来,落在林轩左前方一米远的地方。 “好像是田梦,应该是她!”不知为什么,绝地困境中,一想到田梦,就让他心头一热,仿佛天涯倦行的浪子看到了前方旅社中的灯火。 他向前探身,去抓那绳子,冷不防脚底的水柱方向改变,射中了他的胸口,将他的身体呼的一下推上了半空。 飞行中,林轩看到了一身黑衣的田梦。她正站在断崖左侧的巨石上,右手搂着与身体等高的狙击步枪,左手拎着绳索,眼中满是惊骇与绝望。 林轩丢弃短枪,双臂张开,试图稳住身体,但这种前所未有的“水炮”体验,迅速使他的身体失去平衡,飞起七八十米后,翻身跌落,并且是头下脚上。 “我……来……了……”田梦声嘶力竭地长啸一声,也放弃长枪,拖着绳索的一头,横向冲入水幕之中。 两人都是具有超强判断力的高手,千钧一发之际,在数百汹涌水柱中牵手成功,双双坠落。潭底已经有了超过十米的深水,所以他们并未受伤,一进入水中,便同时上浮,升上水面。 因为有水体阻力的缘故,水柱的喷涌之力已经减弱,变成了水面上汩汩涌动的超级水泡。 “谢谢。”林轩终于来得及开口说话。 剧变之后,他的嗓子已经极度嘶哑。 “没关系,你没事就好!”田梦大笑,“绳子在巨石上打了结,稍微休整一下,我们接着就上去。哈哈,这种体验真是不错,比起水上乐园的瀑布穿行好玩多了。” 她的手中握着绳索,这可是他们两个的“救命绳”。 “你怎么会来?”林轩抹去脸上的冷水,仰着脸喘粗气,胸口被水柱击中后的剧痛还未缓解,只怕已经震出了内伤。 “我根本就没走远,一直徘徊在两山两湖地区,追踪樱井大师等人。不用特意谢我,这次只是凑巧赶上了,哈哈哈哈——” 田梦笑声未绝,手中紧绷的绳索突然一松,害得她身体一坠,一下子没入水中。 林轩仰面看,绳索从空中软软地坠下,很明显已经断了。 “喂喂,这是怎么回事?咳咳咳咳……”田梦二次浮出水面,双手撕扯断绳。 那条绳子的断口非常整齐,一看就知道是被小刀割断的。 “上面有人。”林轩苦笑。 原来,田梦不是“黄雀”,上面埋伏着的人才是真正的“黄雀”。 田梦已经笑不出来,转头看着侧面的潭壁。浑身湿透、体力消耗过半的状态下,要从那里攀上去非常困难。 “这下栽了,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我们联手,仍然能从断崖对面爬出去,正好避开断崖一侧的伏击者。糟糕,糟糕……”她蓦地皱眉,连叫了两声。 不必解释,林轩就明白她的意思了。那支狙击步枪就丢在大石头旁,只要敌人不是“枪盲”或是毫无学习能力的幼童,就会操枪在手,封锁寒潭,将两人困死在水中。 “还会不会有援兵来?你的俄罗斯女朋友会不会来?还有极物寺那边的藏僧们,是不是也惦记着你?”田梦撩开了额前的乱发,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林轩身上。 堂娜重伤,蓝冰与朔长风退守极物寺治病,格桑自闭于八卦阵,司机遭到割喉——林轩认识的人全都无暇旁顾。也就是说,纵使他困死本地,亦不会有人来救。 他并不奢望组织能派人来解围,因为司机就是他跟组织的联络桥。桥都断了,组织根本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 “没有。”他摇摇头,接着反问,“你呢?” 田梦也摇摇头,忽然长睫毛一垂,睫毛尖上垂下两颗浑圆晶莹的水珠来。 “我只是一个人,最疼我的父亲也失踪了。他是世上最爱我的,也是唯一一个爱我的。”田梦说着,闭上眼,双臂停止划水,身体慢慢地沉入水中。 那副模样,如同心如死灰的人投水自尽一般,毫无生命乐趣,只求速死,与这世界分离。 林轩急速下潜,在水中抓住田梦的肩膀,将她提出水面。 “喂,别开玩笑,我们一起冲出去,回到外面阳光灿烂的世界里去!”林轩吐出一大口水,大声给田梦鼓劲。 田梦睁开眼,脸上绽放笑容,瞬间恢复了生机:“别怕,我只是想体会一下自杀的感觉。放心吧,没找到父亲之前,我才不会自杀,只有愚蠢的懦夫才会那么做!” 她是一个与堂娜完全不同的女孩子,堂娜沉稳老练,百折不挠,永远都是有目标、有动力、有干劲,仿佛一辆加满柴油、装满弹药的坦克车,坚定不移地向着既定目标前进,不达目的,绝不罢休;而她,却是古怪善变、多愁善感的,时而热血沸腾,为救林轩甘愿以身犯险,做扑火的飞蛾,时而又嘻嘻哈哈,心无城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惹林轩怜爱。 “好吧,这样最好了,刚刚你吓了我一大跳。”林轩做出轻轻拍打胸口压惊的动作,让田梦吃吃地笑个不停。 实际上,林轩是在试探自己有没有受内伤。还好,他连续调息运气,发现五脏六腑只是轻微受震,没有造成更大的伤害。 “走,向断崖对面游。”田梦说着,挥动手臂,前面带路。 现在,这是最正确也最无奈的想法,因为沿断崖一侧向上的路已经被偷袭者截断,盲目向上,绝对是死路一条。 在横渡的过程中,林轩与田梦相隔三步,也就是泳池中一个身位的长度。他能感受到水底向上翻涌的大力,借助那股力量,他只需稍稍划动胳膊,就能轻轻松松地向前游,并且有余力观察四周情况。 潭壁苔藓之中,隐约可见凸起的人影,那就是溃逃中的猿飞族忍者。 樱井大师被射杀后,猿飞族群龙无首,只能是树倒猢狲散,退出了两山两湖的主战场。这让林轩松了口气,毕竟日本忍者给人的感觉就像戈壁滩上的豺狗一样,一只两只没什么威胁,但一大群、一大片豺狗发动围攻,却可以轻易虐杀一头雄狮、一只猛虎或是一头黑熊。更可怕的是,一旦被豺狗盯上,就会演变成不死不休的噩梦。要么,杀光豺狗,要么,被豺狗千里追踪,直至力竭倒地,遭到啮噬分食。 “可惜没有余力了,否则应该趁这时候犁庭扫穴,把猿飞族忍者一网打尽,彻底斩断他们伸进中国大陆的指爪——” 林轩稍一分神,再次向前看的时候,突然发现水面上已经没了田梦的身影。 第七十六章 寒潭黑洞 他们两人本来各抓着断绳的一端,所以当绳子突然绷紧时,林轩便发现,田梦已经沉入水底。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了来自水底的巨大吸力,身不由己地急速下坠。 他向下看,潭底已经变了模样,原先布满圆孔的金属底部向四面撤退,潭底中央露出了直径十米的圆形黑洞,田梦已经坠入洞中。如果没有绳子扯住,她早就被吸入无底深渊了。 因为黑洞的存在,水中出现了巨大的漩涡,卷住林轩的身子,绕着那黑洞螺旋下降。 “这次完了——拼了!”林轩右手抓绳,左手拔出小刀,屏住呼吸等待机会。当他掠过金属底部、即将坠入深渊时,突然挥臂,将小刀连同左臂一起插入小孔中,随即手腕也翻,将刀尖逆转抵住小孔洞壁,借助刀尖与洞壁的摩擦力,牢牢地稳住身子。 人必先自救然后救人,他停住,田梦也就有救了。不过,人在水中,根本不能开口联络,只能死命坚持。 猿飞族忍者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一个一个从林轩身边掠过,表情绝望,扎手扎脚,下饺子一样跌进黑洞里。 “没想到寒潭下竟然这么凶险,幸好上次堂娜及时收手撤退,否则的话,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这地方的结构实在太复杂了,黑洞能通向哪里?谁开凿并建筑了这一切……”他的脑子虽然还能运转,但体力消耗极快,因为那吸力越来越大,他只能勉强抵抗,凭着意志力拼命坚持。 当然,如果放弃绳子和田梦,他活下去的机会就会变大一些,但那就违背了他的做人原则。 不知过了多久,他发现身边的水已经流干了,能够重新自由呼吸。失去了流水的裹挟力之后,绳子另一端的田梦变得轻了很多。 他翻身上了潭底,双手交替,努力把绳子向上拉。 绳子的长度超过三十米,当他探身向下望,发现田梦所处的位置,已经超过了金属层,而是垂悬于无尽的黑暗之中。 林轩加快上拉速度,脑子里只剩一个信念:“救田梦上来!” 终于,他抓住了田梦的手,发力一拽,拉她上来,抱在怀中。 长久勉强发力的状况下,他的体力也完全耗尽,双腿一软,两人同时跌倒。 “先这样吧……我已经没有力气了……”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喉咙焦干,舌根僵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田梦闭着眼,身体缩成一团,也已经完全虚脱。 两人静静地躺了一阵,林轩恢复了力气,艰难开口:“你还……好吗?” 田梦闭着眼,嘴角动了动,吐出一个字:“好……” “哈哈。”林轩突然笑出声来,只要能说话,田梦就死不了。刚刚那种情况下,只要一个环节没有衔接上,田梦就一坠到底万劫不复了。他能在千钧一发自救并且救了田梦,的确非常有自豪感。 “谢谢……”田梦终于睁开了眼睛,“这地方太邪门,我本来觉得……已经下地狱去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太阳,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他们同时翻身,面向天空。 蓝天下,片片旗云优雅停驻,大的约有数百平方米,小的也有几十平方米,平展展的,成就了天空中绝美的风景。 “我无数次见过旗云,从没发现,它们竟有这么美!”田梦轻轻赞叹。 “我也是。”林轩回应。 绝处逢生之后,他们看见任何真实世界里的东西都觉得既亲切又可爱,包括眼中的对方。 “我——”田梦说了一个字之后,缓缓地撑起身子,向林轩挪动了半米,然后深深地吻下去。这样的吻,不仅仅包含男女感情,更包括着重生的巨大喜悦,也表达了田梦对林轩的感激。 “我们得上去,这里太危险了。”那个长久而缠绵的吻过后,林轩微笑着说。 “好吧——不过我真希望这一刻永久停住,让我们的世界与外面断开。”田梦羞红了脸,像熟透的红苹果。 “先活着出去,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林轩咬着牙起身,弯腰扶起田梦。 他探身望着深不可测的黑洞,忽然记起了一件事,若有所思地问:“田梦,这种场景让你想到了什么?” 田梦走过来,跟他并肩站着。 黑洞令人晕眩,视界尽头,不见其底,仿佛它能直通阿鼻地狱一般。 “我相信这时候猿飞族的忍者们已经去了地球上最遥远的地方。”林轩微笑着说。微笑,也是他的一种武器,能够让人迅速恢复信心,激发斗志。任何时候,只要他还能微笑,情况就永远不会太糟糕。 田梦点头:“那一定是个非常恐怖的地方,如果没有你,我跟他们的结局完全相同。” “我的老师们曾经不止一次地教导过——‘在最坏的结果中寻找一个最好的,永远不要崩溃颓废,即使已经一败涂地,也要让自己挺住。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了信仰和斗志’。现在,我把这些话送给你。人在江湖,胜负难料,唯有坚持信仰,才能有好好活下去的动力。”林轩说。 他有很多老师,但学校里的老师只教给他基础知识,而组织内部的老师,却将他训练成一块饱含智慧的钢板。 在藏地,只有钢板才能永远保持弹性,只有钢板一样的人,才能山水通吃,常胜不败。 “谢谢。”田梦再次致谢。 林轩摇头:“不要说谢,如果没有你射杀樱井大师的一枪,我可能也活不到现在。还有,你是为了救我而落水的,把这些前因后果捋顺之后,加加减减,我岂不是要向你连说三声‘谢谢’?” 谁谢谁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林轩因这奇异的黑洞而想到的那件事。 “你刚刚问的,是不是跟盗墓之王有关的一件事——哦不对,是跟盗墓之王的弟弟杨风和日本北海道木碗舟山枫割寺有关?”田梦问。 林轩郑重地点头:“没错,就是跟枫割寺亡灵之塔、海底神墓有关的那件事。” 田梦与他对视了一眼,立刻俯身,久久地凝视脚下黑洞。 洞壁呈现出高硬度金属特有的铁青色,表面光滑,没有一根苔藓。这种现象完全可以理解,高速水柱就像一枚枚锐利刮刀,每次喷溅和强吸,都等于是在强力清洗洞壁,将上面的附着物一起除去。 综合来看,寒潭并非一个薄底、敞口的圆形容器,而是一个类似于机动车排气管一样的结构。寒潭是该结构的最后一段排泄管,真正起作用的,应该是寒潭下的金属壁。要想探究其秘密,就需要孤军深入,直达其底。 杨风的经历是这样的:当时他与港岛影视红星关宝玲一起坠入了亡灵之塔下的四维度秘密空间,那空间的外形与著名的亡灵之塔近似,但所在的位置却是日本海的最底部。之后,海底泥沙被怪风吹开,那空间持续下坠,到达了另一个海底奇怪建筑物的顶部。最后,那空间在没有外力驱动的状态下飞速上升,回到了亡灵之塔顶部,带着杨、关二人脱困。 关宝玲具有感应作画的能力,将经历的咄咄怪事全都用图画表现出来。 就算是天下无双的“盗墓之王”杨天、日本一代异术大师冠南五郎都无法解释这件事,在中国、日本的各种野史中,也从未提及日本海底的神秘空间。所以,那便成了北海道的不解之谜。 之前,林轩听到田梦打电话去埃及求援,通话对象正是“盗墓之王”杨天,所以他才由眼前的怪异现象想起了北海道的亡灵之塔。 田梦幽幽长叹:“两者之间,的确有很多相似之处,这种宏大结构物,就算是使用现代科学技术,也必须劳师动众,弄得全球皆知,无法严格保密。可是,翻开任何西藏资料,都找不到跟寒潭有关的记载,真是奇怪极了。最早在埃及时,我曾就亡灵之塔事件请教过杨风哥,他也无法给出答案,只能把海底神秘结构物的建造者推给史前人类或者外星人。可是,那样的答案等于是没有答案。眼下我们看到的,也可以被考古学家们描述为史前人类或上一代地球人所建,其来历渺远飘忽,无法探其究竟。” “如果条件允许,我真的想借绳索下探,直达黑洞底部。”林轩说。 他从不说耸人听闻的大话,说到就会做到。 组织的最高使命就是探究一切诡异事件的真相,及时消除地球隐患,维护人类安定生活。这里,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一头通连着鬼湖拉昂措,任何异动都会影响两山两湖人民的生存环境。 “黑洞无处不在,没有尽头,吞噬一切并消灭一切。”田梦引用了科学家们对于“黑洞”的定论。 林轩不禁苦笑,在科学家的研究理论中,黑洞存在于宇宙中的星球之外,也存在于星球内部,更存在于山脉、河流、城市、乡野以及人类的思想、视界可以抵达的任意地方,无处不在,无所不能。 哲学家说,江湖无处不在,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科学家也说,黑洞无处不在,人类可感知的地方,都有黑洞。 第七十七章 壁虎游墙功 “我们都没遭遇过黑洞,这应该是个深度探索的好机会。”林轩思索了一阵,猛地下定了决心。 他和田梦差一点就被吸入黑洞,这条命等于是侥幸捡回来的。所以,他心里了无恐惧,只有对亲手揭开谜底的焦灼盼望。 “你不会是想下去看看吧?”田梦苦笑,自己刚脱困,林轩就急着舍命探索,这的确不是什么好兆头。 “是。”林轩点点头,立刻检查手中的绳索。 田梦轻轻摇头:“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拼命的人!” 她仰头向上看,虽然看不见那割断绳索的敌人,但直觉上,那人就在暗处阴险地窥探着,随时都会跳出来,给他们致命一击。 “林轩,你这样做很不明智,我们都不知道黑洞内的水什么时候再次喷涌,或者脚下这些金属层什么情况下会突然闭合。我怀疑就算是加粗的钢缆也会被金属层大力夹断,更何况是一条尼龙绳索?你下去,必定九死一生!”她说,不过她并没有全力阻止林轩。 美女都爱英雄,一个勇敢的男人最能打动女孩子的心。所以,她已经被林轩打动,才有了刚刚那个激吻。 林轩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打破一切禁忌,才能进入别人无法企及的崭新境界。放心,我的运气一向都很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他把小刀系在绳子一端,交到田梦手中。 “我的体重为七十五公斤,你只要将小刀抵在小洞的金属壁上,就能毫不费力地拉住我。接下来,我不会耽搁太久,只会滑坠到绳子末端,看清金属层下的空间,就会迅速返回,所需时间最多在十五分钟上下。”林轩思路清晰,一句句地分析给田梦听,“水已经落下,下一个循环只能是急速上升,所以我下去后,只会借助水的冲力飞上来,重演刚才的一幕。我仔细计算过,发生危险的概率仅有百分之一甚至更少——” 在这种极度危险的环境中,任何胜利都需要锱铢必较的精密计算。算对了,死里逃生,全身而退;算错了,尸沉深渊,化为乌有。 越是生死攸关的大场面,林轩就越冷静,越镇定,如同一架开足马力的超静音发动机一样,外表不动声色,而内部却脑力、心力、智力全都发挥到极致。 田梦轻轻地叹了口气:“林轩,我已经下去过,下面什么都没有,只是漆黑深渊。你下去,也会徒劳无功。” 她被水流卷下去之后,极度惊恐中,勉强睁开眼扫视四周,但什么都看不到,只是一个连光线带水流一起吞噬的黑洞。 “我已经决定了。”林轩将绳子一端抛下黑洞,淡定地微笑,“放心,我会平安归来。” 田梦浑身颤抖,几乎握不住绳子和小刀。 “放心。”林轩走过来,轻轻拥抱她。 “我等你回来……死约会,不见不散……”她控制不住牙齿的颤抖碰撞,发出一连串可怕的“嘚嘚”声。 “当然,不见不散。”林轩放开双臂,走到金属层边缘,先抓住绳子轻轻一拽,将两人之间大约三米长的这一段绳子绷紧,然后背向深洞,缓缓后仰,采用“蝎子倒爬墙”的身法,迅速下滑。 田梦双手握着小刀,刀尖抵住金属洞壁,稳稳地将绳子固定住。 她恨不得将自己的身体融化,跟金属层浇筑在一起,形成千年不朽的锚桩,负担着林轩的身体重量,确保他能平安归来。 “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忽然间,田梦脑中浮起了《庄子?盗跖》上这段话。 这是《庄子》中一个哀怨凄婉的爱情故事,痴心的尾生与心爱的姑娘相约于桥下,心上人迟迟不至,河中涨水,尾生信守诺言不肯离去,最后抱桥柱溺亡。 据中国大陆的《西安府志》记载,尾生殉情的桥就在陕西蓝田县的兰峪水上,称为“蓝桥”。 因为这个故事,尾生就成了“死约会、不死不散”的代名词。 《国策?燕策一》曾记载:信如尾生,廉如伯夷,孝如曾参,三者天下之高行也。 李太白《长干行》诗中也说: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林轩,你一定要回来,否则这巨大的寒潭就是我们的合葬之地。”田梦喃喃自语。 她没有探身俯视林轩越来越黯淡的影子,因为泪水已经夺眶而出,迅速模糊了她的视线。 只用了三分钟,林轩就滑到了绳子尽头,也超越了金属层,悬空于无尽的黑暗中。他稍稍休息,揿亮电筒,向脚下照着。 黑暗没有尽头,光柱延伸到百米开外,仍旧没有照见任何实物。 林轩感到后背发凉,庆幸之前自己救下了田梦。否则的话,她就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他平举手电筒向四面照,这次的情况稍微好些,金属层的半径约五十米,边缘呈弧形向下过渡,再次伸展到半径八十米的位置,笔直向下,形成巨大的圆筒形洞壁。 “到达那里,就能一路向下,探索至秘密核心。”他闭上眼睛休息了两分钟,咬了咬牙,再次做了非同寻常的决定,“下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来了,就一次性解决问题。” 他深知,此行稍有差池,就再也看不见藏地的青山绿水了。于是,他在心底反复确认,到底要不要下去。 “有两辆车子被撕成碎片那件事可知,本地与鬼湖拉昂措相通,犹如物理学上连通器的两个出口。这种复杂的金属结构肯定是有某种特殊的作用,而不是古代人类的石砌祭坛、土坯城堡之类。它被设置为小圆孔、大黑洞的虹吸结构,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黑暗尽头,一定有另外一些配套设施,驱动着水流的升降吞吐。我到那里去,就能成为操控者的一部分,一定可以找到脱离险境的方法。”他做了最大胆的假设,接下来就是小心求证,完成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工作。 他靠近金属层,左手抓着绳子,右掌伸出去,紧贴在金属层底部,缓缓地呼吸吐纳,使得掌心里产生了一种若有若无的吸力。 这是中国古代异术“壁虎游墙功”的最高明手法,从仿生学的角度出发,完美模仿壁虎四脚吸附墙壁的动作,能在任何平面上自由移动。 “比想象中容易一点!”林轩松了口气,左掌也贴上金属层,完全放开绳索,身体悬空。之后,他凭着双掌吸力,慢慢移动到弧形地带,然后又到了垂直洞壁处,再慢慢向下,进入黑暗中。 下降了十五米左右,林轩的脚尖触到了坚硬的地面。他试探着双脚落地,腾出手来,揿亮电筒观察。可惜的是,这里并不是黑暗尽头,而是一个半径为八十米的金属空中平台。平台中央,也有一个直径十米的圆洞,继续向下延伸。 林轩曾在尼泊尔看到过“梯形提水管道”一类的农业灌溉装置,农民们为了将低处的河水运到抽水机提升扬程达不到的地方,就按照二十米一层的频率修建了十几级平台,平台上筑造贮水池和水泵,用反复的抽、放、抽、放过程,将峡谷中的水提升五六百米,供山顶的村落使用。 他怀疑,自己眼前所见到的,也是那样的结构。 那样的话,即使他再下降百米,也无法接触到动力核心。而且,“壁虎游墙功”相当耗费体力,他的双臂已经感到酸麻,恐怕支撑不了太久了。 “看来,只能半途而废了!可惜,可惜,可惜……”他蹲在圆洞边,不禁捶地长叹。 “士兵们,战友们,朋友们,市民们,你们看吧,战火马上就要席卷欧洲,日耳曼战车已经发动。听,坦克发动机在轰鸣,呜嗵、呜嗵、呜嗵……履带碾过城市街道,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很快,我们就要横扫欧洲,让高贵的日耳曼民族旗帜飘扬在任何一个欧洲小国的宫殿上方,让他们的国王和大臣跪倒在柏林城外,让他们的女人卑躬屈膝地为我们服务,成为我们的奴隶。人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我永远都为自己体内流淌的日耳曼之血感到自豪……” 有个德国男人的声音响起来,似乎就响在林轩耳边。 “谁在说话?”林轩腾地跳起来。 四面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 那声音停了几秒钟,又继续响了:“这个世界需要救世主,谁能担当救世主?谁能统一欧洲,让高贵的人走进华丽的宫殿,坐上皇帝的宝座?谁,是谁?是我们,我们伟大的日耳曼民族!我们是亚特兰蒂斯大陆的后代,是天上的神遗落在人间的血脉,我们有着神的血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替天上的神行使职责,将这混乱的世界打碎之后再重建。士兵们,神与你们同在,你们理应为得到神的眷顾而骄傲,理应为投入一场正义的战争而自豪……” 林轩只怔了十几秒钟,迅速判断出那声音来自圆洞之中,自下而上传来。 他探身下望,陡然看到了极遥远处飘忽晃动的光斑。 “有光,有人声,难道那里就是黑暗尽头吗?”他的心情变得极度欢欣鼓舞,又暗藏着忐忑不安。可惜的是,理智告诉他,只能由此地返回,绝不可二次冒进。 “明明已经看到,却无法靠近,下一次也许没机会到这里,遑论探底了。真是可惜,真是可惜!”他连声叹息,极不甘心入宝山而空回。 第七十八章 元首的演讲 蓦地,地底光影暴涨,如一枚旗花火箭一样直飞上来。 林轩后退半步,那些光影从他眼前掠过,升至这空间的弧形圆顶时便无声地散开,四下弥散。顿时,黑暗被全部驱散,林轩站在一个充满光明的世界里,将周围环境看得一清二楚。 他脚下是直径八十米左右的圆形金属平台,铁青色,平滑如镜。刚刚他施展“壁虎游墙功”通过的地方,是同样颜色的铁壁,高度近百米。铁壁向上,则是弧形穹顶。穹顶正中的圆洞中,外面的日光笔直地照射进来,但因为寒潭、金属层已经消耗了大部分亮度,所以日光也变得灰蒙蒙的,如同老式无声黑白电影里的灯光布景。 再向下看,原先的暗昧都被光影逼退,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数十层的结构物,每隔百米左右便有一个同样的平台,重重叠叠向下,至少要降落数千米才能抵达真正的底部。 “在这里,绳子已经不能解决问题了,至少要小型的升降机才能载人上下。”他摸着下巴苦笑。 现在,他可以肯定,这深不见底的结构物完全超越了人类的建造能力,就像埃及的胡夫金字塔一样,单看其外形,就能判断绝非地球建筑师的作品。 覆盖一切的光影并非静止的,而是轻轻涌动,像是被风吹动的遮阳纱帘。 那些光是纯白色的,没有一点杂质,其特性犹如医院手术室中使用的无影灯,照亮一切,却不会形成明暗强烈对比的黑影。 林轩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那圆孔中有可能瞬间洪水大作,只是无声地怔忡思索。 他想到了《圣经》中《旧约?创世纪》里的句子: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上帝认为光是好的,就把光和暗分开了,将光称为昼,将暗成为夜,从此也就有了早晨和晚上。 眼前这些非凡的光芒,使林轩忘记了地球上固有的日光、星光以及任何人造光,这是他从未想过、更未见过的东西。 他走近铁壁,小心地伸手抚摸那些光。 倏地,光的性质发生了变化,铁壁上出现了晃动的人影。 “士兵们,前进,碾平欧洲,到英吉利海峡上去钓鱼,到莫斯科红场上去晒太阳,到埃菲尔铁塔下去喂鸽子。这是日耳曼民族大放异彩的年代,你们的母亲、你们的国家在注视着你们,做勇士和英雄,而不是懦夫和傻瓜,去吧,去吧……” 本来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一名瘦削精干的军人站在话筒前,挥舞双臂,正在进行极富煽动性的演讲。 林轩后退一步,视线落在那军人的标志性黑胡须上,立刻在心底叫出了那人的名字:“是他,是……” 德国人、军装、演讲、挺拔身躯、刚毅面孔、标志性黑胡须——还有那种精力充沛、滔滔不绝的演讲,都印证了林轩的判断。那就是元首,曾令欧洲大陆长期陷入战火的始作俑者,将犹太人赶尽杀绝的罪魁祸首。近百年来,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像他那样崇尚暴力,侵略成性。 “骆原没有说假话,也没有说胡话,在大雪山下果然藏着元首的演讲影像!”林轩用力摇了摇头,把混乱的思绪甩开,以一种公平公正的态度面对眼前的一切。 在很多中立的二战研究专家那里,元首这个人是被一分为二来看的。 他是战犯、恶魔、种族歧视者、侵略者、野心家,但同时,他身上也集中了很多成功人士的优良品质。 二战期间纳粹德国的三大名将之一古德里安曾如此评价元首:“他从不知道怎样体会生活的乐趣。”——因为元首不吸烟、不喝酒、素食,过着斯巴达式的苦修生活,对女人也没有兴趣。 丘吉尔与斯大林都在公开场合说过:“那是一个集人类所有野心、自私、恶毒和智慧的魔鬼。” 元首知识渊博、举止高雅,精通六国语言,会驾驶飞机,一登上德国政治舞台,便以其前所未有的邪恶才华迅速地吸引了所有人,崇拜者纷纷而至。 瑞典探险家奥汀?海斯见过希特勒后说过这样的话:“非凡自许的我,今天终于遇到了一位能够让我折服的人。” 二战爆发前,元首是德国历史上最年轻的、第一个没有贵族背景的国家领袖。他闪电般地崛起,在最短的时间内造就了世界历史上最非凡的经济奇迹,达到了史上最不可思议的外交成就,变魔术般地白手建立了当时最庞大的空军。之后,他又重建了德国陆军,实行了当时最超前的社会保障、环保、建军思想以及物价工资农业制度。 在元首的治理下,一个强大的德国拔地而起,他本人也取得了人类历史上空前绝后的民选领袖威望,即使他所崇拜腓特烈大帝和俾斯麦所取得的功绩也不能和他相比。 林轩深知,人类历史的长河中,一贯奉行“成王败寇”的准则。如果二战中没有德军装甲师千里奔袭莫斯科的惨败,没有日本空军盲目空袭珍珠港的昏招以至于将强大的美国拖入战争,没有诺曼底情报战中的自毁长城……那么今日之世界,谁都不敢说是哪一国一家独大,而地球的世界历史,或许将是另外一番模样。 任何人心中都藏着一个魔鬼、一个圣人,行善还是作恶,都未可知。 圆筒形铁壁上的元首影像越来越多,等所有图像稳定之后,就变成了整整齐齐的多画面银幕,竖向分为十幅,横向分为五十幅,整齐排列,但每一块银幕放映的元首正在做的事完全不同,分别从不同角度全方位表现他。 从圆洞中向下看,每一层的图像都是这样,一直排列下去,不知有几千幅,形成了无比壮观的超级影视墙。 也就是说,在元首发表演讲时,至少同时有几千台摄像机对准他,进行同步拍摄,这又是一件无比壮观的事,因为目前全球任何一次现场采访,都不可能同时动用几千台摄像机同步工作,根本没必要如此浪费。 “士兵们,我在柏林期待着你们的好消息,全世界都注视着你们,身为日耳曼民族的一员,身为亚兰特蒂斯半神的后代,努力奋进吧,你们是英雄,日耳曼战车永远与你们同在!”银幕上,元首结束了演讲,洒脱地挺腰立正,坚定有力地行了一个军礼。 林轩情不自禁地鼓掌,不为元首本人,而是为这次充满蛊惑力的演讲。 接下来,他并没听到如雷般的掌声,只听到自己单调的拍掌声迅速被巨大的空间吸收。 画面中只有元首,是以林轩不知道对方是在哪里演讲,台下到底有多少观众。 “我一定会重新回来,柏林城永远屹立不倒,日耳曼战车将要成为维护世界和平的标志……”元首摘下军帽,慢慢地扣在胸前,突然泣不成声。 这一下完全出乎林轩预料,因为他无法想象元首那样的铁血领袖也会嘤嘤哀哭,像一个被抛弃了的怨妇。 “我一定会回来。”元首又慢慢地说,然后便一个一个解开军装扣子,把上衣脱下来,轻声地喃喃自语,“欧洲是我们的,世界是我们的,欧洲是我们的,世界是我们的……” 当元首向后转身,准备离开麦克风时,林轩下意识地叫起来:“请留步,你到底是在哪里?你还活着吗?你在哪里?在大雪山底下吗?还是地球轴心里?亚兰特蒂斯半神的后代能够成为不死勇士,他们在哪里?” 他用英语和德语交替喊话,把影像当成了真人。 元首留下的影像资料不多,大部分都已经公布于众,全球尽知,但是这一段演讲,林轩从未看过。 那真的只是影像,因为当元首的身体离开了画面,四周的光便缓缓减弱,静静地消失,一切重新归于黑暗。 林轩向圆洞中看,亮光一层层灭掉,距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咬了咬牙,有一股“纵身跃下、追逐光明”的冲动。影像来自地底,那里也许是一切神秘事件的发源地。如果不顾一切地冲下去,会发生什么? “冷静,冷静,冷静。”他轻轻地在舌尖上咬了三下,每咬一下,便告诫自己一次“冷静”,然后慢慢后退,直到背靠铁壁,远离那圆洞。 就像无数跳楼者一样,当那些人纵身跃下的瞬间,死亡不是灰色的,而是五彩缤纷,充满了诱惑力。纵身一跃,飞翔于蓝天之下,他们就获得了巨大的解脱,将一切麻烦挥刀斩断。又或者,死亡是他们追求遥不可及之目标的另一种途径——死,转生,不忘所求,之后在六道轮回前做选择的时候,就能得偿所愿了。 “冷静,该撤退了!”林轩沉声告诉自己,但他仍旧感到脑中昏昏沉沉的,仿佛已经被地底那亮光闪烁处勾了魂去。即使背靠坚实的铁壁,他依然觉得地面正在翻转倾斜,迫使他滑向那圆洞,直至坠入其中。 “须菩提!若有人以满无量阿僧祗世界七宝持用布施,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发菩提心者,持于此经,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读诵,为人演说,其福胜彼。云何为人演说?不取于相,如如不动。何以故?”他猛地提气,双臂尽量伸展,然后合十于胸前,双眼怒睁,凝视前面的无尽暗昧,同时以“佛门狮子吼”的内家气功诵念经文。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当他连续诵念这四句时,声音越来越大,声浪一圈一圈释放出去,将黑暗荡开,使他的身体和心灵挣脱了一切诱惑,变得空明静定,如一只悬挂于珠穆朗玛峰顶最高处的巨大铜钟,一击之下,声传九州。 “佛说是经已,长老须菩提及诸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他慢慢收声,诵念了最后一段。 这是《金刚经》第三十二品《应化非真分》里的句子,那部经的的全称是《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又称《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简称《金刚经》,最早由后秦鸠摩罗什于弘始四年译出,以后相继出现五种大智译本,即北魏菩提流支译《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南朝陈真谛译《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隋达摩笈多译《金刚能断般若波罗蜜经》、唐玄奘译《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唐义净译《佛说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另外,还有藏文、满文、回文等多种译本。 这是林轩最喜欢的经书,曾经毛笔手抄过多遍,每一句经文都铭刻于心。 他没有皈依,但对经书里的很多哲理深为叹服,就拿《金刚经》来说,它是以一实相之理为体,以无住为宗,以断疑为用,以大乘为教相。卷末四句偈文:“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被称为一经之精髓。意为世界上一切事物都是空幻不实,“实相者则是非相”,认为应“远离一切诸相”而“无所住”,即对现实世界不执着或留恋。 在黑暗中,任何人都会因恐惧、贪念、敬畏而产生可怕的幻觉,如果不能及时破除心魔,就会导致思想崩溃,做出跳崖、自戕等疯狂举动。 他用《金刚经》里的精髓句子牢牢控制住自己的思想,便能束缚心魔,不至于酿成大错。 “你是谁?”一个冷峻的声音响起来,应该就在十步以外。 林轩一惊,喉头一哽,突然被呛住。 刚刚亮光大作时,他仔细观察过,这一层空间里没有第二个人,只有虚无的空气和影像,所以不可能有人说话。 “你是谁?谁带你到这里来?”那声音又响了,标准的德语,说话者是个中年男人。 林轩垂手摸枪,猛地醒觉,枪已经丢弃于寒潭底部。 他深吸了一口气,等到那人第三次问的时候,冷静地用德语回答:“我是林轩,一个中国医生,来自西藏阿里地区的雄巴村。” 这是他见到陌生人时通常做的自我介绍,把自己的名字、职业、居住地完全表明。 “中国人?中国医生?中国的医术领先于全世界,但那是过去式了。自从西医出现,中国人的草药就没那么神奇了,尤其是在战争中,谁能有时间慢吞吞地架锅熬药?中国人的思想太落后,总是忙着炫耀过去的辉煌历史,才会被日本军队轻松打败。拿破仑说过,中国是沉睡的狮子,没什么可怕的。再强大的猛兽只要睡着了,都会被勇士杀死。”那声音说。 林轩无法回答,因为他发现对方说的话有些与现实世界脱节,毕竟现在很少有德国人提及二战中的日本和中国。 “可是,二战中日本最终还是战败了,所有陆军部高管都被押上了审判台,成了历史的殉葬品,不是吗?”林轩反驳。 他看不见对方,但在合上双眼,以“心”去探察时,隐约感到十步之外立着一个瘦骨伶仃的影子。 那影子倒背着双手,倨傲地昂着头,仿佛一位隐居于黑暗中的王者。 “哼哼。”那影子冷笑。 “你是……你是谁?”林轩猜到了对方身份,但因为那个结论太匪夷所思,他已经被自己的大胆推论惊到了。 第七十九章 超级水泡 “历史是由强者造就的,在强者脚下,任何人的意志都被扭曲更改,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那影子说。 德国的某一段历史的确是由那影子造就的,但那影子失败后,扭曲的历史又被扭转过来,世人自有公论。 “强者也会有毁灭的一天,拿破仑都有滑铁卢之败,不是吗?”林轩反驳。 当然,他也可以引用德军长途奔袭前苏联首都莫斯科而引发了震惊全球的“莫斯科保卫战”这个例子,正是因为那场“败就亡国”的全民战争,才一举击溃了德国的高速装甲师,将二战天平牢牢地压住。 那一战,就是元首的毁灭之战。 “强者永不毁灭,只不过,他进入了普通人无法理解的世界,追求更高境界里的成功。”影子纠正林轩的话。 林轩的心情已经恢复平静,毕竟以他的超强搏击能力,元首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愿闻其详。”林轩说。 “跟我来。”那影子说。 林轩一怔,随即摇头:“就在这里说不好吗?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在这种诡异莫测的空间里,他变得极其小心,绝对不会因为对方说了什么话就盲目上当。 “你怕了?”那影子的观察力非常锐利,一下子就洞察了林轩的心思。 林轩深吸了一口气,巡视四面的黑暗世界,淡淡地笑着回答:“我的确怕了,无知者才无畏,在没弄清情况之前,我不能跟阁下走。” 那影子沉默下去,在黑暗中傲然挺立,如同一尊毫无生命力的雕塑。 圆洞之下,忽然传来激荡轰响的波涛拍岸声,仿佛那下面直通浩瀚无垠的江海。 “这里是什么地方?”林轩试探着问。 “这里是半神的国度。”那影子回答。 世界上本不存在“半神”,如果这样的话放到光天化日之下去说,一定会让所有人哄堂大笑。但是,在极度黑暗恐怖之中,林轩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停了一阵,林轩又问:“历史记载,你……你已经在柏林城之围中化为灰烬,当时的克格勃人员拍下大量照片,并讯问了沦为俘虏的留守人员,反复确认这件事。二战史中,你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他认定黑暗中的人影是元首,再联系骆原说过的话,目前对“元首仍然活着”的事半信半疑,而不是全然否定。 “我说过,历史是由胜利者来写的。”那影子简单地回答,接着反问,“你来吗?” 林轩感到,那影子正慢慢后退,撤向圆洞。 “喂,留步,我们也许可以再谈谈!”林轩急叫。 那影子已经到了洞口,又退一步,倏地从洞口处消失了。 “喂喂——”林轩情不自禁地大叫着向前扑去,瞬间失去了防范之心,只想把那影子抓住。 黑暗中,影像也许是虚幻的,但那圆洞却真实存在。所以,林轩冲出几十步,脚下一空,笔直地坠下。 “完了!”他猛然清醒,耳边全是飕飕风声。坠入数千米下的黑洞中,绝对生还无望,结局跟之前那些被漩涡卷入的猿飞族忍者没有两样了。 下坠过程没有维持太久,大概只有七八秒的样子,林轩就被一股向上喷涌的水流中途截住,下沉的势头瞬间扭转,变成向上飞升。可怕的是,当他抬头向上看,四周的金属墙中平伸出几百只高速旋转的雪亮齿轮,无异于致命的铡刀,交错纵横,封锁了逃生通道。 千钧一发之际,林轩垂手抽出了自己的腰带,反缠在双掌上,紧紧攥住,只保留着中间一尺长度。 腰带中暗藏着高强度钨合金钢丝,能够抵御任何锋刃的切削。 说时迟那时快,当他的身体随着水势向上遭遇第一组齿轮时,他双臂发力,把腰带抻得笔直,在那枚直径两米、边缘厚度半尺的雪亮齿轮上一挡,身体借力跃起,踏上齿轮中央,避开了身体被当胸铡断的厄运。 那些齿轮并没有中心驱动轴,只靠着边缘的锯齿彼此驳动,其动力完全来源于铁壁内部。 “这些东西比磨盘更厉害,就算有几百辆重型装甲车通过,也会被撕成碎片吧!”林轩来不及感叹,就被水流推动,迅速上升至潭底位置。 “林轩——”田梦果然还在等他,没有一个人抢先逃命。这种不见不散的死约会,让林轩瞬间湿了眼眶。 “走!”林轩在漩涡中奋力一跃,田梦也向这边扑过来,两人的手紧紧握住。 这时候林轩才发现,巨浪中挟带着无数拳头大的白色水泡,水势上涨时水泡连续爆炸,在水中形成一个巨大的气泡形空间,如同一个直径超过二十米的不规则圆球,把他们包裹在其中。该空间内富含氧气,但并不存在地球重力,他们能够自由飘浮,毫不费力地在空中飞行。 “这就是我跟堂娜看到的气球状隔离层……”林轩向上指。 隔着气球与清水,蓝天白云模糊变形,变成了一幅圆形抽象画。林轩坚信,只要气球爆炸,他们就能飞上半空,顺利脱困。他做出这种判断的依据,就是先前潭水曾经刹那间激飞上天。 他能够猜到,潭水反复清空、复涌、上升、倒吸的过程,全都是由下面的金属结构物来控制。那些齿轮的存在,则是为了防止有某种活的生物借大水的涨落而逃逸。他能活着逃出来,纯属侥幸,当然也得益于他的随机应变。 “你终于回来了,没让我空等……”田梦喜极而泣。 她没有问下面的情况,更不问有没有敌人或宝藏,只为林轩毫发无损地返回而狂喜。唯有坠入情网的人,才会如此浑然忘我地关心另一个人。 “别怕,我没事,我们也一定会没事!”林轩微笑着说。 此刻,潭底已经慢慢合拢,恢复为原先那种布满圆孔的平坦金属层,圆孔中不再向往喷水,而是不断释放出气体,将这个水泡继续撑大,直到将整个潭底全都覆盖住。更可怕的是,那些圆孔中慢慢“挤”出来一些断肢残躯,缓缓地飘浮在半空中。 “那应该是猿飞族忍者的尸体,他们遭遇了与两辆车子相同的命运。”林轩缓慢地划动手臂,身子上移,贴近水泡边缘。 他伸出手,试着碰触那层水与气的分隔层,但气泡随之产生形变,刺不破,戳不烂。 水泡以气球的形式存在,但却没有气球的那层橡胶皮,完全是以气体张力把水封在外面。所以,除非是用某种冷兵器大力穿刺,把气泡打破,否则的话,他们就会永远被困在这里。 “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我起初跟踪猿飞族忍者过来,只是以为他们找到了宝藏的匿藏点,谁知道竟是这种结果?由此可见,元首宝藏隐匿之处太复杂,各方人马杀得你死我活,却连宝藏的边还没摸着。”田梦似乎已经“梦醒”了,对宝藏失去了原先那种浓厚的兴趣,悠悠长叹,“人生在世,如果只为宝藏活着,那该是件多么苍白无力的事啊!” 在连续遭遇挫败的情况下,女人总是比男人更容易失去斗志,情绪低沉。 林轩审视猿飞族忍者的残肢,再想到樱井弥生那种嚣张的气焰,不禁感叹:“满招损,谦受益。古人说过的话,果然句句有道理。如果猿飞族忍者再低调一点,就不会倾巢出动,全军覆灭于寒潭,早早地退出了竞争。 “别着急,沉住气,我们一定会扭转形势的。”林轩沉着地劝慰。 田梦靠向林轩,嘴角浮起幸福的微笑,不再言语。 大约在一小时后,气泡鼓胀到极限,占据了寒潭底部,把潭水一步步推高。骤然间,林轩看到了潭底小孔中出现了橘黄色的火苗。 “坏了,过浓的氧气遇到明火就会爆炸!”他低叫一声,拖着田梦奔向侧面的金属墙,迅速屈膝蹲下。大爆炸发生时,只能靠近墙体,减小自身伤害。 一瞬间,那火苗就跃动着越过潭底,毫无顾虑地四方滚动着。 “嘭——”地一声响,火球乱飞之中,那气泡轰然炸裂。 林轩和田梦被激飞的水流挟带着飞上青天,两人四手互握,小心地调整身体与水流的接触面,迅速向岸边滑落,终于获得了乱局逃生的最后机会。 落地之后,两人浑身虚脱,久久无法翻身坐起来。 “喂,等你们很久了。”一个倒提着狙击步枪的中年人飞奔过来,不等林轩起身,便一脚踏上去,死死地踩住林轩的肩膀,“别动,这里荒无人烟,我随时都能开枪杀人,送你下阴曹地府去。” 那就是砍断绳索的杀手,一个面目普通、五官平凡的陌生人。 “你是什么人?”林轩问,“死也要让我们死个明白吧?” 他从寒潭下历经九死一生返回,迅速跌入敌人掌控,有点不甘心。 “我是梵天会的人,副会长唐雎。”那男人笑嘻嘻地回答,根本不像是准备开枪杀人的样子。 唐雎这个人在藏边一代非常出名,师出于蜀中唐门,擅长下毒、制毒、藏毒,被称为梵天会的“毒菩萨”。 “我不想要你们死,那样太浪费人才了。”唐雎微笑,“我要你们都听我的号令。” 第八十章 玛尼墙屏障 经历了潭底种种怪事之后,林轩精神疲惫,浑身乏力,无法反击唐雎。不过他知道,梵天会的人来者不善。 “其实我很想知道寒潭下有什么,毕竟每个人都有好奇心,但是现在,我对你更好奇,刚才我还以为你们就此葬身水底了呢!接下来,我们也许可以找个地方好好喝一杯,聊些开心的事——”唐雎俯瞰那空潭,略带嘲讽意味地冷笑,“在这里浪费时间,岂不是舍本逐末吗?日本的猿飞族忍者真是愚蠢之极,呵呵呵呵……”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林轩心头一亮,明白了唐雎的意思。 寒潭并非入口,只能是一个并不重要的出口,所以沉没于拉昂措的车子才会被暗流带到这里来。之所以说它不是重要出口,是因为它的结构过于复杂,不利于隐居地底的人自由进出,并且那些齿轮的存在,越发印证了这一点。 “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是不是——聪明人不用多说,哈哈哈哈……”唐雎看着林轩,眼中掠过“遇见知音”的惊喜。 “好极了,唐先生说得很对,待在这里毫无意义。”林轩艰难地起身,然后将田梦搀扶起来。 唐雎凝视林轩的脸,忽然长叹:“如果梵天会有你这样的年轻人,何愁不能逐鹿天下?” 稍停,他又长叹:“蜀中唐门人才凋零,三代之内竟没有一个人能跟你相提并论,真是糟透了。小兄弟,我有个奢望,如果你能放弃一切跟我走,保证你三年内成名于天下,做名传千古的风流人物。” 唐雎的话很突兀,但语意万分真诚,这一点是做不了假的。 林轩慢慢地活动腿脚,尽量让自己快速恢复体力,以应付接下来的局势变化。 “你也看得出,他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人?”田梦回应唐雎的话。 唐雎点头,掉转长枪,把它还给田梦。 田梦一怔,立刻接枪,迅速检查枪弹情况,确信唐雎并没在那支枪上做手脚。所以,只要她愿意,马上就能射杀对方。 “别动手。”林轩伸手按住枪管,使枪口垂向地面。 田梦猛吸了一口气,左手拉动枪栓,第二次全面检查长枪的状况。 “枪没事,人有事。”林轩淡淡地说,“对于唐先生而言,一万支长枪也不及他动动小手指头。” 唐雎的出身决定了他使用什么样的武器杀人,藏边地区的黑白两道把他尊称为“毒菩萨”,也证明了这一点。 人在江湖,名字会起错,但外号不会叫错。唐雎,就是用“毒”的菩萨,真正的菩萨可以施展无穷法力施术救人,而“毒菩萨”恰恰相反,其下毒杀人的手法无所不用其极,防不胜防,天下无双。既然可以毫不费力地下毒杀人,又何必借用长枪? “哈哈,果然还是林轩毕竟聪明一点!走吧,请你们喝酒去!”唐雎转身带路。 田梦也明白过来,长叹一声,从岩石后面找到自己的双肩背包,再将长枪拆卸为三段,装入包里。 “走吧,既来之则安之,别愁眉苦脸的,绝处逢生,而且有人请我们喝酒,岂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林轩微笑,替田梦背着包,跟上唐雎的脚步。 一路北去,经过一段狭长的山道,又沿着一条七八米宽的溪流向上走了近一公里,终于在溪流对岸一处避风的山坳里看到了十几间简陋的石屋。 溪上没有桥,唐雎便踏着溪中几块凸起的巨石,熟练地跳跃着到达对岸。 林轩停步苦笑:“这里我来过,那些石屋里共住着九户人家,组成了一个自然村,村名是‘达曲’。没想到梵天会的人会选择此地作为落脚点,看来我们的生活中充满了未知的危险,阳光之下并非只有盛开的鲜花,也有嗡嗡叫的苍蝇。” 之前他到达曲村来给藏胞送药,满怀仁慈之心,根本不加提防。如果梵天会的人选择彼时向他动手,他只怕要吃大亏。 田梦点点头:“没错,人心隔肚皮,世界上最难猜测的谜题就是人的思想。” “喂,过来吧。”唐雎回头招呼,然后径直钻进了村头第一间石屋。 所有石屋上都拉着彩色的风马旗,屋檐下还拴着古朴的紫铜风铃,不时发出悦耳的叮铃声。唐雎进入的那间石屋向东十五步远,矗立着一个玛尼堆,约有一人高,由数百块玛尼石垒成。 如果不是唐雎引路,林轩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连这古老而贫穷的藏地小村里也充满了杀机。 “田梦,我一直有件事很困惑——那一晚在巴嘎乡的旅社里,你跟那德国老人交谈,目的何在?是为了元首宝藏还是其它的什么,比如‘地球轴心’?”林轩转过头来,诚恳地看着田梦。 他希望得到确切的答案,当然,有些答案已经在他心里了。 田梦沉吟着回答:“两者都有,因为我是一名赏金猎人,追名逐利就是我的所有工作。而且,可以说所有在阿里地区盘桓不去的人,其目的都是这两件事。” 林轩放下背包,蹲在溪边,捧起冷水洗脸。他的衣服已经湿透,无法更换,不过已经习以为常,毫不在意。 “林轩,我要做的事跟我们的友谊无关。”田梦试着解释。 他们之间,似乎已经超过了“友谊”的程度,而是类似于“准恋人”的阶段。正因为如此,林轩才想问清楚所有事。 “是你把我放在拉昂措湖边?”林轩又问。 田梦摇头:“我追逐日本忍者离去,他们是我掌握的最主要线索,从日本的四国岛跟踪过来,已经持续了一年多,不能放弃。我以为你会没事,毕竟你的身份只是默默无闻的藏地医生,敌人没有向你下毒手的理由。” 那一夜的事非常混乱,林轩在拉昂措湖畔清醒后,立刻遇到那死士和格桑,根本来不及做其它事。 “为什么要把我放在那个地方?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如果是别有用心,送我到那里的又是谁?”他在脑子里连连画着问号,隐约觉得,所有诡异事件的背后一定有某个人在暗中操盘,推动并左右着两山两湖地区的局势。 “走吧,我猜那石屋里一定有火炉和烈酒,正好是我们需要的。”林轩起身,脸上又浮起了微笑。 任何困境中,只要他还能笑出来,事情就一定没有变得最坏。 他带着田梦过溪,没有进屋,而是径直走向玛尼堆。 田梦没有多话,默默地跟在林轩身旁。 玛尼堆藏语称“多本”,意思为“十万经石”,垒成玛尼堆的玛尼石上面镌刻着佛像或经文,最常见的是藏文六字箴言。 在对岸时,林轩就注意到,这个玛尼堆所用的玛尼石全都是白色的,上面镌刻的全都是藏文六字大明咒。 “很不寻常,有杀气。”林轩绕着玛尼堆一周,做了如上判断。 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藏区出现了成千上万的玛尼堆。它们有两大作用,一是祈福和禳解;二是供人们转经礼拜,随时匡正自己的思想行为。尤其是在远离寺院的乡野村寨,玛尼堆更担负着经堂和道场的功能。 通常,林轩见到的玛尼堆散发着吉祥、**的气息,所用的玛尼石也是各种各样,很少见到全白的玛尼堆。 他站在玛尼堆与石屋之间,手搭凉棚,向东眺望。 东面是一段起伏的土灰色丘陵,再远处就是巍峨群山,不见一个人影,不带一丝生气。 “有什么不妥吗?”田梦问。 林轩简洁地回答:“这个玛尼堆来得很奇怪,我觉得它被当做了石屋的屏障。再有,我几个月前到这里来时,根本没有玛尼堆。让我想想,具体的日子是……四个半月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藏胞们不可能在如此偏僻处迅速垒起玛尼堆,这根本不符合他们的信仰习惯。” 他蹲下身,仔细地点数玛尼石的块数,并迅速推断出这个玛尼堆共使用了玛尼石六百五十块左右。 按照藏胞们的习惯,普通情况下,他们每人每天只向玛尼堆供奉一块玛尼石,就算家里有特殊情况需要祈请神佛护佑,至多也不会超过两块。 换句话说,这个玛尼堆不是自然形成,而是某个人为了某种目的而特别设立的。 “你怀疑是唐雎做的?”田梦向石屋望了一眼。 林轩眯着眼睛端详玛尼堆,思想起伏跳跃,立刻联想到极物寺那边用玛尼堆布设的八卦阵:“蜀中唐门、八卦阵都是汉人创造的东西,现在同时出现在藏地,是不是表示唐雎知道极物寺的一些要事?卡米扬和鼠枭能够自由进入八卦阵,难道也是出于唐雎的指点?八卦阵是西蜀丞相诸葛孔明的杰作,蜀中唐门与西蜀同在四川,他们之间……唐雎究竟知道什么?如果玛尼堆是唐雎亲手布设的,他又是出于什么用意?” 再绕着玛尼堆三圈,林轩迅速看懂了玛尼堆、石屋、四周地形之间的特殊关系。 他知道,玛尼堆分为两种,一种是由大小不等的石头垒集起来的、具有灵气的石堆,即藏语中的“多本”;另一种,玛尼石不是随意堆放,而是按照大小、方圆垒砌成坚固的墙垣,在藏语中称为“绵当”,即汉语中的“玛尼墙”。 既然是“墙”,显而易见,能够起到抵挡、防御、保卫、守护的作用。 反过来看,布设眼前这个玛尼堆的人,非常聪明地将玛尼堆选址于凹处,借用两侧逐渐抬高的地形,形成了一座近似于玛尼墙的防护屏障。 “他怕极了,所以在最短时间内设玛尼墙自卫,聪明,聪明……”林轩想通了一切,立刻击掌赞叹。 第八十一章 唐雎的敌人 “怎么了?”田梦不知就里。 “进屋里去吧。”林轩指着石屋,“他比我们更害怕某些事。” 那石屋十分简陋,木板门已经有好几处破洞,透风撒气。门里,悬挂着一张脏兮兮的蓝花布帘,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清洗过了。 林轩撩开布帘,先请田梦进去。 石屋正中,一只铜火盆烧得正旺,火盆上放着一口铝锅,锅里立着一瓶还没开封的青稞酒。锅里的水已经呼呼噜噜地沸腾,而那瓶酒也至少被加热到了六十度,玻璃瓶的内外壁上全都是水蒸气。 火盆边支着一张破旧的木桌,上面搁着一张砧板,砧板上横七竖八地放着几块带骨的五香羊腿肉。 “怎么耽搁了那么久?”火盆另一边盘坐着的唐雎抬起头问。 林轩回答:“先洗把脸,实在是累坏了。” 唐雎摇头微笑:“不不,我从门缝里看到了,你注意到了那个玛尼堆,对它很感兴趣。” 林轩也摇头:“没有。” 他把湿漉漉的外套脱下来,又来帮田梦的忙。 “林轩,你瞒不过我的,你总共绕着玛尼堆转了五圈,又向东面的山上看,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何必遮遮掩掩的?”唐雎并没打算结束这个话题。 林轩一笑,把两人的湿外套挂到火盆近处的竹竿上,抻平烘烤。 他故意躲避唐雎的话题,是以退为进的高明做法,等唐雎沉不住气,自己把底牌全都亮出来。 唐雎垫着一块毛巾,小心地把酒瓶盖拧开,这一瓶酒正好斟满了砧板旁的三只玻璃杯。 “条件有点简陋,不过在藏地也就这样了,凑合一下吧。”他把酒杯递给林轩和田梦。 “多谢,在水底冻得够呛,有口热酒喝,神仙一样的享受。”林轩没有推辞,碰杯之后,喝了一大口。 热酒醇香,一进入胃里,就让他的心情好了很多。 羊腿肉也很好吃,香料都是就地取材,煮出来的味道是藏地之外绝对品尝不到的。 唐雎又取了两瓶酒放进锅里,隔着水蒸气与林轩对视:“今天不醉无归,怎么样?” 林轩语带双关地回答:“当然好了,只要你没问题,我们就没问题。” 第一杯酒很快喝光,唐雎又开了第二瓶,倒酒过程中,忽然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林轩问。 “这是最后的三瓶酒,喝完这些,我就该上路了。”唐雎回答。 在江湖上,“上路”的意思,就是死亡。 唐雎脸上的笑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不甘心。 “为什么?”田梦瞥了林轩一眼,代他提问。 “因为我没有完成高原王交付的任务。”唐雎回答,“他给我一个月的期限,让我搞清楚‘两山两湖’地区发生的一系列神秘事件,但我这边发生了一些意外,导致行动计划完全被打乱,参与行动的人员死伤殆尽,只有我是唯一的幸存者。按照高原王的规矩,我必须得死。” “谁是高原王?”田梦问了第二个问题。 其实,林轩也想知道答案。 “我不知道,你们也没必要知道。在藏地,有时候知道的事越少,反而越安全。”唐雎惨笑。 第二瓶酒已经倒进三个杯子中,藏胞们自酿的青稞酒名列中国大陆“三十大好酒”之列,纯粮酿造,毫无添加剂,是藏地出产的原生态好东西之首。 “你请我们来,不就是为了倾诉的吗?”田梦慧黠地追问。 从寒潭下脱身后,她恢复了赏金猎人本色,思维敏捷,口才一流。 唐雎斜睨着田梦,似乎对这句话不以为然:“真正的大人物需要倾诉吗?在藏地,雪山冰河就是我的知音,我做过什么,它们知道就足够了,何必向外人诉说?” 蜀中唐门英雄辈出,而唐雎敢于脱离唐门独闯天下,必定是有过人的资本。所以,他并不把田梦放在眼里。 田梦清了清嗓子,忽然说了一连串藏语。 林轩不动声色,但在心底立刻将藏语翻译为汉语,意思是:谁若看到我的影子,必是有缘之人。直进三百步,一夜相见,缘分超越时间轮回界限。 唐雎变色,手中酒杯一颤,烈酒溅出来,滴在火盆内,“滋啦”一声,瞬间化为酒香四溢的白烟。 他倏地瞪大了双眼,直盯田梦。 “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知道这句话?”田梦问。 唐雎脸上的倨傲之色收敛起来,慢慢地点头,那张灰蒙蒙的脸上渐渐出现了喜忧参半的表情。 林轩清楚,能让一个外表平凡的人突然焕发光彩的,只有爱情。 那问题的答案,就是田梦握着的筹码。 人生如赌局,有赌不为输。有筹码的人才有资格坐在赌桌旁边,至于没有筹码的人,只能出局,再没有翻本的机会。 “酒真的很好,谢谢你。”林轩举了举杯子,向着唐雎,“敬你,也敬那位永远看不见影子的高原王。” 他和田梦一唱一和,巧妙地扭转石屋内的形势,将“受制”演化为“反制”。 在他看来,唐雎是个不算讨厌的人,比起梵天会的其他人而言,唐雎算得上有风度、有修养,而且低调淡泊。不过很可惜,这个世界是留给“恶人”们的,好人活不长,祸害一万年。 “不谢,你是个懂酒的人——也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唐雎回应。 林轩喝了一大口,微笑着问:“所以,你就没向我身上下毒?而是把毒下在田梦身上?” 作为一名医生,他了解自己身体内外出现的任何异样感觉。从寒潭到这里,他几度细察,确信自己并未中毒。 他察觉到田梦的情绪起伏不定,脚步也忽重忽轻,显然是被一种特殊的毒药所控制。 真正高明的毒药,不是用来杀人,而是用于控制别人,这或许正是唐雎在寒潭顶上说“要你们听我号令”的真正意思。 “没错。”唐雎坦然地点头承认。 “为什么?”林轩问。 他计算过,要杀唐雎并不难,在这石屋内动手的话,他有把握一击即中。 唐雎直接摊牌:“我观察过,你是一个非常难以控制的人,我手中现有的毒药都没有十足把握达到掌控你思想的目的。于是,我索性放弃,采取迂回包抄的方式,转而控制你喜欢的人。为了她,你会听我吩咐,对不对?” “好极了,为你的坦率干杯!”这是林轩能料到的答案。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唐雎是要驱使他去对付高原王。 “干杯,跟聪明人打交道,真是爽快多了!”唐雎举杯回应。 田梦打了个哈欠,后背靠着旁边的木床床腿,头枕在膝盖上,沉沉地睡去了。 火盆边只剩两个男人,谈话立刻方便了许多。 “我不想死,即使面对无所不能的高原王,我也仍然想赌一把,竭尽所能反击,而不是坐着等死。”唐雎咬着嘴唇,双眼凝视火盆中燃烧成赤红色的木炭,“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 那句话出自《战国策》里的《唐雎不辱使命》一篇,描述了智者唐雎的丰功伟绩,他擅长于把控大场面,面对咄咄逼人的敌国之君却毫不怯阵,终于成为流芳千古的英雄。 彼“唐雎”非此“唐雎”,名字相同,两人所做的事、所处的局势、所拥有的的智商却完全不同。 况且,高原王不是古代的仁义之君,而是一头毁灭一切的边境雄狮。 “有些事,不是发发狠、喊喊口号就能解决的。你想反击高原王,至少手中得握着大把筹码才行——你有吗?”林轩直击关键问题。 “你就是我的筹码。”唐雎回答。 林轩怔了怔,随即苦笑:“你真是太抬举我了,拿我去反击高原王,何异于以卵击石?” 高原王是传说中的夺命之神,见过他真实面目的人寥寥无几,要想打败他,就像老虎啃天,无处下嘴。 唐雎慢慢地解开了外套的领扣,把已经因酒精燃烧而变红的脖子解放出来。 “杀不了高原王,我会死,你会死,田梦也会死。我挑不起这副担子,只好拉高手一起来挑。现在,这担子已经转移到你肩上,怎么处理,都有你说了算。”唐雎的表情变得非常微妙,既有如释重负的喜悦,又有山雨欲来的隐忧。 林轩低下头,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再慢慢地抬头,微笑点头:“成交。” 唐雎长出了一口气:“好,我果然没看错人。” 林轩低声补充:“这虽然不是什么好生意,但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记住,如果能侥幸消灭高原王,你一定要解田梦身上的毒。” 他是一个几乎没有破绽的人,只不过在寒潭中,田梦几次真情流露。因为这份萌芽丛生的爱情,他就被情网蛛丝缠住,一时无法挣脱。 两人喝完了第三瓶酒,都有了七分醉意,脸上红彤彤的,醉态可鞠。 “林轩……林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那就是……寒潭底下隐藏着一个漂亮的德国女人,她的名字应该是爱娃,就是元首昔日最宠爱的女人,哈哈哈哈……你说奇怪不奇怪,她竟然躲在寒潭下面,一个无法居住之地。我看到过她,她生活在影像中,美得像一首歌……所以,我得完全破解这大山的秘密,消灭一切拦路虎,得到我的她……” 第八十二章 长生不老 林轩越喝越清醒,他知道,自己是来做事,不是来喝酒的。越清醒,在波诡云谲的藏地才能活得更长久。 “爱娃?”他微笑着重复那个名字。 爱娃的美与众不同,所以才能在德国千万佳丽中脱颖而出,获得元首的垂青,并且宠爱有加直到最后。实际上,很多历史学家把爱娃与另一位美国超级佳丽玛丽莲?梦露摆在同一高度。唯一不同的是,后者颠倒众生,而前者则始终如一地只爱一人。 林轩看过爱娃的部分照片,相貌并非毫无瑕疵,但其内涵与气质卓然不群,即便是放到现代世界里来,也不会被诸多人造美女们湮没。 英雄爱美人,美人爱英雄——这种男女间的情爱与吸引是相互的,犹如磁铁的两极。 骆原、唐雎都是英雄,各有各的优势,可惜不曾跟爱娃生在同样的时代。 “就是她,一个真正的大美人……像羊脂白玉雕成的一样。我第一眼看到她,就忘记了身边的一切,心思全都在她身上。她一笑,我的心就会痛,尤其是我查明了她的身份以后,更加着迷,一个一百年都不会老去的美人……真正的美人都是永远不老的……”唐雎忽然微笑起来,眼中充满了温柔旖旎的光辉。 这种光辉,林轩在骆原眼中也看到过。 “她真的活着?一百年不老?”林轩反问。他想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从唐雎口中知道更多资料。 如果爱娃不老,是不是代表元首也会不老?甚至跟随他们的人都获得了长生的秘笈,成为深藏地底的不老一族? 林轩曾看过一份组织内部的秘密资料,前苏联和如今俄罗斯政府的当权者在近二十年的时间里,每年都会派遣大量克格勃特勤人员秘密进入亚欧交接处的数千公里夹缝地带,沿着中国唐朝高僧玄奘的西天取经之路探索,试图寻找“长生不死之药”。 在中国四大名著之一《西游记》中,“圣僧”唐三藏的身体具有非常特殊的价值,任何山精树怪、水妖鬼魅只要吃到小小一片“唐僧肉”,就能长生不老。 资料中透露,克格勃人员组成了十五个秘密部门,调用近万特工,已经对玄奘取经的历史分析得一清二楚,甚至将他沿途歇息的古代驿站、寺庙、村镇都一一对应到当代地域版图上,事无巨细,工程量无比浩大。 资料最后的总结是这样说的:“克格勃的研究并非毫无道理,他们提到过,玄奘离开唐朝都城长安时,只是一个普通僧人,其智力和佛性并非出类拔萃,可为什么能够闯过千难万险,成功取经而归?在他之前,无数中国僧人也尝试过去往印度取经,却全都死于大漠、戈壁、雪山、流寇、瘟疫、酷寒、干热之中。其中缘由,一定是他在前进过程中获得了某种特殊的异变,达到了长生不死的境界,才成为西天取经的史上第一人。综上所述,在亚欧两洲的交界处,一定藏着让人长生不老的秘密。这个秘密属于亚洲人,属于中国,组织中任何一个行动小组一旦涉猎到这方面的内容,必须要放下一切全力追索,彻底击败敌人,确保属于中国的宝贵财富不为外敌掠走。” “的确是一百年不老,的确是……我看到她刚刚出浴的样子,她的身体和相貌已经完全定格在柏林城之围的时候,跟那个年代的黑白老照片一模一样。风华绝代,美媚到骨子里……只有她,才能称为真正的美女,我们中国以前的西施、貂蝉、玉环、昭君之流,给她提鞋子都不配。什么‘四大美人’?什么西子捧心、貂蝉拜月、霓裳羽衣、昭君出塞……都是中国的宦官阉人们吹出来的。他们懂什么?那些半残的男人懂什么叫女人……什么叫美人?嘿嘿嘿嘿……”唐雎醉眼朦胧,渐渐出言无状。 以上四位,是中国人公认的“四大古典美女”,符合中国人的审美观点,其公信力毋庸置疑,就像今日全球华人公认的芝琳、青霞、曼玉、嘉玲这“新四大美女”一样。 唐雎的说法,有点“一叶障目、不见森林”的意味,当他极力推崇德国古典美女时,已经产生了“选择盲点”。 “只要气候、温度合适,千年前的莲的种子也能再次发芽,是不是?种子都能不朽不死,人为什么不能?”唐雎忽然清醒了一些,用小指蘸着杯子里的剩酒,在破桌子上弯弯曲曲地画了几道斜线,形状像一把拆掉了蒙布的伞骨。 “到那里去,只要能到那里去,就能找到她……很简单,非常非常简单,只要再给我一年时间,我就能做到,就能找到爱娃……宝藏,大宝藏你要不要?我要美人,不要宝藏,宝藏全都归你,只要你能给我一年时间……”唐雎又变得语无伦次,小指颤抖着,把刚刚画好的图形胡乱涂抹掉。 林轩冷静地看着那图形,从唐雎断断续续的话里得到了极重要的信息。 唐雎需要时间,至少一年甚至更多。所以,他必须反击高原王,做掉对方最好,如果不能一击必杀,也要重创对方,使得高原王知难而退。 为了那个女人,唐雎已经走上了孤注一掷的豪赌之路。 林轩不要宝藏,但他却可以为了田梦出手帮助唐雎。 “你画的是什么?路线图?”林轩从容不迫地问。 唐雎的眼珠上布满了鲜红的血丝,身子向前探,死死盯住林轩的脸。 “如果是路线图,你能找到,别人也能。”林轩解释。 唐雎猛地挥手:“这秘密只属于我自己,谁想看懂它,谁的死期就到了。” 林轩的确看懂了那些杂乱的线条,因为之前在拉昂措湖畔的小木屋板壁上,他也看到了同样的简笔画。 他闭上眼,把所有线索糅合到一起,然后过筛、精选、调整、连缀,终于获得了一条清晰的脉络——“鬼湖是地下秘境的入口,寒潭是非正常出口之一,可以看做是一幢大建筑的下水道。鬼湖附近弥漫着某种具有强大蛊惑性的力量,能驱使定力不强的人发疯癫狂,做出匪夷所思的举动。鬼湖底下,不止一条通道,而是呈伞骨状辐射出去,通向不同的地方。可以大胆地推测,其中一条道路就能通向爱娃栖身之地。到了那里,就能找到‘长生不死’的源头。幸运的话,二战德国溃败后的宝藏,也全都被运往彼处。” 这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中间环节太多,任何差池,都能导致探险者死无葬身之地。 “有杀气。”林轩突然低语,然后迅速侧向翻滚,靠近田梦。 他搂着田梦的肩,轻轻地使她平躺,推到木床下面去。接下来一分钟,他便从田梦背包里抽出零件,有条不紊地组装好了那支长枪。 “我们联手,同仇敌忾,你要宝藏,我要美人。”唐雎也闪避到屋角去。 “活过今天再说吧。”林轩淡淡地一笑。 他用枪口挑起布帘,又俯下身子,从木板门破洞里向外观察。 杀气来自于玛尼堆的方向,但是玛尼堆后的丘陵、远山和旷野上,并没有半个人影。 外面日光充足,蓝天上散落着棉絮般的白云,但此刻的云形状极普通,没有寒潭上空的“旗云”那么漂亮。 林轩观察了足有五分钟,确信敌人并未靠近,总算放了心。 他回过头,只说了一个字:“我——” 唐雎就站在他身后,双手举着一张破旧的地图,兜头盖脸地覆盖下来,把他的脸全部盖住。 地图带着一种奇异的潮湿气,年代已经相当久远,上面的地名标记全都是德语。 “看这张图,看这张图,看这张图……”唐雎的诡异声音瞬间响起,如同念经一般,又像狸猫夜哭,忽高忽低,一声接着一声,“到那里去,就到那里去,找到他们,找到他们……你就是他,你就是他,你就是他……” 林轩猝不及防,眼睛里看到的地图标线瞬间放大无数倍,让他目不暇给。然后,他就失去了知觉。 林轩醒来,感觉自己是在一场梦里。 视野之内,远远近近都是断壁残垣,有好几处被燃烧坍塌的废墟上正余烟袅袅。 他听到了或清脆或沉默的枪炮声,就响在几条街以外。 “我是在哪里?那些建筑……那旗帜……”他向四周望,视线越过所有残破的屋顶,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的一幢大厦顶上悬挂的是德国纳粹国旗,一下子明白了自己所处的时空位置,“德国、二战末期、柏林城……” “医生,医生,快走,敌人的轰炸开始了——”有人冲过来,抓住林轩的手臂,将他拖向一个被沙袋围住的地堡里。 沙袋垒成了一人高的防御工事,里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全都身穿德军服装。 拉着林轩的,也是一名德国军人,五官相貌有着典型的日耳曼民族特征。他的胸前横着一支冲锋枪,肩上斜挎着一支长枪,左手中还拎着一把短枪。 “医生,大家都在等你,从这地堡下去右转,便能由密道进入总理府。元首说过,只要你回来,柏林城就得救了。”那军人激动地说。 第八十三章 真实的柏林城之围 林轩迅速搞清了状况,走进地堡,连下了二十多级阶梯后右拐。 他是一个擅于抓住机会的人,不管现在是什么状况,只要能对破解谜局有利,他就会不遗余力去做。 “催眠、做梦、幻觉?还是虫洞穿越、时空逆转?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身临其境,到达了元首和爱娃生活的年代。找到他们,见到他们,还原一切复杂事件的本质——快,快……”他大步向前,又走了一段,干脆飞奔起来。 地下通道极其阴冷,每隔一段,头顶便亮着一只昏暗的灯泡,照亮了一旁沙袋围成的半人高简易工事。工事的射击孔后面,五人战斗小组、铁灰色的重机枪和黄澄澄的子弹带严阵以待。 “射击手、供弹手、掷弹手各一名,另外两人是望远镜观察者和冲锋枪掩护者。德军横扫欧洲绝非投机取巧,浪得虚名,而是真枪实弹打出来的。纵观二战各国军队的战斗力,冠军非德国莫属。”林轩由衷感叹。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火燃及欧洲、亚洲、非洲和大洋洲,战争分为西、东两大战场,即欧洲北非战场和亚洲太平洋战场,是继一战之后发生的人类史上最大规模的战争。具体时间段为1939年9月1日至1945年9月2日,一方是德国、意大利、日本法西斯等轴心国及保加利亚、匈牙利、罗马尼亚等仆从国,一方是中国、美国、英国、苏联等反法西斯同盟和全世界反法西斯力量的同盟国。从欧洲到亚洲,从大西洋到太平洋,先后有61个国家和地区、20亿以上的人口被卷入战争,作战区域面积2200万平方千米。 德国败走冰天雪地的莫斯科是天意,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元首已经做了最正确的选择、最精确的部署、最明智的判断。天公不作美,把横跨欧亚两洲的前苏联变成了白雪覆盖、冻冰遍地的极寒世界,致使德军精锐装甲师陷入举步维艰的困境。 退一万步说,假若德军进入前苏联后,由黑海、里海北边绕过,转折向南,由如今的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一带进入中国大陆,抑或是笔直向东,进入蒙古平原,获得短暂的就地休整期,然后选择北上或是南下——这样的抉择,将会令世界版图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又或者说,1941年9月30日至11月底这段时间里,冬天气温没有反常突降而是保持正常的话,德军的“台风行动”也会如铁锤般击碎莫斯科外围防御阵地,直捣核心,像之前摧枯拉朽般消灭白俄罗斯那样,顺利地占领莫斯科。 很可惜,历史不接受“如果”,二战最终定局,美国人君临天下,成了超级大国中的王中之王。 林轩跑到地道尽头,沿着阶梯向上,到达了一个空旷冷清的欧式庭院中。院中无人,四面高高低低的建筑物窗户后面,不时闪过平端冲锋枪的人影。 “医生,元首在等您。”有人跑过来,拖着他向正面的白色建筑物里走。 林轩抚摸自己的脸颊,没有镜子的情况下,他不知道此刻自己是何等模样,竟然被人误认为是医生。 进了建筑物,那人并不上楼,而是沿着一条幽暗的走廊向下,随即踏上了旋转楼梯,一路下了地下室,直落五六十级台阶,进入了一间宽大的会议室。 “稍等,元首马上过来。”那人迅速离去。 会议室中央摆放着巨大的战争沙盘,林轩俯身观察,插着纳粹党旗的柏林已经被前苏联小旗四面包围,切断了所有出口。 他明白,这就是柏林城之战的最后时刻,元首插翅难飞,即使动用直升机,也会被盟军的密集炮火消灭于半空中,死无全尸。 据资料记载,德国在二战中投入使用的直升机包括42年的22架FI282蜂鸟和11架福克尔武夫Fa223龙式,但其构造相当简单,发明灵感源自中国的竹蜻蜓,基本就如莱特兄弟的第一架飞机一样,属于“铁包肉”的框架结构,绝对无法抵御高射机枪的弹幕。 所以说,此刻的元首除了投降,就只有吞枪自尽这最后一步棋了。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林轩回头,便看见了一个裹在德式军大衣里的金发女人。她有着一双蓝宝石般的眼睛,睫毛冗长细密,带着自然上翘的完美弧度。在她手上,握着一卷金色的画布,画布的一端是打开的,并未被卷紧。 林轩眼力极其锐敏,立刻发现那是一张类似于西藏唐卡的手绘作品,打开的部分画着的是一尊怒目圆睁、双臂愤怒上举的藏传佛教护法神。 “医生,元首呢?不在这里吗?”那女人开口。 她的声音极其圆润,使得林轩恍惚间发生了错觉,以为那是一只夜莺正在启喉歌唱。 那女人见林轩不答,脸色一沉:“医生,你没听到我说话吗?” 门外又有脚步声,那女人扭过头去看,脸上立刻有了笑容,可见那是一个与她关系极其亲密的人。 “如果她是爱娃,来的一定是元首。”林轩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接着,那女人抬起手臂,把手中的画布全部打开,展示给门外的那人看。 林轩从侧面看到,那画布并非一张传统意义上的唐卡,因其中间的主体部分画的是一座巍峨高山,连绵起伏的山尖上覆盖着厚重的白雪。山的四周,悬空绘着十几尊佛像,但只有三分之一属于藏传佛教,其余的面相衣饰古怪之极,根本不属于任何宗教。 门外那人脚步极快,虽然没说话,但从爱娃的身体转动过程来看,那人一定是急于走进会议室来。 几秒钟后,林轩看到一只穿着德式高筒军靴的脚已经出现在门边。 林轩突然感到双眼刺痛,不自觉地闭眼,使劲转动眼珠,以缓解那种不舒服的感觉。 “看见了吗?看见了吗?”他听到了唐雎的声音。 他慢慢地睁开眼,看到的仍然是石屋简陋的屋顶,之前的影像一丝一毫都不存在了。 “你看见她了?”唐雎的脸出现在林轩视野之内。 “你催眠我——”林轩长叹。 他不想追究唐雎的暗算,只是心中无比遗憾,因为只差一秒钟就能看到真正的元首了。 唐雎脸上写满了失望,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那些是怎样发生的?你怎么能做到让我看到二战时候的事——那是虚拟幻境还是真实状况?”林轩追问。 二战电影成千上万,导演和布景师使劲浑身解数,也只能勉强复原战争场景,至于当时的真实情况,只有天知道。 “再有几秒钟,我就能看到元首了。”林轩不无遗憾地说。 唐雎猛地停住,冷冷地瞪着林轩:“看见元首?那有什么意义吗?那只是个战争狂人,搅乱欧洲,让战火烽烟笼罩着半个地球。他是人类的罪人,是二战的罪魁祸首!我要你去看的,不是他,而是……而是那个女人!” 林轩闭上眼,在脑子里慢慢地过电影,把那女人出现后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全都温习了一遍。 毫无疑问,那就是元首的女人爱娃。 “我要你看那个女人,记住她的样子,然后帮我把她找出来。我相信,她就在大雪山底下的某个地方,我一定要找到她!”唐雎的右手插进口袋里,再抽出来的时候,掌心里放着一盘黑色的微型录影带,“看这个,你经历的催眠场景,就在这录影带里。它记录的是二战时的真实场景,而不是布景师的杰作。” 林轩想了想,微微苦笑:“我懂了。” 此地没有能够放映录影带的机器,唐雎构筑了一条催眠通道,把林轩的思想引入到录影带里去。换句话说,唐雎可以不通过录放磁头的读取就能获得那些影像,再通过强大的催眠术,让林轩也看到。 蓝冰也做过同样的事,但却比唐雎稍逊一筹。 “你和蓝冰是什么关系?”林轩问。 唐雎冷笑:“她是我的学生,一个很不成器的学生。以她的聪明才智,足以担当大任,成为我的左膀右臂,但她却爱上了不该爱的人,甘愿堕落……” 感情的事说不清楚,当事人的感受谁也无法替代。所以,外人看不懂蓝冰,蓝冰也不需要外人理解。 从这一点上说,林轩很欣赏蓝冰,毕竟她出身苗疆炼蛊师门下,终生与蛊虫为伴,却没有因蛊虫毒性的侵蚀而泯灭人性。 林轩一直觉得应该祝福蓝冰,若朔长风消灭了蓝冰体内的“守宫蛊”,蓝冰就能修成正果,永远离开江湖这块是非之地了。从此以后,江湖上少了一个大炼蛊师,世界上却多了一个幸福的女人。 “我刚刚觉得有杀气,你一定也觉出来了,是吗?”林轩问。 长枪还在他手中,随时都能扣动扳机杀人,毫不费力地横扫三百米半径之内。他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但敌人出现时,他绝不手软。 唐雎向那玛尼堆指了指,诡异地笑了笑。 远远望去,玛尼堆孤零零地兀立,像一个冬天里被遗弃了的大雪人,看上去颓唐可怜而且岌岌可危。 “杀气来自里面,里面藏着杀手——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他的枪口已经对准了我,我也毫不惧怕。”唐雎说。 第八十四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林轩绕着玛尼堆踱步的时候,已经由一些细微的蛛丝马迹发现了里面暗藏着杀手。他猜测杀手已经匿伏了三天以上,靠奶和糖维持生存,所以玛尼堆外围出现了零零散散的探路蚂蚁。 在藏地,生存环境太恶劣,这种蚂蚁围聚的情况并不多见。如果杀手以无糖压缩饼干为食物,就不会露出破绽了。 “他来杀你,你不着急?”林轩问。 唐雎一笑:“那只不过是钓饵,用来垂钓大鱼的。” 不用解释,林轩也知道所谓“大鱼”就是高原王。 “解了田梦身上的毒,我全力帮你对抗高原王。”林轩低语。 唐雎轻轻摇头:“我从不相信外人,只相信毒药的力量。人与人之间只存在相互利用的关系,什么仁义、道德,全都是骗人的鬼东西。” 人之初,性本善。唐雎能如此愤世嫉俗,一定是经过了无数次被骗、被出卖,才对人性中善的成分产生了巨大的怀疑,成为惊弓之鸟。 林轩抱紧长枪,默默地回味着幻境中的事。 他必须承认,爱娃是个绝美的女人,就像黑白老照片里的玛丽莲?梦露、奥黛丽?赫本、英格丽?褒曼、葛丽泰?嘉宝、伊莉莎白?泰勒、索菲娅?罗兰等等经典女明星,无论是在浮华艳丽的妆扮之下,还是洗尽铅华、素面朝天之后,都让人惊艳。 “那么美的人,是湮没于柏林城的战火,还是绝处逢生,隐居世外?”他的思绪渐渐飘飞至无穷远处,并且记起了一位旅居藏地四十年的修行者临终前说过的话——“在雪山藏地,一切皆有可能。” “人生在世,一定要勇于挑战自己,完成一件千难万险的事。我厌倦了身在蜀中唐门的日子,也厌倦了整天打打杀杀的梵天会,所以这一次,我一定要为自己而活,要跟随自己的心前进。”唐雎说。 火盆熄灭了,石屋里光线黯淡,毫无生气。 “我一定要找到她!”唐雎又在长叹发誓,“哪怕是跟她一起生活在录影带里。” 林轩心头一动,立即追问:“活在录影带里?什么意思?” 唐雎抬高右手,凝视掌心的录影带:“我能用催眠术把你送入录影带里,但却找不到拥有同等高明催眠术的人,把我送进去。你知道吗?在人类医学上永远存在这样的悖论——医不自治。同样,在催眠术的领域里,一个再高明的催眠师也不可能催眠自己。所以,我永远都看不到爱娃,只能从别人的描述里去体会她。这种永远看不到、听不到、触摸不到的爱情,岂非是世界上最无希望的?” 人类医学领域存在许多看似无理但却真实存在的悖论,“医不自治”就是其中之一,这也许就是上天跟人类开的小小的玩笑,否则的话,一个高明的医生就能够随意延长自己的生命,寿与天齐,永生不死。 “我认识一些来自欧洲的催眠师,其中一位,是专为英国王室服务的,曾被英国女王封为‘英格兰催眠术之王’;还有一位定居于日本九州岛的女性催眠术大师,出身于日本皇室,擅长用声音引导病人进入梦幻世界……”林轩试着劝慰唐雎。 唐雎摇头:“你说的是鲍姆爵士和龙木秋子大师,他们的催眠能力只相当于我十年前的水平,根本无济于事。在英格兰和九州岛,我能够毫不费力地‘反催眠’他们。” 门外,忽然出现了连绵不绝的牛角号声,呜呜咽咽,时断时续,似乎来自东面远山之中。 “高原王来了。”唐雎的身体瞬间绷紧,瞪大双眼,向东面眺望。 “听声音,吹号的人距离还原,至少十公里之外。”林轩说。 “十公里,对普通人来说是安全距离,但高原王的行动方式极度诡异,我必须百倍警惕才行。”唐雎掳起袖子,亮出左右小臂内侧固定着的金属袖箭弩匣。 那是一种中国传统暗器,长七寸,宽一寸,厚半寸,弩匣后半部分布置着强力卡簧,前半部分则是导轨和无翼淬毒短箭,通常会安放六支短箭,通过弩匣顶部的微凸按钮控制。关键时刻,只要双臂一碰,按钮与按钮互相作用,也能在瞬间发生十二支短箭,形成蜂窝状箭阵,覆盖敌人的遁逃范围。 蜀中唐门最擅长就是毒药和暗器,两相结合,绝对是万无一失的杀人利器。 林轩又提了另外一件事:“唐先生,我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帮你。你应该听过港岛女星关宝玲的名字吧?在她近期的访谈中,曾提到借助于一些心灵感应大师的帮助发挥超强绘画技艺,画出了数百米深海中的一些诡异建筑物。我想,你的催眠术跟她的画技结合,一定能得偿所愿。” 关宝玲的那段奇遇发生在日本的北海道,她画出的正是传说中的海底神墓。彼时,她处于当世两大年轻高手杨风、苏伦之间,三个人的情感纠葛无法解开,最终成了天大的憾事。海底神墓事件之后,苏伦远走中国大陆西南“第二座阿房宫”,被困于“亚洲齿轮”之内,而关宝玲则回到香港,仿效当年娱乐圈里的“第一女神”王祖贤,息影隐居,永远逸出了媒体视线。 目前能与关宝玲保持联系的人寥寥无几,林轩就是其中之一。 唐雎精神一振:“是吗?我听过她,据说她是新一代‘盗墓之王’杨风最爱的女人,更是亚洲大亨唯一的女儿,历经危地马拉黑巫术、日本‘獠牙魔’的戕害而安然无恙……” 林轩微笑着摇头:“错了,杨风最爱的只有苏伦。” 那些事,已经成了江湖传奇,被人著称《盗墓之王》一书,变为坊间茶肆里被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只不过,关宝玲亲口告诉过林轩,杨风只爱苏伦,苏伦也只爱杨风,任何人都无法拆分他们。 “谢谢你,我看得出来,你是唯一一个真心想帮我的人。”唐雎感动地说。 林轩皱了皱眉,因为他觉得,这不像是唐雎说的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果一个平时只说暴戾狠话的人开始懂得感恩,那可是个大大的恶兆。 “如果能在纸上看到爱娃,我就心满意足了。”唐雎低头叹息,“我心中的她,绝对不是摄影师留下来的黑白照片上那样,而是活生生地笑着,笑得灿烂如花。她不该受战争所累,而应该生活在今天美好的和平年代,你懂吗?” 林轩不懂,但他知道大概骆原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因为骆原描述在飞机上亲眼目睹爱娃的影像时,其激动、神往、爱慕、赞赏的眼神,与唐雎一模一样。 “哗啦”一声,门外的玛尼堆动起来,最顶部的玛尼石坍落下来十几块,向右滚入溪流中。 一个暴露身份的杀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藏在暗处的人。 牛角号声停了,风声、溪流声又响亮了一些。 “哗啦、哗啦”两声,玛尼堆动得更厉害,藏身其中的杀手应该很快就要现身了。 “我出去看看。”林轩站起来,手搭在木板门上,回头看着唐雎,“如果我有事,别忘了你的承诺,解田梦身上的毒。” 不等唐雎回答,他就推开门,大步走出去。 假如高原王想杀人,小小的石屋是无法阻挡其铁拳的,满屋人都会死。林轩出来,就能吸引敌人注意力,使得田梦免遭连累。 他走向玛尼堆,距离那摇摇晃晃的石堆十步,稳稳地站住。 玛尼堆终于倒塌,大大小小的石头坍落一地,露出了中间站着的矮瘦杀手。 杀手也端着长枪,不过气势上已经输给了林轩。 “你不是我找的目标,别多事,快走开……”杀手从乱石堆上踏过,向石屋那边走。 林轩突然出手,扼住了杀手的喉结,并且迅速收紧,令对方接近窒息。 “我忍得太久了,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你说呢?”林轩瞪着杀手的小眼睛,手臂发力,把对方拎在半空。 “跟高原王作对,你……死定了!”杀手尖声说。 “你潜伏在这里,才是死定了。”林轩挥手,把杀手狠狠地掼在地上。 啪的一声,杀手口袋里的一件东西掉出来,落在林轩脚下。那是一个类似于导航仪的电子设备,有五英寸大的屏幕和可以拉长的天线,屏幕上此时显示的是一张被放大的藏地地形图,中央闪烁的红圈所指示的,就是此地。 “这是什么?”林轩一脚踩住杀手的胸膛,举起那电子设备问。 杀手黄瘦的脸上浮出猥琐的阴笑:“是什么?是全球卫星精确定位制导系统,这里很快就会变成炮弹坑……怎么样?好玩吧?” 林轩立刻明白了,杀手藏在这里,不是为了伏击,而是为了给重武器导航。如果牵扯到“全球制导”的话,高原王拥有的一定是超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能够瞬间将这山坳送上天去。 “怕了吧?怕了吧?”杀手有了底气,表情神气起来。 第八十五章 山铜传说 林轩不怕,但他没必要向这瘦子解释,而是小心地拿好那个导航器,带着瘦子回到石屋内。 唐雎坐在火盆边,盆里只剩死灰,他的脸也像被炭灰弄脏了一样,死气沉沉的。 “唐雎,告诉你朋友,高原王是什么样的人!”瘦子气哼哼地叫起来。 “瘦子,好没见了。”唐雎客气地抱拳拱手。 瘦子大刺刺地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地上,拿起一块羊肉,三下五除二塞进嘴里。潜伏日久,他一定很想大吃一顿。 “瘦子,林轩的确不懂藏地的情况,别生气,等会儿我让他向你道歉。”唐雎又说。 瘦子气哼哼地回答:“老唐,你也知道高原王的厉害,他要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所以,别为难我,该了断就了断吧!” “怎么了断?”唐雎淡淡地问。 “我要山铜。”瘦子只回答了四个字。 林轩倚在门边,静静地看着这两个人,嘴角浮着微笑。死亡随时会来,他感觉这小屋里的人像是正在进行高空走钢丝表演,随时都可能失足坠落,瞬间死掉。 生命很脆弱,上天很公平,每个人都一样。 他不喜欢瘦子,但唐雎说过,瘦子只是钓饵。 那么,谁会在意钓饵的形状和样子呢?钓者真正关心的,是钓饵引来的大鱼。 他的视线很敞亮,一眼就能看到远山、白云、蓝天以及天际滑翔的鹰群。 “什么意思?我从没听过‘山铜’这名字,那是什么?”唐雎问。 瘦子冷笑:“别装了,大家都不是第一天在这一行里混。你做了什么,别人又不是瞎子聋子。好吧,我再提示你一遍,珠穆朗玛峰顶、云窟井、德语文字冰壁。毫无疑问,你找到了山铜,并且偷偷地据为己有,这就是高原王最不能容忍的。要知道,藏地高山上的一切秘藏都是属于高原王的,顺者昌,逆者亡——” 唐雎的脸由灰变黑,但并未立刻发作,而是用双拳轻轻敲打膝盖,如同一个关节朽坏的病人。 山铜,是传说中亚兰特蒂斯人拥有的稀世金属,具有非常复杂的特性,涵盖了地球上所有金属的优点,比如金的纯净、铁的坚固、铜的抗腐蚀能力、铝的轻薄等等,可以用在地球上任何位置,替代其它金属。 可以说,山铜是地球金属元素表之外的“金属之王”,科学界曾有预言,如果能获得大量山铜,人类的宇宙航行器性能将发生深层改变,使其续航能力提高千万倍,令“穿行宇宙”成为轻而易举的事。 “怎么样?还能狡辩吗?”瘦子咄咄逼人。 唐雎缓缓地摇头:“我还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因为我从未见过山铜,你说的峰顶、云窟井、冰壁等等我一概不知。我尽心竭力为高原王做事,他反而要杀我,恐怕所有梵天会的人看了都不服。”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是宇宙间永恒不变的真理。 林轩能猜到,山铜真实存在,而唐雎也一定是在说假话。只不过这人的脸皮之厚,堪称一时无两。 忽然间,瘦子鼻腔流下血来,鲜红鲜红的,怵目惊心。 “瘦子,我们汉人有句俗语,叫做‘兔子急了还会咬人’。现在,我就是一只咬人的兔子——”唐雎说。 瘦子抹了把脸,回头看着唐雎。 “羊肉有毒,很重的毒。别忘了我是什么出身,吃的进去不一定能代表能消化干净,对不对?你潜伏在玛尼堆里,已经伤害了藏胞们最朴素的情感,我不杀你,藏地上空盘桓的诸神也会追究你不敬之罪。”唐雎继续说下去。 蜀中唐门的人要处心积虑算计一个人,对方肯定无法活过中午。 接着,唐雎向前探身,鼻尖几乎要顶上瘦子的鼻尖,一字一句地问:“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告诉我,高原王是谁?他在哪里?怎么才能杀的了他?” 瘦子再次抹脸,血迹模糊,令他的面容看起来十分狰狞,如同戴上了一只跳神面具。 “没有人见过高原王,我也一样。背叛高原王的人必死,你也一样。哈哈哈哈……”瘦子癫狂地大笑起来。 “何必急在一时?杀了他,于事无补。”林轩说。 所有人都是小喽啰,多杀一个少杀一个都一样。他真正关心的,是高原王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我杀他,是想逼高原王现身。”唐雎解释。 瘦子返身向外走,林轩让在一边,没有阻拦。 中了唐雎的毒,瘦子已经是大半个死人了,让他走,也没什么打紧。 瘦子走出去,一直向东,踏着铺了满地的玛尼石,跌跌撞撞而行。 “我猜,高原王一定就在那片雪山中。”唐雎走到林轩身边,与他并肩远眺。 “望山跑死马,就算他在山里,我们又能如何?”林轩叹气。 西藏地广人稀,要想在茫茫雪山中找到一个人,比登天还难。 瘦子走过玛尼石,又走了百十步,步履越来越沉重,最后停下,一头栽倒。 远近毫无动静,预想中的高原王的二次攻击并未出现。于是,唐雎松了口气,默默地关门,回到火盆旁边坐下。 “就这样吧,我会替她解毒,我们就此别过,就当是大家从未碰面。”唐雎的声音里充满了失落与迷惑。 “你去哪里?逃出边境回克什米尔老巢去?那不是个好办法,高原王一定能找到你的。”林轩说。 “那有什么办法呢?天下之大,我只觉得老巢是安全的。最起码,那里还有很多兄弟,退一万步讲,防御失败,我们可以就地分散潜藏,跟平民百姓混在一起,让高原王无从下手。”唐雎回答。 林轩刚想开口,忽然看见唐雎的眉心里多了一个花生米大的红点,马上前扑,拉着唐雎向侧面翻倒。 刹那间,一颗子弹穿过唐雎刚刚坐的位置,嗤的一声钻入了木床的床腿里。 林轩反应极快,横向一滚,抄起长枪向子弹来处瞄准。 “谢谢!”唐雎气喘吁吁地道谢。 林轩摆摆手,屏住呼吸,透过狙击镜望着石屋东北方向的一大片灰色乱石。那就是偷袭者所在的位置,好枪好弹,对方选择扣下扳机的时间点也不错,正是唐雎最疏于防范的时刻。只可惜,他们遇到了强者中的强者林轩。 “别动,敌人至少有两名,一个负责引导,一个主管射击,呈燕尾交叉的角度潜伏。这一次,轮到你来当诱饵了。”林轩说。 敌人的目标是唐雎,只要唐雎出现在对方可视范围内,狙击手就会暴露射击。 唐雎苦笑摇头:“不行,我才不当诱饵,谁知道对方是什么水平?万一把我爆头,谁负得起责任?不如守在石屋里,哪儿也不去。” 林轩低头检查长枪,确保每一颗子弹都状态良好。关键时刻,他也许会与敌人对射,既考验双方的勇气和胆识,又要考验双方的枪械质量。 “你拿到了山铜?亚特兰蒂斯人留下的宝物?”他忽然若有所思地问。 他知道唐雎一定会说假话,彻底抵赖。 果然,唐雎回答:“我什么都不知道,更别提山铜和宝物了。” 林轩微笑着反驳:“我更相信瘦子的话。” 两人对视,唐雎眼中渐渐充满了阴险的敌意。 “但是,我对那东西不感兴趣,别担心,我不会跟你抢什么。”林轩接着说,“但你一定要给田梦解毒,这是我们合作的基础。你放心,有我在,外面的枪手伤不了你。” 唐雎低头沉思了一阵,忽然冷笑一声:“不感兴趣?那是因为你对山铜根本不了解,其巨大的商业价值和历史地位都毋庸置疑。它是一种地球人此前没有发现的新生事物,潜力无穷,非常之奇妙。” 林轩真的对金银宝藏不感兴趣,只想早些脱离困境,等待形势好转。 他觉得唐雎的情绪似乎有些异样,明显的话多了起来。 “据说,俄罗斯人愿意出五百万美金买一立方厘米山铜来做科学研究,而美国航空航天局则愿意出重金收购市面上出现的所有山铜。至于其它先进国家,无一不对山铜充满了觊觎之心。也就是说,此刻谁拥有山铜,就等于是变成了全世界的焦点。”唐雎说。 “那么,这个人就是你?”林轩索性把话挑明了。 起先一直矢口否认的唐雎此时大方承认:“对。” 关于山铜,林轩所知的资料有以下这些—— 山铜,在古文献中译名为俄瑞卡尔科斯、奥里哈鲁根或者奥利哈康,是一种金属。柏拉图的《克里提阿篇》中描述,在亚特兰蒂斯大陆,山铜的价值被认为仅次于黄金,储量丰富。在货币学中,它是一种金黄色的铜合金,用来制造古罗马硬币塞斯特蒂和都庞地亚。在其它一些资料中,山铜被描述为一种宝贵矿藏,可用来制作强大的铠甲和武器。 山铜的名字来源于希腊语,罗马人称之为“金铜”。山铜在不同的时期里被当做金、铜合金,铜、锡合金,铜、锌、铜合金或不为人知的金属。 山铜首次被提及是在公元前7世纪,《克里提阿篇》文中描述,亚特兰蒂斯三道外墙的前两道分别覆盖着黄铜和锡,而第三道则是被“红光闪烁的山铜”所环绕。 “那……山铜在哪里?有多少?”林轩问。 第八十六章 空谷怪船 他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因为他之前根本不想在这种情况下问此类问题。外面杀手环伺,全都瞄准唐雎拥有的“山铜”秘密,他又何必多此一问? “我说了你也不会信——”唐雎惨笑。 这次,林轩真的感到奇怪了,不自觉地追问:“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信不信?” “我说了你也不会信,我说了也没人信……就像这卷录影带,说了你们也不信。如果我说山铜就在我身上,你信吗?就在我身体内部,跟我的生命连成一体,你信吗?”唐雎脸色苍白,只有双眼中亮着两抹凄厉的寒光。 林轩看到那双眼,第一直觉就是:“疯狗!只有疯狗才会有那样的眼神!” “怎么解释?”林轩问。 唐雎摇摇头:“杀了外面的狙击手,我就告诉你。” 林轩闭上眼,再次思索刚刚差点射杀唐雎的那颗子弹的射击方位。他计算出,开枪的杀手在石屋的左前方三百米左右,指挥者则是在距离石屋一百五十米的正前方。只要他的射击手法足够快,就能一次性干掉敌人。 “其实我不想节外生枝,因为刚刚从寒潭下脱困,我的神经已经快要绷断了。但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不帮你,我和田梦也走不了。没办法,只能帮你出头。”林轩注视唐雎,但从对方眼中只能读到彻彻底底的疯狂。 林轩打开门,慢慢地走出去。 他并不担心狙击手将在第一时间开枪,真正的狙击高手,基本不倚靠目力来判断杀人的时机,而是借用高科技的辅助手段,譬如刚才落在唐雎额头正中的红点——那就是指挥者使用高精度激光指星笔发出的射击讯号。 当今狙击步枪的最新趋势,被称为“电脑联动系统”,长枪上的微型电脑会接收到指星笔的光斑反射回来的讯号,自动计算各种射击参数,然后扣动扳机。这种原理看似神奇,实际上与摄影棚里的“相机快门引发棚顶闪光灯动作”是同样道理,只是其精度、速度、稳定性提高了数百倍,确保一公里范围内误差半径不超过三厘米,直接射中目标要害,一击必杀。 林轩甚至想到,开枪者和指挥者其实是一个人,长枪被固定在乱石后面,指挥者遥控开枪,既能高效完成任务,又能从另一方向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 所以,他第一个要杀的,就是那指挥者。 林轩向斜前方缓步而行,步幅六十厘米,迈步频率为每秒钟两步。这种情况下,敌人要想射中他,必须不断微调狙击步枪的角度,无法精确瞄准。 他只走了二十步,敌人已经沉不住气,从正前方的一道土丘后面探出了半个身位。 红光一闪,定格在林轩的眉心。 林轩快速地举枪、瞄准、射击,那个穿着与泥土同色衣服的杀手便遭到爆头。同时,林轩屈膝矮身,向左一闪,伏在一块巨石后面,令敌人的枪弹落空。 他迂回前进,到了乱石堆的侧后方,果然看见一支经过伪装的长枪被固定在精钢三角架上。三角架共两只,上面装着由电池驱动的马达,能让三角架上的云台做横向位移。 林轩走近去看,长枪为俄制武器,三角架和云台上的标签被仔细地剔除,看不出产地。 “俄罗斯人真是无处不在啊!”林轩轻叹。 世界各国的黑白两道都怵头于跟俄罗斯白黑两道打交道,俄罗斯“北极熊”的厉害人尽皆知,谁愿意没事去惹怒一头大熊呢——而且是不讲诚信道理、毫无江湖道义的疯熊。 林轩把长枪藏在乱石堆里,然后一个人回石屋来。 蹊跷的是,唐雎已经不见了,屋内只剩昏睡中的田梦。田梦身边的地上,一个小小药包被石子压住,上面写着“解药”二字。 林轩知道,唐雎已经趁乱撤离。 他不由得苦笑:“怎么这么傻?石屋左近肯定还埋伏着高原王的几道人马,刚刚露面的不过是斥候、传令兵之类,真正的猎手还没现身。这时候大家分头跑,正好被各个击破。” “田梦,醒醒,快醒醒。”他叫醒田梦,然后把药包里的三颗赤色药丸给她服下去。 “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有一块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喜马拉雅山脉,像是旗云,但又有所区别。旗云全都是白色,而我看到的却是黑色,如一面巨大无比的黑旗,中央绣着万字符号,跟二战时候的纳粹党旗相似。阴影已经包裹住山脉最高点的珠穆朗玛峰,正在继续下坠,看那势头,很快就要吞噬群山,笼盖藏地。我很害怕,知道那一定跟某个大阴谋有关,但却毫无头绪。”田梦的鼻尖上渗出了亮晶晶的汗珠,呼出的气息里也带着微腥的味道。 林轩松了口气,且不管唐雎去了哪里,反正解药是真的,已经给田梦解毒。 珠峰旗云当然是白色的,与藏地晴朗天空里的任何一种云朵颜色相同。迄今为止,任何资料里都没有“黑色旗云”的记载。 “我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你说‘山铜’,没听错吧?我爸爸曾在电话里告诉我一件事,就是有关‘山铜’的,其情节过于诡异,几乎就像是无聊小说家编出来的鬼故事。我听了,一笑了之,根本没放在心上。现在,我必须讲给你听,或许对你的思路有所启发。”田梦的脸色渐渐恢复红润,说话也有了力气。 “好吧,我点上火,咱们慢慢说。”林轩回答。 石屋一角堆着木柴和木炭,林轩熟练地取了几根干柴,放在火盆里,揿亮打火机点燃。 不知怎的,火苗竟然是碧绿色,忽高忽低地跳跃,状如鬼冢磷火。 “有问题!”林轩反应极快,马上拿起旁边的木盆,把里面的半盆水倒进火盆里灭火。 他随即意识到,敌人在柴火上做了手脚,应该是迷香之类,能够使人浑身无力、神志不清并短时间陷入迷乱呓语状态。 唐雎刚才的废话增多,大概就是迷香起了作用。 当然,他问“山铜”的那句话,也是迷香所致,脱口而出。 现在,唐雎心底埋藏着“山铜”的秘密,如果迷香的作用足够大,唐雎就会老老实实地吐出秘密,毫无保留。 林轩站起来,仔细观察地上的脚印,很快就判断出唐雎是翻窗而出,向石屋后方高速奔跑。 “我去追唐雎,你留在这里,自己当心。”他吩咐田梦。 “不要去,做梦梦见黑云是不吉之兆,很可以应在我关心的人身上。爸爸失踪后,你就是我唯一关心的,为了我,别走好吗?”田梦哀求,举手攀住林轩的右臂。 一句话,就道尽了她的全部心思,比起千言万语的深情倾诉更有感染力。 林轩的心软了,只能柔声劝慰:“我会当心,一定好好地回来。唐雎和高原王之战,不只关系到他自己,还关系到我们能不能在藏地驻留下去。高原王一家独大,对任何人都是一个噩梦。我必须去救他,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盟友……” 田梦只能恋恋不舍地放手,不再开口,但眼神如钩,深深地钩住了林轩的心。 “我一定会安然无恙地回来。”他说。 林轩翻窗而出,循着唐雎的脚印追下去。 唐雎绕村而过,直奔一道残雪未化的峡谷。到了谷中,又连续翻越了两条陡峭的山梁,左转右折,沿一条仅有两米宽的融雪小溪溯流而上。再穿过两条黑暗狭仄的隧道,之后进入一个被冰雪覆盖的马蹄形山谷。 山谷四周,全都是直上直下的悬崖峭壁,形成了天然屏障。 谷中没有湖泊,却停着一艘倾斜的大船。由脚印看,唐雎已经上船。 那是一艘样式相当古朴的木船,年代久远,朽坏严重,尤其是船的尾部,已经只剩灰色骨架。 船的高度约在十米左右,估计内部应该分为中舱、底舱两层。此刻船体表面静悄悄的,想必唐雎已经进了舱内。 林轩静静地观察了一阵,随即飞速靠近大船,由船尾进入中舱。 船舱部分保存比较完整,并且经过了一些补足改造,成了一幢能够满足日常应用的船屋。 他蹑足前行,到达了一扇灰色木门前,隐约听到了唐雎的说话声。 “还有一人,是唐雎的同伴吗?”林轩蹲下来,耳朵贴近木门,用心倾听。 “山铜的事,已经被扩散出去。我当初就说过,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多少只卫星扫描器盯着珠峰呢!咱们侥幸抢先一步得手,同时也带来了大麻烦。不如听我的,咱抓紧时间向南撤,先进尼泊尔乡下去躲一阵,等风声过去再回来。反正山铜已经在地底埋藏了那么久,不差这一年两年的,你说呢?”唐雎的声音气急败坏,一边说一边踱步,把舱底跺得咯噔咯噔乱响。 林轩静心听着,调匀呼吸,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好准备。 一个唐雎已经很难对付,更何况是再加一个帮手。 他缓缓地扫视四周,为这荒山中出现的古船而感到迷惑。船是江河湖海中乘风破浪的工具,无论如何也不该被弃置荒山,而且是根本没有坦途可供运抵之处。 “难道船是天上掉下来的?”他仰起头,从船顶破损处望向天空。四面悬崖的高度至少有一百五十米,崖顶把天空界定为马蹄形,令他颇有坐井观天之感。 第八十七章 爪哇族巫虫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唐雎拥有山铜,很容易就成为各国黑白两道大佬们追杀的对象,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会被人找出来。唐雎再厉害,如果不能尽快找到靠山,就只能是黑道江湖中的一只小蚂蚁,支撑不了多长时间。所以说,黑道只是黑道,就像下水道里的鼠群一般,看似张牙舞爪、穷凶极恶,实际上却挡不住白道铁拳一击……方向不对,努力白费,年轻人只要一加入黑道,就等于是踏上了一条不归路。”林轩默默地想。 对于人生,他有自己的认识,明白只有“借力借势”,才能像孟夫子所言“达则兼济天下”。最不济,也可以退隐林下,做到“穷则独善其身”。 自古以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果唐雎没有万全的脱身之策,很可能就无法活着离开藏地了。 “喂,你说句话啊,是退是降,总得拿出个办法来。以前俄罗斯那边黑白两道都传话给我,叫出山铜,可免一死。你想想,人家超级大国的黑白两道一起上,别说咱俩,就算把尼泊尔那边的兄弟们全拼上,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照我说,咱们先回尼泊尔,办好假护照,直飞非洲小国,找个鸟不拉屎的酋长部落藏起来,让高原王跟俄罗斯人拼一阵再说……” “咳咳……咳……”一阵咳嗽声响起,立刻打断了唐雎的话。 “稍安勿躁。”那是一个中年人沉稳厚重的声音。 唐雎沉默了半分钟,再次开口:“快说话啊,我等着听呢!唉,跟你交流真是费劲,好半天说不了一句话。你当初答应我那么多事,现在一件都兑现不了。关于云窟井,你还知道多少,总得再透露一点吧?我猜那地方就能直通地球轴心,是不是?” 这次,他的聒噪啰嗦让林轩也不禁皱眉。 “不该问的,不要问,到我想说了,自然会告诉你。现在,你先告诉我俄罗斯人的合作底限。”那中年人说。 林轩凝神细听,把中年人说的每一个字都收入耳朵里,然后试着分析对方的状况。 他感觉,这声音似曾相识,应该在某个地方听过。 “他们要所有消息,然后会采用克格勃保护人质的那一套,先制造车祸假象,让我们人间蒸发,然后给我们办理假身份,转道莫斯科,去往第三世界国家。唯一对我有吸引力的,是他们能给一大笔钱,足够买下十座欧洲近海的海岛,让我们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就像布拉德皮特和安吉丽娜茱迪那样,成为真正的富翁岛主。”唐雎回答。 此刻,唐雎已经停止了踱步,停在门后面十五米左右的位置。 林轩从声音估计,中年人是在唐雎右侧五米开外的地方,他应该是躺着或坐着,音源一直是从半米高的位置产生。 “岛主算什么?昔日,元首由布衣平民升至一国之主,放眼欧洲,胸怀天下,那才是真正的大人物,呼风唤雨,左右时代。按照他的计划,吞并欧洲后,立刻挥师亚洲,占领亚洲西南、西部、西北的同时,择机东进,横扫日占区。那种大情怀、大视野,就连昔日的亚洲霸主成吉思汗、东欧大帝亚历山大、法国枭雄拿破仑都比不上。你——十座海岛的岛主就满足了?我们已经接近成功边缘了,你想临阵退缩吗?” 中年人提到“元首”时,毫不掩饰那种发自内心的惺惺相惜之情。由此可见,这一定是个永不满足于现状的大野心家。 “嘿嘿,说大话谁不会?编故事谁不会?你到现在都不告诉我云窟井下是什么——那些从井底爬出来的怪客是什么来头,还把我当自己人吗?”唐雎没有被这些豪言壮语打动,而是继续抱怨。 “好,你过来,我告诉你。”那中年人说。 林轩看不见船舱里的情形,但一听到中年人说的这几个字,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 说时迟那时快,船舱里传来急促的打斗声,但只持续了三秒钟,随即某个人沉重倒地,战斗即告结束。 林轩不敢犹豫,猛地撞开木门,冲入船舱,随即翻滚入光线幽暗的一角,双手平举长枪大喝:“都别动,子弹不长眼!” 倒地的是唐雎,那中年人稳稳地盘坐在地上,双掌交叠,平放在小腹位置。他的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似乎之前受了不轻的伤。 船舱也是经过改造的,四周多了几扇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面的景物。 “你是谁?”中年人厉声喝问。 作为一名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林轩觉得应该向对方道歉,但他还没开口,那中年人已经接下去:“你是雄巴村的那个医生林轩?久违了,我们以前见过,你还给我推荐过几种藏地野草茶,用来治疗失眠症。” 林轩点点头,怪不得听对方的声音非常耳熟。 中年人有两道黑漆一般的厚重浓眉,双眼灼灼有神,如果不是两腮胡须久未清理略显沧桑,他绝对算得上是英俊潇洒的美男子。 “你跟踪唐雎?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中年人说。 唐雎的身体动了动,挣扎着坐起来。 “听我话,走吧,把这里看到的东西都忘掉。”中年人又说。 林轩向四面看,船舱里最多的一样东西就是古籍,地上、壁上、桌上全都是,乱七八糟,毫无秩序。其中好多本是翻开的,并且无一例外全都是外文书,包括藏语、英语、尼泊尔语、印度语、日语、俄语等等。 要看这些书,阅读者肯定精通数国语言,其学识水平不在林轩之下。 “我本无意掺合进来,但唐雎在我朋友身上下毒,我得带他回去救人。”林轩编了个谎话。 “唐雎——”中年人叫,“我叮嘱过你多少次了,不要随便暴露根本身份。要我说多少次,你才懂得‘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 他本来面向林轩,此刻转过脸去向唐雎说话,不经意间露出了左耳朵后面一个小小的彩色纹身。 林轩眼尖,瞬间辨认出那是一个七彩船锚,约两厘米高度,由上至下分为七段,用彩虹的颜色分段填充。 “我已经……留下解药,他朋友没事。他这个人不简单,应该杀了……以绝后患……”唐雎气喘吁吁地说。 林轩笑了,因为当下的形势非常微妙,中年人与唐雎占据了“地利”,而他则占据“天时”。长枪在手,近距离内秒杀对方两人,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他并不打算那样做,杀人很简单,只有愚蠢的人才会以“杀人”作为解决难题的唯一手段。 现在,由那个锚形纹身,他已经猜到了中年人的身份。 “我没看到解药,我朋友已经毒发,没办法,我才冒死跟过来。”他说,继续搅乱浑水,把问题复杂化。 “你胡说……解药就在地上,我下的毒,是让她昏睡,又不致命。她只是我的筹码,又不是敌人,只要你听话帮我对付高原王,她就一定安全……林轩,你别胡说八道……”唐雎用力按住自己的胸口,想必那就是刚刚遭到中年人重重一击的地方。 “给他解药,让他走。”中年人吩咐。 唐雎吃力地摇头:“我把解药给他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解药……” 忽然间,唐雎的头发里有一个金色的小甲虫一闪,随即隐没。 林轩与中年人同时看见,一起惊喝:“喂,那是什么?” 林轩反应迅速,嗖的一声向前扑出,掠过唐雎身边时,双手一拍,从对方发梢上夹住了那小甲虫,然后滚落到船舱的另一角落里。 “是什么?”中年人问。 林轩摊开手掌,一只仅有半厘米长的带翅八脚甲虫蛰伏在他掌心里,从须至尾,通身金色,如同整块黄金雕刻而成。 “那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在我身上?给我看看——”唐雎的声音变了,双眼睁大,满脸都是惊恐之色。 “是‘催眠金甲虫’。”林轩回答。 唐雎惊叫一声:“是南洋爪哇族人的巫虫?怎么可能在我身上出现?” 南洋爪哇岛是全球四大巫术发源地之一,岛上有梭罗猿人和维杰人的化石,那是一种介乎猿类与猿人之间的过渡人种,约生存于一万二千年前。 爪哇族的巫术历史久远,脱胎于某种神秘的海洋图腾崇拜文化,取材自腐烂的深海贝类,培植方式极其古怪,但却具有匪夷所思的魔力。 林轩在资料中见过这种巫虫,书中说,它的幼虫成长于曼陀罗花粉和迷魂草调配成的汁液中,日夜吸食金粉,身体才会发生这种异变。它的作用,就是将人的灵魂、精神、思想攫住,把人变为虫主的傀儡。 既然“催眠金甲虫”出现在唐雎身上,可知他之前的某一段时间,一直是别人控制的傀儡。 “是谁下的虫?”中年人沉声问。 唐雎惶急地摇头:“我不知道,我除了接触他和那女孩子,从没跟别人照过面。” 林轩知道,现在不是推诿责任的时候。从玛尼堆坍塌开始,他就觉得唐雎有点不对劲,很可能是那瘦子做的手脚。 瘦子从现身到死亡,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没有对林轩、田梦、唐雎造成实质性的伤害,等于是主动上门送死。 这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真正的灾患就是隐藏其中,让唐雎在不知不觉中上了大当。 第八十八章 彩虹之锚 “瘦子,是瘦子!”唐雎终于明白过来。他成功地毒杀瘦子,却忽视了对方的反击。 林轩意识到,石屋一战,自己隐约觉得有大敌匿伏在左近没有出现,这种第六感完全准确。那大敌,就是“催眠金甲虫”的主人。 巫虫能迷惑人的思想,他向唐雎询问“山铜”细节的时候,似乎也是被巫虫操控。幸好,他走出石屋之后,神志立刻清醒,才避免了像唐雎一样遭到全身心控制。 “看起来,这地方已经暴露了。”危急关头,中年人反而气定神闲地微笑起来。 “那怎么办?我们撤?”唐雎问。 “没事。”中年人摇头,“我早就想会会高原王,现在正好是个机会。” 他向后仰身,右手食指揿下按钮,正前方的舱壁左右分开,显露出一张二十四格画面的电脑监控屏幕。 唐雎松了口气,一屁股坐下。 林轩猜到中年人的身份后,也偷偷吁出一口气,知道对方是攻杀战守的高手,应该可以成功狙击高原王。 “还有一些时间,别着急,慢慢来——唐雎,你去烧水,泡好茶待客。”中年人吩咐。 “还是我去吧。”林轩丢下长枪,缓缓起身。 “那怎么行?你是客人,我是主人,让你动手的话就太失礼了。”中年人摇头。 “能为‘彩虹之锚’田雨农前辈服务,是我的荣幸。”林轩恭恭敬敬地向对方鞠躬行礼。 那个锚形纹身是从前组织里一位顶级高手所专有的,颜料取材于西藏唐卡大师扎美南达之手,一经镌刻,百年不褪。那名高手为组织立下汗马功劳,但在数年前奔赴印度西南矿区执行任务时失踪,从此失去联络。 田雨农,就是那高手的名字,而通常在组织内部,只称呼那人的外号——锚,一个像航船铁锚一样沉稳、冷静的铁腕人物。 “哈哈……”中年人笑了两声,目光如炬,盯住林轩。 两人目光交错,很多话,尽在不言之中。 “那名字,很久没人叫了。乍一听,竟然觉得有些刺耳呢。”田雨农淡淡地说。 “我去烧水沏茶,你们慢慢聊吧。”唐雎爬起来,走向隔壁的舱室。 中年人扭过头去看着唐雎的背影,眼睛微微眯起来,眼神极其复杂。 “前辈,我想知道,您为什么会躲在这里?这条船来自哪里?”林轩问。 太多问题需要对方解答,但林轩极力克制,免得过早暴露自己的身份。 “年轻人,好多事可以等到我解决了内忧外患之后再谈,你看——”田雨农指着屏幕。那上面的其中一格代表的是刚刚林轩通过的黑暗隧道,一行人正在迅速靠近入口,稍稍停留,随即鱼贯而入。 “他们就像大海里的鲨鱼一样,闻见一点血腥味,马上就成群集结,追逐而至。所以,要消灭他们很容易,只要投下对味的鱼饵就可以了。那个山洞里到处都是陷阱,别说是这几个人了,再多十倍,洞里也容得下。”田雨农解释。 屏幕另一格,反映的是隧道另一头的情况。那些人进入隧道后,过了足足十分钟,也没从另一端露头,可见已经在黑暗中遭遇不测。 “我跟来,你已经发现了,对吧。”林轩不好意思地笑了。 在现代化的监控设备前,就算是一只苍蝇都无法轻松隐形,更何况是一个大活人。他没料到荒山野岭之间也有监控,最终唐雎时过于大意了。当然,连番激战后,他的精神和体力都大幅度下降,这也是犯错的原因之一。 “是啊,我觉得你有胆量跟踪唐雎,算得上是个有趣的人。所以,放你进来聊聊。你其实是个很有趣的人,独守雄巴村,为藏胞无条件付出,低调谦逊,小心谨慎……我曾观察过你,堪当大任。”田雨农微笑着说。 唐雎端着托盘出来,盘子里是三杯香气馥郁的热茶。 “我这里最好的茶,请吧。”田雨农说。 林轩取了一杯茶,恭敬地浅啜了一口,点头称赞:“果然好茶。” 他相信田雨农不会在茶里下毒,因为对方若想干掉自己,在隧道中就能搞定,无需浪费好茶好水。 “果然够胆色!”田雨农脱口赞叹,“江湖人最爱说‘小心能行万里船’,不管在家里还是外面,绝不轻易抽别人敬的烟,喝别人倒的茶。就算非喝不可,也得先用银针试试有没有毒。林轩,真不知道谁给了你这样的豹子胆——” 林轩微笑不语,他刚才一直在注意唐雎,总觉得对方行为举止怪怪的,对于沏茶这件事过于热心。 田雨农也端起一杯茶,慢慢地喝下去。 “唐雎,你也喝,大家一起。”田雨农招呼唐雎。 唐雎放下托盘,轻轻地摇摇头:“不,我不喝,茶里有毒。” 林轩与田雨农对视,同时大笑。 “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田雨农说。 唐雎大声反驳:“我没开玩笑,茶里有毒,是孔雀胆与鹤顶红掺杂而成的东西。现在,大家又可以坐下来谈谈条件了,二位只有几分钟时间,我会提一些问题,答得好,就可以得到奖励,延长存活时间;答不好,那我就爱莫能助喽!” 形势突变,竟然被他控制了局面。 田雨农还在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你……呵呵……你简直笑死我了。我下个套,你就抓紧往里钻,根本不考虑我在想什么。你在茶里下毒没用,你以为高原王那么好对付?离了我们俩,你很快就完蛋,成为高原王脚下碾碎的一只黑蚂蚁。别以为自己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 唐雎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别笑了,我只要山铜的秘密,其它一概不管。你,告诉我发生在云窟井的事,我马上就走,毫不停留。既不帮高原王,也不帮你们,更不会去帮任何藏地帮派。” 现在,问题焦点已经转移到“山铜”上来,那是林轩还没涉猎到的世界。 “好啊,你终于找到人生的乐趣了,祝贺你,祝贺你!”田雨农由衷地说。 在这种高手角逐的游戏中,林轩只做看客,其实能当个合格的看客也真不容易,因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遭到牵连。 第八十九章 君临大雪山之主 船舱内的气氛怪怪的,明明唐雎已经控制局面,田雨农却坦然自若,毫无慌张惶急之感。 “喂,时间不多了。”唐雎再次提醒。 田雨农仍在沉思中,对唐雎的叫声充耳不闻。 孔雀胆、鹤顶红都是天下十大剧毒之一,每一种都能见血封喉,令江湖人谈之色变。 林轩沉得住气,只要田雨农还没发难,他就会一直保持沉默,看眼前这两人怎样斗智斗勇。 “你,林轩,说点什么吧?我知道,你独守雄巴村只是个幌子,真实目标是大雪山中的‘地球轴心’。否则的话,何必那么拼命,敢于冒死进入寒潭之下?可你知不知道,二战之后,根本没人能进入地球轴心,包括联合国派遣的‘七国陆地勇士大队’在内。任何人、任何国家、任何势力到了喜马拉雅山脉,都会变得无比渺小,寸步难行。夸海口也好,吹牛皮也罢,真正进了山,才明白这里为什么被称作地球的‘第三极’。在这里,没有人能左右一切,成为君临大雪山之主……”说这些话的时候,唐雎一改死气沉沉、满脸阴霾的模样,而是充满敬畏,万分谦卑。 林轩同意他的话,遂轻轻点头回应:“大雪山只要融化九牛一毛的冰雪,溪流就能灌溉整个青藏高原,使得人类和动物能欣欣向荣地活下去。藏胞们都说,能超越群山的只有飞鹰,但飞鹰只是大雪山的点缀饰物。迄今为止,谁也配不上‘大雪山之主’这个名字。” 自古以来,人类就崇拜高山,总是梦想着登上世间最高峰,无限接近青天。作为地球最高点的珠穆朗玛峰,则成了人类梦想的标杆。 早在19世纪初,珠峰就成为全球登山家和科学家所向往的地方,但直到 1953年,才由英国人埃德蒙?希拉里和丹增创下首登珠峰成功的纪录。到1998年底,全世界有1054人享有登临世界巅峰的殊誉。 在世界各国登山家的努力下,发现和开创了11条登山路线,即东南山脊路线、东北山脊路线、西北脊转北壁路线、西南壁路线、西北脊路线、北壁直上路线、南面柱状山脊路线、东北山脊转北壁路线、西南壁转西北脊路线、东壁转东南山脊路线、东壁路线。 那么多成功登顶的高手,下山之后并未过多地宣扬自己的成就,而是变得低调沉默。所以,很多心理学家曾经断言,人类怀着征服珠峰的雄心壮志而来,其结果却是被珠峰驯服,没有成为“大雪山之主”,反而变成了“大雪山之仆”。 大雪崩、风雪暴、冰河暗窟、冰川狭缝、猛兽、野人、磁极干扰……大雪山只要稍稍拨弄覆雨翻云之手,登山者就会一去不还,永远沉沦于茫茫未知的白色世界中。 “我在想,云窟井怎么会消失了?一直想一直想,百思不得其解,就在刚才,林轩说过的一句话突然提醒了我——”田雨农突然开口。 “什么?”唐雎从慨叹中回过神来。 “云窟井没有消失,而是冰层融化造成了地面的整体横向位移,把云窟井的入口挪到了别处。要想进入那里,只要回到最初的云窟井定位点,向下穿凿五十到八十米,便能找到真正的入口。”田雨农一边说,一边兴奋地连连搓手。那副样子,哪像个中了剧毒的垂死之人? “你的意思是说,现在已经能进入云窟井了?大量山铜唾手可得?”唐雎急不可耐地问。 田雨农点头:“应该是这样的,具体怎么操作,还得详细筹划。不过,我的思路应该没错,找到入口,指日可待。” 唐雎兴奋不已,左拳连连击着右掌,接连大声说了十七八个“好”字。 监控屏幕上,又出现了几队不明身份的人物,总共有百余人,全都鬼鬼祟祟地贴着山壁前进。最快速的一队,看地形已经穿过两条隧道,即将进入马蹄形山谷。 “敌人中有破解机关的高手。”田雨农脸色一沉。 “枪械库在哪里?”林轩问。 按照惯例,组织内的高手每到一处,必定提前布置枪械库,囤积大量轻重武器,以备不时之需。 田雨农没有半句废话,直接指向船头。 “我来挡住他们。”林轩说。 田雨农沉声纠正:“林轩,不是挡住,而是消灭他们。要知道,这些都是高原王重金请来的雇佣兵,没有道德和人性,为了钱可以疯狂杀戮直至血流成河。灭了他们,就是为人类造福。” 林轩凝视屏幕,很快就从队伍中发现了几个不同寻常的人物。 说他们“不同寻常”,是指每个人都是国际刑警组织公开悬赏缉拿的“杀人狂”,世界各地的政局动荡城市中,都曾出现过他们的影子。这些人只为金钱活着,今天能为了钱帮助中东邪恶政权对抗盟军大部队,明天就能为了盟军的赏金刺杀阿拉伯世界叛军首领。 雇佣兵,是二战后的一个崭新种族,也是金钱催生的邪恶之花,对于人类的危害仅次于毒品。 所以说,杀了他们,百益而无一害。 “好吧。”林轩走向船头。 “别担心那杯茶,唐雎的毒药都已经被我偷换了,丝毫不起作用。”田雨农在他身后叫。 林轩当然不担心,因为自己和田雨农都没有毒发身亡。 在船头的一个三米长、两米宽的秘密隔舱里,林轩看到三面舱壁上挂着近百支枪,全都是进入二十一世纪后各国的最新武器,从军用手枪到加长狙击步枪,应有尽有。 他选了一支长枪和三盒铜头子弹,随即退出,到了侧面的一个观察孔前。 “田雨农和唐雎之间充满了尔虞我诈的明争暗斗,但表面上,他们似乎又达成了一致,共同寻找山铜……果真是应了那句话,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可是,这种因利益结盟的战友,究竟能不能并肩走到最后呢?” 他不敢下结论,毕竟田雨农是组织里的老手,神机百变,深不可测。 现在,他有另外的担心,任何背叛组织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包括那些先变节又悔改的人,也被处以极刑。 “像田雨农这样隐姓埋名匿藏的,无异于军队逃兵,该当死罪,立即执行。没有纪律,就没有胜利。”林轩在心底这样说。 第九十章 杀戮战场 敌人出现时,林轩的心情已经平静如古井无波。 他对雇佣兵一向都没有好感,因为人一旦被金钱利益所左右,就会失去善恶标准,与魔鬼无异。 第一队人马共有五人,在弓着腰前行的同时,全都平举手枪,杀气腾腾,来势汹汹。 林轩果断开枪,将五人全都灭杀于马蹄形山谷的入口。 山谷中没有遮蔽物,敌人一进来就会暴露于枪口之下,几乎等于撞到枪口上来。 田雨农是高手,选择的正是易守难攻之地。其实组织内部个顶个都是高手,有些成员在加入组织前,已经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一方霸主。林轩知道,世界上再顶尖的团队,都难免存在某种矛盾和裂缝,组织也是一样。 在田雨农之前,组织内部也出现过反叛者,而组织对于这些人的处置方式只有一种——“反叛者死”。 第二队、第三队共有十一人,亦倒毙于林轩枪下。 有他在,田雨农、唐雎自然可以高枕无忧。 第四队人出现了,其中裹挟着一个最不该出现的人,正是披头散发的田梦。 林轩只能暂时放下枪,任由对方挟持人质进入谷中。这队人共有八名,其中一人用短枪抵住田梦的太阳穴,推着她步步逼近。在这种投鼠忌器的情况下,战场局势顿时扭转,变得对林轩极为不利。 “有麻烦了,是吗?”田雨农走过来。 “那女孩是我朋友。”林轩轻声说。 田雨农从观察孔中向外看了一眼,立即指出:“唯一能击溃敌人的方法,就是向右前方高速迂回,抵达山壁的拐弯处。那里有块巨石,石头中央有天然孔洞,可以探出长枪杀人。这样做的唯一难点在于,冲出去的人如果速度不够快,就会被敌人射杀,因为大家同时暴露在开阔地上。” 这种看法与林轩想的不谋而合,他随即起身,将长枪夹在腋下:“我去。” 既然田梦可以在寒潭下死等着他,信守不见不散的“死约会”,那么还有什么是他不能为她做的? 人与人之间最深厚的交情,就是这种“命换命”的情况。两个人都能做到为对方去死,或者是一起死,绝不独活于世。人生在世,能遇到这样的知己,已经不枉此生。 田雨农用双手搭住林轩的肩膀,嘴角浮起微笑:“年轻人,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打起精神来,搞定眼前的问题,然后大家合作,一起干大事——惊天动地的大事!” 林轩轻轻拨开对方的手,淡然微笑:“等我活着回来再研究这事吧,对方八名高手而且控制着人质,我真不知道怎么应付才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这是真枪实弹打仗,不是拍动作电影,如果我有事,记得帮忙照顾那女孩。” 他由大船侧面下去,站在一片深色的阴影中。 由这里到田雨农说的那块巨石,差不多有七十步。以他的奔跑速度,至少要耗费六到十秒时间。他观察过,四名敌人端着冲锋枪,三名敌人平举长枪。也就是说,只要他冲出去,立刻就会有四条火舌、三枚子弹交织成弹幕向他身上招呼。 “死活几率各半。”他告诉自己。然后,他检查子弹,突然间一步跨出阴影,与那队敌人隔着三十步对峙,并一枪射杀了挟持田梦者旁边的那人。随即,他向前狂奔,奔行到一半,马上向前扑倒,连续翻滚,避开了冲锋枪子弹的狂扫。翻滚中,他已经举枪瞄准,身体一停,随即卧姿开枪,连杀两人。等到敌人慌乱地卧倒以后,他获得了喘息之机,迅速跃起来,一路狂奔到大石头后面。 “还有五个,难度不小。”他低头检查枪弹,轻轻咬着唇。不必探头出去看,他也能推断出五个敌人正在横向移动,向这边推进。 林轩自始至终就不相信唐雎,一个整日与毒虫、毒药为伍的门派,人心都被毒黑了,还怎么能出现好人? “那么,田雨农值得信任吗?”他问自己,随即又做了否定的回答。 田雨农背叛组织,痴迷于珠峰顶上的云窟井和山铜,一定是被巨大利益蒙蔽了双眼。这样的人,一叶障目,不见森林,其志向抱负完全走向争名逐利的无底深渊,也是不能与之同甘苦共患难的。 与这些人相比,堂娜的品格高明很多。 想到堂娜,林轩嘴角浮起了淡淡的笑。 江湖是个盛产奇女子的地方,与昔日最出名的红线女、姽婳将军、飞红巾等等卓尔不群、热血沸腾的女中豪杰相比,堂娜更冷静、更明智、更沉稳、更低调,仿佛一座俄罗斯出产的上等冰雕,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贵族气质。 “此刻,如果她在这里,会怎么做?”林轩向大船望了一眼,不禁叹气。 他并不诧异于田雨农袖手旁观,高手一旦开战,便将整场战斗视为自己的一轮个人表演,不容许别人插手。又或者像是西班牙斗牛士,独自战斗,无需别人助拳。如果两人互换位置,他也不会越俎代庖,替田雨农杀人。 在敌人步步逼近之时,他还有闲情向上仰望,看那马蹄形的天空。 “多美好的景色啊,如果藏地的明山秀水之下没有隐藏那么多不解之谜,山只是山,水只是水,每个外来游客都像藏胞们那样淳厚质朴,毫无杂念……那样的藏地,才真正是世外桃源,是人类最理想的乌托邦之国。可是,没有了不解之谜,藏地还是藏地吗?岂不就失去了雪山高原那独特的魅力?”他慢慢地闭上眼,感受山谷中流转的微风、枯草的涩香、泥土的原始味道。 第六感赋予他“听风辨器、闻风而动”的本领,虽然看不见敌人,但他能感受到剩余的五人已经呈扇面形围过来。 “山铜?唐雎说过山铜在他身体内部,那是什么意思?山铜是不能吃的东西,他能把山铜藏在哪里?身体内部,身体内部……” 林轩一边那样想,一边突然横移,枪管从大石中央的孔洞中探出,瞬间扣动扳机,射杀一人。 他喜欢把思想与身体分离开之后再做事,想的是一件事,做的是另一件事。唯有如此,他才能淡定行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即便是完成了再困难的事,也只是微笑谢幕,毫不自矜。 第九十一章 最大转折 “别开枪,我们有人质——”剩余四名敌人已经胆怯,这两句话像是威胁,更像是投降。 “放开她,滚出山谷,饶你们不死。”林轩大喝。 “好,一言为定,我们走,我们走!”四名敌人还算识相,放弃田梦,掉头就逃。 林轩走出去,张开双臂,迎向田梦,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根本顾不得那抱头鼠窜的四人。 “没事了,别怕,别怕。”林轩拍打着田梦的后背,柔声安慰她。 “我还以为这无名山谷就是我们最后的归宿地呢!”田梦感慨无限,双手勾住林轩的脖子,舍不得松开。 “怎么可能呢?我还要帮你找到父亲,完成所有心愿。”林轩回答。 “有你,天地之间再没有我需要的了。只要有你,我的世界就变得无比完整了。”田梦在林轩耳边呢喃。 年轻人的爱情是最美好的,无论是爱人还是被爱,都让人热血澎湃,心神激荡。 蓦地,即将逃出谷口的四人一起定住,然后捂着自己的脖子,慢慢后仰倒地,横尸当场。 林轩带着田梦上船,看到了他提前估计到的情景——田梦一见到田雨农,先是大大地一愣,然后飞扑上去,使出全身力气抱住对方,不出一声,泪如雨下。 第一次登船时,他分析出田雨农的身份后,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两个姓田的人之间必有关联。现在,推理得到验证,田氏父女相见,他也终于了结了一件心事。 他默默地拖着长枪,走到隔壁舱室的一角,慢慢躺下,凝视有着古老雕花的舱顶。 “真的累了,该歇歇了。”他微笑着闭上眼睛,全身放松,在大战过后的间隙里小憩。 他做了一个梦,在白雪皑皑的珠峰绝顶上,无数骷髅鬼怪正张牙舞爪地飞扑下山,杀向人类世界。这一切,只有他一个人看到,就算使尽浑身解数,也独木难支,挡不住潮水般的怪物。 那是人类的大劫难,而这些鬼怪全都来自于珠峰顶上的黑洞之中,而且此时此刻,还有更多异类从那里源源不断地爬出来,加入到攻击人类的队伍中。从半空中看,白色的雪山已经被黑色怪物铺满,像是一大碗墨泼洒在一幅白纸上一样。 他飞在云中,身边全都是旗帜一般的白云,但空有旗帜,没有千军万马又有何用? 为了全人类,他果断地从旗云中跃下,单枪匹马,与怪物决一死战。 如果那还不是噩梦的话,世界上就没有哪个梦可以称为“噩梦”了。 他在冷汗淋漓中醒来,双手一颤,马上去摸长枪。 “醒了?”天已黑,唐雎坐在暗处,双眼如幽蓝鬼火般盯着他。 林轩摸到枪,慢慢地坐下来。由时间判断,他已经睡了五个小时以上,体力得到了很大的恢复。 “嗯,醒了。”他打着哈欠回应。 “不知道谁杀了那四个人,不过我觉得是好事,有人在暗中帮咱们,对不对?”唐雎笑嘻嘻地说。 林轩脑子里回忆起那四人向后倒下的情景,只有正面袭击,才会呈现出那样的死法。可是,当时田雨农、唐雎在船里,林轩、他们在巨石边,根本不可能分出一个人来提前赶到谷口截杀他们。 他点点头,稍微动了动身子,感觉浑身酸痛,四肢百骸,无处不疼。 “跟我合作吧,你的身手加上我的毒药,任何人都不堪一击。我带你去珠峰顶上,打通云窟井,找到山铜,再找到……我爱的那个女人和德国人的宝藏。总之,我们有很多共同语言,也有很多共同理想,是最合适的拍档。”唐雎慢条斯理地摆出条件来。 林轩为救田梦而杀人,与其它事无关,更不愿与蜀中唐门的人合作。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向后移动,背靠舱壁。 “补充一点,据我的研究,山铜是可以取代人体骨骼的,具有良好的培育前景。你看我,再想想田雨农,我们体内都有这种成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你打造成半人半金属的超级格斗家,绝对不会出错。现在,你必须选择站在哪一边,帮我还是帮他们?”唐雎低声地桀桀怪笑。 林轩叹了口气,忽然问了一个很原始也很突兀的问题:“什么是山铜?” 当所有人以为“山铜”是宝贝的时候,其实没有人静下心来想这样一个问题——如果找到山铜,该怎么开发利用? “什么是山铜?”唐雎一怔,接着又笑,“我解释不了,只能大概地把它当成‘具有毒品性质的液态金属’。它与人体能紧密结合,取代骨骼,使人体变得更强大,成为漫画中钢铁侠一类的人物。” 外面,田梦银铃一般的欢笑声响起来。 林轩受了感染,心情也慢慢好起来。 “听我说,咱们联手,前途一片光明。”唐雎说,“以前我就说过,完成大事后,我只要那女人,其它都归你。这么好的合作条件,你还有什么可考虑的呢?” “那女人——那录影带里的女人?”林轩反问。 唐雎随即很肯定地回答:“当然是她,一个男人活在世上,最理想的状态是‘醒掌杀人权,醉卧美人膝’。从前,我追求前者,才遁出唐门加入梵天会,希冀在中国大陆之外,打出自己的一片自由天空。现在,我只要她,别无所求。” 如果放在从前,林轩一定会笑唐雎的偏执,认为录影带里的一切全都是道具和布景。相信那些,还不如相信《诸世纪》里那些非诗非词的长短句。 现在,他好好听着,不予反驳。 田梦的笑声近了,最终出现在门边。 林轩抬头,隐约看到田梦的苗条身体倚在门框上,稍微歪着头,静静地凝视这边。 “林轩,我在等你回话。”唐雎并不避讳,仍然逼林轩作答复。 田梦咭地一声轻笑,不自禁地捂住嘴,一下子笑弯了腰。她是如此快乐,像一只盛满了美酒的玉碗,酒倒不停,她拥有的快乐便向四周漫溢出去,分享给全世界。 “唐叔叔,难道你真的以为自己拥有的都是真实的吗?”她边笑边说,“那女人、那录影带、那二战的柏林城……那只不过是挂在驴子鼻尖前的胡萝卜,让它看到却永远吃不到,只好拼命向前跑……” 第九十二章 整装待发 “什么意思?”唐雎变色,“你懂什么?” 田梦走进来,微笑着注视唐雎:“唐叔叔,事到如今,我不想再瞒你了,之前你做的很多事,都是我爸爸故意制造的假象。” 唐雎摇头:“不可能,我们一起经历了珠峰顶上的怪事,那不可能是假象。丫头,你别把我当成低智商的傻小子,云窟井是真的,云窟井里出现的怪事也都是真的。我确信,只要打开云窟井,就能到达传说中的地球轴心……” 林轩看得出来,田雨农的智商要比唐雎高很多。在尔虞我诈的江湖中,高智商的人总是能借力打力,顺水推舟,把一切事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一直推动。 他不想搅到田梦与唐雎的争辩中去,便慢慢走出船舱。 “嘿,年轻人。”田雨农坐在船头上,扬着手叫林轩,“过来喝一杯。” 林轩走过去,并不接田雨农递过来的酒瓶,找了根横木坐下。 “年轻人,谢谢你救我女儿。”田雨农又说。 “不客气,我跟田梦是朋友,任何时候,朋友有难,我就会两肋插刀。”林轩回应。 射杀那些枪手时,他心无旁骛,只是开枪救人,即使田梦是男人,他也会做同样的事。 此刻的田雨农,换了新衣新鞋,手握一杯红酒,双颊微醺,红光满面。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接下来,就是租一架直升机,到珠峰绝顶去展开新的搜索。年轻人,跟我们一起吧,保证你有所收获。”田雨农笑吟吟地说,随即纠正,“不,不是有所收获,而是大有收获!” 林轩微笑不语,仰起头,眺望天际景色。 经历过生死存亡的人,最能体会生命的可贵,越发珍惜眼前这美好的生活。他一次次出生入死,获得的最大经验教训就是——不要为名利所拖累,更不要相信别人画的“饼”能充饥。 视界尽头,白云如絮。 他忽然心头一动:“什么时候白云的形状才会变成旗帜的模样?单纯是由于风力作用吗?强风弱风,都只能把白云吹散、吹走,怎么可能修剪白云的形状?” 珠峰旗云是西藏十大未解之谜中的一个,其中必有诡异难解之处,才会列入“十大”。否则的话,世界上恐怕到处都是旗云,也就没什么值得捉摸的意义了。 “林轩,在想什么呢?难道是在怀疑我的诚意?”田雨农追问。 林轩摇头:“前辈,我第一次见到田梦的时候,她为了寻找您踏遍千山,苦闷而愁郁,如同失去巢穴的雏鸟。那时,我相信她愿意舍弃一切,只愿你平安无事。什么功名利禄、金银宝藏之类,都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外。现在,她平安,你也无事,为什么不能就此收手,让那些秘密永远埋葬?太贪心,必定踏上取死之途。” 田雨农低头想了想,嘿嘿嘿地冷笑起来。 林轩知道,世界上没有一种道理能劝服别人,除非对方已经觉悟。像田雨农这样的人,任何话都劝不了,只能等他自己回头。 “前辈,我的话只说一次,听不听由您。天下宝藏,人人觊觎,你都不知道山外聚集着多少股不同势力,都对元首宝藏和地球轴心虎视眈眈。你就算找到宝藏,也走不出大雪山去。”林轩说。 田雨农猛地回答:“你怎么知道我要走出大雪山?我到了那里,就不会再走了——” 林轩叹气,举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论辩无益,大家只能点到即止,别伤了彼此脸面。 “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跟我们走。”田雨农说。 林轩冷笑:“这算什么?威胁吗?” 田雨农大笑,刚要回答,船舱内突然有人开枪。随即,唐雎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一头扎到船舷上。 他的太阳穴已经被枪弹对穿,红的白的糊了满脸。 船舱里共有两人,唐雎受伤而逃,凶手自然就是田梦。 “田梦,快出来,到底发生什么事?”林轩大叫。 田梦并没有应声而出,林轩只好冲进船舱去。 “他是自杀……他为什么要自杀?”田梦愣在船舱中央,脚下丢着一支短枪。 地上,唐雎的血形成一连串湿腻腻的脚印,看上去怵目惊心。 “自杀?”林轩不解。 唐雎为了追逐梦想而来,为了爱娃而不顾一切,被爱情蒙昧了心脑。这时候,距离进入地球轴心只有一步之遥,怎么会自杀? “对,是自杀。”田梦很肯定地点头,“你走出去之后,唐雎追问我录影带的事,还问我是不是爸爸故意骗他。我们正在交谈中,他一下子向后转身,对着船舱外,浑身急速颤抖,如同见鬼一般。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船舱外什么都没有。我拍他肩膀,但他突然就拔了我的枪,二话不说就照着自己太阳穴扣下了扳机。” “哪扇床?”林轩问。 田梦向正前方一指:“那扇。” 那是一扇很普通的玻璃窗,跟舱内其它窗户一样,玻璃表面铺着一层尘土,视线不甚清晰。 世上没有鬼,光天化日之下,鬼也不会出门。唯一解释,就是唐雎在这里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才被牢牢吸引。更进一步猜测,那东西使他产生了自杀的念头,于是抢田梦的枪自尽。 当然,这一切的推断,必须要基于“完全相信田梦”的基础上。 林轩凑近玻璃窗,没有任何发现,窗上没有任何痕迹,连尘土的分布都均匀一致,毫无破绽。 他拉开窗子,一阵风卷进来,令他鼻子一痒,猛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那阵风里,有些奇怪的味道。 林轩的鼻子辨析力也很强大,能够分清不同人的气味,并且擅于将气味与某个人的身体相对应,给出非常直观的答案。 现在,他觉得那气味与骆原的身体有点接近。这一点让他觉得非常奇怪,毕竟骆原此刻是在极物寺,与此地相距甚远。 “那是牛奶与雪茄相混合的味道,味道的主人必定是长期喝牛奶,已经达到了嗜奶如命的地步,所以奶腥味非常重。至于雪茄,一般人会用它来冲淡其它的各种气味。所以说,这个人是个体面人,能随时检查自己,不在大众场合失礼。”林轩在心底默默地说。 第九十三章 珠峰异变 那气味越来越淡,直至完全消失。 “相信我,我不是凶手。”田梦走过来。 林轩点头:“你当然不是凶手,我觉察到,有一个无比强大的敌人无时无刻存在,仿佛已经笼罩了高原的每一寸土地。 第六感是没有时间空间限制的,他能感到那敌人的存在,对方切近时,令他如临大敌,肩头如同压着千斤重担,几乎无法呼吸;敌人退远时,又让他心生隐忧,一刻也不得放松。 “心腹大患……心腹大患……”他的心情无比沉重。 那敌人就像无处不在的西天如来佛,随时都能玩弄齐天大圣孙悟空于掌心指缝之间。急躁火爆之人,也许会迫切要求与敌人决一死战,但死战的结果,只能是以卵击石,命丧须臾之间。聪明如林轩,绝不会在时机不成熟的时候求战,而是隐忍、潜行、退避、周旋,等待胜机出现的曙光。 求战,就是求死,是敌人求之不得的事。 “你脸色好难看。”田梦说。 “是吗?”林轩强迫自己微笑,“我还没有恭喜你,父女重逢,天下太平了。” 窗子打开后,舱室里的血腥味也飘出去,消失在无限的旷野中,让他们暂时忘记了**迸流的唐雎。 “对不起,我骗了你。”田梦低下头,面带羞愧。 林轩摇头:“别这么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两人站得那么近,呼吸相闻,田梦身上的处子体香扑进林轩的鼻腔里去,痒痒的,极是惬意。 忽然间,田梦张开手臂,向前一靠,脸贴在林轩胸膛上。 自然而然的,林轩双臂下垂,圈住田梦的后背。 这个深深的拥抱维持了近五分钟,田梦没再说话,只是紧紧搂住林轩的腰。 “好了,一切噩梦都过去了。”林轩在田梦背上轻轻拍了拍。 田梦是个好女孩,大局未定,未来难测,此刻不宜做出任何男欢女爱的承诺,否则就是极其不负责任。 林轩是个感性与理性兼具的人,既可以焚心如火,投入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又可以冷静如冰,洞察一切,有条不紊地处理任何复杂问题。外面,唐雎死,敌人随时可能去而复返,所以此刻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我不该……但我已经……爱上你了……刚刚我在心中盟誓,求我早逝的娘亲保佑,让我们能够在藏地涡旋中全身而退,归隐红尘俗世之内,携手共度一生。”田梦仰起脸,脸已经通红如熟透了的苹果。 当时当下,仍然知道脸红的女孩子已经极少见,更何况是田梦这样明眸皓齿的美女。 面对这种直抒胸臆的表白,林轩有一瞬间的眩晕感,不过很快他就冷静下来,更紧地拥抱田梦一次,携着她的手,向外面走去。 “找到云窟井,一路向下垂降,就能抵达那里。我相信那是地脉入口,地脉是地球的脉络,其发端一定连接地球轴心。控制那里,我们就是地球的主人,能够任意操控这世界上的一切,山无陵江水为竭,七大洲四大洋……都是我们的,都是我们的……哈哈哈哈……” 田雨农的狂笑声震撼山谷,激起阵阵回声,但他身边只有一个命丧血冷的唐雎,并没有第二个活人。 “梦梦,你放心,我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我是地球之王,你就是地球公主,让我们一起与这个星球同生共死,寿与天齐!”他转过身,指着唐雎,喃喃低语。 看到这种诡异情景,林轩不由得后背生寒。 田梦刚要开口,林轩手快,一把捂住她的嘴,把她带到一边去。 “别出声,观察清楚再说。”他附在田梦耳边说。 那种情形,似乎田雨农已经被某种力量控制,进入了幻觉世界,把倒伏的唐雎看作是自己的女儿田梦。 也就是说,林轩感受到的那强大敌人根本没有远离,而是潜伏左右,趁机向田雨农出手。现在,他的首要任务不是叫醒田雨农,而是缜密地观察四周,找到那敌人的隐身之处,寻机杀之。 “那天,我带领梵天会精英一百零八雪骑由喜马拉雅山脉南坡的尼泊尔天龙寺动身,攀登珠峰,九天到达峰顶,原地休整十二小时后,继续向西北前进。在梵天会秘藏的古印度地图中,由珠峰绝顶西去,穿过两道冰隙,就能找到通往‘天外峰’的道路。那里,才是珠峰最高处,空气稀薄,含氧量只有普通空气的百分之一,近乎无氧真空。我们的队伍中,挟持着一名印度北方邦的占卜大师,据他推断,当夜十二点,将有两颗帝惑星冲撞地球最高峰第三极,那将迎来地球的大变动,我的一生将会因帝惑星的出现而发生巨变。”田雨农走向唐雎的尸体,慢慢地蹲下,抓住唐雎的手。 唐雎已死,太阳穴遭洞穿之后的人几乎都是中枪即死,他能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冲出舱室,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 “这些,父亲都没对我说过。”田梦低声说。 林轩点头,目光锐箭一般在大船的左前、正前、右前方来回巡视。 “一百零八雪骑是梵天会的核心力量,个个身手矫捷。即便如此,通过万年冰隙时,还是有五人失足坠入千米冰崖之下。最后,我们到达了天外峰,全部人都站在浮云之上,回头不见尘世,只剩白茫茫一片。天外峰上仍然有山,那山峰占天外峰的一半,笔直壁立,无处攀援。我命令雪骑四下寻找向上的路,可是毫无结果,又有十几人滚落山崖,命丧雪谷。天外峰上的情况,就像有巨人用大刀砍削掉了山头的一半,独留另一半。我亲自观察,那半截山峰矗立的角度足有七十五度,山体光滑,向上二十米之后便隐没在云中。雪骑用尽了手边的工具,都无法在山体上凿出攀援坑,只好作罢。时近半夜,我们在天外峰上暂时休整,等待午夜十二点钟的到来……” 听完这一段,林轩觉得有些蹊跷。依照常识,在极寒之地,任何物体表面都覆盖着万年不化的坚冰。要想接触真实物体,都得先凿去冰层才行。当然,以田雨农的智商,不会不了解这一点,一定是发生了其它的事,使他们来不及凿冰。 果然,田雨农接下去说:“我们本来应该凿掉冰层,试着搜索冰下情况,但在无氧情况下,那样做太费力,只能暂时押后。午夜十二点还没到,大概是在十一点半钟左右,我就听到了地底传来的‘笃笃’凿击声。所有人都听到了,之后便四下寻找,终于在天外峰的核心位置,发现了冰层下有情况。起初,我们只看到下面隐隐约约有东西再动,过了几分钟,那东西变得越来越清晰,犹如一只站立的大猴子,正在挥动铁铲一类的东西,狠命开凿冰层,要从地底爬上来。我命令雪骑子弹上膛,严阵以待,无论那下面出来什么怪物,全都乱枪射杀。” 林轩能够想象当夜的情景,雪峰绝顶之上,突然出现古怪生物,实在是骇人听闻。西藏十大未解之谜中,“高山野人”也是其中一项,据说那种怪物有着极强的攻击性,残暴肆虐,见人必杀。 在高原,人类不是绝对的统治者,这里只奉行“弱肉强食”的生存原则。 田梦眼中有泪珠滚落,濡湿了林轩的袖子。 “没事,田前辈也会没事,放心。”林轩低声安慰她。 山谷中没有异常动静,田雨农举动虽然痴狂,但那都是他自己的问题,与外界力量无干。 “我父亲曾经是……真希望他没来藏地,我们仍然过着轻松自足的生活,无忧无虑……藏地,不是人人都能来的,能来能走,才是真正的英雄……”田梦的话,已经否定了田雨农的藏地之行。在她眼中,田雨农此行非常失败,已经被卷入了无尽头、无胜负的漩涡。 “那不怪他,江湖风波恶,谁也逃不脱命运和轮回。好好听着,看看珠峰顶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林轩按住田梦的肩膀。 “我不想听了,那是一次失败的行动!”田梦挣脱,起身向前飞奔,冲过去抓着田雨农的胳膊,一叠连声叫,“醒过来,快醒过来,醒过来啊?” 蓦地,田雨农双臂一振,把田梦甩到半空,向后飞跌出去。 林轩赶过去,伸臂一接,把田梦抱在怀里。 “谁都想不到,地底有人,地底有人,地底有人……”田雨农歇斯底里地叫着,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地底人,地底人,你们看到了,是地底人!” 他的手猛地向下砸,将一块水桶粗的横木一劈两半。 “地底有人”和“地底人”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是“有人在地底”,后者则是“有变种地底人在下面”。 林轩看见,田雨农的五官已经完全扭曲变形,由温和大方变得凶神恶煞一般。 “前辈,有话好说,别伤害田梦。”林轩大叫。 “地底人,我要杀光地底人,杀光地底人……”田雨农没有停止叫喊,而是继续拳打脚踢,毁坏那古船。 林轩把田梦放在一边,稍微运气,双拳擂在自己心口上,陡地张开嘴,发出正宗的禅门功夫“佛门狮子吼”,声震四野,气凌九霄。 第九十四章 冰下怪人 那一声,震得古船簌簌发抖,有几处已经腐朽的横梁嘎吱嘎吱响了两声,随即断折崩落。 田雨农并没有被震醒,相反,已经倒地而亡的唐雎突然有了反应,倏地直立起来,僵硬地杵在当场。 那是一个死人,死人是不可能苏醒的,子弹已经贯通他脑部,带走了他的生命。 田梦尖叫一声,战战兢兢地抱住林轩的胳膊,不能作声,更不敢动弹。 唐雎站起来,却不是真正的复活,无声地默立了一阵,随即慢慢躺倒。 嗖的一声,田雨农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转头看着唐雎,发出一阵怪笑:“地底人……地底人……” 随即,他蹲下去,短刀压在唐雎的脖颈上。 林轩忍无可忍,一个箭步蹿过去,在田雨农后颈上猛砍一掌,把对方放倒。 局面太乱,他只能用暴力手段清场,让局面明晰化。 “到底怎么回事?我父亲疯了!”田梦颓然呓语。 林轩仔细观察唐雎的伤口,本来应该露着白色骨茬的地方,骨骼却变成了奇怪的淡金色,如同褪了色的镀金器具。 他搜查唐雎身上,找到了一个软布药囊,一股脑儿把里面的药倒在地上,然后选择了一种标着“迷香解药”的小瓷瓶,把里面的黑色药丸倒出来几粒,塞进田雨农的嘴里。 他希望田雨农只是短时间的失心疯,昏迷后醒来,马上自愈,而且不留后遗症。 “坐吧,等一会儿。”他招呼田梦。 田梦愁苦地坐下,托着腮凝视田雨农,掩饰不住内心的焦急。 “你父亲也是梵天会的人,不过,我知道他是卧底,一个为了消灭藏地内外匪徒而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的好人。现在,他有难处,我们一定要帮他。”林轩讲出了真心话。 “怎么帮?”田梦不解。 林轩沉吟着回答:“让他讲出心底所有的秘密,然后带着你退隐江湖,把危险的工作留给别人去做。” 那样一来,田氏父女就能远离是非漩涡,不受“地球轴心”这一事件的困扰。 田梦从另一个船舱里找到毛巾和清水,拧了凉毛巾出来,细心地替田雨农擦脸擦手。这时的她,离原先那个江湖赏金猎人越来越远,只剩邻家小妹的贤淑温婉形象。 林轩看着田梦忙碌,心里感慨无限。 他当然不希望田雨农出事,因为那样会令田梦痛苦一生。但是,灾厄无处不在,该来的终归躲不过去,只能默默承受。 唐雎当然不是什么地心人,疯癫状态下的田雨农可以刀割唐雎,也可能伤害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女儿田梦在内,已经成了潜在的巨大危险。 “喂,我父亲醒了。”田梦的声音响起来。 田雨农的神志已经清醒,看到林轩,立刻挣扎起床,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致谢。 林轩摇头:“不必多礼,你没事就好了。” 田雨农苦笑:“我肯定会没事,刚刚只不过是脑子犯糊涂,说了不该说的话。现在,我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必须去云窟井,打开那里的通道,再身先士卒进去,获得所有宝藏。我始终觉得,那里的宝藏是属于我们田家的。” 一提到宝藏,田雨农眼中就有了激动的亮光。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古人箴言,果然没错。 林轩再次摇头:“前辈,不如就此罢手吧?忘掉宝藏,也忘掉珠峰上的云窟井,只看眼前,带着田梦退隐,过自己喜欢的日子,怎么样?” 田雨农沉默了,看来林轩的话让他并不以为然。 林轩长叹一声,终于亮出底牌:“我以组织的名义正式通知你,要么退休归隐,要么被清除出组织,以叛徒对待,任何组织成员都可以使用任何手段消灭你。前辈,话说到这里,你必须要做出正确决定了。” 组织以纪律严明、赏罚分明著称,今天是座上客,明日就可能是阶下囚。 田雨农震惊,但他是聪明人,稍一犹豫,便选择了第一条,答应退休归隐。 林轩送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现在,给我讲讲天外峰的经历吧。” “很快,冰层下的怪物便凿穿坚冰,慢慢爬出来,站在天外峰上。我看清了,那不是什么怪物,而是真正的人类,身着黑色服装,外貌与普通人无异,只是身体略高略壮。他们走向绝壁,挥舞手中的铁铲,快速清除冰层。我命令雪骑伏低,静待事情变化。很快,冰层清除完毕,绝壁上露出几行德语文字。我隔得较远,一时无法看清。那两人抚摸文字,静立了几分钟,突然仰天长嗥,发出类似于山魈老猿般的瘆人啸声。我仔细听,那声音里充满了节奏变化,每一转折或长或短,都有一定规律,应该是某种联络方式。那啸声越来越响,在白云间激起阵阵回响,到了最高亢处,我的耳膜如针扎一样刺痛。一名雪骑受不住,从隐身处跳出来,举枪对着那两人,喝令他们闭嘴。那样一来,瞬间令情势失控,那两人鬼魅一样纵横攻击,只用了两分钟时间,就把梵天会的雪骑消灭干净。我藏身于一块巨冰之下,侥幸没被敌人发现。雪骑背包里的压缩食物散落一地,那两人捡到后,撕开包装,大口吞咽。突然间,两人跳起来,捂着喉咙嗬嗬怪叫,随即仰面跌倒,失去了动静。起初,我不明所以,继续潜伏,以观变化,后来才明白,两人已经死亡。于是,我走出去,检查那两人,发觉他们有着明显的欧洲人体貌特征,身体健壮,骨骼坚硬。我回头去看他们爬出来的洞口,深不可测,渺无声息。雪骑已经死光,我横下心,想进入那洞口,但突如其来的雪崩,掩盖了一切,连我也吞噬进去,一起冲下山崖。我醒来时,已经在接应队伍的帐篷里……” 林轩静静听着,分析每一段话的真假。 他有自己的生存原则,相信任何人,同时,必须提防任何人。死和生,永远只差一线。 当田雨农痛快答应归隐时,林轩的怀疑已经开始了。 “告诉我,山崖上写着什么?”他问。 田雨农想了想,先用德语背诵原句,又用汉语翻译,断断续续地说了三段话:“人类的进步,好像是去永无止境的梯子。登高必须要从下面拾级而起,所以亚利安人必须要遵循实际的道路,向前进行,这道路绝不是近代和平者所梦想的道路……一个民族正经历着动荡,我们,在被幸运之神垂青……只要还有一个德国人活下来,战争就将继续……” 那是元首的经典格言,尤其是最后一句,让无数德国青年在战场上如打了鸡血一样狂热,战斗到最后一刻,与敌人同归于尽。 格言总是能够鼓舞人心的,它本身没有对错之分,就怕是被用在错误的场合。 元首格言曾经被拥护者们抄录在本子上、写在墙上、印在衣服上、涂在任何公开集会的建筑物顶上,在那个年代,他就是德国人的希望。 唯一奇怪的是,它们不该被写在珠峰绝顶天外峰的悬崖上,除非那洞中住的是元首的崇拜者。 “那不是最真实的版本,对吗?”林轩问。 能够进入组织并独当一面,没有聪明的头脑和缜密的思维怎么行?他已经从田雨农的话里发现了破绽。 “什么意思?”田雨农反问。 林轩站起身,淡淡地微笑:“前辈,你不说实话,我就没法帮你。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你想独占宝藏,最后获得的就只能是灭亡。那秘密太大,你一个人根本抗不下来。我本来可以不拆穿你,任由你去做,但田梦是我朋友,我不想让她失去父亲。” 田雨农呆住,默不作声。 林轩轻轻拂袖,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有些事,强求者无功,不是你的,拼上命也拿不回来。前辈,你做卧底那么多年,刀头舔血,死里逃生,连命都不要了,何必再眷恋那些身外之物?” 田雨农想了想,发出一声长叹:“没错。” 他的胸口突然发出“格格”两声,然后胸部就慢慢地瘪下去。 “我——”他想说话,喉咙又发出“格格”两声,随即声音被截断,脸上的表情极其痛苦。 “怎么回事?你怎么啦?”田梦叫起来。 “在……在……”田雨农向船舱里指着,“桌下面暗格……本子……秘密……” 只说了这么多,他就垂首而殁。 这种突变,让田梦欲哭无泪,只能把田雨农抱在怀里,一声声抽噎。 在田雨农住的船舱里,林轩找到了书桌下暗格中的一个日记簿,里面夹着一张已经泛黄的羊皮纸地图。图中标注,全都是晦涩的古印度语。由此可知,这就是田雨农提到过的印度占卜大师。 日记中提到,当日登上天外峰之前,唐雎把雪骑的干粮里下了一种奇怪的毒药,由千日醉、曼陀罗花种、迷迭香雄性花粉等**精炼而成,吃完就会醉倒,三日三夜不醒。两个怪人被迷倒,而不是毒死。唐雎作为第二梯队,在战斗结束后带着占卜大师登上天外峰,于尸横满地中占卜,得知那洞中蕴含着驾驭地球的力量。田雨农和唐雎迫不及待地进洞,不料雪崩突至,把他们冲下了山崖。 第九十五章 日神之怒 占卜大师已死,知道那秘密的只有他们两个。后来,他们第二次上天外峰,发觉那冰洞已经被封闭,所带的工具根本凿之不动,只能苦守,希望再有地底怪人上来。这次的守候没有任何结果,下山后,唐雎施展绝妙医术,把两个怪人的骨骼剥离,接入他们两个身体里。那手术很成功,换骨之后,两人觉得至少年轻了二十岁。 当然,他们没有放弃寻找地球轴心入口的机会,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派人登顶去试一试。 有了这件事的羁绊,田雨农不再为组织兢兢业业工作,更不想屈从于高原王的号令,而是专心研究德国元首历史。 直至高原王出现,步步紧逼,梵天会四分五裂,他才迫不得已躲入这个隐秘山谷中,只留唐雎在外打探消息。 通过研究发现,元首在二战后期已经放弃了地面部队的阵地战、绞肉战,而是潜心研究原子弹之类的灭绝性大规模武器,其进境之快,令美英两国的科学家汗颜。可以说,如果没有挺进莫斯科之战,不把拳头伸那么远,而是缩回来,向英伦三岛暴击,那么早就让英国首相丘吉尔死在伦敦轰炸的废墟之中了。 元首不是庸才,每一个战斗部署都有其明确的目的性。所以,他远途攻击莫斯科这一“昏招”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想取得某种东西,那东西就在前苏联首都莫斯科。 又经过反复的推演比较,田雨农发现,元首需要的是一件来自通古斯大爆炸时期的遗留物品。在俄罗斯情报机构的秘密档案中,那物品被称为“日神之怒”,外形为一块十八面金黄色透明晶体,最长边为十一厘米,最短边为七厘米。晶体的核心位置,存在一朵金色的固化火苗,栩栩如生,似乎只要将晶体打破,那火苗就会燃烧起来。 资料记载,通古斯大爆炸,是1908年6月30日上午7时17分发生在俄罗斯西伯利亚埃文基自治区的一次神秘大爆炸,位置在通古斯河附近、贝加尔湖西北方800公里处,地图数据为北纬60.55度,东经101.57度,其威力相当于1000枚原子弹同时爆炸,超过2150平方公里内的6千万棵树焚毁倒下。该事件与3000多年前印度死丘事件及1626年5月30日中国北京王恭厂大爆炸并称为世界三大自然之谜。 按照官方说法,通古斯大爆炸是一次由于陨星撞击而引起的爆炸事件。1927年,前苏联的地质学家库利克博士带队亲临现场考察,访问了许多火球从天而降的目击者,并先后四次进入通古斯地区,进行了详尽的实地考察,最后,他得出结论:是一颗庞大的陨石在在快速运动中,与大气摩擦后,充分燃烧分解,引起大爆炸。 奇怪的是,库利克回到莫斯科后,即人间蒸发,再没公开露面过。他从通古斯带回来的资料也全部封存,没有公布于世。 前苏联解体时,这些资料全部由俄罗斯秘密机关接管。 田雨农通过各种渠道,拿到了其中一部分资料的影印本,又绞尽脑汁拼凑其中的细节,终于发现了另外一条线索,即库利克博士在通古斯获得了最重大发现,所谓“陨石爆炸”,只是官方编造出来遮人耳目的谎言。博士带回莫斯科的就是“日神之怒”,并且将全部资料面呈当时的国家最高领袖。领袖亲笔批示,要倾全国之力,研究“日神之怒”。很可惜,二战爆发,通古斯大爆炸的调查研究一度中断。 二战后,人类首次领略了核爆炸的威力。随即有人指出,只有核爆炸,才会在通古斯地区造成如此巨大的摧毁力。但是,人类掌握核爆炸的技术是在20世纪40年代,那么1908年的核爆炸是如何产生的呢?只能有一个解释——此乃外星人所为。一时间,这一观点轰动一时,整个世界为此沸沸扬扬。 在田雨农得出的结论中,“日神之怒”已经不在俄罗斯,大概的失踪日期,正是莫斯科保卫战那年。 由此,他确信,元首长途奔袭莫斯科之战,已经取得了实质性的胜利,也就是拿到了“日神之怒”。只不过,世人只看到了前苏联人民成功抗击侵略者,保住了自己的首都,却看不到赢家的真正意图。 无论什么年代,总是有横空出世的英雄或枭雄改变世界,而凡夫俗子则是被世界改变。在林轩心里,二战元首可以与中国昔日的汉相曹操相提并论,都是乱世之枭雄,名噪一时,列入史册。 “日神之怒”就是通古斯大爆炸的关键核心,而元首得到它以后,二战战局便遭逆转,成了美英联军捷报频传的形势。那么,是不是说元首已经不在乎战争结果,而是有了更高层次的追求呢? 很多事,是在林轩、田梦离开马蹄形山谷之后才想通的。他们没有直接回雄巴村诊所去,而是就近找了一家藏胞开设的家庭旅馆,一边休息,一边研究日记中的文字。 关于那艘古船,田梦如此解释:“对不起,我从前在雄巴村初见面时骗了你,父亲并未失踪,那株奇怪的植物是我们一起设计出来的诱饵,是为了诱骗对‘地球轴心’感兴趣的人上当。该植物生长于天外峰的冰洞里,是父亲第一次登上天外峰时发现的。他说过,有一部分德国人也在寻找那个已经不存在的云窟井,他们手中持有跟‘地球轴心’相关的资料。父亲为了‘地球轴心’而走火入魔,我劝不住他,只能陪他一起。现在,他死了,我肩上的担子终于可以卸下了。从今以后,我的整颗心都给你,绝不后悔。” 林轩曾试着解剖过田、唐的尸体,发现他们的骨骼与普通人截然不同,是一种未知的金属材质,高硬度,高强度,与人体肌肉、筋络组织的结合非常完美。这种情况,可以等同为人类目前生产的最高明植入式义肢。 很可惜,唐雎比田雨农死得更早,否则可以从他那里获得“为何要移植骨骼”的诸多高明想法。 林轩在田雨农的体内发现了“定时蛊”,相信那是唐雎所为,下蛊的目的,自然是为了两人能够同生死,共进退。看起来,唐雎一直防备田雨农过河拆桥,早就把两人的命运拴在一起。 他先死,田雨农也活不了太久。 林轩不禁感叹:“江湖上人心险恶,一至于斯?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怪不得前辈们总是说‘永远不要相信蜀中唐门’,原来一入唐门,人心就熏黑了,再也不能洗白。” 离开山谷前,他已经古船与尸体焚毁,以免给敌人留下可供要挟的把柄。 他们休整了一天一夜,才重返雄巴村。 当然,雄巴村的一切仍然照着从前的轨迹运转,自驾游的年轻人们无忧无虑地穿行在大路上,各自抱着单反相机,长枪短炮一样“嚓嚓嚓嚓”拍个不停,仿佛要将两山两湖的美景全部收入镜头中带回家去。 这个世界对他们来说,充满了新奇感。 当林轩于诊所外停步时,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笑着迎上来,请他帮忙拍合影。 林轩好脾气地帮人家拍照,不断按下快门,一连十几张。 等他拍完照走回来,田梦由衷地感叹。“无知者无畏,无知者最快乐,所以心理学家们说,婴儿和傻子是这世间最快乐的人。” 田雨农的死,令她的精神极度萎靡不振。 “这个世界最终还是属于智者的,就像天上星辰千万,真正被人类记住的,仍然只有太阳和月亮而已,因为只有它们才能造福人类。星星再美丽,也只是点缀。”林轩的回答颇有深意。 婴儿和傻子虽然快乐,但那快乐是肤浅而短暂的,如阳光下的肥皂泡泡,一触即碎,化为水汽消散。 他是英雄,不是婴儿或傻子,没有时间去享受那些看似五光十色、实则毫无价值的快乐。 “林轩,你是像我父亲一样的人,目光远大,野心勃勃,要做世界的主宰者。”田梦感慨地长叹。 看得出,她爱自己的父亲。相应的,她喜欢像她父亲一样的人。 林轩摇头微笑:“田前辈曾为组织立下汗马功劳,是我们这些晚辈学习的榜样。他的成就,我永远都无法企及,不过,我想纠正你一点,大家加入组织,并非是想成为超人一样的孤胆英雄,而是团结一致,取长补短,合力做对这个世界有益的事。个人荣耀,永远都不是我们追求的目标。” 他说的是真心话,若干年后,世界会记住“组织”,却不会记住其中的每一个人,因为他们所创立的功勋业绩,都不属于个人。也许,只有心胸宽广、甘于奉献的人,才适合加入组织。田雨农之流,技艺超群,却缺少一些淡泊宁静的个人素养,那就是他人生悲剧的种子。 第九十六章 重回极物寺 林轩再见到堂娜,恍如隔世,因为从他接到命令赶往寒潭到现在,中间几历生死,险象环生,并且亲眼目睹了唐雎、田雨农的死。 诊所上下,被堂娜打扫得窗明几净,纤尘不染,连药橱上的铜环都擦得铮明瓦亮。 两个女孩子见面,各有各的美丽之处,不分轩轾。 “我邀请的朋友明天到,有些事很快就要见分晓了。”堂娜简洁明了地说。她的身体已经复原,目光晶亮,精神奕奕。 “我的埃及朋友已经到了拉萨,明天赶过来。”田梦也说。 林轩知道,寒潭只是大事件中的一环,很多事需要重新谋划,投入更多精力去做。 “林轩,可否单独谈几分钟?”堂娜笑着问。 田梦很懂事,一个人走出去。 堂娜望着田梦的背影微笑,但并未说任何关于男女私情的事,而是直奔主题:“林轩,我无时无刻不感觉到,有个相当凶猛暴戾的强大敌人环伺左右。他不动手,只是因为没到时候,或者是在等待最佳时机。我有预感,就算你我联手,也挡不住对方霹雳一击。所以,我们目前所做的一切,都很有可能是在为别人忙碌,胜利果实成熟时,就会被别人一把攫走。” 她瘦了些,眼角眉梢散发着凌厉杀气,仿佛一把已经脱去了护鞘的弯刀。 那种感觉,林轩也有。 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有什么好办法?”他问。 “在俄罗斯军事学校的兵法课程中,有一种伏击阵型被称为‘巨蟒阵’——” 林轩笑了,点头回应:“那是从中国古代兵法中演化而来的,阵型的中国名称为‘一字长蛇阵’,是最著名的的古阵法之一。” 中国古代兵法惠及全世界,除了连文字都没有的非洲蛮荒之地,其余各洲的黑白两道领袖几乎人手一本《孙子兵法》或者《三十六计》。中国古人总说“师夷长技以制夷”,却想不到,外国人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学习中国兵法来对付中国人。 堂娜也笑:“对,就是那种阵法。我想尽量把我们做事的线路拉长、范围扩大,让敌人没办法一口吞掉我们。我猜测,那大敌迟迟不现身,就是想一劳永逸,把我们一网打尽。不给他那种时机,使他永远处于观望阶段,我们就会有机会反击。” 林轩极认真地听堂娜讲话,不住地点头。 俄罗斯作为全球超级大国之一,其军队水平底蕴深厚,冷战时期在环北极圈地区建造了近千个地下武器库,已经拥有了对抗全球的军事储备。他们的陆军军事理论也是全球首屈一指的,所以堂娜所说,句句真言,全都说在点子上。 “你的人能做什么?”林轩问。 “他们带来十五只微型潜艇模型,每只上面都安装追踪器。我想把模型全都投放到鬼湖,看地底暗流如何摆布它们。最重要的,这些追踪器是今年军方科技展的最新产品,自带各种先进成像技术,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也能凭借热感应、红外感应、声纳绘图等技术获得图像,第一时间传送回来。”堂娜信心十足地说。 当她一边做手势一边向林轩讲解的时候,所表露出来的高明军事素质,连林轩都深感钦佩。 “好极了。”林轩点头,微笑着以眼神探询。 “你想问什么?我的身份?”堂娜问。 林轩再次点头,微笑等待。 “有些事,你懂就好,我不方便回答是或不是。不过在藏地这种复杂环境里,无论平民还是军人,都必须想尽办法活下去。所以大家殊途同归,身份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堂娜语带双关。 林轩把寒潭之行告诉堂娜,当他讲到深陷金属层之下时,堂娜瞪大了眼睛,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你太莽撞了,那是探险者的大忌。”她说。 “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林轩起身,张开双臂,洒脱地转了一圈,好让堂娜确信自己安然无恙。 堂娜轻轻咳嗽一声,也站起来,低声说:“恭喜你,也感谢上天,让你平安归来。” 她的语气带着温柔的呵责,令林轩怔住。 堂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索性大大方方地向前跨出一步,给了林轩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退后,微微翘起嘴角,注视林轩的脸。 “我没事,希望你也没事才好。”千言万语,堵在林轩喉咙里,最后只说出这两句。 堂娜一挥手,驱赶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我们大家都会没事,放心吧。” 林轩讲完马蹄形山谷里的事,自然也说到了田雨农临死前“失心疯”的突变。 堂娜立刻下了结语:“有人用强大的意志驱动力控制了他的思想,这样的例子在俄罗斯那边屡见不鲜。我只能大概猜到,那是一种催眠术、精神引导术、移魂术的综合技艺,施术者一定是从小修炼,自身精神越纯净,发出的意志力就越强大,令被控制对象无法摆脱。我猜,我们是被同一个人盯上了,一个超强大的可怕敌人。” 她沉吟了一阵,拿起电话拨出去,用俄语吩咐:“外围人员听令,一旦出现有人疯狂倒戈的情况,立即格杀勿论,将损失减到最小。还有,全体人员保持高度警惕,布二小时间隔的轮换岗,七十二小时内不能停,直至撤离两山两湖为止。” 那种下令方式,已经将她的身份表露无疑。 林轩不怪她一开始故意隐瞒身份,那是行走江湖的第一要素,人人都是这样,彼此彼此。 “我们面临一场恶战,不过,能与那种绝世高手对战,也是一种荣幸。”堂娜的笑容有些牵强。 享用了一顿丰盛的俄罗斯式午餐后,林轩决定,利用大战前的宝贵时光,去极物寺探望蓝冰与朔长风。 “朔长风必死,现在不去看,以后只能看他遗像了。”他这样告诉堂娜、田梦二人。 朔长风的人生是个悲剧,而蓝冰就是制造这悲剧的触发按钮。 “节哀。”堂娜安慰林轩。 田梦的话很少,与堂娜比,她的气度与智慧都落了下风。刚刚堂娜大显身手制作俄罗斯牛肉大餐时,她只能做些择菜、洗盘子之类的琐碎工作。 “需要我陪你去吗?”她问。 林轩摇头:“苗疆炼蛊师驱蛊是件很恶心的事,你还是不看为妙,留在诊所好好休息吧。” 他心疼田梦,但又没办法替她驱散失去父亲的巨大痛苦。潜意识中,他去极物寺,也是想避开田梦忧郁的眼神。 堂娜走过来,亲亲热热地揽住田梦的肩:“女孩子之间才有共同语言呢!我们替你看家,快走吧。” 林轩如释重负,在心底对堂娜的善解人意大加赞赏。 日光下的极物寺,安稳沉静,对远道而来的游客不迎不拒,一派大宗师的风范。 林轩喜欢这座寺庙的风格,既不闭关自守,也不过度商业化,而是一直顺其自然,跟随着时间长河向前发展。寺中僧人,全都谨守规矩,每日诵经、思考、焚香、礼佛,心无旁骛,低调修行。 他深深以为,只有这样的寺庙,才能容得下满山的玛尼石。 进寺之前,他又遇到了那对请他帮忙拍照的情侣。 “你好,又见面了呀?”一男一女热情地跟林轩打招呼。 林轩笑了,挥手回应。 他笑,是因为发现了对方的破绽,这两人从衣着打扮到背包相机,都跟其他观光客有细微的差别。譬如,他们的鞋子并非是专为徒步远足而设计的溯溪鞋,领口下的内衣过分干净,袖口系得很紧但小臂部分很鼓,看人的时候眼神闪烁…… 双方二次遇见,唯一的原因就是对方在跟踪林轩。 “跟踪我?高原王的人还是哪里来的人马?”看长相,那两人是尼泊尔人。从两人的行走姿势看,应该是经过高强度搏击训练的高手,身体及四肢肌肉太过于发达,走路姿势都近乎僵直。 人群中,林轩又看到两个“熟人”,即寒潭附近向他问路的两名自驾游情侣。同样,那对情侣也是经过乔装改扮的,这些东西绝对骗不过林轩的眼睛。 “好吧,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一起搅浑水,把战线拉长——”他记起了堂娜说过的话。 林轩进寺,径直走向可以容留客人住宿的僧舍区。 一个年轻的僧人见到林轩,即谦逊地微笑着问:“林医生,是来找一位姓朔的先生吧?他们在最靠近玛尼石阵的院子里。那位朔先生叮嘱过我们,一见到你,就告知他的住处。” 林轩道了谢,马上赶往那里。 那院子距离骆原的住处不远,只隔着三个小院,直线距离不足百米。 院中十分安静,偶尔听到正房里传来诵经声。 林轩走进院子,还没进屋,朔长风就迎了出来。 按照之前的约定,朔长风替蓝冰解决守宫蛊,必定会赔上自己一条命。所以林轩想象中,对方应该是忧心忡忡、满脸胡须的憔悴模样才对,但恰恰相反,朔长风满面春风,如同刚刚交上桃花运的少年一般,从头到脚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你还好吧?”林轩上下打量朔长风。 “好,好得不能再好了,这是我一生之中最美好的时光。”朔长风笑着回答,掩饰不住眼角眉梢漫溢的快乐。 第九十七章 二战鄱阳湖纳粹旗鬼船事件 在林轩印象中,朔长风孤癖傲慢,很难与别人相处,几乎算得上是组织里最不合群的怪人,可现在,对方却是一团和气,脱胎换骨一般,完全变了一个人。 “进来喝茶,好茶。”朔长风请林轩进屋。 房间正中,摆着一张古朴大方的青石方桌,四边是长方形石墩座位。 蓝冰并不在桌边,而是在距离门口最远的屋角,面壁打坐,正在低声诵经。 “她的心不静,我选了寺里最晦涩的经卷让她细读,读完九卷,心静如水,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工作。”朔长风低声解释。 林轩注视着蓝冰的背影,不免联想到骆原。男女之间的事是锋利的双刃剑,一旦拿捏不准,就会割伤局中的所有人。 “喝茶吧,这是极物寺最好的茶,他送过来的。”朔长风笑着,提起桌上的铜壶,给林轩斟茶。 那个“他”,自然是指骆原。 “你——”林轩只说了一个字,不知如何往下说。 “别劝我,也别自责,这都是命。就像那天,隔了十几年再见蓝冰,我看见她憔悴愁郁的模样,恨不得把自己全身都平铺开来,剪成一个一个补丁,去弥补她身心伤口。林轩,我得感谢你,让我有机会做一生中最有意义的事。对了,组织那边的帐上,还有我历年来的一部分奖金,那些全都留给你吧,别嫌少,是我一份心意。”朔长风笑着交代后事,眉眼之间毫无惧色,只有看透人间百态的洒脱。 他并非仪表堂堂、五官英朗的美男子,而是平凡到如尘土、普通到如蝼蚁的男人,一走出这间屋子,就会跟碌碌大众混在一起,再也找不到。正因如此,他才无法博得意中人的青睐。 林轩低头喝茶,茶极苦,茶汤深褐色,如一碗涩到舌头麻木的草药,但茶过喉关,忽然有了幽幽回甘,带着薄荷叶的清香。 极物寺中,多的是雪山南北各国各地的上好茶砖,其中一些的历史能追溯至清朝大军扫荡尼泊尔叛军的年代,久藏发酵,带着古檀木奇香。这盏茶,就是老茶砖之一,林轩之前就尝过了。 “别后悔。”他说 还能说什么呢?给蓝冰驱蛊是性命交关的事,他只希望朔长风在临死之前,能坦荡无悔,毫无怨尤。 “不后悔,谢谢兄弟。”朔长风说,“再见蓝冰之前,我的生命像一根火柴,以为永远没有擦亮的机会了。现在,擦亮一次,照亮蓝冰的路,挺好,挺好……” 朔长风笑中带泪,轻轻颔首。 良久,朔长风又说:“他是个好人,我相信,他能照顾蓝冰一生,让她快乐。蓝冰能跟他走,我很放心。” 林轩无语,朔长风无法跟骆原比,从外貌到学识,从工作到财富,后者全都占尽上风。更重要的是,蓝冰的心也在后者身上,不会为朔长风流连一分一秒。 这就是命,朔长风不该爱上蓝冰,一旦爱上,就是生命中的大灾难。 低头时,林轩想到堂娜和田梦。那两个女孩子各自占领了他一半思想,像跷跷板的两端,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使他无法衡量更喜欢谁多一点。爱情具有不可否认的独占性、唯一性,爱一个定是对另一个的巨大伤害,但总有一天需要做出最终的抉择。 田雨农死时,田梦悲痛欲绝,但有林轩在,她就拥有依靠。单单这一点,就让林轩无法离她而去。 外面响起脚步声,出现在门口的竟然是骆原。 他也变得十分憔悴,之前那股指点江山的傲气都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颓丧。 “知道你过来了,怎么不到我那里去坐?”他向林轩打招呼,然后在朔长风对面落座,目光随即落在蓝冰背上。 “我来看他们两位。”林轩回答。 骆原眼中布满血丝,嘴角也起了两行细密的小水泡,那是着急上火到极点之后的身体反应。 “堂娜那边的事我都了解了,拖延了这么久,她一次都没进鬼湖去探索,干耗时间。我正在考虑,要不要撤销委托,重新邀请别人来做。”骆原说。 朔长风给骆原倒茶,两个男人之间,似乎保持着某种默契,不看彼此,没有任何眼神交流。 “那是好事,我想堂娜一定求之不得。”林轩不卑不亢地回答。 鬼湖发生了那么多怪事,堂娜肯收手,远离危险之地,对于林轩而言一定是好事。如果骆原解雇堂娜,更是求之不得,好上加好。 “我早说过,鬼湖里有二战德国潜艇出没,那不是幻觉。很多人不相信我看到了元首和爱娃,他们也说是幻觉,真是让我哭笑不得。我在很多公开场合都说过,不辩解,也不放弃,一定要找到证据,让那些嘲弄者闭嘴,呵呵呵呵……” 骆原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一大半心思还倾注于雪山宝藏之类的旧事,根本不管朔长风替蓝冰驱蛊的事。 “你怎么样?”骆原问。 林轩摇摇头,对方连蓝冰都不关心,又怎么会关心萍水相逢的人? “我听说,你最近很堂娜在一起进进出出,合作得很愉快?”骆原笑起来,故作神秘地挤挤眼睛。 林轩又摇摇头,站起身:“屋里闷,我出去透透气。” 他越来越不能忍受骆原的自以为是,在藏地,金钱不是万能的,解雇堂娜,只会让骆原的计划落空。 “我陪你。”朔长风也站起来。 骆原感觉到大家的冷漠,讪讪地笑着起身:“好了,大家都有事,还是各自忙吧,我也得回去看书了。” 林轩伸手,在骆原肩上拍了拍,微笑着叮嘱:“希望你能找到想要的东西,达成理想。人在做,天在看,尤其在藏地,如果不能有良心、有担当地活着,上天也不会再帮你。” 很多很多话,只能点到为止,因为林轩也不能肯定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男女间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骆原讪笑:“兄弟,你一定是误会我了。其实,我一直都很小心谨慎,就像《三国演义》里说的,宁教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 林轩点头:“那就最好了,请一定记住现在说的话。” 林轩和朔长风登上极物寺的最高点,远眺鬼湖方向。按照堂娜的说法,只要援兵到达,就能凭借高科技的追踪系统,彻底清查鬼湖下的一切,把鬼湖里的秘密一股脑儿翻出来。也许到那时候,任何无耻宵小之徒,都会暴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 “骆原说,在这里看到了鬼湖内的二战潜艇,你怎么看?”他问。 朔长风避而不答:“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另外一个奇怪例子,就是二战时的鄱阳湖鬼船案——” 组织内的很多资料都是成员共享的,所以朔长风说到那案子的题目,林轩就知道了具体细节。 那案例的正式名称是“二战鄱阳湖纳粹旗鬼船事件”,具体内容如下: 1940年春天,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鄱阳湖水上游击队在一次伏击日军大捷撤退时,在鄱阳湖的西北岸发现了可疑的东西。那是一艘刚刚升上水面的潜艇。根据它的国籍标志可知,这是一艘德军潜艇,并且是正在服役的型号。 游击队立刻包围潜艇,有人跳上潜艇船舷,想要打开密封门冲进去。但是,潜艇突然下沉,挣脱了游击队木船的包围,并迅速下潜到十几米以下,摆脱了水性超强的潜泳高手。 当时,这一情况迅速上报到鄱阳湖地区最高长官部,军情分析专家们立刻开会研究,最终结论却是——“德国潜艇不可能出现在中日交战区”。 游击队对鄱阳湖进行了拉网式的大搜查,后来几次看到那潜艇,但始终无法控制对方,毕竟当时双方的科技水平相差实在太远。 长官部命令潜伏在日军内部的间谍组搜查跟潜艇有关的资料,也是一无所获,反而得到了另外的消息,日军对出没在鄱阳湖的德国潜艇亦是非常头疼,将其称为“鬼船”。 “两者有可比性吗?”林轩从头到尾回忆那案例的所有细节,淡淡地问。 朔长风回答:“十分相似——我私下里问过骆原一些事,他能详细描述那潜艇的模样,而我由几大关键点可以得出结论,该潜艇与卷宗中所载的鄱阳湖鬼船是同一艘。” 视野之内,鬼湖平静无波,仿佛已经沉沉睡去。 藏地的一切事物就是如此奇怪,有时候风平浪静,有时候惊涛拍岸,在人猝不及防的时候,危机便突然出现。 “如果真是那样,西藏十大未解之谜就要再增添第十一项了。”林轩笑了。 在越来越多的变化中,他已经习惯了淡定从容地去面对一切难题。 “很可惜,不能跟你一起并肩战斗了。”朔长风伸出手。 林轩领会,也伸出手,与对方重重地握在一起。 朔长风必死,并且是心甘情愿赴死,只为了能给蓝冰幸福。 “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朔长风脸上又浮出幸福的微笑。不过,也许那张笑脸下面掩盖的是流血的心,表面越轻松,内心就越挣扎。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必须承认,你是我今生最敬佩的求道者。”林轩的话,意蕴复杂。 第九十八章 格桑的遥感术 道可道,非常道。朔长风所求的,是爱情中至高无上的“道”,即无私奉献,物我两忘,真正地赤条条无所持而来,赤条条无挂碍而去。 这种境界,极少有人达到,能做到的只有两种人,一是大公无私、无惧无畏者,二是执迷不悟、走火入魔者。 “我的荣幸。”朔长风放开手,“我要给她幸福。” 他转身向回走,举起右手挥了挥,虽然一直骄傲地挺直脊梁,但背影却呈现出无穷无尽的寂寞。 林轩苦笑,自忖假如有一天面临朔长风的困境,自己很可能做不到如此洒脱。 “谁?”他意识到暗影中有人,遂低喝了一声。 无声走出来的是骆原,他手中玩弄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雪茄,眼神抑郁,若有所思。 “是我,打扰了。”骆原低声回应。 林轩不喜欢别人偷听自己的谈话,但朔长风说的那些,真应该让骆原听听。 “我听到你们在谈论纳粹旗鬼船——朔长风是个知识渊博的人,给我讲了很多这一类的事,让我大开眼界。最初,我在飞机上看到元首和爱娃的影像,只是好奇加爱慕,时至今日,才意识到那是一个极大的问题。我可以发誓,的确从这里看到过鬼湖中的古怪潜艇,看得清清楚楚,样式和旗标都跟二战潜艇一模一样。当然,你不会认为是有人故意造那样的模型出来骇人听闻的对吧?我只能说,潜艇真实存在,无论它眼下存身何处,最起码它从前曾经来过,以后也可能随时出现。”骆原说。 在堂娜的可摄像望远镜中,也出现过类似的东西,这一点林轩亲眼所见,如同鬼魅般忽来忽去。 人类在探索水域方面的进展一向迟缓,百年来的技术发展并无突飞猛进之处,所以,即使像鬼湖这样的狭窄水域,都无法一窥究竟。 本来,堂娜有备而来,依靠精良的装备、丰富的经验,可以突破前人探索的极限。谁知道异变突发,她的人诡异亡殁。 “探索那里有意义吗?”林轩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你在雪山南北搜索元首和爱娃遗踪,却纠结于鬼湖拉昂措,岂不是南辕北辙之举?” 骆原随即反驳:“元首和爱娃都属于二战德国的大人物,此地出现了二战德国潜艇,是不是其间有什么必然联系?” 林轩一笑,为骆原的执迷不悟而感叹:“藏地不解之谜太多太多,如果你不能找准重点,而是全面撒网,最终必将一无所得。不如珍惜当下,珍惜眼前人,以免他日后悔。” 他说的已经很明显了,那是让骆原珍惜蓝冰。 骆原向前跨出一步,双手搭在古老的石砌矮墙上,远眺鬼湖拉昂措,久久无言。 “你说,如果元首和爱娃真的存在,他们会是什么样的状态?他们为什么能活到现在?既然活着,难道他们甘心与世无争地隐居于山底,老死于彼处?”骆原低声问,隔了一会儿,他又自言自语,“那地方会不会是香巴拉一样的世外桃源,进入那里就会长生不死?如果是真的,你愿意去吗?” 一连串的问题让林轩哑然失笑,这些都是假设,建立在“那地方、那人”真实存在的基础上。如果连基础都不存在,问题又有什么意义呢? 像骆原这样只知道临渊羡鱼,不如像堂娜那样退而结网。从这一点上说,他更钦佩堂娜,身体力行,孜孜以求。 “我真希望,一眨眼间,那艘潜艇就会再度出现。”骆原又说。 “回去休息吧,凡事看机缘,不能强求。”林轩劝慰。 骆原摇头:“不,我想再看一阵,再看一阵……” 林轩没办法,只好一个人离开。既然跟朔长风、蓝冰、骆原的谈话不能继续下去,他索性转到玛尼石阵去看格桑。 还没到那石阵,林轩就听到了飕飕风声,似乎有一架加长螺旋桨直升机即将起飞时的动静。 再向前走,他感受到了明显的旋风,脚下的残破树叶都在风中打着转,飒飒乱响。 风越来越大,近处那些小块的玛尼石都被吹动了,时不时滴溜溜翻滚。 他顶着强风进入石阵,越近中心,风力越小,等见到格桑时,风声全无,波澜不惊。 格桑正在闭目冥思,双手互握,横放在小腹前。 林轩找了块石头坐下,默默地梳理自己的心事,把无关紧要的事一条一条剔除,转而潜心研究自己的工作。 嗡的一声,他耳中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力量,仿佛有人撞响了一只无比巨大的铜钟,振聋发聩,地动山摇。 “我感受到了。”那是格桑的声音。 林轩立刻追问:“感受到了什么?” 格桑回答:“地下那些人真实存在,他们直立行走,使用音节简单的语言,秩序井然,有条不紊。他们穿着统一的衣服,像军装一样。我看到,那里被建设成一个巨大的地下堡垒,各种甬道四通八达,完全是再造了一个二战时期的柏林城……” 林轩静静听着,直到格桑的声音变得正常稳定,才问了关键的问题:“他们究竟在什么地方?怎么去那里?” 格桑指向那小小的水洼:“我从那里进去,思想之树的触须无所不至,就能抵达那里。” 林轩不禁苦笑,思想能去的地方,身未动,心已远;而身体能去的地方,却是小得可怜,只不过方寸之地。 “《淮南子》中说,天下之物,莫柔弱于水,然而大不可极,深不可测;修极于无穷,远沦于天涯;息耗减益,通于不訾。上天则为雨露,下地则为润泽;万物弗得不生,百事不得不成。大包群生而无好憎,泽及蚑蛲而不求极;富赡天下而不既,德施百姓而不费。行而不可得穷极也,微而不可得把握也;击之无创,刺之不伤;斩之不断,焚之不然;淖溺流遁,错缪相纷而不可靡散,利贯金石,强济天下……” 格桑说的这些中国古籍上的箴言林轩也读过,而外国哲学家也有“一滴水中看世界”的名言。 万物生息离不开水,水包孕万物且滋养众生,是地球上最重要的资源。 “透过这水,我能远观万里,看到九幽之下。可惜,看到只是看到,却不能做更多?就如同我看到镜中花枯萎、水中月圆缺,又有什么用?”格桑睁开眼,抬起头,仰望玛尼石阵中的最高点,“现在,我是一棵植物,停在这里,根扎在水中,就再也不能移动到别的地方去,对这个世界不能有任何帮助。这就是生命的诡异之处,知者能言而不能动,不知者茫茫然不知该向哪里去……人类先哲们创造的精妙知识就在一代代传承中零落丢失,所剩无几,这正是人类最大的悲哀,无法实现知识的累积递增。”格桑苦笑,转过脸凝视林轩,“知道地球的结局还不如不知道?不知道,最起码可以麻醉自己,远离噩梦袭扰。” 林轩听懂了格桑说的每一句话,单刀直入地问:“我能做什么?我做什么就能挽回败局?” 格桑摇头:“你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你不是遥感师,没有任何遥感能力,看不到我眼中的世界,也找不到山底的神秘世界。放弃吧,这是命。” 她裹紧了那破旧的僧衣,沉沉地闭上眼,进入到无声无息的假寐当中。 林轩看着格桑,对方是那么年轻,却已经背负了太多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痛苦。 这个世界,不管是谁,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而格桑无疑就是能力超强的女孩子。 “我得找到他们。”林轩叹了口气,凝视格桑的双眼,“那是埋在雪山底下的大隐患,一旦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就无可避免了。” 格桑不动,渐渐的,连呼吸也变得极其微弱,仿佛老僧入定一般。 “一战、二战的历史告诉我们,一旦三战开始,地球上任何人都无法独善其身,总会被拉下水或者成了乱世中的替罪羊。格桑,教教我到那个地方去的法子,我必须去。否则的话,很多人都白死了。”林轩不肯放弃。 格桑睡着了,不再理会林轩的呼唤,保持打坐姿势,喉咙里渐渐响起了轻轻的鼾声。 林轩无奈,起身踱了几圈,一个劲儿搓手,毫无办法。 他看到,就在格桑的背后,无数已经枯黄的草根正萌发嫩芽。那些草贴地生长,彼此勾连成片,形成了一大块绿油油的地毯,将散落在地的玛尼石全都覆盖起来。距离格桑最近的三座玛尼堆,石块缝隙中也生长出了绿叶,仿佛一夜之间,春风重回极物寺,将去年撒落的草种全都催活,茁壮成长。 再仔细看,玛尼堆上的每一块石头都改变了摆放方向,按照字符和线条的次序,整整齐齐地构成了逆时针循环。 “逆时针旋风……石头的逆时针线条……”林轩忽然明白,在格桑的精神力量感化下,整座玛尼石阵与她融为一体,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也变成她发挥遥感能力深入地下的最强大后盾。 玛尼石是藏传佛教里最独特的一种向佛祖致敬的方式,比起转经筒、磕长头来说,更具有“文字交流、心灵沟通”的这一层意思。 格桑驯化了玛尼石阵,也就与统管藏地的真神完美交流,毫无芥蒂。 综上所述,格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存在,而非别有用心的杜撰。 第九十九章 夏侯家的大敌 林轩茫然四顾,发现在古老的藏地寺庙极物寺里,处处充满玄机,存在太多他不能理解的东西。知识无穷无尽,而人类的生命却是有期限的,以有涯之生去探索无涯的知识,永远无法全知全解。由此可知,人类在大自然面前真的是太渺小了。 蓦地,石阵中又升起了另一道旋风,环绕格桑,顺时针飞卷。 格桑突然睁开眼,双手抓住破衣的下摆,极度惊恐地望着那道旋风。 风越来越强,吹得她的头发、衣角乱飞,样子狼狈不堪。 “我感觉到一个……力量无比强大的遥感师……要加入我的地底探索行动,我喘不过气来,他的异能太强大,我……无法自主行动……他要掠夺一切胜利果实……杀了他,快杀了他……”格桑断断续续地大叫,那旋风猛烈地扑击到她脸上,令她口齿不清,只怕分分钟都要使她窒息。 “他在哪里?我看不到!”林轩大吼。 石阵内外,除了他们两个,只剩那道旋风。如果那风就是敌人,该如何攻击? “找到他……我快支撑不住了……啊——”格桑一声惨叫,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那血,并没有落地,而是随着旋风飚飞起来,在空中被撕扯成血块、血珠、血点,越来越细小,最后幻化为一阵朦朦胧胧的血雾。 林轩紧咬着唇,唇破了,血逆行淌进嘴里,又腥又痛,但他毫无办法,看不到格桑说的那敌人在何处。 轰的一声,正北方三座玛尼堆被人撞塌,一个全身黑衣、脸罩黑纱的女人直冲进来,突破旋风,握住了格桑的双手。 格桑一下子安静下来,充满惶惶然的眼睛再次闭上。 “不要再想,收敛心神,气沉丹田,古井无澜。你只是你,孑然一身,皮囊是非,物我两忘。”那女人低声叮嘱,分出一只手,揽住格桑的肩膀。 “公冶仙仙,是你吗?”林轩惊叫。 他与大遥感师公冶仙仙只见过一面,但对她的声音和体态过目不忘。她能赶来相助,真的是雪中送炭。 那女人慢慢抬起头来,旋风扑面之下,脸上黑纱倏地被掀翻到脑后去。她的年龄超过格桑很多,可两人并排坐在一起时,她的容颜却清秀美丽如十八九岁的少女,仿佛只是格桑的姐姐一般。 她向着林轩微笑点头:“别来无恙?” 林轩松了口气:“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公冶仙仙摇头:“也好不到哪里去,敌人太强大——如果今夜侥幸度过难关,一定要通知组织,本地环境非常恶劣,是当初组织评估报告上所列的十倍以上,必须增派人手,才能妥善处理。” 那旋风久攻不下,渐渐变缓,逐渐无声无息。 “我们离开这里?”公冶仙仙低声询问格桑。 “我的根已经在这里……我答应嘉斡上师坚守此地……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不离开一步……”格桑艰难回答。 公冶仙仙抬起手,替格桑擦去嘴角的血痕,幽幽长叹:“一个遥感师最重要的使命,就是好好活下去,用自己的异能造福全世界。不能活,焉能救活别人?不能忍,焉能获得最后的胜利?遥感师之战是一盘贯穿上下五千年的大棋,一时一地的得与失,都不值得欣喜,更不值得沮丧。真正的高手,必须懂得进退,知道趋吉避凶,才能在乱世中保全自己。有时候我们必须做战略性的撤退,才能蓄积力量,做石破天惊的一击。” 这些话中蕴含着太多人生哲理,林轩深表赞同。 历史上有太多“以退为进、以弱胜强”的例子,如果不分析敌我力量对比,只是硬碰硬去蛮干,最终只能成为以卵击石的笑柄。 “走吧,格桑,这里已经成了敌人的攻击目标。”公冶仙仙等不到格桑的回答,第二次催促。 “我已经……走不了了……”格桑惨笑。 她慢慢地捋起衣袖,左右小臂上青筋暴凸,皮肤下面的筋络如藤蔓植物般清晰可见。当她弯腰提起裤管时,脚踝和小腿上亦是同样的情况。 “真正的遥感师,必须……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嘉斡上师修炼到半枯半荣的境界,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将自己化成水……溶于水,去探究宇宙万物的更高境界,而我达不到他的高度,只能将身体的属性由……动物转化为植物,扎根于水……扎根于泥土中,跟随嘉斡上师的脚步……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速成……速成才能追赶他,我知道,他是我最亲近的人……不是吗?不是吗?” 格桑抓住公冶仙仙的手腕,吃力地摇晃着。 “你——”公冶仙仙只说了一个字,脸突然胀红,印堂正中出现了一个直径半寸的血红印记。 林轩察觉不妙,疾步向前,双掌齐出,左掌按住公冶仙仙颈后的大椎穴,右掌覆盖在她头顶百会穴上。 “不要激动,大敌当前,无论出现什么变化,大家都冷静!”他焦灼地低叫,希望公冶仙仙和格桑都不要再发生意外状况。 公冶仙仙浑身颤抖,双手按住胸口,苦撑了几分钟,才慢慢平静下来。 近在咫尺间,林轩看见公冶仙仙额头的红印上竟然隐隐浮现出古篆体字迹,应该是“出尘”这两个字。 之前林轩与公冶仙仙见面时,已经意识到她的不平凡。由“出尘”二字,他联想到古代历史上一位桀骜不驯的奇女子,那女子的本名也是“出尘”二字,曾夜奔自嫁,与一位大英雄成为夫妻,最终为国出力,扬名天下。 “你已经偏离了本性。”公冶仙仙的嗓子已经嘶哑。 “我的本性?我看透了生命中‘活’的一部分,很想去看‘死’的另一半。”格桑的脸如一张白纸,唇上不带半点血色,“我不像你,可以苟活于世,逃避一切,假装把仇恨忘掉,假装自己与这世界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公冶仙仙的脸色也变成了灰白色,眸子罩上了一层濛濛水汽。 林轩知道,面前的两人你来我往打哑谜,其中必有蹊跷。 “我不是你……我不是你——夏侯九章,夏侯九章……”格桑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 那个名字林轩之前听过,是格桑母亲的名字,只不过在仇敌围攻时,夏侯九章应该已经命丧荒岛。 公冶仙仙浑身一震,脸上一片茫然。 “夏侯九章,你还是你吗?”格桑惨笑着,把公冶仙仙脸上的乱发撩开,直视那张灰白色的脸。 林轩发现,她们两个的五官相貌,的确有八分相像。 “夏侯九章已经死了,这世上,只有一个公冶仙仙。没有人不想报仇,但你根本不了解,敌人有多强大。”公冶仙仙转向林轩,“如果没有组织,没有支撑组织运行的‘十七天神、九尊长老、八大金刚、五大魁首’和‘四镇煞、三主将、两元帅、一如来’——没有这么多高手给我撑腰,敌人早就长驱直入,攫了我这半条命而去。当然,最可怕的后果不是死,而是被对方禁锢驱使,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格桑,你没经历过那些,根本无法想象十八层炼狱是什么模样。我经历过,所以不敢让你再走我的老路。” 公冶仙仙欲哭无泪,十指蜷缩,指甲全都掐到自己掌心里去,可见她正在回忆一段极度痛苦的过去。 她刚刚说的那些名字,全都是组织内部“封神榜”上的大人物。是他们,亲手创建了组织,成为在全球范围内维护和平、打击犯罪的最强力量。有他们罩着公冶仙仙,任何邪恶势力绝对不敢轻易冒犯。不过,随着时间流逝,“封神榜”已经日渐凋零,现存者仅有一半,后起之秀却大部分不堪重用,组织正面临新老更替、青黄不接之时,像林轩这样的精英人物已经是绝无仅有。 正因如此,从前遭到组织打击的各大势力才会趁机逆袭,欲将组织彻底消灭而后快。 “我不管,如果你不愿报仇,在我心中那个永不屈服的夏侯九章就已经死了。我要追随嘉斡上师而去,尽微薄之力,探索这世界的秘奥。不能生,我必死,以死来向这个世界做最后一击。”格桑的力气已经恢复,猛地推开公冶仙仙,挺身站起来。 “别在歧路上无休止地滑下去了,没用的,孩子。我们安安静静地活着,就这样不好吗?你不该到极物寺来,这条地脉通向不祥之地。孩子,跟我走吧,抛弃所有的异能,忘掉过去,我们去过新生活,远离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公冶仙仙声音哽咽,痛苦到五官扭曲的地步。 林轩悚然省悟,连组织都无法替公冶仙仙出头消灭仇家,可见敌人有多么强大。 他不想谴责公冶仙仙的退缩,是非只为强出头,如果一件事已经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强行反击,只会自取灭亡。 热血者能让后人称颂,但聪慧者才能长命百岁。 “走开,你走开!”格桑挥手,再次把公冶仙仙推开。 “劝劝她,林轩,劝劝她,我得带她走……”公冶仙仙转向林轩,低声哀肯,眼中蓄泪。 “她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只怕无法把你的意志强加给她。”林轩长叹。 第一百章 连遭痛击 自古以来,人类社会不乏“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红线盗、花木兰、红拂女、梁红玉乃至近代的鉴湖女侠秋瑾,都已经名垂千古,受到后辈景仰。 之前,格桑决定替代嘉斡上师谨守八卦阵,其决绝的态度令林轩震惊,因为那是一个男人都不敢轻易做出的决定。风险、坚守、等待、死亡的生死循环,半生半死,不生不死,荣枯枯荣,半枯半荣——生命变成一个无休止的死循环,不是一件好玩有趣的事,而且未来的一切都是未知的,不知道何时突然顿止。 格桑能做那个决定,已经证明了她的不凡。 公冶仙仙陡地撕心裂肺般长啸,声震荒野,近处又有一座玛尼堆坍塌下来,玛尼石哗啦啦散落一地。 “我必须让她活下去,她活下去,夏侯家的异术血脉才不会断绝,我们才有翻本、反击、报仇的机会。林轩,你不懂,我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报仇的机会,但我清楚地知道,一击不中,夏侯家就完了。”公冶仙仙轻轻抚摸额头,那块红色印记又慢慢浮现,“夏侯家的祖先,传下‘出尘’二字,就是告诫后代,记住我们的使命,哪怕身份已经卑微到跌落尘土之中,也要奋力向上,从尘土中开出花来,永远牢记,要先活下去,留一条命,再图谋一飞冲天。” 她的眼中,渐渐多了一抹深沉冷傲之色。 林轩深知,历史上任何一个大家族,都有类似的祖训,古人常说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正是这个道理。 “我不走,你也知道,异术师用自己的生命骨血起誓,违誓者七步必亡。”格桑决绝地回答。 公冶仙仙猛地一甩头发,同样决绝地回应:“你走,我代替你完成剩余的事。这样,你就不算违誓,好不好?” 林轩的心一沉,公冶仙仙是格桑的母亲,为了她可以放弃一切。母女连心,无论谁为谁牺牲,都是一幕巨大的悲剧。 公冶仙仙向格桑走去,双臂张开,应该是想真诚地拥抱自己的女儿。 “我其实也不想这样做,但我一想到强敌将我们围困于孤岛的那夜,就忍不住复仇的怒火。母亲,原谅我做那样的决定,作为夏侯家唯一的传人,我只能——” 公冶仙仙捂住格桑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 此时此刻,一个热烈的拥抱比任何苍白的解释更合适。 她用力抱住格桑,但来不及说什么、做什么,一阵急骤的灰色旋风从阵外突然杀入,如一只巨大的拳头,狠狠地击中了公冶仙仙的后背。 公冶仙仙吐血,那口鲜血全都喷在格桑胸前。更可怕的是,旋风击中公冶仙仙的同时,穿身而过,击中格桑的胸口,亦是一击即透。 林轩分明看见,风影之中,果然藏着一只直径超过一尺的巨大拳头。那一拳击杀公冶仙仙与格桑后,骤然随风散去,不留痕迹。 母女同时倒下,鲜血顿时染红了那小小的水洼。 “我要死了……我不行了,你保重,保重,保重……”公冶仙仙的后背塌陷下去,生命弥留的最后一刻,她只关心着自己的女儿。 格桑惨笑:“一起走吧,这样就彼此再无牵挂了。” 那突如其来的一拳,已经同时要了她们的命,即便是华佗再世,也无法妙手回春。 林轩走过去,只能慢慢扶起格桑,揽在怀中。 “可惜不能跟你并肩战斗下去……再见了,再见了,我其实很愿意……跟你一起,你的背影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就像当年的‘赌神’周润发的背影。我死的时候,你别回头,让我一直看着你的背影睡去……”格桑喃喃地说。 林轩无法说更多,只是徒劳地擦去格桑嘴角的鲜血。 “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就是……就是高原王,记得替我们报仇,记得用他的生命和血肉来祭奠我们……”格桑无法抬起头去吻林轩,只有抓住他的手,在手背上印下柔唇一吻。 公冶仙仙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手臂贴着地前伸,伸向格桑。 格桑听话地俯身,握住妈妈的手。 “好好地活下去,女儿……活下去,留一条命,就能翻身,就能……”公冶仙仙的声音越来越虚弱,脸色由灰白转向青黑色。没有几分钟,她就翻身而亡。 “我带你回诊所去,支撑住——”林轩看得出,格桑已经是强弩之末,眼中已经出现了油尽灯枯之相。他极力地鼓励她,盼着能有奇迹出现。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可惜我不能陪你走到最后,去地脉的最深处。”格桑望着那小小的殷红色的水洼。 她不甘心,毕竟答应过嘉斡上师要坚守八卦阵的,只有几天时间就要撒手尘寰,实在是令人无法接受。 “别怕,我带你回去!”林轩在她耳边低语。 “我不怕,就这样结束也好。所有的故事都该有个结局,只有主人公能平安走到最后,而我这样的……配角,理应中途夭亡。九泉之下,我会努力祝福你,祝你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格桑也深沉地叹息了一声,收回手,蜷缩身子,无声地去了。 林轩的泪无声落下,滴在格桑血迹斑斑的嘴角。 这就是江湖,刀光剑影,尔虞我诈,谁若想冲天而起,光照四方,谁就必将血染黄沙,横尸沙场。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林轩脑子里回旋着这几句话,凝视格桑,但视线早就模糊,虽然近在咫尺,却看不清她年轻的面容。 如此一来,夏侯家的人一个都没剩,这个伟大的异术世家已经彻底断代。 那些掌控杀生大权的人最喜欢感叹“冤冤相报何时了”,而大部分人连感叹的机会都没有,连遭杀戮,命悬一线,最终带着满腔遗恨离世。 “放心,我会替你报仇,竭尽所能,击杀高原王。”林轩默默地发誓。 他走出八卦阵,轰隆轰隆几声,所有玛尼堆在他身后一座座倒塌,埋葬了公冶仙仙母女。 他忍不住低头叹息:“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造化弄人,两名遥感术高手一起离去,真的是组织的巨大损失。杀她们的,应该就是诡谲莫测的高原王——那个忽隐忽现、飘忽不定的大敌。 归程中,他经过朔长风和蓝冰住的小院门口,闻见空气中飘动着不祥的血腥气。 他向院里望去,院内屋中也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林轩在门口停了停,立刻发现情况不对劲,进屋之后,便看到了横躺当地的朔长风和蓝冰。 两人伤在喉间,全都被割断了喉管,当场丧命。 林轩怔住,离开这里时,他们明明都好好的。一个在诵经,一个在做消灭守宫蛊的准备工作。 他试图唤醒朔长风,但刚刚扶起对方,就发现朔长风右肋下也中了两刀,一直搠,一横削,半边胸膛都被豁开了。 “谁杀了他们?”林轩有些茫然,“也是高原王吗?” 半小时内,高原王连续出击,血流成河,完全击溃了林轩的心理防线。 他放开朔长风,摇摇晃晃地向外走,满脑子都是公冶仙仙、格桑、朔长风、蓝冰死不瞑目的脸。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林轩一遍遍地问自己,不仅仅是内疚自责,更多的则是灰心丧气。 现在,林轩一方处处受制,时时落后,高原王像一个高明傲慢的驯兽师一样甩动皮鞭,驱使着所有人跟随他的指令进退。一群人像屠宰场围栏里的牛羊一般,谁若出格,便立遭格杀,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高原王,高原王——你出来,你出来,正大光明地像个男人一样跟我决斗!你这个缩头乌龟,只会躲在暗处偷袭杀人。你出来,你滚出来——”林轩大声叫骂,但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林轩走出院子,正撞见骆原,但他一个字都不想多说,只是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失魂落魄一般。 骆原进了那小院半分钟,马上大吼大叫着跑出来。 林轩没听清骆原在喊什么,只是愣愣怔怔的,以为这里的事已经结束,该回雄巴村诊所去了。后面,十几名极物寺的高手飞奔过来,把他擒住,投进了极物寺的禁闭牢房中。 林轩浑浑噩噩地睡了一阵,但他脑中存着太多疑惑,梦境也混乱不堪,除了追杀、谋杀就是死亡,几个死者的脸走马灯一样在他脑子里转。 他睡不着,但眼皮又极其沉重,只能老老实实地闭着。 后来,牢房的门终于被猛地推开,一个女孩子飞扑过来,搂着他的脖子嘤嘤哭泣——他醒了,那是田梦。 “你怎么来了?”他诧异地问。 门口还站着一个人,是个高瘦、安静、文雅的中年外国人。 “你没回诊所,极物寺这边又敲鼓撞钟的,我担心得很,正好埃及来的空沙大祭司与极物寺的僧人有交情,就一起赶过来。你放心吧,大祭司跟寺里交涉好了,洗脱了你的杀人嫌疑,你马上就可以回去了。”田梦快速解释。 第一百零一章 柳暗花明 林轩向门口看,那外国人扬起手打招呼:“林先生,我是空沙,来自埃及的金字塔神学管理中心。” 之前田梦与盗墓之王杨天通电话时,已经获知空沙大祭司将赶赴雄巴村支援,现在终于成为现实了。 林轩疲惫地拱手:“幸会幸会。” “林先生,现在可以走了,我已经缴纳了足够多的保证金,没有人会再跳出来为难你。”空沙大祭司说。 空沙凹目凸鼻,眼珠墨蓝,是一个标准的埃及人,年龄大概在三十五六岁,高大健康,肌体壮硕。 现在,林轩只想摆脱寺里所有人,回诊所去,闭门谢客,什么都不管,踏踏实实睡上三天三夜。 事实上,在诊所药橱里那些珍贵藏药的帮助下,林轩只睡了九小时就完全复原,再无疲态。 空沙带来了一些有用消息,当然这些都是盗墓之王杨天要他转达的:“现在,全球盗墓联合会排名前十的高手已经达成共识,‘地球轴心’那东西的确存在,但却是深藏地底的,极难发现。盗墓者以名利为主要目标,没有人会傻到千辛万苦去寻找一个并不能带来巨大利益的东西。所以,盗墓联合会的人对此不感兴趣。谈及‘地球轴心’,就必须联系到二战元首、西藏科考队、不死勇士等等微妙话题。地球上任何一项大的传闻都不会是空穴来风,一定有真实事件发生过。” 针对这些,林轩有新的疑问:“杨天先生是天下无双的‘盗墓之王’,他对此也不感兴趣吗?” 空沙微笑:“杨大哥经常说,要把机会留给年轻人。任何一项事业里,最难处理的就是新老更替的环节,他早退出,年轻人就能越快成长。” 林轩再问:“杨天先生有没有谈过‘元首尚在人世’的话题?” 这一次,空沙脸色黯淡下来,长叹一声:“杨大哥没有谈过,自从埃及大漠沙底一战后,他不再关注地球表面的人类古墓,转而研究历史上遗留下来的不解之谜,大部分与天外来客有关。我和杨风、苏伦都已经约定,不再打扰他的闭关清修。” 江湖上都知道,盗墓之王杨天曾有一位名为“水蓝”的女友,美丽无双,超凡脱俗,其来历好像与天外来客有关。 在上一代江湖中,杨天、杨风、苏伦、铁娜演绎了非同寻常的盗墓界传奇,空前绝后,旷古烁今,成为中国上下五千年来的盗墓界丰碑。在他们之后,江湖上再没有人敢称自己为“盗墓之王”。 “我们只能深深地祝福他和水蓝姐了!”田梦也幽幽长叹。 杨天是无数少女心目中的英雄,而水蓝则成了少女们羡慕嫉妒的对象,这已经是全球皆知的事。 “我留下来,陪你们解决这里的事,希望我能帮上忙。”空沙谦逊而低调,精通英语、德语、国语、藏语、尼泊尔语、俄罗斯语,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帮手。 他与堂娜也很谈得来,两人用流利的俄罗斯语交流时,彼此都惊叹于对方学识之渊博,不时地面露微笑,熟稔如相交莫逆的多年好友。 “有些人倾盖如故,有些人白发如新,古人说的话真是有道理极了。”田梦感叹。 女孩子是最敏感的,她能感觉到林轩与堂娜之间的微妙感情,如果空沙缠住堂娜,则她在林轩心目中的分量就越来越重了。 她熬了牛肉粳米粥,亲手端碗,喂给林轩吃。 “朔长风和蓝冰都死了,遭人割喉。奇怪的是,蓝冰的双掌心、双足心都被剖开,刀口全都是由中指尖到掌缘,伤口下的肌肉也被挖空,露出骨骼来。这种诡异的解剖方式令人不解,寺僧们完全弄不懂凶手在干什么。还有,蓝冰浑身的筋络被切断抽离,不知去向。”田梦将之前发生的情况告诉林轩。 林轩明白,这些一定与蓝冰体内的守宫蛊、何首乌有关。 那些东西,是高原王觊觎已久的,由此更能确定,杀死朔长风、蓝冰的是高原王。 “管蓝冰的事、把朔长风请到极物寺来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插手此事,或许两个人都不会死。”林轩深深自责。这件惨事仿佛一个剧烈爆炸的火药桶,而他就是点燃了火药桶的那根火柴。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追杀高原王,为格桑、公冶仙仙、朔长风、蓝冰四人报仇。其中,公冶仙仙、朔长风都是组织的人,高原王的所作所为,已经侵犯了组织的利益。于公于私,林轩都必须将其剿除。 “骆原呢?他怎么样?”林轩问。 蓝冰想做骆原的女人,她死,骆原应该感到极度难过才对。 “他很痛苦,把自己关在屋里,水米不进。”田梦回答。 骆原有这样的表现总算让林轩的心情好受了些,否则的话,蓝冰白白用错了情,岂非人间悲剧? 傍晚时,堂娜那边也有了好消息。她的朋友从尼泊尔那边马不停蹄地赶来,带来了她需要的追踪器材。 “明天一早,去鬼湖。”她到林轩这边来,只说了七个字,一切关心、担忧的情绪全都隐藏在强装的微笑之下。 她的伪装瞒不过林轩,与空沙的亲密交谈只是做给田梦看的,好让田梦放心。 “我也去,连续吃了几轮败仗之后,我希望能借你的手转转运。”林轩回应。 看到堂娜难过,他的心也不好受,但身在堂娜、田梦之间,他偏偏又无法做出准确的选择,以解决这种尴尬局面。 “我的人足够用了,你不如在家里好好休养,等我们带资料回来。”堂娜说。 山雨欲来风满楼,他们两人都担心对方、牵挂对方,生怕对方再次陷入未知的危险之中。目光交错之间,堂娜的胸口起伏不定,似乎有无限心事要说。 田梦走出去,主动回避。她是个懂事的女孩子,自然明了林轩的心事。 堂娜慢慢地踱到床边,拿起粥碗看了看,走到灶下去又盛了半碗,走回来喂林轩,忽然微笑着自嘲:“我是俄罗斯人,中国人谈恋爱讲究门当户对,所以说就算叫我和田梦在你心里不相上下,你也会选她而不选我,对不对?” 林轩没料到她会单刀直入来问感情的事,一下子愣住。 堂娜的眸子异常明亮,但眼底深处,却挂满了细密的血丝。 “告诉我实情,我能承受。”堂娜又说。 在她深情的凝视之下,林轩的心如阳光下的巧克力糖,柔软到要融化的地步。 “你们都是很好的女孩子,难分高下,能认识你们,是我最大的荣幸。”林轩只能如此回答。 其实,在他与堂娜之间,除去国籍、地域的阻碍,还横亘着一条更大的鸿沟。他是组织的人,而堂娜很可能跟俄罗斯军方关系密切,这种身份背景上的冲突,使两人的未来更充满变数。 任何爱情纠葛,一旦牵扯到国家、政治的元素,必定会成为莫大的悲剧。 一战、二战、冷战时期,都有异国间谍、敌对国军人之间生死绝恋的悲哀例子,最终结局,都是以死酬谢知音,将美好的希冀寄托在轮回来世之上。 爱情不敌政治,这已经是无数前辈们反复论证的真理。 “我看到了你的心……”堂娜低声说,“它很冷,对我充满了戒备,拒我于千里之外。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必须告诉你,无论我之前是什么身份,完成这件事以后,我都会抛开一切,到北欧雪国的乡下去,安安静静地度过一生。到时候,你来吗?你是不是也能抛开一切富贵荣耀,为自己活一次?” 这一刻,堂娜脱去了那层冷静、镇定、果决的铠甲,直接向林轩曝露内心。 她是那么美丽而柔弱,如一枚洗净了的殷红色处女果,等待林轩采摘并品尝她的美好味道。而这一切,只需要林轩点一点头。 “如果你能够做到,我就愿意陪你远走天涯。”林轩终于推倒了心底最后一道防线。 堂娜轻轻地吁出一口气,眼泪突然夺眶而出。 “如果你能够做到……我愿意……”林轩低声重复。 堂娜放下粥碗,双手捂住脸,清亮亮的泪水从指缝里汩汩涌出,滴落到床单上。 “我说错什么了吗?”林轩怔住。 堂娜摇头,但仍然泪流不止。 林轩抽出枕边的纸巾,充满怜惜地去擦堂娜指缝里的泪水。他知道自己一定是说错了话,以至于更深地刺痛了堂娜的心。 北欧雪国是隐居者的天堂,据组织内部资料显示,许多名震江湖的大人物金盆洗手之后,都选择了那里,买下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山中古堡,闭门不出,或修行不老之术,或潜心研究古籍,过着与世隔绝、半神半仙的逍遥日子。 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这四句,恰好可以拿来形容他们的极乐生活。 能够带着最知己的美丽女子、富可敌国的钱财归隐,远离江湖,不管俗事,饱食遨游,闲云野鹤,那将是每一个男人的梦想。 林轩认识的朋友之中,有一位忘年之交也已经遁入雪国,只不过那人被尊称为“天下第一游侠”,性情中人,行事洒脱,能出世也能入世,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隐居雪国,而小部分时间则出现在欧洲、亚洲的大城市中,尽享美酒、美食、美人,延续着他的不死传奇。 那人姓罗,单名一个“开”字,不过世人似乎早就遗忘了“罗开”这个名字,只记得他的外号“亚洲之鹰”,或者是直呼为“鹰”。 第一百零二章 巴巴罗萨作战计划 林轩的心思飘远了,因为组织的资料清清楚楚地显示,就连罗开那样桀骜不驯的鹰一样的人物,都逃脱不了折翼于政治壁垒的厄运。 罗开一生,爱过三个卓然不群的女孩子,都是绝美、至慧、极位,分别是美国超级女谍“绯色闪电”伊莎贝拉、俄罗斯内务部高官“大权”歌莉娅、意大利黑白两道新盟主“蜜糖子弹”香隼。 那三个女孩子都爱罗开,最终都愿意抛开自己的身份和肩上的责任,跟随罗开归隐。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她们背后的力量如巨灵之掌猛然拍下,顷刻间香消玉殒,翻成画饼。 在政治强权面前,罗开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子成为稻草人般的牺牲品。 林轩知道,自己的能力无法与罗开比肩,所以一旦遭遇强权飓风,后果不堪设想。 “为什么要等到我做到你再追随?为什么不是你先追随我再做到……”堂娜终于出声。 那两句话绕口令一般,拗口之极。 林轩细细思量,陡地满脸通红,惭愧之极。 堂娜的意思是,如果一个男人真的爱一个女人,就会不顾一切、不管结局地追随她,把一生的幸福全都押注给她,而不是等到大局已定才走过来攫取胜利果实。男人对女人的爱分很多种,爱、小爱、大爱、至爱……爱到极致,男人才会爱对方胜过爱自己,把自身的得失荣辱全都丢开。 很显然,林轩的回答不是堂娜想要的。 “我愿意追随你——”林轩补充自己的答案,“但必须等到此地的大事善始善终以后。” 堂娜止住哭泣,默默地擦去泪痕,决绝地回答:“没错,这里的事,一定要善始善终才行。” 两人之间,情分莫名其妙地就生疏了许多。 门外,空沙正在跟堂娜的人交谈,看样子他对那些水下追踪器很感兴趣。 堂娜站起来,低声说:“我读过很多中国人写的书,清楚记得‘非我族类,其心必殊’这句话。中国虽然是个多民族的、没有种族歧视的国家,但大家对外国人却始终存有戒心。我不得不告诉你,在田梦面前,我很可能完败,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但那又怎么样呢?国籍、民族、年龄……一切都不是问题。所以,在你的心里给我留一扇门,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得胜归来。” 她昂起头走出去,背影悲壮,肩头微耸,已经再次哭出来。 傍晚时,林轩从昏睡中醒来。 他一直处于浅睡眠的状态,脑子里太多事彼此碰撞,仿佛北极大海里的巨大浮冰。每次碰撞,都让他头痛欲裂。在梦里,他不停地想起德军长途奔袭莫斯科之战,因为那次战斗跟异宝“日神之怒”有关。 一醒过来,他就坐到电脑前,查阅二战时期德军的两个作战计划,一个名为“巴巴罗萨”,另一个名为“台风行动”。 “巴巴罗萨”是纳粹德国二战侵苏战争的代号,整场作战在1941年6月22日展开,这个名称来自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一世的绰号“红胡子”(Barbarossa),作战计划的要旨是快速攻克苏联的西方领土,即北至阿尔汉格尔斯克、南至阿斯特拉罕的这条战线,该预定目标也被称为AA战线。 在作战的最初数个月里,德军继续沿用之前在西欧大获全胜的闪击战术,横扫了大半东欧平原,歼灭数百万装备老旧、战术落后的苏军,展现出辉煌无比的战争艺术,但到了最后,德军在莫斯科战役中由于严酷的寒冬而攻势受阻,成为纳粹德国最终战败、阿道夫?希特勒和第三帝国命运的转折点。“巴巴罗萨”作战计划开启了长达数年的苏德战争,成为人类历史上最血腥的浩劫,数千万人因此罹难。 在林轩看来,纳粹德国以“巴巴罗萨”命名该作战计划,另有一层深意。 “红胡子”(Barbarossa)腓特烈一世像所有有才干的皇帝一样,试图在德意志境内驾驭桀骜不驯的诸侯。他在1158年颁布采邑法令,要求所有接受采邑者为皇帝服兵役。他的另一个重大举措是把大的诸侯领地分割成多块,因此在1156年将奥地利从巴伐利亚公国分出来,使之成为独立公国。在治国方略上,腓特烈一世企图把王室直辖的领地连成一片,并仰赖家臣进行统治。 同样,元首的图谋也是驾驭诸侯,使整个欧洲臣服在他脚下,而他本身,要做二十世纪的“红胡子”。 古往今来,任何统治者的成长线路都相差无几,从小官到大臣,从大臣到一国之君,接着便是讨伐天下,占领本国所在的大洲。当统治者的野心膨胀到极点之后,就会跨洲、跨海作战,一厢情愿地将自己凌驾于人类之上,做“天之骄子”。 历史学家分析,元首之败,其主要原因就在于“老虎啃天”,野心大于能力。 资料显示,德军“巴巴罗萨”作战计划的预定目标未实现。为此,德军统帅部在1941年9月29日,又制订了“台风行动”作战计划,要在10天内拿下莫斯科。1941年10月2日,费多尔?冯?博克指挥的中央集团军群终于向莫斯科发动攻击。 林轩的疑问正在于此——德军横跨整个欧洲,扫平障碍,将最犀利的一拳击向莫斯科,这才是德军东进的主要目标。从另一方面看,苏联当然也可以避开德军锋锐,向东撤退,以空间换时间,拉长战线,使得德军这奋力一拳打空。在战争中,进与退都是相对存在的,聪明的指挥家总是进退自如,根据局势进行自由调配。在苏联军队中,不乏身经百战的将帅,但他们却没有选择后撤,而是全力以赴,将苏军全部精锐汇集于莫斯科,与德军决一死战。 “以退为进、趋吉避凶才是当时最正确的选择,但苏军却反其道而行之,难道其中另有别的原因吗?”林轩不解。 他从几个秘密军事资料库中搜索到一些被封存的史料,其中有不少二战史学家提出了同样的疑问。 彼时,德军计划以各坦克集团实施突击,割裂苏联红军防御,并在维亚济马、布良斯克两地域合围歼灭西方面军、预备队方面军和布良斯克方面军,之后集合强大快速集群从南北两面包围莫斯科,在步兵兵团实施正面进攻的同时,攻占苏联首都。 德军装备精良,步兵部队与坦克部队配合纯熟,战斗力强于苏军百倍。 任何有军事预见力的统帅都明白,这种情况下,苏军唯有放弃莫斯科,政府东撤数百公里,重新构建防御工事,借助有利地形阻击德军。 在同时鏖战的亚洲战场上,中国国民党军队亦面临同样困境,最高长官不断放弃领地,采取边打边撤的作战方式,将战线无限拉长,使日本侵略军的力量不断被分解弱化,最终将战争导入了胶着化的步调。 两下对比,苏军最高指挥官的作战方针更是不可理喻,违背常理。 “你也想到这些问题了?”门口,空沙抱着胳膊踱过来,倚着门框,含笑注视林轩。 林轩松了口气,站起来活动发酸的腰背与肩膀。 “能联想到‘巴巴罗萨’和‘台风行动’这两个著名的德军作战计划,证明你的头脑相当清晰,并没有被复杂的表象搞得晕头转向。”空沙又说。 “怎么说?”林轩问。 空沙走进来,伸出修长的手指,在电脑键盘上连续敲出字母、数字和标点符号混杂在一起的两行字符。 林轩低头看,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们是同路人,别紧张。组织意识到珠峰这边是个大麻烦,特意拨了三十名精锐队员给我,一起协助你,平定一切祸患。”空沙淡淡地说。 那些字符共有八十个,上面一行代表的是接头密码,下面一行则是表明了空沙的身份。 “谢谢,来得太及时了。”林轩重新握住空沙的手,心里一块大石落地。 空沙指着电脑屏幕侃侃而谈:“早在‘巴巴罗萨’行动开始前,德军已经派了一支由突击队员、谍报专家组成的行动队,秘密潜入莫斯科。该队伍中,还有五名物理学家以及两名考古学家、两名矿石专家。他们的目标并不是刺杀苏军军事指挥高官,而是为了一颗来历非凡的矿石,即传说中的‘日神之怒’。” 那支名为“雨神”的行动队也出现在史学家的二战实录史料中,但他们的公开任务是刺杀苏军最高长官,其最终命运,是被苏军克格勃特工全歼,尸体悬挂于莫斯科的西门城墙上,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 “他们拿到了‘日神之怒’,通过信鸽传送出城,不经过前线指挥部,而是直接飞往位于斯大林格勒的德军第七情报局,再由那里飞速送往柏林城,亲自交给元首。据组织得到的情报,此时此刻‘日神之怒’就在喜马拉雅大雪山之下。可以这样推断,柏林城被围后,元首本人或者是他派人将‘日神之怒’通过特殊渠道送往西藏,深入地底,永久贮存。这就是元首长途闪击莫斯科的真实目的,一旦目的达到,大军便会适度后撤,退出苏伦本土。”情况紧急,空沙的叙述言简意赅,毫无赘言。 很显然,这种解释更符合实情。 第一百零三章 堂娜的噩梦 纵观当时德军兵力安排,可知“十日内夺取莫斯科”不是妄言。 1941年10月,德军主力集中于斯摩棱斯克以东,分别为“中央”集团军群辖下第9、第4、第2集团军,坦克第3、第4、第2集群,共计74个半师、14个坦克师和8个摩托化师,约占苏德战场步兵师总数的38%、坦克师和摩托化师的64%,总计约有180万人,坦克1700辆,火炮和迫击炮1.4万余门。另外,陆军由第2航空队进行支援,共有飞机1390架。 纳粹德国军事力量如此强大,连美国人都被震住,只敢隔岸观火,不肯轻易搅进战团。 “看起来,前苏联没有在莫斯科之战中灭亡,真的要感谢‘日神之怒’。”这是空沙的最后结语。 林轩并不同意这种观点,元首之所以放弃莫斯科,是因为他找到了更重要的东西,视野放大到全地球乃至全宇宙。 “二战时,纳粹元首真的疯了,全世界的野心家都疯了。”林轩感叹。 战争和权力让男人们疯狂,而疯狂的男人又将全世界拖入了战火漩涡。所以说,无论胜败,战争的各方都是输家,都将被钉上历史的十字架。 一念及此,林轩也觉得自己成了罪人,双手沾满别人的鲜血,倾尽雅鲁藏布江之水也难洗净。 “不死,就是元首追求的最高境界,只要他不死,再培养出不死勇士,那么任何时候卷土重来,都会横扫全球,无人能敌。他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丘吉尔、罗斯福之流给他提鞋也不配。”空沙大概意识到自己表露出太多对元首的激赏,随即摇着头哈哈大笑,“我只是开玩笑,一家之言,一家之言,哈哈哈哈……” 此刻,诊所内外静悄悄的,别人都不在,只剩林轩和空沙两人。 不知怎的,明明是同事关系,但林轩并不喜欢高深莫测的空沙。 “我们都是组织的人,任何时候都得做到进退有度,不把个人好恶带到工作中来。”林轩表明自己的立场。 他不做危害组织的事,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别人做而置之不管。 “好了谈正事吧,下一步,我们跟紧俄罗斯人,看他们的追踪器能找到什么。前苏联解体后,所有二战秘密资料都被俄罗斯控制,在这场藏地追踪中,他们最有发言权。”空沙叮嘱林轩,“尤其是堂娜。” 林轩无语,堂娜是自己的朋友,一旦发生冲突,他肯定无法向她下手。 天黑之后,喧嚣了一天的雄巴村安静下来。 堂娜带着她的俄罗斯朋友做饭,反客为主,招待林轩、田梦和空沙。 “为了我的中国朋友们,干杯!”堂娜微笑举杯。 酒是好酒,可一喝到林轩嘴里就变了味,因为他不愿看到堂娜强颜欢笑的样子。 “干杯!”堂娜绕过桌子,走到林轩面前,双手捧杯对着他,“好朋友,感谢你对我的关照,明天我们就要踏上新的征程了,祝福我们吧。”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俩,林轩只能微笑回应:“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鬼湖无情,诡异莫测,在此之前已经有那么多人无端送命。所以,他说的是真心话,希望堂娜能平安归来。 在仰头喝酒的时候,堂娜靠近林轩低语:“凌晨一点钟,东窗,等我消息。” 林轩一怔,随即装得若无其事,不想让田梦看出任何破绽来。 凌晨一点钟,堂娜准时轻轻敲响了林轩的窗子。 那窗子本来就是虚掩的,林轩走过去,无声地开窗,没有惊动外面的任何人。 堂娜轻轻纵身,越过窗台进屋。 林轩相信堂娜不是轻浮的女孩子,这时候来,必有要事。 果然,堂娜张开右拳,里面是一张卷成一团的小纸条。 “这里是一个电话号码和一串密语,如果明天我能顺利回来,你就把纸条销毁,只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果我回不来,就打那个电话,告诉对方,我已经授权你,全权代表堂娜行事,完成后面的工作。”堂娜郑重其事地说。 林轩没多说话,把纸条接过来,放进衣服的胸口内袋里。 堂娜的眼珠上铺满了血丝,可见她已经极为疲惫,急需一场毫无牵挂的深度睡眠。 “明天的事……我预感到没那么容易。”堂娜坐下来,眼神迷惘,眉头紧锁。说是明天,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实际就是今天的事了。 “你是指哪方面?探测器材还是鬼湖状况?”林轩倒水给堂娜。 晚饭时,没人谈到探索鬼湖的事,似乎都在故意回避这个话题。 “器材没问题,马力强劲,传输效果一流,今天下午已经多次试过,操控性完美无瑕。我担心的是鬼湖——知道吗?下午我带人在湖边试机器,有一家七口藏胞从老远跑过来,拎着藏刀和棍棒,要砸碎我们的探测机器。在他们眼中,我们是一群惊扰湖中恶鬼的入侵者,会给两山两湖带来大灾难。”堂娜忧心忡忡地说。 林轩笑了:“藏胞们的思想比较守旧,做出这种举动,也是可以理解的。” 堂娜没有随声附和,而是轻轻摇头。 林轩追问:“堂娜,你到底是在担心什么?” 沉吟了好一阵,堂娜才幽幽地说:“自从进入藏地,我每晚都会做同一个怪梦。那个梦的情节很简单,在梦中,我沉入无尽的深海之中,不断下坠,永不见底。我大概没有告诉你,很多时候我做的怪梦都会应验,最有说服力的一次,发生在我父亲身上。我十一岁那年,父亲带领他的团队驾驶一艘名为‘红眼信天翁号’的货船穿越百慕大地区,时间为那年的七月。我连续一周,做‘大船陷入漩涡’的怪梦,后来,我父亲的船果然在魔鬼三角洲遇难,船和人都未能幸免。” 林轩听说过那件事,资料记载,据卫星监控显示,“红眼信天翁号”行驶到百慕大三角区时(即北起百慕大、西到美国佛罗里达洲的迈阿密、南至波多黎各圣胡安的三角形海域),海面出现了直径超过两百米的逆时针漩涡,几分钟内就将该货轮吞噬。 “对不起,又勾起你的伤心事了。”他低声道歉。 堂娜摇头:“没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你是我唯一相信的人,这件事只能托付给你。当然,我并不希望噩梦变成现实……” 停了几秒钟,她转换了话题:“林轩,也许你没有忽视这样一个问题,当今的水下探索技术已经很发达,只要舍得投入,就能摸清鬼湖下面的情况。为什么此前没人做这些?各国资料库中都没有记载?唯一的解释,就是探索者都死了,没留下任何成形的资料。明天,我带人过去,你在诊所等消息,做我的后援。” 林轩紧跟堂娜跳跃的思路,但大部分时间他都来不及发表看法,而是堂娜在自说自话。 “这个世界上存在太多不解之谜,就算我们探索失败,日子也得继续过,不是吗?放松,放松,不要试图将全世界的责任都扛在自己肩膀上。”林轩安慰她。 他看得出,堂娜把探湖看得太重,不允许自己失败,务求做到最好。怀着这种心态,反而不容易把事情做好。 两人对视着,忽然各自跨前一步,紧紧拥抱在一起。 “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愿意向你奉献一切。”堂娜在林轩耳边轻轻地说。 藏地的夜,寂静得让人心慌,外屋、屋外此起彼伏的鼾声又像在告诉他们,暗夜无眼,做任何事都不需要理由。 林轩没有立刻回应,因为即使是面对堂娜、田梦这样的真正美女,他也能合理地克制自己的欲望,绝不为所欲为,肆意消费女孩子们的柔情。 “你一定要回来。”他说,“我等你。” 接着,他便慢慢推开了堂娜的火热身体。 “好,一言为定。”堂娜后退,轻轻一跃,由窗中出去,消失不见。 第二天林轩醒来,守候他的人换成了田梦。 “凌晨五点钟,堂娜就带她的人出发了,现在是九点整,应该很快就有电话过来。”田梦说。 田梦的面容也很疲惫,似乎也没睡好。 电话铃响,果然是堂娜打来的,声音无比轻松:“林轩,我已经把全部探测器放下水去,目前状况良好,探测器沿着湖底拉网状前进,不放过一切细节。目前得到的资料,湖底有兽骨、怪石、暗流、涌泉,暂时没有洞穴之类,还算正常,更藏地任何一个天然湖泊相同。按我的预测,再有一小时,探测器就能到达鬼湖拉昂错最深处的十字中心点……” 突然间,手机信号遭到巨大干扰,任凭林轩喊破了喉咙,都听不到堂娜的声音。 “怎么回事?”田梦变色。 林轩一跃而起,扔下电话,穿好外套,飞步向外跑。 “林轩,到底怎么了?”田梦在后面追着问。 “去湖边,出大事了。”林轩头也不回地解释。 他跳上距离诊所最近的一辆空车,快速发动。田梦也追上来,迅速低头弯腰上车,手里仍然抓着电话。 车子高速行进途中,林轩向田梦重复了堂娜说过的话。 “难道她已经预感到自己难逃厄运的桎梏?”田梦吃惊非小,怔怔地望着林轩。 “也许吧——藏地太神秘,在这种天大地大、三分原始七分现代的复杂环境里,人类实在是太渺小了。”林轩回答。 第一百零四章 鬼湖吃人 他们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堂娜选择的鬼湖探测地点,就在小木屋附近。不过,湖泊已经空无一人,并且没有车辆、装备的影子,唯一证明堂娜来过的,就是岸边的五只四爪锚桩和五根被拉断的钢缆。 两人走近钢缆,田梦立刻吃惊地倒吸凉气。 钢缆留下的部分长短不一,最长的七米,最短的只剩半米。相同的一点是,钢缆断开处的钢丝被拉得七长八短,可以看出,它们是被一种巨大的力量生生扯断的,而钢缆崩断后的反弹力,又令其中两条笔直地向上翘起来,如同行刑过后、脑袋消失的犯人脖腔,充满了狰狞残酷的戏谑意味。 钢缆和锚桩是为了固定汽车而设置,随着钢缆一起断裂并消失的,就是那五辆车、堂娜等九人外加车上的装备。 林轩检查了锚桩,锚桩的四爪膨胀螺丝全都深入岩石半尺,并且是反撑倒刺式的,除非将岩石炸开,否则锚桩不可能被破坏。 “那力量极大,如果俄罗斯人使用的不是这种锚桩,只怕连断缆都不会留下,而是一起扯进湖里去。”田梦骇然,“可是,湖里到底存在什么恐怖生物,竟然能产生如此巨力?” 林轩沿着湖岸慢慢踱步,远眺湖心。 从刚刚与堂娜的通话可知,探测器即将行至湖心时,变故就发生了。看现场情况,应该是湖中产生了席卷一切的吸引力,把岸边的人和物统统吸进去,葬身湖底。 有寒潭那边车子被绞碎的先例在前,他变得无比淡定,即使发生比现在再恐怖十倍、诡异十倍的事,他也能接受。 这里是藏地,一切内陆司空见惯的事物规则,在此并不适用。 他拿出电话,拨了堂娜给的那个号码。 一个机械呆板的电子合成声音提示:“请输验证码。” 林轩迅速输入第二行数字,停了三秒钟,电话里立刻有人声回应,是一个说俄语的男子:“堂娜,事情进展怎样?” 林轩回答:“我是堂娜的朋友林轩,她授权我使用这个号码,并且代她完成下面的工作。” 那男子的反应极为迅速,立刻换成了汉语:“是林轩医生?堂娜对您倍加推崇,您能加入,我们深感荣幸。” 林轩淡淡地说:“对不起,我并不想加入任何组织。现在,我需要鬼湖的所有资料,把堂娜掌握的全都告诉我。她是我朋友,我最不愿看到的就是朋友有难。” 他把所有悲伤都压抑于淡然冷漠的表情之下,因为一旦任由感情的闸门宣泄,无论是哭是笑,人都会失去战斗力。那样于事无补,毫无意义。 那男人的声音唏嘘不已:“是啊,堂娜一直是我们的精英,是年轻一代里的标杆。” 林轩皱眉,眼眶忽然变得干涩,连眨了几次,极不舒服。 他有很久没哭过了,但现在,突然有“泪飞顿作倾盆雨”的冲动。这一次,他真正地失去了堂娜——一个有可能伴他终生的极品女孩子。 田梦走过来,轻轻挽着林轩的胳膊,慢慢地将头靠在他肩膀上。 现在,大变陡生,他们是唯一能够相互扶持、相互鼓励的人。 林轩报出了自己的电子信箱,然后告诉对方:“把资料传给我,有问题随时打电话给我。” 他挂了电话,调整情绪,低声告诉田梦:“这里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我们回去吧。” 田梦温顺地点点头,两人便转身向车子那边走。 无意之中回头,林轩的视线落到小木屋西北方向二十步外的树丛里,一个灰色人影露了露头,向这边张望了几秒钟,又猛地伏下去。 林轩立刻吩咐田梦:“你由这里掉头向树丛走,我走弧形绕过去,夹击树丛,里面有人。” 两人立刻分开,林轩弯着腰走了一段,估摸已经离开树丛里那人的视线,便加速狂奔,由树丛的东北方迅速接近,突然出现在潜藏者面前。 那是一个干瘦苍老的藏族老头子,身高只到林轩肩膀,手里拎着一长一短两把藏式砍刀。他想挥刀砍杀,但林轩轻而易举地就夺下了双刀,丢在十几步以外。 “蠢货……你们这群蠢货,鬼湖刚刚安静了几十年,你们就来打扰它……鬼湖,那是吞噬人类的恶鬼之口……蠢货,滚,滚开,滚开……”老头暴怒狂吼,又徒劳地挥舞着双臂,但在林轩和田梦的包围下,他根本无计可施。 两人的藏语都极为流利,几分钟内,就安抚了老头子的情绪。 “我们不是坏人,跟探湖的俄罗斯人不是一伙的,告诉我们,刚刚发生了什么事?那些人和车子去了哪里?”田梦反反复复地追问。 “发生了什么事?鬼门开了,鬼要吃人!”老头子枯涸干涩的眼珠子惊恐地乱转,又不断地胡乱打手势,“鬼湖下面就是鬼门,鬼门开的时候……湖水分成两半,那就是恶鬼的上下嘴唇……吃掉几万个人,它就再闭上。那些俄罗斯人愚蠢,非要下去闹腾,吵醒睡觉的恶鬼……我们完了,我们一定会被吃掉,我要回去告诉乡亲们,赶紧搬走,走得越远越好……” 田梦回过头,对着林轩长叹:“自小我学习的知识都在‘无神论’范畴,但是现在,我宁愿相信鬼湖里有鬼——这个在地球仪上仅有针尖大小的水洼,实在包含了太多匪夷所思的内容,也许只有‘恶鬼吃人’的说法才能解释一切。” 林轩等老头子的暴躁情绪彻底消失,便取出一叠钞票,微笑着告诉对方:“告诉我们刚刚看到的事,这钞票就归你了。” 那些钱足有两千块人民币,能抵得上藏胞一家三个月的生活费。 老头子想了想,接过钱,指了指西面的土丘:“跟我来,我爷爷知道很多鬼湖拉昂错的事,听他说完,你们就明白鬼湖恶鬼的事了。” 三人绕过土丘,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一个仅有八间低矮石屋的小村子。 途中,老头子自我介绍叫“博扎”,这个无名小村只有他们一家二十三口居住,昨天阻挠堂娜在湖边试机器的正是他的家人。他的爷爷是整个家族的权威人物,家族里的人都称他为“尼甲”,翻译为汉语就是数字“二百”,在这里约等于“二百岁”,也就说他的爷爷已经活了二百岁。 很快,在博扎带领下,林轩就见到了老人尼甲。 尼甲比博扎更干瘦,只能颤巍巍地半躺在石床上,呼吸犹如一只坏掉的旧风箱,时高时低,时断时续,似乎随时都会闭眼咽气。 看到他,林轩第一时间联想到修行至“半枯半荣”境界的嘉斡上师,因为尼甲的脸也是“皱皮包骷髅”的模样。但是,尼甲一睁开眼,一对幽蓝色的眸子精光四射,整个人都变得鲜活生动起来,瞬间年轻五十岁。 “你们是汉人,我们可以用汉语交谈。”尼甲说。他的声音温和平静,汉语非常标准,若非亲眼所见,林轩简直无法相信这声音出自于一个枯槁老人之口。 博扎在旁边用藏语解释,林轩想知道鬼湖恶鬼的事。 尼甲忽然用藏语叱呵:“你收了人家的钱,退还给他们,快,快拿出来!” 博扎起初还想支吾隐瞒,但尼甲说了一句极长的古藏语咒语之后,博扎立刻跪倒在地,双手捧着那叠钱,交还给林轩。 “去,面壁悔过,罚你十天不许吃饭。”尼甲再次叱呵。 博扎站起来,灰头土脸地走出去。 “真正的知识,就像雪山上的甘露,需要纯洁干净的玉瓶来盛。人类的心灵就是玉瓶,时时涤荡,不要沾惹灰尘,才能装载知识,传达给下一代。”尼甲抬起右手,握成拳,轻轻叩击自己的心脏。 他的视线在林轩和田梦脸上来回移动,仿佛两道幽蓝色的光柱,扫描着两人的内心世界。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田梦回应。 那是一代禅宗大师神秀所作的著名偈子,相传禅宗五祖弘忍为了考验大众禅解的浅深,以选择传承衣钵者,遂命弟子作偈呈验。当时神秀为上座,即可口诵偈子,即刚刚这四句,一时全寺传诵。 这偈子的意思是:身是觉悟的根本,心如明镜,能照万物。物象来时,镜不增加,物象去时,镜不减少。物动、影动而禅心不摇不动,物换、影去而禅心自如自在。 尼甲是藏族人,能领悟到“心是玉瓶、勿惹尘埃”已经殊为不易,那已经是汉传佛教高僧的水准。 当年,神秀与慧能争五祖弘忍的衣钵,失败后移住江陵当阳山玉泉寺,开禅宗北宗一派。卒谥大通禅师。他能自觉参悟“身菩提、心镜台”的佛理,为北派传人誉为“心师”,千古祭拜,香火不衰。 尼甲的石床前铺着破旧不堪的毡毯,林轩慢慢地双膝跪倒,双掌合十,虔诚地叩拜。 石屋内没有人说话,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我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对于我来说,时间已经不重要,那只不过是钟表徒劳奔跑的累积计数,它能改变山河湖泊,能更替四季,但却与我无关。最高深的修行,就是遁离于时间之外,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尼甲说。 他举起手,指向头顶屋角。 “看那茧子。”他说。 屋角悬挂着一架灰色的蛛网,约一米见方,将屋角封住。网中没有蜘蛛,正中只悬着一只灰色的虫茧,如一个成年人的拳头大小。那茧子应该也有相当的年份,中下部充满了针孔般的小洞,使得大半个茧子如旧棉絮一样,绽出丝丝缕缕、长长短短的绒毛来。 “在我眼中,它不是茧子,而是伏藏。”林轩恭恭敬敬地回答。 第一百零五章 大伏藏师尼甲 “那是茧子,是生命贮存的圣杯,是智慧的传承。我看着它,心里很多事就会越来越清晰。年轻人,你过来——”尼甲低声吩咐。 林轩向前挪动身体,靠近石床。 他闻见了尼甲身上散发出的腐朽气息,在灵异学中,那是行将就木的老朽们骨缝里弥漫出来的尸气。 床下床上,不断有褐色蚂蚁匆匆爬过,有几只竟然横过尼甲的脸颊,又钻入他的衣领里。 正如秃鹫能够敏锐地嗅到垂危旅行者的“尸气”一样,这种被称为“食尸蚁”的小东西对尸气也分外敏感,相隔百米,就能准确地找到垂死者的家。 “让我看看……你的手掌……”尼甲说。 林轩没有丝毫迟疑,翻开双掌,一起递过去。 尼甲抖抖索索地伸手,将自己的双掌覆盖在林轩掌上。 “你说那茧子是伏藏?错了,伏藏不是孤立存在,而是一系列人和事、一长串历史事件共同组成。一项伏藏从远古传递到现在,拥有它的人、传递它的人以及接受它的人都不同,对它的理解也不同,谁能保证中间不出错误?真正的伏藏,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每一代传承者都向它倾注心血,使它变得越来越丰满,越来越合理化……” 尼甲的话很难理解,但林轩用心听着,去感受每一个字的意思。 “我说的是……‘活着的伏藏’,你懂吗?只有活着的伏藏,才对后人有用,你……懂吗?”尼甲重复了一遍。 林轩低下头,细细地品味那句话,脑中灵光一闪。 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尼甲的眼睛一眨,两人掌心相接处的皮肤陡然变得炽热滚烫。立刻,林轩从对方眼中得到了信息,那就是——“我听到了。” 他本来想说:“古代藏传佛教的经文晦涩,就算以伏藏的形式保留到现在,一个字、一个笔画、一个音节都不差地完全复原,后世人也无法正确理解,必须经过漫长而复杂的研究、学习、猜度过程,进行长年累月的翻译、编纂、考证,才能对前辈们的知识一窥门径。这样的伏藏,只会成为后人‘鸡肋’般的累赘,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从知识价值上来说,此类伏藏不要也罢。按照尼甲所说,如果后人得到的是‘活的伏藏’,拿出来就能看、能读、能用,给后世人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与用处,那才是最受欢迎的传承方式。” 如此冗长的一段话,尼甲一眨眼,就完全感受到,两人之间的交流方式变得一马平川,成为类似于“双向读心术”的模式。 “你完全懂‘活的伏藏’,我终于等到你了。下面,我就把那茧子里的智慧全都给你。”尼甲用“心声”告诉林轩。 以下就是尼甲的“心声”—— 在我记忆的源头,这里没有山,而是一片茫茫蓝海。海面极平,如一面巨大的镜子,没有风,海面上连一丝波纹都没有。海面倒映着蓝天,却映不出我,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是看到那样的情景,却看不到自己的身体。 接着,那海中有小岛突兀地立起,然后是更多海岛升起,直到将海完全变成山,海水流泻到其它地方去。山的凸起不是无缘无故的,必定有某种力量推动着它们不断向上。我看到有一条极窄的栈道,在白茫茫的旗云中时隐时没,蜿蜒向下。从没看到过那么厚重的云,把大山裹得严严实实,像吸饱了水的大棉被。我沿着栈道向下,无限深入,感觉已经到了深谷的极限。在那里,我看到了一架巨大的机器,它有着如九重宫殿般的层叠腹部,腹部四周延伸出无数或曲或直的管道,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它的脚牢牢地扎根于山体中,躯体岿然不动,像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 我看着它,逐渐明白,它的多达数百只的脚其实也是管子,不断地从地下吸收一种血红色的液体。液体进入腹部,分解转化,成为气体和别的东西。当这种转化的力量累积到一定程度时,机器的九段腹部就会各自飞速旋转,从管子里排出白色气体,而那气体,就是我之前看到的旗云。 渐渐的,我又发现,那机器的腹部是可以再生的,从九节衍生为十节,然后是十一、十二……直到一百多节。在它不断吸收的过程中,地面严重塌陷,它就慢慢沉入地下,但这个吸收、转化、排出的过程从未停止过。 用现代工业的机械做工打比方,我觉得那东西就是一个蒸汽机,吸收、做功、排气,过程井井有条,行动简单高效。 机器下降而大山的隆起并未停止,很快,那机器就深藏山底,被无数崩塌、分裂的乱石埋住。 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身为何人,但就是能看到山海变迁中的一切。 很快,随着暴雨与山洪接踵而至,鬼湖就形成了。 我不断看到身着各种服装的军队来到这里,绕着鬼湖研究讨论,并派人进湖中探索。但是,鬼湖的位置正是那机器其中一只脚所在的地方。我前边说过,那些“脚”具有强大的吞吐能力,无论是液体还是固体,它都能毫无阻碍地吞噬掉。有几次,当那只脚开始工作时,湖岸上整队士兵都被吸入,无人生还。 人类在暴虐的大自然面前实在太渺小了,我看厌了那种鬼湖吃人的把戏,终于在某一天决定到那湖边去,阻止一切人靠近它,不再成为它的牺牲品。 我走到湖边,湖水很清,倒映着白云。 就在这时候,我突然看见了自己的真实样子,原来我是一个裹着僧袍的光头僧人,瘦骨嶙峋,面有菜色,既不威武雄壮,也不眉清目秀,平凡得就像湖边的青色鹅卵石一样。长久以来,我觉得自己博古通今、才华横溢,暗思自己的外貌一定会超凡脱俗,昂然不群,事到如今,看见自己竟然是这副样子,不免失望之极。 就在这时候,我遇见了一队疲惫不堪的旅行者。攀谈之后,我知道他们来自遥远的欧洲,为寻找“地球轴心”而来。原来,所谓的“地球轴心”,就是我看到的那只巨型机器。作为宇宙间极为特殊的星球,地球的自传、公转都是由“地球轴心”来驱动。那机器在工作时,能够释放特殊能量,将普通人培育为不死勇士。 我带他们进入山谷,但却无法打通废墟。 无奈之下,那队人的领袖哈勒带我离开西藏,回国去面见他们的元首。在哈勒的描述中,元首雄才伟略,志向远大,一直为推动世界和平而不懈努力。到达柏林后,我果然见到了那位元首,我们谈得非常愉快。但是,接下来出了一些意外,我中枪昏迷过去。长长的一觉醒来后,我发现自己回到了这里,成为一个叫“尼甲”的人。 在村民眼中,我是一个拥有二百岁生命的奇人,但跟我看到的藏地历史相比,二百年算得了什么?我看到了藏地从远古时期到近代的所有变化,深知人类不可能改变藏地,这片古老的高原有着自己的生长方式。当然,那深埋地底的“地球轴心”,更是穷尽人类的智慧也无法理解的,就如同人类不可能掌控宇宙一样。“地球轴心”比人类历史更长远,是这个星球真正的主宰者…… 尼甲“讲”完了自己的历史,林轩立刻想到,原来哈勒探索西藏时带回柏林的僧人就是尼甲。 作为修行者,尼甲心中只有“善”的成分,根本不存在提防别人的想法。所以,他被哈勒利用,到达柏林后遭遇不测,殒命于元首住宅的地下室中。所以说,现在躺在林轩面前的,是一个贮存尼甲灵魂的躯体,而不是尼甲本人,就像头顶那只徒有其表的茧子一样,不打开它,谁都不知道其中存有什么。 “在那地下室中发生了什么?”林轩不再满足于“心语”,而是大声问出来。唯有如此,他才能让田梦也参与进来。 “我见到元首,向他讲述藏地的历史。其间,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必须得改变历史’。在我们谈话结束时,他最宠爱的女人走进来,两人耳语了几句,那女人回过头来望着我,眼中燃烧着火热的光芒。随后,枪响了,我就沉沉地昏睡过去,此后记忆一片空白。”尼甲说。 那女人就是爱娃,也只能是爱娃,因为当时情况危急,盟军派出了数以千计的女谍挖空心思接近元首,执行刺杀计划,唯一能被元首信任并随侍左右的女人,就是爱娃。 在这段话中,林轩听到了破绽,随即追问:“什么是‘火热的光芒’?” 尼甲极努力地沉思了一阵,才慢慢回答:“我感觉,她心里一定是有某种强烈的信仰,一旦发现能为信仰献身的时候,就会满怀豪情,激发生命中最强大的勇气,排除万难,一马当先,恨不得将自己变成一支猛烈燃烧的火炬,照亮同伴们前进的道路。” 林轩听懂了,毕竟在很多国家的特殊时期,都有无数爱国者自发涌现,燃烧自己,照亮前路,横眉冷对千夫所指,俯首甘为孺子之牛。 爱娃疯狂地爱着元首,她若献身,必定是为了元首的伟大计划而行动。 第一百零六章 龟息功 按照史料记载,前苏联克格勃进入元首自杀的地下室,发现其中还有一名藏地僧人,已经被格杀丧命。 那僧人,就是尼甲的躯体,而他们之所以放手杀死尼甲的原因,就是因为他知道得太多了。可以想象,元首与爱娃杀死尼甲后,便易容遁逃,直达西藏两山两湖,令盟军的铁壁合围形同虚设。 “我猜,他们的目标是掌控那机器。元首的野心太大,他竟然想要长命百岁、寿与天齐,而且要富可敌国,永远高居人类族谱的最上面第一层,统治全球——”尼甲喘了口气,继续说下去,“二战后,东德、西德连柏林墙都推倒,元首的心愿应该永无了却之时了。” 凡人无法对抗命运,历史上有太多类似于“拿破仑滑铁卢之战”的大悲剧。天命不可违,即使是那些曾经“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白眼冷对万户侯”的大人物也不能幸免。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一定认识一个人——”田梦忽然插嘴进来。 林轩当然知道,她指的是哈勒,那个出现在巴嘎乡阳光旅社的德国人。 迎着林轩探询的目光,田梦快速解释:“我确信,那个哈勒就是历史上遵照元首旨意两度探访西藏‘地球轴心’的大探险家。当年,他对元首忠心耿耿,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不畏艰险,深入藏边不毛之地,一定获得了极重要的资料。元首能统帅纳粹德国横扫欧洲,没有一点识人之能怎么行?能被元首看重的人,当然得有过人之处。” “你们说的是谁?叫他来见我……叫他来见我……”尼甲声嘶力竭地说。 田梦不理尼甲,深吸了一口气,放慢了语速:“世事真是神奇,两个曾在二战中交集过的人物,七十年后再见面,都已经是行将就木的老朽——他们如果能见面,就一定能拼凑出元首最后的那段时光。” 这种“拼凑”,才是历史的真相,比史学家们推敲、臆测、猜度、意淫出来的二战柏林城之战珍贵一万倍。 林轩点头:“没错,可惜我们并不知道哈勒在哪里。” 田梦犹豫不定地随声附和:“是啊,他在哪里呢?这事就像隔着一层窗户纸一样,只需轻轻一捅,所有问题就都解决了。当务之急,是找到哈勒……” 林轩看着田梦,眼神复杂。 他想说什么,但开了口却没说出一个字,只发出一声长叹。 “看我干什么?我其实跟你一样,也是一无所知。”田梦辩白。 石屋里忽然响起了鼾声,尼甲睁着眼睛睡过去,身子僵直,竟然连鼻孔、胸口都一动不动。 他现在的状态比嘉斡上师更难受,既不能持续修行,以达到顿悟解脱的目的,也不能咽气而亡,早入轮回六道,完全卡在了进退不得、骑虎难下的艰难关口。他活着,只为传递伏藏讯息而活,不吃、不动、不笑,毫无个人生命乐趣,“活死人”三个字最能形容他目前的状态。 林轩后退,静听着门外的风声越来越响,心情不禁再次下沉。 尼甲的身体状况极差,随时会断气。他一死,那些无价之宝一样的二战秘密资料就灰飞烟灭。 外面,空中不断有秃鹫低空掠过,去而复返,唳啸连声,似乎已经吹响了尼甲死亡的催命号角。 “田梦——”林轩沉声低叫,“我们没时间了。” “说实话,我父亲此前跟德国人哈勒通过电话,那个叫‘老虎’的,是哈勒的华裔学生,他们联手,想重回‘地球轴心’。老虎是个贪得无厌的人,为了钱,向我父亲出售情报,但谁都不知道有关‘地球轴心’的情报是真是假。所以,我父亲安排我紧跟在老虎后面,赶来两山两湖,随时刺探——这就是上次我在巴嘎乡阳光旅社出现的原因。我发誓,对于‘地球轴心’,我知道的跟你一样多……” 田梦继续解释,但这件事牵扯的方方面面太多,越描越黑。 “组织知道,田雨农前辈是个志向远大的人,不肯久居人下。所以,当田前辈制造一系列假象远离组织后,组织并不怪他。你知道吗?组织之所以存在,是无数人甘愿无私奉献的结果。如果有人起了异心,可以自动离去,好聚好散,不会受任何惩罚。正因如此,即使离开了组织,田前辈也在惭愧之余,不断地匿名传递情报给组织,以弥补自己的歉疚。田梦,两山两湖的事太复杂,谁都没有能力独臂擎天,只能采取合作方式。现在,你必须找到哈勒一行人,要他们马上到这里来。” 林轩无意责备田梦,大事临头,任何细枝末节都无暇顾及,必须毫不犹豫地砍去,以保证高效解决最紧要的问题。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现在,敌我双方比拼的不是胜算,而是谁能少犯错、少走弯路,更是在比拼谁能误入歧途后迅速掉头,重新回到正道上来。 田梦还在迟疑,毕竟哈勒、老虎一行人是她的敌人,利益完全对立。 “试他脉搏。”林轩指着尼甲,沉声吩咐。 田梦乖乖地俯身,搭住尼甲右腕的脉门,只过了几秒钟便惊呼出声:“完全没有脉搏和脉象!他已经是个死人了吗?” 足足探察了一分钟之久,田梦才醒悟过来:“尼甲的脉搏迟缓到极点,每分钟大概只有五到八次心跳,与练习过‘龟息功’的印度瑜伽术高手接近。这种睡眠方式,能够最大限度地减少身体损耗,使心脏在睡眠中得到放松休憩,生命自然会比普通人更持久。” 人体循环系统由心脏、血管、血液所组成,负责人体氧气、二氧化碳、养分及废物的运送。血液经由心脏的左心室收缩而挤压流入主动脉,随即传递到全身动脉。动脉为富有弹性的结缔组织与肌肉所形成管路,当大量血液进入动脉将使动脉压力变大而使管径扩张,在体表较浅处动脉即可感受到此扩张,即所谓的脉搏。 真正的高手,凭目力观察,就能确定对方的脉搏,估算出对方的心脏搏动状况。林轩的手掌与尼甲接触过,更进行过“心”的交流,所以他能细致入微地感应到尼甲的身体状况。 “强弩之末,百尺竿头,再进半步,已属万难。”他严肃地回应田梦的话。 “他练习过‘龟息功’,对不对?”田梦又问,随即取出一支微型手电筒,照射尼甲的眼珠,再用食指贴近对方颈侧,进一步确认尼甲只是“睡着”而非“暴毙”。 林轩点点头,疲倦地长叹一声。 所谓的“龟息功”只是一种笼统称呼,该名字来源于中国大陆武当派道家内功,又名“玄武定”或者“龟息真定功”,分为潜心、潜息、真定、出定四层秘传心法,一层比一层高深。这种内功能够模仿龟的呼吸方法来修炼内气,以达到延年益寿的目的。龟这种动物呼吸细长,纳气久闭,能够长时间不食不动,所以才能长寿。 中国大陆的修行者常常从动物那里获得提升自身素养的灵感,最有代表性的例证就是古代神医华佗发明的“五禽戏”,能够通过模仿动物的行动方式达到强身健体的目的。 龟息功的出现,将这种模仿行为提升到极限,因为许多正规史料中,都记载着道家高手修习“龟息功”至极高境界后,可以徒手沉在水底三日三夜,或是辟谷打坐数月,将身体潜能发挥到极致。 印度瑜伽高手修行的“龟息功”与中国武当派殊途同归,都是深度拓展人体潜能的手段。近年来,屡屡见诸于媒体的“瑜伽高手活埋表演”就是这种功夫的真实写照。 “如果堂娜修习过‘龟息功’就好了——”林轩忍不住这样想。 他仰起头看那茧子,只有这样,眼泪才不会从眼眶里滑出来。 事实上,他也很明白,假如人被鬼湖吸入后都会到达寒潭的位置,被磨盘一样的金属结构物绞碎,那么就算修行过龟息功、铁布衫之类也毫无意义,最终只能被撕扯为碎片。 一想到聪慧美丽的堂娜最终落得那样的结局,他的心也仿佛被瞬间扯碎,灰飞烟灭。 田梦关了手电筒,后退一步,取出电话。 “我这就打给……”她的膝盖突然一软,侧向跌倒,手机也摔到角落里去。 与此同时,林轩感到呼吸困难,头晕眼花,踉跄后退几步,靠着石墙慢慢坐倒。 “不对劲,我闻到曼陀罗花的……香味……有人撒**……”田梦垂手拔枪,但门外倏地闪进来一个人,弯腰缴了她的枪,转身对准林轩。 那个人,就是跟他们照过面、交过手的老虎。 “给我个面子,大家都别动,不动就不会死人,明白吗?” 身材瘦高的老虎龇牙冷笑,眼神犀利,如一头傍晚出来觅食的饿虎。 在巴嘎乡阳光旅社那次,林轩没有暴露自己的实力,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乡村医生,所以不会引起老虎的戒心。这一次就不同了,老虎的注意力全都在他身上,食指紧扣扳机,随时都会开火。 第一百零七章 七十年前柏林城之战真相 “真想不到,又在这里见面了。我原以为,真正的敌人是田梦小姐和她背后的千军万马,把你当成了普通人。看起来,我还真看走眼了。林医生,有人出两百万取你项上人头,你说我是不是该考虑一下呢?”老虎控制了局面,心情大好,紧绷的嘴角渐渐释放,露出了还不算太难看的笑容。 “没时间开玩笑,他要死了!”林轩双手上举,只用下巴指了指尼甲。 老虎扫了沉睡中的尼甲一眼,食指伸进口中,打了一声尖锐的唿哨。 门外唿哨声此起彼伏地回应着,很快,有人开门,推进一辆轮椅来。轮椅上坐着的,正是哈勒。 哈勒的情况还可以,身上裹着厚厚的毛毯,脖子上缠着羊毛围巾,头顶上则扣着野狐狸皮的棉帽。 一进来,他就死死盯住了尼甲,眼神闪烁,眨个不停,似乎正在藉着尼甲唤起自己心底的回忆。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的心都悬吊起来,等着哈勒的声音落地。 老虎等了约十分钟,终于沉不住气了:“哈勒先生,别浪费时间了,我们都在等着你的回答。” 哈勒脸上的皱纹忽然一条一条绽开,双手拍打着轮椅扶手,哈哈大笑:“是他,果然是他,七十年不见,他还是老样子。他怎么了?快把他叫醒,我们好好谈谈。隔了这么久,我终于找到一个跟我智商相等的人了。” 老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似乎哈勒的话让他心头终于放下一块大石。 他走近石床,在尼甲肩头轻轻推了几下,低声呼唤:“尼甲先生,尼甲先生,老朋友来了,起来接待一下吧?” 尼甲醒过来,缓缓坐起,双手揉揉眼睛。 当他转向哈勒,两人四目相对时,立刻同时受到震动。 “怎么可能是你?怎么可能?”尼甲的嘴唇急促地哆嗦着。 回溯历史,尼甲与哈勒都是二战中与“地球轴心”密切相关的人,属于当代最珍贵的活资料库,其历史价值、文化价值无可估量。 尼甲与哈勒的以上对话都是以德语进行的,接下来,两人又以藏语交谈,语速又急又快,全都是互问互答的形式。 林轩闭上眼睛,排除一切杂念,全力倾听他们的对话内容。 “哈勒,你没死?这么多年你去了哪里?元首呢?历史记载他与爱娃吞枪自尽——那怎么可能?他亲口告诉我,一定要活下去,成为这世界的主人。更何况,我已经把‘地球轴心’的位置清楚明白地告诉了他,他也明确表示,马上抛弃战火中的柏林城,赶到珠穆朗玛峰去。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从很多二战照片中看到,元首的地下室里躺着两具烧焦了的尸体,苏联克格勃特务们用高科技手段复原了尸体,证实那就是元首和爱娃。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当时在哪里?你明明答应我,要跟元首同进退,找到‘地球轴心’,把这个星球治理得更好……” “我?我还要问问你到底做了什么呢——元首召唤你进入地下室,而我被党卫军软禁到别的房间,连地下室的阶梯都没资格踏足。你说过,能够用最高明的异术帮助元首突破盟军的三道包围圈,最短时间内到达雪山。元首麾下的几位将军都说那不可能,盟军已经封锁了柏林城的天空和陆地,之前企图驾战机逃离的冯都拿将军和他的妻子被盟军高射机枪击中,坠毁于城北。进入地下室后,你对元首做了什么?” “哈勒,我什么都没做,如实告诉元首‘地球轴心’的情况。他只问我,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不死勇士’?我就以自己为例证,给了他肯定的回答。我说的当然全都是实话,经过了数千数万年之后,我仍然好好地活着,这就是‘不死’的最好证明。” “可是,从我们在那扇门外认识,直到返回柏林城,你都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来自何处。你身上明明带着来自亚特兰蒂斯的航海图,你的骨骼里分明有着山铜的成分,可你一直否认。元首真正想听的,是‘沉没大陆’亚特兰蒂斯的事,他必须要弄清楚,‘地球轴心’能不能挽救德国?你有没有告诉他?世人都想知道,‘沉没大陆’亚特兰蒂斯到底在哪里?” “不,不对,哈勒,那块宝石在哪里?你先告诉我,那块宝石呢?传说中的‘日神之怒它在哪里?如果没有它,谈什么都是白费口舌。正因为你说元首拥有‘日神之怒’,我才跟你去柏林城。我们早就谈好的,带着‘日神之怒’进入‘地球轴心’,有了宝石,那架巨大的机器才会重新启动…… 一提到“日神之怒”,尼甲与哈勒同时闭嘴,两双眼睛彼此瞪视着,仿佛两只已经进入暴怒状态的公鸡。 老虎想说什么,林轩立刻举手制止他。 现在,任何声响都可能打断尼甲、哈勒的思路,必须保持安静,好让他们继续争辩下去,把元首的最终下落搞清楚。 足足对视了三分钟,尼甲才用德语慢慢地说:“哈勒,我当时中枪陷入昏迷,醒来后就到了这里。中间发生了什么,我根本不知道。” 哈勒一声怪笑,用力拍打扶手:“不要讲笑话了,不要讲笑话了!盟军兵临城下,无数道包围圈……那些将军们说得对,没有人能逃出柏林城,除非是死了变成鬼魂才行。你是个骗子,大骗子,你骗了我们所有人!” 尼甲反问:“你呢?你又是怎样逃出来的?又怎么能活到现在?” 哈勒浑身一震,满脸愤怒顿时化作了深刻至骨髓的悲哀。 林轩心底受到触动,因为哈勒反复强调,盟军对于柏林城的包围水泄不通,唯有鬼魂才能够自由逃脱。 可想而知,守城的德军已经达成了共识,未来只有战死或投降两条路。看来元首也是这种想法,所以选择了吞枪自尽。 他知道,在古藏语典籍中,某些异术能够自由穿越时空、突破人类知识的限界,被称为“波吐亚娜历历坎普拉第多本”,翻译为汉语则相当古怪,其意思是“祭奠之术”。 现代人一提到西藏异术,就会联想到“密宗、红教、黑教、修行”之类跟藏传佛教有关的东西。其实,西藏除了宗教秘术,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自由修行者,他们选择的修行方式、追求的修行目标也各不相同。 远的不说,组织内部就有一位来自西藏林芝地区墨脱县古岩洞里的修行者,他擅长于“虫语”与“悬空之术”,那都是典籍中出现过的。 所以林轩认为,“祭奠之术”应该真的存在,而尼甲答应元首带他离开柏林城,也是可以相信的。 “我——”哈勒开口,“被关进苏联克格勃的密室里,遭受了连外星生物都想不到的酷刑,生命被折磨得只剩下百分之一。我牢记着你说过的一句话,你对我说过,我能够活一百多年,这是面相和骨骼决定的。于是,我靠着信念活着,在克格勃的黑牢里一秒钟一秒钟煎熬,直到政权解体为止。后来……后来有人……救了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并没有显露出开心的表情,而是悲愤更甚,喉头哽咽,无法继续说下去。 老虎适时地插嘴:“是高原王的父亲救了哈勒先生,并且用非常高明的‘生物续命’技术,令哈勒先生重新焕发了青春。” 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让林轩恶心,因为他在巴嘎乡的阳光旅社中,已经见识到了所谓的“生物续命”技术是怎么回事。那条潜藏在哈勒身边的“守宫蛇”就是他的能量来源,人即是蛇,蛇即是人,人蛇一体,半人半蛇。 就算现在,紧裹着哈勒身体的毛毯下面,似乎也能隐约看到蛇体正在无声地蠕动。 “那本日记呢?你在日记中记载的那扇门,是否就是通向‘地球轴心’的密道?”田梦一直都在等待提问的机会,现在终于开口。 哈勒慢慢摇头:“那是一扇从外面永远打不开的门,而他——”他指向尼甲,“他就是从门里出来的,我们也试遍了所有方法,包括用烈性炸药爆破,都打不开它。他说过,那是一条不可逆转的单行路线,就像六道轮回的行进过程一样。” 老虎惊呼出声:“原来……原来世界上真的有那样一种道路,只能单行,不可逆转?” 在现代道路法规中,“单行道”是非常简单的事,顺行守法,逆行违法,驾驶者必须按交通标识驾车通过。 反过来想,如果一条路自己天生就是“单行道”,该是何等神奇? 这已经成了一个哲理性十足的命题,就像学校老师们经常告诫学生的话:“百川东流至大海,时光一去不回头。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走过了就不能回头,所以一定要珍惜当下和未来。” “没错,没错!”尼甲嘶声叫起来,“我从那里面走出来,两边的山正在慢慢向中间挤压,身后原先能够通行的小径很快就消失了。没办法,我只能拼命向前跑——” 第一百零八章 白骨狂蛇 田梦自怨自艾地长叹:“我本以为那扇门……方向不对,努力白费,看来我到藏地之后所作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可以想象,她潜行跟踪哈勒一行人,以为尾随其后,就能深入“地球轴心”,获得世上最大的秘密,但现在,一切都化为泡影了。她以为已经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捷径,可以凌驾于各方势力之上,适时杀出,攫取一切胜利果实。实际上,真实情况恰恰相反,她只不过是一大群舍本逐末的人中之一。 同样,田雨农费尽心机,设计各种假象脱离组织,更冒着生命危险对抗高原王,付出那么大代价,全都是大梦一场。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田梦垂下头,搓着手深深感叹,“父亲生前,经常用这四句诗自勉,以为自己能够看透人生幻象,直达成功彼岸。他的智商的确够高,反而坠入了‘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歧途,真的是田家这一代最痛心的失败例证……” 她欲哭无泪,颓然地坐在门边的条石上,已然失去了斗志。 那四句诗出自于中国古代四大名著之一的《三国志通俗演义》卷八《定三分亮出茅庐》中,是诸葛亮午睡醒来后所吟诵,刻画出了诸葛亮淡泊明志、宁静致远、未出茅庐、先定天下的大智者形象。 既然喜欢吟这首诗,可见田雨农一直以“诸葛孔明”自居,真的是自视过高了。 林轩也在自责,起初他和堂娜都以为寒潭就是某个神秘入口,只要打开门户、轻骑突进,就能进入其核心……现在看,全都错了。 在藏地,如果沿用内地的思维方式,总会错得离谱,南辕北辙,离题万里。 “单行道不可逆转”的例证他读到过,世界各地都出现过这种奇怪现象,逆行者就算飞速向前奔跑,脚下的路也会像传送带一样,令他持续后退。 “到了那扇门前,门正在由内向外关闭,我到达时只剩一条窄缝,可以容我侧着身子挤出去。我上半身探出去,那道门卡到了我的腰部,毫不留情地关闭,几乎将我挤成两半。到现在一想起来,我还能记起那种身体被硬生生挤成两半的痛苦感受。可是,还好,我总算是逃出来了……”尼甲**着说。 他的手不能动,无法边说边抚摸腰部,但身体轻轻动弹了一下,随即痛得连连倒吸凉气。 “你为什么在那里?你之前从哪里进入内部?进入内部之后,你又做了什么?为什么要逃出来?”哈勒仍然存在很多迷惑之处。 这一次,连尼甲都茫茫然了:“是啊,我为什么在那里?我又为什么要逃出洞外?” 他深皱着眉苦苦思索,但偏偏在搜肠刮肚后,自己根本找不到答案。 “你就是那里面的人,这是唯一的解释。”林轩一语中的。 “什么?”尼甲和哈勒同时问。 那答案来自于林轩的第六感,如暗夜里的刀光一闪,瞬间劈开所有谜团。 尼甲的记忆起于远古、终于现代,那么他一定是拥有某种奇特力量才对,与普通人迥然不同。所以,才会发生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 “我无法讲清楚,但只有这种解释才是最合理的答案。”林轩回答。 哈勒“啊”了一声,双手握紧扶手,目光在尼甲与林轩脸上来回游走,嘴唇急剧地哆嗦着。 沉默许久的老虎试探着插嘴:“各位,我们似乎没必要在此争论不休,而应该马上行动起来,到那个神秘之地去。” 一瞬间,所有人转头,一起盯着老虎。 老虎有些尴尬,讪笑着:“其实……我只是给高原王打工的小喽啰,外面的一大批兄弟也是听命于他。刚刚大家都各抒己见,讲了很多神奇的往事。那么我想,要想解谜,就要到谜题发生地去。只有身临其境,才能做些什么,对不对?” “去哪里?”哈勒首先发难。 这一刻,哈勒的眼珠是深碧色的,眼神诡异,不可捉摸,如一条被惊扰了好梦的毒蛇。 “当然是去那扇门,就是你日记里描写的那里。就算那是一条单行道,我们也可以做最后的努力,炸药、开锁、撬棍、切割、凿壁……各种手段都用上,我就不相信,还搞不定它。现代化的爆破手段,能在山上、海底开挖隧道,就算那扇门是一块钢板,我们也能割开它。”老虎极认真地说。 在他这里,“人定胜天”这个成语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体现。当然,工业高速发展的二十一世纪,的确有很多科学家相信“人类无所不能”。 “呵呵,割开它?”哈勒冷笑着反问,“老虎,你知道吗?人类永远都征服不了高山和大海,对山与海的探索刚刚开了个头。为什么数学上要使用‘无穷’这个词?就是因为科学家深知,地球上的万事万物是可以无穷小、无穷大的。无穷即是无解,就是说永远无法达到终点,或者说一件事永远没有解决的方法,只能搁置。” 林轩绝对同意哈勒的说法,因为在他们脚下的藏地,就存在长达数百年无解的“十大未解之谜”。 老虎脸红了:“那你说该怎么办?我只是执行高原王的命令。高原王说过,把所有人带到那扇门去。” “真正的门户在哪里?”哈勒不理睬老虎,而是驱动轮椅,到达石床前。 尼甲茫然地反问:“在哪里?我不知道在哪里,我甚至不知道你……问的是什么……” 一阵淡淡的毒腥气在石屋内弥散开来,哈勒的衣服之下,有些东西蠕动速度正在加快。 林轩咬住舌尖,一点点加大力气,迫使自己的神志逐步清醒,以此对抗曼陀罗花**的力量。任何时候,要想带田梦脱困,只能靠自己。 “当年,你骗了我,也骗了元首!”哈勒嘶声低叫。 尼甲越发茫然:“我为什么要骗你?为什么要骗元首?我为什么应该在那里?为什么出来?” 他的双颊慢慢出现了潮红色,但额头正中却笼罩上了一层阴翳。 “是啊,你要我带你去见元首,并称只要有足够的力量,就能控制‘地球轴心’,成为地球的主宰者。你还说,地球是需要主人的,主人只能有一个,就是伟大的元首,其余千千万万地球人,只能是他的奴仆。所有不死勇士,也将永远效忠于元首……你当时正是这样说的。可现在呢?现在呢?你描绘的那些东西在哪里?” 哈勒越说越激动,突然龇牙咧嘴,发出一连串鬼啸猿啼般的狂吼,纵身弹起,落在尼甲身上,身手矫健之极,哪像个行将就木的老朽? 他一落下,便张口俯身,一下子咬住了尼甲的颈侧致命处。 喀嚓一声,他那一咬力量大到极致,而尼甲的骨骼又垂老脆弱。所以,刹那间他竟然把尼甲的颈部生生咬断。 林轩顾不得其它,牙齿加力,舌尖剧痛之下,思想与身体同时突破了**的禁锢,恢复常态。 这种被称为“天魔解体大法”的功夫来源于中国古代的道家异术,靠自残而激发体内潜能,对身体伤害极大,但往往能在关键时刻自救,冲破敌人的囚笼。 他横向移动,将田梦揽在臂弯里。 “喂,喂,怎么回事?停下,停下——”老虎一边大叫一边拔枪,对准了凶性大发的哈勒。 “不要怕,不要动,不要叫。”林轩沉声告诫田梦。 正是因为有他这三句话,田梦才在乍然目睹哈勒的异变时强迫自己闭嘴,没有尖叫出声。 哈勒身上的毛毯已经散落,他的身体完全暴露在众人面前。其实,他是没有身体的,脖颈之下只是一具灰白色的骨架,与医学院里的骨骼模型近似。在他的胸腔和腹腔内,没有正常的五脏六腑,而是各自盘踞着数条蜿蜒游走的斑斓毒蛇,每一条都有小儿手臂粗细。这些毒蛇与普通毒蛇不同,尖锐的三角形蛇头顶部,全都多出一条半尺长的赤红色鸡冠来。 “放开他,放开那个人!”老虎挥舞着手枪,向哈勒叱喝。 既然哈勒不是“人”,那么老虎叱喝的对象,就只能是那些控制了骨架的毒蛇。 “走——只要有机会,你就立刻走!”林轩俯身,用胸口遮住田梦的视线,以免她再度被那些恐怖画面惊吓到。 他冲出石屋时,采取的是身体高度约七十厘米的俯冲姿势,恰好躲过了屋外敌人的第一轮乱枪扫射,随即向右翻滚冲刺,躲在一块可以藏身的巨石后面。 这是他撤退计划的一部分,完全依靠进屋之前对四周地形的观察来定。 “敌人共十六名,十二人持冲锋枪,四人持喷火筒,两人持短枪。我们最好的反击方式,就是射杀敌人的同时,夺得喷火筒,杀回石屋,消灭被毒蛇驱动的哈勒。别怕,人类是统治地球的最高级动物,区区几条俄罗斯维普斯高地毒蛇翻不起什么大浪。”林轩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冷静地安慰田梦,“放松,你坐在这里安静地看风景就好,这里的事很快就会结束了。” 那些毒蛇实在是丑陋之极,但比毒蛇更恐怖的,则是能够“以毒蛇驱动死人讲话”的高原王。 林轩意识到,现在无论怎样高估对手都不过分,因为高原王的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就像这古老、神秘、广袤、深远的藏地,各种古怪事物层出不穷,源源不尽。 第一百零九章 维普斯高地飞蛇 “对不起,没想到会……混乱到这个样子。”田梦含着泪开口,“我不是故意要向你隐瞒一些东西,每个人心里都有必须保守的秘密。一直以来,我父亲都以为只要巧妙地跟踪哈勒等人,就能取得最后的胜果,没想到反被这些人利用了,请原谅……” 她吃力地握住林轩的手,语出至诚,深刻检讨自己的过错。 “是啊,没想到会这样子!”林轩也感叹。 躲在这里,看不见鬼湖,却能听到鬼湖波浪拍击湖岸发出的浑浊声响。 假如他能预料到鬼湖的超级凶险,就不会任由堂娜自己带人过来,以至于全体俄罗斯人员被鬼湖吞噬。 一想到堂娜,他的心又痛了。 他知道,不消灭高原王,这些沉痛打击就不会结束,两山两湖地区也永无宁日。 “父亲说过,要想研究‘地球轴心’的秘密,一定要联系到二战柏林城之战的历史来综合分析,因为很多历史上的谜团全都是简单的表象,其答案一定在‘地球轴心’内部。只要有一线可能,我就要到那里去,继承父亲的遗志——”田梦正在努力地化悲痛为力量。 丧父之痛,重有千斤,一个女孩子需要无数次咬紧牙关才能扛过去。所以,林轩不想对她说任何责备的话,只想给予更多的温暖关怀,让她早日走出悲痛的沼泽。 最先接近巨石的是两名平端冲锋枪的杀手,但他们的枪口刚刚转向林、田二人,就被林轩闪电般地出手,夺枪同时,干净利落地扭断了两人的脖子。 林轩双手各端着一支冲锋枪,翻滚中连续点射,击倒了近处的四人,再次退回到石头后面。 “真是奇怪——”他咬着唇,迅速检查子弹情况,然后抬头看着田梦,“我能断定,这些人来自于俄罗斯的某一方势力,因为他们携带的POKC72型火焰喷射器属于俄制最先进武器,而且每个人背后都有相同装备。我猜,他们集体配置喷火器,是有某种特殊的战术用途,会是什么呢?” 田梦给不出任何答案,只是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为什么要带喷火器?在哪一种战斗地形中能大量用到这种武器?”林轩闭上眼睛,排除一切干扰,苦思遇到的这个新问题。 火焰喷射器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攻坚武器,在复杂多变的战场环境下,它往往能发挥出其它武器达不到的效果。二战时,苏军曾使用过著名的POKC3型火焰喷射器,在城市攻坚战中对建筑物、碉堡和工事内的残敌进行清剿,效果显著,名噪一时。 火焰喷射器的发明者是德国人理查德?费德勒,第一代产品于1901年问世。德军在一战、二战中都大量使用了火焰喷射器,并取得了绝佳战果,遂让这种武器在全球战场上获得了迅速推广。 火焰喷射器对敌方士兵造成的心理恐惧感远远超过步枪等武器,著名的太平洋战场硫磺岛一役中,美军大量使用喷射器对付躲在洞穴中顽抗的日军,其喷出的流态火焰射流能从坚固工事的狭窄开口处进入内部,迅速引燃敌军弹药,发生连锁爆炸,大大加快了进攻速度,减少了友军部队伤亡,才最终赢下了这场最艰苦的战斗。 令林轩感到困惑的是,两山两湖地区地势开阔,藏地寻宝队伍之间即使会发生小规模战斗,也不会用到火焰喷射器,普通枪械才是中近距离对战最需要的。 老虎不会愚蠢到携带既笨重又无用的武器到这里来,那么矛盾就在这里,喷射器究竟要在哪里发挥作用? “敌人就要冲过来了。”田梦出声提醒。 林轩睁开眼,握紧冲锋枪,等待接下来这一轮的残酷战斗。 杀死这群俄罗斯雇佣兵并不困难,困难的是怎样才能了解高原王的真正意图,获取宝贵的制敌先机。 “啊——”,凄厉的惨叫声从石屋内传出,单手持枪的老虎踉踉跄跄地夺门而出,双手在空中猛烈地挥舞着。 林轩的心猛地一沉,他能猜到,是盘桓在哈勒身上的毒蛇袭击了老虎,石屋已经变成了死亡炼狱。 那种蛇曾入选过《北半球杀人异兽排行榜》这本杂志,名列第二。 维普斯高地坐落在俄罗斯的欧洲部分,位于圣彼得堡和穆尔曼斯克之间,人口密度在全国最稀少,方圆几千公里范围内都是远古时期就已经形成的沼泽地。据那本杂志记载,沼泽地深处隐藏着数百种不为人知的杀人异兽,体型最大的如河马,最小的如孑孓,而头生鸡冠、体如锦簇的“飞蛇”就是当之无愧的杀人兽之首。 这种蛇的奇异之处在于,它并不像眼镜王蛇那样一击必杀,见血封喉,而是在准确地噬咬目标的颈动脉后,通过上颚原生的一枚倒齿形毒牙,给猎物血液中注入相当诡异的迷幻剂,使猎物产生疯狂幻觉,因极度兴奋而血管爆裂而亡。 所以,在沼泽地发现的探险家尸体全都是裸体而亡,从现场残留的痕迹看,死者生前非但没有任何痛苦,而且癫狂到极致,就像服用了意大利最著名的**“花都浪荡子之舌”一样。 被那种蛇咬到,几乎没有解药,只能束手待毙。 林轩从大石一角向石屋门口看,老虎不再惨叫奔跑,而是原地站住,迷迷瞪瞪地抬头看着天空。 “情况不妙。”林轩立刻做出判断,“田梦,你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田梦双手撑地,活动腿脚,然后点头:“勉强可以走了。” 林轩简短地吩咐:“等一会儿我会吸引杀手们的注意力,向石屋的侧后方跑。你找机会离开,回诊所去找空沙。我们必须毁掉毒蛇,否则这里的藏胞和游客们都得遭殃。如果我不能成功,你必须跟空沙联手,完成这件事。” 危急关头,他总是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考虑的全都是国家和民族的头等大事。 “你……也行我们可以一起撤退,找到帮手再杀回来?”田梦不同意。 林轩摇头,用冲锋枪的枪管摩挲着膝盖,平静地微笑:“我曾受过最严酷的训练,训练的第一课,就是永远做好必死的准备。一个人,不怕死才能不死,敢拼死做一件事才能从死神嘴里活下来。我不能跟别人分担死亡这件事,如果必须有人去挡子弹、点炸药包,我会把生的机会留给别人……” 他从没有在做大事之前抒发个人情感的习惯,只是默默承受压力,将每一个环节做到最好。今天,堂娜的死令他有些心理失衡,感觉已经无法掌控胜负的天平,压力超过自己的耐受极限,所以他必须说些什么,调整自己的情绪。 “我们一定能想到更好的应对方法,林轩,我想跟你一起走到最后,迎来胜利。”田梦脱口而出,紧紧地握住了林轩的手腕。 外面,老虎突然操着山东口音吆喝起来。之前,他说的都是还算标准的普通话,一旦换成土里土气的山东话,立刻令现场的紧张气氛变了味道。 “老虎完了,只要被飞蛇咬到,都会以最古怪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林轩长叹。 他并不可怜老虎,而是感叹人类生命的脆弱。 人类自诩为地球上最聪明的种族,自信可以从容驾驭这个蓝色星球不断发展,直至控制太阳系乃至宇宙,但人类的身体却又存在种种弊端,一只毒虫、一把小刀甚至一口水呛到,都能夺走人的生命。 作为高原王的下走,老虎一直做得很不错,成功地牵着田雨农的鼻子兜圈子,并且掌控名存实亡的哈勒,吸引着各方敌人的注意力。如果不是飞蛇突然失控,他甚至能俘获林轩与田梦,把一切有利因素全都抓在自己手心里,迅速挺进“地球轴心”,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 现在,一个小小的疏忽,便令老虎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林轩,我爱你,我们必须一起走,先离开这里再说。”田梦不放手,眼神中满是哀求乞怜之意。 有那么一瞬间,林轩心底有一丝丝动摇。 他想起了昨晚堂娜夤夜来访,自己哪怕稍稍主动一点挽留住她,而不是时时处处以国家、组织、任务、使命为先,也不会酿成今天生离死别的大错。 他太敬业,以至于错失了堂娜那么好的女孩子。眼下,堂娜永离人世,他失去了拥有甜蜜爱情的第一次机会,若是再度以身犯险,是不是就要失去第二次机会,甚至是失去自己的生命? 他咬紧嘴唇,艰难地移开视线,才勉强从田梦双眼中的感情漩涡里退出。 “我们每一个人,都必须把自己当做突发事件中最后一道防线,不可有丝毫怯懦。古人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但你们记住,当你后退一步,等待着你的就是我亲手射出的一发子弹。在组织内部,懦夫只有一种下场,就是被我处决。当然,如果我在战场上当了逃兵,在我脑后,也有一把枪指着,也有一颗子弹等着。我们,就是战场之神,神是不需要援兵拯救的,要么战死,要么解决一切,就是这样——”这是组织领导说过的话,也是悬在每一个人头顶上的铁的纪律、铁的命令、铁的原则。 第一百一十章 垂死求生 “田梦,你走,我必须留下解决问题。”林轩轻轻地吁出一口气,确信自己已经挺过了生死抉择的心理挣扎。 英雄改变世界,凡人被世界改变——这是他从前信奉的名言。 凡人跪倒在世界面前,卑躬屈膝而行,从狗洞里爬出,胆怯求生;英雄令这世界在自己面前下跪,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壮怀激烈,一飞冲天——这是他从今往后的座右铭。 他是英雄,从前是,与从古至今、天上地下所有英雄人物比肩,并引以为荣。今后,他将不再沾沾自喜于过去的成就,千山独行,奋起狂飙,做英雄中的英雄,直至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无敌境界。 田梦近乎绝望,慢慢松手。 “回去吧,等我冲向石屋,你就反方向逃走,找到车子,回雄巴村去。”林轩最后叮嘱。 大约在三分钟之后,林轩闪电般冲出巨石的阴影,起伏跃进,避开敌人的射击,迅速转入石屋后面。在此期间,他俯身摘下了死尸身上的喷射器,斜背在肩上。要想对付毒蛇,喷射器最是得心应手。 他毫不犹豫地跳上石屋相邻的屋顶,冲锋枪一抬,两个点射过后,试图扑过去阻击田梦的两名敌人就倒地不起。 老虎又叫起来,前言不搭后语地用山东话唱大戏,已经进入可笑的癫狂状态。 “老虎纯粹是自作自受,毒蛇驱动人说话这件事完全违背了自然界的规律,只会给施术者引来杀身之祸。江湖中人做事,只图眼前利益,后患无穷无尽。”林轩低声感叹。 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全世界各行各业浮夸之风盛行,当然也会波及江湖势力,造成了盲目激进、铤而走险的恶劣风潮。如果人类失去了恐惧之心,则行事就没有了任何顾忌,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进入了妖孽百出的疯狂时代,而眼下诡谲难测的“哈勒”就成了一种高等异术操控的实验品。 他从石屋的透气窗向下望,哈勒的残驱与尼甲的尸体仍纠缠于石床上,屋内再没有其它人。 如果图省事,他完全可以将喷射器的出火口插进透气窗,直接向毒蛇开喷。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抢先动手,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上下蹂躏着哈勒白骨的丑恶蛇类们。 自古以来,蛇类一直是人类的大敌。伊甸园中,蛇用禁果诱惑了亚当和夏娃,导致他们被赶出家园。现实生活中,蛇类也寄生于全球任何一处人类领地,时刻威胁着人类生命。这一次,在高原王的掌控之下,毒蛇竟然成了人类躯体和灵魂的取代者,已经完全突破了生物学上的界限。 假如这种异术得到大范围推广的话,蛇类占领地球将不再是天方夜谭。 “真不知道高原王本人已经疯狂到什么地步了,竟然设计出这种匪夷所思、人蛇混杂的东西。摧毁毒蛇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要消灭始作俑者,以免高原王再次为害人间。”林轩下了决心,即将启动喷射器,用火焰扫荡石屋,但突然发现老虎的黑色登山背包就丢在门后面,包的一角插着一卷泛黄的地图。 “地图?老虎的行动路线图?”林轩思索了几秒钟,深吸一口气,钻进通气孔,贴着墙壁,无声地滑落在地面上。 屋内弥散着浓烈的毒蛇腥气,迫使林轩屏住呼吸,蹑足到了门后,将那背包拎起来。 他下落前就计划好,选择由门口出去,火焰喷射器将帮他扫清障碍,安然撤退。不过,地图一角露出的“地球轴心确切位置”这行潦草的铅笔字令他停止了一切动作,迫不及待地抽出地图。 没等他展开地图,刚刚地图与背包的轻微摩擦声已然惊动了十步外的毒蛇。 那些蛇竟然是能够发出声音的,火红的蛇信子吞吐之际,在空中不断画着圆圈,发出高低不同的“咂咂”声。同时,蛇头上的鸡冠也笔直挺立起来,红得发紫,簌簌抖动。 “老虎已经找到‘地球轴心’了吗?难道这就是通向最终胜利的路线图?拿到它,也许就能比其它势力早一步到达那里……胜利就在眼前,只要消灭这些丑陋的家伙!”林轩的手指扣住了发射器的扳机,小心谨慎地发力,将喷射口上抬。 只要将喷射口对准石床,一秒钟之后,毒蛇就会变成烤蛇,危机烟消云散。 嘭的一声,石屋的门被大力撞开,老虎倒飞进来,跌落在石床上。 一瞬间,毒蛇四散闪避,接着便二次聚拢,将老虎缠住。老虎在蛇堆里手舞足蹈,没有丝毫恐惧,而是大叫大嚷,仿佛与群蛇相戏是世上最欢乐畅快的事。 “我是山东人,钱多的是,广交天下朋友,视金钱如粪土,把功名当浮云。下面我给大家唱一段戏……一段戏,戏的名字叫《秦琼卖马》,哈哈哈哈……我是山东人,山东人就是有钱,山东大嫚儿就是长得俊,山东大汉武松武二郎……” 老虎语无伦次地叫着,声音忽而暴烈响亮如过新年的爆竹,忽而细微如秋虫呢喃,并且在哈勒的枯骨、尼甲的尸体上来回翻滚,像一个跌落粪坑中的疯子。 林轩将喷射器对准石床,有一瞬间的犹豫。 “老虎必死,但他目前还是个大活人,直接喷射,太不人道。如果我置之不理,直接离开,毒蛇一定会遍地蔓延开来……”他的食指已经出汗,但只是摩挲扳机,却下定不了喷火屠戮的决心。 蓦地,他觉得双腿一紧,啮杀老虎的那条蛇从外面游走进来,直接卷住了他的双腿,蛇头向上扬起,已经对准了他的胸口。 贴身肉搏的情况下,喷射器失去了作用,林轩只能放开扣着扳机的手指,注意力全都转移到近在咫尺的蛇头上来。 “咂咂,咂咂咂咂……”毒蛇低沉地嘶鸣着,蛇信子如舞蹈演员的水袖,一次次打着卷,幻化为无数红色的小圆圈。 当毒蛇越来越紧地收缩身体时,林轩的双腿被无限地锁紧,渐渐失去知觉。 “再也不能坐以待毙了,下一秒钟,反击!”他默默地告诉自己。 他张开右手五指,闪电般前伸,抓住蛇颈,左手端枪,向着蛇腹扫射,两个动作一气呵成。 冲锋枪子弹近距离射击时,能够轻松穿透五毫米厚的钢板,消灭毒蛇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林轩没想到的事,这种毒蛇竟然能在弹雨中左右翻腾,避开子弹,蛇头灵活扭动,爆发挣脱,张口咬在林轩右肩上。 林轩浑身一震,一股潮水般的麻痹感从蛇嘴中传来,一条右臂迅速失去了知觉。 他无法甩脱那条蛇,而右臂又失去力气,只能任由那条蛇蜿蜒向上,锁住了他的脖颈,三角形的蛇头在他脸上来回乱蹭,那条潮湿、腻滑、肮脏的蛇信子如同一条发了疯的蚯蚓,不断扫过他的眼睑、鼻腔和耳朵。 “这次糟了,怎么会弄成这样?还不如站在屋顶,打开喷射器消灭它们。这下可好,我要死了,去跟堂娜作伴,一起下阴曹地府去了……不对,也许堂娜没有死,而只是落水。她不可能不懂水性的……她曾深潜到寒潭下面去,水性一定非常了得。她没死就太好了……她不会死,她是那么好的女孩子……可惜她是俄罗斯人,而且身份一定相当复杂,绝非普普通通的探险家……超级女谍?特工?管她呢,她能活着就是最好的事了——堂娜?”猛然间,林轩看到了堂娜,对方正迈着轻盈的脚步向自己走来。 “堂娜!”他大叫。 堂娜穿的并非紧身战斗服装,而是披着曼妙的白纱,满头金发也已经散开,披垂在散发着玉雕光泽的雪白肩膀上。 林轩眼前出现了缥缈白雾,视野渐渐被遮挡住。一阵风过,白纱垂落,她的身体近乎**,在白雾中若隐若现。 “堂娜,你平安返回了?真好,真好!”林轩欣喜若狂地叫着。他忘记了毒蛇和老虎,也忘记了此刻身在藏地,迎着堂娜飞奔过去。 突然,林轩一脚踏空,跌下万丈深渊。 “我把蛇毒吸干净,他就应该没事。酒,给我白酒,快……” “大家都散开,不,大家都出去吧,蛇毒太霸道,免得再有人倒下……” “林轩,你醒醒,快醒醒……蛇毒已经吸干净,醒醒,醒醒……” “大家放心,他已经没事,只是刚刚发狂时耗费了太多力气,现在只是脱力,让他休息一阵就没问题了……” “参汤好了没有?吸管呢?给他喝,他已经好多了……” 林轩听到有人断断续续地讲话,上面这些,都是一个男人说的。 “好像是骆原的声音?他怎么在这里……他不是在极物寺等我们的消息吗?如果不是他的邀约,堂娜就不会到藏地来,也不会陷落湖底。堂娜是个多好的女孩子啊……堂娜,堂娜,堂娜……”他突然暴躁起来,双臂一振,将围在身边的人全部推开。 他醒了,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被眼泪濡湿的田梦的脸。 “田梦,我没事,不要哭。”他柔声说。 堂娜的形象远去,他的思想已经清醒,不再被梦幻所束缚,迅速明白过来,堂娜已死,这是不争的事实。 “哈哈哈哈……好了,我就说他没事。林轩常年行走阿里地区,身体的抵抗力超过普通人几百倍,还有那些千年雪山参护体吊命,肯定能复原如初。大家放心,三天之内,他就会跟原来一样,生龙活虎,精神百倍!” 骆原在林轩左面大笑,笑声中带着深深的疲惫。 林轩转过脸,正遇见骆原真诚的眼神。 骆原脸色极差,颧骨青灰,印堂发暗,有着明显的中毒迹象。 “兄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骆原抓住林轩的左手,使劲摇了两下。 “是骆原先生抢先出手,帮你吸干净了伤口里的蛇毒,连续忙了三天三夜。你这条命,就是他救回来的。”田梦轻轻解释。 林轩这才明白,昏昏沉沉中听到的话都是真的,那是骆原在冒着生命危险救自己。 “多谢。”他向骆原道谢。 骆原摇头:“不必客气了,你也帮过我很多,帮过……蓝冰很多。能在这时候救你,也算是替蓝冰还情,她在九泉之下想必能够放心瞑目了。” 忽然之间,这威武雄壮的男人眼中涌出清泪,扑簌簌落下。 一提到蓝冰,林轩顿感茫然,因为之前在极物寺,格桑、公冶仙仙遭到偷袭而亡,朔长风、蓝冰惨死于瞬息之间,那都是在他眼皮底下发生的。他无能为力,只好眼睁睁看着大好形势毁于一旦,救不了人,解不了谜,反而把自己深困其中。 “惭愧,骆先生,蓝冰那件事,我真是惭愧至极——”林轩脸红了。 他一直都在自责,没有帮蓝冰达成所愿,反而害的她枉送性命。 “这一切跟您有什么关系呢?所有的仇,都记在高原王身上。”骆原含泪摇头,“你休息吧,有田梦小姐在这里照顾,我们大家就放心了。” 骆原和空沙一起走出去,床前只剩田梦。 “有了老虎那卷地图,我们就能突破迷宫,直达‘地球轴心’了。”她说。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夏尔巴英雄 那卷泛黄的老地图已经摊开在桌面上,按照上面的德语标记和线路走向看,它涵盖了喜马拉雅山脉周边的广大地区,尤其是尼泊尔至珠峰南坡这一段,标注非常详细,连极小的村子、干涸的溪流都一一注明。其中最醒目的,是一条由珠峰南坡弯曲指向西北的红色虚线,虚线尽头,画着一个歪歪斜斜的问号。 “我相信,那里就是传说中的地球轴心。”田梦满怀憧憬地说。 林轩并不乐观,因为高原王的魔手无处不在。老虎死了,以后还有更犀利的敌人冒出来,让他们永远不得安宁。 “我父亲一生都梦想着揭开地球轴心的秘密,他死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会竭尽全力去完成他的遗愿。”田梦转过头来,向着林轩,“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林轩点头:“对。” 他不想扫田梦的兴致,一个有担当、有孝心的女孩子理应获得别人的理解与帮助。 接下来,林轩、田梦、空沙、骆原做出了一致决定,马上带地图南下,过边防进尼泊尔,找到地图上的虚线起点,然后按地图指示前进,到达那个问号的所在之地。 林轩汇报组织,组织对这次行动也予以支持,并任命林轩为行动最高统帅,可以指挥空沙以及他领导下的尼泊尔境内所有人马。 三天内,在骆原安排下,他们顺利抵达珠峰南坡下的孔夏布村。 这里属于尼泊尔领土,任何一支外地登山队,都会将该村作为登山前的最后驻地,在这里雇用向导,做好万全准备。 空沙已经提前通知自己的手下,赶往孔夏布村汇合。 骆原则电话通知自己的尼泊尔朋友,找到一名最得力的尼泊尔向导,并雇用了十五名工人负责搬运食物、帐篷、清水等生活用品。 相比之下,林轩和田梦十分清闲,一直在阅读那份地图,熟记路线细节。 在此期间,林轩不止一次地告诉田梦:“前路危险重重,任何时候,要将求生放在第一位,宝藏或者长生秘密都是身外之物,不值得为此赌上性命。” 他一直对田雨农的死耿耿于怀,如果对方没有背叛组织,并且一意孤行地误入歧途,那就绝对不会死,此刻应该已经功成名就,回到总部去安心养老了。一个人,做了什么样的选择,就会面对什么样的结果,因果循环,祸福相依。 不过,看田梦的样子,似乎没听进他的话,而是兴致勃勃地欣赏雪山风景,与本村的尼泊尔原住民女孩子聊天游戏,完全把珠峰之旅当成了郊游。 有一次,空沙悄悄跟林轩开玩笑:“你一定是爱上这个女孩子了!否则的话,以你的战术素养,绝对不会跟这种女孩子为伍。我发现,你看着她的时候,眼里好像能开出花来——幸福之花。” 那当然是玩笑话,因为林轩更多时候会想到堂娜。 他甚至想,如果堂娜没有死,那他一定将她奉为今生的最爱。 向导的名字叫巴尔杜尔,在尼泊尔语中,那是“英雄”的意思。 他是一个黑瘦干练的夏尔巴人,身高一百七十厘米左右。他有一双狭长的眼睛,漆黑的眼珠深凹在硬朗的眉骨下,鼻梁略带鹰钩形,两侧法令纹深刻得如两道竖向的刀疤。 这是一个严肃而古板的人,极少露出笑容,即使看到了再好笑的事,也只不过略微牵动紧抿着的嘴角,发出一个长度仅有几秒钟的苦笑。 夏尔巴人生活在中、尼边境海拔5000米以上的山地,很多人都从事高山向导工作。近百年来,商业登山发展起来后,一些夏尔巴人成为职业高山向导,帮助很多外国人完成了登山梦想。 现在,夏尔巴人已经成为全世界公认的最优秀职业高山向导。全球共有14座海拔8000米以上的高峰,在这些高峰上,只有夏尔巴人才能胜任向导工作,他们是登山者完成登顶壮举的最佳保证。 登山准备工作进展顺利,按照骆原的计划,大家先乘坐直升机抵达海拔约5600米的一号大本营,节约大量时间和体力,然后由巴尔杜尔带领,向珠峰绝顶略微偏西的位置前进。 骆原告诉林轩:“巴尔杜尔是在珠峰向导中排行第一,他熟悉这里的每一片山脊、每一道冰川,抓一把风就能闻见风暴的消息,看一看天就能判断未来的气候变化。那些工人都是由他亲自挑选的,个个经验丰富。有他们在,我们一定能从容进退。” 抵达孔夏布村的第十一日凌晨,林轩从噩梦中突然惊醒,翻身坐起来,紧握双拳,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他梦见了死亡,真实而切近,仿佛自己真的死了,只剩灵魂,冷眼旁观着自己倒地的皮囊。 那种感觉令他毛骨悚然,后背凉风直冒。 他看看腕表,刚刚凌晨三点半钟。 天亮后就要正式登山,他并没感到特别紧张,只是这种没来由的噩梦还是令他心情不爽。 他穿衣下地,走到院子里去。 夜风极寒,远山尖峰上的雪色即使在没有日光的暗夜里,也仍然熠熠闪光,仿佛古希腊神殿最高处不熄的圣火。 他知道,只要按照老虎的地图走,就有可能找到地球轴心。田雨农临死前说过,到了珠峰绝顶再向西,踏上天外峰,便能看到那刻着德语文字的石壁…… 院门口台阶上,巴尔杜尔正一个人坐着,默默地吸烟。 林轩走过去,在巴尔杜尔对面坐下。 夜色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巴尔杜尔拿起烟盒,向林轩晃了晃。 林轩摇头:“谢谢,我从不吸烟。” 他说的是尼泊尔语,但巴尔杜尔用英语回答:“好极了,我在吃饭时看到,你滴酒不沾。据尼泊尔最古老的苦行僧训诫,只有不吸烟、不喝酒、不近女色、吃斋食素的修行者才能抵达珠峰的最高处,并且亲近山之神灵,真正领悟大山怀抱中深藏的奥义。” 林轩笑了,因为巴尔杜尔的英文说得非常流畅,可见曾经上过非常高级的培训课程,其文意表达完全超过了普通的翻译人员。 “什么才是大山的奥义?”林轩对这个话题感兴趣。 夏尔巴人世代与雪山为伴,从出生至老死,很多人都没离开过自己的村子。他们除了白天的劳作,到了夜晚也会数珠诵经,静心修行。林轩相信,如果雪山也有朋友或者主人的话,夏尔巴人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一切。”巴尔杜尔牵动了一下嘴角,咧嘴苦笑。 林轩想了想,默默地点头。 古汉语中有“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名句,仁慈者爱山,是因为大山的胸怀无比宽广,正好可以与自己相互砥砺,彼此印证,并成为志同道合的伙伴。 “从我记事起,每一年都有很多登山家到这里来,雄心勃勃地起誓,要征服这座地球的最高峰。的确,很多人都在向导帮助下,登顶,插旗,照相,把资料传到互联网上去,证明自己已经征服珠峰,然后火速下山,向另外一座高峰进发。在夏尔巴人眼里,他们像一群疯子,一生都在追寻莫名其妙的东西,而且是冒着相当大的生命危险——”这一次,巴尔杜尔笑的时间比较长,睁大狭长的眼睛,注视着林轩。 林轩觉得,面前这个黑瘦沉默的向导不简单,一定是见多识广、胸藏锦绣的人。 事实上,他们这一行人到孔夏布村来,跟那些疯子样的登山者没有什么不同。 “你说的话很有哲理性,我很愿意听。”林轩回答。 “没有人能征服雪山,这沉睡的巨人只要抖抖身子、动动耳朵,珠峰就会突然爆发大雪崩或者冰风暴,将登山者毁灭于一瞬间。所以,每次登山,我都会烧三天三夜檀香烟向大山祈祷,请它抚恤垂怜,给我们一条活路走。”巴尔杜尔又点起一支烟,先高高举过头顶,向珠峰方向致礼一分钟,然后才叼在嘴角,慢慢地吸完它。 夜风极烈,他呼出的带着檀香味的烟雾被迅速吹散,不知西东。 雪崩和风暴是登山者的大敌,但从没有人能成功地预测雪崩,只能凭运气躲避。每一年,都会有雪崩杀人的新闻,已经成了珠峰新闻的固定节目构成部分。 “记得很多年前,有位探险界的前辈说过,大山是有生命的。我想,你肯定同意这句话?”林轩问。 没想到,巴尔杜尔立刻叫出了一个名字:“‘亚洲之鹰’罗开——说这句话的就是他。” 两人突然找到了共同语言,四目交接,会心微笑。 “那是我今生唯一佩服的人,夏尔巴人从来都自诩为‘山羚羊的后代’,在登山技术上从不向任何人认输,而罗开是唯一的例外!”巴尔杜尔说。 他从背后取出一瓶洋酒,拧开塞子,向林轩递过来。 林轩接过酒瓶,微笑着举高:“敬罗开,敬这只全亚洲、全地球最伟大的飞鹰!” 他喝了一大口,递还给巴尔杜尔。 巴尔杜尔也举起酒瓶,学着林轩的样子:“敬罗开,我心目中天下第一的大英雄!” 喝完一大口之后,巴尔杜尔又举瓶向着林轩:“敬你——十年来除去‘亚洲之鹰’罗开,你是我唯一看上眼的人!” 第一百一十二章 会动的大山 “亚洲之鹰”罗开不止一次说过那样的话,并且踏遍全球,寻找仍然“活着”的大山。 如今,他已经不在江湖,而江湖却永远回响着他的传奇。 林轩不敢自比罗开,所以微笑着,并不回应巴尔杜尔的话。 人在江湖,只有谦虚警醒,才能活得更久,学得更多。 “骆先生第一次说你也在登山队伍里,我就非常激动。我知道你,阿里地区雄巴村的名医,为老百姓做好事却从不索取报酬。你最近做的很多事,骆先生都一一告诉过我们。所以,能跟你一起登山,我非常愿意。”巴尔杜尔说。 林轩非常感慨,夏尔巴人天性纯朴善良,一旦诚心结交,必定是一辈子的朋友。登顶之路,千难万险,有这样的朋友同行,应该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天空中云舒云卷,黎明即将到来,登山之旅马上就要开始。 “巴尔杜尔,你说大山醒着,有什么依据?”林轩梳理刚才的谈话内容,抓住核心来问。 巴尔杜尔毫不藏私:“我曾在登临绝顶后,看到珠峰西面的山峰是会动的,在旗云中间飘来荡去。旗云总是伴着种种诡异事件出现,我曾拍下过云彩的变化,带回去研究,并得出了如下结论——旗云的出现貌似毫无规律可循,却一直都是雪山变化的‘风球’,能够准确预测大山的变化,打个形象的比喻,旗云就是大山呼吸时的雾气,数量多少和形状变化,全都是由大山决定。” “我们就是要到珠峰西面去。”林轩淡淡地说。 巴尔杜尔似乎没听到这句话,自顾自地说:“加德满都大悬钟寺的地沃大师说,一切诡异难解之事都是人类心灵迷失后出现的幻觉,还说我看到的景象是云在动,而不是山在动。当然,同样的话,很多人都说过,并笑我的荒唐无知。不过,地沃大师看过我拍下的旗云后,闭门静思三天三夜,终于承认,是山动而非云动。” 山是不会动的,最起码从狭义论上来说是这样的,这一点不容置疑。 林轩知道地沃大师,那是尼泊尔开国之后的十大智者之一,毕生研究佛经中的哲理,一天都未停止过。现在,地沃大师已经是尼泊尔国宝级的人物,他的话绝对可信。可是,山怎么会动呢? 不等林轩发问,巴尔杜尔已经自言自语:“山怎么会动呢?地球人的知识永远无法解释这个问题,对不对?” 林轩回答:“中国人有个成语叫‘地动山摇’,只有在地震时,人们才会看到山在晃动,那是地壳起伏引起的变化,但只维持几秒钟,绝不会很长——” 巴尔杜尔截断林轩的话:“我录下的内容足有二十分钟,画面中的山一直都在绕着珠峰转动。” 林轩没有冒然表达出怀疑的意思,毕竟巴尔杜尔不是初次登山的毛头小子,绝对不会犯低级错误。 隔了一阵,林轩才问:“那些录影带呢?” 巴尔杜尔苦笑:“在加德满都被小偷偷走了。” 林轩沉默了,这么大的事只凭巴尔杜尔空口一说,可信度立刻降至最低,与很多以讹传讹的珠峰传说价值相等。 蓦地,村子南面的山坳里出现了灯光,那是一辆疾驰中的越野车射出的探照灯光柱,瞬间撕裂了沉沉的黑夜。 “车子是向孔夏布村来的,大半夜的,谁会这么急赶来?”巴尔杜尔说。 林轩有个预感,车子跟他们的行动有关。 离开雄巴村的时候,他没有再联络堂娜提供的那个号码,但他确定,对方一定会主动联络自己,把堂娜没完成的事做个了断。 “本来,我已经偷偷发誓再也不带领别人登顶了,但好奇心作祟,还是答应了骆先生,因为他在交代任务的时候,明确指出要到那活动的山峰上面去。夏尔巴人从不怕死,也从不缺少踏遍雪山、傲视群峰的英雄,所以我来了,一定要解开那个谜题,让我的登山生涯划下完美的句号。”巴尔杜尔说。 林轩深表敬佩,按照他的人生准则,任何一个认真做事的人都值得尊敬。 “你确定这一次能达成所愿?”林轩微笑着问。 他感觉巴尔杜尔的情绪有点紧张,所以想开解对方。 “不确定,但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巴尔杜尔长叹一声。 很快,远处那车子驶进孔夏布村,径直停到了林轩他们驻扎的民居前。 “我下去看看。”巴尔杜尔说,接着便拎着酒瓶向外走。 “会动的山?绕珠峰转动的山?是不是田雨农说过的‘天外峰’?”林轩在心中连划了三个问号。 一切都要等登顶后才能明了,在这里纸上谈兵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那么,就算上了天外峰,找到那爬出地底怪客的云窟井,大家敢冒着生命危险下去吗?除了极端性格的探险家以外,大部分人都很珍惜自己的羽毛,珍惜手中握着的幸福,而不是孤注一掷地深入险境。 “我敢吗?”他问自己。 堂娜的消失让他的心情总是起伏不定,有时激昂,有时沮丧。激昂时,他觉得自己应该为堂娜而战,将围绕两山两湖地区发生的怪事全都揭个底朝天,让天下人看见;沮丧时,他又觉得,纵然穷毕生之力,也无法一一剥开藏地不解之谜,只会徒劳无功。 “我——敢!”他咬紧牙关告诉自己,“生命如果不能自由而丰美,多活百年又有什么用?既然来了,就要一探到底,不达目的绝不收兵。” “林先生。”巴尔杜尔走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怎么了?”林轩起身。 “是你的客人。”巴尔杜尔回答,然后向旁边一让,身后那人就毫无遮掩地出现在林轩的视野中。 那是一个一身黑色皮衣的年轻女孩子,留着简洁干练的齐耳短发,脚下踏着盖过脚踝的黑色战靴,一双黑中透亮的眸子直盯林轩。她背着一个巨大的黑色双肩包,左手握着一只黑色的卫星电话,右手里则托着一台迷你型笔记本电脑。 “林先生好,我是萨曼莎,堂娜的妹妹。”她用极其流利的中文说。 林轩微微一怔,眼前这女孩子活脱脱是堂娜的翻版,同样干练,同样洒脱,同样充满勇气,无所畏惧。 “欢迎。”林轩迎过去。 萨曼莎微笑着伸出手,与林轩用力握手,同时用眼神示意,请林轩支走巴尔杜尔。 第一百一十三章 超级克格勃SK组织 林轩会意,向巴尔杜尔点点头:“我跟萨曼莎小姐单独谈一会儿。”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而且今天是启程登山的日子,他需要在行动开始前,了结一切牵挂。 之后,他领着萨曼莎回自己的房间。 孔夏布村因为有登山者的消费支持,所以普通农户家里也规划得非常整齐,房间各自分开,隔音状况良好。 “喝点什么?茶还是咖啡?”林轩请萨曼莎坐。 “随意,谢谢。”萨曼莎环顾四周,慢慢坐下,把电话、电脑和背包都放在一边。 林轩冲了两杯咖啡端过来,微笑着问:“咱们时间不多,有什么事还是简短吧。” 萨曼莎接过咖啡,但笑不语。 林轩耐心等着,看萨曼莎用小勺搅动杯子里的褐色液体,努力想象并审度着她的来意。从对方的相貌分析,他看不出萨曼莎与堂娜有任何眉目相似之处。 “萨曼莎,你不是堂娜的妹妹。”他说。 萨曼莎微笑回应:“没错,林先生,刚刚我撒了谎,其实我不是堂娜的妹妹,而是她的同事。” 林轩点头:“谢谢你的坦诚,关于堂娜,我心里一直满怀歉疚。” 他始终对那天早晨没有陪堂娜去湖边而耿耿于怀,一次错过,终生后悔。每次提“堂娜”的名字,心里都像有把钢钩在搅来搅去,疼得肝肠寸断。 萨曼莎凝视林轩的脸,眼睛里掠过刹那间的惆怅。 “萨曼莎,你来找我,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林轩稳定自己的情绪,低声问。 萨曼莎轻声回答:“林先生,我是来接手堂娜的工作,如果蒙您同意,我想追随您登顶,解开‘地球轴心’和‘珠峰旗云’的秘奥。” 林轩皱眉,登顶是他和田梦、空沙、骆原共同商定的事,外人掺和进来,并不合适。 萨曼莎看出了林轩的犹豫,马上补充:“林先生,我有很多重要资料,对登顶相当有帮助,甚至不客气地说,没有这些资料,各位根本不可能达成目的。所以,让我加入,对你们只有百分之百的好处,没有一丝一毫的坏处。” 她拍着那个巨大的背包,迎着林轩怀疑的目光,眼神坚定,态度诚恳。 “给我一个理由,能够打动我的话,我们就邀请你加入。”林轩说。 其实,当萨曼莎说自己的“堂娜同事”的时候,林轩已经确定,对方够资格参加登顶行动。 他喜欢凭第六感看人,之前与堂娜、田梦交往,都是在第六感的悄然指引下。第六感从没让他失望过,这一次也不例外。 萨曼莎歪着头,俏皮地笑着,露出嘴角一颗小小的雪白虎牙来。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与林轩静静地对视着,直到门外响起田梦的声音:“林轩,有客人来,需要帮忙吗?” 萨曼莎马上做手势,示意林轩不要让外人进来。 林轩想了想,向着门外回答:“没事,来的是堂娜的妹妹,她过来给我送一些东西,没有特殊情况。你休息吧,天亮前再睡一会儿。” 田梦有些郁闷地答应了一声,门外便没了动静。 “我和堂娜都是‘SK’的人,隶属于第三局与第十局组建的‘深喉’机构,后并入对外情报局,主要负责处理二战期间我国与德国之间交割不清的悬案类事物,拥有独立行动权,凌驾于国家部队和警察系统之上,直接向对外情报局的领导汇报工作。机构中的每一个人,都有无解释杀人权、无限制使用国家银行财力权、无限期潜伏权。”萨曼莎低声说。 林轩愕然,他虽然想到堂娜有可能与军方有瓜葛,却没想到她与面前的萨曼莎竟然有这么高的地位。 “SK”即中文“超级克格勃”的意思,在“SK”中,第三局负责制止外国特工机关对国家武装力量的破坏,并领导军事部门和战斗部队的特别勤务处工作。第十局集中存放国家安全机关在战争时期的业务统计文献和档案资料,通常被内部人员称为“档案处”。至于“深喉”,则集中了该国所有超级间谍以及从儿童时期就考察选拔进来的“准间谍人才”,是对外情报局麾下的核心机构。 谈到“SK”,林轩就不能不回顾其前身的历史,即克格勃(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组织。那个机构成立于1954年3月13日,是前苏联的第一情报机构,以强悍实力和远见卓识而著称于世。其前身为捷尔任斯基创立的前苏联早期情报机构“契卡(Cheka)”,总部设在彼得格勒(圣彼得堡)霍瓦亚大街2号。1918年苏俄政府迁都莫斯科,契卡总部也在1920年迁到莫斯科克里姆林宫附近的卢比扬卡广场11号。 1991年苏联解体后,该机构更名为俄罗斯联邦安全局,麾下第一总局另外成立俄罗斯对外情报局,与英国军情六处、美国中央情报局和以色列摩萨德一起并称为“世界四大情报组织”。 “失敬失敬。”林轩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们没有恶意。”萨曼莎向前伸出双手,摊平双掌,无比诚挚地望着林轩,“林先生,你是我和堂娜非常尊重的人,在我们参与这次行动前,我们的另一个同事死于雪山灾难,是你亲手埋葬了他。这一点,让我们‘深喉’机构中的每一个人都心怀感激——尤其是我和堂娜,因为那位同事是我们最尊敬的大哥,从小在莫斯科郊外的国家烈士孤儿院中一起长大,情同手足……” 她的眼中突然盈满了泪水,双手握拳,紧紧攥住,仿佛想要攥住那位朋友的生命一样。 林轩明白了,萨曼莎口中的“大哥”即堂娜说过的那个“唯一的哥哥”巴可洛夫。 巴可洛夫的公开身份是俄罗斯白矮星探险者俱乐部的顶尖高手,在探访二战遗民查杰斯所在的冰谷后突然染上重病,最终不治身亡。经过反复研究,林轩发现巴可洛夫是死于苗疆蛊虫“腐骨蚕”。 堂娜说过,她之所以接受骆原的邀约赶来两山两湖,就是要查清巴可洛夫的真正死因,顺便代表家族向林轩致谢。 第一百一十四章 共同的敌人 “对巴可洛夫先生的去世,我深表遗憾。他中了苗疆蛊术,即使是在医疗条件最完备的大城市,也不容易找到对症的好药,况且当时是在藏边的阿里地区。”林轩说。 苗疆蛊术分支众多,每个门派都有不同的炼蛊方法,而每一种蛊虫的饲养材料又不相同,所以说,除了最初下蛊的炼蛊师,别人都无法短时间内灭蛊救人。当然,朔长风舍弃生命去消灭蓝冰体内的“守宫蛊”是一个特例,因为当初他们属于同一个地域的炼蛊师家族,接触密切,彼此了解,所以才具备了灭蛊的可能。 一旦发现巴可洛夫、堂娜、萨曼莎都属于“SK”机构,林轩的思路似乎瞬间被拓宽开来,对登顶解谜燃起了信心。 “我带来了很多资料——其中一部分,都是通过白矮星探险者俱乐部取得的。”萨曼莎在电脑键盘上敲打了几下,一份标着“绝密”字样的文档便出现在屏幕上。 林轩感叹:“我猜,那个所谓的白矮星探险者俱乐部也属于‘SK’,对不对?” 很多看似不可解的谜题,只要将“SK”这条活结拉开,一切就迎刃而解了。有这么庞大的机构在后面坐镇,任何人力、物力、财力上的需求全都不是问题,一定会应有尽有,予取予求。 萨曼莎点头:“没错,既然林先生思维如此敏捷,这些细节就不必我赘述了。” 大国谋略,深不可测,很多跨国公司背后,都有政治博弈的幕后巨手存在。所以,林轩完全理解巴可洛夫、堂娜、是,萨曼莎等人的处境,而在这种寂静无声的搏杀中,任何一次看似正常的死亡,都可能是一桩凶险狡诈的谋杀案。 “那么——”林轩沉吟着说,“巴可洛夫死于……高原王的狙杀对吗?我现在知道,高原王手下的蓝冰出身于苗疆大炼蛊师门下,有使用‘腐骨蚕’的可能。当然,高原王麾下人才济济,不排除另有蛊术高人。在喜马拉雅山脉地区能与SK抗衡的,只有高原王这一支势力。” 萨曼莎连连点头,对林轩的分析表示赞许。 “现在,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了。”林轩长叹。 敌人的敌人即己方的朋友,这是颠扑不破的战争真理。 萨曼莎肃然回答:“没错,林先生,我能到这里来见你,就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我们必须通力合作,才能粉碎高原王的阴谋,彻底断绝后患。你放心,就像刚刚说的,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我们也不存在任何利益冲突,可以做好朋友、好战友。” 这个与堂娜一样干练的女孩子给了林轩极大的好感,与她做朋友,他十分乐意。 “接下来,林先生,我把一些关键资料展示给你看,首先是几天前堂娜失踪时的卫星录像——”萨曼莎麻利地操控鼠标,打开了一段高清视频,同时快速简要地解释,“我国近地商业卫星凑巧记录了那天早上发生的鬼湖失踪案,虽然是俯视角拍摄,但细节丰富,完整再现了当时的情况。” 当时在鬼湖边的山坳石屋内,林轩昏阙,不省人事。 他醒来后询问田梦,才知道战斗结束后,住在那小村的人全部失踪,也包括目睹堂娜失事的那藏族老头子博扎。这令他有莫名的愤怒,曾将一切归罪于高原王,现在看来是冤枉对方了,带走博扎等人的一定是萨曼莎的人。 林轩不想多问,但渐渐阴沉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萨曼莎极善于察言观色,马上解释:“林先生,堂娜及同行的失踪者都是我的同事,所以在心急火燎之下,我带走了那老年藏胞博扎和他的家人。不过你放心,他们拿到了应得的报酬,远走他乡,更名换姓,去过更好的日子了。那时候我不便出面跟你联络,是因为还没有接到命令接手堂娜的工作。有什么做得过分的,请多原谅。” 林轩哼了一声,转而苦笑着摇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只是没想到,我们忙忙碌碌地做了那么多事,原来只是一只被各种猛禽走兽盯上的蝉。你无需道歉,江湖就是这样,弱肉强食,胜者通杀。SK一旦出马,除非是CIA、FBI和51地区联手迎战,否则没有哪一支力量能够螳臂当车,阻挠SK的脚步。” 这是实情,毫无夸大之处,毕竟冷战时期的俄罗斯被形象地定义为“北极熊”,具有体型超大、咬合力强悍、奔跑及游泳快速、嗅觉敏锐、听力过人、极具侵略性等等明显特征。当年,横扫天下的拿破仑、希特勒都没有征服这北极苦寒之地的王者,今日地球各国,就更没有能“独力擒熊”的高手了。 萨曼莎一笑:“林先生过奖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谁也不敢自称天下第一。据我所知,林先生所在的组织,就是与SK势均力敌的对手。” 这句话的语气虽轻妙,但其中包含的意思却足以破石惊天、撼海动地。 组织的存在,的确能够平衡大国矛盾,起到沟通、安抚、涤荡污垢、消解摩擦的作用,并且志在消灭全球****,使其不能以“借力打力”的方式撬动大国间的友谊基石。 组织受联合国领导,不为任何单个国家谋福利,这一点与SK有着根本不同。 “对不起,我又说错话了吗?对不起对不起!”萨曼莎起身弯腰,连续向林轩鞠躬,纤腰款曲,笑靥如花。 在这样精致的俄罗斯美女面前,林轩生不起气来,只得苦笑:“没事没事,我们只是私底下讨论问题而已,不涉及高层政治。” 以下,就是卫星摄影录像,总长约二十分钟,由俄罗斯近地商用通信卫星“宇宙2577”号拍摄,超高清分辨率,拍摄高度为距离地面380公里处。 图像中,鬼湖拉昂错水面非常平静,湖际线顺滑而优美,毫无异常状况。 第一百一十五章 鬼湖裂缝 以下,就是卫星摄影录像,总长约二十分钟,由俄罗斯近地商用通信卫星“宇宙2577”号拍摄,超高清分辨率,拍摄高度为距离地面380公里处。 图像中,鬼湖拉昂错水面非常平静,湖际线顺滑而优美,毫无异常状况。 堂娜等人的车子到达湖边小屋后,所有人下车,从后备箱取出所有器材,经过简单装配后便投入工作,将半只橡皮艇大小的无人探测器放进湖水中,遥控指挥,探测器便向湖中心进发。离岸三十米以后,遥控者发出指令,探测器便缓缓地沉入水中。 之前,堂娜在车边搭建了简易办公桌,将显示器放在上面,以播放探测器发回来的影像资料。 一切都很顺利,按照堂娜的预定计划发展。如果不出意外,堂娜就能探明鬼湖拉昂错下的水域状况,甚至能够将那艘二战德军潜艇找出来。 变化发生在本录像的第六分钟十五秒左右,原本平滑如镜的鬼湖水域中央突然产生了一条笔直的裂缝。按照画面比例看,那裂缝的宽度为十米至十二米之间。湖水是蓝色的,而那裂缝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死灰色,如同一个蓝脸人张开了灰色的大嘴巴。 湖边所有人都站起来,盯着那裂缝看。 接着,裂缝的形态发生了改变,先是向上高高隆起,高出湖面约五米,接着便深深凹陷下去,低于湖面至少有十米。这两种完全相反的动作,就像是一个人在吸气之前先排出肺部的空气一样,先呼后吸,力道十足。 湖边的人、桌子、电脑瞬间被那裂缝吸过去,翻翻滚滚,无法抗拒。 那些车子都是被钢缆固定住的,但人和物被吸走之后,车子也向前滑动,将钢缆绷得笔直。最终,钢缆断裂,车子加速滑行,跌入裂缝。 在这个时候,卫星摄像头开始调整焦距,拉近图像,试图看清裂缝中有什么。可以想象,最初危机发生时,卫星控制者毫无准备,到此刻才反应过来,焦点对准吃人的裂缝。不过很可惜,在死灰色的裂缝中,光线极其黯淡,摄像头根本捕捉不到任何清晰图像。更为诡异的是,那裂缝看起来相当深邃,远远超过资料中记载的拉昂措湖平均深度七十米。 实际上,堂娜逃过了一劫。有了上一次的同伴遭劫的经历后,她在裂缝开始出现时,便向右后方的山坳处奔跑,两分钟后便远离湖边,避开了被裂缝吸入的厄运。由画面中的灌木丛、砾石滩变化情况看,钢缆断开、车子坠湖之后,裂缝的吸力逐渐变小,离湖岸稍远的灌木丛直起腰来,恢复了常态。 令人无法想象的是,堂娜竟然在这时候走了回来,没有丝毫犹豫,大步走向那裂缝。裂缝的吸力的确已经消失了,这一点从她低垂的衣角就看得出来。她走过去,跨过水和岸的相接处继续前进,身体渐渐没进那片死灰色中,直至消失不见。 又过了几分钟,裂缝合拢,拉昂措湖又恢复了蓝水如镜的样子。 林轩相信,卫星也拍到了自己和田梦在怪事发生后赶到湖边的情景,但那已经不重要了,不在本剪辑资料之内。 “她竟然是自己走进去的?真是不可思议——以她的随机应变能力,怎么会做这种傻事?”林轩忍不住低语,用力搓着双手,对画面中堂娜的表现既骇然又懊恼。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果堂娜不是自投罗网而是返回雄巴村,那么此刻大家仍在一起,战斗力就能大幅度提升,不惧怕任何危险。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林轩起身,在屋里来回转圈,忽而仰面长叹,忽而掩面怅然。 一念之差,让他在那天早晨睡过了头,与堂娜阴阳相隔。如果他在场,绝对不容许堂娜回头进湖里去。 “我也没想到是这种结果,堂娜的做法很吊诡,但我完全理解。”萨曼莎说。 林轩一怔,随即连连苦笑。他当然也能理解堂娜是怎样想的。巴可洛夫为了“地球轴心”的事中蛊惨死,兄妹情深,堂娜不惜任何代价,要找到巴可洛夫的死因。在神**缝之前,她孤注一掷,宁肯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直抵真相尽头,用自己一条命,为后来者萨曼莎趟出一条路来。 堂娜在生死瞬间为自己谱写了一个悲壮的结局,那就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这样一来,萨曼莎肩头的担子就更重了,肩挑两位挚友的重托,登顶之旅,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也理解,但人生并非有付出就有收获,这种孤注一掷的进攻方式,有时候能力挽狂澜,但大多数时候却是鸡飞蛋打一场空。萨曼莎,如果你今后也面临这种突变,一定记住,宁可不做,也不要做错。”林轩语重心长地叮嘱。 他面对萨曼莎时,就像面对堂娜一样,想张开双臂,化作一柄大伞,将对方安全地护住,再用胸膛给予对方贴心的温暖。 这不是男女之间的欲望之情,而是他对巴可洛夫、堂娜、萨曼莎这三兄妹之间刻骨铭心之情的敬重。 孤儿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所以一起长大的几个人,会把这种无血缘关系的感情看得重逾性命。人的一生中,如果能拥有这种不掺杂任何利益关系的感情,生命将会得到最精彩的升华,到达另一层崭新境界。 “堂娜进入那裂缝后又发生了什么?”这是林轩下意识提出的问题。 萨曼莎解释:“这次湖底探索行动,堂娜的助手共释放了七个探测器,获得的影像资料如下——” 她打开另外一个视频文件,电脑屏幕上立刻出现了动态的黑白影像。 “其中两个,急速漂流至一个巨大的金属空间里,被绞成碎片。”她说。 画面中出现的,正是林轩在寒潭下看到的奇怪金属结构。看探测器被粉碎的过程,就等于看第一批跟随堂娜到达雄巴村的人如何一步步陷入死神的埋伏圈,很残忍,但也令谜团真相大白。 “还有两个,漂流到一个水底死胡同里,被死死卡住,无法返回。另外三个,分作三路,都在漂流中,从画面看似乎已经沿着水底暗河流向东南方,进入了尼泊尔境内。堂娜身上也带着跟踪器,回馈结果非常模糊,并且只维持了二十分钟左右。图像显示,她凭借超强的功夫,死死地抓住了水中的突起部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心灰意冷 画面中全都是嶙峋的青色岩壁,大部分锋利如剑刃,稍不小心就会要人性命。 林轩盯着电脑屏幕,想象着堂娜在幽深的水底独力与命运抗争的情景,不由得目眦欲裂。 “林先生,这些影像只是作为资料补充环收进来的,我会将它传到总部去,以证明堂娜所做的一切。”萨曼莎说。 此时,画面中出现了堂娜的脸,应该是她将追踪器的摄像头拧转,对着自己的脸。 “能看到我吗?能听到我吗?萨曼莎,如果你能获得这些资料,请记住,一定要把这件事完成,直至真相大白。我们不能逃避,巴可洛夫的死是一个闪光的路标,指引着我们前进的方向。人的一生之中,总要做一件固执己见的事,而不是苟且偷生,退避闪躲。我们投身于SK的第一天起,就在军旗下宣誓,效忠国家,舍生忘死……” 画面颤抖了一阵,雪花噪点覆盖了堂娜的身影。 林轩急得浑身冒汗,但却无计可施。通常情况下,探险者一旦发现环境极为不利,就会提前录制遗言,然后奋不顾身向前。 “接收资料时,你在哪里?”林轩责问萨曼莎。 萨曼莎长叹:“我在加德满都的月光大厦,那里有我们的一处秘密联络地点。追踪器的资料先上传到通信卫星,然后转发给我。如果我像你一样身在雄巴村,就绝不会袖手旁观,任由堂娜陷入危险境地。” 这句话令林轩胸口一痛,如遭千斤重锤猛击。 他双手捂住脸,脑子里全是堂娜的一颦一笑,两边太阳穴如同要瞬间炸裂一样,心底狂呼堂娜的名字。 之前,他并不承认自己对堂娜一见钟情,总以为大家不过是在藏地萍水相逢,结束这一系列探险后就会一拍两散,从此永不见面。他从没想到今生会爱上一个俄罗斯女孩,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况且堂娜与田梦一先一后在他生活中出现,后者出现得更早,两个女孩子同样美丽且优秀,令他无法轻易做出取舍。 现在,他终于明白,堂娜在自己心中占的分量更重。 萨曼莎靠过来,搂住林轩的肩膀,把他的身体裹在自己怀中。不约而同的,两个人全身都在簌簌发抖,为绝境中的堂娜,也为这种眼睁睁面对的残酷离别。 “我第一次看这段影像时,咬破了嘴唇,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从加德满都到拉昂措湖至少要几个小时,就算立刻调来直升飞机,也得在穿越国境线时耽搁两小时以上……但我到了拉昂措湖又怎样?我想下湖去救她,怎么下去?怎么救她?那一刻,我恨你……恨不得……恨不得……” 一支冰冷的短枪抵住了林轩的太阳穴,而那枪口也在瑟瑟颤抖。 “来孔夏布村之前,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让你看看这段影像,然后杀了你,为堂娜赔命。”萨曼莎缓慢而森冷地说。 林轩已经忘掉了一切,眼中只有绝境中视死如归的堂娜。 蓦地,他胸口一阵热浪翻滚,一口鲜血喷出来,立刻满地桃花盛开。 他不怕死,怕的是堂娜已死,没有人了解他为何而死,而已死的堂娜也不可能在天堂或地狱与他重逢,下一世轮回中仍然错失错过,不再遇见。这种一旦失去不可复得的痛楚掏空了他的胸膛,使他连拨开萨曼莎枪口的力气都没有。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萨曼莎问。 林轩艰难地抬头,看见的却是萨曼莎含着泪的双眼。 “她那么爱你——调查巴可洛夫死亡事件时,她易容进入极物寺,第一次见你就情根深种。她知道那是个错误的决定,SK根本不允许在职的间谍爱上异国男人,更不允许萌生真爱。这是个错误,但她沉浮于这份隐秘之爱中无法自拔,并主动请求调查两山两湖的二战潜艇出没事件,借机接近你……你知道吗?你知道吗……但你做了什么?让她在绝望中毅然决然地深入鬼湖……” 萨曼莎泣不成声,扣在扳机上的食指不停哆嗦着,随时都能射杀林轩。 “我无话可说。”林轩低声回应。 在与堂娜交往的过程中,他随时能感受到对方心中的热情和善意,但雄巴村、极物寺、寒潭等地突发状况一波接着一波,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坐下来聊天谈心,像正常男女那样花前月下,互相了解。 寒潭最后一战,他带田梦回来,堂娜表面上仍然掩饰得很好,没有任何失态。 “我做错了一件事,那一晚应该留住堂娜。”他又说。 爱情中的男女心弦脆弱,也许是田梦的出现,将堂娜逼退,产生了孤注一掷的想法。 “因为你,堂娜求死。所以,你是杀死她的真正凶手!”萨曼莎咬牙切齿地说。 林轩惨笑,眼中水雾弥漫,看不清萨曼莎的脸。 “既然错过了,还有什么话说?你想杀我,就动手吧,然后从东面离去,那边人烟稀少,也不会有村民的藏獒狂吠惊吓到你。记得以后祭奠堂娜时,也带上我的祝福。如果有缘分,大家在将来的六道轮回中还能相遇,就如同这一生,我一定……一定万分珍惜,留住她的人也……留住她的心……”林轩也哽咽起来。 在藏地,他的心遭风刀霜剑所迫,逐渐变得坚硬如铁,只流汗流血,从不软弱流泪,但是现在,他一想到坠入鬼湖的堂娜,就觉得万念俱灰,失去了生命的意义。 当他耳中听到窗户发出轻微响动时,马上转头,一眼瞥见了窗纸撕裂后伸进来的长枪枪管。 “田梦,别伤害她!”林轩大叫。 凭直觉,他判断那是一直没有离去的田梦。堂娜已死,他不愿因为自己再起冲突。伤了萨曼莎,就等于是在堂娜身上再插一刀。 “林轩,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别纠结于任何儿女私情。田梦是为你好,杀了那个俄罗斯女孩,我们去干大事!”那是空沙的声音,却是响在门边,“别忘了,你是组织的人,不是来孔夏布村游山玩水的,肩负着搜寻地球轴心的秘密。醒醒吧,跟SK的女间谍谈情说爱,可能吗?别傻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直指珠穆朗玛峰 林轩醒了,但心却更痛,任何人都无法理解他和堂娜之间的感情。 “好了,你们暂时退下去,让我跟萨曼莎谈。”他低声吩咐。 空沙不肯放弃,一边敲门一边劝说:“林轩,中国人的老祖先说过,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必须得放弃跟俄罗斯人合作,我们才能安心做事。SK是什么?是臭名昭著的超级克格勃组织,该机构中的每个人都是间谍,甚至是双面间谍、多面间谍……间谍没有人性,间谍的人生词典中只有‘完成任务’这四个字……” 林轩挥手,缓缓地说:“空沙先生,谢谢你重复这些大道理,但我现在需要一个单独空间,了结我的私事。” 窗口的枪管撤出去,门边的空沙也不再开口。 自始至终,田梦都没说话,而在这种境况下,她说话只会加重林轩的精神负担,逼他走向绝路。 电脑画面重现变得清晰,画面中,堂娜指着右方,冷静地阐述:“我从那个方向进去,根据我的判断,向左一定会流向那巨大的金属磨盘,被绞成碎片。萨曼莎,如果有一天你也遇到这种无法决定方向的岔路,记住我的选择——如果我活着,证明我选对了;如果我死了,就等于是为你锁闭了一扇地狱之门。好妹妹,祝福我吧,记住我们离开孤儿院时说过的那句话——‘现在就是最坏的时候,以后没有事情比这更坏。挺过现在,就是胜利’。” 浸水后的堂娜相当狼狈,头发湿淋淋地垂落下来,发梢不断滴水,浑身因冰水湿气的侵袭而频频打着寒颤。最可怕的是,她无法逆流回来,只能顺流向前,奔向未知的远方。 林轩忽然记起了自己看过的一次著名魔术表演,在那个名为“画中人”的节目中,魔术师向观众展示了一幅巨大的西洋油画,上面画的是林中湖畔的一片茵茵草地,野花在小木屋边轻轻摇曳。湖中有位披着轻纱的少女正在沐浴,虽是静止画面,但其美丽出尘之态跃然纸上。魔术师先用魔杖拂过那幅画,然后伸出手掌,覆盖在那少女的手背上,轻轻一拉,画中人便飘然走出来,款款地站在舞台上。 如果眼前这一切能像魔术一样就好了,他只需走过去,轻轻拉着堂娜的手,就能将她从黑暗中解救出来。 “另外,告诉林轩,他是我爱上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能遇见他,我很快乐。”说完这些,画面一转,面对石壁和湍流,随即影像片段结束。 “堂娜在这里失去了讯号,按照通信卫星的高空定位,她在拉昂措湖东南方向,具体位置是西藏日喀则地区仲巴县的阿色甲冰川附近——”萨曼莎随即苦笑,“但根据我们的全球立体定位系统分析,她在距离地面至少一百五十米的深度之下,我们根本无从援救。” 林轩知道阿色甲冰川的地形地貌,那是一个荒无人烟之地,生存条件极其恶劣,连藏羚羊、野牦牛之类都无法久居。 “信号断在那里,但她一定不会停在那里。”林轩马上做出判断,“依照地下暗河的走向,她将被水流裹挟向东南或正南前进,有可能在昌果、吉隆、贡当一带出现。” 老虎的地形图已经牢记在林轩脑子里,他略微思索,便有了更重大的发现:“我们也许可以大胆猜测,那地下暗河过了以上地区后,方向不变,将抵达希夏邦马峰、聂拉木口岸甚至是珠穆朗玛峰,全程六百多公里……” 他脑子里贮存了太多资料,仿佛一堆干柴,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火种投过来,就能瞬间爆燃,引发熊熊大火。 萨曼莎愣住,忘记收枪,而是探出手臂,用枪柄在电脑键盘上一敲,打开了一幅西藏地图。 林轩说的没错,珠穆朗玛峰就在拉昂措湖的东南方向,两点连线后,昌果、吉隆、贡当、希夏邦马峰、聂拉木口岸等等关键地点,都在这条线上。而这个“由西北向东南”的行进方向,也符合青藏高原地表河流、地下水脉络的自流规则。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为什么要把鬼湖与珠穆朗玛峰联系起来?”萨曼莎追问。 林轩不回答,而是闭上眼睛,让自己陷入黑暗,仔细梳理思路。 他做出上面的推论,基于以下六点:第一、田雨农说过,通过珠峰西面的‘天外峰’、‘云窟井’就能进入地球轴心;第二、尼甲说过,昔日他和哈勒会面的那扇刻着万字符号的门,不是入口,而是单行道出口;第三、元首此刻应该在地球轴心中,但元首的虚幻影像却出现在寒潭里,但寒潭也不是入口;第四、老虎的地形图显示,高原王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天外峰’;第五、骆原看到元首影像出现在电视中,就是在飞跃珠峰时发生的;第六、骆原在鬼湖中看到二战德军潜艇,但那东西一定是属于元首的,不会孤零零存在…… 理由可以举出成千上万,但真相只有一个,需要他亲手发掘。 当他睁开眼时,发现萨曼莎又打开了另外一张图。 “这张图似曾相识,应该是……”林轩脱口而出,“贝叶经?那本名为《极物之国》的册子里拆出来的贝叶拼接而成?” 格桑初到极物寺时,就在藏经阁里发现了《极物之国》,后来无意中发现册子每一页都有夹层,其中藏着一张超薄的贝叶,而贝叶上则用铁笔刻画了无数等高线。 现在,贝叶被连缀成一张长一米、宽半米的地图,各种线段互连,形成了各种不同图形。 这地图起初看杂乱无章,但林轩仔细观察三遍后,终于找到辨识规律,发现这是一幅由阿里地区通向珠穆朗玛峰的路线图。 所谓的等高线其实并不神秘,其发明原理类似于中国古代的象形文字。例如,图中用密集线段代表高度跃升极大的陡坡,相邻等高线水平距离愈小,等高线排列越密,说明地面坡度越大。当实际地貌为笔直的陡崖时,经过此地的所有等高线便近乎重合,这种特征在图上靠近珠穆朗玛峰的部分表现得尤其明显。反之,相邻等高线之间的水平距离愈大,等高线排列越稀,则说明地面坡度愈小。这种情况多发生在藏地的湖泊四周,山区地貌起伏巨大,想找到一块普通平地并不容易。 破解这张只有线条、没有文字的地形图,关键一点在于必须认识到,某些杂乱无章的线条其实是一种古老的象形文字。 第一百一十八章 贝叶地 “从拉昂措湖到珠穆朗玛峰……果然是这样,那么珠穆朗玛峰就是传说中的‘极物之国’所在地,而不是世人普遍认为的香巴拉之城?不过珠峰终年被大雪覆盖,哪里有什么国家、城池、民众、资源呢?既然被称为‘极物之国’,那个美好的世界又存在于何处?”林轩再次闭目苦思,不得其解。 藏地传说中,香巴拉即藏民们世代向往的极乐之地,是幸福、美满、快乐的代名词,相当于汉传佛教中的西方极乐世界。只不过,从没有人真正到达那里,那美妙之地永远被传诵、被憧憬而不知所踪,恰如唐人的经典诗句——“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看着这张地图,就能找到美好的‘极物之国’。”萨曼莎自嘲地笑起来。 她已经放弃了射杀林轩的想法,或者说,她根本不想真的射杀他,只是为堂娜的死而愤然拔枪。 没有人该为堂娜的失陷负责,包括林轩在内。 假如刚才田梦由窗口开枪,则萨曼莎必死,形势必将继续恶化,演变成一场SK与林轩之间的生死纠缠。 “这些是古藏文,但又不是普遍认为的藏文创始人吞弥?桑布扎所创造的那种,而是苯教始祖辛饶米沃奇所创,其创造灵感来源于伽湿弥罗文(今克什米尔文)与古象雄国的玛尔文,用绘画的形式进行纸面交流,与中国内地的象形文字同出一辙。”林轩慢慢地分析,指尖滑过电脑屏幕。 吞弥?桑布扎所创藏文是由印度梵文衍生而来,时间为公元七世纪,即松赞干布统一青藏高原以后。他根据梵文字母及藏语语音的特点,整理出藏语的30个辅音字母及4个元音字母,以此来满足藏族人的文字交流需求。 林轩对藏地文化有深入了解,所以才迅速洞悉了贝叶地图的秘密。 其实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就能将所有疑点连缀起来,顺序拆解,还原围绕鬼湖发生的诡异事件真相。可惜,变化来得太快,他只能被动应对,苦苦招架,一再错失良机。 “我们的人从你手上偷走了这些贝叶,火速送回莫斯科总部,经过十几位科学家的破解,才得出了跟你相同的结论——真是惭愧,集合十几人的脑力,只能跟你打个平手。”萨曼莎对林轩的态度转变,抵触情绪变为钦佩无比,悄然收起短枪。 林轩摇头,示意自己不敢当。 中国箴言说,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只要亲口尝尝就可以了。 同理,要想了解藏地文化,就必须亲临藏地,将自己变成一个藏民,将衣食住行的习惯同化其中。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地学会用藏民的思考方式去解决问题。这时候,根本不必刻意学习藏地文化,而是融入其中,如鱼得水,浑然一体,不分彼此。 正是采取了这种修行捷径,林轩才有了今日超强的分析能力。 在这幅贝叶地图上,林轩共找到了四十八个古藏语文字,全都排列在一条加粗的主线两侧。那条主线并没有像现代图示法那样画成箭头实线的样子,而是由宽到窄,形成一个超长箭头,由鬼湖指向珠穆朗玛峰。 那四十八个文字,两两相依,可以理解为一个词语,分别翻译为雄巴、普兰、桑木、本松、茶柱、归桑、偏吉、仲巴、扎东、扎马、萨嘎、昌果、吉隆、贡当、塘果、门卡、扎木、达孜、德兴、定日、乃隆、岗嘎、措果、曲当。这些文字全都分布于长箭头的两侧,与现代西藏地图上的城镇市县一一对应。 既然贝叶地图隐藏在《极物之国》的古卷里,可以推断,箭头指向的,正是传说中的极物之国。可惜的是,所有等高线并没有标明数字,也就无法判断地形高低。 他记起了《极物之国》古卷后面那双媚惑而诡异的眼睛,后背一阵凉风拂过,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原来,那双眼睛便是一句隐语,提示有心人好好翻阅这本古卷。 中国古代文人有“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的警句,而存在于书页夹缝中的贝叶秘密,非得几万遍翻阅《极物之国》导致页面破损后才有可能得见。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古卷被束之高阁,这秘密就将湮没于极物寺的藏经阁中了。 “山上没有城邦,极物之国只能在地底。或者说,真正的乌托邦式城市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而是隐藏山中,闭国自守,不愿被外人打扰。我们眼下能做的,就是登顶探索,以待时机。”林轩说,“学而不思则惘,思而不学则殆。我们必须行动起来,齐心合力,一起前进。” 话虽这么说,但要想把所有人合并在一起,绝对是件难事。 “欢迎你加盟我们。”林轩握住了萨曼莎的手。 他们两人牵着手开门,必须在天亮前说服众人,才能一起登顶。 门外,田梦、空沙、骆原、巴尔杜尔都在,一个都不少,齐齐地盯着林轩。 林轩镇定地微笑着:“给大家介绍,这是堂娜的妹妹萨曼莎,一个能够给我们提供很多实际帮助的人。” 空沙“嗤”地冷笑了一声,表示极大的不屑。 田梦长叹:“我们需要帮助,但不需要来自俄罗斯SK的帮助。有她加入,最后我们什么都得不到,连命都保不住。” 大家对萨曼莎的敌意非常明显,对她SK的背景也相当忌惮。 东方天空已经出现了鱼肚白,再过十几分钟太阳便会升起,距离与直升机驾驶员约定的启程时间仅有三小时了。 “说点什么吧,萨曼莎。”林轩说。 他相信,萨曼莎的好口才一定能说服大家,允许她加入。 萨曼莎环视台阶下的众人,首先将目标对准田梦:“田小姐,我猜你手里肯定有一份名为‘海市蜃楼之山’的地图,原版为俄文,绘制日期为1971年2月18日,对不对?这份地图是为了一座能够活动的大山特制的,由通信卫星拍摄的六千张珠峰地图比较、概括、统计后得来。因为该地图的绘制意图太古怪,所以被SK以‘海市蜃楼’命名。” 第一百一十九章 灵魂透析 田梦一愣,随即点头承认:“没错,我有。” 巴尔杜尔在角落里叫起来:“活动大山?不就是我看到的那座吗?那地图在哪里?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田梦摇头:“那是我的秘密,为什么要给你看?” 巴尔杜尔大怒:“你们要我做向导去那地方,自己又藏着地图,到底是什么意思?” 萨曼莎双臂一振,做个“噤声”的手势,制止巴尔杜尔。 随即,她转向骆原:“骆先生,你的合作者杜诺似乎不在这里?为什么?” 那个名字林轩听过,是他带着格桑去极物寺时骆原亲口所讲。杜诺与骆原在飞机上相识,并自称对爱娃很感兴趣,信誓旦旦,要帮骆原找到诡异影像的答案。 骆原点头:“对啊,但他不在这里,你提他干什么?” 萨曼莎向院外的街道指了指,浅浅一笑:“说实话吧,他就在外面,但他是SK的人,专门负责研究元首与爱娃的家族史。你若让他帮你,只能是南辕北辙,不会有任何好结果。” 她打了声唿哨,一个登山者打扮的瘦高年轻人便应声而入,彬彬有礼地向大家打招呼,并且快步走过去,与骆原握手。 骆原瞠目结舌:“你……杜诺,你竟然骗我?” 那年轻人杜诺大大方方地摇头否认:“骆先生,很抱歉,那是我的工作。我只效忠于我的国家,而不是任何一个人。” 骆原无语,既然萨曼莎连他的后路都切断了,他也无计可施,只能乖乖听命,但他仍然几次心有不甘地斜睨着杜诺,满脸深恶痛绝的样子。 “该我了吧,萨曼莎小姐?”空沙很自觉,主动迎战。 萨曼莎笑着点头:“空沙先生,我对你了解不多,但你深入埃及吉萨高地胡夫金字塔探究‘七度空间’的壮举,还是广受世人盛赞。你说过,‘七度空间’即地脉的一种,法老王胡夫的尸体先装入棺材,后被运送到金字塔中部的‘永生之门’后面。在阳光的分解与照射下,法老王的灵魂逸出,寻找到被处理过的干尸,合二为一,他就可以二次复活,拥有崭新的人生。在你的研究中,只要是地脉,就拥有这种超能。在埃及,因为法律规定不可以大肆破坏金字塔,所以你无法连续突破四道门,从而进入传说中的‘永生之门’。于是,你选择放弃,转而把目标定在了珠峰绝顶上。你的如意算盘是这样,先进入地脉,找到‘地球轴心’,然后寻找灵魂逸出之路,彻底地将自己改头换面。” 空沙变色,很明显是被萨曼莎说中了心事。 作为全球首屈一指的情报部门,SK想弄清这些事非常容易,只需要在键盘上敲打几下就够了。 在萨曼莎面前,院中的几个人如同透明一般,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灵魂的逸出与回归,就像现代医疗技术中的‘血液透析’一般,通过一去一回,将不适合身体的杂质完全过滤掉,只剩下健康的东西。很可惜,埃及政府如同守财奴一般,牢牢看住胡夫金字塔,不允许对它做大规模研究。过去五年,我一直试图采取遥控机器人的模式,穿过第三道门和世纪长廊,再向前探究‘永生之门’后的世界。我只差一步就能成功了,如果不是——” 萨曼莎一笑:“如果不是你的身体出了大问题,你肯定能成功,对不对?” 空沙的脸变为死灰色,左手抚摸前额,右手轻揉后脑。 “你的脑癌已经到了中晚期,癌细胞侵入大小脑,既无法医学切除,又不能放疗化疗,所以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地球轴心上,对不对?”萨曼莎追问。 空沙愤然拂袖,咬牙切齿地回应:“你知道得一清二楚,又何必反复问我?” 萨曼莎放慢语速,面向众人:“我不妨坦诚地告诉大家,老虎也是SK的人。他潜伏于高原王的阵营中,冒死取得了与哈勒相关的秘密消息。那位哈勒先生正是二战中两度入藏寻找地球轴心的元首密使,但他的身体已经衰竭,高原王通过一种古老的异术,使用毒蛇驱动他的脑细胞和神经元,让他行尸走肉一般活着。当他在鬼湖边的石屋中见到尼甲时,瞬间揭开了大秘密——” 不知不觉中,萨曼莎占据了最高的话语权,所有人都仰面看着她,期待由她口中说出更惊人的秘密来。 看到此情此景,林轩不由得感叹:“作为俄罗斯的第一间谍部门,SK真是当之无愧,实至名归。在那个部门中,可以查到全球六十亿人口的所有秘密,毫无遗漏,有根有据。SK、近地通信卫星、无孔不入的间谍、高瞻远瞩的世界动态分析家……正是因为俄罗斯拥有这一切高素质机构,才无愧于它“超级大国”的身份,成为睥睨全球动态的“远东之眼”。其它大国小国,谁都不敢轻易触怒这只“超级北极熊”。 “在老虎之前的一份报告中阐明,尼甲就是经过了灵魂分离的人。在两山两湖地区,很多外地探险家死亡之后,同伴们就将他们的尸体送到冈仁波齐峰下去,等待他们的灵魂经过雪山的净化后二次回归。我们都知道,冈仁波齐峰通称雪灵山,藏语意为‘神灵之山’,峰顶四季冰雪覆盖,山峰四壁对称,形似圆冠金字塔,又被藏民称为‘石磨的把手’。由南面望向它,就能见到它的著名标志,由峰顶垂直而下的巨大冰槽与一道横向岩层巧妙构成的佛教万字格。那种符号,是佛教中精神力量的标志,意为‘佛法永存’,代表着雪山带给人类的吉祥与护佑……” 这些资料在旅游杂志上都能查到,包括那巨大的万字符号,都是阿里地区旅行者们耳熟能详的。不过,一切从萨曼莎口中娓娓道来,平添了另一种神秘意味。 “老虎拼凑了哈勒与尼甲的话,又结合现实中冈仁波齐峰南坡万字符号下的群棺之谷盛况,做出如下推论——‘地球轴心能够产生奇特的能量,净化人的五脏六腑,清除一切病患。人进入地球轴心后,就能达到灵魂与肉体分离的奇异境界,灵魂逸出,由冈仁波齐峰万字符号山崖回归真实世界,再与自己的肉体契合,生命立刻重生’。这种复活理论,与埃及法老王利用金字塔中存放木乃伊完全一致。尼甲的经历,已经完全说明了这一点。可惜的是,他死于石屋,无法像我们说更多。” 萨曼莎的话突然勾起了林轩的记忆,石屋一战,他昏迷之前,似乎亲眼看见尼甲的灵魂正从石床上冉冉飘起,离开垂死朽坏的躯体。 第一百二十章 登山行动 那时,他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视,但现在回想起来,却有另一种解释,那就是——“尼甲的灵魂与肉体分离,去往另外一个世界。如果能找到合适的躯体,就能再度重生,将一个二百岁的灵魂与另外一具年轻的身体重新组合,焕发新生。那个过程,等于是灵魂主动寻找到了新的寄居体,比起佛教教义中的六道轮回更为奇妙。” “高原王果然厉害。”林轩由衷地说。 青藏高原号称为“世界屋脊”,能在这条屋脊上称王的,自然应该是“世界之王”才对。 “可是,地球轴心与冈仁波齐峰相聚数百公里,尼甲又是怎么瞬间从珠峰这边到达冈仁波齐峰那里?”田梦举手问,但随即意识到,这问题无需回答,因为谁也不了解灵魂的运行世界。 古代典籍中有“天上一日,地上千年”的说法,可以推断,灵魂的移动、速度、时间并非人类可以想象的。 “很多事,只有亲自进入地球轴心才能明白。”萨曼莎说。 骆原有些不悦,向林轩望了望,冷哼了一声,对萨曼莎的抵触情绪很明显。 “让我加入,对大家百益而无一害。”萨曼莎补充说。 骆原冷笑:“我们当然希望轻松抵达地球轴心,有SK相助是件大好事,只是我们担心一点,最后所有的好处是不是都会被SK掠夺一空,让我们两手空空回来?我把丑话说到前头,如果真是这样,萨曼莎小姐,你还是请便吧。” 登顶之路,肯定艰辛无比,每个人必定有所图、有所得才不枉此行。骆原也不是圣人,不甘心替他人做嫁衣裳。 萨曼莎起身,将右拳放在左胸上,郑重其事地发誓:“我们SK绝对不会侵害各位的利益,你们要的,我们绝不干涉。只不过,没有我的帮助,你们很难到达那里。” 空沙没再说话,看来是已经被萨曼莎折服。 至于骆原,在空沙连使眼色的情况下,也沉默不语,大家都等于是默认了萨曼莎的入队申请。 天亮了,红日东升,照耀着孔夏布村。 直升飞机旋翼的轧轧声由南边传来,林轩的心也立刻紧绷起来,因为真正的战斗马上就要展开。 按照计划,几位主要成员带几个向导第一波上去,就地扎营,适应高山环境。 第二步,就是等人员汇齐后,同时登顶。 “走吧。”林轩挥拳,带领大家走出门去。 天空中很快就出现了两架直升机的影子,旋翼转动时,在空中化为两块灰色巨云。 所有人一起登机,飞机随即升空,向雪山进发。在俯瞰的状态下,珠穆朗玛峰南坡上白色的山脊、黑色的山谷看得一清二楚,地形凶险之至。群山之中,不时闪出几座藏传佛教的寺庙,寺内佛塔上的尖顶金光闪闪。 林轩忽然有些感慨:“将寺院建在如此荒芜之地,建寺者肯定不时为了个人名利,而是为宣扬佛法,教人信善。这种奉献精神真的是大爱无疆,值得我们学习。” 其他人为了避免引发高山反应,已经闭眼假寐,只有萨曼莎还醒着,回应林轩的话:“其实有很多人,就算不建寺庙,不供奉佛像,不诵读经卷——他们也是具有高度奉献精神,比如SK。我们中的很多人一出生就被送入了间谍系统,个人工作和学习根本没有展开过,所有学历都是假的。我们活着,只为国家和信仰而活,无论做大事还是做小事,都奋不顾身。我们死了,墓碑一座,鲜花一束,就什么都没有了。” 林轩反思,组织内部的人岂非也是一样?出生入死,披荆斩棘,每年都有很多人从组织的花名册上消失,变为无骨孤冢。 “选择决定一切。”萨曼莎也从舷窗里向下望。 因为有那些寺院的存在,珠穆朗玛峰显得不再荒凉而枯燥,而是多了几缕佛法檀香。 “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还没说完,但大家都不愿意听说教,以后遇到具体事的时候,你可以再发表自己的看法。”林轩说。 萨曼莎微笑:“谢谢理解。” 直升机落地后,巴尔杜尔指挥工人们搭建帐篷,保持警惕,在四周布下倒刺陷阱,提防雪山狼群的袭击。 林轩没有任何高原反应,所以,他可以平心静气地近距离欣赏雪山。 珠穆朗玛峰最高处8848米,是全球最高山峰,又被称为地球的“第三极”。此刻,他向峰顶仰望,不见山尖,只见浮浮夸夸的白云缭绕,将大山隐去了多半。 “天外峰就在云中,我们这一去,能不能回来还不一定呢!”林轩苦笑。 直升机运了三次,才将登山队所有人送上来,然后呼啸而去。 在林轩指挥下,巴尔杜尔将工人分成两组,更彪悍、更能抵抗压力的一队跟他们上山,其余的留在大本营里里等消息。 登顶过程异常顺利,当林轩站在珠峰绝顶的时候,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他忍不住在心中默诵唐人杜甫的名句。 昔日杜甫写这首《望岳》绝句是为了赞美中国大陆的东岳泰山,如果能将杜老夫子的大驾请到这天下第一的珠穆朗玛峰上来,他就应该知道自己昔日是“一叶障目、不见高山”了。 普天之下,还有哪一座山峰能有珠峰今日至高无上的地位呢? 稍事休整后,巴尔杜尔过来,向林轩请示:“我现在就想出发,向西面搜索,看看那座移动山峰的消息。” 林轩回答:“我跟你一起,免得你犯错,因为这是一件很古怪、很复杂的事。” 两人并排起步,沿着被风力“吹”出来的山道向西,走了大概两公里,便抵达珠峰边缘。这里与普通山巅并没有什么区别,四周都是山谷。 “活动山峰随时都会出现。”巴尔杜尔说。 林轩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复杂的花香。 “巴尔杜尔,你身上带着香料包对不对?”林轩问。 巴尔杜尔点头承认:“是。” 林轩还想聊些什么,左侧云层中忽然有一大块青灰色的魅影掠过,来无踪去无影,速度快得如同鬼魂。 “那是什么?”林轩急问。 巴尔杜尔回答:“那就是我见到的海市蜃楼。” 林轩低头沉思:“这种行走自如的大家伙,还能被称作山体吗?” 毕竟在人类的思维范畴中,大山是岿然不动的,除非是地壳沉降,才会引起山的上下起伏、左右摇晃。自古至今,所谓的“大山移动、飞来之峰”只能在神话传说中看到。 第一百二十一章 飘浮的大陆 世人都以征服珠峰为荣,全球各地的探险家们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登山,敲下峰顶岩石留念,向世界宣称自己的光荣一刻。 林轩站在这里,却没有丝毫的喜悦。恰恰相反,他时时刻刻感到心情沉甸甸的,因为别人到达峰顶就是登山结束的时刻,而他们的旅程却刚刚开始。 “我们没有办法征服海市蜃楼。”巴尔杜尔说,“只能等待。” 林轩并不这么看,他回头眺望来处,确信萨曼莎会有办法令海市蜃楼里的移动山体现出原形来。 他相信俄罗斯间谍卫星的能力,更相信萨曼莎执意要加入登山队,一定有她的用意。 他和巴尔杜尔并肩向西望,渐渐的,天空飘起了碎雪,前方雾蒙蒙的,本来还能望见形状的远山,全都模糊不见。 “回去吧。”林轩说。 巴尔杜尔摇头:“不,我想再看一会儿。知道吗?在下雪的时候,珠峰上会出现很多奇怪的东西。” “是吗?比如——”林轩颇感兴趣。 “我听我父亲说,他曾看见过天空飘浮着巨大的陆地,非常逼真,也非常诡异。他是一名非常优秀的登山导游,总是能做到别人无法完成的事。”巴尔杜尔回答。 林轩向天空望,灰蒙蒙的雾气已经笼盖了一切,视界最远处,也仅有三十米而已。 他起初并不在意巴尔杜尔说的话,但听到“飘浮着巨大的陆地”时,心里突然一动。 “那是什么样的陆地?他有没有描述过?”林轩问。 巴尔杜尔找了块凸出的岩石坐下来,掏出不锈钢酒壶,狠狠地喝了一大口。 林轩并不反对登山者喝酒,但此刻他们是在珠峰绝顶,天气状况又差,喝酒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只是,喝酒能让巴尔杜尔更容易进入讲述者的状态,把陈年旧事全都说出来。 “他当然说过,那是一块巨大的陆地。他用珠峰附近的山头做参照物,粗略算出那陆地的长度约四百公里,宽度约五十公里,厚度嘛——至少有两公里左右,是不折不扣的一个庞然大物。”巴尔杜尔说。 林轩不想反驳对方,但那组数据极其恐怖,而且那陆地又是飘在空中的,实在匪夷所思,无法想象。 “我父亲并非无能之辈,他由那陆地联想到失落的大洲亚特兰蒂斯。在回去后屡次查阅古籍,终于证明,那就是失落大陆。他想冲过去迎接,但空中的陆地加速下坠,跌入远处的山谷。我父亲去那山谷调查过,却什么也没发现,后来,他就消失在另外一次俄罗斯探险家组织的登顶活动中。”巴尔杜尔说。 “他明知道那是海市蜃楼,而海市蜃楼是不可能碰触到的。”林轩立刻发现了其中的不合情理之处。 巴尔杜尔久久地向西凝视,仿佛也看到了父亲昔日遇见的海市蜃楼,眼珠一动不动,犹如一尊坐佛。 林轩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但却得不到一个字的回应。 海市蜃楼的成因是光影的折射、漫射、衍射,普通人遇到的海市蜃楼,总能从地球的另外一个地方找到同样的建筑物,因为那就是影像的原型体。 “回去吧。”林轩过去,轻拍巴尔杜尔的肩膀。 “有时候,我真的想走入那片大雾中去。我看过许多古代尼泊尔的宗教典籍,上面讲过环绕喜马拉雅山脉有一座‘雾之国’,那就是世界的隐藏一面。正如硬币有正反两面一样,这个世界也是有显现面和隐藏面这两面的。我们看到的是它光鲜亮丽的一面,另外黑暗丑陋的一面,则被它有意隐藏。走入‘雾之国’,就能看到世界的另一面,但是,一旦走进去,就再也无法回来。”巴尔杜尔嗓音沙哑地说。 林轩忽然觉得后背生寒,因为巴尔杜尔反复使用了“它”这个词,仿佛两人面对的不是青石和白雪组成的巍峨大山,而是某种活着的东西。 如果这山是活的,雾是活的——山之中、雾之中还有多少未知的东西呢? “轰隆轰隆”两声,浓雾之内,仿佛有巨石突然由山体上崩裂,滚入深谷,回声久久不绝。 “对于亚特兰蒂斯,你知道多少?”巴尔杜尔问。 林轩能背出很多与亚特兰蒂斯有关的资料,但那些巴尔杜尔应该同样知道。 他说:“亚特兰蒂斯并且沉没——很多书上都说过,就连《诸世纪》上也明确说过,大洲永不沉没,只是努力避开世纪大战而已。按照你父亲描述的意思,失落大陆飘在了空中,完全避开了战争对它的伤害。但是,这种论调在科学家那里是站不住脚的。” 巴尔杜尔点头:“很好,你知道得很多。” 林轩点点头:“过奖了过奖了,其实我很惭愧,一直都抓不住你所讲内容的核心。巴尔杜尔,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次登顶,究竟想得到些什么?” 巴尔杜尔回答:“找到答案。我和父亲的感情是相通的,我确信,他的死是场意外谋杀。” 林轩暗自叫苦,如果连导游都心怀鬼胎的话,这次的登山行动已经失败了一半。 他刚刚要强行带巴尔杜尔下山,但四周疾风劲吹,狂雪横飞,打得他睁不开眼。 嗡的一声,他听到了空气中传来的巨大撕裂声,自己的心也仿佛被劈成了两个,影只形单,无法思索。 倏地,他发现巴尔杜尔向外移动,一半身子进入了雾气的世界。 “巴尔杜尔,回来,快回来……” 他不能眼睁睁看到巴尔杜尔遇险,只能大声呼叫。 就在巴尔杜尔的身体上方,林轩突然看见了一大块“泥土”正飘然而来。那是一块巨大的泥土,上面鲜花堆叠,歌舞乐曲声响彻云霄。 “那是不是……就是你父亲说过的……大陆?”林轩声嘶力竭地大呼。 “就……是……”隔了很久,巴尔杜尔才从雾气远端回话。 “你在哪里?”林轩又问。 “我在一个很快乐的地方,乐不思蜀。”巴尔杜尔回答。 林轩苦笑,因为他们身在珠峰之上,即使感觉身心再快乐,也不会离开珠峰到其它地方去。所有这一切,应该都是高山反应产生的幻觉。 第一百二十二章 无尽之路 雾气之中,忽然有了亮光,亮光仿佛开山巨斧,将雾气左砍右削,开辟出一块约二十米宽、十五米高的长方形空间来。空间尽头,不是白云雪山,也不是黝黑山谷,而是一条极长的阶梯,从遥远高处缓缓延伸过来,直至林轩面前。 林轩一惊,单掌护胸,谨慎后退。 蓦地,他发觉自己已经站在阶梯之上,身前身后,全被那神奇的光芒笼罩着。他扭头向后望,阶梯无限延伸,雪山已经不见踪影。换句话说,他已经被这奇妙的景象包容,身不由己,无处躲藏。 “这是幻觉,是海市蜃楼的一部分——巴尔杜尔,你还在那里吗?”他先是低语,继而放声大叫。 没有回应,巴尔杜尔明明应该在十步之内,却没有发出一点点动静。 “难道他已经跌下深谷了?”林轩心头一紧。 大家身在珠峰绝顶,如果失去了向导,归程将会变得非常困难。况且,他们还要继续向前走,而不是就此返回。失去巴尔杜尔,就等于失去了眼睛。 林轩小心地向前移动,按照海市蜃楼出现前巴尔杜尔所在的方位,前行了十几步。 如果一切正常的话,他应该已经到了对方身边。 林轩微微屈膝,展开双臂,缓慢地在空气中探索。可惜,他什么也摸不到,巴尔杜尔已经杳无踪影。 “真是糟糕!”林轩忍不住自责。以他的能力,应该在巴尔杜尔出现异样表现时,马上赶到对方身边,强行把对方带回营地去。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接下来,就在林轩进退两难指示,一个女人突然出现在阶梯尽头,并款款地拾级而下,身上的白纱裙裾拖曳在阶梯上,时而平顺,时而跳跃,形成一阵曼妙起舞的白色波浪。单单是一件纱裙就已经如此风情万种了,而林轩看到那女人的五官容貌时,更是错愕地发出一声惊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那是……”他觉得自己呼吸困难,即将窒息。 那是一个美丽绝伦的德国美女,她的蓝眼睛、白皮肤、金头发完美地组合在一起,而纤瘦的锁骨、圆滑的腰身、跃动的步态,都清楚无误地证明这是一个仅仅二十岁出头的德国美人。 “那不可能,那不可能……”林轩努力保持镇定,但眼前这一切太诡异,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如果换了别人,只怕已经思维混乱、疯狂叫嚷起来。 按照林轩的判断,除了年龄问题,那女人活脱脱就是二战元首的情人爱娃再世。 由二战历史可知,柏林城被围,元首与爱人自戕,彼时她的确切年龄应该在三十三岁左右。史料记载中,爱娃生于1912年2月6日,就算年月日稍有误差,到她殒命于1945年4月30日时,也绝对是三十岁以上。可是,如今出现在林轩面前的女人,却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 “难道爱娃进入了时光逆流?”一瞬间,林轩的头脑有些糊涂,“难道这仅仅是幻觉?不是海市蜃楼,而是我脑子里的内容发生了混乱?” 爱娃正对着林轩走过来,林轩下意识地向旁边闪避,爱娃就径直向前走去。 林轩定了定神,弯腰一捞,去抓那白色裙裾,却抓了个空。 “果然是幻觉!那么我呢?我是真实存在的吗?”他抚摸自己的脸和身体,马上实实在在地摸到了衣服、骨骼、肌肉。 他随着爱娃转身向后看,爱娃正向无尽头的阶梯前进。 林轩立刻决定,追上去,看那阶梯的尽头在哪里。 他大步向前,很快就到了爱娃身后,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移动脚步时的身体动作。 “她是爱娃吗?这段海市蜃楼的影像是从何处而来?是在爱娃年轻之时吗?难道世界上的事情会这么巧合,她那时的影像恰好由德国慕尼黑市折射到这里来,并且被永久保存?”林轩的思维越来越混乱,无法理清,找不到头绪。 那些阶梯是起伏变化的,到了后来,出现了一个极大的上坡,爱娃毫不费力地一步步向上,林轩也亦步亦趋地跟随。他们两人,一个是真人,一个是幻象,互相之间,不能触摸,不能跟随,这种诡异之极的感觉令林轩后背上一直汗浸浸的,仿佛正与一个鬼魂同行,而这鬼魂将把他引入无间地狱中去。 实际上,他可以停下来,静待海市蜃楼散去,但另一方面,他又不肯停下来,试图在这条谜一般的台阶上,跟随爱娃的影像,找到可以揭开秘密的节点。 上了那高坡后,林轩放眼望去,台阶向下延展,一览无余。 爱娃已经拾级而下,林轩习惯性地跟随,但下了三级台阶之后,他突然醒悟过来,驻足观望。 “那里就是我刚刚看到爱娃的地方,而这个台阶——”他回头望,台阶最高处似曾相识,应该就是爱娃最初现身之处。 “这台阶竟然是个闭环?”林轩又惊出了一身冷汗。 一旦联想到“闭环”这个词,林轩就再也无法跟随下去了,而是怔怔地原地站立,目送爱娃拖着裙裾远去。 他后退几步,站在台阶最高处,静静等待着。 果不其然,大概十几分钟后,他就看到了由后方慢慢拾级而上的爱娃,而爱娃上坡经过他身边后,便再次下坡离去。 林轩怔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觉得自己的心脏正在不时地加速狂跳。他无法理解这一切,所有脑细胞都被卷入到“爱娃无休止行走”的死循环之中。 “无尽的台阶,无尽地行走……她走在一条永远不会走完的路上,无尽循环,直到世界毁灭。无论这行走着的是她的真人、影像还是灵魂,都是一件让人发狂的事。如果我没有及时醒悟过来而停步不前,或许就会陪着她一路走下去,直到鞋子磨穿,双脚磨破……直到耗尽生命。天哪,这种本来只会在科学家的理论想象中出现的东西,怎么会在真实世界中出现?无尽之路是条什么路?它的设计者是天使还是恶魔?它将通向哪里?它将最终把人带向哪里……” 林轩头痛欲裂,站立不稳,踉跄了几步后,一跤跌倒。 迷乱之中,他看到爱娃的脚步慢慢靠近,那双赤着的脚果然已经磨破,但却没有一滴鲜血。 第一百二十三章 灵魂结界 爱娃踏过他的身体,忽然停下来,转过身,俯身看着林轩。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林轩喃喃地问。 遇到骆原之后,他曾无数次查阅过爱娃的资料,也看过爱娃从婴儿时期直到柏林城殒命之间的所有照片。所以,他对爱娃这个人相当熟悉。当面前这女人俯视他时,他便迅速作出了“她就是爱娃”的判断。 “你能看见我是吗?”林轩用德语问,“假如你能看见我,能听见我的话,就告诉我,你是谁?” 爱娃的脸距离林轩面部约两尺,静静停住,默默注视,但并不开口,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你能看见我吗?你能听见我吗?”林轩大声问。 爱娃的嘴唇噏动了几下,说了大概长度为五六秒的几句话,然后起身,走向远方。 爱娃“说”的话是无声的,但林轩曾刻意学习过唇语,并且能熟练地读出全球十几种常用语言的唇语内容。 他听不到声音,但他看懂了爱娃说的话,那句话令他的心再次坠入冰窟之内。 爱娃“说”的是:“灵魂结界,才是真正的永生,这样的永生,并非人类所追求。不得永生者,永远不知道永生的意义。永生与否,才是人类应该思考的重要命题。” “灵魂结界”是一个相当深奥的话题,在佛教意义上来说,该结界能够使灵魂固定存在于某个地方,不逸散出去,也不消亡。也就是说,当灵魂进入结界,就远离六道轮回等等自然规律,独立存在,不受天地间任何规矩管辖。 古往今来,谁都不可否认“灵魂结界”的存在,而且藏传佛教和日本佛教的修行者相信,地球上很多地方都存在“灵魂结界”,譬如印度的恒河上游、日本的北海道温泉区和箱根樱花岛、中国四川的丰都县城土地庙、泰国曼谷的牙牌林等等。 只要道行够高,修练异术的人进入“灵魂结界”,就等于进入了母体包围圈,脱离现实环境与时间流逝的轨迹,以独立个体存在。 林轩明白“结界即永生”的道理,但不明白爱娃说的“永生并非人类所追求”这句话。 古往今来,从帝王天子到平民百姓,无不追求永生,为此不惜一切代价。永生,是人类最美好的愿望,为了达成这个愿望,人类可以奋不顾身,直至死亡降临。 那么,爱娃凭什么说“永生并非人类追求”?人类不追求永生,还能追求什么?就连昔日一统六国、君临天下的秦始皇,岂不也是屡次派出队伍,遨游海上,至蓬莱、瀛洲、方丈去寻找不死之药吗?历朝历代的皇帝雇用方士炼丹造药,所为何来?岂不也是为了求得不死良方? “爱娃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元首昔日派哈勒带人两度奔赴西藏绝地,难道不是在寻找制造不死勇士的秘笈?” 一瞬间,爱娃所说的那些哲理深奥的话完全俘获了林轩的心,令他冥思苦想,不得要领,被困死在这条永无尽头的长阶之上。 林轩挺身爬起来,跌跌撞撞向前走。 不知何时,天色暗下去,林轩眼中失去了那些白色阶梯,以及眼前的一切。 他不知跌倒了多少次又爬起来,接着再次跌倒,最后的最后,他睁开眼,发现自己静静地躺在黑暗中,仰面看天,银河中的星斗闪烁如圣诞夜的银色彩灯。 “我在哪里?”他依稀记得,自己与田梦、空沙、骆原、巴尔杜尔已经登上珠峰绝顶,正等着合适的机会直上天外峰。 “田梦呢?她在哪里?”他喃喃自问。 他的身下是冷硬的石头,正在无情地吸走他体内的热量。热量耗尽之时,就是他的死期了。 他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将硌在左肩膀下的石头拿起来。那黑色的石头上写的是一句藏语的祝福语,意思是“世世代代永恒祈福”。 “世代永恒……岂不也是在求长生……我在哪里?珠峰上也有这种玛尼石吗?巴尔杜尔呢……是不是已经……”他记起了那个导游,也记起了很多年前在香港屯门的青山禅院,有位游方僧人向他说过的一段话。 他艰难地移动身体,换了个略微舒服的姿势,然后慢慢蜷缩,以减少身体与大自然的接触面积,保持热量,节省体力,然后默诵那段话。 “人,不知生焉知死?人怕死是因为不懂得永生的可怖,总觉得活一百年是不够的,要活一千年、一万年。实际上当一个人活那么久以后,身边物是人非,只剩孤家寡人一个,将是一件非常无趣的事。所以,生和死都是相对的,永生并不快乐,死亡也不是生命的终点,只有跳出生和死的凡俗套路,才能真正看懂人生。试想一下,当我站在这里教诲你生死之道的时候,我自己也并不明白那些道理是否正确,因为我也是旅途中的行者,而不是生命之路的缔造者。你来求佛,已经失去了平常心,而带着某种不自知的偏执心。也就是说,你来之前,已经有了答案,求到的讯息与你的答案重合,你就认为神佛有灵;相悖,你就陷入更深的迷惘中。真正的答案,不在佛寺,也不在脑中,而在你心灵深处,必须一层一层剥离覆盖在答案上的伪装,把它攫取出来。” 这就是那游方僧人的原话,并且那僧人一边说,一边用手中的紫铜水钵倒扣在林轩的左胸上,像是要抓什么东西出来似的。 林轩低头看,那古老的紫铜钵上刻的全都是各种姿态的鲤鱼。 僧人把紫铜钵拿开时,笑嘻嘻地抖抖手腕,翻转紫铜钵,里面竟有半钵清水、一条鲤鱼。 林轩心里虽吃惊,但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静静地看着对方。 “别怕,人心如海,海中有鱼,很自然的事。也许有一天,海枯石烂,鱼儿消失,你就会变成一个真正强大的人。”僧人说。 林轩感觉到,对方眼中充满智慧的神光,但却无法领略这些玄妙无方的箴言。 僧人脸上的皱纹如刀刻斧凿一般,可知他曾饱经风霜。 “大师,请进一步教诲我。”林轩说。 僧人一笑,托着紫铜钵,转过大殿一角,就此消失不见。 第一百二十四章 被异常磨损的靴子 林轩的脑子静下来,因为他记起了那僧人从自己胸口抓走的那条鱼。 那也许是某种魔术戏法,也许是某种智者的点化,总之,他记起那紫铜钵里的鱼,就会联想到此刻自己所处的困境。 “一条脱离了水的鱼。”他自嘲地笑。 “处涸辙以犹欢,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各种句子涌上心头,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冻僵,灵魂即将飞升而去。 “林轩,你还好吗?”田梦的声音在林轩耳边响起来,然后一个温暖的身体覆盖上来,把他软软地包裹住。 林轩动弹不得,脑中一片空白,如同一个溺水的人,任由别人摆布。 他脑中最后的记忆定格在爱娃的背影上,爱娃说完那段话之后从他身边离去,但很明显,爱娃还会回来,在无尽循环中无数次经过他,走过、走回、再走过、再走回…… 他苦笑起来,因为无论爱娃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看她在这种死循环中行走,都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磨道里的驴子……戴着眼罩的驴子……真是可怕……可怕极了……如果我走不出那阶梯,而是跟爱娃一样困死在那里,将会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忽然间,林轩眼角有眼泪扑簌簌地滚落。 接着,他感到有一只温柔的唇贴过来,轻轻吮吸着那些眼泪。 他的心,瞬间如眼泪一样,被那只唇吮过去,无法抵御,不想抗拒,只愿融化在那散发着处子幽香的唇齿之间。 林轩醒了,猛地坐起来,张口大叫:“田梦——” 帐篷里空空的,不见人影。 林轩使劲摇摇头,立刻翻身下床,穿上靴子,钻出帐篷。 他还在珠峰绝顶,天气极糟,碎雪乱飞,灰蒙蒙的天空与青黑色的山体连成一片,不分彼此,令他分不清此刻是黑夜还是白天。 “林轩,你好了?”空沙从邻近的帐篷里钻出来。 “我没事了,田梦呢?其他人呢?”林轩问。 空沙摸着下巴,忧心忡忡地回答:“他们都去了西边,巴尔杜尔坠崖,应该还有口气,工人们铺下绳梯救他。不过,那道悬崖上全是坚冰,完全是九十度角的垂直状态,营救过程恐怕会很困难——不过,你醒了,我这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林轩向西望,百米之外,便视线模糊,什么都分辨不清。 “空沙,我睡了多久?”他问。 空沙看看腕表,沉吟着回答:“大概十四个小时左右,你的问题主要是体力消耗过大,按照你的鞋底磨损程度,你曾经……林轩,我说出来恐怕你也不会相信,你曾经在很短的时间里走了大量的路,至少有一百公里以上。” 林轩脱口而出:“一百公里?不可能,不可能!” 空沙无奈地苦笑,继续摸着两颊上的青色胡茬,一副莫可奈何、早知如此的样子。 林轩抬起脚,看自己的鞋底。 那种专业登山靴的底部有着相当科学的花纹,脚掌部分是横向倒牙纹,能够保证登山时有足够的抓地力量。脚跟部分,则是高强度橡胶,保持良好的弹性,确保登山者在小幅度跳跃时能够避震。当然,脚跟部分的花纹为复合八字形,在进退、旋转时,都能使登山者稳稳站立。 登山靴的耐磨能力毋庸置疑,由大本营到峰顶的过程中,平均磨损极小,大概仅有半个毫米左右。这一点,在登顶后的第一时间里,巴尔杜尔就为大家检查过,并记录在册,以确保每个人都能做到脚下有根。 现在,林轩粗略看,察觉靴底的磨损应该是三个毫米左右,鞋跟最尾部的八字花纹外围已经被磨平。 这种现象,只能说明登山者连续长途跋涉,将一双上好的登山靴穿废了。 林轩脱下鞋子仔细察看,忍不住低语:“一百公里甚至更多,应该在一百五十公里左右,才能磨到这种程度。” 空沙苦笑了两声,没有再说什么。 在珠峰上行走一百五十公里是一件很可怕的事,高寒、缺氧、风雪、体力这几样都会要人性命。 “空沙,我绝对没有走那么多路。”林轩皱着眉头苦苦思索,“我跟巴尔杜尔到了西边,我们好像都出现了幻觉,看到远处有一片巨大的陆地要从半空坠下,然后我们就失去了联系。我看见了海市蜃楼一样的东西,是一条无尽循环的阶梯,年轻的爱娃就在那阶梯上。后来,我沿着那阶梯走,跌倒,昏迷……” 这段回忆混乱不堪,其中有很多不合理之处,所以林轩叙述时,要想清楚表达自己的意思非常困难。 “全都是幻觉?”空沙问,然后自己做了肯定回答,“全都是高山幻觉,由高原反应引起的。我想,你需要好好休息。” 林轩穿好靴子,手搭凉棚,远眺西边。 “别担心,萨曼莎跟他们在一起。”空沙解释。 萨曼莎的加入,让这个团队出现了一种无法说清楚的尴尬,仿佛她是一个异类,洞察一切别人的一切,别人却对她一无所知。 一提到萨曼莎,空沙的脸色又增添了几分阴沉。 他撩起衣襟,从腰间摘下一把黑鳄鱼皮鞘的短刀,在手里掂量掂量,然后拔刀在手。 那把刀乌沉沉的,包括刃口在内,通体没有一点光泽。 “这把刀怎么样?”空沙问。 林轩点点头:“好刀,我记得这种刀来自于埃及王国最辉煌的年代,被称为法老王的‘复活之刃’。” 空沙扬手,把空的刀鞘抛过来,落在林轩手中。 那刀鞘的吞口与尾部都镶嵌着一寸宽的乌金,上面錾刻着细小的埃及象形文字,密密麻麻,犹如蜂巢。由如此古拙的刀鞘可知,那把刀不仅仅是削铁如泥的兵器,更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古代艺术品。 “据我所知,同样的刀在法老王图坦卡蒙的金棺中就曾出现过。”林轩说。 空沙从埃及过来,一定是对法老王、金字塔、埃及神秘传说有着深刻认识的高手,所以在对方面前,林轩无意表露自己的渊博知识。 空沙点头:“没错,这正是图坦卡蒙金棺中出土的那一把。我参过那个陵墓超过百次,至今一闭眼,就能看到陵墓上方镌刻着的那行古埃及文墓志铭……” 那句举世闻名的法老王诅咒就是——“谁要是干扰了法老的安宁,死亡就会降临到他的头上。” 埃及史料中记载,图坦卡蒙是第18位埃及法老王,在公元前1336至1327年统治埃及,在位约9年。公元1922年,图坦卡蒙的墓穴被英国考古学家霍华德?卡特和卡尔纳冯伯爵打开后,墓穴上方镌刻的法老王诅咒成了近代全球不解之谜中的重要篇章。经过现代医学仪器勘察,图坦卡蒙神秘而死、死亡年龄过早、下葬匆忙、脑后部受伤……种种件件,都预示着这位年轻的法老王背后,有着太多耐人寻味的传奇故事。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复活之刃 一想到法老王图坦卡蒙的故事,林轩顿时觉得手中的刀鞘也变得沉甸甸的。 “林轩,我知道你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所以当日在开罗城外‘盗墓之王’杨天的别墅里,我一听说你在两山两湖一带,马上就自告奋勇要来帮助田梦。埃及人有句古语,宁与智者无敌,不与愚者为友。我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可以彼此砥砺,做些有意义的大事。”空沙说。 空沙的态度无比真诚,眼神也相当热切,几乎就令林轩相信了他的诚意。只是,得益于珠峰绝顶上冷冽的空气以及氧气稀薄的环境,使得林轩的思想相当清醒,没有忽略空沙说话时的某些细节。 事实上,空沙一边说话,一边用左手的拇指轻轻抚摸着那把刀的刃口。这种下意识的动作,相当于屠夫开始干活之前的准备工作,正是中国南北朝长诗《木兰辞》里的“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意境。 在组织内部的心理学培训课上,林轩学到的第一课就是“指抚刀锋、心怀杀意”。 看到空沙有这样的动作,林轩怎么敢相信那些话呢? “空沙,我也希望咱们能精诚合作,揭开地球轴心的秘密。有这样一个大秘密存在,喜马拉雅山脉周边地区永远不会平静,为秘密和宝藏而产生的杀戮就永远不能停止。我们的组织以铲除邪恶、维护全球和平为己任,每一位成员都应当为了这一目标而奋斗不止。”林轩说。 他走上去,把刀鞘还给空沙。 空沙握着短刀,迎风挥舞了两下,看似毫不起眼的黑刀立刻发出了迅速割裂空气的“咻咻”声,可见它的砍杀力量相当可怖。 空沙双手捧刀,让林轩细看。 那把刀的总长度约一尺,刀身弧度如一枚月牙,又如一把放大版的蜘蛛刀。 “复活之刃的法老王的陪葬品之一,考古学家只懂得静态地观察问题,以为它是法老王的爱物,必须带入坟墓相伴。其实,我研究过,这把刀的最大作用是供躺在棺材内部的人打开棺材,之后再破坏封闭墓穴的十几道石门,回到外面的真实世界里去。”空沙淡淡地说。 由他挥刀、捧刀的姿势看,这绝对是一个用刀的高手,能将一把短刀舞得出神入化。 林轩听完,脑子一转,立刻接上去:“你在埃及那么久,又跟盗墓之王在一起,难道就是为了研究这把刀?” 空沙大笑,连连点头,目光中满是赞许:“高明,高明……你猜得一点都不错。” 林轩心里的疑问又添了几重,因为空沙从拿出复活之刃开始到提及盗墓知识,似乎都是为了阐明另一件事,这些大段大段跟法老王有关的话,只是铺垫和引子。 空沙轻轻喟叹:“天下奇人异士虽多,但论起盗墓、破棺、穿洞、掘地,谁能比得过盗墓之王杨天呢?” 这一点,林轩绝不否认,普天之下的盗墓界高手也绝没有异议。 杨天纵横江湖三十年,从未尝过败绩,连号称“非洲第一盗墓王”的手术刀,都甘心追随在他身边,牵马坠蹬,毫无怨言。只有他那样一个无限接近于天神的人,才当得起“盗墓之王”这个伟大的称号。 “关于这把刀的事,就是杨天大哥告诉我的。”空沙说。 很多事,林轩能够触类旁通,举一反三,迅速找到事件的关键点。 “空沙,你说法老王入殓时带上这样一把刀,是为了复活后能够顺利逃离陵墓——那么,埃及考古学家说的‘木乃伊复活’这一命题是能够成立的了?我昔日离开组织奔赴西藏前,曾经接触过类似的资料,讲的就是古埃及壁画中的复活事例。这一方面的知识我知之甚少,还是请你直截了当地把要说的话说完吧,那样会比较节约时间。”林轩不喜欢这种步步试探式的交流方式,毕竟时间宝贵,田梦与萨曼莎等人正在前方辛苦工作。 空沙点点头:“好吧。” 他抬头看看天,天阴如墨,密云似铅。 “到我的帐篷里来吧,我们煮两倍咖啡,慢慢聊。”空沙说。 在林轩看来,中国古语没有一句是废话,句句箴言,含金量十足。 比如“无利不起早”这句,正好可以用在空沙身上。 田梦以为,空沙是受盗墓之王杨天嘱托赶来两山两湖帮忙;林轩以为,空沙是因为组织的调遣而由埃及远赴西藏,目的是揭开地球轴心的秘密,维护西藏和平——实质上,空沙却是身患绝症,试图通过“灵魂透析”获得新生。 “埃及金字塔能令木乃伊复活”——这一论点自《诸世纪》“大七数预言”失败后,已经获得了全球各地越来越多灵异学家的支持。 《诸世纪》上关于“恐怖大王从天而降”的原话是这样的: 1999年7月 为使安哥鲁莫亚王复活 恐怖大王将从天而落 届时前后玛尔斯将统治天下 说是为让人们获得幸福生活 接着,大预言家诺查丹玛斯在这则关于1999年人类灭亡的预言之后,又安排了这样一首诗,似乎在对大劫难作一个概括性的总结。恐怖大王带来的大灾难降临之后,幸存的人是如何苟延残喘的呢?这首诗被认为描述了这一情景,原文如下: 大七数轮回完结之时 相互残杀发生了 它发生在这一千年开始不久 那时地下的死人将破墓而出 从以上两首预言诗中,任何有着独立思维的成年人,都能看出一些端倪。 林轩详读过盗墓之王杨天的资料,那个顶天立地的大人物正是在追寻“恐怖大王”与“大七数”一战中,险些被金字塔怪客永远禁锢于大漠沙海之下。 在一杯咖啡的时间里,空沙向林轩详细解释了《诸世纪》中的这两首预言诗。 “林轩,‘地下的死人将破墓而出’这一句指的正是法老王的复活,而他正是凭借这样一把无坚不摧的‘复活之刃’,才能打开通往现实世界的生路。”空沙郑重其事地说。 第一百二十六章 思维的极限 林轩久久无法回应,直至半杯残剩的咖啡冷了,他才恍然惊觉,自己已经沉思了近十分钟。 “这样的论点,杨天先生同意吗?”他问。 空沙深深地点头:“其实这正是他的原话,作为盗墓界的奇人,他毕生钻研苦思金字塔的结构,并且在埃及大沙漠深处原样复制了一座胡夫金字塔,终于破解了纠结上百年的‘金字塔之门’奥秘,获得了这种貌似玄奇、实则至简的答案。” 看得出,空沙对于盗墓之王杨天佩服得五体投地,每次提及那个名字,脸色都有整肃、钦敬之色。 “请继续说。”林轩抬手示意。 “力量。”空沙又说了两个字,便住了口。 “什么意思?”林轩无法会意。 “杨天大哥发现了隐藏在金字塔内部的力量,他把这种无影无形的力量称之为‘复活之力’。之前,有法新社记者采访他时,因为语言翻译上的谬误,将其称为‘金字塔能’。”空沙回答。 关于“金字塔能”的理论,官方版本如下: “金字塔能”这种能量是由法国人鲍维斯第一个发明(按空沙的话说,该词汇实则是法新社著名记者茱莉亚?坎蓝去开罗访问杨天时的译言),早在20世纪30年代下半叶,鲍维斯到胡夫大金字塔参观游览,发现在塔高三分之一处的“王室”的厅堂里有一只垃圾桶,桶内的有机物质如猫狗之类小动物的尸体,经过很长时间都没有腐烂变质,反而脱水成为木乃伊一样的干尸。鲍维斯回去后动手做了一个按比例缩小的金字塔形构造物,把死猫放在它三分之一高处的平台上,结果死猫同样变为木乃伊。由此,鲍维斯估计在金字塔形构造物内有一种能量,并称地汇集了来自各个方向的微波,使它们谐振增倍,从而构成了一种巨大的能量。后来,鲍维斯提出了平面金字塔的概念,并设计出著名的圆锥体“费拉纳根实验性感受器”,这种圆锥体也具有金字塔形构造物所具有的同样力量。 “没有人比杨天大哥更了解金字塔。”空沙发出由衷的感叹。 “没错。”林轩深表赞同。 如果评判二十世纪的十大著名江湖奇人的话,盗墓之王杨天绝对排名前三之列,其他两位有可能与他起名的,大概就是“亚洲之鹰”罗开与如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那位先生”了。而且,如果这三个人进入前三甲,也只能是并排第一,因为近百年来,没有人在异术钻研、盗墓探险、地球掘秘方面的成就能超过他们,自然也就找不到裁判来点评他们。 他们,是二十世纪江湖的三座丰碑,并且等高、等宽、等长、等重,不分高下。 “可惜的是,他现在已经停止了对金字塔的研究,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到达了‘思维的极限’。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境界——三年前,他召集全球范围内的五十大智者齐聚开罗希尔顿酒店的顶楼贵宾厅,宣布金盆洗手,彻底退出江湖。这事是秘密进行的,谢绝了一切媒体的访问,而与会者也都是守口如瓶的人,所以该消息至今没在江湖上传播出去。如果事情不是这样发展的话,我的病早就被杨天大哥治好了……” 空沙忽然提到自己,让林轩的思绪瞬间从遥远的埃及回到眼前来。 关于“思维的极限”这一话题,林轩曾经深度接触过,那是在组织内部举办的“灵学大考”测试中。 那一次,在东南亚三大灵学高手的帮助下,组织内部十一名顶尖智者深度内窥自己的心灵世界。 测试过程中,先是使用圆周率小数点后位数背诵的“π法则”检验个人的脑部容量,淘汰掉六人。第二步,组织调用了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超级计算机组“深蓝之蓝”的国际象棋棋谱存储库,输入到每个人的大脑神经元存储器中,经过二十四小时的消化,然后与“深蓝之蓝”对局。 测试的最终结果,只有林轩一人战斗到了最后,对战胜负成绩与“深蓝之蓝”打成平手。 那一次,电脑终端的曲线感应图显示,林轩已经接近了个人的“思维极限”,全部脑细胞的百分之五十已经活跃到沸腾状态。 “假如杨天先生已经到了‘思维极限’,那将是一件很悲哀的事,也就表示,他在某一问题上的研究和认识再也不可能升高了。”林轩长叹。 “人生极限”这件事,曾经被香港的一位奇人用“配额”这个词做了非常形象的比喻。 那位奇人说过:“人的一生中,吃饭、睡觉、喝酒、吸烟、欲望、智慧都是有固定配额的,一旦某一项的配额用尽,那么这个人就无法再去做这一种事情。比如一个吸烟半辈子的‘烟鬼’,突然某一天醒来,决定戒烟,此后一支烟也不吸了;再比如戒酒的人,尝试过各种方法,但始终不奏效,到了晚年,一下子戒酒成功,滴酒不沾。在古代也有同样的例子,比如‘江郎才尽’——江淹才尽,就突然从才子变成了文盲,一篇像样的文章都写不出了。所以说,人必须明白,配额有数,且活且珍惜才对。” 林轩曾问过组织聘请来的灵学高手,如果到达思维极限后,再固执地使用自己的思维能力会怎么样? 高手如此回答:“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无法产生新的思想火花,无法获得新的进展;第二种是走火入魔,狂躁而死。自古至今,仅此两种,不会有第三种结果。” 以林轩的智力水平,当然能够找到历史上很多类似的例子,最常见的,就是某些痴迷于武功的江湖人物一旦获得了某种武功秘笈,便不顾自身能力,夜以继日地疯狂练习,最终导致神智错乱、经络瘫痪,由一代大豪变成废物。 最著名的,当属昔日创造了“吸星大法”与“葵花宝典”的魔教开派祖师纳兰浑脱。据有“江湖史官、铁笔刀吏”之称的百氏家族以《天下争鸣录》记载,纳兰浑脱少年成名,智商超群,三十岁前便天下无敌,遂云游名山大川,要自创一种震古烁今的新武功。后来,纳兰浑脱由东北长白山西去,经蒙古草原、新疆隔壁转折向南,越过千山,终至帕米尔高原、西藏大雪山、尼泊尔镜宫一带,隐居二十年,创造出了以上两种武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亦正亦邪,半妖半神。 魔教后代,正是因为智力限制,在修行那两种武功时,非死即残,性情大变,终于酿成了长达百年的江湖大乱。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林轩轻轻背诵老子《道德经》上的这一段话,为空沙的话做了最好的注解。 “杨天大哥金盆洗手,但我的病却不会金盆洗手,仍然存在……”空沙举起手,在自己左侧太阳穴上摸索着,忽然揭起一片皮肉,慢慢地由上向下撕,很快就撕下了巴掌大的一块。 (今日立秋,祝朋友们心情爽快,龙体安康!) 第一百二十七章 空沙的绝症 林轩骇然发现,空沙左侧太阳穴并未开始流血,而是呈现出一种深红色,仿佛伤口刚刚结痂时的状况。 空沙没有停手,而是解开外套,撩起贴身的毛衣,露出毛茸茸的左胸。 他在左胸上摸索了一阵,也撕下了一块巴掌大、半厘米厚的皮肉,露出了另一个直径约一寸半的伤口。 这两个地方的表面是深红色的半透明状态,所以林轩走近去看,就能发现肌肉下微微蠕动的内部脏器。 空沙的左侧太阳穴内部有着虬结的血管、模糊的骨骼构架,仔细向脑颅的位置看,能够分辨出脑髓体的大致轮廓。 “这种病是绝症,萨曼莎指出的病症名称是不准确的,埃及医院无法命名这种怪症,只能笼统地称之为‘脑癌’。可我知道,这不是脑癌,而是一种由于过度用脑而产生的脑髓体衰竭症。我举个例子说明,你就很容易理解了——”空沙慢慢地说。 他的脖子变得完全僵硬,仿佛头顶着一个盛满鸡蛋的篮子,一不小心,篮子就会滑落在地,打碎所有的鸡蛋。 “我知道,脑部过度运转,就像汽车的发动机产生‘飞车’现象一样,疯狂运转,超出设计极限,如果不能以恰当的方法阻止,发动机的转速就会无休止地提高,直至车毁人亡。”林轩立刻开口,尽量让空沙少说话,以免使脑部震动,产生恶化反应。 “是啊是啊。”空沙想点头表示同意,但随即醒悟,只点了点下巴,“我胸部的伤口也是同理,心脏亦是处于超负荷供血状态。我无法让它们停下来,没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能感到自己的大脑与心脏进入工作频率加倍的状态。最快的时候,我的心跳每分钟接近二百次,体表血管几乎要从身体内部分离出来……这种血液疯狂流淌的结果,就是我的体温迅速升高……你能想象我有多痛苦,对吧?我到埃及去,杨天大哥把我安置于他制造的胡夫金字塔模型内部,利用‘金字塔能’来**我身体内部的生物钟,但效果并不明显。后来,‘亚洲之鹰’罗开先生偶尔夜访开罗,得知这一情况后,推荐我到西藏来试试运气……” 林轩弯下腰,通过空沙胸部的伤口,观察到对方的心脏正在一张一缩地工作着。 普通人的心脏约等于自己的拳头握紧后的体积,但很明显,空沙的心脏肿大了一杯,如同腐坏了的巨大桃子。 “不好意思,我得再把伤口遮蔽起来,免得吓坏其他人。”空沙说。 林轩由衷地感叹:“你一定非常痛苦,能强忍着这两种痛苦坚强地活着,真是不容易。” 空沙先将胸口那片人造的皮肉贴好,然后举手处理太阳穴上的那一片。 那种人造皮肉非常逼真,贴合在他皮肤表面,几乎不留痕迹。 “我必须活下去,远离死亡。”空沙惨淡地微笑起来,慢慢整理凌乱的衣服,“这个世界很美好,我必须活下去。” 林轩点点头,人类的求生欲望能够激发体内潜能,克服无法想象的困难。 空沙打开电源,继续熬煮咖啡,帐篷里渐渐飘起超浓缩咖啡的醇美香气。 “你不知道,我爷爷曾经在德国人的奥斯维辛集中营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并曾被送去毒气室、菌株室、爆弹室做人体实验。跟在一起被抓的战俘共有十二个,有的死于实验,有的死于恐惧,有的死于绝望,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空沙微笑着冲洗咖啡杯,放在咖啡机的滴漏口下面。 “佩服。”林轩肃然起敬。 奥斯维辛集中营是纳粹德国时期建立的劳动营和灭绝营之一,有“死亡工厂”之称,其遗址在距克拉科夫西南60公里的波兰小城奥斯维辛,今日已经成为博物馆和纪念地。该集中营是纳粹德国为实施犹太种族灭绝政策而建立的,据统计惨死在该集中营的犹太人达100万左右。 能够进入那里并活着离开的,单单依靠幸运远远不够,必须自身有着超强的智慧和坚忍不拔的求生毅力。 “我爷爷说,任何时候,只要你想活着,就能永久地活下去。”空沙的目光变得深邃而悠远,沿着帐篷的门口向南望,直至无穷远处。 “请代我向他老人家致敬。”林轩站起来,恭恭敬敬地鞠躬。 空沙笑了,把斟好的咖啡递给林轩:“谢谢,如果我能活着走出西藏,一定向他转达你的敬意。” 热咖啡令林轩的体能一点点恢复,他活动活动腰身,准备告白空沙,到西面去支援萨曼莎一行人。 “暂时不要去,萨曼莎曾留下话来,要你尽量保存体力,因为还没到最关键的时刻。”空沙说。 “可是,巴尔杜尔对我们很重要。”林轩说。 一个好向导能够将队伍由绝境带出生天,这是毫无疑义的。 在林轩看来,巴尔杜尔虽然是为钱来给他们做向导,但大家既然同在一个团队中,就应该同舟共济,一起度过难关。 空沙摇头,静静地坐着喝咖啡,完全没有动身西去的意思。 帐篷外,天色晦暗,已经无所谓白天还是黑夜,一切都处于迷雾朦胧之中。 “做好自己的事,始终对准我们的目标前进,才是目前每个人都该恪守的行动准则。”空沙冷冷地说。 林轩叹气,轻轻点头。 他不怪空沙如此冷漠,众所周知,任何一支珠峰探险队雇用尼泊尔导游和工人之后,都把那些人的生命看得很低贱,如同山道上驮运行李的驴子一般,从来不把那些人当成是自己的同类。 所以,历次珠峰险情中,最后死的都是向导和工人,鲜有探险家罹难。可以想象,探险家们正是用高额赏金、空头支票来诱使工人们做他们的垫脚石,用死人的骸骨铺平了自己归程的道路。 人性本来都是自私的,这一点,林轩当然能理解。 “我到这里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自己活下去。我只有半条命,没有余力去管别人死活,对不对?”空沙握着咖啡杯,五指发力,手背青筋毕露。 林轩点头:“我完全理解,你有你的苦衷。” 啪的一声,那只加厚的咖啡杯在空沙指尖上碎裂,化为大小不等的碎片。 “林轩,我们都是组织的人。如果最终只有两个人活着走出珠峰,我希望一个是你,一个是我。我们联手,同生死,共进退,好不好?”空沙低声恳请。 林轩苦笑,按道理来讲,空沙的要求很合理。他们是同事,也是战友——组织上曾聘请了海军陆战队的精英级教官们给他们上过课,将“永远不要抛弃你的同袍”这一团队理念一字不差地灌输给他们。 “永、远、不、要、抛、弃、你、的、同、袍。”现在,空沙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地重复着这句话。 第一百二十八章 毁灭的扬库贡嘎 “好吧,教官的话,我一直都不敢忘怀。”林轩回答,“我希望大家都能平安无事地回去,而不是为了某种目的连命都搭上。” 这句话意味深长,林轩希望空沙能听得懂,而且林轩自知已经失去了堂娜,他不愿再失去田梦。 “那就好了。”空沙终于松了口气。 “沙沙、沙沙沙沙”,对讲机出现了连续的噪音,将两人的注意力引过去。 空沙拿起对讲机看了看,低声嘀咕:“好像是萨曼莎她们。” 他按下对讲键,开始呼叫:“萨曼莎,萨曼莎,能听到我说话吗?” 奇怪的是,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而只有偶尔响起的噪音。 林轩拿过对讲机,将音量键调到最大,试着再次呼叫萨曼莎:“听到我说话吗?萨曼莎,能听到吗?” 与空沙一样,他也没有得到回应。 “我应该去西边看看。”林轩说。 “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等。”空沙说,“萨曼莎交代过,要我好好看着你,不要轻举妄动。况且,我觉得萨曼莎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女孩子,那么年轻就跻身于SK并独当一面,可知她的战术素养有多高。” 提到萨曼莎,林轩立刻想到堂娜。 相较之下,堂娜的能力比萨曼莎更全面,只可惜一步走错,遂酿成终身之憾。 “我担心他们会遇到新状况。”林轩叹气。 “你现在出去,有害无益。”空沙摇头。 林轩没有执意西去,毕竟他刚从疲惫的长睡中醒来,体力和精力都没恢复到巅峰状态,浑身懒洋洋的,不想多动。聪明人不会逞强,特别是在海拔超过8848米的珠峰绝顶之上,任何错误的决定,必将害人害己。 “希望他们没事。”林轩说。 “他们一定会没事,放心吧。”空沙点头。 对讲键的小插曲过去仅仅三分钟,林轩的电话就响了。 他瞄了一眼屏幕,竟然是来自国内的极物寺。 “喂,是哪位?”他低声接电话,并不避讳空沙。 “是林轩吗?我是多吉措姆。”听筒中传来一个久违的声音。 离开雄巴村时,林轩并未向多吉措姆告别,因为一行人由尼泊尔沿着南坡上珠峰,并不是一件特别值得宣扬的事。任何一种探险寻宝行动,越低调就越容易成功,而且减少很多同行的觊觎与攻讦。 “大师。”林轩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有什么吩咐?” 电话中,多吉措姆显得忧心忡忡,措辞也相当谨慎:“林轩,我刚刚接到尼泊尔境内大金光寺万隆宝师的电话,他用一些非常奇妙的功法探测到你们已经登上珠峰绝顶。你们的一个同伴跌入了冰谷,无法救上来。那是一个与大金光寺有缘的人,所以他决定到你那里一趟,把那个人带走。” 林轩有点疑惑,因为珠峰绝顶附近并没有寺院,最近的庙宇,也要在大本营以下,海拔高度约4000米之下的地方。 “大师,我们正在为伤者犯愁,如果那位高僧能施以援手,我们感激不尽。” 多吉措姆说:“那就说定了,等万隆宝师到了,你就把伤者交给他。万隆宝师是尼泊尔著名的隐逸派修行者,一定能照顾好伤者,放心吧。” 林轩再次诚恳地道谢:“谢谢大师。” 多吉措姆连声苦笑:“林轩,最近极物寺发生了这么多事,全寺上下忙得焦头烂额,收拾不迭。就在半小时之前,寺内最大的玛尼堆‘扬库贡嘎’突然坍塌,近四千块玛尼石沿着山坡滑下去,再也无法重建了。” “扬库贡嘎”是极物寺的标志性玛尼堆,据说它的历史比极物寺的建寺史更久远,能一直追溯到尼泊尔尺尊公主入藏的大唐时代。在这个玛尼堆中,至少有三分之一以上表面文字是用古藏语书写的,语义高深莫测,给极物寺修行者们提供了非常有意义的研究对象。 林轩初到雄巴村时,便虔诚地参拜过“扬库贡嘎”。那座玛尼堆是藏胞们身居苦寒之地、不忘生命信仰的一种见证,天地可鉴,光阴长存。 “那真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林轩说。 多吉措姆叹气:“还记得《极物之国》那本古卷吗?寺中曾有上一代高僧大德阐明过古卷中的含义。他说,古卷与‘扬库贡嘎’是相对应的,古卷毁灭之日,那玛尼堆也会崩塌。这一切,代表着一种生命与大自然的变动。” 林轩倾尽全力听多吉措姆的叙述,把上面这些玄之又玄的话全都记在脑子里。 《极物之国》毁灭,才令他们发现了贝叶地图。后来,所有人看重贝叶地图,将那古卷遗忘在一边。 听多吉措姆这么说,林轩忽然觉得,极物寺、圣湖、鬼湖、古卷……两山两湖地区的一切都是一个有机的整体,不能单一区分来看,而是必须作为一个整体来参悟。 “那变动,是吉是凶?”他问。 “高僧大德没有说明吉凶,只是说,风从珠穆朗玛峰上来,带来白雪。雪是无所谓吉凶善恶的,但雪大了,人类就恐惧,雪小了,人类就喜悦。天地万物,生死循环,不要执迷于它的表象,要深究内里。”多吉措姆平淡地转述。 这些道理,林轩在汉传佛教、道教文化中也能找到,也即是“福祸相依”的本意。 “林轩,我知道你是个不平凡的人,两湖水浅,游不开神龙。有机会再回极物寺,我们煮茶细聊。我现在才觉得,你虽然年轻,但智慧之高,远胜过寺中百年修行的闭关者。”多吉措姆诚恳地说。 林轩急忙回应:“大师,您这样说,我真的不敢当。” 极物寺中,他接触最多的就是多吉措姆。对方是远近闻名的掘藏师,知识渊博,心思缜密,曾经是他真心求教的师尊。现在,多吉措姆反过来谦逊地向他发出邀约,这令他深感不安。 “林轩,我知道汉族哲学中有‘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箴言。极物寺中的修行者,只能达到智者的境界,却无法参悟仁者的世界。这样的修行还是差得太远,我们说定了,等你从珠峰归来,一定要到极物寺来参加辩经大会,让寺内僧众获得学习的机会,再见。” 多吉措姆挂断了电话,林轩立刻觉得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很多。 他无法承揽一切,因为他总觉得自己是平凡人,而不是盘古、夸父、后羿、大禹等等上古诸神。 唯有真神,才能承托凡间一切祈祷,满足人类一切要求。 他不是,他只是林轩,一个连喜欢的女孩子堂娜都拯救不回的凡人。 第一百二十九章 鬼打墙 “是谁?”空沙问。 “是极物寺多吉措姆大师,他说有一位高僧将会抵达,救援巴尔杜尔,让我们稍安勿躁。”林轩简洁地回答。 空沙淡淡地一笑:“极物寺那边的事情已经了结了,可惜多吉措姆虽然身为掘藏师,却无法站在巨人肩膀上更进一步,创造更大的成就。” 西藏各地佛寺内,掘藏师的总人数超过数千人,其见识和修为参差不齐。所以,林轩很能理解多吉措姆的处境。要想在掘藏师这个位置上有大作为,天时、地利、人和这三大要素缺一不可。 “任何一个优秀的掘藏师都需要好的机会才能脱颖而出,否则,空有屠龙绝技,却无处施展,又能怎么样?”林轩比较中肯地解释这个问题。 空沙笑笑,不再继续讨论。 林轩走到帐篷门口,向西眺望,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因多吉措姆的电话而起了波澜。 现代物理学中阐明,静止是相对的,运动是绝对的。 人类所居的这个星球非但不停地自转,而且绕着太阳公转,才形成了日与夜的交替和一年四季的更迭。人类要想在某个领域获得成功,就必须正视“运动与静止”的辩证关系。 当林轩听到极物寺的“扬库贡嘎”玛尼堆坍塌时,心中有所触动,仿佛暗夜旅人遥遥望见天幕中劈下的一道闪电。虽然不知那闪电的含义,但心头却有刹那间的警醒。 “玛尼堆?根据能量守恒定律,在极物寺的最大玛尼堆坍塌后,地球的另外某处,是不是相应地产生新的玛尼堆来与之对应?一波落,一波起,一波走,一波来……是不是这样的道理?” 他跺跺脚,近乎磨穿的靴子碰触坚硬的地面,脚心感觉极不舒服。 空沙善解人意,从旁边的巨大行李箱中取出一双崭新的靴子,微笑着递过来:“换上吧,在这种长距离的登山活动中,鞋不行,就等于是自废双脚。未来旅途还长,别忽视了这些小问题。” 林轩没有推辞,坐在门边的小凳子上换鞋。 “刚刚没来得及说完,田梦和萨曼莎发现你的时候,你躺在西偏北的一段岩壁下,那里是个风洞,西风凛冽,割面如刀。如果不是她们及时发现你,只怕几小时后人体水分就会蒸发殆尽,你将……”空沙耸了耸肩,幽默地笑了。 林轩苦笑:“真的?那我等于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了?” 空沙点点头:“没错,这真是得感谢她们两个女孩子,一旦发现你失踪,两人就分头行动展开搜索。特别是田梦,她以为你坠落山崖之下了,马上吩咐工人们在峭壁上敲钉埋桩,准备第一个到山崖下面去找你。” 林轩的心猛地一颤,轻叹一声。 他很感激田梦,当然,如果田梦失踪,他也会奋不顾身地寻找她。 “找到你时,你躺在一个玛尼堆上——”空沙接着往下说。 林轩一惊,情不自禁地站起来,紧盯着空沙的脸。 “大家都没想到在珠峰上会出现玛尼堆,毕竟这种藏地特有的乱石结构物是由藏民们一块块累积起来,是成年累月而成,绝不是一个人在一朝一夕制造出来的。在之前的资料中,没人提到过珠峰上有玛尼堆的事。更奇怪的是,玛尼堆周边留着无数脚印,全都是你的。”空沙皱着眉说。 林轩读懂了空沙没有说出的那些话——“登山靴的磨损那么厉害,很可能是你在幻觉中绕着玛尼堆行走,无休止地转圈。” “就是这样。”空沙长叹,“其实很多人都遇到过此类情况,在中国大陆的北方,通常将这种现象称为‘鬼打墙’。” 林轩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无言地闭上。 幻觉中,他跟着那个年轻的爱娃行走于无尽头的阶梯之上,感觉上只是走了一圈,即明白那是一道死循环的阶梯,遂惶然停步。但是,那真的只是一圈路程吗?既然阶梯是无限的,身在其上,一圈跟一万圈又有什么区别呢? 换句话说,也许他是在一万圈之后,才发现了阶梯的“死循环”真相。 他记起了《周易?说卦传》中的几句话:“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是故易逆数也”。 阶梯无尽,犹如阴阳八卦的诞生。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反复演变为六十四卦。易经根据六十四卦的不断推演来预测人生,将天地间万事万物全都包容在内。 八卦方位是无尽循环的,因其无尽,故而长生不死,长盛不衰。 那么,一个人如果处于无尽循环的路程之中,她的生命是不是也会停步不前,永远处于年轻时代?比如林轩遇到的爱娃,就是如此。 这种状态,等同于另一种意义上的“穿越时空”。 按照科学家们的推论,某人以超越光速的前进速度逆向飞奔,就会逆向生长,越来越年轻。退一步说,同样是这个人以等同于光速的前进速度逆向飞奔,则与时间同步,永远不会老去,也不会变年轻,而是韶华永驻,永葆青春。 林轩拿起自己的靴子,仔细端详靴底,那些磨痕真实存在,绝无丝毫伪饰。 他知道“鬼打墙”,组织内部灵学科的几位同事都遇到过那种事。 通常来说,科学家把“鬼打墙”解释为心灵的暂时迷失,也就是说,人类思想出现了暂时短路,失去方向感,找不到正确的道路。他们把北方人谈虎色变的“鬼打墙”定义为人的内因,与鬼魂之类无关。 灵学科的同事却恰恰相反,将“鬼打墙”定义为外因。 两者的根本区别在于——内因,是可以随着思想的复苏、神志的清醒、身体的休息而自动解除;外因,则无论这个人怎样努力挣扎,都不可能突破壁障,从那种被困境界里走出来,只能被动等待。 “空沙,我敢说,这不是‘鬼打墙’,而是一种奇异的力量。”林轩说。 空沙没有表示反对,或许他认为是不是“鬼打墙”没什么意义,因为林轩已经平安获救。 林轩抚摸靴底,粗糙的橡胶表面给他的手指相当不舒服的感觉。 “高处不胜寒。”他轻轻说,“空沙,你知道中国古代的豪放派大诗人苏轼为什么要说‘高处不胜寒’吗?” 空沙远远地摇头,但随即皱眉:“林轩,你到底想说什么?” “起舞弄清影,高处不胜寒。现在,我终于知道这两句诗的意思了。”林轩悠悠地长叹。 第一百三十章 绝顶苍鹰 那两句话出自于宋代苏轼的《水调歌头》,原文为: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在历代文人骚客、痴男怨女心目中,该首词最推崇“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两句。 珠穆朗玛峰是地球最高点,绝对配得上“高处不胜寒”这一句,而林轩的思维触角极其敏锐,突然理解了苏轼整首词的意义所在。任何一位登山家如果经历到了林轩那样的幻觉,一定会将曼妙行走中的爱娃比喻为“起舞弄清影”的仙子,如果爱娃可以青春永驻,那么她与中国上古传说中广寒宫里的嫦娥仙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爱娃……嫦娥仙子……我们追逐的梦想……”一瞬间,林轩脑子里全都是那首《水调歌头》里的句子。 从小到大,他曾无数次背诵过那首词,但今天身在珠峰,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林轩,我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空沙摊开双手,感到莫名其妙。 林轩摇摇头,走出帐篷,迎风而立。 “就算征服了珠峰又能怎样?那些人匆匆来,匆匆走,根本不会在意这地球第三极的风景。他们在意的,只是在珠峰上插上自己的旗帜,然后摄影留念昭告天下。他们的脚印,很快就会被冰雪湮没,失去痕迹。这沉默而傲岸的山峰,根本不在意谁来谁走,而是亘古矗立,俯瞰全球。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只有用宽广的胸怀包容这绵延不绝的大雪山,才是真正的仁者,才能做到‘仁者无敌’……” 面对白雪皑皑的珠峰绝顶,林轩想到了很多,思维无限开阔,把平生所学的知识全都抛开,尽全力扩张胸怀,包容视界中出现的一切。 那种感觉,此生从未有过。 远远的,风中忽然传来苍鹰唳啸,声音带着相当复杂的调式转换,如同人声。 林轩向西南看,百米之内,没有任何活动的影子。 空沙听到鹰啸,也钻出帐篷,与林轩并肩站在一起。 第二次鹰啸传来,两人同时做出了准确判断:“那声音应该在两公里之外。” 空沙皱着眉头自言自语:“从没听过这么奇怪的大鹰啸声,竟然像一个人在说话似的。” 林轩点点头,闭上眼休息了几秒钟,然后再次睁开,长久地眺望声音来处。 “可惜,组织里的几位鸟语专家如果在现场,也许就能告诉我们大鹰在说什么了。”空沙长叹。 据林轩所知,公冶仙仙也是鸟语高手,因为她的祖先族谱可以追溯到春秋先贤孔夫子七十二门徒之一的公冶长。公冶长是兽语、鸟语的创造者,他的嫡传后人都拥有这种奇特的语言能力,能与飞禽走兽沟通。 关于公冶仙仙的传奇故事,足足可以连篇累牍另一本书来解释,因为她祖上的脉络亦可以追溯到大唐初年“风尘三侠”之一的红拂女张出尘。 以林轩的智慧,只能隐约觉得公冶仙仙与红拂女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却无法查询史料,将这些事一一捋顺清楚。 实际上,组织内部的每一个人都有着相当复杂的历史,就连组织的最高领导都难以厘清每个人的来历。可以这么说,那些人如同夏夜里的满天繁星,地球人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组织方面,也只能差遣使用这些人,却不能让每个人都交代其来龙去脉。 天下异人,大多如此,就连神通广大超过美国中情局的组织本身,也无能为力。 “公冶仙仙,你去得太早了。”林轩在心底呼唤那个名字。 在他心中,公冶仙仙如一个优雅、魔幻、缥缈、绝美的梦,来无声,去无影,根本挽留不住。 他与她,完全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江湖中人都爱昔日的黑纱公主,并将黑纱公主尊为当代天下第一神秘美女,但在林轩看来,公冶仙仙远胜过黑纱公主。 自古以来,没有人怀疑“风尘三侠红拂女”是天下第一女侠客,黑纱公主虽好,却难以与红拂女比肩。 那么,林轩心目中的公冶仙仙就是红拂女,这是他的直觉,也是对公冶仙仙的最终定论。 “林轩,你在想什么?”空沙问。 林轩从沉思中猛醒,此刻那奇异的鹰啸声恰好第三度响起来。 “我觉得你真的有点奇怪,从离开极物寺开始,就时常一个人陷入沉思中,总显得心事重重。有什么担心的事说出来不好吗?大家一起分担。”空沙说。 林轩苦笑着摇头:“没事,我只是记起了一个在战斗中离去的朋友而已。” 西面,几个人影迤逦而来,走在前面的,似乎正是萨曼莎。 “是他们回来了。”空沙大喜。 那群人的速度并不快,走在后面的人应该是拖着一副简易的雪橇,躬腰前行,极为吃力。 “走,去接他们。”林轩说。 两人一起向西,走了大约两百米,便与萨曼莎相会。 “嘿,你好了吗?”萨曼莎向林轩挥手。 林轩点头,跟萨曼莎打招呼,接着便以眼神向人群中搜索,迅速找到了田梦。 田梦守在担架旁,手里举着输液瓶。从她手中垂下的输液管连到担架的一角,扎在躺着的巴尔杜尔手背上。 “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他救出来了。先回去吧,回去再细说。”萨曼莎说,越过林轩,走向帐篷。 林轩走过去,接替田梦举着那输液瓶。 “你没事就好了。”田梦嫣然一笑,但无法掩饰满脸倦容。 “谢谢你和萨曼莎救我,才让我度过一劫。”林轩由衷地表示感谢。 他与田梦在屡次战斗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彼此之间,情感拉近至几无隔阂。即便是跟空沙谈话的几个小时中,他也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田梦。 田梦摇摇头,低声回应:“不用谢,是我应该做的。” 蓦地,斜刺里有一只铁灰色的雄鹰一飞冲天,然后向这边俯冲下来,直扑担架上的巴尔杜尔。 担架后面的几名工人大吃一惊,立刻慌慌张张地向四面逃窜。 那只鹰的体型极为壮硕,翼展超过三米,鹰嘴与爪子上都闪着熠熠精光,可知尖锐非凡,一旦被它抓到,只怕要骨断筋折。 田梦叫了声:“来得好!” 随即,她旋身反手拔枪,拇指一搓,便将大口径军用手枪的保险栓打开。 那种枪械的机簧发射力量巨大,若是搭配穿甲弹或是高爆达姆弹,一枪就能撂倒一只美洲棕熊。以田梦的枪法,近距离射杀大鹰绝无问题。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大迦楼罗 “田梦,不要开枪!”林轩急叫。 他知道,绝顶上8848米的海拔高度人迹罕至,极少出现鹰群或走兽,这只鹰能精力充沛地在空中翻飞,一定是有人带它上来的。 说时迟那时快,大鹰扑落,并未直接停在担架上,而是做了个类似于汽车急刹的扭身动作,轻巧地停在担架旁边,双爪牢牢地抠住了地面。 田梦松了口气,但仍然平端手枪,瞄着大鹰的头部。 林轩说不出鸟语,但在与大鹰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对视时,忍不住开口:“你的主人呢?他在哪里?是不是也在向这边走?” 田梦哑然失笑,另一边的空沙则忍不住大笑。 “喂,带这只鹰一起回帐篷去。”田梦吩咐那些工人。 工人刚刚聚拢来,还没来得及去抓那只鹰,便有人从大鹰来的方向飞奔而至,衣袂飘飘,须发皆白,原来是一个年龄至少在七十岁以上的老僧。 “不要动它,它是来找人的。”老僧停步,双臂一振,发出了两道澎湃大力,将工人们推送到一边去。 大鹰见了老僧,腾身一跃,停在老僧左肩上。 “大迦楼罗,身在神山之上,不要恣意张狂,懂得吗?”老僧抚摸着大鹰的脚爪,侧着脸跟它说话,对所有人视而不见。 大鹰扬起脖子,低叫一声,音节婉转,至少有十五到十九个音节,似乎在向老僧汇报情况。 老僧大笑,闭上嘴,依靠鼻腔的呼吸动作发出一连串“哼哈嗯呵”的音节,跟大鹰的叫声非常近似。 这一人一鹰的交流,把现场所有人都看呆了。 “请问,前辈应该就是极物寺多吉措姆大师说过的大金光寺万隆宝师?”林轩恭恭敬敬地向那老僧鞠躬。 老僧回头,目光炯炯,上下打量林轩。 两人相距只有三尺,彼此对视,林轩忽然觉得这位万隆宝师似曾相识。 “我来帮他。”万隆宝师指着担架。 林轩使劲揉了揉眼睛,横跨两步,观察万隆宝师的侧面。他的记忆力超强,很少出错,既然看着对方眼熟,就一定是在哪里见过。 “放心,他不会有事的。”万隆宝师又说,并弯下腰去,探察巴尔杜尔的腕脉。 巴尔杜尔双眼紧闭,呼吸微弱,整张脸呈现出一种可怖的死灰色,鬓角和胡须上也都结着白色的霜花。尤为不妙的是,半空中飘落的雪花贴在他脸上,根本没有融化,而是越积越多,如果不是别人时时擦拭,那张脸早就被雪片盖住。 无论室外的温度多低,正常人脸部的体温总是能够瞬间消融冰雪,这是物理学上的热传导常识。如果巴尔杜尔脸上的雪不能融化,只能说明他的体温已经下降到很可怕的程度。 “他不会有事。”万隆宝师挥手,把巴尔杜尔眉睫上的雪片拂去。 “前辈,我们在哪里见过?”林轩问。 万隆宝师的鼻梁高高隆起,鼻孔又粗又大而且外翻,而嘴唇则厚重而开阔,正是面相学中的“狮鼻虎口”。按照相学理论解释,有这种面相的人,性情狂野,傲岸不群,在朝为官,则居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在野为民,则啸聚天涯,虎踞龙盘,成就千古不朽之名。 “是吗?”万隆宝师放开巴尔杜尔,转身面对林轩。 “是在……香港……”林轩在记忆中急速翻找,马上想到香港屯门青山禅院里见过的游方僧人。 “是吗?”万隆宝师粗壮的白眉一皱,仿佛有一万根白色的刺突然张开,横列在他眼眶上方。 “没错。”林轩点头。 他见过的游方僧人即万隆宝师,只不过当时那僧人低调内敛,须眉黑白掺杂,没有万隆宝师这种睥睨千山万水的霸气。 万隆宝师没再回应,而是长叹一声。 “两位,我们是否回帐篷里去谈?”萨曼莎也折回来,谨慎地开口。 万隆宝师挥手:“你们都走吧,我们单独谈。” 田梦与萨曼莎同时望向林轩,两双眼睛里满是担心与忧虑。 林轩点头:“你们都回去休息吧,我和万隆宝师慢慢聊。” 萨曼莎也点头:“好吧,有事就招呼我们。” 她的行事作风比田梦更果决,马上招手命令工人们向东去。 骆原一直夹杂在队伍中,经过林轩身边时,轻轻道了一声:“当心。” 因为这一句话,林轩心底有暖暖的温情涌动。作为登山队的领袖人物,他刚刚登顶就遭遇困厄,非但没有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还连累大家分心照顾。所以,他对每个人都心怀歉疚。 因为极物寺那边的连番突变,他与骆原之间有了隔阂,但此时此刻骆原能这么说,还是让他心里最柔软、最善良的一面受到了触动。 万隆宝师振臂:“大迦楼罗,去——” 那大鹰听懂了他的话,立刻凌空飞起,轻飘飘地落在十几步外一块凸起的石笋上。 “你真的见过我?”万隆宝师问。 林轩认真地点头。 “在哪里?”万隆宝师追问。 林轩缓缓地回答:“是在中国香港屯门的青山禅院。” “那时候的我——”万隆宝师拧着眉,继续追问,“什么模样?” 林轩一边思索一边回答:“是游方僧人打扮,光头,灰袍,布鞋。我们交谈时,前辈说过很多寓意很深的话。不过,那时前辈看起来只有四十岁左右,精神萎靡,面有病容,行走说话之时相当缓慢,似乎正在承受着身体的某种病痛。” 他的描述没错,但他与游方僧人萍水相逢,没有必要过度关心对方的隐私。 雪越来越密,令林轩的视线略微模糊,渐渐看不清万隆宝师的那张脸。正因如此,眼前的人与青山禅院见过的游方僧人两种形象渐渐弥合在一起,变为同一个人。 “把你的手给我。”万隆宝师说。 林轩怔了怔,但相信对方没有恶意,遂平伸双手,递到对方面前。 万隆宝师陡地伸手,双手交叉,握住林轩的双手,即右手握右手、左手握左手的状态。 这种握手方法极为别扭,但林轩不动声色,任由对方握着。 “这是件非常古怪的事,我解释不了,谁都解释不了,我曾经拜访过藏地八大顶级佛寺的最高明智者,也曾踏遍青海、甘肃、藏区、天山南北、尼泊尔、印度北方邦、不丹、锡金各地,寻找真正能解释这件事的人,但我始终不能如愿。为了这事,我曾在雅鲁藏布江最湍急弯道顶部的岩洞里闭关七次,每次长达二十八天,苦思冥想,不得其解,直到将头发胡须全都熬白了。”万隆宝师说。 林轩掌心一热,觉得万隆宝师手心里钻出数百条热流,灵蛇蚯蚓一般蜿蜒游动,进入自己体内。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半死之人 “前辈。”林轩叫了一声,低头望去,万隆宝师手背上的青筋道道凸起,如同烧红了的铁条一般,变为赤红色。皮肤之下,红色液体翻滚涌动,看上去极为骇人。 “不要动,你试试看,能不能明白我到底遇到了什么?”万隆宝师说。 林轩保持冷静,调整呼吸,任由对方传导过来的热流侵入。 “西藏有大大小小的寺院大概近万座,青海的塔尔寺、甘肃的拉卜楞寺、日喀则的扎什伦布寺、拉萨的大昭寺、甘丹寺、哲蚌寺、色拉寺……还有山南地区的桑耶寺、敏珠灵寺、昌珠寺……我通通去过,寺内高僧大德穷尽智慧,对我说的话进行参悟,最终却一无所得……” 林轩沉住气,缓慢而清晰地回应:“你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我听听看。” 他知道,万隆宝师一定有些匪夷所思的经历,长期奔走寻求答案而不能如愿,已经被困在迷雾之内。 凡夫俗子被谜题困住,久而久之也就忘却了,不会刻意追本溯源,扰乱了自己的生活。 佛门智者却恰恰相反,他们活着就是为了解谜,无论经卷上的还是生活中的,一旦遇到便见猎心喜,废寝忘食地钻研,千方百计的求证,正是俗语所说“钻牛角尖”的境界。一谜不解,这些智者的一生都会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直至走火入魔。 “好,我说,你听。”万隆宝师说。 “那么,咱们且先放开手,坐下说,好不好?”林轩问。 万隆宝师摇头:“不行,你必须感受到我身体的变化,才能了解我思想上的波动。” 林轩只好点头:“好吧,请说。” 以下一段文字,就是万隆宝师的遭遇,而这段经历的前半段不该叫“遭遇”,而应该是“幸遇”才对,因为他从一个病入膏肓的人突然复原,成了一个完全健康、体力充沛、精神抖擞、智慧超常的崭新的人。 当林轩提到香港屯门青山禅院时,万隆宝师的某些记忆突然复活,而他的故事正是从青山禅院开始的。 那时,他的身体至少患了两种绝症。首先是肝癌,癌细胞扩散后,他腹内的脏器,包括肾、脾、肺、胰都被感染,连开刀、放疗、化疗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香港最大的医院下达了病危通知。其次,他的血液中出现了某种奇特的吞噬类病菌,不定期大量吞噬红细胞、白细胞或者血小板,造成他的血液已成“废血”,必须依靠每周两次的深度血液透析来克制那种病菌。 任何一家医院都不敢收治他,因为他是一个随时会死的人。 幸好,这时候他还可以选择死在哪里,于是便登机西去,进入尼泊尔。他自小就有个心愿,死后要将躯体深埋在珠穆朗玛峰的冰天雪地之中,与雪白大地融为一体。 他在加德满都雇用了超过五十名工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抬上珠峰绝顶。然后,他遣散工人,一个人躺在荒原之上,独自仰望着天空。他渴望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将自己掩埋,与人世永别,偏偏那一天却是晴空万里,旗云朵朵。 他当然知道,“珠峰旗云”是西藏十大未解谜题之一,但这些已经不是他所关心的,他只是艰难地喘息着,等待与这世界诀别的一刻到来。 他没有计算时间,所戴的腕表也送给了尼泊尔工人们。粗略估算,他保持一动不动的状态大概一昼夜,死亡和大雪都没降临,天空中的旗云却多了十倍,如同千万面迎风招展的白旗,遮天蔽日,蔚为壮观。 “如果这些旗云都是白雪就好了,被子一样覆盖着我,那一定是世间最奇特的死亡方式。想不到,我在临死之前,也能创造一个世界之最,哈哈,哈哈……”他想到得意处,忍不住放声大笑。 自从患病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因为据医生讲,他体内的脏器已经被癌细胞腐蚀得千疮百孔,哪怕是稍微用力喘气,都可能引发脏器的内爆。 “死就死吧,笑死也是一种很好玩的死法呢!”他一直大笑,竟然连笑了半个多小时。 等他笑累了,便发现身边十步之外,站着一只目光灼灼、模样神俊的大鹰,正收敛双翼,直盯着自己。 高山兀鹰能够提前闻到濒死者身上散发出的尸气,这一次他觉得自己马上要死了,心里一片坦然。 “你是来吃我的吗?”他洒脱地向那大鹰问。 大鹰只是盯着他,眼珠偶尔轻眨。 “真正的英雄,都是视死如归的。有人畏惧死亡,英雄却把死亡看得像夜晚回家一样简单。”他又说。 蓦地,他听到那大鹰发出了一种奇特而婉转的低叫声,共有三个音节,最后一个音节竟然如同人类提出问题一样,尾音上挑。 他又大笑:“怎么?你竟然会说话吗?再重复一遍,看我是否能猜出你说了什么?” 话音刚落,那大鹰就重复了刚才的叫声。 人类在将要死亡之前,都会进入一种精神亢奋、神志清楚、思维敏锐、视听清晰的阶段,通常被称为“回光返照”。 他正是在“回光返照”时段遇到了大鹰,所以非常轻松地分辨出那叫声代表的正是“真的吗”三个字。 普通人遇到大鹰说话这样的奇事,定会惊骇退却,吓得屁滚尿流。可是,他一则身体不能动弹,二则已经自忖必死,早就不再怕死,反而可以气定神闲地与大鹰沟通起来。 “当然是真的,我是个半死的人,死对于我来讲是一种解脱。不信,你看着我,从现在直到咽气,会不会有一丝丝害怕的表情?”他说。 那大鹰轻轻迈步,到了他近前,向前俯身,凝视他的脸。 这次,他确信那大鹰是能听懂人言的。临死之前,能遇到这样一件有趣的事,对他而言,也倒是应该感谢上天恩赐的这一点点快乐。 那大鹰又叫了几声,绕着他走了几圈,不断掀动翅膀。 他静下心来,努力理解大鹰的意思,断断续续地听懂了那种叫声。 那大鹰在说:“你真是有趣极了,你这样的人不应该死,如果你想不死,我有办法。” 他大笑,因为他自身已经病入膏肓,连国际名牌医院的医生都避之唯恐不及,生怕他死于自己手上,败坏了一世英名。 “你有什么本事,能让我不死?”他好奇地问。 大鹰停下来,头部靠近他的脸,一双赤褐色的鹰眼直盯着他的眼睛。陡地,大鹰双翅一振,向上跃起,双爪随即抓住了他的登山服前襟与腰带,将他带上半空。 第一百三十三章 绝壁怪镜 万隆宝师因为身体的绝症而昼夜寝食难安,体重已经下降到四十公斤左右,所以那大鹰攫着他半空飞行相当轻松。 在他脚下,不断掠过深不见底的峡谷与犬牙交错的险峰,如果大鹰瞬间松手或者衣服撕裂,他都会葬身于千古不毛之地,化为冰天雪地里的冷冻标本。 “罢了,随它去吧。”他自知是半死之人,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将这种外人看来惊险万状的高空旅行当成了一场游戏。 不知飞了多久,大鹰突然急速下坠,进入了一个极为幽暗静寂的世界,最终停留在一块凸出于万仞绝壁上的狭窄平台一角。 那平台的长度仅有三米,宽度则连一米都不到,只能供他笔直站立,后背紧贴绝壁。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他向大鹰问。 大鹰停了几分钟,略作喘息,猛地纵身一跃,向山谷中滑降而去。 他绝望地叫了几声,但却无济于事,大鹰去势如电,几秒钟内就消失在黑暗中。 “这算什么事?”他懊恼地反手捶打石壁。 被困此处,无人救应,最后结果不是饿死,就是坠入深谷跌个粉身碎骨。 “上天,你在故意捉弄我吗?”他向上看,视线被氤氤氲氲的灰色雾气阻隔,连天都看不到,顿时沮丧到极点,恨不得立刻向前一步,直接坠崖而死,了却残生。 对于一个半死之人来说,只有加速死亡,才是最大的解脱,但他心存疑虑,那听得懂人话的大鹰为什么要跟他开玩笑,把他弄到这里来呢? 他艰难转身,面对石壁,竟然发现石壁相当光滑,能够照出人影来,相当于一个两米高、一米宽的椭圆形镜子。 “真是奇怪,这里的石壁竟然能当镜子用?” 查出重症之前,他也是个非常注重仪表的人。所以,这时候他下意识地对着镜子捋捋头发,整理被大鹰抓坏了的衣襟,并贴近镜子,抹去眼角残留的一点点眼屎,再张开嘴,看看牙缝里有没有脏东西。 很快他就醒悟,面前立着的不是“当镜子用的石壁”,那根本就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有趣有趣,在这种绝境内设置一面镜子不是件容易的事,现代人根本没有办法也没有兴致干这样的事。难道……是上古人类或是外星来客留下的?大鹰带我来这里,只是要我照照镜子吗?它说可以让我不死是什么意思?” 他凝视镜中皱着眉的自己,那是一个死灰面容、肢体伶仃的病夫,正如医生所说,天下任何药石都无济于事了,只能回家度过生命中最后的时光而已。 一瞬间,他想到了世间很多快乐的事,少年时父母家人的宠爱、年轻时刻骨铭心的初恋、中年时令他怦然心动的女人……他忽然觉得,这一世白活了。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可他什么都没给那个世界留下,来时寂寂,去时无名。 “我不想死……”那个被深压在他心底的想法突然爆发出来。 没有人甘心赴死,他只是被绝症所困,明知必死,才不得不压抑真心,做出一副不在意、无所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样子。内心深处,他一样畏惧死亡,一样渴望长生。 一旦思想崩溃,他的眼泪顿时倾盆而落,并且使劲拍打着那镜子,如被男人抛弃了的孤舟嫠妇。 泪眼婆娑之间,他察觉了另一种怪现象。 人类自发明镜像以来,便知道镜中景物与真实自我是一模一样的,大小、方位、颜色、高低、状态、动静全都相同。 镜的作用,就是本我观照,只有不变样、不走形的镜子,才是合格品。 他此刻看到的,镜中那个“他”的背景是一个深幽的山洞。 实际上,他身处绝壁平台上,背景应该是空荡荡的雾气。 “怎么会这样?镜子里反映出来的景物跟实际景物不同?不可能啊——”当他张嘴自言自语时,镜中的“他”也做出同样的动作,但“他”的背景不是雾气,而是货真价实、清清楚楚的山洞。 那山洞里并不黑暗,也不明亮,而是弥漫着青灰色的淡淡光芒。 “这是镜子吗?这不是镜子吗?”他问自己,并且慢慢转身,望向自己背后。 这次,他真的被吓了一大跳,因为他转身后并没看到雾气飘荡的空谷,而是一个幽深的山洞,与镜中那个山洞一模一样。 这种变化让他久久回不过神来,连续数次掐自己的大腿,以确定自己不是处于一个诡异噩梦中。 听懂人言的大鹰、悬崖峭壁上的镜子、瞬间变换的背景……这些只有在梦中、小说中才能出现的事,今天全都在他眼前出现了。 “喂,有人吗?我在哪里?这是什么地方?”他怯怯地向着山洞叫了几声。 大腿上被掐过的地方生疼,可知这不是梦,而是如假包换的现实世界。 没有人回应,山洞内死一般沉寂,一如被抽离了音频的无声电影。即使他是一个无所畏惧的半死之人,遭遇到这种诡异变化后,也一时间失去了主张,不知道何去何从。 现在,他不再处于绝壁平台,也看不到那面镜子,而是站在一个幽深山洞里,向前或向后都望不到尽头。 山洞的地面、四壁、顶部全都长满了能够自动发光的深碧色苔藓,所以他能看到十步之内的景物。当然,这里是一个幽深的山洞,所谓景物就只有凹凸不平的石壁和曲折迂回的道路。除此之外,无人、无鸟兽、无虫蚁、无声音,四周那么静,令他能听到自己体内澎湃激昂的血液流动声。 “算了,走到哪里算哪里就好了!”最后,他放弃一切胡思乱想,迈步向前走,一边走一边捋顺思绪。 最初,是大鹰带他来这里的,现在,如果找不到出口,就将一直困在山洞中,而且这山洞的具体位置是在一面绝壁的中间,不可能有人舍命来救他。 “没想到,最后要死在这样一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古怪地方,罢了罢了……”他一边走一边叹气。 那山洞似乎是没有尽头的,他走了至少三个小时后,还是没有任何发现。于是,他又倒回来,再走了三个小时,却找不到最初站立的地方,完全迷失,毫无头绪。 在他残存不多的清醒意识中,要想离开山洞,就要到达绝壁平台的镜子位置,大鹰才可能返回原地来救他。可是,他在起步前,没有在那地方做下记号,现在回味过来,已经太晚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画地为牢 极度沮丧之下,他的情绪崩溃失控,拼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向前飞奔起来。 这个无始无终的山洞耗尽了万隆宝师所有的力气,最终,他向前扑倒,四肢百骸如同散架的线偶一般,连挪动一下都变得万分困难。 “我死了。”他想。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身体乏累,但思想一直清醒,也没有困乏瞌睡的感觉。 “我怎么才能结束这一切?怎么才能平静死去,到另一个世界里……我明明是被医生判了死刑的半死之人,怎么还不能顺利地死一次?”思想越清醒,他的心就越痛苦,如同一只被热油煎着的蚂蚁。 又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不仅没死,而且有力气站起来,并继续向前走。 他不想停在原地,觉得只要向前走就有希望看到尽头。 后来,他终于意识到,这山洞是一个相通的圆环,无论走多久,都是在无尽循环中前进,周而复始,毫无意义。 当他想通了这一点的时候,便不再盲目前进,而是放慢脚步,一边前进,一边小心地用左手摸索石壁,希望能找到那面嵌在绝壁上的镜子。 上天不负苦心人,他终于摸到了镜子,并且发现,那是一种双面镜子。他在镜中看到的自己,背景即是幽深的山洞。 在他预想中,自己在山洞里困了许久,又狂奔不止,模样一定极其狼狈。可是,镜中的他却毫无变化,包括头发、衣领、脸色等等细节,都跟进入山洞前一模一样。 他抬手捋捋头发,又整整衣领,苦笑着自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在这山洞中经历的一切,似乎只是一些虚空的情节,就像一个哑剧演员那样,做这样做那样,只是空手比划,根本没有产生任何的效果。看,我还是我,没有一点点变化。” 他凑近那镜子,检视自己的脸,用小指甲抠去眼角的一小片眼屎,再抠抠鼻孔,检查自己的鼻毛有没有长出来。 山洞中是没有风的,温度大概在摄氏二十度左右,还算是温和舒适。可是,他突然感到风雪凉意,并且有三四片凉嗖嗖的东西落在后颈上。 他吓了一跳,马上伸手去脑后拂拭,手指与那凉的东西触碰,那些东西立刻化成了水滴。 “那是什么?”他忍不住大叫。 其实,任何一个有常识的地球人都知道,那种东西被叫做“雪”,是地球上水分的三种存在形式液态、气态、固态之一。 雪不会下到山洞里来,只会在洞外。 他明白了这一点之后,顿时满心狂喜,抬头向上望去。 镜子是嵌在绝壁上的,抬头向上,他唯一能看到的只能是灰色石壁,但石壁之上,却是一片碧蓝的天空。 “哇,我出来了,我离开那山洞了……我终于逃出来了!”他纵声大叫,兴奋得连连跺脚,像一只钻入香蕉仓库的大猩猩一般。 他狂叫了一阵之后,再向镜子里看,镜中背景已经变成群山、蓝天、白云,完全是一面正常的镜子。 为了保险起见,他慢慢后退,离开镜子十几步以后,才转过身,发足狂奔,沿着山脊一路向下。 赶来珠峰时,他抱定了必死之心,所以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厌倦。 此刻,他先是被困于古怪的山洞,求死不能,求生不得,心灵遭受了痛苦的煎熬。在那个难以用言辞形容的过程中,他领悟到生命的可贵,已经不再一心求死,而是渴望长生。 奔行了半小时后,他发现了更奇怪的一件事,身体上所有的痛楚全都消失了。现在的他,身体健壮,气息绵长,如同一个跑酷高手一样在并不平坦的山脊上攀登跳跃,没有丝毫困难。 “我好像变了个人一样,难道那镜子具有治病功能,一进一出,就把我的绝症全都治愈了?那怎么可能?那怎么可能?” 困惑中,他放慢脚步,回头向镜子的方向望去,却看到了更奇怪的一幕。 他当然知道镜子是嵌在绝壁半腰的,所望的位置,也是一座巍峨大山的中间部分,但他没料到,那大山上有一个绝对醒目、辨识度超高的独特标志,以至于他像所有的进藏旅行者那样,一看到那标志,就能脱口叫出那大山的名字。 “那是……没错,就是那座神山!但是,但是怎么可能是那座山?我明明是在珠峰见到那大鹰,去的那深谷也肯定是在珠峰附近,怎么可能出了镜子后会到这里来?两地相距数百公里,这根本不现实,也不可能实现……到底怎么了?难道我还在梦中吗?”他下意识地再次掐着大腿上的肉,剧痛令他瞬间清醒,确信眼前所见,便是千真万确的现实。 阳光之下,那座山的峰顶垂下一条巨大的冰槽,如同从天而降的一把雪亮长剑,冰槽与山腰处一条横向的白色岩层恰好构成了一个很形象的佛教万字格。 那是神山冈仁波齐峰的标志,它的外形似一座金字塔,而藏民们称它为“石磨的把手”,四壁非常对称。 那个万字格标志,是佛教中精神力量的象征,意为佛法永存,代表着吉祥与护佑。 万隆宝师不会认错,因为普天之下只有一座带着天生万字格标志的神山。 让他困惑不解的是:“我明明身在数百公里外的珠峰,怎么转瞬之间到了冈仁波齐峰下?这是穿越时空的一次旅行吗?还是仙人掌心里的‘画地为牢、指尖沙漏’?” 他停了一阵,无法找到答案,只能缓步下山。 四十八小时内,他确信自己的身体已经毫无问题,便启程南下,由尼泊尔的加德满都直飞香港,马不停蹄地跑了港岛最先进、最具权威性的四家大医院,反复做了全身检查,获得了四份大同小异的体检报告。 那些报告的结论都是相同的,他的身体完全康复,肢体、肌肉、脏器与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相近。 他在极度兴奋下,请几位朋友搭桥,会晤了香港最著名的一位作家。 那位作家写过十几部风靡全球、脍炙人口的武侠小说,其中一部讲到了一个落魄武士与一只远古神雕的故事。在那本书里,神雕是武士的半师半友,医治他身体与心灵的双重创伤,陪着武士闯荡江湖,最终让他成为南宋晚期最著名的“神雕大侠”。 万隆宝师会晤那大作家的唯一目的,就是要请教对方——“那神雕是否真的存在?您这部小说的灵感从何而来?” 他能康复,全都仰仗那大鹰的牵引。 世间有这样的大鹰,就一定会有大作家笔下所写的“神雕”。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大金光寺 “去尼泊尔与西藏之间的大金光寺,就能找到答案。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作家的写作灵感都不是半天空掉下来的,而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思考、资料查阅、经历磨砺,才有了笔下一个个生动的灵魂。你的问题,我无法告诉你答案,必须等你自己一步步摸索清楚。在这个世界上,一味地乞求别人给予答案是无用的,那只是别人嚼过的馒头,毫无营养,不会让你获得成长的动力。”那位大作家说。 万隆宝师在地图上查不到大金光寺,再次谦卑地请教:“先生可不可以一起去西藏?一路上我一定执弟子礼,服侍左右,聆听教诲。” 那位作家毫不动心,一口回绝:“我已经封笔,再也不想谈神雕的故事了。” 万隆宝师无奈,只能重返尼泊尔,搜集了大量的军方勘测地图,反复拼凑,终于找到了位于喜马拉雅群山中的大金光寺。 那位作家的笔名中也有一个“金”字,与大金光寺重名,这让万隆宝师心里更加笃定。 他去了大金光寺,才发现那只通灵的大鹰也在这里,鹰巢高踞于寺里大殿的屋脊正中,俨然成了大金光寺里的一员。 在与大鹰的交流过程中,他渐渐熟悉了鹰的说话方式,并能简单模仿,与之交流。 这段经历相当曲折,林轩听得入神,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 “我一直对冈仁波齐峰情有独钟,那神山,是藏民们心目中的耶路撒冷,容不得半点亵渎。我曾在半夜里利用三爪挠钩攀上冈仁波齐峰山腰里那万字格,但除了冰雪冷风,一无所得,再也找不到那面镜子。关于这一点,我与大鹰交流过,但它能告诉我的只是简单的生活常识问答,涉及到高深的学问,它就无能为力了。”万隆宝师说。 林轩上下打量万隆宝师,看上去对方的身体健壮如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青年,再也没有一丝绝症患者的影子。 “你一定是在那奇怪的环形山洞里获得了灵魂透析,祛除百病,得以新生,恭喜你。”林轩由衷地说。 万隆宝师忽然变得犹犹疑疑起来:“可是,我在很久很久之前——应该是在查出患上绝症之前,就预见到了自己的死法。” “是吗?”林轩问。 其实,预见自己死期的事例在香港和欧洲都曾有过,很多天主教的修行者在濒死之前,都能提前向别人描述自己死时的样子。 “我预见到,自己死于冰雪之上,四周旗云环绕。”万隆宝师回答。 林轩释然,这大概就是万隆宝师在绝症缠身时赶来珠峰的原因。可是,事实证明,他并没有死于珠峰,而是成功地经历了“灵魂透析”后死而复生。 “你的预见是错误的。”林轩轻轻微笑,示意面部非常紧张的万隆宝师放松下来。 很长时间没人来打搅他们,所以这种畅谈相当惬意。 最早之前,林轩也曾很希望与堂娜有同样的谈话机会,但总是被种种外因所影响,没能如愿,直到她消失在鬼湖之中,令他抱憾至今。 “是啊,但愿那是错误的。”万隆宝师感激地一笑。 林轩在脑中回忆着冈仁波齐峰的模样,山腰上那巨大的万字格是一种自然界的不朽奇迹。据尼泊尔的修行者称,他们只要登上各大寺庙的望佛台向北方看,就能远眺到那个黑色背景中镶嵌着的万字,从而获得心灵的宁静。 冈仁波齐峰在梵语中被称为吉罗娑山,是冈底斯山脉的主峰第二高峰,海拔6721米。那个名字中的“仁波齐”即“仁波切”的另一个音译,另外它的北麓即是印度河上游狮泉河的发源地,神山圣水养育着喜马拉雅山脉两侧的数千万人民。 “真是奇怪,冈仁波齐峰的万字格是不会变的,既然你从那里出来,就一定能找到出口,怎么会寻不到那镜子?除非……除非……”林轩注视万隆宝师,仿佛最终答案就在对方脸上。 “我知道你怎么想——除非我记错了地方,刻舟求剑,南辕北辙。”万隆宝师说。 林轩一笑,大大方方地承认。 “我不会记错。”万隆宝师很肯定地说,“当时,我逃离生天,回望山腰的万字格,惊魂稍定,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就平躺在山脊上喘息。我的双腿如同灌了铅一样沉重,就艰难地脱下了自己的靴子,双脚互搓。我躺了至少四个小时,也观察了万字格四小时,一直在纳闷自己是怎样从珠峰到达那里的。数百公里路程,如果全凭双脚行走的话,我的靴子一定……” 林轩脑中嗡的一声,脱口而出:“那靴子一定磨损得厉害,对不对?” 果然,万隆宝师点头:“是,大拇脚趾跟鞋跟的位置都已经磨穿,两只鞋子上共出现了两大两小四个洞。” 长距离走路,靴子一定会磨损,这是物理学上的基本常识,正如俗谚说的“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一样。 林轩的靴子磨损,是因为长时间绕着玛尼堆行走所致。 万隆宝师靴子磨损,则是在那环形山洞里无休止转圈所致。不过,从地理方位看,他以为是“转圈”,实际却是直线狂奔,由珠穆朗玛峰附近的某个山谷直奔冈仁波齐峰山腰万字格。 “想想看,你由绝壁半腰的镜子进入,再由另一座山的山腰镜子逃出,这种两两相对的关系是一种偶然吗?”林轩长叹,并转头看着那大鹰。 大鹰缩着翅膀,似乎已经睡熟。 万隆宝师摇头:“我不知道,这正是令我困惑之处。” 一瞬间,林轩想到了与“时空转移、虫洞、乾坤挪移”有关的很多案例,但他不确定万隆宝师的经历能够与哪一个案例相契合。 最重要的,万隆宝师由一个濒死之人变成了无病无灾的健康人,这一点就太匪夷所思了。 “别问它了,它说不清楚。”万隆宝师指着大鹰,“再通灵的鹰也只是飞禽,没有人类的思维能力。” 林轩认识那写过“神雕大侠”的作家,其实那套小说甫一问世,就有好事的记者问过那作家同样的问题,对书中出现的神雕相当感兴趣。 现在,林轩还记得那作家的巧妙答语——“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我们知道,有些事我们不知道,我们以为有些事我们知道,我们却不知道有些事我们并不知道。所以,重要的不是我说世间有没有说人话、懂人心的神雕,而是你心中相不相信有那样的神雕存在。你信,它就存在,你不信,它就是一则茶余饭后的笑谈。” 第一百三十六章 雪山医王 “你为什么要帮忙救他?”林轩没有忘记眼前最棘手的问题,也就是重伤昏迷的巴尔杜尔。 巴尔杜尔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妙,身体极度虚弱的情况下,一旦产生严重的高原反应,分分钟都会没命。 事实上,不仅仅是巴尔杜尔,任何一个人在这海拔八千米的绝顶发生意外,没有任何成熟的医疗条件,都将命悬一线,随时断气。 “他是我预见到的一部分,大概十五个小时前,我在大金光寺的后山石窟中冥想,突然就看见了他从半空坠落。如果我告诉你,他是我是死亡的见证者,你会相信吗?”万隆宝师慢慢地蹲下去,双掌覆盖在巴尔杜尔的左右太阳穴上。 林轩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反问:“万隆宝师,你到底是来救他的,还是来救、你、自、己、的?” 接到极物寺多吉措姆大师的电话后,林轩本来对万隆宝师的到来充满期待,但与对方深谈,才知道其中藏着那么多曲折故事。 如果对方藏有私心,那林轩绝不会任由巴尔杜尔被带走。 在他的行事原则中,众生平等,这尼泊尔导游的命,也是命。 万隆宝师更深地俯身,脸几乎贴上了巴尔杜尔的脸,两人的鼻尖堪堪就要对碰在一起了。 “有区别吗?”万隆宝师梦呓一般地问。 “当然有,巴尔杜尔是我们聘请的导游,大家既然属于同一个团队,就要一起上山,一起下山。你能救他,我才会让你带走他。”林轩的语气渐渐冷淡下来。 万隆宝师并没有立刻回答林轩,而是全神贯注地贴近巴尔杜尔,鼻孔翕张,像是在嗅着对方身体的气味。 林轩觉得,有必要马上结束这次谈话了,实在不行,就让工人们先送巴尔杜尔下山。 “前辈,回答我。”他说。 万隆宝师抬起头,眼神迷离,声音空洞:“你说,梦是有气味的吗?” 林轩一怔,随即回答:“梦是无色无味的,这在很多心理学专家那里都证实过。” 万隆宝师摇头,轻轻抚摸着巴尔杜尔的脸。 “前辈,如果你不能救他,我就带他回营地去了。”林轩冷冷地说。 “他也会死,你知道吗?在我的预见中,我、他、鹰都会死,死于同一个人之手。他先死,然后是大鹰,最后是我。我能感觉到,他身体里喷溅出来的热血融化冰雪,在雪白的山谷中绽放出一朵殷红的梅花来。那大鹰的头颅被整个切下来——”万隆宝师指着那大鹰,喃喃低语,“其实那是个错误,大鹰的存在是自然界混合物种里的奇迹,如果能通过有效的手段去探测它的脑部活动,将会得到惊人的结果,并有可能改变地球物种的进化途径。” 大鹰已经沉眠,不会在意万隆宝师的动作。 “谁杀了你们?”林轩问。 解决问题的关键,就是把杀人者提前找出来,消灭犯罪萌芽,让所有人平安度劫。 “我不知道。”万隆宝师摇摇头。 那是林轩预料得到的答案,因为在这种近乎灵异妖术的预测中,当事人并不能操控一切,只能雾里看花一样,隐约知道将要发生的事。 “思多血气衰,你想得太多了。”林轩说。 “我要带走他,如果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就治好他,让他回尼泊尔去。”万隆宝师说。 林轩有些犹豫,但万隆宝师接下来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让他无法拒绝。 “放心,大金光寺虽然条件简陋,却有一位藏医藏药大师。他是喜马拉雅山脉两侧最著名的医者,只要他肯出手,就算一堆白骨也能起死回生。他的名字是杰旺嘉树,昔日尼泊尔国王曾亲口封他为‘雪山医王’。”万隆宝师说。 林轩心里顿时一块石头落地,“雪山医王”杰旺嘉树是真正的藏医学大师,其在藏地人民心中的地位相当于古代中国的扁鹊、华佗、孙思邈、李时珍,的确是医术通神,深不可测。 “他真在大金光寺?”林轩需要再次确认。 “对。”万隆宝师点头,“我带他回去,会没事的。” 林轩也点点头:“那就麻烦前辈了,不过我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里看到一个健健康康的巴尔杜尔,而不是荒野中的一座坟茔。我和他虽然不算是朋友,但大家既然曾经同舟过,就一定要同时登岸。” 他不想威胁万隆宝师,只不过今天的事来得太诡异,他不得不提前警告对方。 万隆宝师背起了巴尔杜尔,轻吹口哨,那大鹰便振翼高飞,向着西南方向飞去。 “再见,今天是美好的一天,感谢你静静地听着我诉说心事。相信我们很快还会见面的,我有这种预感。”万隆宝师说完,转过身朝着大鹰的方向大踏步而去。 林轩远眺万隆宝师的背影,直到对方与巴尔杜尔变成一个臃肿而渺小的黑点,才转身走向营地。 营地内,工人们躲在一边喝酒聊天,几位主要成员各自躲在帐篷里,帘幕深垂,不知道在做什么。 林轩在营地中央停了几分钟,冷静头脑,理清思绪,才向着萨曼莎的帐篷走过去。 “可以进来吗?”他扬声问。 萨曼莎的笑声从帘幕后面传出来:“当然可以,求之不得。” 林轩弯腰进去,见萨曼莎正对着面前摆成一圈的五台笔记本电脑发呆。五台电脑各连着一台微型打印机,打印机的出纸口不断吐出打好的文件。 “你来得正好,我心里有困惑,需要别人帮忙审察。”萨曼莎看见林轩,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林轩是个聪明人,只在满屋里一扫,便分辨出打印机里出来的全都是经过特别渲染的卫星地图,比例尺定在一厘米等于五公里。那是一个非常科学的数字,既能保证不漏过地面上的异常情况,又不会占用太多卫星资源,确保那些漫天飞舞的人造卫星们不会因过度劳累而宕机。 虽然地图上的标示文字为俄语,但林轩却很容易就分辨出,卫星地图展示的全都是珠峰上的情况,以营地为中心,辐射半径为五十公里。 “林轩,我这次调用的卫星地图既非美国的谷歌资料,也不是中国大陆的百度资料,而是来自于SK独立研发的系统‘全能候鸟’。”萨曼莎解释。 林轩知道那套系统,读取方式、制作过程、编码模式都与谷歌近似,但稳定度、清晰度、可靠性都胜过谷歌地图万倍。俄罗斯一向不缺乏高科技IT人才,顶尖电脑专家层出不穷。当然,有坚盾就有利矛,如今全球范围内的黑客排行榜百强,也被俄罗斯人占了八成以上。 “据说,‘全能候鸟’系统能追踪海市蜃楼、灵媒幻魔等等没有实体、只有影子的东西,而且是全球唯一的一家,对吗?”林轩问。 如果那是真的,珠峰四周任何景物都逃不过那系统,他们不必走出营地,就能掌控一切。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全能候鸟 萨曼莎搓了搓手,谨慎而谦逊地回答:“理论上说,‘全能候鸟’能做到那一点,因为该系统采用了相当先进的光学设备,每一只镜头都来自于德国蔡司旗下的顶尖公司,造价高达十五万欧元。但是,我们面对的是一种未知的东西,一切理论都有待于实践,所以我国的科学家从来都不敢打包票。” 林轩点头,微笑着赞许:“俄罗斯科学家的严谨和谦虚是全球知名的,不像欧洲和美国的科学家那样张扬。” 萨曼莎叹了口气,停止搓手的动作,注视着林轩的脸:“真正的科学是来不得半点浮夸的,否则,不知有多少无辜的生命将要为一个人的冒进买单。” 她的肤色极白,眼珠幽蓝,仿佛两颗顶级的蓝宝石镶嵌在羊脂白玉之中。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悲天悯人的哀恸,眼眶微红,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世界上所有冒险都要有人做出牺牲,那是不可避免的。”林轩低声劝慰。 在组织中,每年都有大量人员殉职,死于各种各样的意外事件。林轩身在其中,早就司空见惯,就算有一天轮到自己头上,都会泰然处之,毫不畏惧。 “生命最宝贵,每个人都必须尊重生命,尤其是自己的生命。”萨曼莎转过头,单手捂脸,无声饮泣。 “堂娜的事是个意外——”林轩试着解释。 当然,他也无法理解当日堂娜明明已经脱离了鬼湖上出现的裂缝却又返回投入其中。 堂娜不是普通人,从她跃下寒潭时那种无所畏惧、义无反顾的忘我状态就能感觉出来。她根本不是在探险,而是用自己这条命与天斗、与地斗、与鬼神斗。她才是真正的斗士,巾帼不让须眉,让林轩倍感惭愧。 “我应该早点到达,与她并肩作战就好了。谢谢你留在诊所附近制高点上的武器,我一直使用它们,替你们清除企图夜袭诊所的敌人。我本以为那样做能给堂娜以最大程度的协助,可是我错了……”萨曼莎极度自责,泣不成声。 蓦地,一台笔记本电脑发出了急促的滴答声。 萨曼莎霍地回头,俯身察看。 “有情况,在西南方向。”萨曼莎转动鼠标滚轮,电脑画面快速放大,比例尺变为一厘米等于一千米。 林轩看到,画面中是一个避风的山坳,两个黑点正近距离接触,其中一个体型稍大,是从一道山脊上走下来,而另一个稍小的黑点则是预先藏在山坳中。 萨曼莎拿起电话,快速地用俄语吩咐:“切换至活动画面,比例尺极限,我要看清那是谁。” 画面再次放大,比例尺变为一厘米等于五百米,并且切换为每秒钟二十四帧的动态影像。 在这种画面精度下,林轩能够看清楚,两个黑点就是两个成年人。 那两人已经碰在一起,其中一人的右臂高高扬起来,掌中握着尖刀状的利器,向着另一人腹部疯狂挥动。 凭直觉,林轩判断出那是一次可怕的伏击。 “我知道他们是谁了,距离此处约十四公里,做什么都来不及了。”林轩紧握双拳,喃喃低语,指甲几乎嵌入掌心的皮肉中。 萨曼莎操纵鼠标,将画面进行了最后一级放大,比例尺到达一厘米等于二百米的极限。 被伏击者还背着一个人,所以无力躲避,被动地承受着敌人的打击。 “三十刀,好快的手,好毒的心。”萨曼莎的情绪已经恢复正常。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事若关己,关心则乱。刚才提及堂娜,她就被悲恸情绪淹没,但现在看的是另外一次突发事件,她就能平静对待,冷静分析。 被伏击者向前跪倒,背着的人也翻滚到雪地上,脸部向天,五官眉目清晰可辨。 “那是大金光寺来的万隆宝师,他背着的是巴尔杜尔。”林轩说。 萨曼莎点头,鼠标指向伏击者。 伏击者披着一件连帽的大衣,戴着巨大的黑色雪镜,脸部被遮去五分之四,令林轩无法猜测其身份。 “这就是万隆宝师预见到的死亡场景,巴尔杜尔果然成了死亡见证者。如果他说的话都能应验的话,那听得懂人言的大鹰也会惨遭毒手——我去看看,就算什么都做不了……”林轩不想再说下去,拉好防寒服的拉链,转身向外走。 “用滑雪板吧,可以稍微省点力气。当心点,我怀疑那伏击者带着枪。”萨曼莎追出来。 雪又下大了,鹅毛般的雪片漫空飞舞,仿佛要将整个营地掩埋起来。 萨曼莎一声招呼,一个工人马上送过来一副鲜红的滑雪板和两根雪杖。 “这是个错误。”林轩踏上滑雪板,淡淡地一笑,回头告诉萨曼莎,“我们没有更高明的办法,只能不断试错。既是试错,就会付出高昂代价。” “林轩,无论情况怎样,都好好地活着回来,我想那也是堂娜最希望的。”萨曼莎忧心忡忡地叮嘱。 林轩点点头,双臂发力,躬身撑杖,向着西南方向滑下去。 大概在二十分钟后,林轩到达了那个山坳。 万隆宝师和巴尔杜尔一卧一仰,身下鲜血染红雪地,又沿着地势向低处流淌,化为两个怵目惊心的巨大蝌蚪形符号。 林轩丢开滑雪板和雪杖,几步跨到万隆宝师身边。 幸运的是,万隆宝师并未断气,眼睛睁着,嘴唇仍然在艰难地噏动。 “杀人者是谁?现在我该怎么救你?”林轩俯身,把万隆宝师的身体翻转向上,对着万隆宝师的耳朵低叫。 他没有放松警惕,与万隆宝师交谈的同时,扫视四周,提防那伏击者再次现身。当然,他希望伏击者二次动手,那样就能生擒对方,不让这谜题困扰自己太久。 “这是……注定的结局啊……我已经多活了那么久,死亡结局是不会改变的……上天又让我活了那么久,只是因为要达成今日的结局……你说这是不是很有……很有趣的一件事?”万隆宝师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拼凑成一个异常难看的微笑。 林轩摇头,然后察看对方腹部伤势。 情况相当糟糕,因为万隆宝师胸口以下已经被捅成了筛网。人类医学再发达,也不可能将这种网眼状的残躯缝合。除非他能再度经历“灵魂透析”,否则必死无疑。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语成谶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以死亡就悲哀,不以永生就喜悦……我已经站在生和死的……门槛上……”万隆宝师张开双臂,左右尽力伸展。 他的手臂也被鲜血染红,如同在白雪中平铺了一个血红的十字架。 “就是这样,我达到了别人做不到的境界……”他喃喃地说。 “前辈,谁杀了你?告诉我,伏击者是谁?”林轩管不了死亡的事,他必须将伏击者找出来,确保营地里诸人的安全。 “那不重要,那不重要——”万隆宝师陡然间瞪大了双眼,“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看透了生命的真谛!” 雪片落下,覆盖在他脸上。那张脸白得如同一张经过十数次漂白的信笺,惨不忍睹,但他的眼神却逐渐变得清澈透亮,像不谙世事的婴儿。 林轩无能为力,只能陪在万隆宝师身边,眼睁睁看着他。 “那么多修行者闭关苦思,他们想要看清……生命真谛,生命的真谛就是……无执,只有无执,才能坦坦荡荡,不为失去而烦恼……不为得到而欢欣,无执无失,无执无失……天地之间,我们只是过客,我们看到的只是无意义的表象……唯有灵魂的世界,才是永恒,才是永恒……”万隆宝师微笑起来。 林轩不知该如何应答,不过他看得出,濒死的万隆宝师心情无比愉悦,仿佛正走向真正的解脱。 “我先走,在那边等你。”万隆宝师慢慢地闭上眼睛,嘴角留着笑意,“请留步,那边见。” 血已冷,人已死,雪上空留巨大的红色逗号。 林轩慢慢站起来,血泊如逗号,逗号之上是万隆宝师的躯体摆成的十字架,两者重叠在一起,像是诉说着某种神秘的启迪。 在书面文字中,逗号代表语气的停顿,而非一句话的终结。 “难道说,万隆宝师是在告诉我,死亡只是暂时停顿,还没到最后结束的时刻?也许他想说,自己已经升上天国,居于十字架的庇佑之中?也许……也许他什么都不想说,一切尽在不言中?”林轩皱着眉,慢慢地吐出一口闷气。 另一边,巴尔杜尔脖子上多了一道狭长的刀口。伏击者是杀人高手,只一刀,就准确无误地切开了他的颈部大动脉,令他全身的血液在几分钟内就流干了。 “一刀——三十刀?为什么两人被杀的方式不同?伏击者捅了万隆宝师三十刀,那得基于多大的仇恨呢?明明是一刀就可以轻松完成的事,却多费了二十九刀的力气。真正的好杀手,应该不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蠢事吧?”林轩敏锐地发现了伏击现场的不寻常之处,可又找不到另外的线索,此事又成了另一段不解之谜。 “自己人。” 林轩将巴尔杜尔的身体放平,在他手肘覆盖住的位置,发现了这三个鲜血写成的汉语小字。 “自己人?是营地里的人?”林轩震惊。 那是巴尔杜尔临死前偷偷写下的警告,证明伏击者是登山团队中的一员。 林轩只耽搁了几秒钟,马上取出电话通知萨曼莎:“人已死,查看营地里所有人员是不是都在。悄悄进行,巴尔杜尔尸体下面藏着‘自己人’三个血字,敌人就在我们身边。” 虽然这样说,但他并不确定巴尔杜尔的判断是否准确,因为那伏击者将自己做了全面伪装,只能从步伐和动作来判断此人身份。 巴尔杜尔遇袭前处于昏迷状态,万隆宝师中刀扑倒,才导致巴尔杜尔摔在雪地上苏醒过来——也有另一种可能,是敌人那割喉一刀的剧痛将他疼醒了。从惊醒到血尽人亡的时间间隔,不会太长,应该在十分钟左右。 那么,在剧痛、惊惶状态下,巴尔杜尔的判断还可信吗? “嘎呜”,空中响起了大鹰的唳啸声。 林轩抬头,那大鹰正平展着双翼,由西南天空滑翔俯冲而来。 “哦,还好,大鹰还活着!”林轩松了口气。 按照万隆宝师与林轩分手前所说的,死亡顺序是巴尔杜尔在先,大鹰居中,最后才轮到自己。 现在,林轩看到的情况却有所不同,两人全死,而大鹰独活。 大鹰来势极快,根本没有降低速度的意思,而是越冲越快。只过了五秒钟,它就直直地坠地,撞在万隆宝师尸体右侧十步远的山石上。 “怎么回事?”林轩瞬间愣住。 等他走近去看,才发现大鹰的头已经没有了,只剩脖颈以下的躯体。 它失去头颅,不是因为碰撞山石所致,而是因为在落地之前,就被一把利刃齐崭崭地切断了脖子,以无头状态发出凄厉的唳啸,而后飞坠而亡。 林轩抬头向上看,他无法猜测伏击者是怎样半空斩杀大鹰的。大鹰飞行速度极快,又是在高处,斩掉它的头要比射杀它困难一百倍。 事实证明,那伏击者绝对是用刀的超高手。 现在,万隆宝师的预见全都应验了。 “安息吧前辈。”他向地上的尸体深深地鞠躬三次。 忽然间,万隆宝师脸上起了变化,那双无神地瞪视着天空的眼睛慢慢闭上。 林轩打了个寒噤,原来万隆宝师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正确的,他果然最后一个死,大鹰和巴尔杜尔都是他的死亡见证。 某位著名诗人曾写过富有哲理的两句诗:分离是为了相聚,相聚是为了分离。 今天,修行者万隆宝师则演绎了另一种死亡的哲理境界:上一次濒死而复生,是为了这一次死于早就预见到的场景;如果上一次大鹰不出现,他就曝尸荒野,而大鹰出现,便补足了多米诺骨牌中央缺失的那一块,让他的死亡预见完美呈现至最后,形成一个完整的闭环。 “闭环?一切都仿佛按照预定的轨道向前进行,不会出现偏差,生生死死,皆是注定。那么,我们这群人呢?登顶之后结局如何?是如期找到传说中的地球轴心,还是中途夭亡,在探险者的墓地里再添几座崭新的坟冢?” 万隆宝师的出现,仿佛一句天机不可泄露的谶语,使林轩变得举棋不定起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内奸 电话振铃,将林轩从一大团混乱思绪中扯出来。 打来电话的是萨曼莎:“回来吧。” 林轩仰面向天,他相信俄罗斯低空卫星会将自己这张苦笑的脸迅速传给萨曼莎。 “那是意外,我们俄罗斯民间有句智慧名言,别为意外打翻的牛奶而哭泣。回来吧,我在等你。”萨曼莎低声说。 林轩指向那只大鹰,萨曼莎随即会意:“卫星拍摄到半空闪过的寒光,那伏击者躲在暗处,射出飞刀,切断了大鹰的脖子。我猜,伏击者是个心思极度缜密的人,他杀死大鹰的目的,就是怕这只能与人沟通的鹰告诉我们真相。” 林轩点点头:“我们的想法完全一致。” 萨曼莎再次催促:“回来吧,我们合在一起想办法。伏击者是个危险人物,只怕是我们的大敌。” 林轩低头,也向巴尔杜尔三鞠躬。“安息吧巴尔杜尔,可惜你再也没机会看到海市蜃楼了。大雪山是最好的安葬之所,我会命人过来掩埋你们,一路走好,下辈子再见。” 萨曼莎的电话并没挂断,语气有些犹疑:“还有一件事,现在营地里只缺了你和巴尔杜尔,其他人都在。所以……我无法判断内奸是谁。” 林轩想了想,干脆把话挑明:“空沙也在?骆原呢,在不在?” 萨曼莎叹气:“你怀疑内奸是他们俩?不过也许要令你失望了,他们都在,正在帐篷里下国际象棋,寸步都未离开过。” 林轩有点失望,但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冷静地吩咐:“好吧,派几个工人过来,掩埋他们三个。” 萨曼莎诧异:“三个?除了万隆宝师和巴尔杜尔之外,难道还有第三个人?” 林轩苦笑着解释:“第三名死者不是人,而是万隆宝师的大鹰。” 在他心目中,大鹰不是无知的禽鸟,而是与万隆宝师地位相等的一个人。 萨曼莎惋惜地长叹一声:“放心吧,你赶紧回来,我会派工人过去。” 林轩没有原路返回,而是向西兜了半圈。虽然找到了一些凌乱的脚印,但却无法追踪,只能放弃。 很快,他就找到了那个风洞和玛尼堆。 空沙的描述并不确切,最起码的,他忘掉了描述这个风洞的洞顶和四壁都是由玛尼石构成,除了每一块玛尼石上写着的咒语外,另外一只粗大的笔还在墙壁上留下了一行巨幅文字。 “不朽的人得永生,永生的人却不一定不朽。”——这就是上面留着的藏语的中文意思。 风洞为东西向,西面对着茫茫深谷和渺茫远山,东面则是通往营地,长度越三十米,宽度和高度分别为八米、五米。 空沙说的玛尼堆就在风洞中央,呈松散的不规则圆锥形状,高约三米,底部宽度约四米。 林轩绕着玛尼堆转了几圈,禁不住苦笑:“难道我就是绕着它疾奔了百十公里?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随手捡起一块玛尼石,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白色线条。线条与线条之间,是黑色的蜂窝状小眼,如一枚枚天书文字。 “这里似乎并无奇怪之处,我到底遭遇了什么?” 他拍了那玛尼堆的照片,准备回去传给组织,以求鉴定。 这种情况下,空沙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如果没人救援,躺在玛尼堆上的人很快就会被朔风吹成脱水干尸。 林轩回到营地,迎接他的是站成一排的萨曼莎、田梦、骆原和空沙。 “大家都需要休息,别为了我一个人担心过度。”林轩说。 “你回来,大家才能放心。”萨曼莎说。 “谢谢。”林轩满脸倦意,心情沉重。 “好了,大家都去休息吧,今晚应该没事了。”骆原扬手,率先回自己的帐篷去。 空沙走过来,关切地注视林轩:“你的脸色很差,真的需要好好休息。萨曼莎已经告诉我们跟万隆宝师、巴尔杜尔有关的事,在这种地方,人的生命的确很脆弱。放松点,厄运到头,好运就快到了。” 朔风正寒,空沙在身上裹了一条灰色的行军毯,样子极为颓唐。 “谢谢。”林轩想到空沙的绝症,忽然觉得之前怀疑对方是内奸有些过分。 组织每发展一名成员都要经过严格的身份审查,从工作经历到亲属分支,每一条信息都会详细记录在案。 所以说,组织内部人员成为内奸的先例是不存在的。 “林轩,我先去睡了。”空沙轻轻拍了拍胸口,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林轩,保重身体,以后不要单独行动。记住,你不必一个人担起所有困难,还有我们。”所有的男人离去后,田梦终于有机会开口了。 其实,营地里的每一个人都很疲惫,只不过大家对于地球轴心怀有无比的期许,全都在努力支撑。 “好的,很多时候,我感觉自己也是无能为力,比如这一次面对万隆宝师和巴尔杜尔的被杀。这大雪山之中到底藏着多少危险呢?我不知道……”林轩努力挺直腰杆,又就地抓了两把雪在脸上搓着,极力让自己振奋精神。 现在,只有他、田梦和萨曼莎在,三个人已经成了营地里团结最紧密的人。 “咳咳,二位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跟林轩单独谈谈。”萨曼莎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我们三人之间应该没什么秘密了。”林轩反驳。 田梦非常懂事地摇头:“不不,你们谈吧,我回帐篷里休息,如果有特殊情况,随时叫我。” 她礼貌地向萨曼莎点头,然后退回帐篷里。 萨曼莎皱眉,用眼神向林轩表示歉意。 林轩长叹:“没事,我想田梦是不会介意的,只不过大家的情绪已经出现了波动,如果不能快速解决问题,我们可能就要无功而返了。” 萨曼莎向自己帐篷里伸手:“请,我约你私聊,正是要解决最关键的问题。” 林轩不太乐观,但仍然遵从萨曼莎的意愿,慢慢走入帐篷。 帐篷里,五台笔记本电脑仍在工作,打印机附近已经堆满了地图材料。 萨曼莎终止了其中一台电脑的工作,把它搬到林轩面前,在键盘上敲打了几下,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开口:“我从卫星地图上观察到,你已经去过那风洞。很好,希望你已经意识到问题的关键点就在那里。” 电脑屏幕上出现了风洞和玛尼堆的图像,但旁边另外有一幅由虚线构成的风洞黑白立体图。 “感谢‘全能候鸟’给我们提供了非同寻常的资料,简单说,由风洞向西有一条路,是肉眼无法观察到的。这一点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我们不必追究其中涉及的光学原理、瞳孔成像本质、光反射光折射光漫射等等物理学概念,你只要知道,那里确确实实是有一条路的,‘全能候鸟’已经为我们画出了路线图。” 萨曼莎敲打两次回车键,那黑白立体图便向左延伸,变为一道阶梯形路线。 林轩默默地依照比例尺测算,其直线距离延伸出了大约五公里之多。 第一百四十章 冷成像技术 “就是这样的一种结构——如果没有‘全能候鸟’系统,任何人都发现不了那些隐藏的阶梯,因为它们是完全透明的。”萨曼莎解释。 从图上看,由风洞直线西去五公里,同时下降约一百米至一百五十米,就是那阶梯路线的尽头。 林轩没有多问,静静地在脑海中回忆那风洞的样子。 人类的视觉和思维都是有惰性的,走到风洞边缘,看到脚下是云雾缭绕的绝壁,理所当然回想到“绝路不通”,下意识地折返。 他深深佩服俄罗斯的高科技,对于“全能候鸟”的先进性更是感到吃惊。 据他所知,德国、英国、美国的光学仪器制造技术占据了全球前三,在这个领域中,俄罗斯连前十都排不进去。可是,以上三国只拥有建造与“全能候鸟”近似机器的理论,却连一个雏形都研发不出来。 自古以来的俄罗斯盘踞北极圈一带,低调潜行,外人根本不了解这些北极熊一样的高手们,所以往往低估他们,以为俄罗斯还停步于重工业、重污染年代,科技水平至少落后于美国三十年。 “嘿,林轩,在想什么?”萨曼莎久久看不到林轩的反应,忍不住有些诧异。 “我猜,‘全能候鸟’是采用了全球最尖端的‘冷成像’技术,才发现了这些神秘的阶梯,是吗?”林轩试着分析。 “热成像”的概念已经被世人所熟知,而“冷成像”则属于另一种高端领域,很多人听都没听过。 萨曼莎略显惊讶:“没错,正是‘冷成像’技术,你知道这方面的东西?” 林轩摇摇头,不想卖弄自己的渊博知识,只是极为低调地回答:“我不太懂,但我看过一点点跟‘全能候鸟’有关的资料,该资料的作者是2009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高锟先生。 萨曼莎“啊”了一声,立刻追问:“你对高锟知道多少?” 林轩不想多谈:“那是另外一个话题了,我们还是只谈眼前的事吧。” 萨曼莎双手下垂至腰间,下意识地做出了拔枪的动作。 林轩故意装作看不见,眼睛盯着电脑屏幕。 “嘿,林轩,你到底是什么人?”萨曼莎的语气渐渐变得冷漠起来。 “那不重要。”林轩有些倦了,拿起一个纸杯,去保温壶中倒水。 这顶帐篷仅有五米长、三米宽,不是个适合打斗冲突的地方。而且,他刚刚看到了万隆宝师和巴尔杜尔的死亡惨状,不想跟任何人动手。换句话说,他厌倦甚至憎恶死亡,只想静下心来,坐一坐,想一想,冷静冷静头脑。 “嘿——”萨曼莎又叫了一声,双手扣住腰带,外套之下,已经凸显出两把短枪的轮廓。 她是一个身手矫健的女孩子,由外表可知,一定修行过高水平的技击术。 “怎么?”林轩倒了半杯水,慢慢转身。 刚刚倒水过程中的十几秒,他故意将半个后背卖给对方,一来是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敌意,二来是故意露出破绽等待萨曼莎发难。 他是一个很冷静、很低调的人,静若处子;同时,他又是一个追求简单明了、一击必杀的人,动若脱兔。 十几秒钟,足够让他轻松地杀死一个人几百次。 “嘿,我是说,背包里有最好的俄罗斯古法研磨的咖啡,请你喝。”萨曼莎改口,双手放松,走到帐篷一角去,打开背包,取出一个双层密封的塑胶袋子,并且手脚麻利地拉开封口,取出两条小包装的速溶咖啡粉来。 “好极了。”林轩面露微笑。 “这种品牌的咖啡从前是专供沙皇宫廷享用的,今天我们这些平民能够喝到它,完全要感谢伟大的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乌里扬诺夫同志。如果没有他率领民众推翻了沙皇统治,至今我们俄罗斯人应该仍旧是沙皇的农奴,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萨曼莎也笑起来,轻松地开玩笑。 那个名字即是中国人熟知的“国际无产阶级革命的伟大导师和精神领袖”列宁同志,只不过“列宁”是其笔名而已。 萨曼莎另外取了一只纸杯,两人一起冲咖啡。 那咖啡的名字叫“冰钻?热的摩加佳巴”,味道之佳,令林轩一边喝一边频频点头。 “堂娜曾说,你是个值得信任的人。”萨曼莎幽幽地说。 林轩继续微笑,不否认,也不承认。 “但是,我知道,你不是普通探险者,更不是屈居雄巴村的庸医,而是一个城府极深、潜藏不露的超级高手。”萨曼莎说。 林轩笑着反驳:“你这算什么话?我怎么可能是庸医?在雄巴村三年,我救治过那么多藏胞,你这么说岂非是要完全抹杀我的功劳?” 萨曼莎没有附和这个笑话,语气冷硬如冰:“我猜,你一定是组织的人。” “你呢?一定也是隶属于俄罗斯最高机要局的超级间谍吧?我记得机要局的人是以阿拉伯数字来编号命名的,你是几号?”林轩也隐去微笑,淡然反问。 图穷匕见,两人的身份都被剥掉了最后一层伪装,不得不坦诚相见。 萨曼莎右手的手肘向下一沉,林轩立即出声提醒:“不要妄动,不要逼我动手!” “那又怎样?”萨曼莎问。 “会死人的。”林轩据实回答。 “死的会是你。”萨曼莎冷冷地强调,“我从不怀疑,机要局的暗杀术是全球第一的。我要杀你,你唯一的选择就是闭目等死。” 帐篷里的空气变得僵硬如冰,咖啡香气早就被远远驱散。 “看在堂娜面上,我不想跟你争论这个问题。所以,你别动手,也别逼我动手。否则的话,你的枪还没拔出来,喉咙就断了。”林轩的右手垂下去,食指一弹,桌上的一张白纸就破空而去,逆时针旋转着掠过萨曼莎的右肩。 纸很薄,但却瞬间割裂了萨曼莎的衣领,绕帐篷一周,又回到了桌上。 同样的纸,帐篷里多的是,所以可想而知,林轩要杀萨曼莎的话,应该不是难事。 林轩冷冷地说下去:“萨曼莎,退一万步说,我就是组织的人,而你也是俄罗斯机要局的间谍,我们双方冰火不容。可是,我们此刻为了同一个目标走到一起来,就必须团结合作,揭开地球轴心的秘密。要想火拼,也必须是下山以后,对不对?” “好。”萨曼莎被那张纸折服,“谈谈高锟吧——机要局曾下过密令,只要遇到组织的人,格杀勿论。就算明知不敌,也要拼死一搏。” 第一百四十一章 田雨农的秘密 “我见过高锟。”林轩说。 正因为提到“高锟”的名字,林轩突然想通了跟田雨农有关的一些谜题。 在绝谷怪船一战,田雨农说自己到过天外峰。既然西去无路,他又没有“全能候鸟”的帮助,怎么登上天外峰?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田雨农拥有跟“全能候鸟”差不多的系统,也能搜索到肉眼看不见的阶梯。 “高锟与组织有过协议,要为组织培养高科技人才,并组建得力的团队,研发‘全能候鸟’一类的东西。那时候,我记得在场的人里面包括田雨农。当然,以我当时的资历,也无法得到领导们的青睐,不够资格走过去跟高锟教授交流。全程陪同高教授的,只有田雨农。我猜,他一定从教授那里获得了某种启迪。”林轩慢慢分析。 他还记得,当时那位高锟教授既然能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自然是德才兼备之士,在寻找弟子方面相当严苛,组织派来的人一个个被淘汰,最终只剩下田雨农。 聪明人往往行事超出常人所想,故此,田雨农才会与唐雎一起,走上了背叛组织的不归之路。 古代智者创造出来的箴言果然没有说错的,“聪明反被聪明误”所描述的正是田雨农这样的人。 “你的意思是,高锟曾将某些尖端光学技术传给了田雨农?”萨曼莎问。 “这是唯一的解释,因为田雨农自称来过珠峰,并且登上了飞来峰,也就是地球轴心的入口。在那里,他曾遇见过由地脉中爬出来的怪人。”林轩回答。 “好极了,那正是我们机要局获得的情报,与你的解释严丝合缝。”萨曼莎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下一步,我们马上通过那里进飞来峰,将秘密全都解放出来。” 林轩是真正愿意响应萨曼莎的人,可这一次,他有些踌躇。 “不要担心,俄罗斯的强大力量会永远扶持我们前进。”萨曼莎自豪而骄傲地说。 林轩低头,看着那部笔记本电脑的屏幕。 通过一道透明阶梯跨越深谷需要极大的勇气,他并不确定“全能候鸟”给这些人指出的是不是一条光明大道。 关于高锟,互联网上能够找到他全部的资料:1966年,高锟发表了一篇题为《光频率介质纤维表面波导》的论文,开创性地提出光导纤维在通信上应用的基本原理,描述了长程及高信息量光通信所需绝缘性纤维的结构和材料特性。 该文章在物理界引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在美国,很多人对此嗤之以鼻,认为高锟就像是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不以自己的无知为耻,反以这种无知为荣。 按照高锟文章里说阐述的,只要解决好玻璃纯度和成分等问题,就能够利用玻璃制作光学纤维,从而高效传输信息。 在之后长达数年的争论不休中,高锟的设想逐步变成现实,利用石英玻璃制成的光纤应用越来越广泛,全世界掀起了一场光纤通信的革命。1981年,全球第一个光纤系统成功问世,高锟的“光纤之父”美誉随即传遍世界。 举世公认,高锟是提出“用纤维材料传达光束讯号以建立远程通信”的第一人。 正是因为这一点,组织才注意到他。 林轩想不到,组织关注的焦点人物同时也被俄罗斯机要局注意。很显然,“全能候鸟”的出现,就表示高锟跟后者的合作更深入、更宽泛,并且成功地开花结果,并投入了正式生产应用。 正如古人所说,这个世界上并不缺少千里马,真正缺少的是伯乐。只有伯乐发现了千里马并将其带上光明大道,才能轰动全球,万众瞩目。 两下比较,林轩很容易就看得出来,俄罗斯机要局的后盾、执行力要远远超过组织。 “我决定了,就算所有人质疑‘全能候鸟’的计算结果,我也会独自前往风洞,绝对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萨曼莎说。 “我不质疑,我相信这结果。所以,我可以陪你。”林轩恳切地说。 “好极了。”顿时,萨曼莎眼角眉梢都充满了笑意。 接下来,林轩将伏击事件向萨曼莎详细描述了一遍,而萨曼莎则肯定地表示,接到林轩电话后就挨个帐篷察看,证实所有人都在,没有偷偷离开的迹象。 “千真万确,我没有遗漏任何细节,尤其是当你提到重点查看空沙和骆原时,我反复进入他们的帐篷两遍,跟他们交谈了五分钟。”萨曼莎如此说,并随即提问,“你为什么怀疑他们?难道只凭巴尔杜尔留下的血字?” “直觉。”林轩回答。 “在这种冰天雪地的世界最高峰上,直觉就像电力、通讯一样,也会发挥失常的。”萨曼莎好意提醒。 林轩笑了笑,不再分辩。 “明日一早,就出发去风洞。”这是两人最后商定的结果。之后,林轩告辞,回自己帐篷去休息。 这一晚,他断断续续只睡了两三个小时,怪梦倒是做了二十多个。 他梦见,珠峰之上爆发了大革命,每个人手里都有武器,相互攻讦、拼刺、叫骂、吵嚷,不断有人重伤倒地。 他步步后退,束手无策。 退到最后,下一步即是风洞出口的万丈深渊。 “记忆,每一块玛尼石都是一个人、一件事的生命记忆,是浓缩的画册,是生命蜗居的蝉蜕……”有个声音黄钟大吕般悠悠响起。 “我知道。”林轩环顾那玛尼堆和风洞四壁上镶嵌的玛尼石。 “历史会重演,不同的人走向同样的结局,这里就是轮回的终结点。看懂玛尼石上的图案,就看透了生命。你怕,你追逐,你欲求,你渴望向前揭开谜底……那就代表你看不透。看看这些玛尼石,看从前那些人带着各种各样的欲望到这里来,放下一块石头,就放下了生命中一切羁绊和拖累,然后顿悟回头,这样不好吗?”那声音说。 林轩问:“你的意思,也要我回头?” 那声音回答:“没错,回头是最好的结局。” “是否每一个到这里的人都留下了石头?有没有例外?有没有人忽视了你的警告,继续向前?”林轩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没有。”那声音回答。 林轩咧了一下嘴角,淡淡地笑了:“错,我知道曾有两个人消失在这里,他们既没有回头,也没有留下石头和文字,而是从此消失,与这个世界彻底断了联系。我潜伏藏地这么久,就是为了寻找他们。” “他们是谁?”那声音问。 有两个名字在林轩嘴边打转,他张开嘴,想要说出名字。 “他们是谁?”那声音催促。 林轩的心弦猛地振颤起来,那是另一种奇特的警告。自小到大,每次他面临某种巨大危险时,身体就会发出这种自然反应。 第一百四十二章 翻梦之术 “你又是谁?”林轩反问。 “他们是谁?”那声音倏地靠近,在林轩耳朵两边缠绕着,“他们是谁?说出名字,我才可以帮你寻找到他们。他们是谁,是谁,是谁……” 在睡梦中,林轩反手向上,十指微屈,插入那团声音里。 声音是没有固定形状的,但他却触到了一张脸。他的反应极快,十指收紧,铁钩一般箍住对方,先左后右,一拧一转,对方颈椎的错位声清晰入耳。 他醒来,手中已经擒拿到一个人,这种“翻梦之术”是组织里的领导亲自传授给他的,据称是由越战时的美国海军陆战队擒拿格斗总教头詹姆士?克瑞发明的,只有最聪明的人才能掌握。 “你是谁?”他低声喝问。 帐篷里没有开灯,门帘半掀,外面的雪光倒映进来,令林轩能够逐渐分辨那人的五官相貌。 “怎么可能?”他有些吃惊,因为那只是众多工人中的一个,皮肤黝黑,面目平凡,应该是最不出众、最不引人注目的一个。 林轩并没有继续声张,以避免将众人都吵起来。 那工人的行动颇为古怪,虽然头颅受制,但身子仍然保持前倾,双眼死死盯着林轩。 “你叫什么名字?你受谁的指派到我帐篷里来?”林轩又问。 按常理推断,对方一定是被某个人收买,才夤夜闯入。 “告诉我……他们是谁?你来这里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他们是谁?他们跟你什么关系?”那工人咧开嘴,露出两排被香烟熏黑了的大板牙。他脸上的肌肉极为僵硬,眼睛直勾勾的,几分钟内都不眨一下。 林轩将对方向后推,使其坐在一张折叠椅上,随手捡起一条绳子,把对方捆住。 “他们是谁……他们是你的朋友,你的父母,你的哥哥……还是别的什么人?你脑子里的大秘密又是什么……”那工人并不急于挣脱束缚,僵直地坐着,身子每隔半分钟就产生一次大幅度的抽搐动作。 林轩转动椅子,将那人的脸向着门口。 雪光映射下,那人的两颗眼珠中央都出现了一条竖向的苍碧色直线,如同两颗印度猫儿眼石,诡异绝伦。 林轩明白了,此人是受了另外某个催眠师的蛊惑,身体和思想属于被遥控状态,所行所说,都是那催眠师一手操控。 “这一次,也许是找到幕后敌人的最佳时机——”林轩将帐篷后方掀开一角,无声地钻出去。 冷风扑面,将他脑中残存的睡意全都吹散了。 除了营地门口站着打盹的值班工人,所有帐篷里都没有灯光。耳畔,只有寒风吹雪之声,再有就是营地里使用的静音发电机工作时发出的轻微“突突”声。 “会是骆原吗?或者,空沙有嫌疑吗?”林轩自问。 他猫着腰前进,迅速到达空沙的帐篷后面,侧耳倾听,帐篷里传出了空沙的鼾声。 同样,当他向右移动,到了骆原住的那座帐篷侧面,也听到了鼾声。 “如果这两人都摆脱了嫌疑,还会是谁?难道是另外那些工人?”林轩犹豫不决。 陡地,西面二十步以外,有座帐篷里的马灯亮起来。 那帐篷里住的是田梦,随着灯光晃动,田梦的影子也映在帐篷四壁的油布上。 林轩一惊,马上由田梦联想到田雨农,更想起了与萨曼莎谈到的光纤专家高锟。 “田雨农上过天外峰,他会把某些秘密告诉田梦吗?他在古船上说的那些话是真话吗?像他那样的高手,会轻易就丧命荒谷吗?田梦内心的世界是怎样的?我们这个团队中,是否每个人都各怀心事,期望最后独霸胜利成果……”一万个问号在林轩脑海中盘旋着。 胜利还遥遥无期,但这个团队中已经出现了隐隐约约的裂痕。 情感上,林轩觉得自己应该相信田梦,就像之前相信堂娜一样,按照自己的直觉行事,不在意一些小误会、小意外的羁绊。 理智上,他觉得自己并不了解田梦,还需要深入考察。 于是,他迂回潜行,无声地到了田梦的帐篷后面。 “恰恰是那列火车,带走了昨日的寂静 而河对岸,桃花开得极不安分 此时若有蜜蜂,贴着风儿飞,并告诉我们 阳光的味道,其实,是在落叶上的 又一列火车停下来,接着,急速地离去 那些贴着玻璃窗的面孔 与死亡交谈着;光阴成为背景 而河对岸,极不安分的桃花已纷纷落地 更轻盈一些,那些尘埃一样的姓名 让远方,真的更遥远了……” 田梦的声音幽幽传来,从油布上的影子看,她正捧着一本薄薄的册子阅读。 林轩皱眉,田梦读的应该是一首抒情现代诗。如果没有眼下这些诡异杀戮事件困扰,试想一下能在珠峰绝顶的冰天雪地、夜风缭乱中读诗,确实是一件美事。 “多好的一首诗啊——更轻盈一些,那些尘埃一样的姓名,让远方,真的更遥远了……” 田梦的叹息声轻轻传来,林轩的心底微微悸动,因刚刚这首小诗而忆起年少轻狂的时光。年轻时,在大学校园里华盖般的相思树下,他也捧着厚厚的诗集忘情诵读过,也曾为了某个女生的曼妙身影、横波眼眸而中宵不寐。 他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无声地咀嚼着。 江湖和诗歌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前者关乎人的生死,后者只带给人一场风花雪月的梦。 “你可以进来了。”田梦站起来,撩起了帐篷的门帘。 遥远的西面,似是高原雪狼,又似是某种无名野兽的嗥叫声断续响起,忽远又忽近,忽南又忽北。 “进来吧。”田梦探出身子,望着林轩。 她的头发略显凌乱,脸上带着难以抹去的倦容,想必整晚都未曾睡着。 “好。”林轩走过去,拍拍掌,将指尖的残雪拂去。 两人进了帐篷,相对无语,有些尴尬。 林轩不清楚那工人是被谁催眠的,他希望不是田梦,但“希望”只是“希望”,却不能代表事实。 “我们之间似乎有些误会,尤其是从堂娜失踪之后。其实,对于鬼湖拉昂措那边发生的意外,我也很痛心。在那之前,我父亲的死,已经给了我沉重的打击,所以我了解失去亲人的感觉。”田梦说。 她的手上拿着的果然是一本诗集,淡青色的封面上有着“漂泊的钢琴”这五个洋洋洒洒的小字。 “父亲死后,我从没安睡过一晚,睡不着的时候,就看他留下的这本诗集。不过,诗不是他写的,而是他的一位好朋友。父亲曾说,这一生错入江湖,其实应该像他那位朋友一样,做一个安安静静、清清白白、坦坦荡荡、洒洒脱脱的诗人。”田梦又说。 林轩苦涩地一笑:“其实每个男人心底都有做诗人的梦,写诗需要激情,男人有的是激情。” “要不要看看这本诗集?我的这位陈叔叔是长江以北诗坛上的常青树,每一首诗都让人扪心自问,掩卷沉思——”田梦把诗集递过来。 林轩翻开扉页,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两行瘦硬的文字。 第一行字极大、极孤傲——“铁肩担道义,杀人写好诗。” 第二行稍显温和,字号略小——“雨农兄惠存指正。” 最下面,有那位诗人的签名。 林轩曾在报纸上读到过那位诗人的作品,果然有特立独行、发人深省之处。 “你心里,一定有话要问我,对不对?”田梦在床边坐下,示意林轩在折叠椅上坐。 林轩无言,慢慢坐下。 “我看到你的问号全都写在额头上了。”田梦微笑。 林轩慢慢翻阅诗集,借此来平复心情。 他不怕有人半夜袭击自己,敌人行事越急,他就越有反击的机会。更何况,敌人的本意是想套出他脑中的秘密,还不到图穷匕见、杀人灭口之时。 “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田梦又说。 林轩抬头,凝视田梦的脸,稍作沉吟,才轻轻问:“我们现在是在珠峰绝顶,靠近田前辈说的天外峰。毫无疑问,他到过那里,但在绝谷古船上,他并没有详细解释到那里的路径有多复杂。我猜,他一定跟你说过某些隐情,你是他唯一的后代,那些他用生命换回来的情报,不告诉你,还能告诉谁?” 田梦的神色出奇地平静,慢慢地点点头:“继续问。” 林轩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我猜,他不会轻易死。在组织内部,他是上下公认的有能力执掌大局的上一辈高手,就连现任领导,也对他相当尊敬。我在他的内部档案中看到过心理分析师写下的评语,他是一个有极大野心的人。” 田梦探身,由林轩手上拿回诗集,细心地抚平那册子里的每一个小小的折角。 那本诗集的名字就叫《漂泊的钢琴》,是一本在大陆文坛获过无数奖项的名作,其中某些篇章,被称为“划时代之作”、“顾城之后的灵魂之作”、“朦胧诗派巅峰之作”。 那个诗人在文坛的盛名,正好等于田雨农在组织内部的口碑。 如果田雨农没有中途改弦易辙,也许今日就是组织的最高领袖了。 “我父亲说过,一个好男人,就应该有野心。野心越大,他未来能创造的成就就越大,正如昔日三国时代的大野心家曹操那样,一定要做‘乱世之枭雄、治世之能臣’。我相信,如果给你合适的机会,你也会做出像他一样的抉择。不是吗?”田梦低语,并在那段话的结尾,目光专注地凝视林轩的眼睛,然后眉梢微微上挑,淡笑着问。 “田雨农,乱世之枭雄、治世之能臣也——三国曹孟德转世,行事不拘一格,不肯久居人下,如同一罐重水,善用,必能创顶天立地之事业;不善用,则颠覆组织,成为一枚深水炸弹。故,不可重用,亦不可不用。如果不能为我所用,必要时候,当格杀之。” 这些,就是心理分析师给田雨农下的结论。 第一百四十三章 野兽的嗥叫 组织,是一个可敬、可怕又可歌、可泣的地方,只有身在其中又立志为组织奉献一生的人才会感觉到活着的意义。 太聪明的人是不适合待在组织里的,因为聪明人往往喜欢打自己的算盘,精确衡量得失并且锱铢必较。 对于田雨农,林轩既有敬佩、尊崇又有感叹、鄙视,因为对方脚下有千万条成功之路,却最终选择了一条通往失败的泥泞小径。 “我没有野心,只想一件事一件事慢慢地做好,把人生的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林轩不动声色地回答。 男人的确都有野心,但野心与野心不同。田雨农的野心是一个人权倾天下,为个人而奋斗,而林轩则是为人类和平而战,从不在意个人得失。 他从不想走田雨农那样的道路,尽管很多男人都希望自己“醒掌杀人权、醉卧美人膝”,但他不是。 “真的?真是可惜了我父亲曾一直都看好你。”田梦有些惋惜地轻叹。 林轩苦笑着摇摇头:“多谢,那是我的荣幸。” “其实,刚刚曝尸荒野的万隆宝师是父亲的旧友。”田梦嘴角也露出了一丝苦笑,“万隆宝师、我父亲、这位陈叔叔——他们三人是同一学校毕业的同班同学,但却选择了不同的路。一个,成了云游四海的修行者;一个,成了背靠组织的大杀手;一个,真正遵从自己内心的感受,成了文坛上受后辈们景仰的大诗人。” 林轩闭上眼睛,回忆万隆宝师带着大鹰出现时,田梦的表现的确有点奇怪。当时,她只忙着带工人们赶回营地,行色匆匆,置林轩安危于不顾, 现在,田梦终于承认,她与万隆宝师相互认识。 “正是对生命的不同看法,才导致了他们分道扬镳。否则的话,万隆宝师和我父亲都有可能做一个很好的诗人,写很多脍炙人口的好诗,让喜欢诗歌的人都能开卷有益。很可惜,他们已死,不能再活过来了——”田梦接着说。 世界上有六十亿人,那就有六十亿个结局。一个人在年轻时选择了什么样的道路,就会落得什么样的结局,这种因果关系非常明确。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猜父亲一定选择陈叔叔这样的路,与诗歌常伴终生,与诗友应和酬唱,过平凡普通但精神充实的日子,远离江湖上的打打杀杀。”田梦又说。 “漂泊的钢琴”五个字就是那诗集的名称,能为自己的诗集起这样一个意境悠远的名字,想必那位姓陈的诗人一定有着博大奇伟的胸怀。 “我刚刚听你读了一首诗,真的令我有不一样的感悟。”林轩由衷地说。 远处,野兽嗥叫又响起来,打断了两人对诗集的讨论。 林轩深吸一口气,把那些与诗歌有关的风花雪月心情全都拂去。 他察觉到,田梦对那嗥叫声也非常在意,一直都是竖着耳朵屏息谛听。 “田梦,有句话十分唐突,但我不得不说——”林轩下了决心,“我猜,田前辈仍然活着。” 田梦一愣,随即摇头否认:“不可能,你我都看到了,他已经死于绝谷古船。” 林轩摇头:“那只是个假象。” 他其实并不想戳穿田梦,因为“父女天性”,如果田雨农活着,田梦一定能感觉到。 田梦直视林轩,眼神忽然黯淡了许多:“林轩,你不相信我,对吗?” 林轩欲言又止,因为他不是一个尖酸刻薄的人,有些话只会点到而止,从不直接说到别人脸上。 “谁在那里?”田梦忽然向门口侧面低声喝问。 “是我。”萨曼莎应声出现。 林轩有点意外,自己离开帐篷后的行踪,应该都被萨曼莎看在眼里了。 田梦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看看萨曼莎,又转向林轩,冷冷地问:“原来,你们两个都串通好了,故意来套我的话?” 林轩知道她误会了,刚想解释,萨曼莎已经开口:“田梦,别怪他。长夜漫漫,我好不容易睡着,又被远处的野兽嗥叫声惊醒。真是奇怪,按照我的判断,那野兽出没的位置是在玛尼堆风洞附近。你们也知道,那里只有深渊绝壁,鸟兽罕至,怎么会连续传来怪叫声?” “那你为什么不赶去看看?”田梦语气越来越冷。 “我想去,但我发现营地里笼罩着一层怪怪的气氛,比如刚才——”萨曼莎转向林轩,“那进入你帐篷里的工人似乎是被相当高级的催眠术控制,我用冰雪揉搓他的太阳穴和后脑,费了很大劲,也没让他清醒过来。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营地里的人随时都会中招。” 林轩本来觉得倦了,但萨曼莎的介入,使他又有了新的动力。 此刻,他并不想讨论田雨农的生死,那是组织需要处理的问题。他面临的怪问题已经够多了,没必要把田雨农再扯进来。 “我想去西面看看。”他说。 萨曼莎笑着摇头:“林轩,听我劝告,你应该好好休息。人在珠峰绝顶上,身体多多少少必然受到高原反应的影响,毕竟按照人体医学理论衡量,只要海拔高度超过2700米,人体必然产生不适。我们此刻身处8848米的海拔高度,是安全线的三倍还多。你平时在平原区的行动能力,打个对折都不止呢。” 林轩相信科学,知道萨曼莎说的这些都是实情。 “我去。”田梦起身,穿好羽绒服,套上雪地靴,掀开门帘走出去。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萨曼莎并不着急,而是轻轻向前踱步,把田梦丢在床上的诗集拿起来。 “那是一个小插曲。”林轩解释,他不想再浪费时间在那本诗集上。 萨曼莎随手翻阅诗集,连声感叹。 林轩再次感到,有位深不可测的精神控制者就在他们身边,随时都会出手,灵猫戏鼠一样,让他们疲于应付。看不见的敌人才是最强大的,这令他相当紧张。 如果有与这位控制者见面的机会,他希望自己能倾尽全力,把握时机,将对方置于死地。 敌人不死,笼罩在营地上空的阴霾就不会退去。 关键时刻,唯有雷霆一击,才能力挽狂澜。 “林轩,难道你不觉得这样一本诗集出现在珠峰上,正是大雪山之神在冥冥之中给予我们的珍贵启迪?”萨曼莎问。 林轩皱眉,那位陈姓诗人的作品的确是好诗,但华人世界里的诗人多如银河繁星,每年都有大量鱼目混珠的诗集问世,像《漂泊的钢琴》这样的好书最终也会被大量不知所云的诗集湮没。 第一百四十四章 风洞 “田雨农有着诗人的情怀,所以他行事,一定带着某种深入骨髓的浪漫主义色彩,绝对有别于纯粹的江湖人物。”萨曼莎解释,“读懂了这本诗集,也就能透彻洞察田雨农的心。” “嗯,分析得很有道理。”林轩点头。 诗人的优点是热情激昂,感情丰富,有时候为了理想可以将生命付之一炬,谱写一生中最悲壮的一首诗。他们的缺点则是偶尔失去理性,太过于关注自我而忘记了身外世界,做不到“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其实,身为组织中的一员,这种有缺陷的性格会害死田雨农。 “我偷听了你们的谈话,告诉我,既然田雨农没死,到哪里能找到他?”萨曼莎问。 这问题林轩回答不了,他不是吉卜赛算命师,完成不了这“找人”的任务。 他只是又一次相信了自己的直觉,那才是最最重要的辅助手段。 “林轩,告诉我一个解释得通的理由好吗?”萨曼莎恳切地请教,“按照常识,田雨农此刻应该是个死人才对。在‘全能候鸟’扫描的珠峰图像中,方圆五百公里内,也没有田雨农的影子。那么,他会在哪里?” 卫星系统能够覆盖整片喜马拉雅山脉,只要是活动物体,就无所遁形。 两人对望,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了那问题的答案:“洞中,田雨农一定藏在岩洞中,才避开了卫星的高空侦察。” 大雪山上有无数岩洞,只要遁入其中,卫星也无能为力。 “你守着营地,别让敌人截断咱们的后路,我去风洞,确保田梦无恙。”林轩冷静地吩咐。 无论田雨农是朋友还是敌人,其手中一定掌握着某些重要线索,可以帮林轩继续前进。 “好吧,我会好好守着营地。不过,我想提醒你,利益面前,人人都会失去原则。某些人没有背叛,只是因为诱惑不够大。田梦是个好女孩,但那并不代表她不会骗你。”萨曼莎适度提醒,对目前的一切都采取怀疑态度。 林轩拖着疲惫的身子起程,幸好雪地上留着田梦的脚印,他毫不费力地跟着脚印前进,很快就看到了那风洞。 远远望去,风洞就像一段古老的廊桥,遮蔽风雨,韵味独成。 “组织内部的成员个个身怀绝技,如果服从命令,大家就能拧成一股绳,做出惊天动地的伟业来;如果各自挣扎奔走,就会被敌人所乘,各个击破。或者有人心怀异志,中途变卦,那将会成为组织内的致命肿瘤,危及其他人的安全。”林轩放慢了脚步,弯曲膝盖,放低了身子,尽量让自己行走于山坡的低洼处。 夜已经过去,珠峰的黎明马上就要到来。 脚下到处是坚硬的岩石,从前那些登顶者大概没人相信“地球轴心”的存在,因为“隔行如隔山”,那些人到这里来的唯一目的就是征服大山。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林轩忽然记起了那样两句诗。 或许是受了《漂泊的钢琴》那本诗集的影响,林轩也变得诗兴大发起来。但是,诗人不能解决眼前的危机,诗人也不可能深入九幽之下,化解地球轴心的巨大隐患。 “江湖,不需要诗人。”他做了最后的结论。 林轩靠近风洞,远远地看见田梦正站在那玛尼堆面前,手捧着一块玛尼石发呆。 “如果田雨农在这里,他会以何种面目出现?他是我们的友军还是敌人?”这都是林轩必须思考的问题,不想明白,就会拖累所有人。 “好吧,如果一旦发现他威胁到别人的安全,必格杀之。”林轩默默地告诉自己。 他向前走,一直到了距离田梦十几步的位置,田梦才从沉思中惊醒。 “有什么发现吗?”林轩问。 田梦摇头:“没有,我在看这块石头。” 巧合的是,她捧着的正是林轩之前看过的那一块。 “有什么奇特之处吗?”林轩又问。 风从西面来,拂动田梦的头发,时而飘飞,时而曼舞,令林轩忍不住感伤起来。 他尽量不去怀疑田梦的真诚,当萨曼莎提出警告时,他强自忍住,才没有当场为田梦辩白。 “它从玛尼堆上跌落下来了,我记得它明明应该在最顶上。如果单纯是山风吹拂的话,还不至于让它移动位置。所以我猜测,一定是山体震动,才出现了这种情况。”田梦踮起脚尖,把石头放到高处去。 林轩心中一动,极物寺最大的玛尼堆崩塌,会不会也是山体震动所致? 田梦放下石头,慢慢地转身,注视林轩。 “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她幽幽地问。 林轩沉吟了一下,开口之前先长叹一声:“田梦,你知道萨曼莎来自SK,她手上有很多秘密资料,我们分析过,田前辈与国际知名光纤科学家高锟有联系……在古船,你我都听到过,田前辈曾经到过天外峰,还曾见到地底人……” 田梦低头沉思了几分钟,探手入怀,取出一条很旧的灰色中式围巾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现在我有个想法,不过——也许你听了会觉得很可笑。”她说。 “什么想法?”林轩问。 他注意到,那是一条男士围巾,长度约有一米,宽度则在三十厘米左右。 她把围巾横着对折了几下,然后蒙在自己的眼睛上,绕了两匝,在脑后打了个死结。这样一来,她的眼睛、鼻子、耳朵就全都被蒙住,瞬间失去了视力、嗅觉和听力。 “这围巾是被尼泊尔高僧开过光的,我父亲求来这条围巾,让我一直带在身边,祈求它能让我平安快乐。很多时候,这围巾能开启我另一种奇特的功能,那就是父女之间的心理感应能力。”田梦说,“我知道,你们怀疑我父亲没有死,而是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躲起来了,并且就躲在珠峰绝顶上。现在,如果他在这里,我就能感觉到他。” 林轩默默无语,只能向后退,看着田梦,心痛地皱眉。 “我该相信她吗?还是该相信萨曼莎的理性分析?她的话,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下意识的,他向风洞尽头的无尽虚空望着,“如果田雨农在的话,会从那边过来吗?他会不会已经再度进入了天外峰?” 第一百四十五章 地裂 稍后,田梦伸出右手,轻轻地说:“带我向前走吧,到风洞尽头去。” 她说的,正是林轩想要她做的,因为按他的设想,如果田雨农真的活着登顶,目的地一定是天外峰,而不会浪费时间停留在珠峰这边。 “不要惊讶,这条围巾会让我感应到最亲密的人心里在想什么。”田梦解释。 林轩握着田梦的手,两人慢慢绕过玛尼堆,走向最西面。 “其实,我从萨曼莎的电脑里看到你抵达伏击现场,心里非常害怕。你是我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亲人,我不敢失去你。由极物寺动身前,我想告诉你,不如就此罢手,放弃冒险追寻地球轴心的行动。林轩,你究竟想要什么?回头想想,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我们现在就站在珠峰上,在第一个登山家成功登顶之前,不知有多少先驱者已经死于中途。一将功成万骨枯,正是先驱者的累累白骨,才让后来者有了扬名立万的机会。我既不想做先驱者,也不想做成功者,父亲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曾经辉煌,最终寂寂,一朝梦醒,两手空空……”田梦把半身的重量都压在林轩的手上,由他搀着前进。 林轩淡淡地笑起来:“可是,人如果没有梦想,跟一条咸鱼还有什么区别呢?” 田梦问:“那么,你的梦想是什么?” 林轩的笑容渐渐变得苦涩,如果没有梦想,他就不会来藏地。 “不要说了,我感应到,那是一些极其痛苦的回忆。”田梦说。 “你真的能感应到?”林轩问。 田梦还没回答,风洞蓦地左右摇晃了一下,两人猝不及防,脚下一空,同时跌倒。 林轩及时地横伸手臂,垫在田梦身子下面,将她揽住,使她免遭跌碰。 “是地震,也许是某处发生了雪崩,引发山体震动。”林轩说。 田梦躬着身子,双掌平贴在地上,沉默了十几秒钟后,突然惊骇地大叫:“地面正在裂开……不是裂开,而是一边裂开一边并拢,天哪!地面就像一条长度无限的蚯蚓一样,一伸一屈地向前移动……” 林轩无法听懂这些语无伦次的话,但他意识到,田梦一定是感应到了非常可怕的东西。 “田梦,你冷静,告诉我你看到的事。”林轩在田梦耳边低语,并收紧手臂,将她揽入怀中。 田梦的身躯急骤地颤抖着,如风中之烛。 “哪里的地面裂开了?”林轩问。 “不在这里,在前面,在前面……”田梦向西面指着。 林轩双臂发力,将田梦抱住,然后挺腰起身,大步向西走。 只过了五分钟,他就到了风洞尽头,再向前五步,即是雾霭蒸腾的万丈深渊。 “我们已经到尽头了。”他告诉田梦。 “裂开的地方还在前面,至少距离一公里路程。”田梦继续向前指着。 按照“全能候鸟”绘制的地图,再向前去,会有一条隐藏道路,可供登山者凌空飞渡,穿行云中。可是,林轩的视野之内,的确一无所有,只有浓淡不等的灰白色流云。 “我看到,地面就像一条蠕动的蚯蚓,在扭曲摇动……地面在动,大地也在动,自下向上,自内而外。那种情况,就像一个喝醉了的人正在扭动着肥胖的肚皮跳舞,古怪而可笑。可是,我想不通,大地是固体,固体是不可能产生那种动作的,即使是地震,也应当是间歇性的快速震荡才对。我的物理学知识完全被颠覆了,根本不适用于这种场景……” 看得出,田梦也相当痛苦,一边描述感应到的场景,一边屈张着双手十指。通常,人只有在百思不得其解的巨大困惑中,才会下意识地做出这种动作。 林轩放开田梦,取出电话,打给萨曼莎。 “萨曼莎,我们遇到了糟糕的新情况,需要‘全能候鸟’的帮助——” 林轩还没说完,就被萨曼莎打断:“风洞那边完全被平流云层罩住,超出了卫星的感应成像能力。我这边得到的卫星图像上,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旗云,足有成千上万块,挡住了一切。” 林轩皱眉,漫天大雾,卫星的确无计可施。 “发生了什么事?需要我们过去增援吗?”萨曼莎问。 林轩只能苦笑着回应:“不用,就算大家都过来也没用。好吧,我们再联络。” 他挂断电话,一个人向前走了两步,在悬崖边伏下身子,伸开右臂,在雾气中打捞了几下,然后沿着石壁向下摸索。他的指尖能摸到深度为八十厘米的范围,石壁上结着薄冰,冷硬且光滑,与珠峰上所有的石壁一样。 “看眼前这样子,谁能相信‘全能候鸟’绘制的地图呢?”他茫然地停手。 按照常识,如果有一只功率足够大的探照灯,就能穿透雾气,看清全局。 或者说,假如有足够长的绳索,就能由这里缒下悬崖,到达深谷底部,向前探索至对面山崖下,再攀援向上,找到天外峰。 这种笨办法耗时虽多,但也不失为一种解决问题的手段。 “林轩,我看到那地方的异动停止了——”田梦说。 刚说了这几个字,他们脚下的大地又发生了震动,这次是上下跳荡,如同急速下降的电梯骤停。 林轩感到脑袋里轰然巨响,眼前发黑,险些一头栽进深渊里去。 “小心!”他提醒田梦注意的同时,单掌拍在石壁上,身子后仰,连翻了两个空心跟头落地。 就在此刻,他们身后的玛尼堆一瞬间崩塌。奇怪的是,所有的玛尼石并没有向四面散落,而是全都向着悬崖方向咕噜噜滚动过来。 林轩抓住田梦的手,闪到风洞的一侧,紧贴石壁。 玛尼石滚到悬崖边,没有丝毫停顿,向前跌落,坠入雾气之中。 不到半分钟,那巨大的玛尼堆就消失得干干净净,连一块玛尼石都不剩。 “这是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林轩下意识地喃喃自语,不敢相信眼前这种完全违背自然规律的情景。 “怎么了?”田梦问。 “发生了一件怪事,玛尼堆塌了,所有石头自动滚落到悬崖那边去了。这山洞的地面是平的,石头不可能在平地上滚动,除非这山洞倾斜至四十五度角……或者说,山崖下有股巨大的吸力,能把石头吸走。可是我什么都感觉不到,这该如何解释?”林轩一边说,一边左右张望,反复观察这风洞。 地面是平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假如山体倾斜,他和田梦早就随石头一起掉下去了。 “杀气,我感受到了,对面雾气中有战斗发生。有人逃出来,后面有人追杀……我看到那些石头了,石头全都悬在空中,连成一线,由悬崖这边一直延伸向正西,像一座空中浮桥。林轩,我害怕,抱紧我,抱紧我……”田梦凄厉地大叫,投入林轩怀中。 第一百四十六章 马踏浮萍 林轩张开双臂,紧紧搂着田梦,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她。 “我害怕,这样的场景我以前就看到过,那是在小时候,父亲常年苦练过一种功夫,那是早就失传的古代轻功的一种,父亲称之为‘马踏浮萍’,据说是来源于南宋名将……” 不等田梦说完,林轩已经想通了一切。 他看不清浓雾中的情形,假如石头真的排列如浮桥,那么它们就是被人为操控的,而这种先用内力悬空布石、再用轻功踏石飞渡的功夫,就被称为“马踏浮萍”,是比“水上漂、登萍渡水”之类普通轻功更高明十倍的异术。 据传这种异术是南宋名将岳飞独创,在北上抗金的战斗中,他麾下的爱将杨再兴失陷于小商河的淤泥中,遭敌军乱箭射杀,成为他毕生的憾事。于是,他将轻功与骑术相结合,最后练到可以骑着骏马在浮萍上疾驰。 一人一马的重量加起来足有数百斤,而铜钱大的浮萍承载极限仅仅为一只成年蜻蜓的体重,这两者悬殊巨大,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岳飞死于风波亭之前,将这种异术传授给好友韩世忠、梁红玉夫妇,之后江湖上才明白了其中的诀窍所在。真正承载一人一马重量的,不是水中浮萍,而是骑马者使用自身内力构筑的浮空之路。 这种异术,与传说中“拔自己头发凌空渡江”的幻术有异曲同工之妙,可惜的是,后代人浮躁而多疑,练不到岳飞那种境界,所以将其斥为怪力乱神,胡说八道。 在组织的调查报告中明确记载着,田雨农身怀数种异术,其中就包括这种“马踏浮萍”。而且,林轩看过田雨农表演这种异术的录像,神乎其技,叹为观止。 “你父亲在浓雾中?是吗?”骤变之下,林轩仍然保持冷静。 “没错……我看到那些浮空的石头,就想到小时候看父亲练功的情景。我们田家的族谱能够上溯到宋末元初的建康府梁红玉家外戚。我现在相信你的话了,父亲没死,就在前面……”田梦紧咬着嘴唇,双手在林轩胸口一撑,猛地站直。 她深吸了一口气,右手下沉,倏地拔枪。 “别急,耐心等着。”林轩立刻提醒。 田梦并没有扯下蒙眼的围巾,而是缓缓屈膝,形成跪姿,面向正西,左臂横架,为右臂搭成了射击支架。 “假如田雨农在风洞对面,假如他能踏着浮石归来,那么追杀他的是谁?难道真的是他说过的地底人?田雨农真能肉眼识别虚空中的‘冷成像’通道并来去自如?他又到了地脉?他对地脉和地球轴心究竟知道多少……”林轩屏住呼吸,气沉丹田,如一尊石佛一般,牢牢地扎根于地面。 他并不认为自己比田雨农更高明,单纯计算战斗力和技击术,他承认自己逊于对方。 那么,他不一定能挡住追杀者,救下田雨农与田梦。 如果够聪明的话,他最正确的反应是飞奔回撤,到营地那边与萨曼莎等人会合,共御强敌。 他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非常清楚田雨农不现身,田梦就不会独自逃生,父女之情,铭心刻骨。 “拼了——就这样拼了!”这就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做的那个决定。 “三百米,二百五十米,二百米……”田梦低声数着,“我看清了,是父亲,他的右臂重伤下垂,身体有十几处在流血,奔跑速度越来越迟缓……糟糕,我不确定他能不能凝聚内力支撑到悬崖这边来……” 林轩垂手,从腰间抽出一条绳索,迅速打了一个活结。 风洞内壁长年累月经受朔风劲吹,表面找不到能够固定绳索的地方。 “田梦,给你。”他把那活结放在田梦右手中,“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讯号,这条绳子约有三十米长,所以我们只能在三十米范围内出手,而且仅有唯一一次机会。你的讯号必须无比精确,容不得丝毫误差。” 他将绳子另一头也打了个活结,套在自己左手上。 如果田雨农内力耗尽下坠,他就必须飞出悬崖,凌空施救。 他曾在直升机上无数次练习过这种空中救援技术,今天却是第一次用到。 当然,就算他顺利地抓到田雨农,还要看田梦能不能拉得动两个成年男人的重量。 “我保证给你精确的信号,一百五十米,一百二十,一百一十,九十……不管这次能不能成功,也不管父亲需要不需要你救,八十,七十,六十……林轩,我欠你一个人情,我愿意以身相许……五十,不好了,他前面的浮石正在坠落,他后面的追杀者奔跑速度太快,四十,三十,二十,糟了,去吧,去——”田梦厉声长啸。 林轩双足发力,向前助跑,随即纵身跃起,横空跨步,大概飞出了十米之后,便呈抛物线轨迹下坠。 突然间,他看清了前面的情况,一身灰白色紧身衣的田雨农迎面扑来,两人间的直线距离急速接近,猛撞在一起。 林轩右臂一屈,死死地箍住田雨农的腋下,然后两人沉甸甸地下坠,砰的一声,重重地砸在石壁上。 石壁如此坚硬,以至于林轩感到自己的后背几乎已经碎裂,不过还好,至少他用自己的身体充当了缓冲垫之后,田雨农的伤情不会进一步加剧。 “喂,喂,你还能坚持吗?”他的嘴贴着田雨农的耳朵大叫。 “不死军团……不死军团真的存在,不死军团真的存在……”田雨农的眼睛瞪大到极限,但却毫无神采,空洞而茫然。 “田梦就在上面,我们已经得救了,放心吧。”林轩说。 形势似乎已经被控制住,他腕上的绳子晃了晃,缓缓向上拉动。 林轩松了口气,把田雨农箍得更紧一些。 “我愿意以身相许——”他记起了田梦说的话,忽然心底一甜,嘴角浮起无法掩抑的微笑。 “不死军团存在……不死人的世界,不死……”田雨农的精神似乎已经崩溃,脖子僵直,目光呆滞,任由林轩挟带着向上。 “不要担心,你一定会没事的。”林轩告诉他。 雾气依旧湿重,但石壁上结着的坚冰帮了大忙,使林轩的后背免受摩擦之苦,两人得以顺利上升。不过,林轩隐约觉得有些不安,毕竟风洞里只留着田梦一人,以她的体力,应该不能轻易将两个人拖拽上去。 “大概是营地里的援兵已经到了吧。”林轩只能往最好处去想。 第一百四十七章 俄罗斯怪人 终于,林轩和田雨农接近悬崖顶部。 他看见了浮在空中的玛尼石,每隔三步横置一块,恰好是成年人大步流星飞奔时的距离。石块并未坠落,似乎已经冻结在半空中。 林轩一直以来就非常清楚,天下异术无穷无尽,任何人都不可能永远凌驾于他人之上。所以古人才说,活到老学到老。 田雨农不死,这种“马踏浮萍”的异术才能永远流传下去,成为中国功夫中的瑰宝。 他冒死救了田雨农,应该是做了一件有益于国家民族的大好事。 “前辈,你感觉怎么样?”他右掌五指发力,在田雨农的腋下穴道推揉了几下,希望对方能赶紧清醒过来。 “不死……不死人的世界……”田雨农的精神状态没有起色,仍旧是失魂落魄的模样。 林轩长叹一声,无奈放弃,看来只有回到营地再想办法了。 “田梦,你还好吗?”他抬头向上叫,却没有任何回应。 “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向上望,只能看见凸出的悬崖边上极度紧绷的绳索。 就算田梦正在竭尽全力拉他们上去,也应该能出声回应才对,这一点让林轩的心阵阵紧缩。 绳子陡然提振,一股大力传来,两人被凌空拉起,跌进风洞里。 林轩放开田雨农,贴地翻滚三次,挺身跳起来。 风洞里形势不妙,田梦倒在十五步之外,脸上的围巾已经扯下,但手中的短枪已经不见了。 拉起绳子的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身高约一百八十厘米,身材偏瘦,但却挺拔矫健。 林轩与对方眼神相对,立刻感受到了那男人体内涌动的澎湃杀机。 从五官看,那人似乎带有俄罗斯血统,淡蓝色的眼睛深深凹陷下去,眼神冷漠如洞外那满天满地的冰雪。 “田梦,你怎么样?”他的目光望定那男人,大声向田梦问话。 “我……没事,这人来得太快,我根本来不及开枪……当心……”田梦**着。 “好,你去看看田前辈,剩余的事,让我来解决。”林轩先承揽下一切,好让田梦放心。 田梦跪行十几步,到了仰面向上的田雨农身边,抓住他的胳膊,喜极而泣:“父亲,父亲,原来你没有死,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糟糕的是,田雨农对女儿的呼唤置若罔闻,茫然望着洞顶,既不叫痛,也无回应。 “我父亲怎么了?”田梦焦灼地抬头大叫。 林轩无法回答,毕竟他在半空中抓住田雨农后,两人根本没有任何有效的交流。 “喂,我父亲怎么了?是不是伤到脑部了?”田梦不顾自身伤痛,向右跪爬,检查田雨农的后脑。 林轩苦笑,他抓住田雨农后,后背重重地撞在石壁上,假如那时不小心撞到后脑,早就**迸裂而亡了。 他为了田梦的一句话,舍生忘死向悬崖外跃出去,完全是一腔热血冲动所致,已经违背了之前受过的训练。 在训练中,他必须做到冷血无情、铁石心肠,时刻都为了完成任务而战。为达目的,他甚至可以牺牲掉完全无辜的局外人。 “这样做,是对还是错呢?”他扭了扭腰,确信自己只是受了皮肉伤,心情总算稍微轻松一点。 “谢谢你救了我们。”林轩首先用俄语问候。 那男人身上穿的是铁青色的制式服装,但没有肩章标识,无法确定是哪一国的军装。 “我是林轩,阁下怎么称呼?”林轩又问。 那男人转过身,看看田梦,再看看林轩与田雨农,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每个人都要死,这不是训练课,好极了。” 他说的是俄语,而且是标准的莫斯科口音,所以林轩暂时确定对方来自于莫斯科。 “朋友,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营地那边有你的俄罗斯同胞,你们应该能够好好沟通,不如随我到那边去吧?”林轩说。 他必须引这人去营地,以人数上的优势抵消战斗力上的劣势。 “能回到这里来,真好。”那男人嘴角抽搐,阴森森地冷笑着。 “你从哪里来?地底、地脉、地心还是地球轴心?”林轩谨慎地措辞,以求拖延时间,好让对方陷入自己的步调里来。 “你不懂……没有人懂,我只想说,回来真好,这个世界真好,哈哈哈哈……”那男人神经质地大笑,脖子下面硕大的喉结上下抖动着。 “我们回营地去,喝点酒慢慢谈,怎么样?”林轩耐心地再次邀请。 “喝酒?喝酒?”那男人停止了疯狂大笑,猛地双拳紧握,在空中狠狠地一挥,带起阵阵风声,“我不喝酒,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林轩微笑:“好吧,不喝酒,我们到营地去,看看怎么才能帮到你,好不好?” 田梦艰难地起身,稍稍提高声音:“林轩,别试图跟他沟通,没用的。他从雾气里闯出来,是为了追杀我父亲。杀了他,我们才会安全。” 就在这时,林轩的电话响起来。 他后退一步,背靠石壁接电话。 “林轩,旗云越聚越多,你们最好赶快回来,以防不测。”那是萨曼莎的声音。 林轩对着送话器用俄语大声叫:“萨曼莎,请用俄语说话,我们这边多了一个俄罗斯朋友,我想他一定很想与同胞交流。” “什么?”萨曼莎不清楚状况,急切地追问。 那男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聚精会神地听林轩讲话。 “这里有个俄罗斯朋友,是从雾气里逃出来的。”林轩试着解释,但眼前的情况太复杂,三言两语又说不清。 “慢慢说,怎么会多了一个人?”萨曼莎追问。 蓦地,那男人转身,向着风洞的东面奔去,速度极快,转眼间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 林轩随即大声告诉萨曼莎:“有个俄罗斯男人向营地方向跑去了,让大家持枪戒备,这人很不简单,战斗力极强,杀伤了田雨农。” 萨曼莎突然低叫:“好了,我在电脑上看到那人了。别担心,我们一定能妥善解决这种突发状况,你们快回来吧。” 那男人一出风洞,就会暴露在通信卫星的天眼之下,林轩总算放下心来。 听筒中,萨曼莎正在大声下达命令,命人去通知骆原和空沙。 “你刚刚提到了田雨农,是不是?我没听错吧?”萨曼莎又问。 那时候,田梦已经跑过来,扶着田雨农,背靠石壁坐好。 林轩回应:“没错,我们找到了田雨农,他没有死,但已经遭受重创,精神也不太好。” 萨曼莎回答:“那好,赶紧回来,我们兵合一处,先搞定一头再说。”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云图战队 挂断电话后,林轩告诉田梦:“我们回营地去,前后夹击,拿下那俄罗斯男人。” 田梦轻轻摇头,抱紧田雨农,眼中满含泪光。 “田梦,这种时候还是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分清主次,先把危机隐患解除再说。”林轩提醒田梦。 田梦再度摇头:“他是我父亲,我不想再失去他。要去的话你去,今天的事情结束后,我想带着父亲离开,去加德满都隐居,再也不分开。” 林轩无奈,只能选择让步:“好吧,我先回去,你们慢慢过来。” 事实上,他非常担心营地那边出问题,那神秘男人杀气极重,势如脱缰野马,只怕很难应付。今日如果不能搞定那男人,只怕营地就要遭到血洗。 离开之前,他先俯身检查田雨农的伤势。还好,所有受创之处都是刀伤,既没有贯通伤,也没伤及重要脏器,只要精神恢复正常,应该就能独立行动。 “没事的,轻伤而已,如果不是脑部受了刺激,早就恢复正常了。”林轩由衷地感到高兴。 田雨农是死过一次的人,一旦死而复生,田梦一定会又惊又喜,并将全部注意力转移到父亲身上,其它事都抛诸脑后。 现在的关键,就是保证田雨农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等一下回营地去,千万不要自作主张做其它事,好吗?”他低声告诉田梦。 田梦点头:“嗯,放心吧,我找回父亲,已经倍感上天对我的眷顾,不敢有其它奢求了。你先走,我们随后就来。” 林轩起身,田梦也绕过田雨农,到了林轩面前。 “多谢你,我知道你为了救人连命都不要了,大恩不言谢,容我后报。”田梦踮起脚尖,在林轩腮边轻轻印下一吻。 “好好照顾田前辈,他脑子里一定藏着无数秘密。”林轩嘱咐。 “你也当心,那怪人出手相当犀利。”田梦说。 林轩出了风洞,只前进了不到五分钟,便听到有人在风中长啸,营地方向随即响起枪声,必定是俄罗斯男人与营地里的人已经交手。 “糟了!”林轩顾不得满身疲倦,全力狂奔,迅速接近营地。 枪声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大概有三个人开过枪,总共射击二十四次,正好是三把短枪的弹匣容量总和。 假如开枪者是萨曼莎、骆原和空沙,以他们的射击水准,那俄罗斯男人大概已经中弹倒地。 林轩松了口气,大步进了营地。 糟糕的是,工人们横七竖八地倒地,半数以上昏迷不醒。 “林先生,他们在萨曼莎小姐的帐篷里。”有一个工人还算机灵,不等林轩发问,就指着前面报告。 林轩点点头,毫不迟疑地奔向帐篷,挑开门帘闯入。 帐篷内共有四人,分别是萨曼莎、骆原、空沙和那神秘男人。前三者持枪,而那男人则是双手反握着两把加大加重的冷钢蝎子爪刀,刀刃上的鲜血正慢慢滴落。 “枪里,没有子弹了。”那男人这次说的是中文,想不到他的中文也相当流利。 “你是谁?”骆原气喘吁吁地问。 “你们三个,谁都不敢第一个分心换子弹,因为你们很清楚,我会第一时间选择格杀那个换子弹的人。不过,空等是没有用的,你们一定耗不过我,我在喜马拉雅山脉下面蜗居十年,最不在乎的就是时间。”那男人说。 “你算错了,还有我,四对一,你不一定稳操胜券。”林轩脚下横移,停在那男人的右后方。 既然那男人大开杀戒,大家就没什么好谈的了,直接翻脸动手就是。 “你的命是我救的,我不相信你会攻击我。”那男人说。 “别动我的朋友,我就不会碰你。”林轩回答。 骆原大叫:“林轩,这疯子是哪里冒出来的?” “我不是疯子,你们才是。”那男人说。 从地上散落的十几枚黄铜弹壳看,三人曾在帐篷内开枪,与敌人相距最多不超过八步。可是,十几颗子弹竟然没伤及那男人,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三人中最冷静的是萨曼莎,她主动向林轩解释:“这位朋友穿的衣服很奇怪,似乎是防弹纤维织成的,短枪子弹根本无法穿透。” 林轩仔细看那男人的衣服,果然浑身都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显然这件衣服的织造过程中,加入了某种纤细的金属成分。 那男人大笑:“你们的见识实在是太浅薄了,我的衣服里加入了山铜抽丝纤维,其防御力让最好的子弹都无计可施。” 林轩心头一亮:“山铜?你说的是传说中只在沉没大陆亚特兰蒂斯出现过的金属山铜?” 那男人点点头:“正是。” 林轩彻底怔住,毕竟山铜只是传说中的东西。 帐篷内的电脑仍在继续工作,但那男人已经占据了桌前的有利位置,将其他人逼到帐篷的另一边去。 萨曼莎目光闪烁,忽然开口,快速用俄语说了一段话。 奇怪的是,那应该是俄罗斯的一种方言,连林轩都没有听清其中意思。 那男人转过脸,盯着萨曼莎,亦用同一种语言回应。 “喂,萨曼莎,你搞什么鬼?”骆原大怒,“刚才你明明可以射中敌人的脸,却故意放低枪口。你们同是俄罗斯人,难道现在要内外勾结、狼狈为奸吗?” 林轩举手,制止骆原,静听萨曼莎与那人的对话。 萨曼莎再开口时,林轩已经分辨出那是俄罗斯符拉迪沃斯托克一带的渔民使用的方言。 “我知道你属于那支特殊部队,但你们深入雪山后就失去消息,组织已经将你们列入阵亡名单。告诉我,这十年中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直没有讯息传回来?十七大公呢?他还活着吗?”她说。 那男人反问:“你是谁?我凭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云图战队是俄罗斯特种部队里的皇冠级精英,我们直接听命于大总统。” 萨曼莎冷冷地回答:“我是SK的人,我们SK已经获得了大总统的授权,可以调用全国特种部队的任一分支,云图、凤凰、冰河、极光四支部队的情报部门统一听从我们的调遣。你现在想想看,是不是应该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那男人并不妥协,而是冷笑着摇头:“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只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小女孩,我们云图部队执行突入地心任务时,你还在学校里读书识字呢!要我服从你的命令,除非马上接通大总统办公室电话,我亲耳听到他们说的话才信。” 萨曼莎点头:“告诉我你的名字,我现在就打电话。” 林轩插嘴:“他叫杰夫斯基,特种部队士兵编号D0613。” 这些内容,都纹在那男人的脖子后面,从林轩这个角度看过去,一目了然。 除了一行俄文、一行数字外,那男人脖子上还有一个奇怪的标志。 那标志林轩见过,就在第一次鬼湖失踪案的现场,当时他与堂娜在一起。 第一百四十九章 劲敌 萨曼莎拿起电话,迅速拨号。 “现在,大家可以放松放松了,不打不相识,也许可以坐下来喝杯咖啡聊聊。”林轩微笑着打圆场。 当那男人在室内唯一的转椅上坐下时,林轩向骆原、空沙使眼色。 两人会意,收起短枪的同时,各自更换了一个弹匣,确保二次动手时不落下风。 “你从地裂处来?”林轩故意用德语问。 地球轴心与元首、爱娃有关,如果杰夫斯基从那地方来,应该能接触到跟德国人有关的东西。 “什么是地裂?”杰夫斯基用德语反问。 “大地裂开,出现空洞,直通地球轴心——难道不是这样吗?”林轩也反问。 杰夫斯基耸了耸肩,双手互握,指骨发出嘎巴嘎巴的脆响。 稍后,他才用极傲慢的口吻回答:“你们根本不了解这里的情况,我也没必要解释给你们听。云图战队被称为俄罗斯第一精英部队,我们做的事,普通人是永远都无法理解的。” 林轩一笑:“真是不好意思。” 他与空沙眼神交换,轻轻眨眼,空沙便会意,慢慢地走出去。 第二轮战斗无可避免,林轩希望大家都能做好准备,尽量将伏击圈扩大,利用“天时、地利、人和”里的有利因素,确保能击败杰夫斯基,把对方脑子里的秘密挖出来。 “十年前,我曾见过十七大公。”骆原不看杰夫斯基,而是望着林轩。 那个名字代表着俄罗斯特种部队里的一尊真神,在全国甚至全欧洲民众公认的“俄罗斯百大战神榜”里排名第十七位。 排在他前面的十六人全都是举世闻名的元帅、将军,其中包括苏联红军建军五大元帅伏罗希洛夫、布琼尼、图哈切夫斯基、布柳赫尔、叶戈罗夫等。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比十七大公略高一位的战神为苏沃洛夫,也就是那个令法国皇帝拿破仑都感到恐惧的东方战神。 林轩的记忆中,苏沃洛夫是俄国18世纪著名的军事统帅,亦是俄罗斯军事学术的奠基人之一。他曾经于1799年指挥俄、奥联军击败过法国军队,一战歼灭三个法国集团军,令当时最卓越的法国统帅拿破仑震惊失色。在俄国一直有这样一个说法,如果不是苏沃洛夫早逝于1800年,拿破仑绝对不敢放胆远征莫斯科。 由以上数据对比可知,十七大公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十七大公告诉我,他将远赴西亚、南亚地区,寻找世间长生不死的秘诀。我猜,他现在一定已经找到了。”骆原语气复杂地说。 杰夫斯基的骤然出现,让地球轴心呼之欲出,对营地里的所有人都起到了振奋作用。 “哼哼,你懂什么?那个世界……那个世界是如此奇妙,长生不死根本不算什么,我们所做的事,将会改变人类历史,使俄罗斯成为全球霸主,重振亚历山大大帝马踏全球的雄风。云图战队永远都是俄罗斯人民拥戴的精英之首,永远都是王冠上的明珠……”杰夫斯基对骆原的话嗤之以鼻。 那时候,打印机里正好刚刚吐出一张地图,落在杰夫斯基手边。 杰夫斯基捏住那张纸,屈臂一甩,白纸如飞轮般旋转着,直斩骆原咽喉。 林轩时刻注意对方的一举一动,瞬间击出右拳,凌空截住,从白纸中央穿出,化解了那股劲道十足的斩杀之力。 “浪费可耻,我们还是要珍惜每一张纸,以减少地球上的树木损耗,是不是?”林轩垂手,把破纸摘下来。 他确信,杰夫斯基是前所未有的劲敌,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无用的人,只懂得沾十七大公的荣光。哼,你这样的人到珠峰来毫无意义,想找宝藏吗?想长生不死吗?想瞻仰伟大的地球轴心结构吗?你们永远都不懂地球轴心对俄罗斯的重要性——”杰夫斯基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闭嘴,不再说下去。 林轩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相当焦虑。 眼下,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要活捉杰夫斯基,将对方变成深入地球轴心的向导。失去了巴尔杜尔,却多出来一个杰夫斯基,也算是柳暗花明,因祸得福。 那么,怎么做才能达到目的? 他几次望向萨曼莎,但萨曼莎顾不上向这边看,而是焦急地等待电话回应。 “元首好吗?爱娃好吗?”骆原陡地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其实,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 从极物寺至此,骆原一直对以上两人念念不忘,尤其是后者,更是他前进的巨大动力。 林轩微笑着注视杰夫斯基,很想看看那问题到底能引发什么反应。 “什么?”杰夫斯基抬起头,望向骆原。 骆原放慢语速,重复了那句话:“我在问,元首、爱娃都还好吗?他们是不是健康地活在地球轴心里?” 杰夫斯基冷眼看着骆原,突然仰面大笑起来。 骆原一怔,随即大为恼火。 这问题并不好笑,因为长期以来历史学家们早就将地球轴心、元首这两个概念捆绑在一起,而在骆原的飞机奇遇中,元首、爱娃都曾出现于电视讯号里。他确信,那两人就在喜马拉雅山脉之下,更准确说,就是在地球轴心之内。 林轩始终都在全方位地观察杰夫斯基,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从现在起,他必须尽全力搜寻敌人身上的破绽,每找到一处,就多一分胜算。 “你笑什么?你笑什么——”骆原无法控制满腔怒火,突然拔枪,大步向前,隔着桌子顶住杰夫斯基的额头,“你笑什么?你这个俄罗斯杂种!我问元首和爱娃的情况很好笑吗?你懂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他们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 林轩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注视杰夫斯基的肩头。 他知道,骆原不冷静的结果,只能是自取其辱。 “没有元首,也没有爱娃。”杰夫斯基止住笑,轻蔑无比地回答。 这句话,骆原听不懂,林轩也听不懂。 杰夫斯基继续说下去:“我说了,这里没有元首,更没有爱娃,以前那些二战历史学家们的推论完全错误,全都是以讹传讹。历史真相应该是这样,纳粹德国的最高元首已经自杀于柏林城,可笑的希特勒,可笑的党卫军们,可笑的靠占星术自欺欺人的纳粹党人……听我说,纳粹德国早在我们伟大的苏联红军攻克柏林城时已经彻底灭亡了!” 骆原怔了怔,蓦地大叫:“胡说八道,你胡说八道,爱娃就在那里,在大雪山下面——” 他在极度疯狂中忘乎所以,食指微微一动,马上就要扣下扳机,射穿杰夫斯基的眉心。 “不要,停手!”林轩大叫。 此刻,他与骆原相距七步,速度再快也阻止不了对方扣动扳机。 刹那间,杰夫斯基的头向右前方滑动,不知怎的,骆原的枪就到了他的手上,而且不到一秒钟时间,那把精钢制成的短枪就拆卸开来,变成一堆零件,散落一地。 “这不好玩,你最好不要用枪械指着云图战队的人,那会招致很不好的结果。”杰夫斯基的右手虎口卡在骆原的喉结上,还没发力,骆原已经呼吸困难,白眼半翻。 “是误会,是误会。”林轩打圆场,走过去拖着骆原后退。 “好吧,叫他滚出去。”杰夫斯基冷冷地说。 林轩推着骆原向外走,心情变得无比沉重。 虽然他也是格斗术高手,但是却没看清杰夫斯基是如何夺枪的。 “这次遇到的是最强大的对手,事情难办了!”他默默地告诉自己。 帐篷外极度安静,那些倒伏的工人们都已隐藏起来,营地里变得空荡荡的。 天空仍在飘雪,所以就算黎明已经到来,东面的云彩依旧相当厚重,将天光全都遮住,灰茫茫一片,像极了此刻林轩的心情。 “爱娃还活着,我坚信爱娃还活着,因为我在客机上真的看到了那些影像……”骆原的情绪还没平静下来,嘴角吐着白沫,一遍遍重复这些话。 林轩真的,杰夫斯基那么说一定是有原因的。 “喂,冷静冷静,别拿刀动枪的,你不是他的对手。现在,大家都冷静,平心静气地对待这些突发情况,听懂了吗?”林轩按住骆原的肩膀,苦口婆心地劝诫。 不单单是骆原,现在连林轩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大家都不是杰夫斯基的对手。 “如果不是萨曼莎故意放水,我们早就能第一时间射杀他了。这家伙来者不善,而且是俄罗斯人,我一开始就不同意让萨曼莎加入我们。”骆原弯下腰,捧起一团雪,在脸颊上反复揉搓着。 空沙无声地出现在右面,满脸狐疑,东张西望。 “怎么了?”林轩问,“哪里不对劲吗?” 空沙走近,低声回应:“我觉得处处不对劲,但表面上又看不出来。营地周围本来是自然地貌,石头、雪窝的分布毫无规律,可是现在,我总能发现人工摆布的痕迹。营地里全是我们的人,你猜谁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他举手向正东、东南、正南三个方向指着,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你在怀疑什么?怀疑那个伏击了万隆宝师和巴尔杜尔的杀手又有所行动,是吗?”林轩问。 空沙摇摇头,简短地回应:“我不知道。” 林轩把骆原交给空沙:“你守着他,我去看看。记住,帐篷里那个名叫杰夫斯基的俄罗斯人是绝顶高手,没有十足把握,千万别去触怒他。” 空沙叹气:“我明白。” 林轩向南走出五十步,很快就发现地面上有着无数隐形标记物,有时候是一撮草根,有时候是一块尖石,有时候则是一个攥紧的雪球。 这些当然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他们这群人是在明处,巴尔杜尔死后,营地里还有萨曼莎、骆原、空沙、田梦和工人们,当然现在又添了杰夫斯基和田雨农。 “谁会做这些标记?首先不可能是空沙,因为是他首先发现了地貌变化。其他人……骆原、田梦、萨曼莎都不可能做,工人们也不可能,会是谁呢?难道是那个催眠工人的幕后高手?” 林轩俯身,仔细观察脚下,然后一路向东,沿途发现了至少六十多处标记物。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在看似毫无生命迹象的珠峰上,处处隐藏杀机,处处充满秘密。田梦已经无法指望,萨曼莎呢,是不是还能并肩战斗?”他默默地回望萨曼莎所在的帐篷,心中充满了矛盾。 第一百五十章 不死人 林轩绕了半圈,回到萨曼莎的帐篷附近。 “我为什么要听从SK的命令?不,我只服从于十七大公,他才是云图战队真正的领袖。除此之外,我不听任何人的命令,也包括总统阁下。”杰夫斯基的声音传来。 “身为俄罗斯军人,我们当然要听从总统先生的命令,不是吗?”那是萨曼莎的声音。 “不,别做梦了,云图战队为国家做了那么多事,贡献那么大,我们必须得到相应的报酬,必须成为国家的英雄。别想引诱我再回到那地方去,绝对不可能!”杰夫斯基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 随即,萨曼莎一声尖叫,帐篷内拳脚相交的闷响传来,似乎两人已经动手过招。 林轩不敢耽搁,马上绕过去,挑开了帘幕。 彼时,杰夫斯基已经挟持了萨曼莎,左臂箍着她的脖子,右手横握短枪,指着她的太阳穴。 “嘿,冷静,把枪拿开!”林轩举手示意。 “他是个疯子,我们也许做了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把一个丧心病狂的怪物释放出来。林轩,别管我,快想办法,阻止他做任何事——” 杰夫斯基单臂发力,萨曼莎的声音立刻被截断。 “有话慢慢说,好不好?”林轩找不到对方身体上的破绽,只能暂时什么都不做,以免激怒对方。 面对俄罗斯特种部队里的精英军人,大概任何人都会束手无策。 “没什么好说的,让我离开这里。”杰夫斯基说。 “去哪里?”林轩问。 “你别管,让我们走,离开这里,到山外去。”杰夫斯基冷冷地说。 林轩试着分析状况,杰夫斯基是从地脉中来,肩负着追杀田雨农的任务,那么地脉中不可能只有他自己,当然也应该包括最受士兵们推崇的十七大公。 “你走了,下面的人怎么办?十七大公怎么办?”林轩出其不意地问。 据他所知,十七大公的本名为奥列肖?巴沙扬,在俄罗斯黑白两道有相当高的威信。 果然,这句话击中了杰夫斯基的要害,让他变得犹豫不决起来。 “我不管……我,我只能管好自己,让自己不出错。谁出了错,自己解决,跟我无关。你问我下面的人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杰夫斯基大叫。 林轩把门帘撩到帐篷顶上,同时自己后退三步,在视觉上给杰夫斯基一些空间,免得对方走极端,伤害萨曼莎。 营地里的人都被惊醒,向这个帐篷聚拢过来。 “真是糟透了,真是他妈的糟透了!”林轩忍不住在心底暗暗咒骂。 他营救田雨农是意外,杰夫斯基出现是意外,杰夫斯基的突变又是意外……一次意外连着一次意外,接踵而至,让他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苦苦支撑着。 “我猜你一定已经很累了,不如坐下来,看看大家彼此需要什么,才能更好地合作。我们现在是在珠峰,即使你想下山,也得要我的工人做向导,不是吗?”林轩拖了一把折叠椅坐下,做出打持久战的准备。 当然,他也实在累坏了,能坐着绝不站着。 “这又是怎么回事?”空沙出现在林轩背后。 林轩苦笑着摇头:“如果你深藏地底十年,一旦脱困,会怎么样?” 他与空沙的人生经历不同,不知道对方会做什么,但他自己知道,长久的压抑之后,杰夫斯基的思想已经被压榨得如一块压缩饼干,需要一次猛烈的释放。 “林轩,我们都猜错了,他已经不是……原先的俄罗斯军人,而是另外一种人,身体改变,人性也改变了……”萨曼莎挣扎着叫喊。 杰夫斯基不再禁锢她,脸上带着令人心悸的冷笑,嘴角不住地抽搐。 “这家伙有点诡异,你看他舔嘴唇的动作——”空沙低语。 果然,杰夫斯基每隔半分钟,就会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一次自己的上嘴唇。林轩在藏地数年,熟悉各种野兽的习性,知道深山雪狼在对人类发动攻击前,总会做出这种吐舌舔唇、垂涎欲滴的动作。而且,杰夫斯基的眼珠不时地闪出幽幽绿光,那也是雪狼的另一独特标志。 “从没见过这种怪人,既然他曾经是思想正常的俄罗斯特种兵,那么一定是山底的十年中发生了一些可怕的事,把他变成现在这种雪狼一般的模样。相由心生,外表改变,内心一定也已经……” 空沙的话,与林轩想到一起去了。 一个失去人性的杰夫斯基相当危险,只能暴力格杀之,暂时不能考虑跟他合作或是要他带路。 “让我走,让我走——”杰夫斯基推着萨曼莎向外走,踏出帐篷,逼向林轩。 蓦地,杰夫斯基仰天嗥叫,声音凄厉,如失群的狼王荒山啸月一般。 林轩没有丝毫犹豫,瞬间跨进,右拳的食指、中指拳峰击中了杰夫斯基的喉结。普通人只需要八分力量就会倒地不起,但这次林轩却一出手就十成力量,同时左手抓住萨曼莎的肩膀,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来。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他并没有听到喉结碎裂的声音,杰夫斯基只是身体微微后仰,连倒退一步化解林轩的招数都用不着,马上站稳,短枪指向林轩的面部。 林轩不想躲避,他必须全力保护身后的萨曼莎。 刹那间,他双手扣住了杰夫斯基的手腕,硬生生向上折了九十度,真实用意就是废掉对方的左手。断了爪子的老虎没有任何破坏力,林轩要的,就是拗断敌人的肢体,彻底消除威胁。 杰夫斯基狂吼一声,大力地旋转身体,将林轩甩出去。 这一回合,林轩救下了萨曼莎,但没有赚到任何便宜。 高手遇到高手,注定是一场很难分出胜负的战斗。 “他是一个死人——他是不死人。”萨曼莎从牙缝里挤出这两句话,“你们把他释放出来,只怕要引发天下大乱。” 这可真的是莫须有的罪名,因为林轩和田梦在风洞里什么都没有做,田雨农和杰夫斯基的出现是天大的意外。实在要怪的话,就怪田雨农探索地脉,才引发了杰夫斯基出现这件事。 “什么意思?他是个死人?”林轩再聪明,也听不懂这种没头没脑的话。 “他没有体温,没有脉搏,说话喘息时不用使用胸肺部进行呼吸交换获取氧气。还有,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尸气,活人身上不可能有那种气息……林轩,我们做错事了!这样的事,比木乃伊重生更可怕,更难以收拾!”萨曼莎咬着牙,从表情看,她的心情已经到了绝望的最低谷。 第一百五十一章 狭路相逢 “什么?” 林轩明明听懂了萨曼莎说的每一个字,却无法相信其中的含义。 杰夫斯基甩甩手臂,并无丝毫受伤迹象,对林轩刚刚舍命夺下萨曼莎的举动也毫不在意。 “他没有生命迹象,我不知道这是由于一种高明异术所致,还是一种……一种我们不知道的境界?人是不可能没有脉搏的,除非是死人,除非是暗夜僵尸。”萨曼莎仍然沉浸在巨大的惊恐之中。 “挡我者死。”杰夫斯基盯住林轩,眼中散发出的幽幽碧光如鬼如魅。 林轩可以暂避锋芒,放杰夫斯基下山,以确保营地里人员的安全。只是,山下即是尼泊尔的村庄和国民,将杰夫斯基这种鬼魅一般的人物放过去,受害者将达成千上万。 两相权衡,林轩不敢退让,就算拼死一战,也得把杰夫斯基挡住。 “急什么呢?我们还没有好好谈一谈。”林轩默默地提气,内力灌注于双掌的食指、中指上。 在中国古代武学中,有“铁指寸劲”这种独门绝技,是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等等外门气功的致命克星。该武功的要诀,就是将全身力气透过食指、中指的指尖激扬发出,将战斗接触面减到最少,将单位面积压强增加至最大,其穿透力能够胜过匕首、标枪等等锐器。 不管杰夫斯基是活人还是死人,林轩都已经找准目标,那就是对方颈下的喉突。 “杰夫斯基,我可以帮你找到家人,回莫斯科去开始新生活。我们的国家永远不会抛弃保卫国土安全的勇士,正如你说,你当然应该获得勋章和奖励,但前提是你一定不要忘记,自己是一名俄罗斯军人。”萨曼莎仍然想兵不血刃地劝降对方。 杰夫斯基慢慢抬起双手,向林轩这边伸过来。 他的手指纤长苍白,指甲近乎透明。 这一点很好理解,山底没有日光,人体内的新陈代谢过程无法正常进行,遂变得毫无血色,这与山底暗河里经常出现透明磷虾是同样的道理。 “最初,我的确想要勋章和奖励,后来我发现,那些都是虚妄的东西,而不是生命的本质。人的一生非常短暂,八十年或者一百年都是弹指一挥间的事,只有摆脱了死亡的桎梏,才能找到真正的快乐。让我走,我保证不伤害你们,而且可以给你们这个——”杰夫斯基的手探入口袋,再拿出来,双手掌心里各放着一块黑色的石头。 空沙眼尖,立刻叫出来:“是黑钻石!” 两块石头的直径都有半个成年人的拳头大,如果真的是黑钻石,则每一块都是让全球珠宝界为之疯狂的天价宝贝。 “怎么样?”杰夫斯基不看空沙,只盯着林轩。 黑钻石,又被称黑金刚石或Carbonado,是一种发现在中非共和国及巴西冲积矿床的天然多晶金刚石,自然颜色为黑色或暗灰色,比其它钻石有更多孔隙,因其数量稀少而市场价格奇高。 如果是在山外的世界里看到这种体积的黑钻石,只怕现场的每一个人都会激动呐喊,乃至于情绪失控。因为钻石和黄金是地球人的原始挚爱,比花花绿绿的钞票更能引起人类心底隐藏的野性激情。不过,这里是珠峰,被人类遗忘的蛮荒之地,人人都知道,只有好好地活着下山,才能享受金钱带来的一切。没有生命,一切都只是零。 “真是两块好东西,不过很显然,我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真正感兴趣的是地球轴心,而不是黑钻石。如果你能带我们去那里的话,比给我们两百块黑钻石更有意义。”林轩强迫自己微笑,但全身神经已经紧绷,等待着石破天惊的一击。 “地球轴心?你们以为那地方很有趣是不是?”杰夫斯基环视在场的人,眼中的绿光越来越亮。 “你就是从那里出来的,也许可以给我们讲讲那里?”林轩步步为营,循循善诱。他想化解对方的杀机,寻找机会出手,一鼓作气,一击必杀。 “其实,我不是他的对手,如果一对一硬拼,死的是我。一生之中,我从来没有如此接近死亡过,什么‘狭路相逢勇者胜’之类,都是心灵鸡汤一样的废话。在这里,连可供阻击的掩体都没有,只有荒坡空谷,怎么才能消解敌人的攻击力?没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必要时候只能舍命一击,把自己当成人体炸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但我还有其它办法吗?萨曼莎、空沙、骆原能分担对方多少冲击力?可惜田雨农受创在先,否则以我、空沙、田雨农三人之力,结成有效战斗小组,或许能与敌人缠斗,寻找胜机……” 林轩的心情变得无比沉重,因为他看不到半点胜机。如果不能阻击杰夫斯基,就会给山下所有无辜的人们带来巨大祸患。 自出道以来,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心中忐忑。 也许,他是因为放不下肩头的责任。营地里还有这么多无辜的工人,身边则是重病的空沙、痴情的骆原、不屈的萨曼莎,风洞那边还有苦撑的田梦与半死的田雨农……这些人都需要他的保护。 他就像一杆朔风中的军旗,军旗不能倒,旗一倒,人心就散了。 “她知道。”杰夫斯基指了指萨曼莎,“我们俄罗斯军事部门的高官们从未放弃对地球轴心的追索,实质上从二战中期的莫斯科保卫战开始,这项工作就已经开始了。只不过,那时候该计划由前苏联内政部监督执行,其核心内容是借力打力,寻找控制全球的最终密匙。计划的参与者除了前苏联红军的最高统帅、克格勃高级特工、军队里最忠心的三大元帅之外,还有前苏联最优秀的考古学家、历史学家、物理学家、生物学家、地质学家、水利学家,几乎是倾全国之力去做这件事。你们应该都知道,二战时前苏联始终不肯出兵亚洲战场,任由日本的关东军铁骑肆虐中国的东北三省并向西延伸至蒙古、新疆沿线,几乎与纳粹德国东进的集团军联盟结成统一战线。为什么?你们说为什么像前苏联这样的巨人要容忍日本这只小跳蚤嚣张蹦跳?我告诉你们,那只是因为前苏联最高统帅追求的不是一个城池、一个国家甚至一个大洲的胜利,他要的是全球、全宇宙、全银河系——” 第一百五十二章 国家机密 萨曼莎突然变了脸色,大声阻止:“不要说,这是国家机密!” 只这一声,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望向她。 林轩的心又是一沉,因为他发现萨曼莎另有秘密瞒着大家。 “不要说,不能说!根据俄罗斯机要局工作禁令第五十五条,身为俄罗斯军人,谁都没有权力泄露国家机密,违令者斩。”萨曼莎的神色变得无比严峻。 林轩当然知道,身为国家秘密间谍,必须得遵守一系列严苛的章程。一旦违规,将会受到无法想象的严惩。 “我没有国家,在山底十年,我们早就没有了国家的概念。或许在参与这件事之前,我们入伍的誓言就已经被摧毁了,哈哈哈哈……”杰夫斯基大笑。 据史料来看,二战的中后期,苏联军队的表现的确令人费解。 比如,当日本关东军横扫朝鲜、渡过鸭绿江、践踏中国东北三省的初期,其立足未稳,根基尚浅,战斗力处于最低谷,苏联军队只要从大兴安岭两侧分东西两路杀入,就能以瓮中捉鳖之势,将关东军全歼。两路的东线是沿黑龙江向南,从伊春、鹤岗、佳木斯一线参战;西线是由满洲里、呼伦湖、扎兰屯、齐齐哈尔参战,再配合南面的中国驻军,几乎是苏联红军必胜之局,甚至能够顺势将东北亚全都揽入怀中,封锁中国、朝鲜伸向北极圈的触角。 很可惜,苏联人贻误战机,给了日本人喘息的机会,并使其迅速在东北三省扎根,迅猛南下,将中国拖进了八年抗战的水火深渊。 高屋建瓴地来看,苏联跟美国一样,一直都在等待观望,抱着隔岸观火的架势。 稍有军事常识的人都明白,战机稍纵即逝,谁若等待,谁就将错失全部。那么,苏联那么多身经百战、高瞻远瞩的元帅与将军难道不明白这一点? 唯一的解释就是,当时的苏联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那局棋的胜负,将会影响地球各国的生存发展。 “真是精彩极了,很有趣的一个说法。”林轩轻轻鼓掌,示意杰夫斯基继续说下去。 到今天为止,各国军史学家、历史学家不断地著书立说,已经将二战历史阐述至近乎透明的程度,很多战争数据甚至能百分之百真实还原战场状况。可是,隐藏在表象下面的复杂真相,永远都是两极冰山的水下根基,可以揣摩却不能直观。 二战各国元首或合纵连横,或远交近攻,在1930年至1945年期间,上演了一幕幕精彩绝伦的好戏,最终三国归晋,美国人坐收渔翁之利,成为二战后首屈一指的超级大国。那是偶然,也是必然,就像《三国演义》中坐拥五虎将的西蜀、占据大江天险的东吴两国,有人和,有地利,却都敌不过曹孟德的北魏。 天时、地利、人和三大要素中,古人将“天时”列在第一位,自有其深意。 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命中注定,强求无效。 林轩感觉真相正在被揭露出来,但真相往往是残酷、无趣而且乏味的,并非人人都敢直面真相。 譬如萨曼莎,她正试图封锁杰夫斯基的嘴,让真相永远隐蔽于幕后。 “萨曼莎,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空沙忍不住,毫不客气地向萨曼莎叫起来。 空沙身患绝症,已经经不起任何打击,唯一支撑着他活下去的理由,就是“深入地球轴心获得灵魂透析”。 如果在杰夫斯基这件事上继续纠缠下去,重复浪费大量的时间,只怕空沙就活不到最后一刻了。 “那是我们俄罗斯的国家机密,请不要随便刺探。”萨曼莎义正辞严地拒绝了空沙。 “哼!”空沙用鼻孔发出一声冷哼,随即斜睨着林轩,以表达自己的不满。 “我为什么要听你安排?我现在连国家都不要了,还在乎这些禁令吗?”杰夫斯基阴森森地瞪着萨曼莎。这几句话比他刚才的咆哮更令人不安,林轩下意识地提前横移,靠近萨曼莎,防备杰夫斯基的突袭。 “我来宣布一个好消息,其实地底完全被我们俄罗斯的云图战队控制,根本没有传说中的元首和爱娃,更没有所谓的德国不死勇士,只有一架源源不断输出动力的超级机器。我们是带着任务到那里去的,最高长官只安排了一件事,掌握那超级机器,控制地球人生存的唯一命脉。唯有那样,俄罗斯人才能永久地雄踞于地球一端,千年不败。幸运的是,在十七大公的领导下,我们成功了。” 林轩记起了寒潭下的钢铁结构,现代人根本不会去建那种毫无意义的东西,它们的制造者,只能归结到史前人类或上一代地球人的头上。 那么,杰夫斯基说的地底大机器,当然也是如此。 没有人再提问,因为问题越来越复杂,完全超出了人们的想象。 大家望着杰夫斯基,很多话都涌到嘴边来了却没有张口说出。 “大家别信他的话,那都是胡说八道。俄罗斯对南亚、西南亚一带毫无兴趣,又怎么会插手地球轴心的计划?” 良久,萨曼莎才有气无力地辩解。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会相信这样苍白无力的话,利益面前,无论大国小国,无论王子平民,都会爆露出人性丑恶的一面。 “二战莫斯科之战,德军闪击得手后迅速撤离,是因为他们达成了预定目标。前苏联表面看被蒙蔽,实则暗地里跟进,安排大量谍报人员混入德国军队,这直接造成了德国在各条战线上的大溃败。”杰夫斯基又说,“正因为有这些聪明有效的谍报人员,我们才打败德国人,捍卫了苏联的国家根基。” 林轩听得有些乏累,略微分神,想到了田梦和田雨农。 他们父女如果下山的话,必定先经过营地。天到这般时分还没过来,是不是又遭到了别的不测? 关于杰夫斯基手上的黑钻石,林轩脑中还有一些资料: 黑钻石由许多豌豆大小的聚合多晶体凝结而成,从前只在中非共和国、巴西以及南非共和国的领土上发现,科学家用铅同位素分析这种晶体,判断它们是在3亿年前形成,位置是在年轻的沉积岩中。 黑钻石的起源有重大的争议,按通常的说法,即有机碳在地球内部的高压下直接转换(即钻石形成假说),但是,这样的话黑色钻石应该能于全球发现,而不是仅仅发现于部分地区。第二种,冲击变质形成,即陨石冲击地球表面形成。但是,绝大部分冲击而成的六晶体都是六方金刚石,与黑色钻石又有所不同。 第一百五十三章 妖孽重生 正因为有以上争议,科学家们对黑钻石的研究范围进一步拓宽,由地球内部指向宇宙星空。 2006年12月30日出版的《天体物理学通讯杂志》上,来自佛罗里达国际大学的Jozsef Garai、Stephen Haggerty以及凯斯西储大学的Sandeep Rekhi、Mark Chance表示,他们发现这种黑钻石起源于地球之外,早在地球尚未诞生的时候,黑钻石就可能已经存在于宇宙中了。这样提法的依据是科学家们在黑色钻石中发现了大量氢元素,这表明它来自富含氢元素的外层太空。 猜测太多,答案便更不好找,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就是那两块大钻石的经济价值绝对超过一个亿美金。 那么,钻石是哪里来的呢?难道是杰夫斯基自己从地底扒拉出来的? 如此说来,难道地球轴心里存着大量黑钻石——那就是传说中的绝世宝藏? “苏联人最聪明,德国人只不过是替他人作嫁衣裳,提前做了很多工作,最后的胜利果实被苏联人攫取。”这就是林轩的结论。 不管那过程有多复杂,最后结局已定,俄罗斯人控制了地球轴心,正盘踞于九地之下。 “我要走了。”杰夫斯基不愿再说下去,环顾众人,目光阴森。 这种情形下,谁想拦他,只怕都得付出代价。 杰夫斯基向前迈步,走向林轩占据的东南方位。 “停下来谈谈好吗?何必急在一时?”林轩不退不避,迎着杰夫斯基的目光。 杰夫斯基举起两块黑钻石,面带微笑,极其友好地递向林轩。 “什么意思?”林轩苦笑。 “我的一点心意。”杰夫斯基回答,“分给大家,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们中国人不是很爱这样说?” 林轩接过黑钻石,还没有做任何回答,杰夫斯基便骤然后退,拳打脚踢,击倒萨曼莎、空沙和骆原。 “这一次,就没有人能拦住我了。”杰夫斯基微笑着说。 林轩弯腰,轻轻地将两块黑钻石放在地上,然后直起腰,全神贯注地盯着杰夫斯基。 他无法阻止对方的行动,实力对比,悬殊不小。 “你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对吧?”杰夫斯基又说。 林轩叹了口气:“你离开这里又会怎么样?十年光阴过去,你熟悉的地方早就物是人非,家人和朋友以为你已经死了,不再有人盼你回去。你回去,徒增烦恼,对故土的满腔热爱只会演变为憎恶。” 这是实情,人类喜新厌旧的本性从未进化过。过去十年,杰夫斯基等于已经脱离现实世界,隐居幽闭,从个人生活圈子里完全抽离,别人早就忘了他。 “我拥有整个世界,你想,一个处于上帝视角的人活在地球上,会不会很快乐?”杰夫斯基笑起来,指向地面上的黑钻石,“譬如那个东西,珠宝商和收藏家为之疯狂,愿意倾家荡产换取其中之一,而我却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黑钻石。另外,黄钻、蓝钻、白钻、红钻、绿钻甚至是世间近乎绝迹的银钻……我都可以信手拈来,满足世人的一切需求。再譬如说,地球上的一切动力能源——当我动动手指就满足整个俄罗斯人的动能需求时,我对那个国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对不对?现在我回来,是这世界需要我,而不是我需要这世界,就像大神宙斯站在奥林匹斯山上俯瞰凡间,他的威名传达到世间,令亿万凡人顶礼膜拜。我,就是要做那样的君王。” 杰夫斯基脸上带着不可捉摸的诡异光芒,眼神中不止有蛇瞳一样的碧光,更混合着妖冶、狂野、暴虐、焦渴的意味。 林轩意识到,山底十年,已经彻底改变了这个俄罗斯高手的人性,对方空具人形而思想已经变异。 “你想做大神宙斯?我相信,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这样想的人。但是,无论是哪一个时代企图凌驾于人类智慧之上的狂徒,最终结果都是被人类踩在脚下,遗臭万年。”林轩淡淡地反驳。 宙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主神,第三任奥林匹斯众神之王,神祗标志为公牛和鹰。他作为天空之神,坐镇奥林匹斯山,掌握各种天象,拥有无上的权力和力量。 自古至今,无数野心家妄图像宙斯一样,成为宇宙之王,最终不但未能达成所愿,而且从宝座上跌落,失去手中的一切。法国的拿破仑、中国的武则天皆是这样的例子,百丈大厦,倾于一旦,绝代威名,荡然无存。 “我跟他们不同,因为我拥有地球轴心的力量。”杰夫斯基说,“我保证,如果你追随我,就将获得一人之下、亿万人之上的权力。” 林轩摇头,调匀气息,只等最后一战。 天就要亮了,这漫长的一夜令林轩窒息,他万分渴望太阳出现,扫荡珠峰绝顶的阴霾。 人类离不开太阳,明亮温暖的阳光带给人类的是信心和力量。 “你想阻止我——”最后一个字,杰夫斯基故意拖长至三秒钟。三秒钟内,他忽进忽退,从林轩身边掠过,又从容后退,回到原来的地方。 林轩没有出手,就算出手,也无法碰触到对方。 “我刚刚不过是用最慢的速度展示给你一些东西,其实,在人类物理学理论中有这样的共识,既然光速已经被测到,人类必将会到达那一速度甚至远远超越它。换句话说,无论时间和距离有多遥远,人类一定能够做到‘所见即所得’,触摸到眼中看到的东西。人类是高级动物,脑部结构相当复杂,具有强大的自学习能力,所以人类世界才能步步扩大,控制地球表面后,再向天空、海洋、地心发展。”杰夫斯基侃侃而谈。 林轩明白,自己留不住对方,任何人都留不住这鬼魅一样的怪人。 名义上,杰夫斯基还活着,但对方只有外表、体形、声音是那个人,脑部思想早就进化了几千倍,变成了完全不同的生物。 最令他惊讶的,是对方身上不带一点温暖的人气,却充满了爬行类生物与生俱来的寒气。 “他并未死亡,不是死人,而是一种思想的变异,那种突变,比死人复活更可怕。”林轩苦笑,望着倒地的萨曼莎。 这样的敌人,是林轩阅读过的教科书里从未出现过的。 妖孽重生,无可匹敌,所以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艰难地苦撑下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杰夫斯基是谁? “光速。”杰夫斯基笑起来,“光速算什么呢?我可以比光速更快。” 其实无论杰夫斯基说出什么样的惊人理论,林轩都不会感到惊讶,因为他很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什么人。 “善与恶只在一念之间,我真希望你刚刚说的这些理论能在正确的公开场合传达给更多科学家,让人类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更上一层楼。”林轩重心地说。 “夏虫不可以语冰,这岂不是中国古代智者的名言吗?当我比肩宙斯时,还需要面对凡人絮絮叨叨地赘语吗?哈哈哈哈……”杰夫斯基狂笑起来。 林轩向侧面让开,苦笑着低头:“算了,我知道自己挡不住你,请吧。” 他有热血,但不会盲目死磕,必须留一条命传递消息出去,让外面的人获知这里发生的事。 “随我一起走。”杰夫斯基说,“你是我唯一看上的人。” 林轩摇头,但他还没开口说什么,杰夫斯基已经倏地前进,扼住了他的咽喉。 “你没机会反抗,我说的是真理,只要是聪明人,都应该遵从真理的引导,就像门徒们追随着上帝的脚步。”杰夫斯基身上的寒气迅速笼罩了林轩,使他全身的骨节都像浸泡在零度冰水里。 “怎样才能超越……光速?逆向和顺向超越光速将会发生……什么……是不是真的如科学家的理论研究所说,对冲时间或是跑赢时间,成为独立于时间之外的个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可以做到这一点?我知道……我知道昔日中国有位伟大的武学家发明了……一种刀术,命名为‘逾距之刀’,借用刀锋散发出来的杀机突破空间阻障……”林轩呼吸困难,后仰三次,却都没有避开杰夫斯基那只手。 杰夫斯基的手就像林轩的影子一样,无论闪避到那里,那只手都会迅速跟上。 “逾距之刀”是传说中的刀术,现代也已经失传,就像九十年代中期的截拳道大师李小龙发明的“闪电连环三脚”那样,只闻其名,不见其形。 “这是意念的力量。”杰夫斯基回答。 忽然间,林轩捕捉到了一些灵感。昔日在组织接受培训时,他曾有幸见过号称“伊拉克战场狙击之王”的海豹突击队超级枪手切奥迪加。巧的是,切奥迪加对东方武学很感兴趣,两人一见如故,进行了长时间的单独交流。 切奥迪加曾说,真正的狙击高手不是用眼睛、手指的配合射杀敌人,而是依靠精神的力量左右并完成每一次狙杀。狙杀,也是需要相当微妙的灵感,当接到狙杀任务时,切奥迪加会花一些时间来了解将要被杀的目标以及狙杀地点附近的详细情况,然后他将自己融入那个环境,与大地与风云融为一体,充分酝酿情感,直至水到渠成时,扣动扳机,取人性命。 那种灵感,与歌手录歌、作家写作、舞者演出、书法家泼墨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天下大道,殊途同归,都需要“用心、走心、潜心”,才能达到人人景仰的巅峰。 那么,林轩似乎已经隐约意识到,要想做到超越光速,仅仅依靠器材、机械、肢体是无能为力的,而是要依靠一个智者的心灵。 心向何处,身就抵达何处。 “你终于懂了。”杰夫斯基放手,不再控制林轩。 “我懂了。”林轩疲惫地长叹,不再关心自身安危,也不看营地里七零八落的惨状,而是面向东南,放眼天下。 雾气即将散去,红日就要东升,新的一天转眼间就要拉开帷幕。 “与心灵意念相比,地球人的城市不过是树立着水泥盒子的废墟,地球人每天的营造忙碌不过是蚂蚁搬家,国家与国家的战争不过是树林中昆虫们的角逐……想一想,我们只要抬抬脚就能碾碎他们,挥挥手,就能毁灭城市、颠覆海洋,岂不是很快意的事?跟我来,跟随在我身后,做奥林匹亚山的诸神之王,让永不沉没的亚特兰蒂斯大陆重现骄阳之下——那大陆永不沉没,历黑暗劫难而重生,它的主人将破暗夜深渊而飞升,践踏诸神,毁灭制度,用我的规则重新创造世界。”杰夫斯基张开双臂,向着东边天空的淡淡红光,无限神往,极度傲岸。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林轩连问了两遍。 在杰夫斯基提及“亚特兰蒂斯大陆”之时,林轩脑中灵光一闪,将对方与传说中统治亚特兰蒂斯大陆的诸神联系在一起。 “我到底是谁?”杰夫斯基喃喃自问,眼中又出现了那种碧色神光。他仰面向天,双臂随即上举,仿佛两把利刃,顷刻间就要直上青天,刺穿穹庐。 林轩不敢想下去,因为亚特兰蒂斯大陆的沉没牵扯到很多古希腊神话中的传奇故事。 柏拉图曾对亚特兰蒂斯大陆和波塞冬的关系进行了详细的记述,他说,亚特兰蒂斯存在于距今大约12000多年前,位置是在今天直布罗陀海峡以西的大西洋海域中,,其面积比利比亚和亚洲的总和还要大。那里高山和平原以及丰富的矿产资源,尤其是地底蕴含着古希腊人十分看重的铜矿。在亚特兰蒂斯,文明高度发达,那里的人类将波塞冬视为保护神,建立帝国首都后,用伟大的保护神波塞冬的名字来命名这座城市。 “你知道我是谁?”杰夫斯基问,语调铿锵,如金铁交鸣一般刺耳。 “我不知道。”林轩摇头否认。 “可是,我已经看透你的内心世界,你明明已经有了答案。”杰夫斯基陡地伸手,抓住林轩右肩,将他高高地举在半空中。 林轩避不开那一抓,心底忽然涌起巨大的悲凉。 诸神与凡人的区别非常明显,凡人竭尽全力做不到的,诸神轻而易举就能完成。 “没错,我知道你是谁,但我宁愿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宁愿我们根本没到珠峰绝顶来。”林轩心里百感交集,全身斗志在刹那间几乎消亡殆尽。 “我是——”杰夫斯基大叫。 突然间,他的脚下发生了连续而轻微的爆炸,山石碎片与雪屑乱糟糟地上下翻飞。紧接着,地面弹起一张青灰色的巨网,将杰夫斯基与林轩一起兜进去。网口随即收紧,将两人死死纠缠在一起。 第一百五十五章 网 随着爆炸声出现的还有田梦和田雨农,这一刻,田雨农早就没有了浑浑噩噩的病态,而是身法矫健,指挥若定。 “守住缺口,只要他向外挣扎,立刻开枪,不必有丝毫犹豫。”他指向大网上方唯一的三角形出口。 那出口的最宽处仅仅半尺,的确能容锁骨术高手勉强挤出去。当然,在脱离大网的同时,自身精力全部用来施展锁骨术,就会变得毫无防卫能力,几乎是中枪必死。 田梦手中平端着一支加强型暴力霰弹枪,迅速移动方位,守住那出口。 田雨农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淡淡笑意,走到大网边,俯身看着杰夫斯基。 “你不知道,我为了布这个局费了多久的脑力、多长的时间,不过还好,我现在终于成功了。从前我总以为人类的智慧是有穷极之处的,但在这茫茫大雪山之中、近万米高空之上,我的脑力运转竟然加速了几十倍,终于解开了这道最复杂的谜题。”他伸出手指,轻轻抚摸大网的金属网线,露出极满意的表情,仿佛一名设下机关捕捉猛虎的猎户,只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并不关心网中猎户的感受。 林轩的后背与杰夫斯基紧贴,只感受到阴森寒意,却体察不到对方身体的温度与脉络跳荡。 萨曼莎说得没错,杰夫斯基的身体根本没有生命体征,完全是以一种“非人”的状态存在。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田雨农长叹,目光游移,落在林轩脸上。 林轩想向他报以微笑,但由下颌至额头的肌肉全被一寸见方的网线勒住,欲笑不能。 “每一种组合机械的工作效率是有起伏变化的,在恰当的温度范围内,它可以达到最强劲状态,向外提供最高峰值的动力输出。譬如一台电脑的核心处理器就是这样,它的最佳工作温度为摄氏零度,但普通写字间的室温为摄氏二十度,只要电脑开机工作,处理器温度就会迅速上升,超越室温,维持在摄氏四十度左右。当散热系统发生故障时,处理器就会因温度过高而宕机。反之,机械师采用水冷、液氮冷却方式将处理器的温度降下来之后,电脑马上起死回生。人类的大脑等于是电脑的中央处理器,只有保持低温,才能正常思考问题。哪一种温度最适合思考?从没有人测试过,但生物学专家都知道,低温将会造成无法逆转的肌体冻伤……” 田雨农喃喃自语,说着一连串跟眼前局势无关的话。 计算机自问世以来,每十八个月功能翻倍,保持着高速发展的趋势。温度的确是制约电脑中央处理器发挥功效的重要因素,每一个大型电脑企业的机械师都会受“高温”困扰。据林轩所知,世界上拥有服务器数量最多的IT公司谷歌已经刻意将全球机房选址定为北欧一带,借助于天然低温环境来解决“高温”问题。 说回到人体和人脑,对温度更为敏感,任何一个发高烧的病人都无法正常思考,一旦高烧至摄氏四十度,就有癫痫、呓语、抽搐等危险状况发生,不能及时救治的话,就将造成永久的脑坏死。 自从田雨农现身,林轩就明白了一件事,营地里的所有人都受骗了。 从这个角度,他看不到田梦。这样也好,就不必面对她的脸,以免两个人都尴尬。 “一次完美的骗局,真好。”他心底微酸,不停地自嘲,“看起来,风洞内舍命扑出去救援田雨农完全是多此一举,布局者一定是狡兔三窟,算好了所有的可能性,我只不过是其中一枚备用棋子,有也可,无也可。” 他没有败给田雨农,而是败给了田梦。转念再想,田梦的出现或许也是田雨农设计好的一步棋,一切来龙去脉只有后者能清晰理顺,一手掌控。 “组织内部的领导果然没看错,田雨农是绝顶高手,智商情商皆为一流。”想到这里,林轩不禁懊悔自己过于大意。毕竟在这一行中,单单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就已经是犯下了弥天大错。 田雨农绕着大网踱步,口中絮叨不停:“恰到好处的低温,不断接近人类耐寒抛物线的转折点,就能发挥人体的最大潜能。我懂了,我懂了,昔日江湖中有人借助于北海寒玉床来练习武功,昼夜精进,事半功倍,那正是采用了降低体温、潜心修行的最聪明法则。可惜啊可惜,当年人人以为是北海寒玉床自身带有某种神奇魔力,能让人短时间内提升自己的内功,却不知道,真正的关键点就在于练功者的自身。” 没有人出声回应他,杰夫斯基自从落网后就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 眼下,被杰夫斯基击倒的人仍旧伏在雪地上,田雨农已经成了唯一的胜利者。 “你会带我到那里去,对不对?”田雨农停在杰夫斯基面前。 林轩的身体一动都不能动,只是僵直地面向西北荒野,看不到田雨农的脸。 “当然,你不会老老实实地任我摆布,但我有些特殊的药物,通过专用的针头进行脑部多点注射,当药效发作时,你就会变成一个相当温和的人,很善于跟别人合作。”田雨农说。 杰夫斯基挣扎了一下,但这种大网属于全方位自动扣的设计,被网住的人每一次挣扎,都会自动抽紧锁扣,被束缚得更结实一些。 “那里不是你想象的样子。”杰夫斯基低声说。 “没关系,我有心理准备。”田雨农回答。 “那你放开我,大家谈谈合作的事。”杰夫斯基接着说。 田雨农笑起来:“不着急,我还有一件事要做,就是抽你一滴血来检验一下,看看到底什么样的复杂过程才能造就传说中的不死勇士?现在,我先把两位分离,那样就会舒服很多——” 他拉动了大网中央的一根绳索,大网竟然瞬间一分为二,将林轩与杰夫斯基分别束缚住。 这次的情况稍好,两人可以面对面站着,狼狈程度略减。 “我必须得感谢你的配合,因为你在营地周围搜索时,一定已经看到了我布下的细微连锁爆炸点和这张网的扯动锚点。那时候,你没有冒然说破,我才能得手。”田雨农站在两张网中间,诚心诚意地向着林轩合掌致礼。 林轩苦笑,无言以对。 他的确发现了那些复杂而细小的埋伏,也判断出营地外有组织内部的人出没,因为这些装置全都来自于组织内部的特种武器研发机构。包括这种能够一分二、二分四的大网,也都出自于组织。 他以为出现的是自己人,谁知道布局者竟然是神出鬼没的田雨农。 正是因为他做出了错误的判断,才招致这样糟糕透顶的局面。 第一百五十六章 《水浒传》的启示 他与田梦相距五步,却再也不能并肩战斗了。 田雨农打开肩上背着的土色挎包,由一个不锈钢盒子里取出两支一次性注射的蓝色塑胶针筒。 “其中一支是留给你的,我不想厚此薄彼,呵呵呵呵……”田雨农望着林轩,发出一长串狞笑。 林轩知道,凭个人之力根本无法挣脱绳网,因为网线是由合金钢细丝编结而成,单股直径虽然仅有三毫米,却能承受一千五百公斤的拉力,并具有超强抗剪切的特性,任何钢丝剪都拿它毫无办法。 “那是我的荣幸。”林轩深吸了一口气,提高音量,“田前辈,我承认您是组织内部一流智者,但你算错了一件事,那就是把我跟杰夫斯基同样看待。如果你真正读懂了与地球轴心有关的全部传说,就会明白他是谁。” “什么?”田雨农一怔,“他是谁?” 林轩郑重地回答:“我其实并不知道他是谁,但他绝不是俄罗斯云图战队特种兵杰夫斯基。” 田雨农将针筒分别夹在左手指缝中,走向杰夫斯基。 “那不重要,只要注射了这些药物,我让他是谁,他就是谁。”田雨农冷笑着说。 出乎林轩意料之外的是,当田雨农将针筒上那枚九叉针头刺入杰夫斯基右侧太阳穴的时候,后者并没有突起反击,而是顺从地站着,任由田雨农注射。 只有十几秒钟时间,田雨农就注射完毕,抽出针头,向着林轩微笑:“你知道这是什么对不对?” 林轩苦笑,没心情作答。 那种药物有一个听起来非常优雅的中文名字——“美霖”,取“美妙甘霖”之意,根据研发年代不同,共分为美霖1999、美霖2001、美霖2013三种,其颜色分别为红色、黄色、蓝色。 该药物的特性是强力抑制人类思想中的暴力成分,即使是神经病院中得了高度躁狂症的病人,只要经过微量注射,都会瞬间变得文质彬彬,温和有礼,并且做到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我相信你也会好好合作的,找到地球轴心岂不也是你的心愿吗?”田雨农丢掉那支空的针筒,握着另一支蓝色针筒向林轩走过来。 “我想最后跟你说一句真心话,可以吗?”林轩问。 田雨农优雅地点头:“没问题,我给你三分钟,够不够?” 林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调整情绪,一字一句地说:“传说中地球轴心能够制造不死勇士,我觉得,用‘制造’一词并不恰当,因为那地方很可能早就藏着某种人,无需制造,只要将那些人解放出来,就是所谓的‘不死勇士’。你想想看,如果真的有人去释放这些‘不死勇士’,对于地球人而言,将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田雨农继续点头:“好,说下去。” 他虽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却非常不以为然,并不将林轩的话放在心上。 “我劝你现在就打电话给组织,报告珠峰的真实情况。现在,任何企图左右并驾驭‘不死勇士’的计划,最终都会导致地球的毁灭性灾难。”林轩加重了语气。 田雨农举高了针筒,淡然一笑:“我会打电话给他们的,不过要等到完全掌控地球轴心之后。要知道,任何谈判都是需要资本的,我必须做出某些万众瞩目的成绩,组织才会有兴趣跟我谈。当然,如果我坐拥几百甚至几千不死勇士,还有必要跟组织谈判吗?” 林轩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住焦躁情绪,又说了三个字:“《水浒传》。” 这次,一直冷漠肃立的田梦突然开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你能明白,那就太好了。”林轩望向田梦。 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抛开了儿女情长那一套,而是真真正正为地球人未来的命运着想。 “你想说的是,《水浒传》第一章中钦差洪太尉在江西信州龙虎山上放走了一百零八魔王的事?”田梦问。 林轩立刻点头:“没错。” 无论田梦做过什么,这一刻他们俩绝对是心灵相通,将地球轴心这个现代谜题与古代的经典案例联系起来。 作为中国四大古典名著之一的《水浒传》,一直以来被中国人当做小说、传奇来读,能在茶余饭后休闲解闷。可是,像林轩这种真正读懂了《水浒传》的人,能够从中获得无数人生哲理。 《水浒传》第一回的题目是“张天师祈禳瘟疫,洪太尉误走妖魔”,故事情节为天下瘟疫盛行,皇帝命令洪太尉去龙虎山请张天师做法祈福,但无知无畏的洪太尉却凿开镇妖石,放走了一百零八魔王,导致天下大乱。 人类的好奇心是与生俱来的,而这种思想这是一把双刃剑。有好奇心的科学家能够不断探索研究,攀登科技高峰,推动人类文明发展;有好奇心的低俗人物却是时刻以刺探别人隐私、盲目追求刺激为己任,唯恐天下不乱。小说中的洪太尉无疑就是后者,冒失行动,酿成大祸。 林轩举出《水浒传》的例子,就是要告诉田雨农,一旦有人以“驾驭不死勇士”为目的进入地球轴心,就会导致严重后果。 换句话说,如今的人类根本不明白为什么有地球轴心这种东西存在,也不明白“不死勇士”为何不死,更不明白,为何地球轴心要深藏于珠穆朗玛峰之下(或者说为什么要用珠穆朗玛峰来镇压地球轴心)? 因为无知,所以无畏。因为无畏,才更容易引发塌天大祸。 唯一正确的选择,就是此刻罢手,让那秘密永远留在山底未知之处。 田梦平端霰弹枪的手突然颤抖起来:“你真的这样想?不死勇士全都是被封印的怪物,现代人到那里去,等于是主动开启了地球毁灭的闸门?” 林轩连续地重重点头,生死攸关之际,他必须争取田梦的帮助,以阻止田雨农做傻事。 田梦横跨两步,霰弹枪平指,挡住田雨农:“父亲,请停手,林轩说得很有道理。我在游历梵蒂冈时,曾听过大教士的特别灵修课。大教士说,真正的魔王不是天降,而是地启,就像人类面临的最大恶魔,不是外来,而是心魔。天降魔王,人类能够同仇敌忾去抵御它,但如果是地启魔王,则人与魔是混为一体的,人类主动迎接那魔王到这光明世界来,魔王就进入人的内心,有多少人就有多少魔王,杀之不尽,毁之不绝,那就是地球的末日炼狱……” 第一百五十七章 燃骨烧髓化血织梦大法 同样的哲理论点,广泛存在于中国各大宗教的典籍中,而各门各派的修行者,无不对“心魔”极其忌惮。 佛教禅宗六祖惠能大师曾作《菩提偈》,亦是告诫修行者“解除心魔”之意。 偈子原文为: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佛教《金刚经》中又有著名的偈子: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华严经》卷二十五也记载:如实知一切有为法,虚伪诳诈,假住须臾,诳惑凡人。 以上种种,都是智慧上师们透彻顿悟后的心语,字字珠玑,值得后代人牢牢铭记。 心魔不除,一个人所说、所想、所行的,都是被“魔”驱使,执着于一个看似天堂仙境般繁盛华美、实则如阿鼻地狱般阴森可怖的目标,渐行渐远,荆棘满地,远离本心,偏离正道。 田雨农所走的,正是这样一条被“心魔”驱使的道路。 林轩已经敏锐地意识到,如果任由田雨农操控局势,地球轴心早晚就会成为大灾难的起源。 “对不起。”他突然向田梦说了这三个字。 “什么?”田梦愕然。 明明是她欺骗了林轩,自始至终都是在田雨农操控下一步步行动,辜负了林轩的关爱与信任。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林轩迅速解释。 田梦越发不解,盯着林轩的眼睛。 林轩咬住舌尖,丹田提气,等到胸口热浪滚滚、汹涌澎湃之时,陡然间双眼怒睁至眼眶极限,胸口的热浪由双眼喷射出去。 天气极寒,林轩目光所至,热浪将寒气点燃,形成一条最宽处约为半尺的赤色光柱。 在那道光柱中,田梦的双眼和脸颊也被烘烤为赤红色。 刹那间,田梦举枪,抵住了田雨农的右侧太阳穴,食指搭在扳机上。 “毒蛇啮臂,壮士断腕,那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我们还能做选择,一旦地球轴心失控,我们无论做什么都晚了……现在,能够拯救地球的,只有你,田梦,你必须做出选择,必须在大世界和小世界之间做选择,必须……”林轩没有开口说话,但他将这段话的每一个字都融化在胸口热浪之中,再将其化为热气,沿着那条赤色光柱,推送到田梦的耳朵里。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内力的过程,不过他全身受制,只能采取这种“燃骨烧髓、化血织梦大法”。 两害相权取其轻,每个人在生死关头都会做出选择。 这一次,他选择的就是借田梦之手射杀田雨农,彻底粉碎后者的狂人野望。 光柱之中,字迹隐约浮现,就像一叶叶随波逐流的孤舟,跨越大江,驶向彼岸。 大江之上,突然出现了无数支横飞的火箭,每支火箭射中孤舟时,那个字迹便灰飞烟灭。转眼间,林轩发出的“字”已经有半数被消灭。 火箭来自田雨农的眼睛,作为组织内部公认的高手,他使用“眼力”作为武器的本领似乎更在林轩之上。 “关雎不绝,窈窕永存。寤寐求之,不敢与君绝……田梦,看我用深情为墨……用柔情为笔,用真情为纸……看我用时间为尺度,用空间为格式,抄写一幅《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给你……”林轩提举内息,全力以赴,让胸口的热浪再度烧滚。 他前胸的衣服已经被热汗湿透,又被这热气烘干。 这些字仍旧有半数被田雨农双眼发出的火箭射杀,剩余半数,总算抵达田梦的耳中。 万丈红尘之中,唯有真情动人。林轩很清楚,与田雨农对敌,自己处处败落下风,只能用年轻人的“用情之长处”攻击田雨农的“无情之短处”。 他与田梦早就情愫暗生,年轻人之间独有的爱情是人类所有感情中最原始、最炽烈的,而田雨农与田梦之间却是断断续续的父女之情,远远不及前者之浓烈、狂野。 这一次,林轩必须放手一搏,才能救自己、救人类。 他用意念控制田梦去射杀田雨农,等于是令一个无辜者开枪弑父,是违背人伦道德的恶事。可是,田雨农正在进行的是危及人类、威胁地球的最严重犯罪行为,必须坚决予以阻击。 小恶与大恶,必须遴选前者而放弃后者,这一点毋庸置疑,即使是中国古代历史上的圣贤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林轩一鼓作气,用内息融化了以上七十二字,全力放出,尽数传达给田梦。 常诵《心经》最直接的作用是破三障(即报障、业障、烦恼障),将人活在世上所遭受到的一切灾难困苦、心内各种无名烦恼全都带走。唯有破除三障,才能度一切苦厄。从修行的角度来讲,《心经》与《金刚经》的功德作用都是一样,能使人获得不可思议福德、消灾解难、免遭异端鬼神侵害。 所以,无论是受戒皈依的修行者还是逍遥俗世的闲散人,都会用抄录《心经》的方式,来达到澄净心灵、提升视界的目的。 田雨农已经坠入魔道,林轩这样做,既能强力反击对方,又能妥帖保护田梦的心灵不受侵害。 两人的“眼力”对抗已经上升为“意念攻伐”,身体毫无动作,一切全都在思想战场上展开。 田梦的食指始终搭在扳机上,此刻手指慢慢发力,手背上的纤细青筋慢慢凸显出来。 很明显,只要林轩与田雨农在思想之战上分出高低,田梦就会扣动扳机,轰碎田雨农的脑袋。 “林轩,你难道想一辈子留在组织里吗?男人的一生,岂可久居人下?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古代书生都发出过‘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的千年浩叹,你呢,难道就不想想自己的未来?拥有地球轴心,就是这个星球上最有力量的男人,不管是美英法日还是德意俄墨,所有世界列强、所有国家领袖都将在你面前俯首听命,卑躬屈膝。一飞冲天,鹰翔九霄,那是何等风光的事?”田雨农的目光调转方向,直视林轩的双眼。 “我不要那些虚名,月落乌啼,山高路险,任何沽名钓誉的行为,随时都会转化为身败名裂的陷阱。”林轩冷冷回应。 “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田雨农追问。 “杀了你,地球轴心的危机就会暂时解除。你问得很对,我的确是要在组织里奋斗一辈子的,不为名利,不争地位,只求让这星球上的人民一生平安,不受倒悬水火之苦。”林轩清清楚楚地回答。 第一百五十八章 海神波塞冬的年代 胜负天平正在向着林轩倾斜,他对《心经》的理解相当深刻,每一句经文都能倒背如流,每一个字的引申意义都了解到极致。正因如此,他一旦祭出《心经》这一招,田雨农的心理防线立刻溃败。 “杀——”林轩一声暴喝,等于是宣判了田雨农的死刑。 那一个字出口,震得田梦全身一颤,右手食指下意识地发力,霰弹枪的扳机回缩,发出“嗒”的一声。 按照常理来算,霰弹枪的枪口距离田雨农的太阳穴仅有半厘米距离,而这种枪械最明显的特点就是一旦发射,枪弹就呈放射状出膛,覆盖至少二十平方米的范围。 可以说,枪一响,田雨农必死——假如没有另外一种诡异变化突然出现的话。 林轩觉得,自己突然陷入了无底深海,身体迅速失重,慢慢漂浮起来。海水是温暖的,让他有想睡的渴望。 “这是哪里呢?难道是幻觉?”他警醒地向四周看。原来,田梦和田雨农父女俩也漂起来,头发和衣袂在看不见的水波中缓慢飘拂。 “这难道是……深海吗?”林轩向上看,太阳变得无比遥远,似乎他们正坠入无穷无尽的暗昧深渊。 他又向下看,视界极限之处虽然幽深,但又不是纯黑,而是一种混沌模糊的灰色。 这种缓慢的降落持续了不长时间,下方突然出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城市。目前的情形,就像是跳伞运动员从高空缓缓接近城市着陆点一样。 “喂,田梦,能听见我吗?”林轩向田梦大叫。 枪仍然在田梦手上,当然,她也已经扣动了扳机,霰弹枪的枪口处,暴力喷射出的子弹将空气(或者是水波)冲击为奇特的波浪形,而且子弹悬浮在空中,清晰可见,比电影特技中电脑制作出来的特效镜头更为完美。 那子弹的去处,正是田雨农的太阳穴。 一切似定格非定格,似幻觉非幻觉。 田梦没有反应,保持着扣动扳机后的茫然神情。 “难道只有我还活着?抑或是说,只有我的思想潜入了这个地方?这是梦吗?是隐藏的催眠师制造出来的梦境?”他一遍遍胡思乱想着,其间甚至想到了堂娜纵身跳入拉昂措鬼湖裂缝的那件事,“她是在梦中跳入水中吗?还是我们看到的不过是堂娜的梦?那么,她并没有消失在鬼湖之中,而是去了其它地方,未知的、诡异的一个世界……” 当林轩下降到一定程度后,那深灰色的城市轮廓便越来越清晰。 在城市的中央,一尊巨大的雕像突兀立着,其体积之庞大远远超过了“城市雕像”的通常规模,已经占到了城市的五分之一大小。 那雕像是一个裸露上半身的健硕男人,头发、胡须全都蜷曲着,手握三尖钢叉,倨傲地仰视天空,呈现出一种“欲与天公试比高”的伟岸气势来。他的脚下,是一辆巨大的战车,拉着战车的是一匹肋生双翅、四蹄翻飞的天马。 任何有着希腊神话知识的人,一见那雕塑,就会准确地叫出他的名字——“海皇波塞冬”。林轩也不例外,尤其是在无边无际的深海中看到它,更是不会认错。 “波塞冬护佑的城市?除了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还能有谁?”林轩感到后背阵阵发冷,因为他感觉到杰夫斯基体内蕴含的桀骜力量是属于某一尊希腊真神的,差不多应该是海皇波塞冬。现在,他在幻觉中看到了波塞冬和亚兰特蒂斯,更能证明被大网捕住的杰夫斯基所拥有的真实身份。 人不可与诸神对决,假若杰夫斯基体内真藏着海皇波塞冬,这珠峰一战,所有人皆是输家。 “看到了吗?”杰夫斯基的声音轰然响起。 林轩苦笑着点头,倦得再也不想开口作答。 “完美之地,沉睡的完美之城,那是我的城,我的亚兰特蒂斯。”杰夫斯基在林轩的右前方出现,“我早说过,我们可以合作,没有食言吧?” 林轩不甘心任人宰割,但已经身不由己。 终于,他降落在那巨大雕像前的广场上。 杰夫斯基的声音空洞无比,如拂过断壁残垣的呼啸长风:“沉睡不等于死亡,他们只不过是在等待被唤醒的那一刻。睡着的人,无论埋藏在多么幽深的海底,总会醒来,听从我的召唤。” 林轩环视远近那些造型古朴的殿宇,一切都是灰色的,沉静死寂,无声无息。 “为什么会这样?”林轩问。 这样简单的一个问题,却包含着多重含义:亚兰特蒂斯为何沉没?深居海底数万年的大陆上又发生了什么?杰夫斯基所说的“沉睡”是不是指沉没大陆的居民们全都进入了另外一种生命状态?那些居民不可能是现代人,是不是传说中的半神之身?唤醒他们,会给外面的真实世界带来什么?亚特兰蒂斯为何会在珠峰下面…… 杰夫斯基狂妄大笑:“为什么不能是这样?” 林轩注视杰夫斯基那张有着明显俄罗斯人特征的脸,却又明明知道,那张脸的下面,隐藏的就是远处那巨大雕像的灵魂。 “你到底要什么?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你从俄罗斯到地球轴心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你是怎样由俄罗斯特种兵变成了现在这样?”林轩连续发问。 很少有人遇到这种咄咄怪事,杰夫斯基的出现,彻底打乱了林轩的探索珠峰计划,将所有人都置于危机四伏的风口浪尖之上。 身为团队领袖,林轩在所有人的精神都面临崩溃之际,仍要务必保持冷静,做那些人绝境求生的唯一稻草。 真正的大人物往往如此,沧海横流,方能显出英雄本色。 “我?我不是我,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杰夫斯基遥指着那尊巨大无朋的海皇波塞冬雕像,“他的年代就要到来了。” 林轩喃喃重复:“他的年代?就要到来?你说的可是……海皇波塞冬的年代?” 杰夫斯基大力点头:“没错,就是他。” 林轩苦笑着摇头:“不可能,那是不可能的,希腊诸神的年代只存在于古老的传说之中。现在是公元2013年,是属于人类法律统治的、一切神话传说都被束之高阁的年代。” 第一百五十九章 被斩杀的灵魂 波塞冬是希腊神话中的海皇,被称为是大海的宙斯,地位、力量、支配力遍及天下之水,是仅次于宙斯的强大掌权者。他是第二代神王克洛诺斯和神后瑞亚的儿子、宙斯的二哥,也是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是统治一切宇宙海域的最高之神。当初神界三兄弟划分势力范围,弟弟宙斯获得了天空,大哥哈迪斯独霸冥界,波塞冬就得到了一切大海。他的出行工具是由白色天马驾驶的黄金战车,武器则是海神三叉戟。 世人对于波塞冬褒贬不一,但没有人能想到,他会在现实世界中出现。 林轩眺望那巨大的雕像,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远离了外面那个真实世界,而是进入了一种无限虚无的灵魂之境。 “这世界属于海皇波塞冬,一切的一切,从一个海岸到另一个海岸,只要是他目光所及的地方,都被他的神力笼罩着。我来到这里,感受他,拥戴他,奉行他的旨意,让世人都顶礼膜拜……”杰夫斯基向着那雕像走去。 林轩向四面看,察觉自己果然是站在深海之中的一片陆地上,头顶没有天空,只有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海浪。 “怎么会这样?传说中地球轴心与亚特兰蒂斯有关,但那是德国人找到的线索。杰夫斯基是俄罗斯人,他怎么会……” 林轩向前走,追随着杰夫斯基的脚步。 “到这里来,到这里来——”杰夫斯基欢呼雀跃着。 很快,他们就站在雕像下面,如同巨人脚下的两只蚂蚁一般。 林轩不知道杰夫斯基怎样才能与波塞冬的雕像融为一体,但很明显,杰夫斯基浑身都充满了说不出的阴邪之气。 他向上仰望,那雕塑的脸高高扬起,给他以“翘首期盼”的感觉。 “你在那地球轴心里经历了什么?”林轩问。 “什么?”杰夫斯基正跪下去,抚摸那雕像最下面的战车轮毂,并虔诚地匍匐着,亲吻那雕像下的地面。 “我问你,你在那地球轴心里的经历——你是俄罗斯云图战队的特种兵,不是波塞冬的信徒,更不是波塞冬。”林轩大声重复。 杰夫斯基喃喃地低语:“我经历的,你永远都想不到……生命的本来面目实在是奇妙,我在生与死之间的荒漠里游荡,直到遇见他,才又获得永生。他说,我只有信奉他,才能得永生,才能做这世界的主人,做亚特兰蒂斯的主人……” 林轩长叹:“连波塞冬都无法阻止亚特兰蒂斯的沉没,也没有第二次将这大陆托起于水面之上。你只是个凡人,怎么能做到?” 接下来的突变是林轩做梦都没想到的,一道闪电般的刀光斩落,杰夫斯基的头与颈分离,人头落地,脖颈中却没有一滴血溅出来。 “什么——”林轩只来得及叫出半声,眼前的雕像、大陆、深海全都不见了。 他醒来,仍旧是在寒气扑面的珠峰绝顶之上。 田梦的确扣动了扳机,但田雨农在千钧一发之际侧扑,避开了那一枪。 空沙就站在大网旁边,手中无刀,脸色凝重。 大网中的杰夫斯基人头落地,尸横当场。 “他死了,这世界就清静了,咳咳咳咳,咳咳……”空沙捂着嘴咳嗽着,满脸抑郁。 田雨农在地上翻滚几次,腾地跳起来,向着空沙大吼:“你杀了他,我们怎么进地球轴心去?你这一刀,把我所有的心血都断送了知不知道?” 林轩松了口气,这才察觉贴身内衣全都被冷汗浸透了。 刚刚他和田雨农全力以思想对搏,却被杰夫斯基利用,将他、田雨农、田梦都带入了思想的无底深渊。思想的对战没有任何能够取巧之处,他深知,如果没有空沙那夺命一刀,自己若继续停留在深海,灵魂就会离开躯壳,飘飘荡荡,不知所踪。 空沙那一刀,实实在在地救了他。 “他不是人。”空沙简短地回答。 “那他是什么?不是人是什么?”田雨农暴怒地追问。 空沙淡然回答:“我的复活之刃告诉我,他不是人。” 田雨农气极,双手抱头,大吼一声,向侧面狂奔而去。 田梦从迷惘中醒来,低头看着那支霰弹枪。 “对不起,我刚刚也是迫不得已。”林轩第二次道歉。 田梦摇头,关闭了霰弹枪的保险,垂下手,将它插进枪套里。 “没关系,我不会怪你,也许每个人面临你的处境时,都会那么做。”田梦回答,“我喜欢你为我在思想深处写的那一帖心经。其实在进藏之前,每当我思念父亲,都会亲手抄录心经,以求心安。” 她从腰间取下一把匕首,弯下腰,在雪地上一路疾书,并在嘴中轻轻诵读:“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正是因为她对心经的热爱,才会那么容易被林轩左右,两人达到心意相通的境界。这是偶然,又是必然,一切缘法,都是上天在冥冥中早有安排。 “谢谢你救了我们。”林轩走过去向空沙道谢。 空沙的表情看起来没有半分喜悦,仿佛刚刚做的是一件极其懊恼的错事。 “林轩,你知道我的复活之刃是来自法老王之墓的,它与死人为伴数千年,早就通灵。我刚才分明感觉到,自己斩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灵魂。”空沙向网中的杰夫斯基指了指。 “怎么讲?”林轩问。 空沙垂下左臂,复活之刃立刻无声地滑落到掌心里。 既然杰夫斯基颈上无血,刀刃上当然也没有血。 空沙把宝刀平举,不待他提醒,林轩便发现,雪亮的刀刃上似乎有一条影子在挣扎跃动。雪刃如冰,那影子则是冰上的舞者,一次次跃起,又一次次跌倒。 “一个不屈的灵魂,生命力极其顽强,虽然被斩杀,却亘古永存,就像金字塔里面那些沉睡的法老王一般,等待随时能够到来的复活。这,就是复活之刃被古埃及工匠们锻造出来的真正意义。”空沙说。 那灵魂的挣扎之态越来越痛苦,看得林轩的心也紧缩起来,似乎与那影子一起挣扎,一起无声地呐喊。 “他想活,他不想死,他不屈从于命运,又迫不得已被命运之锤击落凡间。”空沙又说。 第一百六十章 无声深寒 林轩凝视那影子,手足俱全,肢体完整,虽然没有清晰的面目,但剪影一般的体态变化却将自身的情绪全都表现出来。 “真是宝刀。”林轩轻轻叹气。 中国自古以来就有这样的说法,宝刀通灵,只要是有邪魔鬼祟,刀就会在匣中雷鸣。空沙手中的复活之刃来自古埃及的法老王,竟然也有这种功效,可见天下武学,同出一脉。 “你说,杰夫斯基究竟遭遇了什么?”空沙抚摸宝刀,但那影子却深陷在刀身里,并不因为空沙的抚摸而停止跃动。 “只有深入地球轴心,才能了解那些。”林轩苦笑。 空沙随即追问:“你说,当我们到达地球轴心后,会不会也像杰夫斯基一样?成为冷血不死人?” 田梦停止了雪地上的疾书,低声插话:“他并非是不死人,如果真的不死,就不会在那一刀下断颈掉头。我想,二战纳粹元首当年想要的,并非是这样的不死勇士。” 空沙茫然:“那他是什么呢?没有血液和脉动,也能直立行走、开口说话、追逐杀人。试想一下,在我们此前的历史中,哪有这样一种人存在?就算是西方神话中的吸血鬼和狼人,也不可能达到杰夫斯基这样。” 不知不觉中,空中又飘起了雪花,不到五分钟,雪花变为小粒冰雹,敲打着营地里的帐篷顶,发出嗒嗒噗噗的的混乱响声。 林轩感觉到,一股带着浓烈寒意的白雾正从西面弥漫过来。白雾过处,地面立刻结上了一层晶莹的薄冰。 “好像有点不对?”林轩自言自语。 空沙摇头,伸手接着冰雹,并将半把冰雹放进嘴里去。他从埃及大漠来,那里干燥无比,肯定极少有看到冰雹的机会。 “没什么不对,雪山上下冰雹,岂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吗?”空沙说。 林轩走到营地中央去,慢慢地扶起萨曼莎,她的脸上已经结了薄冰。此刻珠峰绝顶的气温肯定已经很低,至少下降到摄氏零下十五度左右。 “萨曼莎,萨曼莎——”林轩焦急地叫着对方的名字,左手食指屈曲,轻轻敲击对方的太阳穴。这种靠钝性打击来唤醒沉睡者的方法,是雪山旅行者经常用到的。如果不能及时唤醒,也许萨曼莎就要在沉睡中结束自己的生命了。 还好,萨曼莎慢慢睁开眼,呼吸也顺畅了许多。 “萨曼莎,我们已经控制局面,现在我必须得要求你联络总部,看我们什么时候能看到那座移动中的天外峰?”林轩说。 萨曼莎无力地转动脖颈观察四周,然后用虚弱的声音读出了一个电话号码:“帮我拨这个号码……这种天气,对于普通登山者来说是坏天气,但这也许是我们登上天外峰的……唯一机会……” 说了这些话,萨曼莎已经气喘吁吁。 林轩立刻取出电话,拨了那个号码,再把电话递给萨曼莎。 等到电话里有了人声,萨曼莎立刻变得精神抖擞。 电话那端有人用俄罗斯语说话:“需要什么帮助?” 萨曼莎立刻用俄罗斯语回答:“我们必须看到天外峰,然后采取可行的办法登上去。珠峰上的天气糟透了,现在是白雾加冰雹,说实话,我讨厌这鬼天气。” 对方回答:“云层分布图显示,低温雾气越来越重,又没有东西向的大风吹走它们,珠峰绝顶的气温还会进一步下降。按照趋势图分析,将会下降到零下四十度左右。这是坏消息,不过我这里也有一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 萨曼莎大笑:“当然要听,我们根本就不想听什么坏消息。” 对方回答:“好消息是,以往的资料显示,天外峰就出现在寒冷的浓雾天里,据科学家分析,是低温冷冻让运行着的物体减速,最终能够被人类的眼睛看到,才能顺利登陆。我这样说,你能不能理解?” 萨曼莎略想了想:“理解。” 对方大笑:“只要你理解了这件事,就能冷静面对珠峰上的一切变化。我们只是俯瞰者,无法做出更多对人类有益的事。萨曼莎,你好好保重吧。” 电话到了这里就挂断了,正好一分半钟。 萨曼莎苦笑:“等吧,我们等等看,是不是能获得奇迹。 在等待的过程中,空沙也救了骆原,并把他送到帐篷里去。 田梦连续书写了七八遍之后,颓然收手。 林轩走过去,与田梦一起面对遍地狼藉。 田梦转头,看着林轩,嘴角衔着苦笑:“林轩,我现在怎么忽然觉得人生无味起来了?” 林轩了解她心中所想,明知故问:“怎么会这样?” 田梦回答:“父亲生而死、死而生,机关算尽,颠倒黑白,只为来到这里,为并不确定的宝藏而出生入死。他的一生,真是可悲之至。直到现在,他也没有真正告诉过我活着的人生目的是什么。作为他唯一的女儿,我任何事都不知情,是不是应该感到很悲哀?” 她脸上的悲哀如同一枚完美生长的洋葱,一层层剥开,一层层清晰地写着悲观失望。 林轩揽住田梦的肩膀,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她。 “像他那样的人生,还有意义吗?一生辛苦,只为最后一鸣惊人,自己做不到,就寄托于下一代。如果下一代也愚昧无能——像我一样,他的人生岂不是已经完全落空?”田梦的悲观情绪正在蔓延。 林轩挥手打散雾气,再把田梦额头上的细碎冰雹拂去。 “别太苦了自己,每个人都有他的命运要扛。无论是陌生人还是亲人,古今都是一理。你不要试图担起所有的责任,那样根本就做不到。古往今来的大人物,越是劳心劳力、想要做一番大事业,就越要在创业初期,胼手砥足,艰难前行。”林轩安慰田梦。 他听懂了萨曼莎的电话,只要有足够寒冷的天气,就能将高速运行的天外峰冻住,人类就能由珠峰绝顶上山。 那么现在,不怕它太冷,反而是要担心温度降得够不够低。 至于田雨农,这个人的想法太多,只能利用却不能借用,而且还要好好防着他。 “让该来的都来吧。”他对惊魂稍定的萨曼莎说。 第一百六十一章 生命尽头的影子 气温越来越低,半空中下落的冰雹越来越密集,打得帐篷顶部砰砰乱响。 田雨农仍没回来,帐篷内只有林轩、田梦、萨曼莎。 “等待真是一种煎熬。”许久之后,萨曼莎幽幽地说。 田梦接话:“如果煎熬过后能够修成正果,这种煎熬就是值得的。” 她一直坐在帐篷门边,笔直向外望着,等着田雨农回来。 门帘外面,冰雹斜飞,将世界完全变成了灰白色。幸好他们的宿营地是在一个避风处,不会担心泥石流、雪崩、山体滑坡之类,可以安心等待天晴。 萨曼莎低头,继续专心地擦枪,又将弹匣里的子弹全都退出来,一粒一粒摆好。 杰夫斯基的事对她打击很大,情绪一直低沉,恢复不过来。 “萨曼莎,暂时的失败不能代表什么,不是吗?”林轩及时地开口,想缓解帐篷内的沉闷空气。 萨曼莎摇头:“我从不害怕失败,而是担心有人再次像杰夫斯基那样,成为非人的怪物。下一次,也许我们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林轩点头,当他被杰夫斯基的灵魂拽进虚幻的亚兰特蒂斯废墟时,几乎认为自己已经无法脱逃。如果没有空沙那一刀,结局如何,不堪设想。 “我想去找我父亲。”田梦站起来。 林轩也跟着站起:“不要急着出去,天气越来越糟糕,外面必定是危机四伏。” 田梦坚定地摇摇头,撩开门帘,跨进门外的灰色世界里。 林轩没有犹豫,立刻就想跟出去。 “林轩,请止步。”萨曼莎说。 林轩停住,望着萨曼莎。 “让田梦小姐再多一些跟田雨农先生在一起的时间吧,我猜,田雨农先生太急于求成,只怕凶多吉少。”萨曼莎脸上的表情怪怪的,似笑非笑,嘴角勉强牵动。 林轩低头,在脑海中又回忆了一遍萨曼莎打电话时说过的每一个字。 “他是绊脚石,你们要杀他?”林轩从那些话里捕捉到了一个极重要的信息。 萨曼莎开始重装子弹,慢条斯理地解释:“田雨农做了很多事,中国人容不下他,俄罗斯人也同样不想让他长期活下去。人可以很聪明,但不要过于聪明。很明显,田雨农是属于后者。” 林轩无语地退回来,长叹着坐下。 在这种绝望的环境里,谁都无法保护别人,只能珍惜自己的命。或者说,他也想保护田梦,但当她无法与田雨农隔断关系时,这种保护就演变成了彼此伤害。所以,林轩只能退却,静观其变。 “登上天外峰是早晚的事,因为本地的气温会下降到摄氏零下六十度左右,将云雾和气体全都化为冰层,平时毫无用处的水蒸气,很快就能变成坚固的阶梯,载你去任何地方。”萨曼莎说,“我们稍安勿躁,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吧。” 不知过了多久,林轩忽然从半梦半醒之间跳出来,倏地清醒。 就在刚才,他梦见自己面临绝望困境,须臾之间就要丧命于敌人的指掌之下。那种绝望,使他全身都陷入刺骨的深寒中去。可惜的是,他没有看清敌人的脸。 三步之外,萨曼莎也斜着身子沉沉睡去,短枪横压在膝盖上,食指扣着扳机,保持着足够的警惕性。 “她太累了。”林轩轻叹。 其实萨曼莎与堂娜一样,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孩子,干练而敬业,做任何事都竭尽全力,一丝不苟,令人钦佩。 冰雹大概已经停了,因为现在林轩听不到帐篷顶上的噼啪声。 林轩站起来,掀开门帘走出去。 骤然之间,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外面到处都是人,将营地团团围住。更为奇怪的是,那些人的服饰衣着、年龄体态各不相同,一看就知道是来自全世界的各个地方。 “这是做梦吗?这些人哪来的?”林轩喃喃自语。 就在数百人中间,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倏地闪过,眉眼五官似曾相识。 林轩心头一热,什么都顾不得,迅速向前,分开人流,向那个人追去。远远的,他看到了那人宽厚的背影。 “爸爸——”他大声叫,并且加快步伐,向前狂奔,几个起落就到了那人身后。 “爸爸。”他又叫了一声,这次的声音降低了许多,怯生生的。 那是他记忆中最熟悉的背影,他甚至能清楚地记得对方转身以后,立刻呈现在自己眼前的洒脱笑容、英朗面庞。 “爸爸,是你吗?”他叫了第三声,声音越来越低,希望如同一个微小的肥皂泡,随时都有破灭的危险。 林轩伸出手,要去抓对方的肩膀,但却一下子抓了个空。 “爸爸,是你吗?”他的手停在半空中,不敢伸也不敢收,只怕一旦收回来,那影子就不见了。 “是我。”对方终于有了回应。 “爸爸,这么多年……你们去了哪里?”林轩的泪涌上眼眶。 “我们去了一个遥远的未知之地,别难过孩子,我从小就教育你,学着尽早独立,成为一个能够保护自己的聪明人。现在,你做到了,我很惊喜,因为你从未表现出自己的过人才华。好好干吧,一往无前,未来无限远大。”那影子说。 “妈妈呢?她在哪里?”林轩问。 那影子回答:“她没有跟我在一起,也许是缘分没到吧。” “你在哪里?她又在哪里?”林轩问了最重要的问题。 “我说过,我们在遥远的未知之地,大家是没有机会再见面的,只能在这种特殊的承载力发生偏移的环境下,我们才共同来到这里。”那影子说。 林轩的喉头被完全哽住,沉默了一阵,才挥袖擦去眼泪。 四周的人来来去去,全都对他们视而不见。那些人的脸都又黄又瘦,面有菜色,状如孤魂野鬼。 他有些惧怕,怕那影子转身时,也是同一副模样。 “别怕。”那影子幽幽地说,“我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了,不会再向前多走半步。你看到的,已经是我留给这世界的最后一秒钟。现在,我已经远离,咫尺天涯,永不再见。” 林轩不知如何是好,似乎他的一生中从未如此迟疑踌躇过。 “其实,你不该到这里来,我要你记住,不要穿过镜子。”那影子突兀地说。 林轩听清了每一个字,但“穿过镜子”这四个字所代表的意思,却晦涩而玄诡,根本无法解释。 第一百六十二章 镜中玄虚 “为什么?镜子在哪里?”林轩连续追问两次。 没有任何回应,那影子似乎已经失去了生命力。 林轩横跨两步,小心地向前,从侧面看着那影子。他连续鼓了三次勇气,始终不敢向前去看那影子的脸。 “这是我的生命尽头,孩子,你不要怕。生命尽头,枯荣无异,一枯一荣,不枯不荣。”那影子说。 “那镜子在哪里?什么是‘穿过镜子’?”林轩追问。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镜子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不是吗?”那影子反问,“记住,冈仁波齐峰就在那里,无论你去不去,它都沉默屹立,永恒不倒。” 林轩还想再问,那影子倏地化为一阵青烟,袅袅消失了。 “如何穿过镜子?一个人怎么能够穿过镜子?”林轩心底的迷茫更重了。 影子消失后,四周的雾气更重,由灰白色变为墨色,直至遮盖一切,使他不辨东西。不过,比起心灵的迷茫来,视觉上的混沌根本算不了什么。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清空脑中的一切杂乱思想,全心全意地去想那影子说过的那句话——“我要你记住,不要穿过镜子”。 现代人一出生,生活中就随处能够接触到玻璃镜子,就能在镜中看到自己,对着镜面美容化妆、整理衣服,以确保自己的外表不会出现任何瑕疵。一天之内、一生之中不知几万次、几亿次在镜子面前流连过,尤其是恋爱中的少男少女,更是恨不得随身携带镜子,每隔几秒钟就拿出来照一次,让自己在爱人眼中的形象每一秒钟都保持完美。 镜子的唯一作用,就是完整成像,不失真,不走样,而每一面高品质的镜子,都会恪尽职守地做到这一点。 “穿过镜子”这种事应该是没有社会常识的小孩子或者小动物才愿意做的,但他们和它们都会无一例外地在镜面前碰壁,而大人们则故意不说破,以享受孩子们与小动物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懵懂之态,乐得哈哈大笑。 长久以来,人类已经形成了固定常识,镜中皆是幻影,人类不可能穿过镜子,就像再高明的捕猎者都无法捕捉影子一样。 从古至今的古人笔记、今人小说中,也有穿越至镜面世界的例子,譬如香港有位擅长写外星人小说的作家,便创作过宇航员驾驶飞机穿越了宇宙间最大镜子的故事。那故事最后被拍成电影,风靡亚、美两洲并引发了科学家广泛的讨论。 林轩清楚地记得,在那部小说中,宇航员穿越镜面,进入了一个与真实世界完全一致但左右相反的世界,里面的星球、山脉、大海、河流、国家、城市完全一样,但却找不到跟他有关的任何线索。于是,他成了熟悉世界里的陌生人,郁郁而终,不知所踪。 林轩不知道,父亲的影子究竟要告诉自己什么。 几分钟之间,他甚至潜心回忆了人类逐步发明镜子的历史。 在古代,人类用黑曜石、金、银、水晶、铜、青铜等等经过研磨抛光来制成镜子。公元前3000年的埃及已经研制出用于化妆的古铜镜;公元1世纪,开始有能照出人全身的大型镜子;12世纪末至13世纪初,出现了以银片或铁片为背面的玻璃镜;16世纪人类发明了圆筒法制造板玻璃,同时发明了用汞在玻璃上贴附锡箔的锡汞齐法;17世纪末期,法国发明用浇注法制平板玻璃,制出了高质量的大玻璃镜;18世纪末研制出大穿衣镜并且用于家具上;1835年,德国化学家莱比格发明化学镀银法,使玻璃镜的应用更加普及。 在中国,镜子是以青铜镜为主,公元前2000年已经出现,取代了更早之前以水照影的“鉴”这种铜器。汉魏时期铜镜逐渐流行,并拥有中国镜的独特风格,即圆形带凸缘、背面有饰纹或铭文、背中央有半圆形钮以安放镜子。明代由西洋传入玻璃镜,清代乾隆皇帝在位时玻璃镜逐渐普及。 在以上所有的镜子文化中,“穿过镜子”只是传奇小说里出现的桥段,跟现实生活无关。 那么,那影子说的,究竟是什么? 在巨大的惶惑中,林轩转身,看见营地里的帐篷以及帐篷里透出的灯光。他向着光明走,很快就摆脱了迷雾。 当他走到帐篷门口时,骤然看见萨曼莎躺在睡袋里,侧着身子沉睡。在帐篷的另一边,则有另一个人躺着。 “那个……岂不是……我自己?”他恍惚觉得腰酸脚软,一跤跌倒,从南柯一梦中醒来。 林轩从梦中醒来,发觉刚刚漫山遍野的人、像父亲一样的影子都只是梦。 “哪里有镜子?梦中人的话能够当真吗?”林轩困惑地想。 “你醒了?”对面的萨曼莎翻了个身,轻轻问。 她裹在鸭绒睡袋里,只露出半边脸,眸子深幽,在昏暗灯光下熠熠生辉。 “是,醒了。”林轩这一次确信是身处现实之中。 “我听你一直在说‘镜子’这个词,梦里发生了什么?”萨曼莎问。 林轩摇摇头:“忘记了,可能只是一个怪梦。” 忽然,外面传来田梦的声音,背诵的仍然是那部《心经》:“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我听到有田梦的声音。”林轩说。 那声音像极了田梦,又向四周散射。 那声音初时极近,慢慢远去,忽而在左,忽而在右,殊为奇怪。 “是吗?”萨曼莎坐起来,侧耳倾听。 那声音又重复响着:“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在修行者看来,经文是需要反复诵读的,比之古代教育家所言的“书读百遍其义自现”更用功努力,在几万遍诵读与抄录中,参悟经文的要义。 “是田梦?”林轩一下子站起来。 “不要动,那声音似乎也要冻住了。”萨曼莎淡淡地说。 第一百六十三章 被冷冻的声音 林轩凝神细听,外面那诵经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冷硬,每一个字出口,都仿佛带着寒彻骨髓的冷气。 就在萨曼莎说完那句话不久,诵经声就随着冰雹散碎落地,一个音节碎为八瓣,向四面八方飞去。 “原来,声音也是可以被冻住的。”林轩长叹。 “没错。”萨曼莎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得了重度感冒一样,“声音是可以被冻住的,俄罗斯的科学家甚至能画出声波曲线,将一个音节由冰冻至跌落粉碎的过程完全描述出来。声音如同气体,是轻飘飘地浮在半空的,当它与雾气结合时,就会被慢慢冻结,成为有形的固体。” 林轩与田雨农的对敌中,曾将声音化为字体向田梦输送,所以很容易理解“声音冻碎”这件事。 作为组织内部最顶尖的年轻高手,林轩的头脑思考力相当迅速。他由地球南北两极怪事频发的例子瞬间联想到:“珠峰作为地球的‘第三极’,其特点一定与南极、北极近似,许多人类已经认定的物理规律在此处会完全失效,甚至出现了截然相反的情况。 声音既然能被冻住,那么“海市蜃楼”之类的幻影也会被冻住,他们就能找到地脉入口,直入地球轴心。 “你说,外面诵经的会是谁?”林轩问。 “是田梦。”萨曼莎的回答相当干脆。 林轩一怔,随即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不是田梦的声音出口后没有消散,而是一直以某种形式存在,并随着雾气、风云流动,其中的某一段飘到了我们的帐篷外?” 萨曼莎点头:“对,正是这样。俄罗斯科学家对于珠穆朗玛峰的研究水平已经超过美国、德国、英国三十年,所以唯有我们俄罗斯人,才有可能洞察珠峰的秘密。据不完全统计,珠峰上的异常情况被分为六百大类;每一大类根据季节时间、海拔高度、水平方位的不同,又被细分为一百小类;每一小类再根据出现的频率高低分为十个等级。就算是这样,前期一些为了研究珠峰而鞠躬尽瘁、为国捐躯的科学界前辈仍然断言,人类对于珠峰的认识不过是冰山一角,至少要在一百年后,才能大概弄清楚‘第三极’的秘密。” 林轩默然,他真的很希望田雨农在场,能听到萨曼莎所说的。 像俄罗斯那样的地球超级大国倾尽全国之力研究珠峰,尚且只获得大秘密的九牛一毛,距离了解珠峰还差一百年的时光。那么,田雨农只是一个人,就算穷尽智慧、野心包天,又能怎样? “你在想什么?”萨曼莎问。 林轩察觉到萨曼莎的声音变化,骤然抬头,望见萨曼莎的双眼正中竟然出现了猫儿眼一般的两条青金色竖向光芒。 “你在想什么?能告诉我吗?”萨曼莎追问。 她眼中的猫儿眼光芒闪烁变幻,越来越亮,最终竟变成了两盏雪亮的明灯,刺目之极。 “我在想——”林轩的思想意识被牵引住,视界中不再有萨曼莎这个人,只剩那两盏灯光。 他说了那三个字,脑中忽然浮起了另外一幅情景。他被绑在一张铁椅子上,浸水的麻绳在胸前反复做十字交叉,又在背后扎成网口形状,然后勒住喉结和额头,使他的头拼命后仰,几乎要将颈子别断。最初,一盏超亮射灯对着他的脸,灯光刺得他的眼睛几乎瞎掉。最后,射灯增加至四盏,从上下左右四个方向直射他的眼睛。他的前面,是一张同样冰冷的铁桌,桌后坐着的三人交替吼叫着审讯。 “说,你的部队番号?你到这里来的使命和任务?” “说,说出你的名字和间谍代号,你的上司是谁?你的联络官是谁?说,说……” “说出来,黄金万两,富贵加身,不说的话,外面的狼狗已经饿了三天了,你这副身板,正好给它当一顿狗粮……” 那种残酷的审讯过程被称为“熬鹰”,有时候针对被审讯对象的不同,时间会持续四十八小时。在此期间,被审讯者将会在强光刺激下不眠不休地接受恐吓、聆讯,很多人因此而精神崩溃,做了叛徒。 在全球各地的特种兵或者间谍训练体系中,“熬鹰”都是必备的一门课程,当然各国的名称和程序都略有差别。 当下,萨曼莎只用个人力量就能发动“熬鹰”程序,取代了该审讯方法里的强光道具与分工人员,真的是匪夷所思。 “说吧,你到底怎样想的?现在,你应该做点什么,也只有你能做点什么,是不是?”萨曼莎低声问。她眼中的光芒已经亮到极致,但每隔几秒钟,就能在亮度的最高点上再拔高一点,使得林轩的精神受控程度越来越深。 “进入地球轴心能怎样呢?就算排除万难掌控地球轴心又怎样?如果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杰夫斯基那样,即便是拥有全世界、全宇宙又会怎样?只不过是独夫寡人一个罢了,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万古孤独,永恒寂寞。这就是‘永生’的痛苦,不是吗?永生者看见身边的人一轮一轮诞生、长大、受苦、死亡,几代、几十代地延续下去,而他自己则是这世界永远的旁观者,体会不到别人生老病死的快乐与痛苦。这样的日子,谁会想要?假如纳粹元首仍然活着,他大概也不想过这种日子吧?正如昔日投汨罗江而亡的屈原,岂不也是因无人理解、没有知音而厌世绝望,最终蹈水而死?” 这些,正是林轩此刻脑中所想。 除此之外,他脑中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对于金钱、权力、名声的热望。 “说吧,说那些真正想说的,把你内心的真实想法都说出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难道不想掌控天下最高贵的权柄吗?不想威加海内、四夷宾服,做亚历山大、拿破仑那样的绝代英雄吗?”萨曼莎循循善诱地说。 “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林轩回答。 他发现自己的咽喉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一样,声音嘶哑,近乎失声。 那是《楚辞?渔夫》里的两句,记录的是屈原遭到流放后与江畔渔夫的对答。 萨曼莎在中国古代文化方面的造诣真是惊人,顺着林轩的思路立刻作答:“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这是人类的群居世界,人性本恶,不从中,不作恶从恶,只会遭众恶犬啮噬,分而食之,对不对?难道你想跟中国古代的屈原一样自投汨罗江而亡吗?那样的话,你是彻头彻尾的懦夫,只会被后世唾骂耻笑!” 第一百六十四章 熬鹰 林轩昏昏沉沉地笑了。 他曾经历过数十次“熬鹰”,唯有这一次,他的心被萨曼莎的话说动了。 “我在追求什么?潜隐藏地三年,我又得到了什么?答案是一无所得,只是白白搭上了三年好时光,自己想做的事一件都没完成。我该怎么办?改变初衷,重新开始审视未来之路吗?或者我从前做的事都是错的,才导致了三年光阴白白流逝,从这一刻起,我要逆向行驶,反转命运,跳到另外一条道路上?就像萨曼莎所说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你呢?你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公事还是私事?堂娜呢?她心中又是怎样想的?”林轩迷迷糊糊地问。 他许久听不到萨曼莎的回应,思想深处再次浮起了堂娜的影子。 “我们虽然都不承认堂娜死了,但她实际已经死了对不对?”萨曼莎问。 林轩心底忽然有一眼泪泉被开启,汩汩流淌着。 “她在返身跃入鬼湖之前,在电话里告诉我一句话——那也是她此生最后一句话,你想听吗?”萨曼莎问。 林轩艰难地点头:“想听。” “最后一句话,堂娜是留给你的。”萨曼莎说。 经过十几秒钟的沉默,萨曼莎终于再度开口,并且模仿着堂娜的声音:“告诉林轩,他是我今生爱上的第一个也最后一个,如果我不能回来,萨曼莎,请代替我爱她,此生不渝。” 林轩心底的泪泉决堤,有种心痛,从心脏到脑部,又从头顶扩散至四肢百骸。 那一刻,他似乎已经“死”了,死在与堂娜生离死别的那一瞬间里。那裂开一条鸿沟的鬼湖吞噬堂娜之时,也吞噬了他的心。 “她真的……这样说?”林轩听到自己的声音已经颤抖如风中之烛。 萨曼莎长叹一声,随即手边发出“嗒嗒”的两声轻响,那是按下微型录音机的回放、播放两个键的动静。 随即,堂娜刚刚说的那些话又重复地响起来。 原来,刚才萨曼莎没有模仿堂娜,而是播放了当时的电话录音。 “我们的通话,并不仅仅是姐妹间的关心,同时我们还是上下级、上下线、同事的关系,任何一次谈话,都要做完整的录音,然后自动上传至通讯卫星。堂娜当时说得这么坚决,证明她已经做了破釜沉舟的决定。”萨曼莎解释。 “原来再见,就是永不相见。”林轩脑中浮起了这两句哲理诗。他与堂娜之间,连句再见都没来得及说,是不是就有再见的机会呢? “林轩,加入我们吧,让我代替堂娜来爱你。”萨曼莎幽幽地说,直抒胸臆,毫不造作。 泪泉已经枯涸,在过去的十分钟里,林轩经历了有生以来最痛苦的心灵折磨,十分钟就流干了一生的眼泪。 “加入哪里?”他问。 “SK系统。”萨曼莎回答。 林轩又笑了,但这次他笑得太疲惫,脸上的肌肉已经僵硬:“萨曼莎,堂娜那样的高手最终都成了SK的牺牲品,你长期留在那里,岂不是很危险?” 萨曼莎的声音变得无比低沉:“我们没有选择,因为一个人出生时,她的命运就已经与种族、国家捆绑在一起,那些政治性的东西已经在我们身上打下深刻的烙印,从出生那一秒到咽气那一秒,自始至终,绝不改变。我想堂娜纵身跃入鬼湖的时候,也是被这种命运的桎梏所困,才在各种选择中甄选了必须要走的那一条路。” “熬鹰”仍在继续,但林轩从身体到灵魂已经麻木,眼睛虽然受着强光的照射,却没有任何痛苦。或者说,身体上的折磨比起心灵所受的折磨来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堂娜的出现与夭亡,已经成了他心上永不能癒合的创口,痛到锥心刺骨。 “加入我们吧,那其实也是堂娜的遗愿。我自知比不过她,无法像她那样爱你至深,但我保证,一定全力支持你、陪伴你,使你的人生不再寂寞如雪。”萨曼莎说。 她凑近林轩,眼中的强光如两把雪亮的尖锥,直插林轩双目。 “加入我们吧,就是现在……”她说。 林轩感觉对方的目光实际已经穿透了自己的头部,由眼中进入,再由脑后直穿出去。他的大脑中间平添了两个空洞,外界的凉气正迅速涌入。 “加入我们,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你的人生才能达到辉煌顶尖。”萨曼莎的声音沿着那两个空洞进入,随即充斥了林轩的身体。 林轩觉得自己困倦至极点,连“嗯”一声回应萨曼莎都做不到了,只想闭上眼沉沉睡去。 “这么说,你已经答应了?”萨曼莎追问。 “让我睡……让我睡……”林轩的声音在喉咙里打转,嘴巴却又懒懒得仿佛失去了骨头支撑一样,就是不想张开把这些声音送出来,只在喉咙里咯咯闷响着。 “答应,就让你睡,这场审讯就结束了,怎么样?”萨曼莎问。 “让我睡……只要让我睡,怎样都可以……”林轩的思想变成了一张巨大的白板,只清清楚楚地写着“睡”这一个字,突兀而醒目,就像珠峰顶上终年不化的那一大片白雪。 “好吧,他答应了——”萨曼莎说。 “呜嗷嗷——”极遥远处,忽然出现了近似于雪狼嗥月的凄厉吼声。 林轩的心蓦地紧缩,一下子从梦境的桎梏中跳脱出来。 “我答应了什么?”他脱口而出,却突然发现,萨曼莎在对面的睡袋里好好睡着,根本没有醒来,更没有“熬鹰”审讯。 “又是梦吗?”林轩使劲搓搓脸,强迫自己变得清醒。 “呜嗷嗷……”吼声又响了,千山万谷之中,竟有无数同样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应着。 帐篷门帘的一角被风吹开,透进外面的雪光,晶莹洁白,是任何人类制造的光源所不能相比的。 林轩盯着那个仅有一尺高、半尺宽的三角形缺口,心底浮动着微微的惊惧之意,生怕门帘一卷,梦中的情景就会成真。 梦由心生,是潜意识的真实反映。 他的目光转回来,盯着萨曼莎的脸。 沉睡中的萨曼莎表情平静,温和柔美如一尊雕塑。 “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她在梦中转述的堂娜的话,是真实的还是编纂的?堂娜毅然决然跃入鬼湖的刹那,有没有想到我呢?”他微微苦笑着,心头疑问重重,思虑翻滚,没有一时一刻的安宁平静。 第一百六十五章 极寒中的等待 “醒了?”萨曼莎翻了个身,幽幽地问。 林轩点点头,坐起来。 “不知道外面情况怎样了?如果我的同事传给我的情报是真的,此刻外面应该是天寒地冻,冷到极致了。”萨曼莎向睡袋里缩了缩,“好冷。” 林轩起身,走到帐篷门边,伸手去掀门帘,发现门帘上粘着冰雹,已经变成了硬邦邦的冰帘。 他拿起门外的温度计,赫然看见,上面的液晶指示数字定格在摄氏零下三十五度,各项指示灯已经不起作用了。 “多少度?”萨曼莎在帐篷内问。 “零下三十五度或者更低,温度计已经失灵了。”林轩苦笑着回答。 他极目四顾,视界之内全都是令人窒息的灰白色,天地已经连成一片,不知哪里是山,哪里是天。 “我马上联络同事,看看通讯卫星能提供什么新的资料。”萨曼莎钻出睡袋,走到桌边去操作电脑,一叠声地叫,“好冷,好冷好冷……” 林轩连续说话,嘴里呵出了热气,在身前形成白雾,飘浮缭绕。很快,白雾就变为冰霜,冰霜又结成了薄冰,薄冰堆叠,瞬间坠地,摔成了碎片。 “被冻结的声音大概也是这样形成的吧?”林轩看着碎片,想到了半夜诵经的田梦“经文一直绕着珠峰飞旋,既然声音都被冻结跌碎,她的人呢?是不是还安好如初?” “我出去看看工人们。”林轩回头告诉萨曼莎。 “当点心。”萨曼莎头也不回地说。 林轩踏着碎冰走向相邻的帐篷,脚底咔嚓咔嚓响着,一路都是薄冰破碎、冰花四溅的声音。 黑夜之中曾经发生过的事,总会随着天亮而烟消云散。天亮,给人带来希望,就像轮盘赌的巨轮开始启动时泛起的炫目金光,未来未知,但却值得期待。 林轩大口呼吸,感觉吸入的空气也像是冻住了,令沉睡整夜的五脏六腑在寒气逼人中渐渐苏醒。 “田梦呢?她还好吗?”他忍不住向西北风洞的位置远眺。明知道田梦、田雨农都是野外生存高手,他还是隐隐担心,不能完全放下。 骆原和空沙早就起来,对着一张棋盘发愣。 林轩掀开门帘走进去,两人一起抬头,向着林轩苦笑。 “这么好的情致?起床先下棋?”林轩问。 空沙在棋盘上敲了一下,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还情致呢?早就没了,你看这棋盘和棋子。”骆原说。 棋盘是铁制的,黑白棋子则是黑晶石、白玉制成,属于相当高档的棋具。现在,棋子全都冻结在棋盘上,冻得结实无比,一个子都拿不下来,更不要说提子布局了。 “天气实在太冷了,工人那边昨晚一个、今早一个,都已经……”骆原没说完,但林轩明白他的意思。 “我去看看。”林轩说。 “看不看都行,我已经答应他们,下山后会给予他们的家属一笔非常厚重的抚恤金。没办法,死人也不是我们想看到的,大部分工人都能理解。雪山向导这一行,本来就是踩着刀尖过日子,赚的是死神嘴里抠出来的钱。”骆原说。 林轩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毕竟那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家中的妻儿老小听到这个噩耗后,不知会痛苦到何种地步。 “坐吧。”空沙拍拍身边的木凳。 林轩沉默落座,帐篷内的空气也像冻僵了一样。 “我们应该还有机会。”空沙打破了沉寂。 “我在等萨曼莎的消息,她已经跟总部联系。”林轩简单解释。 空沙点点头,嘴角一咧,搓着手笑了。 骆原也点点头:“我相信俄罗斯人的智慧,这几年跟俄罗斯人打交道多,也结识了那边各行各业的很多朋友,感觉人类的种族特征是跟生存环境密切相关的。俄罗斯人终年生活于极寒地区,思想沉静,做事稳重,无论是做生意还是合作探险,都是最佳选择。所以,我觉得你的俄罗斯朋友还是值得信任的。” 林轩抬头,本想提醒骆原“你曾怀疑过堂娜”,但话到嘴边又忍住。堂娜已死,再讨论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现在,只能等,对吧?”骆原问。 林轩点头:“对,天堑难度,只能等待萨曼莎说的那样,当海市蜃楼的幻影被冻住时,进入地球轴心的门户就打开了。” “真是很期待啊……”骆原悠悠长叹,“也许不久的将来,飞机上看到的那些影像就会真实地出现在我面前了。纳粹元首、爱娃……生命无常,福祸无常,但我坚信,只要有足够的勇气,就能征服地球,成就胜利者的传奇。走到那一步,我之前冒天下之大不韪、抛弃头顶种种荣耀、倾家荡产一意孤行就算值得了。” 从最早航空业的资深高管到今日雪域珠峰绝顶的探险者,骆原的确付出了很多,他对爱情的执着,也的确令人钦佩。可是,林轩正在试着反思,生怕骆原洞察了地球轴心的真相后,希望破灭,人生崩碎。 杰夫斯基来自地球轴心,他说过,那里没有爱娃,更没有纳粹元首,只有俄罗斯的军队领袖十七大公。以俄罗斯军方雷厉风行、摧枯拉朽般的行事作风,真能发现元首、爱娃的话,拼了命也会将他们送回国内,完成揭秘珠峰、震惊世界的壮举。 空沙笑意更深:“是啊,我一直真诚地希望你能心想事成。” 骆原大笑,转身打开一个黑牛皮背包,取出一只扁平的不锈钢酒壶来。 “喝一杯,借空沙吉言,达成我们每一个人的心愿!”他双手高举酒壶,送到林轩面前。 林轩没有推辞,旋开壶盖,轻轻抿了一口。 酒是好酒,热辣辣的,带着一股橡木桶清香,一过喉关,便将五脏六腑点燃,热烘烘、暖洋洋的,驱散了体内所有的寒气。 “好酒,是经过改良的新加坡司令酒吧?味道真的是沉厚极了。”林轩脱口赞叹。 那种酒的余味中带有杜松子酒和石榴汁搭配在一起之后既苦又酸的复杂味道,再经由樱桃白兰地中和,真正达到了一款好酒必须具备的“前味工整、中味劲猛、余味沉潜”的三大要素,让擅长品酒的人一入喉就知道绝非凡品。 人类各种感官享受的好坏评判标准都是近似的,好酒令鼻、舌、唇、喉愉悦,好音乐令耳朵、心灵陶醉,所以世界上通用的顶级音响“高音准、中音劲、低音沉”那种标准,亦可以完全套用在好酒之上。 一款好酒,起初入口必须有堂堂正正的大家名门之昂然贵气,等到了舌尖、口腔后,则必须有足够的复杂内涵,经得起舌尖、舌身、舌背等等各个部位不同味蕾的反复品评与玩味,到了最后,酒过喉关直下五脏六腑,沉厚踏实,力道十足,将喉部至脾胃的感受全部满足,而口腔之中犹然留着袅袅不绝、绕梁三日的余味。 达到以上种种标准,才值得真正懂酒者赞一个“好”字。 第一百六十六章 好酒宝刀 林轩将酒壶交给空沙,空沙喝了一大口,喉间“咕嘟”一声,大口咽下,猛地呛咳起来。 骆原再次大笑,将酒壶拿回来,喝下一大口,分五次慢慢咽下,微微眯着眼睛,仔细咂摸好酒的味道。 空沙呛咳稍停,便向骆原挑起大拇指:“好酒,好酒,好酒!” 骆原刚要张口说话,林轩便举手提示:“不要笑了,在这种地方,任何不必要的情绪表达都会耗费过量氧气,引发剧烈的高原反应。所以,低调、小声、沉稳,才是保命的要诀。” 骆原点头:“嗯,我知道。” 林轩微笑:“好,身体要紧。” 其实,任何一名西藏导游都会告诫游客们,一旦越过海拔3000米的关口,就得严禁饮酒,不可大笑,不能追逐嬉戏,时刻保持身体和情绪上的安定,最大限度地减少氧气消耗,减轻人体呼吸系统的负载。攀登西藏各大雪山时,禁止饮用酒精类液体更是几大禁令的首条。 林轩之所以并不阻止骆原喝酒的原因,关键在于他们三人都是极有自控力的高手,知道自己在这时候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好酒就应该跟好朋友分享,目前我已经掌握了严家的司令酒配置秘方,如果有机会到新加坡,我也可以亲自调配这种司令酒给大家喝。”骆原低声笑起来。 林轩知道,那种酒的诞生地是1915年的新加坡莱佛士酒店,其成分包括杜松子酒、橘味白酒、樱桃白兰地、法国廊酒、菠萝汁、石榴汁和柠檬汁。当时,发明者严崇文担任该酒店的酒保,从名酒“深水炸弹”与“星空火蛇”中获得了重要启示,之后自创配方,创造了亚洲人最爱的口味,几经改良,终于成为新加坡十大名酒之冠。 好酒使三人获得了温暖,也打开了彼此的话匣子。 “地球轴心存在那么多年了,没有人能深入其中,一切消息都是以讹传讹,毫无相信价值。这一次,上天要将重担交在我们身上了。”骆原颇为自负地说。 酒精将他的双颊催成了酡红色,也将他的年龄退去,仿佛变成了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一样,为了即将见到梦想中的情人而心情激荡,跃跃欲试。 “爱娃没有随时间流逝而老去,不早也不晚地出现在我的电视屏幕中,岂不正是一种神奇的缘分?你们相信缘分吗?相信吗?”骆原注视空沙,在掌心里拨弄着半空的酒壶。 空沙脸上带着笑,但那笑容飘忽不定,似乎他的心也早就离开珠峰,飞向了遥不可及的远方。 “你相信缘分吗,林轩?”骆原转过来,看着林轩。 林轩微笑:“也许吧。” 这样说的时候,林轩就想到堂娜纵身跃入鬼湖的那一幕,也许他们两人今生的缘分只能在此处戛然而止了,看到、认识、相知但却不能更进一步,成为终生的伴侣。 “我一定要得到她,一定要得到她……”骆原笑起来。 “我也祝你心想事成。”林轩低声说。 “如果任何人企图阻止我,我都会毫不客气地掀翻他们,包括俄罗斯人在内。”骆原似乎已经醉了,说话口无遮拦。 司令酒的配方中有“深水炸弹”的特质,而“深水炸弹”是以强大后劲著称的烈酒,所以,骆原在连灌了几大口之后,早就醉态毕现。 空沙撩开了棉服的下摆,慢慢地取出了复活之刃。 “林轩。”他看着林轩,“我想将这把宝刀送给你。” 林轩一怔,随即摇头:“君子不夺人所好,我不能要。” 空沙一笑:“真正的英雄才配得上它,你是英雄,我不是。再说,我跟你讲过,我是一个半死之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横尸在这雪山之上了。你拿着它,做我们这队人马的领袖,带领我们进入地球轴心,开创探险史上的奇迹。我相信你能做到,一定能做到。” 林轩还想推辞,空沙已经双手捧刀,恭恭敬敬地向他递过来。 “林轩,收下吧,从前在埃及与盗墓之王杨天先生谈论天下英雄,他郑重其事地说过,未来值得期待的年轻一代高手中,你排在第一位。我认识他多年,从未见他如此推崇过一个年轻人,即使是他的弟弟杨风,也没有获得过如此多的赞誉。所以,动身赶来西藏之前,我一直心存疑虑。现在,我完全相信你,百分之百,万分之万。”空沙说,并向林轩深深俯首。 林轩只能接刀,然后谦虚地道谢:“空沙先生,多谢,多谢。他日见到杨天先生,一定代我转达谢意,谢谢他的谬赞。” 复活之刃是来自埃及法老王古墓中的神兵利器,天生带着一股阴森寒气,使他心生敬畏。尤其是空沙曾用这把刀斩掉杰夫斯基的头颅,证明它是具有某种特殊神力的,更让林轩觉得受之有愧。 “林轩,林轩——”外面传来萨曼莎的叫声。 林轩站起来,挑开门帘出去。 萨曼莎手里握着一张打印纸,激动得满脸通红,向这边大步飞奔而来。 “林轩,总部来的消息,风洞向西的绝谷已经发生了变化,海市蜃楼正在凝结为实体冰层,与我们预想的基本一致。顺利的话,我们今天就可以度过绝谷,深入地球轴心。”萨曼莎顾不得被烈风吹散的头发,一边说一边顿足欢笑。 林轩接过那张纸,上面绘制着珠峰的简略草图,风洞向西的区域被一个巨大的加粗圆圈框住。 人类发现海市蜃楼这种奇特现象已经有数千年,起初以为那是尊贵仙界,后来又觉得是某种天象昭示,及至近代,物理学家又将其定义为一种毫无实质的镜像。上述种种,都没有提到它会在超低温环境中被冻结,也许只有长期生活在苦寒地区的俄罗斯人才能想通这一点,貌似异想天开,实则大有道理。 地球上一切物质和物种,在温度变化过程中,必将在固态、液态、气态之间来回转换,形态改变但能量守恒,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明白了这一点,也就能理解“海市蜃楼被冷冻”这件事了。 “好极了。”林轩低声赞叹,“你的俄罗斯同事们辛苦了,谢谢他们。现在,我想打个电话。” 萨曼莎一愕:“打电话?打给谁?” 林轩拉着萨曼莎向帐篷里走,等进了帐篷,门帘垂下,才压低声音,淡淡地解释:“我要打给远在埃及的盗墓之王杨天先生,看看空沙大祭司的底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天国鹰巢的女侠 不知为什么,林轩对于空沙的感觉一直有些异样,始终不能完全相信对方。这是一种直觉,就像猎手即便是在沉睡中也能感受到猛兽逼近时的腥风。 萨曼莎马上将卫星电话递过来:“给。” 帐篷内的电脑屏幕全都亮起来,每一张屏幕显示的都是珠峰卫星地图,并且每隔三秒钟刷新一次。 “代我谢谢你的同事们。”林轩微笑,迅速拨打一个埃及的号码。 那号码他曾看着田梦拨过,与从前在组织时了解到的盗墓之王的情况完全吻合,号码代表的地址为埃及开罗城郊的一座秘密别墅,名为“天国鹰巢”。 号码响了三声,有人便接起了电话,是一个好听的女声:“哪一位?” 林轩简单地报了自己的名字,对方只隔了一秒钟,便极有礼貌地回话:“是与田梦小姐在一起的林轩先生吧?我姓萧。林先生打电话来,有何指教?” 林轩本来以为对方是名满天下的女侠苏伦,听到“萧”字,立刻明白,那是昔日大盗墓家手术刀的日本属下美女萧可冷。 手术刀在埃及大漠土裂汗金字塔一战中亡殁,名下所有财产及随从全都交给了杨风,也包括远在日本北海道的寻福园别墅。当时,萧可冷便是驻守该别墅的头号人物。到后来,经海底神墓一战,寻福园别墅翻拆毁败,萧可冷便追随杨风、苏伦去了埃及,掌管“天国鹰巢”,成为杨天最信任的人。 前几年曾有无稽传言说萧可冷深爱杨天,并且在埃及伏藏师大会上当众盟誓,声称非盗墓之王杨天不嫁,令全球江湖一片哗然。 组织内的情报机构对于盗墓之王杨氏这一队人马相当重视,所以方方面面的情报搜集得很仔细,没有丝毫遗漏。 “萧小姐,我想跟杨天先生通电话,不知是否方便?”林轩开门见山。 萧可冷温和地回答:“实在不好意思,杨天先生现在并不在别墅内。” 林轩有些意外,因为江湖上都知道,杨天在与埃及大漠地底六臂天魔一战后,深居简出,极少离开天国鹰巢。 萧可冷随即解释:“林先生不要多疑,我没有故意替杨天先生推脱。实际上,杨先生与贵组织内部的几位要员都是好朋友,特别是贵组织内部的中流砥柱‘东西南北中、沙查脱铁丁’五位,更与杨先生是三十年故交。有这层关系在,贵组织有事需要帮忙,杨天先生责无旁贷,绝不会故意躲起来不见。” 对方这么说,林轩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有这么想,萧小姐见笑了。” 电话彼端,萧可冷也发出银铃一般清脆的笑声:“彼此彼此,大家能这样坦诚就最好了。那么,林先生要问杨天先生什么事,问我也是一样的。” 林轩略一沉吟:“嗯,萧小姐,目前我跟空沙大祭司在一起,我想问他的一些情况,比如他的身体状况、精神追求之类。” 实质上,林轩也说不清自己在怀疑什么,只是觉得,空沙的思想境界十分深奥,与普通人迥然不同。他看着对方时,有时候就像看着深渊中的一个巨大漩涡,无法看得明白,越看下去,越觉得头晕目眩。 萧可冷回答:“好的,我大概介绍一下他的事。他的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危险境地,几处怪病差不多已经难倒了亚洲、欧洲、美洲最先进的医院与最高明的医生。他曾求助于南美的巫医、中国南疆的蛊医、亚洲南洋的降头师、梵蒂冈的神受师,全都无济于事。他到埃及来,是想借助于著名的‘金字塔能’达到去腐生肌、焕发新生的目的,但也失败了。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已经走火入魔。据我所知,在近两年时间里,他已经独身一人将非洲大陆所有的金字塔探索了一遍,并精细研究了古埃及人制造木乃伊的过程,写下了近五百万字的‘木乃伊永生笔记’……他心里‘活下去’的念头是如此强烈,任何人看了都觉得又可笑又可怕。他虽然有着‘大祭司’的名衔,却已经完全脱离了宗教事务,全心全意地研究‘永生’这一话题,并且迅速成为该领域的思想专家与超强实践者,全球没有一个人能与他相提并论。” 林轩频频点头,对空沙所做的事深感钦佩。 当然,这种钦佩只是对事不对人。 萧可冷的话仍在继续:“他到西藏去,只为了地球轴心和昔日纳粹元首叫嚣的‘不死勇士’,因为‘不死’和‘永生’已经成了他生命中的两大桎梏,无法挣脱开来。林先生,我这样说,你还满意吗?” 林轩笑着道谢:“谢谢萧小姐的指教,非常满意。” 萧可冷也在电话彼端笑了:“杨天先生说过,你是个很有趣的年轻人,他离开埃及前,曾希望抽时间邀请你过来喝茶,但行色匆匆,未能如愿。如果方便的话,我斗胆代杨天先生邀约,请你忙完西藏的事就飞赴埃及来,大家会晤一次如何?” 林轩再次道谢:“固所愿也,未敢请尔。谢谢萧小姐,如果能与盗墓之王杨天先生会面,真的是我的荣幸。” 全球盗墓界、探险界的高手无不以面谒杨天为荣,此次林轩能得到对方的主动邀约,杨天的爱才之心可见一斑。 “还有问题吗,林先生?”萧可冷问。 林轩回答:“唔,我还有一个问题,在你个人看来,空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好的还是坏的、善的还是恶的、温和的还是疯狂的?” 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竟让萧可冷陷入了沉默,电话彼端安静下来。 帐篷的另一边,萨曼莎一直在电脑前忙碌着,打印机也一停不停地吐出最新收到的卫星图片。 林轩眼尖,突然瞥见一张图片上的地貌有异常变化,马上跨前一步,将那图片抽出来。 图片中,风洞以西的绝谷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浅色的固体建筑物。按照黑白两色的对比度来分析,那些东西的本色应该是近乎透明的,所以才在通讯卫星的摄像系统中留下了这样奇怪的线条。 “是什么?”萨曼莎注意到林轩的动作,马上打开了帐篷内的两盏顶灯。 借着灯光,林轩仔细观察那些建筑物。 “似乎……应该是一种呈‘回’字形螺旋向下的楼梯结构。”林轩低声回答。 两人并肩看着图片,萨曼莎用纤细的食指在图上比划着。 既然是楼梯,就一定有入口有出口。那么,如果将风洞尽头作为入口,其出口就会在绝谷底部。 “好极了,从那里进去,就能开启我们的地球轴心之旅了。”萨曼莎精神振奋,如果不是碍于林轩正在通电话,早就欢呼雀跃起来了。 林轩皱眉,因为他想到了另一个关键问题。如果这些透明楼梯是雾气在低温下凝固而成的话,一旦珠峰上的天气转暖,阳光直射,则楼梯立刻烟消云散,下到绝谷的人就会永远被困、再无生机了。 在珠峰之上,处处都有令人窒息的绝境,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一旦陷进去,就只能闭目等死了。 如此看来,透明楼梯既是开天辟地、柳暗花明的大好机会,又是一个凶险无比、杀机沉沉的诡异陷阱。 “又怎么了?”萨曼莎目光如炬,注视林轩。 林轩不语,将图片放在桌上,拿起一支笔,在风洞以西的部分打了个大大的叉号。 “什么?”萨曼莎的情绪已经陷入空前的喜悦之中,完全忽视了大好局面下隐藏的危险。 “陷阱。”林轩在那叉号边快速用俄语写了这个词。 萨曼莎目光闪动,忽然脸色一寒,已经完全明白了林轩的意思,猛然跺脚,鬓边有冷汗涔涔流下。 “陷阱,陷阱,果然是杀人于无形的大陷阱……”她用俄语喃喃低语,随即拿起电脑旁的另一只卫星电话,手指颤抖着,缓慢按下一串号码。 她由狂喜转入深恐,这种情绪落差如同由天外跌入地狱,几乎使她的思想瞬间崩溃。 林轩走上去,慢慢地搂住萨曼莎的腰,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她。 萨曼莎半转身,完全投入林轩怀中,将卫星电话抛开,脸埋在林轩的胸口,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渴望着主人的抚慰。 林轩温柔地发力,手掌上移,环住萨曼莎的肩膀。 萨曼莎慢慢地仰起脸,嘴唇噏动,无声地呢喃着。 林轩读她的唇语,知道她是在用俄语说:“抱紧我,抱紧我,我冷,我好冷……” 他顺从地更紧地抱住她,但并不迷醉于美色当前,而是脚底坚定沉稳,始终保持冷静的判断力。 “林先生,你还在听吗?”萧可冷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 “是的,我在听,萧小姐。”林轩平静地回答。 “你刚刚提到的问题,我没有权力作答,但我却可以将盗墓之王杨天先生对空沙大祭司的看法转述给你听。我姑妄言之,你姑妄听之,我说过就忘,你听过就忘,怎么样?” 第一百六十八章 空沙与永生 萧可冷的声音有些异样,充满了迷惘与困惑。以她的江湖阅历,本来不应该在这种问题上过于纠结,毕竟她先后师从大盗墓家手术刀与盗墓之王杨天,身经百战,阅人无数,自身的江湖经验积累已经相当之高。 林轩沉声回应:“好,萧小姐请说,我洗耳恭听。” 萧可冷说:“杨天先生说过,空沙大祭司不是凡品,他对自己追求的事情总是异常专注并倾注于百分之百的热情。这种情形,就像一条成年水蛭附着在人体上一样,钻破皮肤,直线进击,沿着人体血管扶摇直上,杀奔心脏血泵的核心位置。世人只知道水蛭吸人鲜血,却不知道,水蛭的生存意义是杀人夺魂。” 刹那间,林轩心底对盗墓之王杨天充满了敬意,同时又将对方引为毕生的知己,因为他看空沙时,也曾有同样的感想。 林轩看过“水蛭夺魂”的资料,那是在组织内部一位编号为“118”的成员室内。 118号来自中国的苗疆,自身是壮族山寨头人的女儿,按照壮族人的称谓,被尊为“龙绯公主”。幼年时,龙绯公主即被苗疆最著名的游侠团体“苍天白鹤二十四”收为弟子,修行苗疆异术,成为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苗疆最高明的大炼蛊师之一。 至于龙绯公主是怎样由大炼蛊师变为118号的,林轩不得而知,但是,他却从对方那里了解到“水蛭夺魂”的惊人秘密。 “那么说,杨天先生并不喜欢空沙?”林轩问。 萧可冷沉吟:“也不是,一个人专注于所做的事,这一点是令人敬佩的,就像杨天先生认识的几位各行各业的高手,有的精于机关设计,有的擅长动物饲养,有的致力于阴阳五行阵法的探索,更有的毕生浸淫于细菌研究。空沙这个人一直以来都对‘永生’充满热情,杨天先生甚至猜测过,空沙的致命疾病根本就是自己造成的,其目的在于将自己逼入濒死的绝境而焕发最真实的求生欲望,从而突破思想的禁锢,发现‘永生’的秘密。” 说到这里,萧可冷也停住话头,一连三叹。 林轩倒吸一口凉气:“竟然会这样?” 上古时期,神农氏以自身试毒,尝遍百草,为人类繁衍做出了巨大贡献。在神农氏之后,中国历史上曾出现了无数“先中毒后解毒”的侠胆名医,扁鹊、华佗、孙思邈、李时珍莫不如此,为后人所津津乐道。而且,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做法,等于是开启了人类被尘封的异能,其最终成就难以预料。 想到神农氏,林轩倒也觉得空沙的行为可以理解了。那么,由此来看,空沙拼尽全力去寻找地球轴心,为的并非是延续自己的生命,而是追求“永生”的法门。 “林先生,你知道传说中的吉萨高地金字塔之门吗?”萧可冷问。 林轩谦虚地回应:“我略知一二,据说那是法老王身体转换的门户,先由活人状态进入死亡状态,然后通过复杂的宗教程序制成木乃伊。木乃伊被送入金字塔之门,度过极长的一段独居时间后,转生复活,重返人间。” 萧可冷回答:“没错,就是那道迄今为止还没打开的门。” 所谓的“金字塔之门”又被称为“永生之门”,在最近十年的研究资料中,曾有来自中国大陆的考古专家将它与中国五岳之首泰山顶上的日观峰联系在一起,并用先秦文字对比解释金字塔内部石墙上镌刻的象形文字,取得了相当可观的成果。最新一批小道消息流出的资料显示,“金字塔之门”是虫洞的一端,而穿越那道门,将会直接到达泰山的日观峰附近。 正是因为在组织内部学习时的海量阅读,林轩才能做到博古通今,跟任何人交流都不会茫然懵懂。 “萧小姐,你的意思难道是说,空沙与那道门之间有着某种关联?”林轩试探着问,“他是埃及大祭司,而大祭司有着在吉萨高地通行无阻的特权,是不是他已经对那扇门做了什么?” 萧可冷没回答,听筒中又传来一声长叹。 “我不知道告诉你这些,会不会被杨天先生责怪,其实我一直对空沙的所作所为相当困惑。”萧可冷隔了一阵,才慢慢地说下去,“林先生,你当然知道吉萨高地最著名的狮身人面像吧?” 林轩知道,萧可冷用这样简单的问题向自己发问,一定是因为这种“简单”后面隐藏着“不简单”。 所以,他平静地回答:“我知道,萧小姐。” 同时,他横跨两步,把萨曼莎扶到睡袋旁边去,将她轻轻放下。 萨曼莎无力支撑身体,顺势倒下,蜷缩在睡袋上。 其实,细想起来,如果完全按照总部提供的资料轻举妄动,急速冒进,大家都会在融化的冰宫中丧命。她的确应该感到后怕,被一时的成功迷惑了双眼。在俄罗斯总部那些人,可以称作是纸上谈兵,只是动动笔、动动手、动动嘴,即使珠峰上发生大的安全事故,也不会牵连到他们头上去。 反之,冒进的情况下,几十条活生生的人命就全都葬送了,毫无保留,也没有生还之机。 这种责任,萨曼莎担不起。 “萧小姐,是不是狮身人面像那边发生了极为奇怪的事?”林轩主动问。 萧可冷回答:“没错,就在去年中国农历十一月份的月圆之夜,我发现了空沙的秘密。他似乎已经修行成功了某种分身幻术,能够将自己的身体一分为二,在不同地方出现。比如那一夜,我在狮身人面像看到他,而在同一时间,他又出现在埃及最疯狂的地下酒吧加帕那儿。” 林轩无法回应,毕竟“分身术”已经接近于神话幻想的境界,他没见过,自然无法插话。 “我跟杨天先生汇报过,他说会找空沙谈,但直到现在,他也没有腾出工夫。我不想对你隐瞒,他与杨风、苏伦一起出去,是为了寻找失踪的亚洲之鹰罗开。那是他最好的朋友,两个人之间的生死之交胜过同父同母、同心同性的兄弟。”萧可冷说。 “哦?亚洲之鹰罗开先生消失了?”林轩的心也揪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群龙之首 “是啊,据说他消失在藏区的崇山峻岭之中,所以这一次杨天先生的行程也会在不丹、锡金、尼泊尔、印度一带,真心希望你们有机会能会面。”萧可冷忧心忡忡,可见她对杨天异常关心。 林轩忽然觉得后背发凉,因为连亚洲之鹰罗开那样著名的游侠都会迷失于藏区,他们这一队人前进路上只怕是凶多吉少。 喜马拉雅山脉南北两麓是世界上最神秘地区之一,数万年来积淀于此的种种不解之谜已经成了人类无法攀登的思想黑洞。也许人类能够攀上珠峰,睥睨群山,但又有谁能真正洞察这世界屋脊万年屹立的真正意义呢? 正如在浩渺无垠的宇宙中,人类能够驾驶飞船登临太阳系的各大星球,未来甚至能够去往太阳之类的极限之地,憧憬得更远一些,人类将飞出太阳系,直达宇宙边缘——但是,人类却永远无法征服黑洞,恰恰相反,任何人类已知的物质,都会被黑洞吸引,坠入其中,最终无影无踪。 在林轩看来,藏区就是这样一个巨大无比的思想黑洞,即便是全世界各民族的智者穷尽毕生之力,也只能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罢了。 如此一想,他不禁在心底发出一声浩叹。 “我也很希望有机会面见杨天先生,向他当面请教。”林轩说。 “还是说回空沙吧,我刚刚的话扯远了。”萧可冷又说,“如果他真的练成了‘分身术’,相信我们人类的三维世界就对他没有约束力了。你跟他在一起,一定当心。非我族类,其心必殊,以我的浅见,能够参悟那种上古秘术的话,他的思想早就变异了。” 林轩的心情越来越沉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打这个电话非但没有解开自己的疑惑,反而添上了更多烦心的事。 “林先生,多保重吧,其实如果杨天先生过一阵再不回来,我也要赶赴藏区,跟他们会合。大家有缘的话,藏区见。”萧可冷诚恳地说。 林轩道谢,然后道了再见,轻轻挂电话。 “怎么样?有没有获得空沙的资料?”萨曼莎缓过一口气来,翻了个身,斜靠睡袋,仰视林轩。 “空沙是个很复杂的人,连盗墓之王杨天都看不透他的真面目。杨天先生出外有事,他麾下的女侠萧可冷接的电话,但只是转述了杨天先生对空沙的看法。她说,空沙有可能已经练成了‘分身术’,叫我们多当心。”林轩回答。 骆原、空沙远在另一个帐篷里,风又大,林轩相信他们听不到自己跟萨曼莎的对话。 “什么?”萨曼莎苦笑起来,“分身术?那种传说中的上古秘术?” 林轩苦笑:“有可能是,我相信萧可冷不是一个信口胡说的人。她虽然名义上只是杨天先生的仆从,但她目前在江湖上女游侠中的名誉地位,仅次于白素、女飞侠、苏伦等寥寥数人。她至少有八成以上的把握,才会说这样的话。” 萨曼莎皱着眉苦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唉,如果是堂娜姐在这里就好了,她的智慧远高于我,处事能力、经验水平曾受到国家总统的亲口嘉许。这一次,我接替她完成地球轴心的探索任务,真的已经捉襟见肘了。” 林轩摇头:“别担心了,我相信大家一定能进入地球轴心,每个人都得偿所愿。” 萨曼莎点头:“但愿如此吧。” 午饭之后,俄罗斯总部又来了一部分图片,显示峡谷下的冰窟越来越坚硬,已经能承受几十名成年人的重量——“我们仔细研究了通讯卫星传来的资料,冰层的凝结速度超过自然状态下水由液态进入固态的速度,时间比例约为一比五。所以,我们的共同意见是,可以将这种情况称之为‘急冻’。我们之前的实验人员曾经将珠峰的冰雪运送至莫斯科,进行了各种解析实验,得出的结论为,珠峰冰雪对于地球引力的反应也是不一样的。简单说,其密度比重超过其它地方的冰雪,比例为一比三左右。更高的密度能够带给我们更强的稳定性、更强大的承载力。基于以上论据,总部认为,此刻正是沿着冰窟进入地球轴心的最佳时机。” 萨曼莎始终不能下定决心,她接下来要做的决定非常重大,胜则名扬天下,成为俄罗斯的民族英雄,之后光环加身,终生荣耀无比。败,则埋尸雪山,香消玉殒,成为被珠峰吞噬的千万人之一。 “林轩,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她在绕着帐篷踱步近百圈之后,终于在林轩身前站定。 “我正在想。”林轩长叹。 萨曼莎紧咬着牙,双手互握着,指尖盖都因手指过分用力而发青。 她紧盯着林轩的眼睛,一眨不眨,眼中充满热切的希望。 “萨曼莎,我们都必须慎之又慎,不管是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都必须让自己不留遗憾才行。”林轩回答。 中国古代兵法中有俗谚:一将无谋,累死千军。 现在正是面临这种情况,一旦做出了向前的决定,决策者就要承受一切损失。 “我——”萨曼莎欲言又止,紧抿着嘴唇,掀开门帘,大步走出去。 林轩明白,她是去看那些工人们。 “如果堂娜在这里,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林轩沉思,“如果像盗墓之王杨天那样的大人物在此,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天下之大,英雄如云,但能被天下豪杰承认的大人物,绝不超过十人,其中就有林轩最为敬佩的罗开、杨天两位。 当然,在他心目中,唯一一个能够惊天地泣鬼神、震古代烁今朝的大人物是“那位先生”。 昔日江湖上曾有“平生不见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的传言,赞的是中国近代史上一代大军师陈近南。明亡之后,陈近南忠心耿耿辅佐台湾郑氏一脉,举“反清复明”大旗,统领天地会旗下的“十堂”(即:莲花、洪顺、家后、参太、八马等前五房五堂;青木、赤火、西金、玄水、黄土等后五房五堂)兄弟,谱写了近代史上那段轰轰烈烈的江湖传奇。 陈近南之后,江湖群龙无首,鲜见能号令天下的超级大人物,直至“那位先生”的出现。 林轩平生最敬佩的就是“那位先生”,而组织内部上至一号领导、下至末流走卒,无不对“那位先生”钦敬得五体投地。 绝境之中,林轩甚至想拨打“那位先生”的秘密电话,请求对方的指点。 在他心目中,“那位先生”是起能搏击九霄天外、落能搅动九幽之下的真龙,全球之内,无人能比。 在“那位先生”面前,亚洲之鹰罗开、盗墓之王杨天也只能谦虚退让,被他的光辉所掩盖。天下英雄在极度敬仰之下,甚至不敢唐突地提及他的名字,深恐冒犯,只以“那位先生”代称。 “如果‘那位先生’在这里,又会怎样做呢?”林轩喃喃自语。 第一百七十章 稍纵即逝的战机 过了半小时后,萨曼莎仍然没有回来。 林轩靠着睡袋,眯着眼睛休息,保存体力,准备迎接更为艰苦的战斗。 “喂,那是什么?”外面有工人在叫。 “好像是风筝?”有人奔走吆喝着,从帐篷前绕向帐篷后面。 “是风筝,是风筝……”更多人吆喝着。 林轩睁开眼,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但珠峰顶上怎么可能有人放风筝? 他站起来,慢慢地走出帐篷。 天仍然没有完全放晴,空中黑云白云交杂,仿佛一片两军混战的乱阵。他注意到,几乎所有的白云都呈现为旗帜状,也就是珠峰顶上长久以来被人津津乐道的“旗云”。那种云彩的形状极为特殊,仿佛只要穿上竹竿,就能立刻变为一杆白色大旗。 按照林轩的天气常识,云随风散,一去无踪,绝不会在强风吹拂下仍能保持完整的形状。 “珠峰旗云”这种特殊地形下的特殊云彩状态,正是它被列入西藏十大未解之谜的原因。数千年来,藏民、高僧、游客、探险家都试图揭开旗云的秘密,却始终不能成功。 古书上说,云生于岩隙。 在林轩看来,只有找到旗云诞生的地方,才能理解它们为何能保持独特的形状。 从这里向四面望,道道山谷,纵横阵列,嶙峋突兀,深浅不一,要想将它们一一探索清楚,所耗费的时间一定是个天文数字。 “在这个世界上,人类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不知地球的寿命穷尽之前,人类能不能将这个星球研究透彻呢?”他不禁摇头叹息。 “林轩。”骆原从帐篷里钻出来,手里捏着酒壶,脸红扑扑的,向喧哗之处望望,然后走向林轩。 “骆先生。”林轩点点头。 “咱们下一步是不是就该行动了?”骆原问。 林轩想了想,极为慎重地回答:“骆先生,我想这取决于萨曼莎的情报是否可信。” “什么?”骆原皱眉,向林轩的帐篷里看了看。 “萨曼莎没在帐篷里,她应该是去了工人那里。”林轩解释。 骆原松了口气,凑近来,笑嘻嘻地问:“那么,既然萨曼莎不在,我们能不能帐篷里谈?” 林轩很清楚,骆原这是托词,其真正目的是想进帐篷里去看俄罗斯人传过来的资料。 “请。”林轩转身,带头进了帐篷。 其实那些资料没有值得保密之处,大家同在一条船上,必须做到资料共享,绑成一团,才能克服困难,安全进退。 骆原走到电脑桌那边,快速浏览着桌上的资料。 “骆先生,慢慢看,如果需要,你也可以带回帐篷里看。目前的情况下,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开诚布公,才能少出岔子,少走错路。我想,这也是萨曼莎的意思。”林轩说。 骆原连连点头,但很快就放弃了那些纸质资料,而是拿起鼠标,在电脑上翻检着,并将一幅卫星地图连续放大至极限。 林轩从侧面看到,骆原关注的核心正是风洞外的绝谷。 在最新的资料中,冰层的颜色越来越重,渐渐变得跟两边的悬崖颜色相近。也就是说,冰层的坚固程度已经相当高,完全能够承担众人的重量。 “嘿,这里的变化很明显,我觉得,我们已经到了该前进的时候了,对吧?”骆原喃喃自语。 林轩不想回答,毕竟这时候最不应该做的就是人云亦云,失去了自己的判断力。 当所有人都保持思想的独立性时,大家彼此砥砺,才能获得最正确的做法。 “林轩,难道你不觉得,我们正在耽误时间以至于错失良机吗?”骆原问。 林轩摇头:“探险最忌讳冒进,尤其是在一个谁都不清楚即将发生什么变化的地方。” 骆原大笑,放弃鼠标,倒背着手在电脑桌前踱步。 “我们没有太多很好的时机,好时机稍纵即逝,这一点,你肯定懂得。”骆原说。 林轩默默地点头。 一年之中,攀登珠峰的最佳时机都是有限的,但那是针对于普通登山者而言。像林轩、萨曼莎、空沙这种顶尖高手,根本可以藐视一切攀登珠峰的规矩,径直登山,克服任何困难。况且,天气越寒冷,温度越降低,将海市蜃楼等等幻影冻住的可能性就越大。 林轩知道捕捉战机的重要性,更知道冒进将会造成多大的损失。所以,他犹豫不决,不肯给任何人决定性的意见。 “珠穆朗玛峰位于中国与尼泊尔两国边界上,北坡在中国青藏高原境内,南坡在尼泊尔境内。珠穆朗玛峰最新测算的海拔高度为8844.43米,是喜马拉雅山脉的主峰,也是世界上最高的山峰……” 骆原慢慢背诵着资料。 当然,只要是博览群书的探险家,一定无数遍阅读过这些,对全部数据了然于胸。 那么,骆原自然也不是卖弄知识,而是有感而发,借着背诵来冷静自己的情绪。 林轩点点头:“请继续。” 骆原一笑,继续背下去:“藏语‘珠穆’是‘女神’的意思,‘朗玛’是‘第三’的意思。因为在珠穆朗玛峰的附近还有四座山峰,珠峰位居第三,所以称为珠穆朗玛峰。珠穆朗玛峰的山体呈巨型金字塔状,地形险峻,环境复杂。珠峰的雪线高度资料如下:北坡5800至6200米,南坡5500至6100米。东北山脊、东南山脊和西山山脊中间夹着三大陡壁(即北壁、东壁和西南壁),在山脊和峭壁之间又分布着548条大陆型冰川,总面积达1457.07平方公里,平均厚度达7260米……” 背过那些数据并不足奇,令林轩震惊的是,骆原一边说,一边拿起桌上的铅笔,在一张打印纸的背面,慢慢地绘图,将珠峰四周的冰川草图勾勒出来。 “冰川地形相当复杂,冰隙无处不在,探险者只要落入冰隙,就将万劫不复,最终被冻结在冰隙的深层,像一只被松脂粘住的甲虫,最终成为透明的琥珀。”骆原又说。 有记载以来,那种例子超过两万次,也就说,至少有两万人被冻结在冰川里。 “你知道吗?那是一件很奇特又很恐怖的事,一个活生生的人被瞬间冻死,而这种状态下的死亡者,脸上总是带着极诡异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骆原注视林轩,此刻的脸上正带着一种诡异莫名的笑容,令他后心发冷,泛起阵阵寒气。 第一百七十一章 泄露天机的风筝 林轩点点头,在极寒地区冻死的人面部肌肉严重痉挛,会留下一种似哭似笑的古怪表情。第一次见到那种表情的人,都会被吓到。 “冰川地区很危险,所以我们一步都不能走错。”林轩淡淡地说。 “我知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就是真正的英雄人物应该做的,不是吗?”骆原笑着问。 林轩轻轻耸肩:“骆先生,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不该要别人为了自己的梦想买单,尤其是用生命买单。” 尼泊尔工人为了赚钱才跟随他们攀上珠峰,但再多的钱,也买不回那些人的一条命。林轩珍惜生命,将自己的和别人的生命同样看待,绝不会厚此薄彼。 门帘被挑开,萨曼莎的双手揣在袖筒里,一步跨了进来。 当她发现骆原站在电脑前的时候,略微显出不悦,但随即用微笑掩盖住自己的真实想法。 “看过工人了吗?”林轩问。 “是,看过了。”萨曼莎点点头。 骆原及时后退,离开电脑。 萨曼莎摇头:“骆先生,没事的,你尽管看,那些资料应该是被共享的。在这里,只有团队合作,没有个人私密。” 骆原点头:“谢谢二位,二位的大度让我感动。” 林轩微笑起来:“骆先生,不要再说感谢的话了,我们都是看在堂娜的面子上。她曾受雇于你,却没有完成任务,我们很想接过她手中的大旗,坚定地走下去,直到揭开最终谜底。” 骆原举起手来,张了张嘴,最后却只尴尬一笑,没有说出什么。 在雄巴村,堂娜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以被鬼湖拉昂措吞噬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这是一出大悲剧,永远无法重来,更无法弥补。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骆原的邀请。 林轩看得出来,萨曼莎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又出了什么事?”林轩问。 “你刚刚听见工人们吆喝了,是一只风筝落下来了。”萨曼莎回答,“那是一只非常奇怪的风筝,空沙正在检查它。” “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能否直说?”林轩问。 萨曼莎苦笑:“我不是不想说,而是怕说出来的话你根本不相信,其实连我自己都不信。那是一只求救风筝,上面有文字,说的是有人被困在一个很奇特之处,类似于地下超级空间。并且,这个求救者说,只要能救他出来,他就可以把半个欧洲分封给恩公作为领地,并将这些地方的财产全都赠予恩公。” 这些话果然是没法叫人相信的,所以林轩听了,嘴角立刻浮起冷笑。 “能把半个欧洲分给别人的,近代只有拿破仑、亚历山大两位开国大帝有这种权力与气魄。这人要么是说胡话,要么是跌坏了脑袋。”骆原也说。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风筝的出现给他们的珠峰探索过程增添了一些趣谈,每个人的紧张心情都舒缓了一些。 帐篷外传来脚步声,随即响起一个尼泊尔工人的声音:“林先生,空沙先生要我把风筝送过来,他说自己想出去走走。” 林轩走到门口,从工人手里接过一只仅有一个脸盆大的风筝。 那风筝的造型是一只收敛着翅膀的大鹰,乍一接触,就让林轩吃了一惊:“这鹰,似乎是……” 他向骆原一望,骆原立刻脱口而出:“帝国的风筝?” 那种鹰,是纳粹德国战败后,被封存在耻辱柱里的形象,全世界人人唾骂。 林轩举高风筝,让众人看它的前后左右。 骆原一边看一边颔首:“果然正确,果然跟我想象的一模一样。” 扎制风筝的原材料非常正常,是竹架和毛边纸,大鹰的绸缎羽翼上,又用金属片仔细点缀着。 “谁会做这种蠢事呢?把风筝往这边放,而且采用了数十年前的纳粹徽章?”骆原百思不得其解。 那些求救的话写在风筝背面,是用一支粗尖的钢笔写下的,通篇都是德语。 “谁会以风筝求救呢?看文章的结尾签字画押部分,似乎是二战当时的最高元首。如果这是真的,这样的一只风筝就可以在古董商那里卖不少钱。”骆原又说。 “风筝是突然出现的,而不是从东南、正南或者西南面缓慢飘过来,这一点真是奇怪。就好像它是从空气中变出来的。”萨曼莎说。 林轩第二遍看那些德语文字,他不止一次从历史文件中看过元首的亲笔字迹,现在有九成九以上的把握认定这些是元首写的。 那些德语可以翻译如下:“救我,我在山底极深之处,被困。如果谁能救我,我将分封他一半欧洲土地,其上的税赋、人民、收成全都给他。我来自柏林,有着无比巨大的权柄,可以打败任何强敌。只要有人救我,他的一生,就会荣华富贵加身,永不褪色。” “好像是元首——如果是元首,我们的任务是不是还将继续下去呢?”萨曼莎喃喃自语。 除了拿破仑、亚历山大大帝之外,纳粹元首的确也算得上是能够支配半个欧洲的人。 “风筝在这里,放风筝的人在哪里呢?”林轩低声问。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看起来,风筝的主人是找错人了。”骆原回应,急于脱身,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抛开。 “拆开风筝看看,你有意见吗?”林轩问萨曼莎。 “为什么?”萨曼莎回答,“我们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不如罢手,等到下山后再详细研究?”骆原问。 林轩抚摸着风筝的龙骨,低声回答:“我怀疑,这风筝来自于七八十年前的匠人手中,而不是哗众取宠的现代商品。可是,新问题又来了,没有人放风筝,风筝是不会自己动起来的。我看到这一只风筝的时候,忍不住感慨万千,最起码它能证明,我们的搜寻方向是对的,从未放弃理想……” “好了,打开吧,我真想看看里面有没有动人心弦的东西呢!”萨曼莎说。 林轩把风筝摆正当,手指沿着龙骨逆向向上,很快就将风筝的外层剥离开来。 每一根扎风筝的竹篾上,都用德语、英语、法语、西班牙语及中文写着同一句话:“永生者最后的诀别,时光匆匆老去得很快。” 第一百七十二章 罗刹海市 真正令林轩感到惊异的是捆绑风筝龙骨的那些透明丝线,根本不是平时所见的尼龙线、棉线或者是塑胶拉丝线。 “那是什么?”萨曼莎反应极快,看出了林轩的异样,“有点像是天蚕丝,又像是某种海洋生物的筋络,是不是。” 林轩点点头,他抚摸着丝线,随即发现,那些近似于竹篾的龙骨也根本不是竹竿劈成的竹篾,而是另外一种动物的骨骼制成。同样,起初看着像毛边纸的东西,则是极薄的一层动物表皮;金属片则是动物的眼珠剖开后晾晒、修割而成的。 “不知道是什么人才有这种变废为宝的精妙技艺?风筝是中国人发明的,但风筝上写的却是德语,写求救信的与制造风筝的绝对不是同一个人。”林轩自言自语了一阵,忽然抬头问萨曼莎,“在你的资料库中,元首并不懂藏语,对不对?” 萨曼莎略微沉吟了几秒钟,郑重地点头。 林轩点点头:“那就对了,假如元首能够流利地使用藏语的话,甚至他就算只懂一部分藏语词汇的话,都会写一封‘藏语求救信’,而不是在珠峰上使用德语写信求救,毕竟登陆此地的探险者之中,连十分之一懂德语的都没有,更何况是这种夹杂着老式词汇的德语句子。” 全球各国的语言都是不断进化的,就拿中文来说,从1900年至今,书面文字的习惯便由“右左上下”的规矩变为“左右平行”,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以后,更是将繁体字修改为简体字,改动极大,并且对于中华民族的知识体系来说,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语言习惯上,也由之乎者也的老式语言更改为更通俗、更流畅的现代白话。 欧美各国的拼音类语言变化更大,很多老式词汇被抛弃,许多新词被创造出来,各种简写、略写的变数层出不穷。 所以,由写信者的用词,就能看出这篇文稿的书写年代。 “你的意思,已经认定求救信是元首写的了?”萨曼莎问。 “没错。”林轩与骆原几乎是同时回答。 “你们应该知道,一旦承认这一点,就等于是承认元首曾经到过珠峰,并且失陷于喜马拉雅山脉的某一处。同理,二战时苏联克格勃在柏林发现的元首尸体,就只是替身或者虚构出来的。”萨曼莎慎重地说。 林轩把风筝骨架递给骆原,骆原仔细观察后,又转交给萨曼莎,最后再回到林轩手中。 “我想把这个骨架也解开,因为我由风筝联想到了一些事,那是一个传说。传说中,有一位美若天仙、智慧超群的女性高手,游弋于喜马拉雅山脉,随时随地护佑藏民,无数次将面临雪崩、地震、飓风、冰暴的藏民救出来。”林轩说。 “我知道那个人,藏民们给她起了个相当复杂的藏语名字,翻译成汉语为‘海珠亦真’。据说,海珠亦真曾经用风筝通知藏民们注意防范将要来临的危险,而她的风筝就是取用了海洋生物的筋络、鱼骨制成。难道这一次,她用自己的智慧救了元首一命?”萨曼莎疑惑地接下去。 林轩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将风筝龙骨翻来覆去看。 “从风筝本身看,它已经有很悠久的历史,至少在五十年到八十年之间。它在很久之前被制造出来,再经元首写字后释放出来,这五十年,它到底是藏在哪里,是在妖山怪水之间飘荡,还是悬挂在某处山谷里,好不容易才挣脱?”萨曼莎的情绪变化太大,有时候激昂亢奋,有时候又优柔寡断,陷入思想的桎梏之中。 一个突然出现的风筝,瞬间将萨曼莎的思想扰乱,使她不能正常思考。 试想一下,风筝出现与否,并不影响队伍的前进方向。元首的求救信来自哪里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必须突破一切障碍,进入地球轴心。 林轩微笑着摇头,否定了萨曼莎的一切:“萨曼莎,风筝只是风筝,不要把它看成是有生命力的人。它是不具备任何思想的,只是被人驱使。忘掉二战至今的五十年时间吧,在珠峰,时间不是唯一的坐标。” 萨曼莎有些焦躁地走来走去,不时地向帐篷外面看。 “大家读过中国古代奇书《聊斋志异》里的《罗刹海市》那篇小说吗?”林轩沉思了一阵,再次开口。 骆原点头:“当然读过。” 萨曼莎也说:“读过,那本奇书相当有趣,其中许多篇章提及俄罗斯时,都以‘罗刹国’相称,可见古代中国人将我们俄罗斯人视作妖魔鬼怪,真是惭愧。” 林轩一笑,自己只是想到了“海市”,却不料“罗刹”二字,正好是戳中了俄罗斯人的痛点。 “不好意思,我只是要借用那故事提醒大家,没有讽刺俄罗斯朋友的特别用意。”他笑着解释。 萨曼莎颔首,随即伸手示意:“请讲。” 林轩马上说下去:“我记得那篇小说中提到‘海市’时是这样说的——村人曰:吾侪小人受大夫赐,明日赴海市,当求珍玩,用报大夫……海中市,四海鲛人,集货珠宝;四方十二国,均来贸易。中多神人游戏。云霞障天,波涛间作。贵人自重,不敢犯险阻,皆以金帛付我辈,代购异珍。今其期不远矣……每见海上朱鸟往来,七日即市。未几,果有踵门寄赀者,遂与装赀入船。船容数十人,平底高栏。十人摇橹,激水如箭。凡三日,遥见水云幌漾之中,楼阁层迭;贸迁之舟,纷集如蚁。少时,抵城下。视墙上砖,皆长与人等。敌楼高接云汉。维舟而入,见市上所陈,奇珍异宝,光明射眼,多人世所无。” 他的记忆力也真是了得,复述那篇小说中的重要章节,流畅完整,毫无遗漏之处。 现代气象中的“海市蜃楼”与蒲松龄小说中的“罗刹海市”是有交集的,只不过,如今的世人只能远远观望,用长焦照相机或者是望远镜来观察海市蜃楼的幻景。古代人则恰恰相反,能够登舟摇橹,直趋海市深处,并且与海市中人贸易来往。 “小说毕竟只是小说。”骆原说。 林轩微笑,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只是,他一直觉得,蒲松龄从别人的描述中写成了《罗刹海市》那篇小说,其出发点一定不会是空穴来风,而是确有此事。 “我猜,纳粹元首已经抵达海市,那只求救的风筝也是从海市里面发出的,而传说中的海珠亦真,则是完完全全的海市中人——海市,即是珠穆朗玛峰,只不过数万年来的造山运动,将大好海市变成了巍巍雪山。”林轩语气坚定地说。 第一百七十三章 自毁系统 骆原倒吸了一口凉气,久久没有开口。 《聊斋志异》是一部志怪小说,由中国明代山东淄博的异士蒲松龄编纂而成,书中专门搜罗民间古怪传说,鬼狐妖怪、山精树祟无不被刻画得栩栩如生。全书分为8卷,共491篇,约40余万字,情节幻异曲折,跌宕多变,被誉为中国古代文言短篇小说中成就最高的作品集。 《罗刹海市》那篇小说描述的是“海市蜃楼”的传奇故事,曾被近现代编剧们数次搬上银幕,广受观众们欢迎。 海市蜃楼是真实存在的,但那些虚无缥缈的幻象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谁都无从知晓。就连最严谨、最多智的现代物理学家们,也只用“镜像、光反射”来粗略地解释它。 “如果元首进入了海市蜃楼……甚至说,地球轴心也在海市蜃楼里,一切构想都是虚幻的,世间没有地球轴心,只有海市蜃楼,传说中掌控地球命运的地球轴心也只不过是海市蜃楼……虚无缥缈,并不存在,人类终其一生都无法抵达。那么,元首和爱娃并不存在了,是不是?”骆原喃喃自语,已经完全被“海市”的概念困住。 林轩试探着去打开风筝龙骨上的线结,在他的手指摩挲下,那些丝线渐渐融化,成为几滴透明的水珠。 “是冰,那些是冰丝,从冰雪中抽出的丝。”萨曼莎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惊骇还是悲哀,“我们俄罗斯总部的绝密档案中曾有记载,那位珠峰异人海珠亦真发出的每一只风筝,都是用冰丝捆缚的,不给世人留下任何追踪的线索。” 林轩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寒冰抽丝”的道理。 古代中国武学中有“束湿成棍”的技艺,便是将布匹浸水后,利用其湿重的特性,贯注力道,使之成为一条韧性十足的棍子,等于是改变了一段“软体”的性质。那么,将坚硬的冰抽离、分解,变为可弯折、可缠绕的丝,绝对是可以做到的。只不过,现代应用科学中没有这种需求,才不会被大量使用。 “只有在极寒的状况下,至少要在摄氏零下二十度甚至更低,才能得到冰丝。人的体温为摄氏37度,两下里接触,一定会将冰丝融化。”林轩说。 线结消失,风筝的龙骨失去了束缚,完全散开。 稍后,龙骨也渐渐软化、融化,化为冰水,而那张写满了德语的鱼皮、闪闪发光的鱼眼也步线结、龙骨的后尘,悄然融化,不留痕迹。 他们得到了风筝,但除了求救信上的内容,其余什么都没留下,一切有形的东西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自毁。”林轩忽然不寒而栗。 在近现代的间谍系统中,最高明的传递信息方式无不以“自毁”作为结尾。唯有自毁,才会保持最顶级的保密措施,使敌人无法逆向追索。 如此看来,海珠亦真之所以能纵横雪山而不被探险家们找到,就是因为有这种“自毁”的高明手段。 “没错,正是自毁。”萨曼莎也领悟到了。 天下大道,殊途同归。现代间谍专家既师从于古代智者,又推陈出新,才早就了今日全球各地近万名超级间谍,将“间谍”这一战争兵种演化为一种至高无上的“高能智者游戏”。 “看来,海珠亦真不只是仁者,更是一位智者。”林轩说。 “我们找不到海珠亦真,就找不到元首和爱娃,对不对?”这才是骆原最关心的问题。 林轩淡淡地回应:“骆先生,你一直都在自己否定自己——现在,你不要开口说话,忘掉一切设问,反观自己的内心。” 骆原愕然,但随即按照林轩所说,闭嘴不语。 在林轩看来,眼下大家谈论的海市蜃楼不是虚无缥缈的,在珠峰的极端天气条件下,海市蜃楼将会变成一种真实的建筑物或是地理环境,就像气体在急冻状况下,变为充满了孔洞的固态冰块一样。 迄今为止,人类只能在有空气、有氧气的地球上生存,即使是升天或是下海,也只能依靠于人造氧气,否则就将缺氧窒息而死。 经过长时间的科学研究,人类已经洞悉了鱼类在海中的生存原理。同样道理,人类将会渐渐明白高飞的禽鸟是怎样在毫无氧气的万米高空中自由飞翔的。等到科学技术得到极大发展后,海市蜃楼这种奇异景象一定能获得新的解释。 林轩微笑着面对骆原与萨曼莎:“我在想,人类习惯于在固态世界中生存,暂时还无法达到在液态、气态中生存的境界。假如海珠亦真是在海市蜃楼中存在,换句话说,她就是在气态中生存,元首、爱娃如果跟她同在的话,一定也是处于同样的生存状态。骆先生,我这样解释,你明白吗?” 骆原愕然地沉默了一阵,陡然手捂心口,弯腰后退。 林轩反应极快,立即跨过去扶他。 “哇”的一声,骆原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气喘吁吁地大叫:“不可能,不可能,爱娃不可能是那样子……她是、她是真实存在的,我一定能找到她!” 在人类进行的任何探险活动中,总是未知状况大于已知状况,所以很多探险界前辈才有“大胆设想、小心求证”的名言。 眼下,林轩正是发挥了全部脑力,来辨析这只神秘的风筝所能带来的预兆。 “冷静点。”林轩垂手,用拇指指甲重重地挤压骆原的人中,但骆原的承受能力比他想象的要差很多,喘了一阵粗气后就晕厥过去。 “对我的判断分析,你怎么看?”林轩放下骆原,抬头问萨曼莎。 萨曼莎沉吟了近一分钟,才搓着手苦笑:“很精彩,非常精彩,而且你将中国古代的志怪小说与珠峰的现实状况联系起来,其情节居然天衣无缝,真是精彩极了。要想验证一切,就得全体西去,按照卫星地图上的路线,下探绝谷——” 那就是一切问题的死结所在,无法绕开。 “萨曼莎,你做这样的决定是会死人的,死大批人。所以,我给出的建议是,我们单独下去,所有工人留守营地。”林轩说。 “我们也是人,我们也会死,我们也会害怕。”萨曼莎回应,“利益与风险总是并存而且成正比,那些工人们也都清楚这一点。” 林轩坚决地摇头:“不行,我们没有权力那样做,我们可以下地狱,但却决不能带领着无辜者下地狱。” 第一百七十四章 空降冰块 萨曼莎考虑了一阵,缓缓点头:“好吧,我听从你的意见。” 林轩微笑:“萨曼莎,你必须答应我,在整个探险行动完成之前,不要对其他人动杀机。大家同舟共济,而不是内讧频发。” 萨曼莎脸色一变,因为林轩已经说中了她的心事。 “动了杀机又怎样?像骆原这样的无用之辈,早就该死了。还有田雨农那种人,岂不该杀?在我们俄罗斯军人的战斗信条中,只尊重真正的英雄。” 林轩摇头:“萨曼莎,我只能告诉你,地球轴心之行非常复杂,我们面临的困难既包括物理层面的,又包括灵魂思想方面的,甚至还有很多跟信仰、异能有关的。有人,我们就有力量,如果别人都死了,只剩我们两个,肯定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萨曼莎看看电脑桌,打印机已经结束工作,再没有吐出新的卫星地图来。 “别指望总部,他们只会超远距离观望,连一丝一毫的力气都使不上。”林轩马上指出来。 萨曼莎点头,然后走过去,在骆原身边蹲下,伸出右拳,使用食指的关节凸出部分在骆原的颈后慢慢拂动,陡地发力,在骆原颈后的大椎穴与玉枕穴之间连戳了三次。 骆原浑身一颤,倏地睁开了眼睛。 那种急救术林轩也懂,只不过他想趁此机会与萨曼莎单独交谈,不愿被骆原听到。 “我怎么了?我刚刚是怎么了?”骆原抓着萨曼莎的衣襟问。 “没怎么,快起来,我们准备前往地球轴心了。”萨曼莎冷冷地回答。 骆原翻身爬起来,懵懂无知地看看林轩,再看看萨曼莎,然后快速走出去,奔向自己的帐篷。 “那种急救术会损害伤者的记忆神经,以后不要多用。”林轩说。 萨曼莎没有回应这句话,而是望着骆原的背影,黯然长叹:“如果骆原没有雇用堂娜探索鬼湖,她是不是就不用接受这次的任务?那么,总部就不会有此次的大规模联合行动。据我所知,堂娜一直负责蒙古草原‘成吉思汗水底王陵’的探索工作,而且已经有了眉目。” 林轩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将一切都归结于天意。 “为了成吉思汗陵的任务,堂娜曾在北极圈附近的科拉半岛训练了一年半,只等科学考察队将蒙古国乌兰巴托、额尔登特、达尔汗、温都尔汗等四个城市的详细地质状况汇总起来,形成系统的钻探计划。偏偏事情凑巧,就在这时候,骆原找上了堂娜,要她到南边来,谁知道鬼湖拉昂措竟然成了堂娜生命里的最后一站。我好后悔,应该上报总部,反对总部对堂娜的调动……” 晶莹的泪珠从萨曼莎眼角滚落,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泣不成声。 科拉半岛是一个位于俄罗斯极北摩尔曼斯克州内的半岛,北面是巴伦支海,东南面是白海。前苏联时期,摩尔曼斯克是最重要的潜艇生产中心,现在则俄罗斯北方舰队总部。 至于“成吉思汗水底王陵”,也是全球不解之谜名单上的重要一项,据说该王陵中埋藏着成吉思汗铁木真打遍大半个欧洲后掠夺来的真金白银,另外还有亚洲大陆的辽、金、南宋等国进贡来的奇巧宝物。 蒙古国位于中华人民共和国以北、俄罗斯联邦以南,被中、俄两国紧密包围,原称为外蒙古或喀尔喀蒙古。据种种历史考证资料推断,成吉思汗死前,就为自己修建了秘密的水底王陵,大概位置就在乌兰巴托、额尔登特、达尔汗、温都尔汗这四个大城市构成的四边形区域内。 作为蒙古国的近邻,无论是前苏联还是后来的俄罗斯、乌克兰等国,对“水底王陵”的觊觎之心从未停止过。 听到堂娜曾经为探索“水底王陵”做过大量训练,林轩心中一动,忽然有了新的想法。堂娜最后毅然决然地跃入鬼湖裂缝中,是否正是基于自身超强的泅泳能力?谁都知道,敢于探索“水底王陵”的人,必须接受魔鬼式强化游泳训练。那么,深入湖底的堂娜一定能比普通人存活更久。 真正的高手才敢于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而堂娜无疑就是高手中的高手。 更深一层想,表面上看,堂娜在科拉半岛的训练是针对“水底王陵”,那么谁又能保证,这不是俄罗斯军方的一种障眼法? 地球轴心的吸引力要大大高于水底王陵,这是任何人都能轻易衡量出来的。 “喂,那是什么?” “喂喂,好像是冰块……” 外面,工人们再次喧哗起来。 萨曼莎一惊,猛地举手,抹去眼泪。 “萨曼莎,你歇一会儿,我去看看。”林轩一边说一边钻出了帐篷。 天空中的旗云越聚越多,云层也越来越低,几乎要触及营地背后的山尖。 工人们聚拢在营地前面,围成一圈,正在看着地上的什么东西,不时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林轩走过去,工人们自动分开,给他让路。 地上有一大块摔碎的冰,大约有三米长、一米宽,厚度的话,差不多在二十厘米左右。这块巨大的冰板已经被摔成了几十块,最大的碎片有五十厘米见方,引起工人们议论的,正是这块碎片。 原来,碎片上竟然留有字迹:“我在最深的山底,无论谁赶来救我,都会获得一百公斤黄金。我是……我是整个欧洲最有权威的人,说过的话绝对能做到。现在我宣布,谁能救我,谁就是德国的功臣,谁就有权力跟我分享帝王宝座。” 以上这段话,是林轩根据德语字迹连缀起来的,那个省略号,则是纳粹元首的全名。更让他感到惊讶的是,字迹结尾,竟然留着时间,是1945年11月8日。 “这真的是太神奇了,纳粹元首的风筝求救信、冰块求救信……但它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为什么此前的登山者从未发现过,媒体也未刊登过?不会是因为我们太幸运了,所以接触到这些吧?会不会是别人故意设置的陷阱?” 林轩蹲下身,盯着那冰块看,这一次,他更加惊讶,忍不住脱口而出:“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字迹竟然是隐藏在冰块之下的?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那些字并非在冰块的表面,而是被夹在两层薄冰中间。冰块是完全透明的,所以不仔细看的话,就无法注意这些。 那么,要想达到这种效果,必须是先在冰块上写字,然后放置在寒冷环境下,在字迹表面形成另一层冰块,将这些字迹保护起来,其过程相当复杂。 “冰块是怎么来的?”林轩从自己的思维怪圈中跳出来,问身边的工人。 “天上掉下来的。”那工人指着头顶的云层。 “天上?”林轩没听懂。 另一名英文稍微流利点的工人补充:“我们刚才抓到风筝后没有立刻回帐篷里去,想看看是不是还有其它东西飘过来。后来,我们看到有一块云彩飞得特别低,像是受了伤的大鸟一样。最后,云彩就掉下来,跌在地上,就是这个大冰块。” 众目睽睽之下,这两个工人肯定不会说谎,但如何理解“冰块从天而降”呢?更何况,这是写着纳粹元首求救信的冰块,签名日期为六十八年以前。这根本无法以常理解释,因为所有不可思议的元素全都集中在一起了。 “喂,林轩,什么情况?”萨曼莎从帐篷里走出来,情绪已经恢复平静。 一时之间,林轩不知该怎样解释给她听,因为这件事本身的荒谬程度已经超出了人类的理解力。 刚刚的两位工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描述了冰块落下的过程,将萨曼莎听得目瞪口呆,随即又变为哭笑不得。 “好了,大家先回帐篷休息,不要大惊小怪的。”萨曼莎挥手遣散了工人们。 等到所有人离开,萨曼莎才低声问:“真是这样?怎么可能?” 林轩指着那冰块,无声地点点头。 萨曼莎默念着冰块上的字迹,尤其到了最后读到那个日期后,顿时变了脸色。 “这些字跟风筝上的字笔迹相同,说话口气相同。”林轩抬头向旗云望去,禁不住皱眉,“写好字的冰块被运往天上?然后随着云彩移动坠落下来?不不,一定不是那样,而是……而是……” 他似乎找到了问题的关键处,苦苦思索,想把那些东西用最平实的语言表达出来。 “海市蜃楼,又是被冻住的海市蜃楼,跟那风筝一模一样,对不对?”萨曼莎很聪明。 林轩长叹:“萨曼莎,请告诉我,为什么珠峰上有旗帜模样的云彩?什么风、什么气体结合在一起,才能形成如此多的旗云?天下之大,山峰万千,为什么只有珠峰有,而其它地方听都没听说过旗云?” 萨曼莎陷入沉默,因为她不可能乱说话,每一句话都必须有理论依据才行。可是,任何地球上已知的物理理论,都无法解释此刻在他们眼前发生的咄咄怪事。 林轩拿起一小块碎冰,托在掌心里。 毫无疑问,那是一块如假包换的固体寒冰,一接触到林轩的皮肤,冰就开始融化。 “冰块融化,吸收热量,释放液体,所以我们才会感到寒气彻骨。我又觉得,事情应该回到海市蜃楼的原点——有人在云上写字,气温骤然降低,云变为冰,字迹就被保留下来。当半空中某一大块云彻底冻结之后,加载于其上的地心引力就大于空气的托举力,于是,它坠落下来,跌成碎片。这种推论的关键点,还是在于元首被卷入了海市蜃楼,成为与传说中的海珠亦真大师相同的异能者。你说呢?”林轩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忽然也不自信起来,因为一切推论,全都是建立在“海市蜃楼能被冻结”的基础之上。 那么,这一基础是完全正确的吗? 第一百七十五章 田梦失陷何处 “好,我信你。”萨曼莎说。 “是吗?我这样说,你仍然相信我?”林轩苦笑着问。 他抬头凝视远方雪山,试图让自己的思想跳出一切禁锢,破除所有幻象,直达问题核心。 “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必须走自己的路,对吗?”萨曼莎低声说。 “我们选的路是正确的吗?”林轩察觉自己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性。 “从前登上珠峰的前辈们也不知道自己的路是否正确,正因为这些事没有任何参照物,难度极高,所以那些成功者才能扬名天下。胜与负,成与败,机会各占一半,我们没什么好担心的。”萨曼莎反过来劝林轩,前进的热情越来越高涨。 林轩甩手,把掌心里的水滴全都甩掉。 那个动作,似乎也将元首的求救信带来的影响一起甩开了。 气温仍在持续下降,林轩没有等到空沙回来,只好派了两名工人去请:“告诉空沙大祭司,请他回来,我们商量一下后,就准备最后的行动。” 工人向西去了,瑟缩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雾气中。 “喂,林轩,如果纳粹元首还活着,你会对他说什么?”萨曼莎想到了什么,嘴角带着揶揄的笑,远远地望着林轩。 林轩一笑,想问的问题太多,但元首本人却未必愿意回答。更何况,那二战狂人不一定还活着。 “你呢?”他把问题抛回给萨曼莎。 萨曼莎踌躇满志地回答:“我想问他,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纳粹德国的失利,将大好形势断送了。还想问他,既然崇信武力解决一切,又为什么痴迷于精神的力量,将注意力转向地球轴心和不死勇士——” 两人一起大笑,这些事其实也是历史学家想问的,知道或者不知道答案,都对人类历史进程产生不了任何问题。而且,德国人已经对纳粹德国在二战时犯下的暴行进行了不断的忏悔、谢罪、赔偿,战争的阴影与创痕正在消失。 林轩隐隐觉得,地球轴心的真相一定不是世人所想象的那样简单。 骆原以为元首与爱娃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在幽深的山底,不受岁月侵蚀,容颜不老,心境平静,等待着他的拯救——这可能吗?他不是童话里的白马王子,爱娃也不是沉睡在水晶棺里的白雪公主,珠峰也不是演绎爱情神话的恰当舞台。 “现实很残酷。”林轩暗自苦笑,“只希望,到时候骆原看到真相的时候,能够保持平和心态,不至于疯癫发狂。” 在法国作家亚历山大?小仲马的传世名作《茶花女》中,即使阿尔芒深爱着玛格丽特,但当他为对方迁葬时,仍然不敢面对已经朽坏的遗体。如果在地球轴心的尽头,骆原必须面对的是爱娃的遗体时,他会如何处之? “理想美好、现实残酷”是千古不变的永恒真理,但林轩能感受到骆原对爱娃那种疯狂的热望。同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不知道骆原能不能经受住如此巨大的打击。 空沙回来时,下巴上的胡茬都结着碎冰,脸色也像冰块一样,泛着淡淡的青灰色。 “你去了西边,有什么发现?”林轩迎上去问。 “还好,我看到了普通人绝对看不到的景象——寒冰堵塞山谷,形成了一条直达对面山峰的坦途,如果我们踏着冰桥过去,就能爬上另一个山头,发现新境界。”空沙的话虽然充满希望,但他的脸色却袒露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是吗?”林轩微笑着问。 他低头看去,空沙的靴子、裤脚沾着厚厚的冰层,已经变成了一双冰靴。 “我猜,你已经在短时间内飞度冰桥,去对面山顶打了个来回,对不对?”林轩问。 空沙先是脸色一沉,想要否认,但在林轩笃定目光的注视下,知道狡辩也是无用,遂尴尬承认:“是,我是到对面跑了一趟,但很可惜的是,没有任何收获。那边的山跟这边一模一样,没有出奇之处。唉,我其实知道应该是这种结果的,虽然说天下的山峰是一山更比一山高,但山顶的风光不会有太多变化,除了‘一览众山小’之外,再没有可以评说之处。” 林轩理解空沙的感受,一个探险者最怕的就是在希望、失望之间的巨大落差里迷失自我,一起一伏,一升一落,很容易就将战斗力销蚀得一干二净。 优秀的探险家能在任何复杂环境中始终保持平常心,不骄躁冒进,也不低沉折返,步步坚实,事事谨慎,才能获得成功。 “没有发现田雨农吗?”林轩又问。 田雨农曾有面对地底人的奇遇,现在,他需要田雨农的帮助。当然,他也希望田梦能及时回来,大家重新会合在一起,集合力量,一起前进。 空沙长叹:“我踏着冰桥到对面去,也是为了寻找他。不过,那山顶到处都是坚冰,我毫无发现。” 林轩从空沙这里得不到任何线索,只能安排他暂时去休息。 “珠峰的范围是固定的,为什么找不到田雨农?难道他能隐身到别处去?还有,田梦呢?两个大活人能凭空消失?”林轩越想越觉得蹊跷。 他看着脚下的碎冰,弯腰又捡起一块,轻轻一掰,冰块被分为两层。 从这种冰块的变化中,他脑中似乎泛起了某种念头,但又捕捉不到具体的信息。 “田雨农、田梦去了哪里?他们不可能凭空消失,绝对不可能。田雨农躲避我们,不出来见面,这是可以理解的。田梦呢?她不应该躲起来,最多就是找不到田雨农无功而返,不至于长时间停留在外面……她去了哪里?她遇到了什么事?在冰天雪地中,她遭遇的最坏情况是什么?” 突然,林轩折身,飞奔入帐篷。 帐篷里飘着咖啡香气,萨曼莎正蹲在一边,用小电炉煮咖啡。 “来得正好。”萨曼莎笑着说。 林轩没时间说笑,扑到电脑前,操纵鼠标,将屏幕上的卫星地图放大到极限。 “这地图是几分钟前更新的?”他大声问。 “大概是五分钟前。”萨曼莎回答。 “我敢肯定,田梦一定在这地图中,她一定是遭遇了什么然后失陷于某处,我们必须找到她——气温这么低,她应该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林轩焦急万分地吼起来。 第一百七十六章 雪山飞度冰塞川 “我马上通知总部,要最新图片。”萨曼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在这种极寒的天气下,任何人在毫无庇护物的情况下,暴露在旷野中,烈风加上冰雹,很快就会吸干人体表面的热气,将人的皮肤冻裂,寒气接着就能沿皲裂的皮肤进入体内,将人冻成结结实实的冰块。 田梦已经离开很久了,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这已经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林轩深深懊悔自己的疏忽,只能努力补救,看能否挽回损失。 萨曼莎拨了电话,只过了十秒钟,最新的卫星地图便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不要急,也许田雨农会有其它办法,毕竟他已经在珠峰上隐匿了一段时间,对不对?”萨曼莎试图宽慰林轩。 林轩摇头苦笑:“可能已经晚了,我们只能尽最大的努力。” 卫星地图放大到极限后,珠峰上的情况几乎一目了然,包括营地里的帐篷也都能看到比较清晰的轮廓。由此可见,俄罗斯的通讯卫星技术已经相当发达,不在欧美等国的水平之下,只是因为该国地近北极圈,一向低调行事,其它国家忽略了它而已。 林轩找到了风洞的位置,再向西看,便看到了山谷间巨大的冰块。 “我去找空沙来看?”萨曼莎问。 如果空沙的确经过了那道冰梁到达了对面的山峰,那么,他对那地方的情形应该有所了解了。 林轩本来已经点头答应,但突然间猛省,举手阻止了萨曼莎。 “怎么?”萨曼莎有些诧异。 “人心叵测,不敢轻信。”林轩回答。 自从空沙将复活之刃交出来之后,林轩心底总是有些异样。毕竟那样一把宝刀在珠峰这种困境中会给人带来更多生机,空沙不是那种甘心奉献、无私忘我的人,按常理说,那样的人绝对不会将好东西白白拱手送给别人的。 “好吧,好吧。”萨曼莎点点头,实在已经无计可施。 林轩的鼠标慢慢移动,画面转移到了风洞对面的山头上。那山峰的形状如同一只破土而出的竹笋,笔直向上,最尖处如同一只锥子,直欲刺破青天。围绕山尖,有着一圈环状平台,从地图的比例尺计算,平台宽度约二十米。 “那平台上似乎藏不住人。”萨曼莎迅速做出判断。 她也是野外探险的大行家,这种看法与林轩一致。 林轩继续向西平移画面,但是山峰西面已经是更深更广的绝谷,一眼望不到边,而且山谷的陡峭程度超过七十度,已经无法供人长时间攀援。换句话说,如果有人跌入山谷,必定会滚落至遥不可知的谷底,万劫不复。 “如果田梦和田雨农……”林轩不敢想下去。 他缓慢移动画面,绕着那尖峰观察。 外面,山风越发猛烈了,撼动帐篷,几欲将这顶厚重的帐篷连根拔起。 萨曼莎又煮了一壶咖啡,倒了一杯,放在电脑桌的一角。 林轩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无暇端起咖啡喝一口,只能用力抽动鼻子,吸收咖啡杯子那边飘来的香气,借以抵御寒气与困倦。 突然间,他发现了尖峰侧面有着一组暗红色标记,大概总共有三十块左右,弯弯曲曲地构成了一组图形。 “好像是……应该是……”林轩向前探身,仔细辨认,最终认出,那是英文的“SOS”字母。 “求救信号!”林轩深吸了一口气,顾不得狂喜,将画面旋转,从另外一个角度仔细观察。 “看这里,萨曼莎。”林轩低声叫。 萨曼莎一步跨过来,险些撞倒了咖啡杯。 “求救信号,那些暗红色应该是一件衣服撕成的碎布条。啊,不好了,如果遇险者将红色防寒服撕开求救的话,御寒能力就会快速下降。”萨曼莎脱口而出。 “那是求救信号,但遇险者在哪里?”林轩问。 “肯定相距不远,但我有些怀疑,田梦离去时,穿的是蓝色防寒服,对不对?”萨曼莎紧皱眉头,但她一转念便想通了,“女孩子喜欢穿艳色内衣——” 林轩站起来,最后一次确定那求救信号的位置,然后毅然决然地做了决定:“萨曼莎,你留守营地,我去找人。” 萨曼莎只用了五秒钟权衡利弊,随即点头同意:“好,没问题,等你回来。” 林轩马上穿好装备,并将一个超大型的探险背包背好,再把一只超大功率、超强电量的对讲机挂在胸前。 “再见。”林轩微笑着向萨曼莎告别。 萨曼莎走过来,替林轩撩起门帘。 林轩走出去,撑起雪杖,向西前进。 风极大,并且是毫无方向性的旋风,忽而从正前方卷来,忽而从侧后方倒吹。虽然有雪镜的保护,林轩的视线仍然受到极大的影响,几乎看不清方向。 “田梦到底去了哪里?田雨农又在哪里?田雨农肯定不会放弃对地球轴心的觊觎,不能眼睁睁地入宝山而空回。那么,他不会离开营地,至少不会离开风洞附近。”林轩的脑子紧张地运转,全部心思都系在田梦身上。 “永远不要抛弃你的同袍”——这是美军海豹突击队最重要的一条训令,也是任何一个团队中必须遵守的原则。逆境之中,唯有加倍团结,才能度过一切灾厄。 在林轩看来,田雨农深不可测,能够预见未来,巧妙设伏,将半人半尸的杰夫斯基制住,不亏是组织内部最受器重的元老之一。如今之计,他希望田雨农能发挥一贯的超强计划能力,让自己和女儿安然过关,不至于曝尸珠峰雪野之上。 大概在二十五分钟后,林轩便到达了风洞。 地上全是坚冰,看不出任何脚印痕迹。 林轩快速通过风洞,抵达绝谷边缘。诚如卫星地图上显示的那样,绝谷已经被冰梁塞满。那些淡青色的冰块岿然不动,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姿态,将绝谷塞为平川。 “真是人间奇迹!”林轩忍不住长叹。 他向冰层中望去,只能看见一片深不见底的青色,却无法分辨通道和门户究竟藏在何处。 救人要紧,他快速踏过冰梁,横跨七百米左右,到达对面山峰,并且按照卫星地图上显示的路线,抵达了暗红色求救信号的位置。 萨曼莎料得没错,那些暗红色的斑点正是一件女孩子内衣撕成的,本来应该是鲜红色,但冰雹在极寒天气下的附着能力太强,很快即在红色衣服碎片上覆盖了一层,所以才将它们变成了暗红色。 林轩游目四顾,不见人影。 “田梦会在这里吗?这是她的衣服吗?”他皱眉沉思,陡然提气大叫,“田梦,田梦,田梦,你在这里吗?我是林轩,我来救你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穹顶陷阱 声音并未穿透雪幕,也压不倒风声,在天地一片灰色之中,显得单薄而沙哑。 林轩绕着求救信号出现的地方,绕圈搜索,很快就在绕第十圈的时候有所发现。布条出现之处,冰层的厚度与颜色都与别处不同,可见此处必有蹊跷。 林轩拔出空沙赠予的宝刀复活之刃,向冰层上用力砍斫了两下,那把宝刀威力惊人,几刀下去,不亚于开山大斧的效果,立刻砍出了半尺长的冰槽。 “我们在……我在冰……冰层下面……下面……”一阵极度微弱的声音传入林轩的耳朵里。 他侧耳倾听,确信那不是风声带来的幻觉,立即俯身,把耳朵贴在冰面上。一阵寒气传来,刺激得他额头生疼。 “我们在冰层下……冰层下三米……” 这一次,林轩听清楚了,的确是人的声音,但声音太模糊,根本分不清是男是女。 “是田梦吗?是田梦吗?我是林轩。”林轩提气大叫。 “是……是我……是我,救我……”冰下有了回应。 林轩精神一振,抛掉登山包,力贯双臂,挥舞宝刀斫冰。冰屑四飞,不断迸溅到他脸上,但他毫不在意,只想快点将田梦救出来。 据说,复活之刃是由上古精钢混合了不知名天外神铁制成,其硬度、韧性都是上上之选,就算是拿来当斧头砍冰块,都非常方便,而且在几百次砍斫下,都没有卷刃。也幸亏有这把宝刀,林轩才能迅速下挖了一米多,开凿出一个一米长、半米宽的冰槽来。 现在,田梦的声音已经能够听清了:“我在下面,是一个深约三米的冰洞,冰层覆盖厚度约在一米至一米半之间。你当心,不要陷进来,这是一个穹顶形结构,一旦落下来,就很难逃离。” 林轩控制宝刀砍落的方位,又砍了十几分钟,终于在冰上凿开了一道半尺长的缝隙。 田梦的声音从下面清晰传来:“谢天谢地,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是不会放手不管的。” 林轩顿时感到无比惭愧,如果不是想通了一些事,及时将思路调整过来,意识到田梦出了危险,那么,此刻他还执迷不悟于突然出现的冰梁,忽视田梦,导致后者继续深陷死地。 “不要怕,我救你。”林轩继续开凿,将缝隙扩大至半米见方,之后便看到了疲惫地垂坐在青黑色石块上田梦。 田梦仰着脸向上看,四目对视,目光交错,两人都有恍如隔世之感,既狂喜又悲凉,既痛楚又快意。 “对不起,我来晚了。”林轩说。 “不是你的错,是我太一意孤行了。”田梦回应。 “稍等,我垂下绳子拉你上来。”林轩马上着手准备。按照登山常识,一条三米长的绳索就能解决一切,下面的穹顶结构无法攀登,必须借助于外力,田梦才能脱困。 “不,林轩,等一等,我不重要,你先往这边看。”田梦叫起来,并且伸手向右前方指着。 “什么?”林轩二次俯身,但冰穴中光线有些暗,无法看清那里。 “我的手电筒已经没电了,你先扔一个手电下来。”田梦说。 林轩从登山包里取出手电扔下去,田梦接住,揿亮手电,向右前方照下去。 冰穴里的地面上只有很少的冰,其余全都的青黑色的山石,也就等于说,冰块在此地堆砌成了一个直径八米、高度三米多的椭圆形冰屋子。 就在田梦身前的地上,有一个长度一米、宽度半米的石洞。石洞里黑黝黝的,不知道有什么,但林轩从田梦的痛楚表情推断,田雨农一定在下面。 “是田前辈在下面,对吗?”林轩大声问。 “是,是我父亲在下面。我之所以跳下来,正是因为他在这里。现在,我的生死并不重要,必须要救他出来。”田梦沉声回应。 她虽然强作镇定,声音里却已经透出了哭腔。 林轩衡量局势,很显然,他不能直接下去,甚至在这个形成穹顶的冰盖上也无法随意打桩,很可能将冰盖凿塌,导致大家全都陷落。 “那下面什么情况?”林轩问。 “我父亲坠落在大约三十米以下的位置,半身被死死卡住。我已经垂下绳索,但他的神智已经不太清醒,我无法唤醒他。”田梦回答。 林轩立刻拿起对讲机,准备向萨曼莎求救,但田梦马上举手,尖声叫起来:“不要,林轩,不要向任何人求救,因为之前我父亲就说过,很多人因为地球轴心的秘密而失去性命,他不要步那些人的后尘。他信不过俄罗斯人,甚至信不过任何人。所以,千万不要通知营地那边,那不啻于要了他的命。” “那样——”林轩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放弃营救。当然,如果正常情况,他在这里的活动轨迹都会被通讯卫星拍到,然后原原本本地传递到萨曼莎的电脑里去。他相信,只要萨曼莎看到自己遇险,就一定会派人来救。 田雨农太自私,总想独占秘密,结果就导致自己陷落而后援无人。 世界上如田雨农这样的探险家数不胜数,所以,才往往有纵横天下的探险家突然失踪于某处,最终只剩白骨遗骸。 那些不给别人机会的人,上天也就不会再给他们机会了。 “好,我下来。”林轩说。 他在冰盖上连续打下三个锚桩,呈等边三角形分布,距离缺口最近的一个桩打得最浅,毕竟要考虑到冰盖的承载力和整体稳固性能。如果打得太深,损伤了冰盖的筋骨,就会产生横向的割裂现象,导致冰盖大面积崩溃。 厚重的积雪会发生大雪崩,而性质不稳定的冰层也会发生大面积位移、塌陷等地质灾害,给探险者带来灭顶之灾。 锚桩完成后,林轩在桩上缠绕绳索,缓慢搥下冰盖。 实际上,那冰盖最顶部到田梦所站的位置,垂直距离接近四米,赤手空拳的话,根本无法逃离。 林轩刚刚落地,田梦便一头扑进他的怀里,双臂死死箍住他的腰,喉头哽咽着,一个字都说不出话来。 “不要怕,有我在。”林轩低声抚慰。 “你不来,我就算做鬼,也忘不了你。”田梦抽泣。 林轩更紧地抱紧田梦,一瞬间,心头恍惚,似乎又回到了堂娜义无反顾跃入鬼湖的当日。如果那时候他在,也会这样说,也会搂住堂娜,替她抵御雪原上的一切风霜。 “一切有我,放心吧。”他轻轻地说。 第一百七十八章 孤胆营救 林轩走到那黑洞前面,握着手电筒向里面照。那黑洞是直上直下的,但田雨农所处的位置距离洞口太远,只能模糊看到,却无法下去营救。洞口一侧,垂着一条救援绳索,可惜的是,田雨农似乎已经昏迷,对这条绳索并无反应。 “怎么办?”田梦问。 “只能求助于萨曼莎等人,联合援救,或许有点希望。单凭咱们两个人,很难完成,时间久了,只怕对田前辈不利。”林轩无奈地回答。 田梦缓缓摇头:“不,如果被外人知道这里,只怕我父亲即使能生还,也会被活活气死。这是他一生的追求,是心底最大的私人秘密,绝对不肯跟别人分享。” 林轩苦笑:“田梦,你也是野外探险的高手,目前的情况,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毫无疑问,即使在地面上打下锚桩,也只能是林轩单人下去,慢慢拖动田雨农,试着将他拖上来。那么,同一根救援绳索上,就要承担两个人的重量,而站在洞口外的人必须慢慢将绳索拉上去,也就是说,田梦需要提升一百五十公斤的重量,而且必须手稳脚稳,确保提升过程中,绳索是平稳上行的,不给下面的人造成二次伤害。 “你做不到的。”林轩上下打量田梦,慢慢地摇头,“我下去,你根本不可能将我们两个拉起来。别说是你了,我也不一定能行。” 没有电动绞索的情况下,至少需要三名壮汉,才能完成这个拉起绳索救人的任务。 田梦痛苦地摇头:“如果非此不可的话,我可以试试。提前在地面上设置S形八点锚桩,然后将我背包里的两组动滑轮拿出来,穿入绳索,将会大大降低拉起绳索的工作强度。你看怎么样?” 林轩长叹:“田梦,我虽然不理解你和田前辈为什么要避开俄罗斯人,但我还是钦佩你的勇气,那我们就试试吧。” 那种动滑轮加铁索的物理学结构,能够将拉动两个人的力量减低至四分之一,那样的话,只要田梦使出四十公斤左右的力气,就能展开营救。 田梦立刻展开行动,从角落的背包里取出动滑轮、锚桩、膨胀螺栓、手电钻,反复迈步丈量了五次,就在洞口的正东面开始钻孔打桩。 林轩环顾冰盖下的空间,靠近山体的一侧就是那尖锥一样的山峰峭壁。 隐隐约约的,峭壁上似乎有字。 林轩大步走过去,看到露在外面的是那样几个字:“万岁、永生”其余字迹都被坚冰盖住。 巧的是,那几个字都是德文,可知写这东西的人一定是德国人。 林轩记起了田雨农在空谷怪船里说过的话,当时他描述了天外峰上的情况,曾说峰顶绝壁上有德国文字。看起来,田雨农的话真假参半,从那时起已经留了后手。那么,留着德国文字的石壁在这里,田雨农坠落之处,是不是就是有地底人爬出来的山洞呢? 只用了八分钟,田梦就布置好了滑轮结构。 “我这边可以了。”田梦直起腰说。 林轩看着地上的绳索,忽然悠悠长叹。 “怎么了?”田梦问。 林轩苦笑:“像你那么冰雪聪颖的人,我心里想什么,你应该懂。” 田梦脸色一变,黯然低头:“林轩,别怪我对你说谎话,其实很多事一直都是父亲在秘密进行,他根本什么都没告诉我。比如在空谷怪船一战中,我的确以为他死了。在这里,他二次出现,我几乎怀疑是在梦中相见。” 林轩摇头:“田梦,我当然相信你,但我不知道田前辈还有多少事瞒着你,而你在懵懂无知中做了他的帮凶,意外地弄出别的事来。” 他这样说已经相当委婉,毕竟自己舍命去救田雨农,必须要知道事实真相才行。 田梦摇头:“对不起,他是我的父亲,就是有意欺骗我,我也没有办法。当然,你可以选择救也可以选择不救,我绝无怨言。” 林轩一直觉得奇怪,因为自己进入冰盖下面已经超过半小时,按说身在营地的萨曼莎已经意识到这边出了问题才对。那么,萨曼莎就会主动通过对讲机呼叫自己,及时沟通联系。可是,直到现在,对讲机仍然沉默。 “我去救。”林轩只说了三个字。 他走到洞边,将手电筒夹在衣领上,抓着绳索向下。 “当心点。”田梦关切地说。 林轩无言,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到底是对是错。 那个洞的侧壁相当光滑,就像石块切割琢磨之后的样子。这种状态的洞肯定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人工修筑而成。可是,什么人会在珠峰顶上修建这种东西?难道这奇怪的洞真的通往地球轴心? 林轩迅速下滑,几秒钟内就到了田雨农的头顶。他屏住呼吸,收紧腹部,贴着田雨农的身子下落,跟对方并肩站在狭窄空间里。 这时他才发现,田雨农腰部以下的位置全都被石头夹住,不得有一丝一毫的活动空间。 田雨农已经昏迷,头无力地耷拉着,呼吸已经相当微弱。 林轩举起手,用双手食指的指关节分别顶住田雨农的左右太阳穴,一紧一松,使劲按压了三次。 田雨农**了一声,从昏迷中清醒。 林轩将手掌伸进石缝里,试图推动石块,将田雨农的腿脚放出来,但试了两次,石块一动不动。 “没有用了……没用了……”田雨农**着低语。 “田前辈,别灰心,我马上就能救您上去。”林轩说。 “呵呵。”田雨农笑起来,“不可能了,石头夹碎了我的胯骨和膝盖,五脏六腑都受了伤,已经死掉一半了。你留着力气吧,好好对待小梦,她很爱你,将你视如生命——” 林轩半蹲着,以免田雨农说话费劲。 “田前辈,告诉我该怎么做?”林轩开门见山地问。 田雨农回答:“这里就是我说的通向地脉的地方,这些石壁其实是活的,能宽能窄,能粗能细,但变化却没有丝毫的时间规律。我想,只有静静等待下一次石块开合之时。不过,我另有担心,害怕下一次石壁不是张开,而是紧密闭上,我们两个就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林轩摇头:“不要气馁,一定会没事的。” 两人一立一蹲,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直到石壁深处传来“隆隆、轧轧”的声音。 “有动静,小心。”林轩说。 第一百七十九章 绝境人声 “喂,怎么样了?”田梦在洞口大叫。 林轩向上摆摆手,目前的状况,基本无计可施,因为田雨农的身体的确是被死死卡住。在狭小地形中,又无法使用工具开凿,只能等待石壁动起来。 “都到这时候了,可以跟我说实话吗?”林轩问。 田雨农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反问:“说实话?都到这时候了,说实话还有用吗?” 两人对望,静默了一阵,忽然哈哈大笑。因为两人说的全都是真理,说与不说,都是从不同人的角度和观感来衡量的。 石壁中的动静消失了,田雨农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无比:“林轩,我知道你是年青一代中万里挑一的高手,所以,我才告诉田梦,除了你之外,这里的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相信你的人品,也相信你是一个跟地球轴心有着极大联系的人,跟外面那批俄罗斯人有着本质的区别。” 林轩点头,其实他可以相信堂娜、相信萨曼莎,但是对其他的俄罗斯人,甚至是借助于通讯卫星密切观察着珠峰的俄罗斯总部秘密特工们——他都没法相信。在大国政权中,总统的意志是高于一切的,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就算萨曼莎拼命想保他,也是蜉蝣撼树,无力回天。 换句话说,他不相信当政者和其麾下走狗,因为那一部分人的人性和良知早已经泯灭。 “还有,高原王并未走远,就在我们附近,我每时每刻都感受到那个藏区最神秘的人物洪水猛兽一样的巨大杀机。所以林轩,我不敢让田梦向外求救,只能将一切全都交给命运。”田雨农低声说。 林轩点头:“田前辈,您考虑得太周到了。” 田雨农苦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命如飘萍,亡于旦夕。不多想,早死了一万遍了。” 林轩抬头向上看,距离太远,外面的世界只剩一个长方形的小小光斑,看上去无限遥远。 “田前辈——”他只叫了一声,脚下突然一空,身子便急速地失重下落。原来,紧紧夹住田雨农的石壁蓦地向两侧张开,变为五米宽的裂缝,使得两人毫无办法地下坠,即便双臂、双腿伸展到极限,也无法碰到两边的石壁。 大约下降了半分钟左右,两人同时跌在地上。 幸而两人都是有着深厚的中国功夫根基的人,一落地,即身体蜷曲翻滚,将巨大的地心引力全都卸掉,不至于造成直骨折断、关节错位等伤害。 两人起身后,各自为对方的身手叫好,随即握着手哈哈大笑,惺惺相惜之感,溢于言表。 这里是一个形状并不规范的山洞,最宽处有十米,最窄处差不多七米,而高度则是五米左右。四面石壁,全都是暗青色,如同品质上佳的冻玉,透着淡淡的微光。 山洞没有向下的通路,但右方有一条一米多宽的缝隙,形同一条小路。 “跟我来。”田雨农皱着眉说。 林轩默默无语,跟随田雨农走向那缝隙。他不喜欢盲目多问,很多时候,没有形成自己的观察结果前,他宁愿保持沉默。 那缝隙也是不规则的,既非方形,也非椭圆,仿佛一条肠道模型一般。 “这里就是地脉。”田雨农大声解释。 那缝隙渐渐变成一条宽两米、高两米的近似方形通道,但它的前进方向极度弯曲,五米之内,必定曲折转向,几乎看不见哪怕是一小段直路,真的如同人体的脉络一般。 “跟我来。”田雨农低叫,声音激动,满怀希冀。 林轩紧紧跟随,全身肌肉收紧,做好随时应战的准备。 “就在前面,就在前面……”田雨农兴奋地不住低叫,仿佛闯入了强盗山洞宝库的阿里巴巴。 蓦地,前面缝隙一宽,两人又走进了一个五米见方、三米高下的山洞。不过,这山洞却是死的,前面根本没有去路。 田雨农一怔,环顾四面,满脸困惑。接着,他取出一个高海拔加强型指北针,平放在地面上。 通常情况下,指北针将会辨别方向,但这一次,指北针一动不动,已经失去了作用。 “就在这里,我们只要找到正北方,就能发现另外一条通路。”田雨农皱着眉说。 林轩按照自己的理解,向右前方走,站在石壁前。在下坠中,他仍然牢牢地保持着方向感,确信这就是正北方。他有着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在雄巴村时,经常不带任何指南设备出行,每一次都能准确地找到方向,从未在野外迷路过。 “喂,那里是正北方吗?”焦虑之中的田雨农已经乱了方寸。 “是。”林轩回答。 田雨农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来,抬起手臂,双掌贴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 他们都能看得出,这石壁是天然形成,不可能有暗藏的门户。 林轩的心慢慢沉下去,毕竟他们下坠了这么久,已经不可能从原路返回。粗略估计,他们至少下降了五百米左右,留守洞口的田梦真的已经无能为力。如果不能找到去路,两个人就真的被困死当地了。 “田前辈,您到过这里?前面如果有门户的话,门后面是什么?”林轩问。 田雨农定了定神,做出了似是而非的回答:“门后面,仍然是门。” 林轩单掌贴近墙壁,绕着这山洞走了一周,确信任何一面都没有通路。这山洞就像大山深处的一个拳头形气泡一样,独立存在,与世隔绝。 “我们不如退回去,看外面能不能找到门口?”林轩提议。 田雨农毫无意义地摇头,喃喃自语:“门就在这里,门明明就在这里,我不会记错,这里的确就是通向地球轴心的门户。” 林轩不管田雨农,一个人退回去,到了那跌落下来的第一个山洞。 同样,他试过四周的石壁,全都是实实在在的山壁,连一条手指粗的缝隙都没有,遑论可供逃生的门户。 他向顶上看,幽深渺远,不知出口在何处。 “真是糟糕透了。”他忍不住长叹。 珠峰营地内的种种变化还没有完全处理好,他又突然坠入这种绝境,简直就是上天对他的双重打击。 “这一次恐怕是真完了。”为了保存体力,他靠着石壁的转角处坐下,闭目冥思,梳理思想。 不知过了多久,模模糊糊中,他知道田雨农几次在两个山洞间进进出出,忽而大叫,忽而低语,一停不停地发泄着自己的愤怒。 再后来,林轩渐渐睡着。他需要睡眠,因为登上珠峰后,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只是在凭着意志力苦撑。 朦胧中,他听到了有人在演奏歌曲。仔细听了听,那竟然是一首著名的《爱国歌》。 那是俄罗斯联邦自1991年至2000年的国歌,此曲为米哈伊尔?格林卡所作,原为一段没有配词的钢琴旋律,于1990年代初在俄罗斯东正教会的支持下,被俄罗斯总统叶利钦选为国歌,并持续了好几年的无歌词状态。维克托?拉杜金在1999年为国歌谱写了歌词,这才形成了完整的国歌。 “怎么可能有人在此地奏过去的俄罗斯联邦国歌呢?”林轩有些奇怪。 他睁开眼,田雨农在山洞的另一角沉沉睡去,不时地轻轻打鼾,看起来已经熟睡。 林轩抹了把脸,慢慢地环顾四面,心情越来越沉重。 等,肯定不是办法,因为现在即使田梦去求助于萨曼莎,上面的人也无力营救。更何况,田梦连那个冰盖都出不去,又怎么通知萨曼莎?不等,在这种坐井观天似的环境里,还能做什么? 他随口哼了两句刚刚听到的音乐,当然在潜意识中,他并不认为耳朵实际听到了音乐声,而是以为那只不过是突然在脑子里冒出来的东西。 那首歌在普京上任后,已经不再使用原先的歌词,而是于2000年12月,总统府正式签署了一项关于国旗、国徽、国歌的法案,将前苏联国歌经修改歌词后正式订为新国歌。也就是说,即使有人演奏俄罗斯联邦歌曲,也只能是新国歌了。 在目前的俄罗斯境内,已经不允许公开演奏这首老歌词的国歌了。 林轩沿着缝隙走向另外一个山洞,就在他踏进缝隙之后,耳边的国歌声突然变得洪亮而清晰,把他吓了一大跳。 他愣怔了几秒钟,立刻判断,歌声是从小山洞中传过来的,经过了裂缝的集束、整顿之后,变得如此惊人。 “歌声……在那个山洞里,也就是说,山洞可以通向外面……”他一边想,一边快速前行,进了那山洞。 山洞空荡荡的,音乐声稍有减弱,但人耳是可以清晰辨认出乐器声的。 林轩大喜,沿着山洞边缘走,最终确定,音乐声是从正北方传来的,这也跟田雨农讲过的“正北方是门户”的话能够契合。 他拔出复仇之刃,试着砍斫山石,但山石的硬度要超过冰块很多,连宝刀都没有效果。 “唉,即使只隔着一尺厚的石壁,我们也走不过去,依旧是被困。”林轩只能放弃,面对石壁,苦苦思索。 “士兵们,你们是伟大的俄罗斯战士,时刻准备着,为俄罗斯的国家事业而贡献出自己的力量。关键时刻,就算牺牲生命、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士兵们,作为你们的长官,我真的很为你们骄傲,等我们离开这里的时候,我将为你们每一个人申请国家勋章,你们是俄罗斯人民的好儿子,是俄罗斯的骄傲……” 一阵俄语演讲的声音传来,铿锵有力,语调激昂。 林轩彻底愣住,因为那确确实实是人声,而且从声音辨析,那是一个六十岁上下的俄罗斯男人的声音,而且对方很可能是军人,因为他说了“作为你们的长官”这句话。 “谁在说话?他们是谁?”林轩忍不住面对那面淡青色的石壁,喃喃自语起来。 第一百八十章 鲜血涂壁,敬德山王 在漫长的等待中,“滴嗒、滴嗒”的水声突然响起。 林轩回头,田雨农正站在山体的裂缝中,满脸颓丧与无奈,静静地望着他。 “你醒了?”林轩微笑着问。 “对。”田雨农轻轻点头。 “怎么样?”林轩又问。 从田雨农的神情中,林轩能感觉到,对方的情绪相当沉郁。 “我感觉非常不好。”田雨农双手撑着两边的石壁,“我从来没这样过,一闭上眼,就好像自己已经死了一样,灵魂离开身体,空空荡荡的,不知去向何处。其实我进入这里之前,还是充满信心的,因为这条路就是通往地球轴心的。” 林轩向下看,田雨农的右脚边,已经被鲜血滴成了一个水洼。林轩刚刚听到的,就是鲜血滴在血泊中的怪声。 “你在流血?”林轩惊讶地问。 “我没事。”田雨农挪动了一下脚步。 “没事?田前辈,在雪地极寒天气里,任何流血或创伤,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巨大伤害,千万不要掉以轻心。”林轩说。 “我真的没事,只不过刚刚不小心划破了点皮。”田雨农回答。 血仍在滴,而且有越来越快的趋势。 “要不要我帮你?”林轩诚恳地说。 “我说了,我没事!”田雨农固执地说。 外面的声音消失了,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 林轩见田雨农那么固执,便转换了话题:“我刚刚听见,外面有人声,俄罗斯口音,似乎正在训话,面对士兵们训话。” 田雨农向前走来,林轩自动让开,将正北面的石壁空出来。 “我想在这里安静一会儿。”田雨农说。 林轩一怔,随即默然走向缝隙,回到外面的山洞里。 他无意去窥视田雨农的秘密,对方要求独处,他当然愿意成人之美。当然,假如两人的生命只剩最后几天,互相理解、互相谦让也是人之常情。 “真的要死在这里吗?”林轩向上望,头顶的石壁严丝合缝,已经没有洞口的痕迹。可是,明明在几小时前,他和田雨农一起从上面跌下来。 “如果默默无闻地死在这里,天下人就会将我、田雨农归结为意外失踪,在珠峰失踪人口记录簿上做一个小小的登记。从此之后,我林轩就成了那簿子里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名字了。哈哈,世事如棋局局新,这珠峰的脾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真是可笑又可怕。”林轩想自嘲地微笑,但只咧了咧嘴,脸上的肌肉似乎已经因心情过度悲哀而僵硬了。 他也想到堂娜,堂娜被困地底暗河时,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情? 山洞中忽然冒出了血腥气,而且越来越重。林轩有些诧异,站在裂缝前大叫:“田前辈,你在干什么?” 他叫了几遍后,田雨农没有回答。于是,他就决定再回到那山洞去。 这一次,他每前进一步,那种铺天盖地的血腥气就更严重,等他走入山洞后,发现田雨农已经用自己的鲜血涂抹在那石壁上,涂红了大约两米高、四米长的区域,所以山洞的血腥气才如此浓重。 林轩急叫:“田前辈,那样做没用的,不要作践自己了。” 他怀疑,田雨农在执行一种奇怪的献祭仪式。 “没事,你不用管,我已经想到了打开这面墙的办法。”田雨农大声回答,“我将运用这方法,破解石壁上的禁忌。” 涂抹鲜血是一个很慢的过程,所以到了此刻,最先涂上的血已经干涸,一大片红色中出现了细密的弯曲纹路。 林轩仔细辨认,确信那是一种奇怪的文字,但他从未见过。 田雨农也抬头看,一边看,一边嘴唇噏动,似乎能够缓慢阅读出来。 “田前辈,那是什么意思?”林轩问。 田雨农低声解释:“这些文字跟永生有关——确切说,是跟永动机、永生不灭有关。文字说,永动机真实存在,但维护成本却非常高,必须一代一代都要慢慢传承下去,牢牢坚守,不可荒废。” “这是哪一族的文字?”林轩又问。 “苗疆少数民族,我猜,大概是在水木族的部落里使用的。苗疆的人生命非常短促,平均生存不到四十岁,所以,他们对于永生的追求从来没有停止过。从这些文字上看,留字的人是一个苗疆的大巫师,而且是一个有责任、有爱心的人物。他到这里来,为的就是寻求永生秘密,让自己的族人过上幸福自足的日子,成就别人的同时,也让自己的思想境界得到升华。”田雨农回答。 此刻,所有血迹都干了,石壁上的纹路和文字全都显现出来。 林轩发现,文字最后留下的签名竟然是一串非常漂亮的花体英文字,那种写法,必定是有着高深学问的留学生才能写出来的。 那个名字译成汉语的话,是“敬德山王”四个字。 林轩脑子一转,忍不住脱口而出:“敬德山王?岂不就是……岂不就是组织内部的那个大人物?” 苗疆这一地理称谓经常在通俗小说中出现,而在实际的国家地理中,苗疆是指中国西南部的地方,包括云南、四川、贵州、湖南、重庆、广西等各省市部分 ,准确说,是指湖南的西部、沅水澧水流域,大概包括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怀化市、张家界市、常德市。自古以来,这里就被称为“苗疆腹地”,是苗族等少数民族聚居的地方。此地东临洞庭,西连川贵,南到广西,多丘陵而少平地,山势连绵起伏,地势险要,任何一个朝代都是重要的边防要塞。 穷山僻壤出妖民,所以苗疆多的是大炼蛊师、五毒教妖孽、巫术师、赶尸帮、影子会等等奇人怪派。 林轩说的“敬德山王”,祖籍苗疆,并且还曾经是苗疆一个部落里的王子。当然,结合这块石壁上的文字,敬德山王就是水木族的王子了。 “没错,没错,天下只有一个苗疆水木族,也只有一个敬德山王,而他就是第一个将探索矛头指向地球轴心的人,是我的启蒙老师。”田雨农悠悠地说。 林轩猛省,原来田雨农做任何事都是早有预谋的。 关于敬德山王,组织上的资料并不多,可能正是因为这种原因,田雨农才会跟那个危险人物走得很近。以鲜血涂壁的做法,从形式上看,也正是苗疆巫术的一种。 第一百八十一章 幻听 “我也曾听过敬德山王前辈的大名,实在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看到他的留字。”林轩感叹。 组织的内部人员并非刀枪不入、雷打不动的,随着外界形势变化,那些人员也会出问题,这关乎人性的贪婪、向恶,人无完人,任何组织都是一样。 林轩相信,敬德山王与田雨农都属于为了私欲断送前程的人。无论他们的技艺修行到了何种高深的地步,却总是逃脱不了“自私”二字。所以,物以类聚,只有那样的人才会聚在一起。 “敬德山王最大的好处,是在没有路的地方趟一条路出来,比如现在这面石壁,如果他在这里,就能轻轻松松地破壁而出。”田雨农说。 此言不虚,连组织内部的几大元老都承认,敬德山王的技艺处于神乎其神的境界,能够完成很多匪夷所思的任务,而他所采用的方法,都令别人瞠目结舌。 关于敬德山王的神奇传说,完全可以用一本一尺厚的皇皇巨著来描述,但那属于另外一个系列的故事了。 石壁上的字很多,但林轩除了能认出敬德山王的签名之外,其它字一个都不认识。 “林轩,你有没有听说过‘水陆草木之花’这种东西?”田雨农问。 林轩摇头,那六个字是来自于著名古文《爱莲说》里的句子,但具体将某种物品以其命名,林轩还是第一次听说。 “那就是敬德山王的蛊虫,我确信,这面石壁的石缝里,正藏着一部分这种古怪生物。”田雨农说。 林轩静观其变,绝不轻举妄动。 田雨农转头看着那面红色的石壁,嘴角噙着微笑,低声诵读:“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他所背诵的,正是北宋理学家周敦颐的《爱莲说》一文,也就是“水陆草木之花”一词的原出处。那篇文章,已经被后代人尊为说理古文的典范,少年儿童在小学里即朗朗背诵,终生铭记。 能够以如此的雅词来命名自己的蛊虫,可见那敬德山王也是一位品味独特的江湖雅士。 林轩低声回应:“田前辈,我很想知道,敬德山王跟地球轴心是不是也有关联?” 按照他获得的资料,敬德山王比田雨农的失踪日期更早,是在执行完一次刺杀西亚小国暴君的任务后突然失联的,消失地点在伊拉克的巴格达附近。 田雨农轻轻点头:“没错。” 林轩苦笑,他没有想到地球轴心牵扯的各方面人物越来越多,线索也越来越繁杂,已经成了一大团被猫咪抓乱的毛线团,理不出个清晰头绪来。 田雨农转头看着林轩:“林轩,我只问一句,我将追随敬德山王,你愿意追随我吗?” 林轩稍一思索,才慢慢回答:“田前辈,不怕您生气,我只愿追随自己的心,以及当日加入组织时宣誓的誓言。” 他不是一个肯于向强权、强势低头的人,即使身处险境,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原则。更何况,在组织内部的人员看来,敬德山王是一个极端自私、极其怪异的人,可以成为顶尖刺客,但却成不了一个好的导师。 田雨农死死盯住林轩的脸,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那么被鲜血涂红的石壁起初是毫无异样的,不经意间,林轩的眼角余光瞥见,石壁上有某种近乎透明的东西正在缓缓蠕动,但当他转过脸仔细搜索时,却又什么都没有。 “林轩,你知道濂溪先生的事吗?”田雨农问。 濂溪先生即周敦颐的晚号,后人提及他,总是以此相称。 林轩点头:“略知一二。” 在历史资料中记载:周敦颐字茂叔,晚号濂溪先生,少时喜爱读书,志趣高远,博学力行,后研究《易经》,辞官而去,在庐山西北麓筑堂定居,创办濂溪书院,设堂讲学。他是中国理学的开山祖,其理学思想在中国哲学史上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他死后,弟子程颢、程颐成名,后来经朱熹的推崇,其学术地位最终确定,被人称为程朱理学的开山鼻祖。 “敬德山王毕生最推崇濂溪先生的学问,你说,他难道会是一个坏人吗?”田雨农笑着问,似乎在笑林轩的固执,“加入组织时的誓言固然重要,但我们的人生,真的要受几句誓言拖累束缚吗?” 林轩摇头:“君子重诺,不重诺则无信,那不符合我的人生原则。” 田雨农沉默了一阵,又说:“林轩,很快我们就能脱困,但重要却是另外一点,我们脱困后能做什么?” “我们必须与田梦会合,不是吗?”林轩反问。 田雨农轻轻摇头:“那不重要,我们会合是早晚的事。目前,我们应该向里面去,多捞点财宝出来。” “财宝?”林轩一笑。 田雨农讲到财宝时那种贪婪表情令人作呕,林轩除了用笑容掩饰自己眼中的嫌弃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你在笑我?”田雨农问。 林轩摇头:“没有。” 田雨农哈哈大笑:“你并不善于隐藏自己的情感,但你千万不要把‘财宝’当成是真金白银一类的东西,都不是,我要的是那里隐藏着的举世无双的力量。” “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林轩追问。 田雨农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的第六感一向很准,我们一定会出去。” 林轩苦笑,这种与“第六感”近似的幻想人人都有,但每个人醒来后都会将这些忘掉,正如诗人所说“事如春梦不留痕”。 只有真正的高手,才能在脑子里形成某些细节,把握机会,捕捉脑力碰撞的画面。 血痕已经干透,但石壁上的苗疆特有的符咒体,仍然将林轩的思想牢牢困住。 “林轩,如果我们从这里出去,就会成为最与众不同的人。”田雨农满怀信心。“你信吗?我感觉我们来得太晚了。” 林轩没有那种盲目的自信,而是向前一步,凝视石壁。 “据说,敬德山王有千里眼、顺风耳,你听说过吗?”林轩问。 田雨农用力点头:“当然当然,我正等着他们到来,他们到了,就能回答你所有的问题。” 顺风耳,表意指“能够听到随风而来之声音的耳朵”;同时,千里眼和顺风耳也是道教中的两位守护神,地位虽然不高,流传却很广泛。另外,民间传说中还包括还有《封神演义》里的千里眼顺风耳、三星堆古文化的代表艺术品千里眼顺风耳等等。 “你说的他们,是指谁?”林轩问。 田雨农浅笑:“那些给我们带来财富和机会的人,是我们的指路明灯。” 林轩还想再问,四周的环境突然暗下来。 “他们来了。”田雨农低叫。 很快,石壁完全暗了,似乎有几个人影滑行于石壁上。 “就是他们。”田雨农站起身,准备迎上去。 蓦地,石壁炸碎开来,碎屑和灰尘,泼洒了满地。 石壁外面,是一个白色的通道,笔直向前,不知通向何处。 “走,去他们的总部。”田雨农说。 “谁的总部?“林轩问。 “就是俄罗斯人的总部,是他们挖空了地震频发的位置,才引发了各种各样的自然灾害。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忽然之间,林轩耳中又传来诵经声、敲钟声,最终,一个俄罗斯老男人的声音响起来,一下子压倒了全部声音:“大家这几年来辛苦了,我在这里表示最真挚的感谢,但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们更需努力。我们要从一粒沙里看世界,一朵花里找佛国,以‘科学、严谨、谦虚、进步’的态度来看问题,把我们的事业进行下去。大家听懂了吗?” 林轩极力回想,老男人的声音异常熟悉,应该就是之前在幻觉里听到的那个向士兵训话的声音。 那么,从这里向前,就能找出地球轴心的幕后推手来吗? 奇怪的是,老男人的话还没讲完,另一边有一种声音响起。这次,那声音高亢尖锐:“这个地方并不是你个人的,你为什么要独霸? 老男人惊问:“你是谁?” 女人回答:你当然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各种声音又加进来,随意发言,南腔北调。 未几,一个成熟女人的嗓音加入进来,她用英语大段大段背诵着莎士比亚的歌剧台词:“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 死了,睡着了,什么都完了。要是在这一种睡眠之中,我们心头的创痛,以及其他无数血肉之躯所不能避免的打击,都可以从此消失,那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结局。死了,睡着了,睡着了也许还会做梦。嗯,阻碍就在这儿:因为当我们摆脱了这一具朽腐的皮囊以后,在那死的睡眠里,究竟将要做些什么梦,那不能不使我们踌躇顾虑……” 那女人的声音相当动听,但林轩听得出来,英语并不是她的母语,某些发音中带着德国味道。 可惜的是,那些美妙的词句很快就被人打断了,叫嚣声越来越高,越来越放肆,将背诵的声音完全遮住。 “那女人是谁?在古老的藏地、数百米深的地下背诵这些名篇,难倒是专门为我而来?”林轩一边想一边轻轻点头。 “谁愿意忍受人世的鞭挞和讥嘲、压迫者的**、傲慢者的冷眼、被轻蔑的爱情的惨痛、法律的迁延、官吏的横暴和费尽辛勤所换来的小人的鄙视?谁愿意负着这样的重担,在烦劳的生命的压迫下**流汗?倘不是因为惧怕不可知的死后,惧怕那从来不曾有一个旅人回来过的神秘之国,是它迷惑了我们的意志,使我们宁愿忍受目前的磨折,不敢向我们所不知道的痛苦飞去? 这样,重重的顾虑使我们全变成了懦夫,决心的赤热的光彩,被审慎的思维盖上了一层灰色,伟大的事业在这一种考虑之下,也会逆流而退,失去了行动的意义……” 莎士比亚歌剧的特色是长篇大论的吟唱,许多词句,影响了全世界一代又一代年轻人。 不知为什么,林轩觉得那些句子与地球轴心、永生、死亡、不死勇士也有某种关系。 这是他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出自本心,准确无比。 “她是谁?”他再次在心底默默地自问。 第一百八十二章 断崖无路 恍惚之间,林轩又想到了爱娃,那个纳粹元首的美丽情妇。 “会不会是她?她是不是真的在山底?经过了那么多年,她还是史料中那模样吗?”他一遍遍这样想着,一直处于似梦似幻的境地之中。 他没有听过爱娃的声音,但在无限循环阶梯的那段幻觉中,爱娃似乎真的向他说过一些什么,并且给了他无尽的希望。 “如果爱娃在那里,其他人又是谁?俄罗斯人已经占领了地球轴心吗?所有人能够在山底和平共处吗?爱娃在那里,元首又在哪里?”他在心底自问,但那些又是完全没有答案的,大概所有问题的答案都要在地球轴心中一一求解了。 “走?”田雨农问,声音极度不确定。 “走。”因为有爱娃的存在,林轩向前的勇气突然被鼓足了。 “走!”田雨农一笑,向外伸手,请林轩先行。 林轩踏上外面的道路,稳步前行。 田雨农跟上来,低声说:“刚刚我看你在默默出神,想到了什么?” 林轩这才明白,有了那些幻听的只是自己,田雨农却什么都没听到。 “没有,我只是倦了。”林轩摇摇头,低声作答。 田雨农有些怀疑,但却找不到林轩的破绽。 路似乎是永无尽头的,有时左转,有时右旋,一路向前、向下延伸着。 “我们大概已经下降了超过六百米,看样子,一时半会还到不了头,真是令人费解啊。”田雨农自言自语地说。 林轩笑着回答:“只有六百米而已,珠穆朗玛峰高度为八千多米,咱们下降了连十分之一都没有。” 田雨农越发怀疑了,紧走几步,与林轩并行,扭脸看着林轩:“我总感觉你知道一些特殊的事,但就是不说出来。现在这种情况,我们两个同舟共济,是不是应该所有资料都共享出来,同仇敌忾,团结一致,共同消灭可能存在的敌人?” 如果放在从前,林轩也就相信田雨农的话了,但是现在,几次遭到田雨农的欺骗,他心里已经对田雨农不抱任何想法,只是基于田梦的关系,才没有跟对方彻底闹翻。所以,他不会对田雨农付出任何真心,即使是在需要团结协作的时候。 “田前辈,我真的什么都没想,什么都不知道。”他简单回答。 “是吗?那就最好了,哈哈哈哈……”田雨农大笑起来。 那条路在一个急转弯后突然断了,脚下是无底深渊,对面三十米外,才是另一端的断崖。按照地形判断,这里原本应该有一座桥,飞跨悬崖两边,但现在桥已经跌入深渊了。 “怎么办呢?”田雨农顿足。 林轩向下看,首先由眼前地形联想到风洞那里的情况,同样是断崖,同样无法搭桥通过,只能另想办法。 “可惜没有带着绳索的射弩,否则只要射过一支弩箭去,就能搭上绳梯,把咱们渡过去。看起来,这是天意,故意让我们停留在这里,无法度过。”田雨农说。 林轩并不气馁,探出身子观察下面,却判断不出深渊的高低。 “前面没有去路,只能折回。可是,我们就算回到了出发点,也不可能获得逃生的机会了。”田雨农说。 “看起来,只有向下走。”林轩说。 突然,有一个女人的歌声从某个地方响起,像是从深渊之下,又像是在对岸悬崖的岩洞之中。 林轩侧耳倾听,起初那女人唱着的是一首忧伤的英文歌曲《友谊地久天长》。 那曾经是一首非常有名的诗歌,原文诞生于苏格兰,讲述的是对逝去已久的日子的一种怀念。这首诗后来被谱了乐曲,除了原苏格兰文外,这首歌亦被多国谱上当地语言,成为一首脍炙人口的世界名曲。 这次,田雨农也听到了。 “是歌声?”田雨农低声问,“我判断是从对面的山洞里传来的,而且是一个带着德国口音的女人唱的。” 林轩点点头,在这种环境下,谁都会判断那人与爱娃有关或者就是爱娃本人。 “是爱娃?”田雨农又问。 林轩苦笑:“田前辈,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在咱们两个之间,您是前辈,肯定比我懂得多,也判断得更清楚。” 田雨农在断崖边来回走了几趟,突然停步:“好了,咱们过去,到对面去。” 林轩点头,但并没有任何行动,只是看着田雨农。 “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指手划脚的笨拙的伶人,登场片刻,便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退去,这是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充满了喧哗和骚动,却一无所指……” 那女子又开始背诵莎士比亚的名句,仿佛一个悲哀而无聊的独居者,正在用背戏剧的方式消磨时间。 “你听到了,那里有个女人。”田雨农问。 林轩点头:“早就知道了,但知道有什么用,她需要我们去营救。” 田雨农叫着:“营救,没问题,我们马上就过去。” 要想越过悬崖并不容易,但林轩和田雨农受了那声音的蛊惑,积极思考,想要克服困难,飞越天堑。 那女人的声音消失了一阵,再出现时,却又开始背诵佛经。 “世尊。我复以此闻熏闻修,金刚三昧无作妙力。与诸十方三世六道一切众生,同悲仰故。令诸众生,于我身心,获十四种无畏功德。一者,由我不自观音以观观者。令彼十方苦恼众生,观其音声,即得解脱。二者,知见旋复。令诸众生,设入大火,火不能烧。三者,观听旋复。令诸众生,大水所漂,水不能溺。四者,断灭妄想。心无杀害。令诸众生,入诸鬼国,鬼不能害。五者,熏闻成闻,六根销复,同于声听。能令众生,临当被害,刀段段坏。使其兵戈,犹如割水,亦如吹光,性无摇动。六者,闻熏精明,明遍法界,则诸幽暗性不能全。能令众生,药叉、罗刹、鸠槃茶鬼、及毗舍遮、富单那等。虽近其傍。目不能视……” 第一百八十三章 魅惑之地 林轩稳定心神,凝视对面,清空脑中的一切杂念,专心听那女人的声音。 那是《楞严经?卷六》里的句子,《楞严经》全称为《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由唐朝般剌蜜帝大师翻译,中国历代皆视此经为佛教主要经典之一。 《楞严经》也是一部有名的“破魔大全”宝典,将末法时期的种种乱相讲得透彻明白,并且也指出各种对治之方。因此,本经更是末法时期众生修行不可缺少的一部宝典。依此宝典,末法众生方可于此正法得正信、正知见、正解、正修行,而不被种种邪魔外道所转、所诳惑、破坏。 在诡异的山底环境中,林轩需要借助佛经的力量破除幻象,直指地球轴心,但他耳中明明听到的是《楞严经》经文,心底却感觉到了另外一种非同寻常的奇怪味道。 一个人的声音——尤其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如此复杂的环境中不可能始终保持绝对清晰,除非是具有最上乘中国内功的人,才能一直声如洪钟,振聋发聩。那么,在西藏珠峰底下的山腹中,是绝对不可能出现那样一个女人的。 “我觉得,那女人似乎就在那里,只要进入山洞,就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对不对?”田雨农心痒难耐,看那样子,恨不得肋生双翅,直飞过去。 当然,那女人的声音极为动听,其英文的发音部分甚至超过了专业的播音工作人员,柔和而感性。而且,她最后用中文背诵的这段佛经,则是充满了仁慈、关爱,令人心里情不自禁地就对她产生了极度的好感。 “魅惑。”林轩缓缓地说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代表了一种极高明的幻术,只要听到那声音的人,就会不由自主地受到吸引而不能自拔,做出种种失常动作。 在林轩已知的资料中,曾图文并茂地记载过超过十例金融街白领的自杀详情,其中九例,就被最后判定为死者受到不明信息的魅惑,厌倦人生,走上了六道轮回的繁复之路。 魅惑,就是一种杀人于无形的力量,已经不是人的智慧所能抵御的东西。 “什么?”田雨农已经被那声音所迷,对林轩的话并未听清。 眼前的绝谷是万难飞越的,所以,不管对面的声音有多迷人,他俩也飞不过去。 “田前辈,是一种外来的力量在魅惑我们,实质上没有任何女人的声音,你我所听到的,只是各自的潜意识心声。”林轩断然说。 田雨农轻轻搔着脑后:“不可能,我能感觉到,那发出声音的人就在对面山洞里。” 林轩当然明白,魅惑的力量无处不在,所以古人才会告诫后人,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不过,他认定那声音是魅惑,但幕后黑手是谁呢?发出魅惑的目标又是什么呢? 蓦地,对面山洞里有人影一闪,田雨农立刻跳起来,双手一起向前指:“有人,你看那边有人,肯定就是说话者。你等着,我要到那边去——” 如果不是林轩伸手一拽的话,田雨农也许就要纵身跃入深谷了。 “田前辈,不可!”林轩瞬间出手,拖住田雨农的右腕。 田雨农用力挣扎,眼神迷离,如同被关进笼子里的小鸟一般,拼命想要挣脱林轩的手。 “让我去,不要拉我!”田雨农的声音空洞而凄厉地响着,在山腹中形成了闷声闷气的回音。 林轩无奈,只好拉着田雨农后撤。田雨农挣扎了两下,却没有挣脱,只能任由林轩带着行走。 直到他们倒退着转过一个弯,彻底看不到那绝谷了,才慢慢停下来。 “田前辈,您必须先完全停下来,然后才能重新开始看这个世界。那时候您就会发现,这山谷中什么都没有,只有绝壁深谷。”林轩说。 田雨农的表情如同白日做梦一样,痴痴愣愣的,过了好一阵,才慢慢清醒。 他环顾四面,嘴角慢慢浮起苦笑:“林轩,很抱歉,其实在人的一生中,我本来可以有更多种美好的选择,但我却选了最难走的一条路。” 林轩点头:“的确是最难走的,前无去路,后无退步,我们被困在山底了。当今之计,只有一个字,那就是‘等’。” 为了保存体力,他甚至一边说一边坐下来,背靠石壁。 “等什么呢?”田雨农问。 “等萨曼莎来救我们。”林轩微笑着说。 实际上,他根本不能肯定萨曼莎会不会来、能不能来,这样说,只是要给田雨农一些信心。 “来会怎么样?不来会怎么样?”田雨农问。 “来,我们就能活着走下去;不来,这里就是我们的坟墓。”林轩没出声,但在心里默默地回答了田雨农。 在拐角处,他们安静地休息了四个小时,其间林轩趁着田雨农昏睡,自己一个人几次到了那断崖边。反复打量之后,他确信两人无法凌空飞到对面去。 “怎么办?越拖下去,越精神疲惫,斗志磨损得越厉害……”林轩真的相当着急,他从未想过自己要跟田雨农这样的人葬在一起。 最后一次,等他到了悬崖边的时候,下定决心要到绝谷下面去,看是否能先探底、后过关? 绝谷中,悄然弥散着白色的湿雾,雾气浓重之至,似乎双手去推都推不开。浓雾背后,不知掩藏着什么样的危险。 “人影?真的有人?”林轩的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对面山洞中出现了一个瘦削的人影。那人影向外走,脚下拖曳着白色的长裙,显得高雅而贵气。 林轩抬头,笔直地向对面望着。 那是一个穿着欧式古典白纱裙的女子,长发垂落,搭在冗长的裙摆上,一起拖曳在背后。 她在这里出现、穿这样的欧式服装已经足够奇怪了,更怪的是,她竟然脱离了石壁而独立地存在,行走在虚空之中。 后来,她在山谷之上站定,面向林轩这边。 最先,她朗诵了一段圣诗,然后唱圣歌,抑扬顿挫,优美之极。 “你到底是谁?”林轩大声问。 第一百八十四章 莲花图案 林轩与女子相隔十几米,瞪大眼睛望过去,女子的脸应该是异常清晰才对,但他却感觉自己的眼睛有点发花,女子的脸变得模模糊糊,五官眉目看不清楚。这种情况极不正常,毕竟以他的目力,即使是远隔三十至五十米,仍然能够看清才对。 此刻的情形,仿佛他是隔着一层池水盯着水底的彩色贝壳,能看见,但却因为水的折射和反射干扰,无法细数贝壳表面的花纹。 那女子不回话,只是静默地向林轩望着。 她的脚下,没有任何支撑,但却站得稳稳的,就好似下面踩着一条无形的大道一样,凌空而立,飘飘似仙。 林轩走到悬崖边,也想如对方一样,一步跨到虚空中,但心情翻滚忐忑了数次,始终不能下定决心迈出最后一步。 悬崖之下,灰茫茫一片,不知有几千米深。 “只要留住她,就能知道跟珠峰有关的大秘密了。”林轩想。 “喂,请过来说话可以吗?外面风大,里面风小。”林轩大声叫起来。 那女子停了半晌,表情没有任何改变,忽然曼妙地转身,向山洞走去。 林轩一急,单手在旁边石壁上一撑,嗖的一声飞了出去,直扑那女子。按他的思想逻辑,只要抓到那女子,身体就能随之悬空,体会到这种凌空而行的高深莫测之境界了。 他的手一下子就搭在女子的肩膀上,这样子虽然很不礼貌,但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那些俗礼了。 没想到的是,林轩突然抓了个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伸出的右手在女子肩上划过,如同接触了一团空气。空气是没有任何承载力的,于是他的身体急速下坠,跌下悬崖。 “咦?坏了!是幻象,是海市蜃楼一样的幻象——”林轩猛省,但身体已经无法控制,平展展地下坠。 在下坠过程中,他抬头向上看,那女子的长裙和身体都是平的,已经失去了立体感,就像电影的屏幕一般。换句话说,他就像看电影一样,看到了那行走中的女子和对方穿着的美丽长裙。 平面与立体是很容易分辨的,假如在空中行动的是真人,其步履、腿脚、手臂都应该是真实而有质感的。 “是影子……是落在空气水平层上的影子,这就是海市蜃楼的本质!”刹那间,仿佛有一束光打在林轩的心底,照亮了一切跟海市蜃楼的疑团。 他下降了十几米后,陡然长吸了一口气,胸部与腹部鼓胀如球,之后平举双臂,并拢双腿,将那口气急喷出来,发出一声类似于“哞哇”二字的大喝。他的声音射入灰色的空气后,气息绵绵,持续喷射超过五秒钟。正是借着这种喷射的反作用力,他的身体在半空中开始加速旋转,并且斜着上升十几米,回到了自己跌下的悬崖那边。 等他攀住崖边翻身上去时,嘴里的气息仍然微微喷涌着。 这种秘密武功与少林寺所传的“佛门狮子吼”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后者是为了御敌、杀敌,而他的“哞哇”一喝,则是为了自保。 “好险,好险,侥幸,侥幸!”林轩顾不得擦掉额头上涔涔的冷汗,马上盘膝打坐,闭目凝神,调养内息,以恢复临危应变所造成的巨大精力消耗。 过了十几分钟,他才觉得体能稍微恢复了一些,睁开眼,对面早就空空荡荡,没有人影。 其实,他当时也可以选择飞跃到对面的山洞去,但他很明白,只要落地,就会有较长一段时间毫无防御能力,那怕是一只狼、一条蛇都能将自己置于死地。那是一种极度危险的情况,如非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冒然地孤身犯险。 他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一幅画面,在青黑色的石壁上,有着一个半尺见方的莲花符号,深深地镌刻在石头中,栩栩如生,形象毕肖。 “哪里来的莲花?我是在哪里看到的?”他的精力、体力都没有完全恢复,所以一思考问题,两边太阳穴就剧烈地疼痛起来。 又过了一阵,他勉强地凝聚精神,才想通了那幅画面的来源之处,应该就在自己攀住崖边的时候,莲花就刻在悬崖下两尺的凹陷之处。 他慢慢地改变打坐姿势,向前俯身,趴在悬崖边上,一点一点向前移动身体,使得半边身子探出悬崖,向下弯折,便看到了悬崖下两尺半的位置,果然刻着那朵莲花。 更为奇妙的是,莲花正中的凹痕中,竟然生长出三株极细的蘑菇伞柄来。那蘑菇全都在一寸左右的高度,伞头的颜色为一红,一黄,一绿,直径仅有半寸,带着一种油油的光芒,纤巧玲珑,煞是可爱。 若是普通人在绝境中见到那彩色的蘑菇,必然会觉得它们相当可爱,马上动手采摘或者至少要摸一摸、嗅一嗅。不过,也许就是轻轻地一触,便已经被蘑菇要了命。 林轩行走藏地,看到过的本地植物成千上万,接触过救命的良药,也见识过致命的毒草。这种三色并生的蘑菇有着一个奇特的名字,藏语音节为“卡突查拉拉坎达加”,翻译为汉语就是“闷倒牛”。意思是,即便是一头皮糙肉厚、耐寒耐热的西藏牦牛,也会在无意中碰到它们时,瞬间被毒杀,绝无救治的可能。 按照科学理论的解释,这种“闷倒牛”毒蘑菇通体布满毒素,不必食用,只要触及,就能引起人类类似吸毒的致幻作用,造成神经抑制、精神错乱以及各种幻觉反应,出现大汗、发热、流涎、流泪、发冷、心跳减慢、血压降低、呼吸急促、瞳孔缩小、眼花、视力减弱甚至模糊不清等体表特征,随即在短时间内引起支气官痉挛、急性肺水肿,导致病人谵语、抽搐、昏迷、木僵,因呼吸抑制而死亡。 那是致命的超级毒蘑菇——这也是林轩没有用手指下探摸索、反而是先探身用侦查的主要原因。 在他脑子里的那幅画面,毒蘑菇“闷倒牛”已经占据了相当重要的成分。或许他是因为先看到了“闷倒牛”,骇然惊惧之后,才附带着发现了那莲花的图案。 第一百八十五章 敬德山王的消失 林轩取出小刀,先屏住呼吸,然后用刀尖在毒蘑菇上轻轻拨了几下,三株毒蘑菇便脱落坠下。如果他经验稍稍欠缺,盲目伸手触摸的话,必定被“闷倒牛”所害,瞬间倒毙。 直到蘑菇带起的尘土全都消散,他松了口气,仔细观察那莲花图案。莲花花心的侧面有一个半寸见方的小洞,本来被毒蘑菇覆盖着,蘑菇坠落,小洞就暴露出来。 在那个小洞中,林轩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他先退回到悬崖上,然后打开来看,里面却是一粒植物种子。 林轩很快就辨认出,这是一粒莲的种子。 油纸包内部,还留着一幅铅笔画,画的是满地莲花灿烂绽放。 “一粒种子,万莲开放,什么意思?”林轩皱眉苦思,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留下种子的人既然用毒蘑菇来保护它,可见对此非常看重,不希望随便什么人就取得种子,而是留给有着特殊机缘的人。 “怎么样了?那是什么?”田雨农的声音在林轩背后响起来。 林轩没有回头,把油纸包举起来,给田雨农看。 “一粒莲的种子?”田雨农诧异地问。 这是一个哑谜,出现在古老的藏地山洞中,不知留下它的人是谁,但林轩分明感到,一旦破解哑谜,眼下的困局就会柳暗花明。 田雨农走到悬崖边上,慢慢坐下,暂且不管种子,而是遥望着对面的山洞,深深地叹了口气。 “田前辈,对面没有人。”林轩说。 “什么意思?”田雨农不解。 林轩将刚刚那女人出现的虚幻影像描述了一遍,听得田雨农皱眉不语。 “一切都是虚假的,就像雨后的彩虹一样,光彩绚烂,但却空洞无物。任何人想要追逐它,最后全是梦幻一场。”林轩下了定论。 田雨农摇头:“就算是幻影,也是有其出处的。只要找到出处,幻影就会落到实处,不再是绝对空无的,对不对?” 这样的辩白,就如同死死咬定现代物理学上的“能量守恒”定理一样,总认为事物在某个地点消失,只是位置移动、形态转换,而不会出现绝对的“消失”,必定能在另外的某处显现出来。 林轩无法强辩,也不想说服田雨农,只想摆脱目前的困境。 “田前辈,我们必须到对面去。”他简洁地转换话题。 事实上,林轩在这里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毕竟那女子的幻象是从对面山洞里出来的,既然女子是幻象,为什么没想到连山洞也是幻象?就像一只洋葱一样,既然剥开了第一层,就应想到,第二层与第一层的表皮亦是相同的,必须剥离到最后一层,才能发现事物的真核?正因为犯错,他才将自己与田雨农引入了更深的困境。 田雨农用右手食指、中指掂起那粒种子,慢慢举高,仰视着它。 “由这一粒莲的种子,我想到了敬德山王在藏地消失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他说。 说完这半句话,田雨农陷入深深地沉思,并没有接着说下去。 林轩思路转换极快,立刻顺着田雨农的话追踪过去。 敬德山王消失在藏地那件事,在组织内部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最先组织认为他是在刺杀行动中遇袭而亡的,随即由人证和物证证明,刺杀行动失败,随从全都阵亡,唯有敬德山王逃出了包围圈。组织内部调查人员探访当日的战斗现场,买通了敌方人员,又得到了另一条非常奇异的线索,也可以说是极其荒谬的一种描述。正因为其怪诞莫名,所以该事件又有了数个不同版本,甚至包括敬德山王带大批秘密资料投奔美国51地区等等,以讹传讹,越变越乱。 事实真相只有一个,即组织内部最终确认的最可靠版本。 当时,敌人的四个特种兵机动连合围敬德山王率领的刺杀小组,兵力对比是二百比十,而且敌人携带着相当犀利的重火器,剿灭轻武装的刺杀小组是轻而易举的事。最后一战发生在旷野中的一个断崖边,崖下是被古河流冲击出的陡峭河谷,落差近三十米,无法攀援上下,一旦坠落,就会在干涸的河滩上跌死。 敌人的指挥官认为,必然能活捉敬德山王。 敬德山王退到悬崖边,敌人由三面逼近,叫嚣喝骂,要敬德山王投降。 那时候,敬德山王“咄”地大喝一声,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的话。被调查人员收买的敌人没有太高深的学识,只是机械地将敬德山王的话背诵并转述出来。而且,敬德山王说的是中文,那敌人却连一句中国话都没学过,囫囵吞枣一样背诵,语音之古怪,可想而知。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这就是经过多名有经验的语言学家翻译整理的原话,绝对准确,无一字误差。 这是柴陵郁禅师摔跤悟道所作的诗,记载于《五灯会元·卷第十九 》。 昔日柴陵郁禅师座下弟子白云守端禅师治学呆板,时常持诵这首诗却无法参悟禅机。其后,白云禅师跟随方会禅师学习,一朝顿悟,学佛要开放活泼,太呆板就会失去洞悉宇宙奥妙的禅趣,不要被外境所转,世间任何毁誉得失都无法影响本心,本心如同明珠,拂去尘埃,自然就能光照万里。 敬德山王并非出家人,在生死攸关之际朗诵那首禅意十足的偈子,别人都不解其意。连中国的学禅之人都对本偈子似懂非懂,遑论一群中东沙漠地区的外国士兵了。所以,敬德山王说完那句话,士兵们根本不为所动,依旧步步进逼。 那时,敬德山王已经打完了冲锋枪内所有子弹,手无寸铁,体力也基本耗尽,被生擒活捉是必然的事。 接下来,他做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向背后那断崖轻轻弹了一下右手食指。刹那间,那断崖里便盛放了数千多赤色莲花,而敬德山王立刻迈开大步,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踏着莲花度过悬崖,扬长而去。 敌人士兵都被这种奇异景象震住,清醒过来之后,立刻抛下枪支,跪地叩拜,但那时早就不见了敬德山王的身影。 就这样,敬德山王从人间消失,无论组织派出多少线人搜寻,却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第一百八十六章 古莲之种 以上过程,林轩看过详细报告,但该报告结尾没有任何定论,只作悬而未解的疑案处理。 “此时此刻的情景,与昔日敬德山王消失时何其相似?”田雨农说,“后退无路,只能向前,前有悬崖而不得过——” 林轩闭目沉思,由莲的种子想到当日敬德山王向断崖中弹指的动作,脑中灵光一闪,陡地睁眼:“我明白了,这粒种子就是飞渡天堑的关键所在。” 在他看来,敬德山王不仅仅是弹指,而是将一件极为细小的物品弹向了断崖外面,可以判断为他就是将一粒种子弹了出去。敌人士兵不解其中之意,在白天强烈的日光下,只看到了敬德山王的动作,却没发现种子的存在。 田雨农的思想比林轩略慢,但也随即想通了。 他珍重地将种子合拢在掌心里,向对面眺望。 不知为什么,林轩心底冒起了莫名其妙的担心:“山洞里出现的女子是幻象,但幻象却又是从山洞中出来并回到原处去。那么,山洞里还有什么?幻象是怎样产生的?” “成败,在此一举。”田雨农低声说。 林轩看得出,田雨农的精神非常紧张,两腮的咀嚼肌因用力咬牙而虬结凸起。 “把种子给我。”林轩说。 田雨农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愿意,但最终还是将种子送还到林轩手中。 那是一粒普通的种子,每到夏末秋初,莲藕盛产区的大街小巷里都有挑着莲蓬叫卖的人,而莲蓬中所存的,就是莲种。 在植物学上,这种东西属于长命种子,无休眠期,只要老熟,可随采随选随播,也可隔若干年、几十年乃至几百上千年,都可用作播种繁殖。在中国的植物繁衍史上,曾有科学家自汉墓中取得储存千年以上的莲种,剥开培育,几周后就长出了发育良好的胚芽,并在实验室中生长开花。 据有效记录显示,中国柴达木盆地、辽宁省盘山、天津北大港、山东省垦利、广饶及河北省沧州等地都曾发现了古莲的种子,而在日本的北海道、京都等地的植物研究所中,数千年、上万年古莲种子复苏生花的例子更是不胜枚举。 如果将一粒种子抛出能换来遍地莲花的话,那已经接近于神话。 林轩不清楚敬德山王是怎样做到的,但对方在悬崖边留下了这粒种子,必定另有深意。 “别犹豫了,动手吧。”田雨农说。 “穿过幻象,还剩什么?”林轩轻声问。他问的是田雨农,但更重要的却是向自己的心提出质询。 他不喜欢幻象,因为刚刚那“空”的女子险些让他坠入无底深渊。 “幻象是空的,穿过幻象,当然只能得到空气。”田雨农回答,“我们不怕任何幻象,必须越过悬崖,进入对面山洞。” 林轩伸出另一只手,在空中由慢至快挥动。手是真实的,但当手的动作越来越快,他的眼睛里便出现了掌影的幻象。 “幻象肯定是空的,如果产生幻象的世界也是空的,我们该怎么办?”林轩再问。 田雨农答不上来,因为这是个“无限追溯本源”的问题,就像科学家探究人类的进化历史那样,当倒推至“细胞产生于水中”这一阶段后,已经是仅限于想象式推论,查无真凭实据了。 “最起码,那山洞是真实存在的。我确信,由那里就能进入地球轴心。”田雨农斩钉截铁地说。 林轩低头看着种子,想到近代禅宗高手对柴陵郁禅师那首著名偈子的解释。 “我有明珠一颗”是比喻人人皆有佛性,心中佛性,比明珠更珍贵;“久被尘牢关锁”,是指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真正的思想被暗昧蒙蔽;“今日尘尽光生”是指终于明心见性,大彻大悟,将一切混沌意识全部剥离,露出智慧本心;“照破山河万朵”是指佛性摆脱障碍,真实表达自己,教导世人去发挥真心的无穷妙用,用仁慈和智慧照亮全世界,让所有受苦受难者都能脱离苦海,轮回重生。 这种大情怀,只有心地善良、胸怀锦绣的高僧大德才能悟到。 他不再开口说话,而是平心静气,闭目养神,长达五分钟。之后,他睁开眼,右手食指发力,将种子弹向悬崖之外。 种子飞出,划了一道优美的抛物线之后,便无声无息地坠下了深渊。 田雨农向前探身,视线追逐着那迅速消失的种子,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悬崖之外,没有任何反应,更未出现秘密资料上谈及的“莲花万朵”。 “那资料是假的,组织获得的消息有问题。”田雨农回身,慢慢抹去脸上的怅然苦笑,决绝地指向对面山洞,“我必须去哪里,无论有多困难。” 林轩皱眉:“发誓是没用的,田前辈,还是冷静下来,慢慢考虑摆脱困境的办法。” 当下,如果不能越悬崖而过,就只能寻路下探,至悬崖底部,看看有没有其它生路。以林轩的飞纵之术,是不可能到达三十米距离的,所以他不会盲目冒险。 “下去。”田雨农做了决定。 林轩苦笑一声,没有回应。 藏地群山之中,多的是狭深山隙,有的深达数百米,有的则根本是深不见底,永远都没有尽头,仿佛能一直分裂下去,数千米,数万米,甚至直至地球的另一端。山隙之中,又藏着各种僵而不死的毒虫猛兽、杀人于无形的剧毒植株,下探者只要决定了方向,就踏上了一条九死一生的险路。 这也是大陆内地山隙广遭曝光而藏地山隙从未露面的真实原因,即使是富有经验的藏地、尼泊尔导游们,也很少冒着生命危险去做这样的事。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若不珍惜,分分钟都会命丧黄泉。 “如果真的想向崖下去,你最好留给我一些话,我将来好向田梦交代。”林轩说。 此时此地,虽然希望渺茫,但他依旧没有失去最终信心。 “嗯,你以为我此行必死?”田雨农大笑。 林轩若有所思地点头。 田雨农转身,猛地折腰,头下脚上地贴着悬崖边倒挂下去,只留小腿以下的部分在悬崖上,而他的膝盖则牢牢地卡在悬崖上,作为全身重量的转轴点。 这是中国古代轻功中“珍珠倒卷帘”与“倒挂金钩”相结合的另一种功夫,以田雨农的智慧,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是相当容易的事。在这种情形下,他能很轻松地观察那镌刻在悬崖上的莲花图案,仔细发掘那上面的一切细节。 果然,五分钟后,田雨农的声音从崖下传来:“林轩,你有没有从这莲花图案上联想到一个人——不,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一位在藏传佛教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的高僧大德?” 第一百八十七章 雪塞深渊 看到莲花时,林轩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但在藏传佛教中,那位高僧大德几乎居于至高无上的地位,任何对他的不敬想法都是令人战栗不安的。 “莲花是藏传佛教中有着特别意义的圣物,我在想,有人镌刻莲花图案于此,是不是在提示后来者,只要心有执念,不倦追求,就能在困境之中、绝望之下开出最美的莲花来?”田雨农又问。 林轩无法回应,只能苦笑。 那粒古莲的种子本来是很大的一个希望,但落入悬崖下面之后,却静寂无声,使他大失所望。 真正“心有执念”的,非田雨农莫属。他对于地球轴心的追求一直没有停止过,反复设计出诡谲变化的布局,为的只是借助于别人之力实现自己的计划。这样的人,心思缜密,头脑狡诈,从某种意义上,实在令人“钦佩”。 “难道真的要慢慢下崖去寻找出路吗?这里已经是山底,再往下去,渐行渐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与田梦、萨曼莎会合?”本意上,林轩感觉只有与萨曼莎等人在一起,才能寻找到大秘密的答案。毕竟以目前的探险队结构来看,真理全都掌握在俄罗斯人手中,其他人慢慢地都被边缘化了。 “退回去?”他无奈地向后望,来的路曲曲折折,迤逦而漫长,基本无法回溯了。 忽然之间,林轩想到了幻象中的女子。 “她为什么会背诵莎士比亚的句子,又接着背诵楞严经里的名段?那些不都是我最喜欢的吗?任何人的背诵都可以有无数种选择,经史子集、唐诗宋词、外国诗歌、英语文章……但她背诵的,偏偏是我脑子里经常浮起的东西。为什么?这肯定不是巧合,而是……而是……”他的思想接近谜题核心,却不能得其门而入。 “我要下去了。”田雨农叫了一声。 “我总觉得哪个地方不对,再等等。”林轩阻止对方。 “禅宗常说,幻由心生,心魔不除,修行不成。按照这种理论解释,我眼前看到的一切幻象,全都来自于我的心,心有所想,目有所见。那么,如果我停下来,什么都不想,让思想如一潭死水一样,无波纹涟漪,无倒风声倒影。如此一来,幻象无处可生,岂不就自生自灭了?”林轩想到此处,心底一片清明,再无阴翳,对刚刚经历过的一切,有了最明确的答案。 他很期待那女子的幻象再次出现,那么,他就能跟田雨农交流彼此眼中看到的情景,既可以探究幻象的真伪,又可以窥见田雨农的内心世界,知己知彼,不再受骗。 “咦?林轩,你有没有觉得,温度正在快速下降?”田雨农再次开口。 果然,林轩察觉一股寒意正从悬崖下泛上来,来势极快。 他走到悬崖边向下张望,极幽深处,似乎有一大片白亮亮的东西正在涌动。 “田前辈,你先上来。”林轩招呼。 田雨农翻身上来,抬手抹了把脸,低叫了一声:“好冷!” 林轩望见田雨农的脸,禁不住一愣。 就在几分钟之前,田雨农倒垂下悬崖时,脸上只有因烦躁而冒出的汗水,但现在,所有汗珠都变成了豆粒大的冰晶,头发、胡须上全都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就仿佛一个人刚刚从深冬严寒的室外走进来一样。 田雨农也察觉到林轩的异样表情,双手在头发上划拉了几下,骇然自问:“这是怎么回事?寒气来得这么快?就算是山头大雪崩也不会造成这个结果啊?” “是崖下发生了剧变。”林轩说。 几分钟以后,林轩发现崖下那些白花花的东西已经逼近。 “林轩,我觉得那好像是雪或者冰。”田雨农在最短时间里做出判断。 林轩点点头,那的确是白色的冰雪。 此刻的情形,就像本末倒置的大雪崩一样,原本是崩塌后滚滚而下的冰雪,却突然改变方向,由下向上狂奔。 又过了不到两分钟,冰雪便填塞了悬崖,将林轩、田雨农向对面去的路全都铺平。那是真正的冰雪,与林轩在山外看到的完全一样,有的地方莹白色,有的地方青灰色,有的地方则完全透明。更令人惊讶的是,冰雪之上,开着无数赤色莲花,挨挨挤挤,密密麻麻,真称得上是人间奇景。 “莲花?赤色莲花?敬德山王的莲花……”田雨农惊疑不定,怔在那里,嘴唇噏动着,但声音只在喉咙里含混滚动,却不敢大胆发声。 林轩深吸了一口气,低叫一声:“到对面去,走!” 他当先踏上冰雪,大步而行。 田雨农犹豫了一下,跟在后面。 林轩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脚下的冰雪非常坚实,绝不是幻觉,脚后跟踩中雪窝时,发出了如假包换的“咯吱”声。 “这不是幻觉,但这又是什么?在正常世界中,哪里有瞬间冰雪塞川的奇景出现?假如是雪崩,冰雪一定是松散的,但脚下明明却又坚实无比,完全是冻结的坚冰。”他百思不得其解,但却不敢犹豫,更不敢碰触那些似真似幻的赤莲。 从此端山洞到彼端山洞,林轩只用了两分钟,脑中的激烈思辨却一停不停。 当他到达彼端山洞前时,另外一件怪异到令人失声惊叫的事又发生了——不过,此刻有三件事次序发生,前后相隔时间太短,短到让他来不及思索,只能凭着大脑的下意识反应去做。等他处理完这三件事之后,才发现最后一件怪事,而且是性命攸关的天大怪事。 第一件事,他抵达彼端后立刻旋身,关注田雨农的情况。那时,田雨农刚刚走到悬崖冰道的中段,步伐既小又缓,似乎被眼前奇景震住,畏手畏脚,不敢大胆前进。 林轩回头,正看见田雨农停下来是,抖抖索索地伸出右手,要去折取最近处的一朵赤莲。 那朵赤色莲花的直径约有半尺,花瓣层层叠叠,由花尖到花蕊全都是鲜艳的赤色,并且新鲜欲滴,仿佛刚刚在夏日清晨的莲池中绽放开来,依稀可见花瓣上滚动着露珠的影子。那样的一朵花,逼真至极,比高级电脑虚拟出来的画面更诱人。正是因为它太“真”、太完美,反而让人觉得它有点假了。 “不要碰它。”林轩低叫了一声。 “什么?”田雨农抬起头来,向这边望着。 “不要碰它,我们根本不知道它是什么——快过来!”林轩的声音仍然压得很低。潜意识中,他不敢在这种环境里放声大叫,似乎是怕给什么人听到。但是,空山深洞,哪里有人?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怕什么。 “它是敬德山王的赤莲,我是敬德山王的信徒与追随者……我要折下一支来,把敬德山王的力量延续下去……”田雨农哑着嗓子分辩。 “不要碰它,不能碰它,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林轩急声回应。 第一百八十八章 刹那间消亡 “那是敬德山王传下来的花,我要把它传承下去,发扬光大。”田雨农的手指已经碰到那朵花,对林轩的话充耳不闻,如同被梦魇住了一般。 “啪”的一声,林轩听到了气泡炸裂的动静,与孩童们游戏时吹出的巨大肥皂泡破裂时的响声一模一样。 骤然间,那冰雪筑起的道路和满地的赤莲都不见了,消失得干干净净,一点都不剩。 事实上,肥皂泡炸裂后亦是如此,五颜六色的巨大球体瞬间消失,只留下细小的水分子向四周溅射出去。现在,一切都消失了,林轩眼睁睁看着田雨农在微微一愕之后,迅速下坠,被悬崖下面的黑暗吞噬。 这就是第二件怪事,田雨农随着冰雪消失而跌落。 “田前辈——”林轩大叫一声,根本来不及救援。 他向下望,只剩无穷无尽的黑暗,刚刚的一切,梦一样破碎了。 “怎么会这样?田雨农消失了,冰雪和赤莲怎么来的还怎么走,就像一场夜半来、天明去的春梦,无论那个梦给人带来多少激情和愉悦,都会消失不见,无从追索。可是,这一切到底是怎样发生的呢?敬德山王的莲花种子难道是一道迷人的陷阱……” 林轩咬紧牙关,努力控制情绪,才避免自己在极度震惊中陷入精神崩溃的状态。 当这一系列事情发生后,林轩的目光从悬崖下转移到脚底,才发现自己只不过是站在一方小小的石台上。石台仅有一米长、半米宽,越过这个范围就会坠入深渊。 他长叹一声,回转头,要进入那山洞里去。 赤莲消失、田雨农跌落那件事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这是在藏地的山腹中,各种匪夷所思事件总是让人目不暇接。但是,当他发现眼前的山洞根本不存在时,才真正惊骇至浑身发抖的地步。 在他面前,没有山洞,只有坚硬的、青黑色的石壁,而他除了脚下仅仅半平方米的石台可供容身外,稍一挪动,就会跌下深渊,步田雨农的后尘。 这是第三件怪事,而且正是这件事,让林轩全身衣衫完全被冷汗浸透。 “连山洞都是幻觉?真的是……”他抚摸着冷冰冰的石壁,嘴角颤抖着,脸上只剩苦笑。 在对面山洞时,他明明看见这里有洞口,并且那女子的幻象是从山洞中出去又回到山洞里来。 假如一切都是幻象,那么这深幽的悬崖,也是幻象吗? 如果是幻象,田雨农跌下,是不是可以平安无恙? 林轩的脑子里轰轰作响,无法冷静思考。其实,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退回去,一条是向下走,但这两条路都是死路、断路、绝路。 “幻象真的能害死人,沙漠里的海市蜃楼害死旅人,而眼前这一切,生生地把我推上了断头台。”林轩喃喃自语。 他紧贴着石壁蹲下,以节省体力,尽量熬过这一关。 现在,对面的山洞洞口清晰可见,当他运足目力全神贯注地凝望时,还能从洞口向下的石壁上看到那个莲花图案。 图案向下三米的地方,竟然还刻着一些藏语文字。 林轩闭上眼睛休息了一阵,重新睁眼,分辨那些断断续续的文字,大概意思应当是“永生之路必须历尽艰难考验”。文字是由上向下一路写下去的,到了十米以下,就被黑暗笼罩住,再也看不见了。 那石壁极陡,普通人即便是借助滑轮和绳索,也很难在上面挥洒自如地留字。在中国古代武功中,“壁画游墙功”与“吸星大法”这两项,足可以帮助一名高手灵巧自如地在陡壁上游走,如同一只壁虎那样。 “难道留字的是中国功夫高手?或者,藏传佛教中,也有精通类似武功的高僧?”林轩不着边际地联想着,但任何想法都无助于逃离困境。 “嗡”的一声,他感觉身边的空气剧烈震动了一下,随即,有个人影从他身边掠出,缓步地走向悬崖中央,正是他看过的那女子。 现在他明白了,幻象反复不停地出现,相当于音乐播放器中的“单曲循环”模式。 他用心地看着那女子,但这一次女子并未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凌空伫立。 林轩集中精神,在意念中构架出让那女子回到自己面前的思想模式。 “到我面前来,停住,让我看见你,让我看清你到底是谁。”林轩在脑海中一遍一遍低语。 这种情形,就像一个作家不动笔、只动脑,凭空构建一个虚拟世界一样,在这世界里的任何人或物,全都由他一个人控制。说起来虽然玄妙,但一个高明的作家完全能够做到这一点,所谓“一沙一世界,一花一佛国”正是阐述的这种心灵世界。 那女子慢慢转身,一步步走到林轩面前。 “你是谁?”林轩没有开口,用“心声”问。 那女子的五官眉目是朦胧流动的,隔得再近,也看不清楚。 “你是谁?让我看清你的脸。”林轩再次用“心声”问。 女子的脸一点点变得清晰,先是头发至额头,接着露出了眼睛、鼻梁、脸颊、口唇、下巴与颈部。 “堂娜。”林轩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怎么会是你?你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吗?” 林轩的鼻子一酸,眼眶深处有某种温热的液体在慢慢溢出。 一直以来,他将堂娜之死的责任全都担在自己肩上,反复懊悔因为自己的犹豫不决,导致堂娜去了鬼湖,并且一去不返。 如果那天早晨的事情可以重来,他将不离堂娜半步,带着她躲避死神厄运的钩镰。但是,世上是没有后悔药这种东西的,也没有那么多“如果”。 那女子一动不动,只是温柔地凝视着林轩,就像当日堂娜率众抵达雄巴村时两人初次见面一样。她与林轩虽然国籍不同,种族有异,但只要心存爱意,任何地理、语言上的障碍都不是问题。 “答应我一声吧,即使我知道一切都是空空梦幻,但你只要答应一声,就能了了我所有的愧疚与思念。”林轩低语。 他缓缓地伸出手,想要拥抱那影子,不过随即强自忍住,因为他怕堂娜的影子也会瞬间消失,就像冰雪赤莲逝去带走了田雨农一样。他不怕死,怕的是身死而心不死,空留遗恨,万古不绝。 “堂娜。”林轩的嗓子已经沙哑,“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弥补过错?我该怎么做,才能重新在轮回中再见你?” 他心如刀割,肝肠寸断,这一刻的感觉,竟然是生不如死。 “嗡”,他眼前的空气又震动起来,堂娜的身影如一幅画那样动荡飘拂。 “不要走,不要走——”他急促地连声大叫。 第一百八十九章 绝壁上的留言 林轩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忘记了一切使命与目标,眼中只有堂娜的影子。 他从未一见钟情过,对于堂娜,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你去了哪里?你在哪里?给我一点提示,让我找到你,无论你只剩灵魂还是其它什么,让我找到你……”林轩的喉头哽住,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感。 “我在……”恍惚之间,那影子发出了某种声音。 林轩一怔,定神看着影子的脸,但那影子只是温柔地看着他。 “你在说话?堂娜,是你在说话吗?”林轩提气大叫,引发了悬崖下的阵阵回声,一波一波飘荡开去。 当然,影子是无法说话的,那只是一段空有其形而无声、无实的幻象。 林轩忽然感到一种空前的疲惫,胸口如遭千斤重锤连击,隐隐作痛,无法躲避。世间万事万物,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但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 “去吧。”林轩轻轻一叹。 随着他的叹息,那影子无声地消溶于空气中,比一个肥皂泡的消失更为轻飘。 其实,人世间的爱情亦是如此,再华美、再高尚的爱情结束之时,都是轰轰烈烈爱过,只剩满地灰烬。 在组织中,领导三令五申,任何人都不要爱上某个女子而深陷情网,那是一名超级特勤人员所能犯下的最致命错误。领导说过,大家都要做聪明人,以前英国军情六处的超级间谍007为榜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只是,爱情降临的时候,任何人都会现出本相,无法左右自己的情感洪流。 林轩是人,不是神,所以才有患得患失的内心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林轩从迷惘中清醒过来,再度观察自己所处的位置。最终,他从左面的石壁凹处发现了一条横向的石缝,马上窥见了一丝生机。 那石缝距离平台有一米半左右,高约半尺,深度仅有两寸,一半是天然形成,一半带有人工开凿的痕迹。石缝斜着向下去,随着石壁表面的凹凸起伏而蜿蜒前伸,直抵视界尽头。 “攀着石缝下去,应该有所发现。”林轩自言自语。 他不敢将逃生的全部希望寄托在石缝上,而是控制情绪,小心谨慎地展开下一步行动。 林轩欠身,双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插入石缝中,牢牢把住,然后身体向前一荡,离开了那个狭窄的平台。 他借助八根指头的力量交替前行,很快就下降了十几米,回头望去,刚刚栖身的平台也已经不见了。 “又是幻象吗?我竟然能够牢牢地站立在幻象中——这一刻,我所选择的石缝会不会也是幻象?会不会在下一个时间段里无声无息地消失?”林轩虽然在脑中这样想,手指却不敢放松,而是尽力把住石缝,稳稳前进。 当他下降了五十米之后,发现了石壁上有微微凸出的棱角,长宽不足一尺,勉强能够立足歇息。 他停下来,贴着石壁站直,慢慢地屈伸手指,缓解指关节长时间发力带来的剧痛。 悬崖两侧的石壁上稀稀疏疏地生长着暗青色的苔藓,泛出斑斑点点的青光,将四周的环境照亮。 蓦地,石壁上的一行小字映入他的眼帘——“大漠白雪,冰河山川。启程燕京,踏足安西,一切追求,皆是虚妄。唯心自足,方是平安。” 那是标准的仿宋体汉字,笔画工整,结构井然,一看就知道是极有文学修养的人留下的。 那行字的下面,留着“1980、6、22”的日期。 林轩曾经阅读过组织内部的所有秘密档案,对于全球发生的任何神秘事件都有了解,但却找不到一件跟上面这个日期有关的。 他明白,在自己与田雨农之前,肯定已经有很多人抵达过这里,有的留下文字如以上这位,有的留下印记如敬德山王,有的则只是艰难前行,没有留下任何影踪。 “那些前辈们一定就在前面,只是——”林轩苦笑,这才发现因全身肌肉过度紧张,自己的两腮咀嚼肌已经完全僵硬,失去了笑的能力。 他举起手,慢慢揉搓两腮,帮助那些虬结的筋肉缓和下来,以确保自己能安全、完整地活下去。 “只是他们以何种形式存在就不得而知了。”他的思想似乎也跟肌肉同步僵硬了,一个这样简单的小问题,居然要费力地思考两次,才能完整地表达出来。 “田雨农这次应该不可能幸免于难了吧?”林轩想起了那随赤莲一起陨落的高手,同时替田梦难过。遥远的悬崖底下,不知有多少骨骸是像田雨农一样凌空摔落的。 林轩休息够了,继续下行,每隔一段,就能找到歇脚之处。 石壁上的留言极多,有汉字、英文、日文、阿拉伯文、古波斯文、藏文、尼泊尔文、印度文等等,林轩只能辨认出七八成,有些特别晦涩的语言和文字看得都头疼了,也理不出什么意思,索性全都跳过。其实那些文字绝对是宝贵至极的历史资料,其中不知蕴含着多少惊天秘密。 试想一下,能够深入西藏不毛之地、攀登珠穆朗玛峰的人,至少也是野外生存高手,在本城甚至本国都一时无两。那些人所掌握的探险知识一定几倍于普通人,而每个人背后,都有着数不清的财产、女人、孩子。弥留之际,只要是正常的男人,都会将自己的身后事做一一的交代。他们留言在这里,一定已经认定所写下的就是人生最重要的,假若能认真抄写破译,天下各大藏宝库大概有一半就要大白于天下了。 “生死存亡之际,任何宝藏都救不了命,如果大家早知道这个道理,也就不必无谓地埋尸荒原了。正是因为人类共有的无止境贪欲,才会驱使着这一大批人到珠穆朗玛峰来送死。”林轩不禁为这些人感到惋惜。 在他读懂的几十篇留言中,有一位来自埃及开罗的英伦特,应该是跟盗墓之王杨天同时代的大人物,其盗墓本领不在当年的埃及盗墓王手术刀之下。后来,手术刀死于土裂汗金字塔内,英伦特也在亚洲中部突然失踪。 英伦特的留言是这样的——“对于人类,真正的宝藏是生命;对于地球,真正的宝藏是和平;对于宇宙,真正的宝藏是淳朴的心。找到地球轴心毫无意义,不会改变什么,也不可能改变什么,难道谁掌握了地球轴心,谁就愿意把四季和一周、一日的时序打乱吗?谁敢那么做,除非是疯子!” 这段话给了林轩另外一个启示,那就是:“夺得地球轴心后再怎样?难道要采取守势,将后来者全都消灭吗?或者,应该是封闭空间,与秘密同存,自此不问世间闲事?” 两种方法,都很血腥暴力,不是正人君子所为。林轩自小就是背诵孔孟典籍的学生,潜意识中,他愿意做一个善良诚朴、遵纪守法的好人。 林轩下降到三百米左右,石壁变得越来越冷,他的手指也因寒气入侵而关节剧痛,几乎支撑不下去。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段无头无尾、无时间、无签名的话。 那段话是汉语,题目是《真正的地球轴心》。题目之下,还有一个笔画简练的草图,画的是两条直线相交,夹角为四十五度,恰好形成了背对着背的两个大喇叭图形。画画的人想必画同样的东西极其熟稔,那个图形看似随手一画,实际却是暗藏玄机,导致两个世界分开得一清二楚。 林轩看到那喇叭,头脑中立刻想起了幼年时在乡下的书房里,父亲一遍遍地叫他练字、读书、读书、练字的情形。每一页草稿纸上,都留着那两个大喇叭一样的东西。 “记住,那是黑白阴阳鱼的世界。”林轩清晰记得父亲语重心长地说过的话。 两个喇叭开口处的线条稍加变化,就是转圜自如的两条鱼,阴阳相抱,互补互扬,左右流转,生生不息。 “集中精神,先下去,再想别的。”他低声告诫自己。 他本来以为,那段留言就是诡异事件的巅峰了,但没想到,当他继续下降至六百米左右到达地面时,却有更奇怪的事在等他。 地面起伏不平,全都被坚冰所覆盖,而田雨农就跌在坚硬的冰层上,胸口被一根斜立的冰棱穿透。以附近另外的冰棱比照,刺杀田雨农的冰凌至少有一米长,当他从天而降时,恰好跌在冰棱上,立刻穿胸而过,根本没有活下来的机会。 林轩很容易就发现了田雨农,并俯身在他旁边,进行了最科学、最快速的心脏复苏术救援。很可惜,田雨农的气息已经极度微弱,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地球……轴心,一定要记住……玉佩的作用无比巨大,那玉佩就是……地球轴心的镜子,最重要的是镜子,镜子……” 只说了这十几个字,田雨农便又急又猛地大口喘息,似乎供应头脑、心肺的氧气已经不够用了,但他的手拼命向前指,指向一段青白色的冰壁。 林轩向前看,冰壁上也有字,却是用英文写下的《马太福音》主祷文。主祷文是耶稣传给门徒的祷辞,古代教父特土良说过——“主祷文是全部福音的撮要。”这篇祷辞是每个基督徒都十分熟悉的,因为在每一次礼拜的时候,会众都要诵读这篇祷辞,而且在个人的私祷中,这也是常常背诵的。 那段文字,林轩自小就能一字不差地通背,闭着眼睛也能默写它的中英文版本。此刻目光一掠,已经看到了主祷文中最经典的名句: 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 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 如同行在天上…… 绝境之中,人也不能忘记自己的信仰,唯有信仰,才能将罪恶的灵魂洗刷干净,重新轻装上路。 林轩有理由相信,那段文字后面必定有一个传奇的故事。更令他惊讶的是,字迹背后的冰壁之中似乎有一个人直挺挺地立着,死掉了一样,一动不动。 第一百九十章 人皮之鼓 “敬德山王?”林轩第一时间认出了那个人。在秘密资料中,他曾无数次见到过对方的照片,印象极深。 敬德山王身上只穿着薄薄的单衣,头发很短,露出青色的头皮来。他的眼睛是睁着的,睁大到极限,但脸上却又带着惬意的微笑。那种表情,就像一个刚刚得到巨大惊喜的孩童,喜出望外,自然而然地开心而笑。 林轩向前走,一直走到冰壁近处。 敬德山王被冻结在冰壁后面半米之处,所以两人的直线距离不到一米。 林轩看得出,敬德山王已经失去了生命,但在最后的弥留之际,他仿佛已经悟透天机,对生死得失全都看淡,所以才有如此洒脱、坦荡的笑容。 “前辈。”林轩双手合掌,向冰壁里的人深深鞠了一躬。 无论敬德山王生前做过什么事,于情于理,既然大家都是组织里的人,林轩理应行礼。 敬德山王的站姿十分放松,左腿站直,右腿微屈,脚下竟然无袜无鞋,赤着脚踩在冰上。他的双手全都放在胸前,左掌在下,掌心向上,右手五指轻轻结着一个手印,似是藏传佛教的“说法印”,又似是汉传佛教的“拈花指”。 这是一个瘦削挺拔的中年男人,目光深邃睿智,脸庞棱角分明,若是身在红尘俗世之中,必定是深受女孩子们喜爱的那一类型。 事实上,就像田雨农一样,敬德山王在组织内部本来应该有很好的前途,只要安心本分地工作,再过几年,就能升迁到坐镇一方的位置,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舒舒服服,颐养天年。可是,他偏偏毅然离去,只留下江湖英雄的绝响。 更令林轩感到惊讶的是,敬德山王腰间系着一根由虎眼石珠子串成的腰带。每颗珠子的直径差不多是两厘米,结成那样一根腰带,至少需要五十颗同样大小、同样浑圆的珠子,难度相当大。敬德山王不但做成了那样的腰带,而且所有珠子的颜色都不重复,五颜六色,美丽之极。 虽然林轩不是女人,但一看到那珠子,还是脱口赞叹:“真是好东西!” 与精致高贵的虎眼石腰带相比,挂在敬德山王腰带上的那只藏族手鼓则显得极度粗糙丑陋。 林轩仅瞥了那手鼓一眼,脸上的肌肉便禁不住抽搐了一下,因为那种西藏密宗的手鼓是用两片活人的天灵盖骨制成,两面全都蒙着无疤眼、无裂缝的上等人皮。手鼓的腰部收紧,系着彩带,鼓皮被一种天然的矿山染料涂成了绿色。那种绿既非鲜艳的翠绿,又不是成熟稳重的老绿,更不是江南三月草长莺飞的嫩绿,而是一种令人看过一眼就忘不掉的赖乎乎颜色,与号称“毒蛇之王”的印度八步蝮蛇七寸部位的灰绿色接近。 在手鼓腰部两侧,系着两个灰白色的骨质小鼓槌。通常,鼓槌是由活人的掌骨制成。手持鼓腰摇动,小锤即击打鼓面发出单调凄凉的鼓声。林轩知道,凡是摇动这个手鼓,就是僧人们开始赞颂诸佛菩萨的功德,通常情况下,手鼓是与金刚铃、金刚杵等法器配合使用。 藏地的“人皮鼓”不仅仅是参禅的器物,更是一种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民族信仰。制鼓所用的人骨人皮,都是喇嘛死前发愿供献的。但是,喇嘛奉献出来的皮和骨并不是都有资格制鼓,使用前必须修法祈祷,按照佛祖赐予的梦境指示来判断,自己是否与此鼓有缘分,否则即便是制成了鼓,一旦摇动,只会给持有者带来无比巨大的灾难。 林轩并不清楚敬德山王的信仰,既然对方随身携带着一只人皮鼓,看样子是跟藏传佛教走得比较近,但冰壁上的主祷文字迹又是怎么来的呢?总不能他先在冰壁留言,又从侧面钻进去? 主祷文的出现,给了林轩一种特殊的感觉。 在一战、二战那种最不动荡的年代,无数信奉天主基督的人,涌入教堂,不但安全避过了兵灾,还饱读诗书。每次遇到危险,人们就念主祷词来让自己静心冥想,安静忍耐,度过一段又一段人间活地狱般的艰难岁月。主祷词的存在,成为很多人在逆境中存活下来的精神支柱。 如果这些话是敬德山王写下的,那么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难道他向上天祈祷,便得到了上天的帮助与回馈?可是,既然蒙上天庇佑,他怎么会被冻结在冰壁里,失去一切乃至生命? 林轩贴着冰壁搜索,最后确信敬德山王是被死死封在里面的,如同一只被松脂裹住的甲虫,变成了“冰琥珀”。 他死了,步他后尘的田雨农也死了,可知两个人的追求方向实在是错得太离谱了。 冰壁向右,有着一条被大片大片寒冰封住的通道,只能容人屈膝而行。站在这里,四周寒气涌来,冻得林轩嘴里的两排牙齿嘚嘚乱响。 “前辈、田前辈,我要先走了。”林轩向敬德山王和田雨农分别鞠躬,打算继续向前。 蓦地,他发现田雨农倒下的姿势极为特别,双腿盘坐,形成一个横放的“8”字,双手举起来,左右交叉,拇指大力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脸上带着全部解脱的笑容。这种笑容略显女性化,林轩略一思索,便想起田梦也常有这种神态表情,而田雨农的这种打坐躺姿,正是藏传佛教的肉身法器之一,名为“十字金刚杵”。 这种法器的外形,为两支金刚杵作九十度角相交,是北方不空成就佛独有的法器,故凡持有此法器者,均为此系列的本尊及护法。法器的表义,为四大虚空,四大即地、水、火、风。因虚空故,无物可以摧毁,然却可以摧灭一切魔敌,如虚空粉碎。 林轩一怔,察觉田雨农的死只是一种交换,能够换来更多消息。在“十字金刚杵”的护佑指点下,那尸体将如敬德山王一样不朽。 第一百九十一章 黑山白雪满月桃花 “死亡即不朽,浮生若梦,唯有死亡才能永恒存在。”林轩记起了昔日登河南嵩山北少林寺,在藏经阁前遇到一位百岁守经老僧时聆听过的教诲。 在藏传佛教中,也有同样的经典言论。林轩常住雄巴村时,曾在极物寺中遇到云游的藏僧,对方不开口说话,只在山边的大石头上用尼泊尔语写下“生即死、死即生、生不如死、唯死永恒”的句子。 刹那间,林轩面对敬德山王、田雨农的两具遗体,思想变得如狂风卷落叶般混乱起来。 “人的一生,追逐不休,宝藏名利,何时是尽头?一个人在心底执着追寻的东西,对于他人而言毫无意义。既然全世界除我之外都认为是无意义的,我自己要的,还有意义吗?或者说,我一死,生前一切,全都失去意义,被世界全部遗忘,不留痕迹——”他盘膝坐下,不再理会身边田雨农的尸体,双眼半闭,进入“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的深层内窥境界。 这种“自闭禅”的修行方式,介乎藏传、汉传佛教之间,通常被界定为“自由禅”,完全凭着修行者自身的智慧、心胸、头脑、阅历来解答困惑,自问自答,自我反省。 林轩耳边突然出现了断断续续的箫声,这里是西藏大山的核心,当然没有人还抱着闲情逸致吹箫,他听到的,只是内心记忆里的回声。 那是他七岁时的一部分深刻记忆,寒冬腊月,月圆之夜,屋外月华,亮白如霜。他听到箫声,一骨碌爬起来,趴到窗口向外看。月下,他的父亲正站在一座白石八角亭顶上,仰望明月,用心地横箫吹奏着。 箫声呜咽,刺痛了少年林轩的心。他感觉到,父亲彼时无比苦闷,玉箫奏出的每一个音符,都饱含着浓浓的伤感。 他只穿着内衣走出去,一直到了八角亭外。 那亭子的侧面有着一架竹梯,他就沿着竹梯爬上去,坐在父亲脚下,一起仰望那晚的明月。他们所住的地方极高,向东北望,就能俯瞰帝王之城的全景,所有亭台楼阁、河流街道全都收入眼中。 箫声不停,林轩困了,就把下巴枕在膝盖上,朦朦胧胧地睡去。 他做了一个半清醒半模糊的梦,梦见了自己的前世,而他的前世则是活在一个剑与火、冰与血的冷兵器时代。 在那个古老的年代里,他不是林轩,而是弹指杀人、智冠武林的东海高手。他的家,也不在北方帝王之气十足的京城,却是在茫茫东海的孤岛之上。那座岛居于蓬莱、瀛洲、方丈之间,岛上一年四季开满绚烂的桃花。 在前世,他只要愿意,就能拥有整个世界,因为从东海列岛到西疆雪山、南海诸城到北方大漠,任何人只要听到他的名字,都会顶礼膜拜,闻风来降。可是,他偏偏什么都不要,只要那个岛,只守着岛上那座比活人宫殿更富丽堂皇的大墓。 那墓中,葬着他的最爱。三十岁前,他一意孤行,只爱天下,忽视了身边所爱的人;三十岁之后,他的爱人永远地葬于古墓之中,就算拥有天下,掌控亿万人的生杀大权,也救不回最爱的那一个。 那就是他的前世,一个越活着越痛苦、越痛苦越清醒的江湖怪客。他几乎生活在一个完全透明的世界里,洞察世间一切,却无法解脱自己。 于是,在与世界诀别的刹那间,他闭上眼睛,以生命起誓:“轮回来生,我要生在遥远的西方雪国,用毕生的心神修行,来赎我的罪。” “孩子。”父亲的箫声停了,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父亲。”他站起来,与父亲一起站在月光里。 “你看见的一切,那是我的前世——”父亲指着东面天空中白玉盘一样的满月,“看那面镜子,看那镜中的一切,镜中人、镜中山水、镜中因缘际会……孩子,总有一天,我要去那里。” 父亲的手掌贴在林轩的后脑上,于是他便看清了月亮中的一切。明月之中,分为左右两个世界,以中央细线为界,左右景物完全相同。只不过,一边是有颜色的,一边是无颜色的。前者,与普通世界没有任何不同,而后者则是黑白世界,令他感到震撼。 “父亲,你要去哪里?”林轩不解。 “去黑的山、白的雪那样的世界,在前世,人人尊称那里为雪山圣殿,现在则被称为‘藏’。”父亲回答。 林轩幼小的心灵里,并不因父子分离而感伤,而是充满了对那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的向往。 “前世,在那里被称为‘伏藏’,发现前世的过程,被称为‘掘藏’。人类如果在上一世遭受过巨大的心灵创伤,就会在六道轮回转世时牢记不忘,每一世都保留着同样的记忆。我已经面会过几位掘藏大师,他们将帮助我唤醒那些痛苦记忆。当然,对于世人而言,那些是刻骨铭心的痛苦,但对我来说,却是生命中最珍贵的。我在这八角亭上夜夜吹箫,只为唤醒你,你醒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我们此生的缘分结束。今晚,这一刻终于来临,再见了,我的孩子……”父亲轻声说。 “发掘记忆之后呢,您还会回到京城来吗?”林轩问。 父亲一笑:“那时的我,已经不是今晚的我。” 林轩忽然明白了,父亲觉醒之后,一定会去寻找东海仙岛,自此永居岛上,不再回到平凡世界中来。 那时,才是他们父子真正的别离,永生永世,轮回中不再相见。 “总有一天,我也要去雪国。”林轩说。 “为什么?”父亲问。 “我要看清楚那个黑山白雪的世界,看那月亮中——”林轩向空中指着,就在那半边黑白的世界里,突然开出了一朵璀璨夺目的十八瓣桃花来。 就在那一刻,林轩确定了自己的生命与黑山白雪的世界有着某种强烈的关联,就像父亲与那个桃花仙岛的关联一样,深及至骨髓,植根于灵魂,饱含着痛苦的记忆。 “我来了,那桃花在哪里?”林轩睁开眼。 他的眼前,就是那被冰封的山洞,山洞深处,突然出现了一朵璀璨的十八瓣桃花,桃花放射出的粉色光芒映亮了一张脸。那是一张苍白而美丽的脸,眼神专注而温柔,双眸深处,仿佛藏着无穷无尽的挚爱之意。林轩也看到了对方失去血色的樱唇、挺拔俊秀的鼻梁…… “堂娜,堂娜……堂娜——”他放声大叫,向着那坚冰累叠的山洞直撞了上去。 刹那间,林轩所有的前世记忆因堂娜而唤醒,那正是他不畏千难万险而留在藏地的真正原因。此地没有掘藏师,但他脑中的伏藏却自动复苏。 第一百九十二章 死人发报机 冰层是透明的,林轩看到堂娜,并不表示他们相隔很近。恰恰相反,从影像的模糊程度看,他们之间至少隔着二十米坚冰。 林轩连撞了四五次之后,臂肘生疼,思想意识也恢复正常,马上停止动作。 目前情况下,他根本无法突破坚冰,到达堂娜所在的地方,盲目乱撞,只会连自己都葬送在此地。 “堂娜,你还活着,真好。”他面对那张冰里的脸,尽量往好处想。当然,他的潜意识中也有另一种悲壮的想法,那就是“堂娜与敬德山王遭遇了同样结局”。 敬德山王被封在冰里,眉目与生前一样,仍旧栩栩如生。假如堂娜也是如此情形,只怕林轩当场就要吐血而亡。 桃花的光芒渐渐熄灭,堂娜的脸也随之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林轩脑中浮起了徐志摩的《偶然》那首诗,那桃花放射的光芒转瞬即逝,也带走了堂娜的影子。 他坚信,他和堂娜的相遇不是今生偶然的缘分,而是轮回中的必然聚首。可惜,在拉昂措湖畔,他错失了挚爱。 “活着出去,找到她。”现在,这是他心底唯一的信念。 他转过头去看敬德山王冰壁外那篇主祷词,每一行每一句,都像是冥冥之中有神灵在鼓舞他、激励他、鞭策他。 “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 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 如同行在天上……” 林轩喃喃重复着那些字句,每说出一个字,全身的力量就能凝聚一分。逆境中,主祷词让他的精神丰满,而精神的力量是能够创造奇迹的。 他打开背包,取出手电筒,啪地揿亮,使光源对准山洞的方向。这样做,不管对面通向何处,只要有人经过,就能发现这边情况。他又取出第二支手电筒,插入冰面,令光源笔直向上。假如萨曼莎的救援人员能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进入冰盖下的裂缝,也能循着灯光赶来。 随后,他检查田雨农的衣袋,看有什么可供使用的工具。 这次,他有了巨大的发现,原来对方的外套内袋中放着一个手掌大的日记簿,里面的每一页都记着圆环状排列的异种文字。 日记簿共有三十页,在最后一页的文字最下方,写着一行汉字:“穷毕生之智慧钻研,终于一窥门径。亚特兰蒂斯大陆的门户,向我打开了。” 汉字后面,则是一个笔画至简、意蕴非凡的莲花签名。 莲花一定代表的是敬德山王,而这日记簿藏在田雨农的口袋里,也代表着那两人之间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林轩第二遍翻阅日记簿,发现每一页的异种文字共有九十九个,字形相同,只是顺序不同。 “这是一组密码,九十九位,排列次序不同,要想得到正确的组合极度困难。”林轩立刻做出判断。 既然组成密码的字符高达九十九个,任何人都不可能在六十次试探中得到正确答案。那么,敬德山王所做的工作绝对不止是日记簿里记载的这么多,因为九十九位字符任意排列,能够获得的结果即使是超级计算机来运算,也会费时良多。 最终,敬德山王还是做到了,可见他是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智者。 “这样复杂的密码是用在哪里的?这些字符又是哪一国的文字?”林轩又遇到了新的问题。可惜的是,田雨农已死,问题的答案已经无法追寻。 “田前辈,正如组织上对您的评价,您真不愧是一个复杂多变、深不可测的大人物啊!”林轩由衷地向田雨农致敬。 蓦地,田雨农右手掌心里有件东西引起了林轩的注意。 他俯下身,将田雨农的右手慢慢外翻,发现那不是一件东西,而是位于大拇指、食指分界线之间的一条筋络,田雨农已死,但这条筋络却还在微微跳动。那种跳动是有着一定规律的,大致可以看做是每四次一组,第四次、第五次之间有着明显的间隔。大致计算,前四次间隔为十分之一秒,而第四、第五或者第八、第九之间的间隔为半秒钟。 “发报机,死人发报机!”林轩惊呼出声。 他放开田雨农的手,那只已经失去温暖的手便自动按照肘部的弯曲角度恢复原状,拇指指尖回到太阳穴的位置。如此一来,那条筋络的跳动信息便传入了田雨农的脑中。 “用手指发出电报代码,透过脑电波来传递,另外居于某处的接受者便能清楚此地发生的任何事。”林轩是经过组织海量培训的超级间谍人员,瞬间明白了田雨农在做的事,惊得浑身冒出一层冷汗。 换句话说,田雨农自从进入这诡异的密闭空间里,就一直向外界传送消息。手指敲击发报的最普通编码就是摩斯密电码,那是一种时通时断的信号代码,通过不同的排列顺序来表达不同的英文字母、数字和标点符号,由美国人艾尔菲德?维尔发明,正式出品时间为1835年。 那种电码是一种早期的数字化通信形式,不同于现代只使用零和一两种状态的二进制代码,它的代码包括五种: 点、划、点划之间的短停顿、每个词之间的中等停顿以及句子之间的长停顿。 简单来讲,摩斯密电码会把一个汉字分解对应于一个四位的数字,这个数字就是密码表,在战争年间会定期更换,而发出的密码只需要用不同的电信号来表示10个数字。例如滴滴答表示1,滴答答表示2,嗒嗒嗒表示0,哒哒滴滴表示5,合起来就是1205,在从密码表中查处1205对应的汉字是什么就可以了。 “田雨农给谁传递消息?”那才是林轩最关心的。 关于“死人发报机”这种奇异的通讯方式,是由二战期间的双面大间谍达斯科?波波夫发明。他在柏林建立了庞大的地下间谍网,帮助盟军窃取德国军方的情报。很多时候,谍报站被破获后,发报员十有八九被秘密警察射杀,随即弃尸荒野。在那种情况下,经过波波夫特别训练的谍报员仍然能通过“死人发报机”传输信号,将没来得及完成的任务进行下去。 波波夫被誉为“人类自特洛伊之战后最伟大的间谍”,他在谍报战方面的许多发明沿用至今,成为各国间谍组织的教科书。 毋庸赘言,波波夫亦是组织方面人人景仰的间谍楷模。 林轩最不愿承认的是——“田雨农发送信息给田梦”,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因为这是在珠峰雪山,脑电波密码的传送距离绝对不会超过两公里,而且必须是有着亲密关系的人之间才能形成良好传递。 “只能是田梦,只能是她!”林轩疲惫地长叹了一声,心情跌落至谷底。 第一百九十三章 别后重逢 “我只希望,她没有骗我。”林轩微微苦笑。 女孩子要想刻意骗人是很容易的,尤其是田梦那样漂亮的女孩子。在雄巴村,她闯入了林轩的世界,若即若离,忽隐忽现,数次让林轩的心情波澜起伏。 “就算骗我,又怎样呢?她有她的世界,她是田雨农的女儿,当然应该服从父亲的安排。算了,不要想了,还是静下心来,思索脱困的办法……如果田梦收到田雨农的消息,会找到这地方来救我吗?她和他,究竟做了怎样的打算?” 说是不想,但一个人的思想总是像脱缰的野马,无法妥帖控制。 其实林轩此刻有点可怜田雨农,因为对方绞尽脑汁要攫取地球轴心的秘密,却无意中闯入敬德山王留下的白雪赤莲幻境,一失足成千古恨,瞬间失去所有包括生命。 “如果有错,都看在田雨农已经死了的份上,一笔勾销吧。”他告诉自己。 此刻,他所处的是一个十米见方的冰窟,前方唯一的出口也被寒冰封死,四望没有第二条活路。但是,要想打破坚冰,更是没有可能。 在地球上,水的固化、气化过程非常奇妙,而掌握了这一原理的高手,就能在三态转换的过程中如鱼得水,借用无穷。比如说,昔日黄河以北的游牧民族侵略者只能趁着黄河结冰时才挥鞭南下;再比如,二战时期,为了抵御德国军队入侵,俄罗斯军方曾在莫斯科郊外的四大古堡设立外围防线,在极寒天气中向古堡外墙上淋水,形成坚硬的冰壳,使得德国人的大炮徒劳无功。 同样,如果天气回暖,冰封的山洞就会自动打开,成为林轩奔向自由的金光大道。 “等着吧,也许田梦能来救我。”林轩尽量往好处想。 不知过了多久,林轩的视野中有了晃动的亮光。 他跳起来,向光源来处眺望,但见隔着不知有多厚的坚冰,山洞彼端有一队人晃动着手电筒现身。 林轩在冰上一拍,随即意识到,任何声音都无法通过冰层。他后退两步,把两只手电筒并在一起,向对方照过去。 他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即使来的是敌人,两下相见,也总比困守此地好。 很快,对方就看到了林轩手中的手电筒光芒,马上用手电筒发出信号,示意马上过来援救。 林轩松了口气,重新坐下,慢慢地调匀呼吸,等待那队人马赶来。 “天无绝人之路,不是吗?”他自嘲地微笑起来。 那支队伍正是由萨曼莎率领的工人,但看他们手持的破冰装备,全都是最精良的,即使品牌标号已经挫去,林轩仍然认得出,那些工具全是来自于俄罗斯的军事重工机械厂家,价格昂贵,使用手法复杂,必须经过数月的培训时间才能熟练掌握。 “我早就应该想到,那些工人全都是你带来的。”林轩长叹。普通的尼泊尔工人不可能熟练使用俄罗斯工具,所有谜团,都交集在萨曼莎身上。 萨曼莎微笑着点头,不解释,也不分辩。 高手过招,正是如此,很多时候一句话、几个字已经将一切谜题的答案完全揭示出来,不必面面俱到地一一摆出来。 林轩稍微有点失落,毕竟俄罗斯人对于地球轴心的投入巨大,已经远远超过了组织对这件事的关注。投入与产出一定是成正比的,俄罗斯人多付出,就一定得到更大回报。也就是说,地球轴心的秘密最终一定落入俄罗斯人之手。 “萨曼莎,你应该知道,地球轴心的主体是在中国大陆境内的,西藏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所以,你们投入这么多人力来刺探这件事,是不是已经越俎代庖了?”停了一阵,林轩忍不住又开口。 萨曼莎身后的工人们正在整理绳索、炸药等等物品,每一个人都训练有素,动作熟练,可见都是军队中的专业人员。刚刚登山时,他们的笨拙、麻木全都是装出来的,为的就是不引起林轩、骆原、空沙等人的怀疑。 从堂娜抵达雄巴村开始,俄罗斯人的大网就已经张开了,只等最后图穷匕见的一刻。 萨曼莎是个美丽而干练的女孩子,比起堂娜或许有所不及,但以目前的局势,她率领这队俄罗斯精英统一行动,隐隐然已经掌控大局,胜券在握。 “林先生,做人怎可以这样?我救了你,连句谢谢都不说,反过来指责我们越俎代庖?如果没有我们艰难地破冰营救,你恐怕连说这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了吧?”萨曼莎做出一副蒙受了不白之冤的无辜表情。 “谢谢。”林轩补上这一句,“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虽然两人分开不到一天,但林轩的经历真的是九死一生,最后不得不等待萨曼莎救援。所以,这句“谢谢”完全发自内心,真诚无比。 “哈哈哈哈。”萨曼莎仰面大笑,随即指挥工人们对四面石壁上的字迹拍照。 看得出来,她对敬德山王和田雨农的尸体不感兴趣,自始至终,都没有去看过他们的模样。可想而知,她的心里只装着地球轴心。 “林先生,可不可以容许我开门见山说真话?”萨曼莎翘着嘴角笑,眼神极其狡黠。 林轩点头。 萨曼莎还未开口,一名工人走近来请示:“一切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萨曼莎点头:“好,告诫大家提高警惕,这里处处都充满危险。” 那工人刚刚要转身离去,萨曼莎又说:“卡内夫,来见过林轩先生。” 那工人向着林轩深深鞠躬:“林轩先生,久闻大名,这次能跟随您一起行动,是我们这些人的荣幸。之前按照萨曼莎小姐的吩咐,大家隐藏本来身份,不妥当之处,请您多多原谅。” 萨曼莎补充:“卡内夫是这队人的队长,外号‘喀秋莎大炮’,作战勇猛,从不畏惧,是俄罗斯特种部队里的精英,曾获得过总统亲手颁发的国家功勋奖章。” 林轩没见过卡内夫,但对于“喀秋莎大炮”这个外号有印象。 林轩向卡内夫伸手,卡内夫伸出双手,谦卑地握住林轩的手,使劲摇动了两下。 卡内夫的身材并不高大,略有点瘦削,背部也稍微佝偻,显出几分病态。此人的年龄约在三十五岁上下,眼眸深邃,可知是个极有头脑的智者。 “太客气了,希望大家在一起能合作愉快。”林轩有点言不由衷。 “一定合作愉快。”卡内夫慢慢放开林轩的手,再向萨曼莎点点头,转身招呼那队人向前走。 第一百九十四章 北海十二女神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林轩看着萨曼莎。 萨曼莎摊开手,轻轻耸耸肩,优雅地摇头:“不不。林轩,我们此刻是在珠峰的南坡,而且是在数百米深的山底,所以无法具体认定国籍属地。再有,地球轴心的秘密是属于整个地球的,最先由纳粹元首派人追查此事,二战时期的中国大陆烽火连天,日本军队、国民党、共产党、土匪山贼等等各种势力犬牙交错,根本无暇顾及这山中宝地。我问你,如果当时纳粹元首控制了地球轴心,进而掌控全世界,飞鹰铁骑席卷天下,到了此时,谁还敢说地球轴心是属于中国大陆的?” 林轩摇头:“世上没有‘如果’这件事,诚如你所说,纳粹元首控制全球的话,连俄罗斯也不复存在了,对不对?” 萨曼莎轻笑:“呵呵呵呵,没错,世上没有如果,世事不能假设,所以我们只能牢牢地把控现在。只有现在,才是可以商讨、可以分配、可以争夺的。” 林轩忽然觉得,大家在笑语欢颜的背后,实质面临着不可逾越的巨大利益鸿沟。 “没得谈了?”林轩问。 萨曼莎点头:“没错啊,任何事一旦牵扯到大国政治,所有人就得各为其主。” 稍停,她又郑重其事地补充:“林轩,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就算堂娜姐没有发生意外,由她在这里主事,照样也会做跟我一样的选择。” 对方提到堂娜的名字,顿时令林轩的心一阵刺痛。 卡内夫已经带领着那队人消失在冰雪洞穴的拐角处,所有人都沉默无声,只有手电筒的光柱偶尔晃动着掠过。 “走吧,跟上他们。”林轩说。 萨曼莎点头:“好,我希望很快就能抵达我们想去的地方,这件事已经拖得太久了。” 两人在并肩前行的过程中,不断看到两侧冰壁里冻结着的各种肤色、各种姿态的人物,有男有女,有僧有俗,有老有少,有高有矮。无一例外的,每个人的身边都留下了长短不同的一段话。 那是他们的临终遗言,每一名死到临头、大彻大悟的高手,都会留下对人生的思索并对自己的一生下最终定论。 “如果不做好万全的准备,我们也会像他们一样。”萨曼莎有感而发。 “堂娜是个什么样的人?”林轩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萨曼莎一愕,但随即正色回答:“她是总统的义女,‘北海十二女神’你应该听说过吧?她就是其中之一,排名于第十二。昔日俄罗斯间谍以连环炸弹刺杀伊拉克旧政府军界要员的行动,就是她一手策划的。” 林轩仰面苦笑,连说了三个“想不到”。 俄罗斯“北海十二女神”属于白金级的超级间谍,由军方层层遴选出来之后,经总统审核,然后接受超过一百种超负荷非人训练,最终成为高手中的高手、精英中的精英,被总统正式收为义女,并直接接受总统指挥。 这十二个超级女间谍的代号分别是“秘蚁、冰杯、龙翼、飞象、鲸舌、鬼面、魔行、灭像、失语者、钻头、月震、镜使徒”。这十二个人联手,只要形势需要,她们能在顷刻间毁灭一个欧洲小国,或者是刺杀三个超级大国之外的任何一国首脑。她们的忠心毋庸赘言,就像总统的十二个影子、十二根手指一样,随时都愿意为总统去死。 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东欧格局几度激变,无数联邦国家分崩离析,总统更换如走马灯一般,但是因为有“北海十二女神”的存在,现任俄罗斯总统一直安居宝座,不动如山。所以说,这十二个美丽而神秘的女子对于俄罗斯的政权稳定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林轩知道,如果堂娜排名最后,那么她的代号就是“镜使徒”,一个传说中最喜欢与古镜打交道的神秘女子。 “她跟我一样,都热爱着我们的国家,国家一声令下,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义无反顾地冲上去。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核心,就是‘爱国’二字。国家利益高于一切,任何个人的追求一定要让位于国家利益。”萨曼莎继续补充。 林轩明白了萨曼莎的意思,这些女子的情感是被严格控制的,不会出现任何男女私情。 所以,萨曼莎其实是在暗地里告诫林轩,不要徒劳地牵挂堂娜了,那样毫无意义。 向前走了约半个小时,不论道路怎样折转,地面一直都在以三十度的大致角度下行。粗略计算,这队人又下降了几百米。 忽然,卡内夫匆匆赶回来报告:“前面出现了一扇巨型石门,仪器测定,门的厚度超过五米,似乎是通过水力机关来启闭。我们将四面搜了个遍,都找不到其它门户。” “去看看。”萨曼莎挥手,带着林轩一起向前走。 山洞尽头,豁然开朗,到达了一个十米见方、净高超过八米的大洞穴。洞穴正前方,是一块只经过粗糙雕琢的原石,死死地堵住了去路。如果卡内夫等人的计算正确,那石头厚度为五米的话,重量就要高达几十吨,人力根本无法移动。 “炸开它。”萨曼莎挥手下令。 随着几声轰然巨响,石头碎屑到处乱飞,但石头本身却岿然不动。 林轩隔老远就注意到,石头右侧的石壁上刻着一个圆环状的浮雕图案,跟他从田雨农怀里取得的日记簿图片近似。 他心中一动,但并不主动开口。 卡内夫的手里握着一只卫星导航仪,样式非常先进,应该是今年德国科隆军械展上的最新产品。 “报告,石头的坚硬程度超出想象,就算是我们把携带的塑胶炸药全都用上,也解决不了问题。”卡内夫大声汇报。 “林轩,你怎么看?”萨曼莎扭头问。 林轩犹豫了一下,萨曼莎随即长叹一声,站起来,走向巨石右侧石壁。 林轩跟过去,萨曼莎指这着石壁上的浮雕图案:“这才是关键所在。” 那图案雕得相当细致,每一个字符都能跟田雨农的日记簿一一对应起来,而且是可以单独地按进去、拉出来。 字符的平面大小为三寸见方,却没有采用普通的青石去雕琢,而是另外一种金属材质。林轩从字符的笔画精细程度分析,这些东西应该是通过模具铸造出来的。以他的广闻博识,竟然无法一口叫出那是什么金属、什么文字。 萨曼莎试着按动了几个字符,但她不知道正确的排列顺序,无法对那巨型的石门产生影响。 第一百九十五章 环形浮雕密码 林轩冷冷地看着萨曼莎的动作,抱着胳膊走到一边。 石门背后也许就是地球轴心的世界,所以他对借助环形浮雕开启石门这件事,脑海中还是充满了疑虑,并没有最终考虑清楚。 “林轩,此时此刻我们在同一艘船上,是否应该抛开成见同舟共济?”萨曼莎回头,凝视林轩的脸。 林轩反问:“什么意思?” 萨曼莎回答:“我命令卡内夫偷偷测试过你的身体,自从离开营地后,你身上有些物品丢失了,有些还存在,但其中一样,根本不应该出现——比如那个小小的日记簿。我想请你解释一下,可以吗?” 林轩看了一眼卡内夫,卡内夫歉意地躬身赔罪:“对不起林先生,我们整队人马都属于萨曼莎小姐指挥,她发话,我们不能不做。” “不怪你。”林轩摇摇头。 卡内夫再次鞠躬,慢慢地退开。 林轩长叹,伸手入怀,将从田雨农身上得来的日记簿取出来。 他是个识时务的人,一旦明了局势,就不再做无谓之争。更何况,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也希望迅速推进,直抵地球轴心,但打开石门之后会发生什么,谁都无法控制。 “那是什么?”萨曼莎问。 “是记载田雨农秘密的日记簿,我相信,有了它,就能解开眼前这组密码。”林轩回答。 萨曼莎精神一振:“好啊,那我们还等什么?” 林轩摇摇头:“萨曼莎,我们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萨曼莎立刻点头:“好。” 两人离开石门五十步,确定卡内夫等人无法听到了,才缓缓地站住。 萨曼莎微笑起来:“林轩,为什么故作神秘?中国人不是常说,好事不背人,背人无好事吗?” 这个玩笑并没有令林轩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他脸上的肌肉依旧紧绷。 “嘿,别太紧张,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萨曼莎善解人意,知道林轩在担心什么。 林轩默默地抹了抹自己的脸,太多复杂线索像蛛网一样纠缠着他,使他心乱如麻,看不清未来真相。 “门后是什么?”他问。 “是地球轴心。”萨曼莎回答得很干脆。 “我怀疑,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遗民就在那里面。”林轩苦笑。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萨曼莎再也笑不出来了。 关于亚特兰蒂斯大陆,世界各国都流传着无数神奇版本。 在梵蒂冈城国保存的古代墨西哥著作抄本《梵蒂冈城国古抄本》中,有过这样的叙述:地球上曾先后出现过四代人类,第一代人类是一代巨人,他们并非这里的居民,而是来自天上。他们毁灭于饥饿;第二代人类毁灭于巨大的火灾;第三代人类就是猿人,他们毁灭于自相残杀;后来又出现了第四代人类,即处于地球“太阳与水”阶段的人类,处于这一阶段的人类文明毁灭于巨浪滔天的大洪灾。 现代科学发现,在大洪灾之前,地球上存在一片拥有高度发达文明的大陆,该大陆沉没在大西洋中。大洪灾是由大规模地震及其后产生的海啸造成的,地震威力相当于广岛原子弹爆炸威力的4000倍,火山灰导致整个地中海地区长时间处于黑暗之中,近一个世纪以来,考古学家在大西洋底找到的史前文明遗迹,已经印证了这一猜想。人们把这片大陆称为“大西洲”,把孕育史前文明的国度称为“大西国”即柏拉图提到的亚特兰蒂斯大陆。 可想而知,如果亚特兰蒂斯大陆的遗民至今仍然活着,将会对地球人造成多大的威胁? “没有人能承担责任。”林轩说。 萨曼莎鼓起勇气:“到了这里,我们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林轩点点头。 萨曼莎靠近一步,握住林轩的手,凝视他的眼睛:“我们一起承担后果,可以吗?” 两人一起回到石壁前,林轩按照日记簿最后一页上的次序,依次将字符按进去。这些动作看似简单,却包含着超级间谍们长期以来形成的职业素养。正是因为经过了千万次的密码训练,他们才能保持着灵敏的嗅觉,一击即中,而不是盲目地反复试探。 “退后。”林轩下令。 卡内夫立刻挥手大叫:“按林先生吩咐,全都退后,保持警戒。” 字符被按下后,山洞内一片死寂,大家的目光全都盯着石门。 在长达三分钟的静默里,石门毫无动静,几个脾气急躁的人已经沉不住气,低声地交头接耳。 “噤声!”萨曼莎亲自下令。 所有人闭嘴,悄声等待。 “我相信你,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无比相信。”萨曼莎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林轩苦笑着摇头:“萨曼莎,好话都被你说完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日记簿来自于田雨农的口袋,从最后一页的批注可以看出,这本子原先是属于敬德山王的。” 他把日记簿翻到最后一页,拿给萨曼莎看。 敬德山王写下的那句话中含着极近欣喜之意,就像一个数学研究家穷毕生之力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之后的狂喜。 “我刚刚说过了,我相信您,无论何时,无论何地。”萨曼莎看过那一页之后,轻轻合上,递还给林轩。 林轩无语,明明看到萨曼莎笑靥如花,却不敢完全信任对方。这种复杂的纠结,使他心力交瘁。 “水声,哪里来的水声?”林轩耳中突然涌入了潺潺的水声。 那声音起初极为轻微,就像一股涓流涌入了一条极其狭长的管道,流速平缓,近乎无声。渐渐的,涓流变成细流,细流又变成了激越的喷泉,水声也瞬间放大,形成惊心动魄的嘶嘶怪响。 卡内夫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而那水声由四面、头顶、脚下的石壁中发出,仿佛这队人马已经陷入了激流中央,一旦地面崩溃,他们就会被湍流溺毙。要知道,他们是在幽深的地底,如果发生暗河突涌的状况,任何人都不可能生还。 第一百九十六章 绝境之爱 林轩冷静地巡视山洞四周,石壁异常干燥,没有渗水现象,更没有透水的征兆。所以说,这大山极底的洞窟暂时是安全的。 萨曼莎跟过来,脸色凝重,声音因过度紧张而沙哑:“有什么发现吗?” 水声越来越响,两人仿佛处于水流急湍的瀑布之内,前后左右,全是哗哗、嘶嘶的水声。这情形极为诡异,明明水声四起,但偏偏眼中看不到一粒水珠。 林轩摇头。 他记起自己跟堂娜一起探索寒潭时,那下面宏大奇异的结构亦是无法用常理解释。当然,假如这一切都是由史前文明建造的,那就很容易说通了。 各国科学家对于数代“地球居民”的文明程度都有定论,并且指出,上一代文明发展到极致时,可以上天入地、喷云吐雾、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两汉之前的各种典籍里记载的异能者、历代神话传说中的神仙、古老岩画中的诡异仪器、金字塔的神奇尺寸数据等等,都是对于上一代文明拥有者的真实描述。 所谓“神仙、先知”都是不存在的,他们不过是地球人的同类。更进一步想,所谓的“外星人、飞碟、天外来客”等等称呼也是不正确的,那些人和飞行器都产自地球,只不过是来自另外的地球纪元时间长河内。 “林轩?”萨曼莎等不及,出声提醒。 “你应该去过中国西安的兵马俑陵墓吧?”林轩问。 萨曼莎点头,随即不解地皱眉。 林轩接着说下去:“兵马俑作为秦始皇陵墓内陪葬品的一部分,其发掘过程相当复杂,因为最初的发现者无法打开墓穴入口,被所谓的‘断龙石’挡在外面。于是,在一大队考古学家、水利水文学家、机械制造专家、建筑工程师的综合研究下,获得了正确的结论,切断环绕秦始皇陵墓的所有水道,通过截流、改道、抽水等手段,有效降低外围河流的水位。这一系列看似与掘墓无关的工作,正是打开断龙石的关键。最终几道门户应手而开,兵马俑重见天日——” 秦始皇陵墓号称世上最神秘、最复杂的帝王墓穴,在那个年代,工匠们的建筑水平相对较低,所能使用的工具也非常简陋,但他们凭着过人的智慧,不但建成了秦始皇的“活后宫”阿房宫,也建成了始皇帝的“死后行宫”。 大秦帝国不但完成了中原的统一,更给世人留下万里长城等等建筑学上的奇迹。所以,后人研究秦始皇时,对他的功与过完全分开,公正评判。 他只说到这里,萨曼莎就明白了举这个例子的全部意思:“我懂了,考古学家说,中国秦代大墓的开启动力全部来源于水,而那个朝代的水力使用水平相当高明,除了都江堰之外,就要数阿房宫和秦始皇陵了。你想说,封住地球轴心的那道门也是被水力控制的?” 林轩点头:“正是。” 下面的话,两人都没再说。 其实,事实真相可以如此推演,林轩按下浮雕密码后,水循环系统就开始工作,动能的积蓄到达一定程度后,石门背后的机关就会被开启,自动滑到一边去。而这一切,都需要一段时间,并不是像电控机械一样,一揿下按钮就会产生效果。 唐代诗人杜牧的《阿房宫赋》如此描述: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西楚霸王项羽的一把火烧掉了阿房宫,但这些历史名篇却千古不朽,足以帮助世人了解当时秦王行宫的奢靡华贵。 阿房宫是一个极富传奇色彩的古代建筑,遗址至今已经空留地名,不见断壁残垣。但是,江湖传言,世上本来有两座阿房宫,被项羽烧掉的不过是其中之一,仅供秦始皇淫乐所用。第二座阿房宫修建于秦都咸阳西南的大山中,供帮助秦始皇统一六国时的一支神秘力量使用。更有传言说,控制地球的亚洲齿轮就在那座秘密宫殿之下。 昔日,盗墓之王杨天的弟弟杨风、手术刀的妹妹苏伦、超级女谍顾倾城、日本大隐者冠南五郎、大和民族超级忍者集团在此展开了一场旷世之战。如今,那段经历的一切真相都被记载于《盗墓之王》那套半真实、半虚构的流行小说里了。 林轩由水动力、秦始皇、阿房宫、暴君执政想到了臭名昭著的纳粹元首,在德国战车践踏欧洲大地之时,元首的奢靡也是无法想象的。最简单的例子,元首曾经搜刮了欧洲各国皇宫数百年来积累的艺术品,全都运往自己的家乡,要在那里建造世界上最大的博物馆。这种野心,与秦始皇修建阿房宫安置天下美女供自己淫乐没有半点区别,恨不得搜刮天下,为自己一人所用。 历史惊人地相似,所有独夫霸主的命运都是大同小异,最终在反抗者的呐喊声中倒下。 当然,纳粹元首的结局已经成了谜题,衍生出各种不同的版本。 接下来,如果林轩判断正确,这谜题的真相就要被揭示开来了。 “如果……如果石门打开后发生一些不好的事,那肯定不是我愿意看到的。作为一名俄罗斯军人——”萨曼莎的嘴唇失去了血色,眼睛里的光芒慢慢熄灭。 “你终于肯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了。”林轩叹气。 “我从来没有隐瞒过。”萨曼莎为自己辩解。 林轩摇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大家被紧紧绑在一起,同呼吸,共命运。 “作为一名俄罗斯军人,我至今都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也没被别人爱过,这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林轩,你可不可以爱我?”萨曼莎的两颊上飘过一点红晕。 林轩理解对方的心情,轻轻点头。 萨曼莎长叹:“谢谢。” 林轩伸出手,握住萨曼莎的手掌。 “别担心,一个人只要有信心,事情永远不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林轩低声安慰对方。 萨曼莎向他靠过来,轻声回应:“谢谢你,有你在,我心里就安稳多了。” 林轩张开手臂,环住萨曼莎的肩。 “林轩,我曾经想过,堂娜姐不在了,我要代替她爱你。”萨曼莎说。 林轩的心猛地一痛,但强自忍住。 萨曼莎接下去:“林轩,我答应你,如果堂娜姐活着回来,我还把你让回给她,绝不后悔。” 林轩苦笑:“好吧,你拿我当什么?在玩击鼓传花的游戏吗?” 这在平时看来极为好笑的一句话,此时此刻却无法给萨曼莎带来一丝丝笑意。 她的眼神变得温柔而庄重:“林轩,在我和堂娜姐看来,你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 第一百九十七章 驱使鬼蝶之术 林轩摇头:“我没有那么好。” 提到堂娜,他的心就开始流血,仿佛有人用绣花针不停地在他心上穿刺。死亡是情人之间最遥远的距离,一旦错失,追悔不及。 “在北海的时候,无数年轻的将军追求堂娜姐,但她从来都不屑一顾。她说过,她未来要嫁的是令天下英雄俯首的皇帝。后来,她遇见了你。我知道,她只爱你,你就是她命中的皇帝。”萨曼莎说。 “谢谢你,也谢谢她。”林轩低声回应。 “如果可以活着出去,天涯海角,我愿追随你,像堂娜姐一样照顾你,可以吗?”萨曼莎追问。 林轩无言以答,其实他的未来是完全不确定的。组织的使命是打击一切犯罪、揭露神秘事件、消灭黑暗力量、维护亚洲和平,身在这样的团队里面,今后面对的全都是最强悍、最诡异的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像那些殉职的前辈们一样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 他自己尚且不能掌握命运,又如何给萨曼莎带来幸福? 这,就是他从前拒绝了很多好女孩的原因,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的世界也出现心碎的残缺,就像今日堂娜带给他的心灵剧痛。 “一切都等我们回到山外再商量,好不好?”林轩微笑。 萨曼莎踮起脚尖来,在林轩额头上轻轻一吻,眼中闪动着初恋少女的羞涩。 “好,堂娜姐会保佑我们的。”她也跟着微笑起来。 又过了半小时,激越的水声突然沉寂下去,而那扇石门也微微一晃,慢慢下陷,消失在平地一下。 山洞豁然打开,一股暖风迎面扑来。当然那不算是暖风,只是温度为十五度左右的正常空气。林轩等人在极寒环境中待得太久,所以在温度急速提高时,才会感到异常温暖。 林轩举手,用俄语下令:“戒备,三人战斗小组,蝶翼形穿插前进。如遇接敌,隐伏为主,不可硬拼,更不可乱了队形。” 他是具有超高军事素养的人,对俄罗斯特种部队的训练方式耳熟能详,所以这种昔日克格勃独创的“九星塔罗牌阵型”虽然在外行看来相当复杂,到了他眼中,只不过是“蝶翼穿插阵型”的变种,早在中国人民红军转战陕北根据地时就使用过了,其精华就在于“无主脑、无中枢、左右对称、同步进退”,很容易对敌人造成合围,获得局部战斗的巨大优势,风卷残云一样消灭敌人。 萨曼莎也举手:“一切听林先生命令,他说的每一句话,效力与我等同。” 那些所谓的工人们早就掀掉了伪装,露出里面的防弹滑雪服来。这些人手中的冲锋枪都是经过微妙改装的,枪身更短,扳机更省力,枪管口径更大,弹匣装弹量更足。 进入洞口前,萨曼莎追加了一道命令:“注意一面镜子,不要向镜子射击。” 没有人提出疑问,鱼贯进洞,随即展开攻击队形,搜索前进。 山洞中很干燥,喇叭口形散开,越来越宽,越来越高。 前进了大约一千米之后,眼前不再是山洞,而是一个豁然开朗的全新世界。 所有人都愣住,毕竟这是在数百米深的山底,开拓此地的人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将阳光从近百米高的穹顶引进来,向下漫射,使这里变成了看不见太阳的阳光世界。 在他们脚下,地面非常平坦,岩石像被刮刀削平的一样,没有接缝,更没有残缺。 简单说,这是一块巨大的广场,前、左、右三面一眼望不到边。他们站在山洞口,就像蚂蚁进入了巨人的铜鼎,微不足道,渺小之极。 “怎么办?”卡内夫跑过来请示,“所有指北针都失灵了。” 林轩沉吟不语,因为他想不到里面会是这样。 萨曼莎吩咐:“原地待命,加强警戒。” 林轩慢慢地俯身,右耳贴着地面,静心凝听。他能感觉到,有一种声音从前方极遥远处传来。 萨曼莎亦俯身,只听了几秒钟,便做出判断:“是国歌,俄罗斯的上一版国歌。” 林轩点头,因为他跟田雨农在一起时曾听到过这些,所以早一步就判断明了。 “怎么办?向前走吗?”萨曼莎问。 林轩没有回答萨曼莎的话,而是看着卡内夫:“把队伍里的发报通讯精英叫过来。” 卡内夫咧嘴一笑:“所有通讯工作都是由我负责的。” 林轩笑了:“那可太好了,卡内夫,你马上用一切非正常手段联络对方。” 卡内夫一怔:“林先生,我不明白。” 萨曼莎挥手:“不要问,照做就可以了。” 她的领悟能力更强,林轩说完,她已经猜到。既然前方有人播放俄罗斯国歌,那就一定与俄罗斯有某种联系。况且,最早俄罗斯特种部队的十七大公曾率队寻找地球轴心,虽然外界传闻那队人马已经失联,但谁又敢确定他们已经死了?或者说,他们已经深入地球轴心也未可知。 卡内夫解下背包,从里面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正方形金属盒子,平放在地面上,小心地掀开盒盖。 盒子里铺垫着白色的丝绒,丝绒正中趴着五只指甲盖大小的虎斑纹蝴蝶。中间那只蝴蝶背上的花纹之间暗藏着两只虎眼,分布四角的蝴蝶背上则只有一只。 卡内夫盯着那五只蝴蝶,轻轻拍打盒盖,开始用俄语念咒,声音低沉,表情诡异。 萨曼莎拉着林轩退后,在他耳边低声解释:“卡内夫来自于高加索最北面的山区,家族血统复杂,其中一部分来自于欧洲北部的吸血鬼族,所以懂得驱使鬼蝶之术。” 林轩点头:“我略知一二。” 他知道,“驱使鬼蝶”是一种与中国苗疆蛊术类似的异术,其中又有中国辰州僵尸门“赶尸术”的特征,其中法则,相当深奥。 首先要费尽力气豢养这种虎眼蝶的“母虫”,等它破茧成蝶后,将它使用过的虫茧粉碎制成饲料,继续饲养其它幼虫,使母蝶、子蝶具有天生的联系。等到一母、四子共五只蝴蝶凑齐后,驱蝶人会用一种特殊的手法使其“炭化”——这种手段相当诡异,资料中没有详细介绍,只笼统说,那个过程就像中国北方人烧制木炭一样,在真空状态下进行。经过“炭化”,蝴蝶在生理意义上已经死亡,但却能够飞行,完全听命于驱蝶人的咒语。 “飞吧,鬼蝶——”卡内夫念完了长长的咒语之后,陡然双臂齐扬,提气大喝。 蓦地,盒子四角的蝴蝶慢慢地伸展翅膀、晃动触须,随即振翼飞起,绕着盒子翩跹起舞。 第一百九十八章:克宫鬼魂案 林轩忽然长叹一声:“即使到了科技高度发达的年代,仍然在很多时候需要最原始的工具突破困境。” 萨曼莎挎着他的胳膊微笑:“是啊,枪械大炮有它们的作用,但任何武器都不是万能的,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中国人岂不是一直都在这样说?” 随即,她挥手命令那些人:“继续前进,我们不能等到鬼蝶回来再做打算,时间宝贵,抓紧前进。” 所有人呈一字长蛇阵的队形排开,慢慢向前推进。 平坦的地面在一公里后变得高低不平起来,人工开凿痕迹相当明显,很多地方应该是通过炸药爆破硬生生抹平的,煞是扎眼。 萨曼莎不停地举着望远镜向前看,似乎有所期待。 前方尽是雾霾,仍然不能得窥山洞的全貌。 “我猜,这里已经是俄罗斯人的地方。”萨曼莎不停地弯腰搜寻,时而向左,时而向右,看来已经获得了很重要的线索。 “何以见得呢?”林轩问。 萨曼莎回答:“因为我到处都能看到十七大公留下的指引线索,他要我们一路向前,绝不要偏了方向。” “你是不是觉得,从前进入这里的人都还活着?”林轩问。 萨曼莎摇头,模棱两可地回答:“说实话,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十七大公是一位非常高明的异术家,更是近百年来唯一能够跟著名魔术家大卫?科波菲尔分庭抗礼的异人。他所在的家族历来都是俄罗斯君主身边最重要的辅佐大臣,家族中曾出过三位国防部长、十九位大使,为了俄罗斯的国家富强、人民安宁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那是实情,并且是世人皆知的,已经被载入史册,千古不朽。 一位俄罗斯贵族能够辅佐国家并不出奇,但十七大公在魔术方面的造诣却让俄罗斯朝野上下啧啧称奇。据说,连科波菲尔的经纪人马克奇都承认,十七大公的魔术已经到了绝顶高明的地步,不一定能超过科波菲尔,但两人的“魔性”如出一辙,不分轩轾。 大卫?科波菲尔一生的重要魔术成就包括:1981年,大卫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一架7吨重的喷气式飞机消失;1983年,当着众多现场观众及5000万电视观众,科波菲尔令纽约的自由女神像在自己的魔杖下突然无影无踪;1986年,大卫穿越“万夫莫开”的万里长城;1987年,大卫从防范森严的美国阿尔卡特拉联邦监狱逃脱,成为历史上第一个逃出此监狱的人;1989年,大卫从一座正在爆破的大楼里顺利脱身;1991年,大卫使一辆长85英尺、70吨的东方快车瞬间消失;1992年,大卫创造经典魔术“飞翔”,成为第一个不借助绳索和摄像技巧而飞翔的魔术师,同时,该节目还被评论界誉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一项魔术表演…… 那么,十七大公最经典的一次,就是于1993年在红场上为二十个志愿者做“灵魂与肉体”的分离。该次表演并没有邀请太多媒体前往,毕竟当时的俄罗斯处于跟西方的敌对状态,所有秘密都被遮蔽起来。 在红场之夜,十七大公通过咒语和舞蹈,使得二十个志愿者产生了各自不同的奇异动作,随即,志愿者的肉体慢慢倒下,每个人身上都冒出了一条幻影,无声地飘飞而去,一直进入 了克里姆林宫。 那就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里面最轰动的“克里姆林宫鬼魂案”,曾经困扰着很多人,不知那些志愿者是活着还是死了。 克里姆林宫的“克里姆林”在俄语中意为“内城”,在蒙古语中,又有“堡垒”的意思。它位于俄罗斯首都最中心的博罗维茨基山岗上,南临莫斯科河,西北接亚历山大罗夫斯基花园,东南与红场相连,呈三角形。围墙上有塔楼十八座,参差错落地分布在三角形宫墙上,其中最壮观、最著名的要属带有鸣钟的救世主塔楼。五座最大的城门塔楼和箭楼都装上了红宝石五角星,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克里姆林宫红星”。故此,克里姆林宫享有“世界第八奇景”的美誉。 红场之夜,十七大公不但将志愿者的灵魂分离,还在当时做过一件事,就是追逐每个人的灵魂,企图把它们全都收回来,让每个人都好好活下去。这种“收”与“放”并非等价等量的工程,后者的复杂程度要百倍于前者。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的判断完全失误。当他第二次念了一长段非常复杂的咒语之后,已经离去的二十个灵魂的确出现在宫殿之外,但随之而来的,则是超过五百个来自于另外躯体的灵魂。 克里姆林宫是俄罗斯国家的象征,是世界上最大的建筑群之一,是历史瑰宝、文化和艺术古迹的宝库。它的前身,曾为莫斯科公国和18世纪以前的沙皇皇宫,由许多教堂、宫殿、钟楼、花园和多层塔组成。 在所有宗教建筑群中首推巍峨壮观的圣母升天大教堂,建于15世纪后期,其山字形拱门和金色圆塔,带有俄罗斯东北部的风格,一直是俄皇举行加冕大礼的地方。稍晚于圣母升天大教堂建成的报喜教堂,造型美观,顶端有9个金色圆顶,是皇族子孙的洗礼与结婚之地。天使大教堂兴建于16世纪初叶,是彼得大帝以前莫斯科公园历代帝王的墓地,里面安放了彼得大帝之前各沙皇的灵柩,重达250吨的沙皇大钟及大炮等等。 81米高的伊凡大钟楼是克里姆林宫中的最高建筑物,原为三层,后来增至五层,冠以金顶。从第三层往上逐渐变小,外貌呈八面棱体层叠状。每一棱面的拱形窗口,置有自鸣钟。1532至1543年期间,在它北面又建了四层立方体钟塔楼。经过特别准许后,人们可以沿伊凡钟塔楼的台阶登上楼顶,一览无遗地俯瞰莫斯科城的全景。 资料记载,为了完整观看十七大公的表演,当时有超过十位俄罗斯权贵就站在伊凡大钟楼之上,凝神静气地俯着身子,居高临下观察现场。 当日十七大公念完了招魂咒语之后,以上所有宫殿、教堂的顶上,都布满了形状诡异的魂灵,整个红场和克里姆林宫都变得鬼气森森,阴霾笼罩。 红场、克里姆林宫作为代表国家形象的重地,守卫相当森严,每日轮值的特警不少于二百人。当时,一名年轻的特警军官在极度惊恐的情况下,完全没有听到十七大公的警告,径直向着鬼魂扣下了冲锋枪的扳机。 说时迟那时快,军官扣下扳机的刹那,伊凡大钟楼上的大钟突然惊天动地地轰响起来。 第一百九十九章 洞中石棺 钟声一起,躺在广场上的失去灵魂的那二十人突然一起站了起来,仿佛收到了某种召唤,全都转身,向着伊凡大钟楼的方向而去。 十七大公厉声吼叫:“全都退后,不要拦阻他们,由我来处理。” 特警们本来就忌惮这种怪事,有了十七大公的大包大揽,正好撤退保命。 死人与灵魂在宫墙外相遇,十七大公急速奔跑,在死人身边穿过,像一个高明至极的裁缝进行立体缝制一样,挥舞着双手,将一具具肉体与灵魂捏合。 据在场的人描述,那二十人重新活过来,表情、走路、说话、动作与表演开始前一模一样,没有丝毫的变化。 建筑物顶上剩余的灵魂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鬼雾散去,广场上的射灯重新亮起来。十七大公的表演到此结束,稍远一点的围观者热烈鼓掌,以为那些灵魂不过是十七大公命人打扮起来烘托气氛的。 表面看来,十七大公的表演与大卫?科波菲尔的大型魔术一样,都是巧妙地借用声、光、影等现代技术,骗过了所有观众的眼睛,令人叹为观止。只不过,“克宫鬼魂案”之后,本城又发生了至少五次“疯子食尸案”,都与那二十名参与表演的志愿者有关。 秘密警察向本城最高领导提供的调查卷宗上曾有这样的推测:十七大公分离了志愿者的灵魂与肉体,但重新还给他们的,却是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灵魂。根据目前掌握的资料,所有疯子的家属都描述过,当晚表演结束后,回到家里的只是一个同样外貌的“陌生人”。正是这样的陌生人在接下来的时间做出了杀人、食尸、屠幼、吸血等等令人发指的恶行。 那本卷宗被封存起来,因为二十名志愿者在一周之内就被捕获并处理,其身体碎片经过几十道程序处理,当作比核废料更危险的东西深埋。 林轩之前听萨曼莎说到十七大公时,已经重温了这些资料。 “萨曼莎,你对十七大公怎么看?”他沉声问。 “一个天才的疯子,一个疯癫了的天才,就像梵高一样。”萨曼莎认真地回应,“这也是俄罗斯国内的高层专家普遍的认知,所以——” 萨曼莎欲言又止,因为她跟林轩之间的讨论已经涉及到国家机密,不可妄言。 林轩一笑:“萨曼莎,我们之间没有利益纠葛,放心说就是了。我听过就忘,不会给你找麻烦。” 萨曼莎也笑了:“非也非也,我不是怕你泄密,只是担心我们国家这些所谓的‘秘密’卷宗在你眼中不值一提。目前世界超级大国之间几乎没有秘密,到处都充斥着三面间谍甚至多面间谍。我如果班门弄斧的话,岂不会被你笑话?” 林轩摇摇头,跟萨曼莎一起向前走。 十七大公被派去寻找地球轴心这件事,在组织的秘密报告中也记录过。的确,俄罗斯高层将十七大公视为“疯子科学家、狂热爱国者”,早早地将他派出去,就是怕他再搞出类似于“克宫鬼魂案”那样的事,耸人听闻,扰乱民心。 统治者要的和平稳定的国家状态,让老百姓安居乐业,这样才能让国家经济稳步上升。假如莫斯科城中多几个十七大公这样的怪人,老百姓就乱套了。 走了几十步,林轩换了话题:“怪了,卡内夫的鬼蝶为什么一直没有飞回来?” 不光他奇怪,卡内夫早就在旁边焦急地连念咒语,情绪近乎崩溃。 “难道前面有鬼蝶感兴趣的东西?”林轩自言自语。 “嗡”,匣子里的母蝶开始振动翅膀,作势欲飞。 卡内夫大喜:“终于有反应了,我还以为——目标右前方,一百五十米。” 他报出了方位,率先向前奔跑,如同坠入情网的纯情少年急着去见魂牵梦绕的情人,浑然不顾脚下的坑坑洼洼。 “我们也去。”萨曼莎拖着林轩的胳膊,大步前进。 林轩并不指望发现活着的十七大公,毕竟对方进藏后失去联络的年代已经极久远,不管带了多少食物,早就消耗光了。 一百五十米的距离转眼就到,隔得远远的,林轩就看到了卡内夫正弯着腰趴在一块青白色巨冰上。 “鬼蝶呢?”萨曼莎还没到卡内夫面前,就提气大叫,“发现了什么?” 卡内夫回过头,脸色已经变得异常难看。 林轩赶到近前,看到那巨冰中央有着一个人形凹槽,长度约一百九十厘米左右,宽度为七十厘米,大概是一个高个子成年人平躺的样子。而且,他在远处以为这是一块巨冰,实际却只是一块青色玉石,与下面的同色山基连成一体。 “搜索,一定还有同样的东西。”林轩立刻下令。 卡内夫喘了口粗气:“这是什么?你为什么判定还有其它的……棺材?” 他将这东西定义为“棺材”也算是比较形象的,只不过普通棺材都是木制、石制,做好后放到稳当的地方,绝对不会在巨大山体上凿出棺材来。 “我猜,一定有,叫他们散开去找。”林轩压低了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将声音放低,也许潜意识中认定此地必有活人,甚至模糊觉得,他们在地面上一切行动都被某种力量在暗地里窥探着。 “快去,散开,搜索!”萨曼莎听从林轩的安排,向其他人大声下令。 “我想回去了。”卡内夫又喘了口粗气,“我知道骆原先生、空沙先生为什么到了那道寒冰迷宫后选择了退缩——” 林轩的视线离开了那凹槽,落在卡内夫脸上。 他与萨琳娜会合时,萨琳娜已经向他说明了所有情况。 首先,萨琳娜并没有看到林轩进入冰盖后的行动,因为极寒状况下,峰顶渐渐形成了冰晶霜雾。冰晶的反光使得俄罗斯通讯卫星的影像追踪系统变成了瞎子,没能及时发现林轩这边的异常变化。 风洞外的悬崖被冰雪塞满,中间却有一条七弯八折的通道,构成了一个相当复杂的迷宫。骆原、空沙本来随大队抵达了风洞位置,但却临阵退缩。 骆原说过,生命可贵,他的斗志已经耗尽了。 空沙则说,这个冰雪迷宫太危险,只要峰顶温度抬升,冰就会化掉,截断退路,性命堪忧。 所以,两个人没有跟过来。当然,萨曼莎并不想勉强他们,毕竟她已经将这次深度探险完全当成了自己的分内之事。 “临阵退缩者斩!”萨曼莎盯着卡内夫的脸,目光锐利如刀。 林轩在旁边看见,心底轻叹一声:“唉,这也许才是俄罗斯超级间谍的本色吧?” 第二百章 卍字石棺 由萨曼莎表现出的冷厉一面,林轩也想到了堂娜。当然,人都是有两面性的,身为组织中的一员,如果需要全力以赴做某件事的时候,他也必须铁面无情,拿出霹雳手段来。 如此一想,林轩忽然觉得古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八个字说得真是贴切至极。像堂娜、萨曼莎这类高手,一旦隶属于某个组织,就必须控制自己的本性,一切行动纲领都要以维护组织利益为重,完全成了组织或者国家政权这一巨大机器上的小齿轮,被动跟转,无法自主。 “我,岂非也是如此?”他微微喟叹。 很快,卡内夫的手下便发现了另外十六只石棺,加上第一只,总共十七只。石棺的大小近似,全都空空如也。 林轩仔细察看石棺的凹槽部分,并反复地抚摸,辨析其使用情况。 “这些石棺存在了很长时间,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不断地被人使用过,将内壁的毛刺全部磨光。石棺没有盖子,也没有留下骨骸残肢,那么我推断它跟普通石棺的使用方式不同,换句话说,它不是用来存放尸体的,而是当成睡床使用。”林轩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萨曼莎沉默不语,显然已经默认了林轩的话。 “卡内夫,你命人登上高处,从高处俯拍石棺的全景照片给我。”沉思过后,萨曼莎下令。 卡内夫向四面望着,面有难色。 这广场极为广大,地面上又笼罩着淡淡的薄雾,别说是找不到边缘石壁,就算找到,摄影器材也无能为力,拍不到清晰照片。 “稍等。”林轩为卡内夫解围。 卡内夫苦笑一声,低声传令:“继续寻找鬼蝶,看它们究竟跑到哪里去了?注意警戒,鬼蝶只会被半死半生的人所吸引,如果此地无人或者有活人的话,它们早就跑回来了。” 林轩替他补充:“大家注意,鬼蝶自身带着妖邪之气,只会恋上同类邪魅。任何人一旦遇险,随时可以开枪,无需事先示警。” 周围的特种兵立刻松了口气,因为林轩的话无异于解放了他们的手脚,可以放胆按照丛林法则去干。要知道,高手过招,胜负只在须臾之间。假若开枪前先要抬起枪口向天鸣枪示警的话,至少要耽误一秒钟时间。在普通人看来极短的这一秒钟,特种兵也许就已经被敌人杀死了几百次。 所以,听了林轩的话,特种兵们立刻向他投以钦佩的目光。 只有真正的大行家,才会发出这样的命令。只有真正“惜命、体恤下属”的人,才配获得这群铁血战士的敬仰。 大家散开后,林轩低声告诉萨曼莎:“我懂你的意思,但我刚刚用脚步丈量过,十七具石棺放置的位置看似杂乱,实则有序,正好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卍’字,而我们现在面对的,就是核心交叉点的石棺。” 萨曼莎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刚刚我只是猜度。” “卡内夫,你一定随身带着痕迹分析仪吧?”林轩向卡内夫伸手。 卡内夫有些迟疑,望向萨曼莎。 萨曼莎点头,卡内夫便从背包里取出一架只有巴掌大的电子信息扫描枪来。 “我刚想到,你早就想到,看来你的思维速度永远在我之上。”萨曼莎结果扫描枪,俯身对着石棺的凹槽,由头部开始,一直扫描至指尖、脚尖。但是,那扫描枪上的绿色指示灯一直不紧不慢地闪烁着,显示并没有发现可供分析的成分。 萨曼莎皱眉:“真是怪了,如果按我们的推测,这石棺是人类、兽类躺着休憩的地方,那么必定有一些细微的毛屑留下来吧?这扫描枪的精度全球一流,怎么会毫无发现?” 林轩俯身,绕着石棺观察,忽然有了发现。就在石棺底部与大山相连之处,有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孔,仅仅有他的小拇指粗细,口径并不规则。 “卡内夫,你的鬼蝶培养到什么程度了?有没有到达夜视眼、嗅觉千里那一层?”林轩头也不回地问。 卡内夫没想到林轩懂得这些极其深奥的东西,问的又是如此专业,不禁一怔:“你……也懂得豢养鬼蝶之术?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轩淡淡一笑:“豢养并驱使鬼蝶之术并非俄罗斯人首创,而是清朝末年八国联军进北京时,沙俄驻北京公使格尔思与远东部队司令阿列克谢也夫两人联手,由义和团麾下女青年组织‘红灯照’首领林黑儿那里取得的。林黑儿的师承来历相当复杂,据传她是苗疆八蛊洞大盟主苦千秋的后代,自幼修行驱使虫蛊之术,被尊为‘黄莲圣母’,身边的董二姑、刘三姑都是一同来自苗疆的高手。那段历史,是中国人最惨痛的记忆……” 说到这里,林轩突然皱眉,停住话头。 以他的修养,绝对不该在这种时候说出与解决问题无关的内容,但他刚刚说话时,脑部似乎受到了某种干扰,在数秒钟内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 他霍地转头,向刚刚进来的山洞方向望着。 “怎么了?”萨曼莎问。 除了似有若无的薄雾,林轩视界内没有任何异常。 林轩不敢大意,指着距离最近的一名特种兵:“卡内夫,要他回去看看,在我们进来的山洞内布设三道挂雷,分别是地面、洞顶和飞行禽鸟掠过山洞的高度。” 卡内夫见林轩的表情如此凝重,不敢耽搁,更不敢问什么,马上命令那特种兵返回。 “你感觉到了什么?”萨曼莎问。 林轩没有回答,但“高原王”这个名字已经在他脑海中第一时间跳出来。本来,关于“高原王”的事在雄巴村、鬼湖拉昂措、极物寺已经告一段落了。之后,他们横跨国境,到达尼泊尔,又攀登雄峰、深达地底,理论上说绝对斩断了与高原王有关的一切纠葛,但就在刚才,他又一次感到,是高原王之类的超强大人物正在用远距离意念侵袭自己的大脑。 “林轩,我们大家以你为首,不要让我们失望。”萨曼莎走过来,拉住林轩的胳膊。 “我担当不起这个重任。”林轩看着薄雾中弓腰搜索的特种兵们,话中有话地回应。 萨曼莎狡黠地笑起来:“你还在埋怨我?你是大英雄,连这样的肚量都没有吗?你们中国的兵家祖先孙子曾说——兵者,诡道也,兵不厌诈。我最早没有告诉过你工人们的真实身份,你岂不也是早就猜到?” 林轩一笑,摇摇头,不再追究。 女孩子的笑是一种武器,尤其是漂亮女孩子的笑,既是世界上最尖锐的矛,能攻克任何男人的心,又是世界上最坚韧的盾,能挡住任何男人的诘难。 “关于工人的事,不能再生气了呀?”萨曼莎摇动林轩的胳膊。 林轩苦笑着点头。 “那么,告诉我,你感觉到了什么,又最新发现了什么?”萨曼莎的问题接踵而至。 第二百零一章 鬼蝶去向何方 林轩向脚下一指:“我发现鬼蝶就在下面。” 卡内夫一惊,迅速绕过石棺,走到林轩身边来。那个小孔的边缘留着一抹淡淡的黑色划痕,并不起眼,已经被搜索的士兵忽略过去。 林轩向萨曼莎伸手,萨曼莎会意,把扫描枪交给林轩。 “果真是鬼蝶,但是它们去了这小孔里?”卡内夫蹲下去观察了半分钟,才做出了自己的判断,“鬼蝶已经被训练到通人性、晓灵性,怎么会自寻死路,钻到那小孔中?除非……除非……那下面有它需要的东西。” “鬼蝶会需要什么?”林轩问。 卡内夫没有回答,但瞬间变了脸色。 “卡内夫,回答林先生的话。”萨曼莎立刻下达命令。 林轩把扫描枪对准了那划痕,手柄上方的小液晶屏发出“嘀”的一声,便出现了结果。 这种扫描枪的确先进,显示出的分析结果多达十六项,由成分、温度、颗粒大小到被测物体可能的形状、内核、名称都做了详细的推论。在这里,扫描枪将那黑色划痕定义为“蝶类无灵魂变异生物”。 “就是它。”林轩说。 “卡内夫,你还没有回答林先生的话?”萨曼莎重复命令。 “别逼他了,那是异术教派的秘密,跟我们今天要做的事没有太大干系。”林轩替卡内夫打圆场。 萨曼莎冷笑:“在战场上,士兵是没有秘密的,因为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要为最终的胜利负责,那才是唯一的目标。卡内夫,你可以保守你的秘密,但我保证,你回到莫斯科后将会受到军事法庭的严厉审判。” 卡内夫低头不语,从林轩手中拿过扫描枪,对着那划痕再次测试。 林轩抚摸着石棺的边缘,很快就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马上蹲下去,从低处的特殊角度斜向上看。 他看到了石棺没有被摩擦到的暗面,石质略显粗糙,上面留着一行极淡的字迹。仔细辨认,那是一个日期,应该是“七月九日”。 “不管怎么说,在我们之前,这里曾经有人来过。”他长出了一口气。 在地球上,只有人类能够使用这样的时间标注方式,其它动物万难做到。极度恐慌的环境中,一旦发现了人的踪迹,大家的心就暂时安定下来了。从字迹上可以推断,此前进入这里的人,至少存活了一段时间,并且思维正常,能想到留下踪迹,以示后人。 萨曼莎蹲下,迅速回应:“是俄罗斯特种兵常用的木炭信号笔,这种笔从1990年之后开始配备特种兵部队专用,很少流传到社会上去。林轩,这字迹是不是就表明,十七大公曾经观察过这石棺并做了标记?” 林轩无法做出定论,现在他还在等卡内夫的观察结果。 卡内夫放下扫描枪,把装着母蝶的匣子放在小孔旁边。 那母蝶的翅膀扇动速度忽快忽慢,但始终没有飞起来,而是牢牢地盘踞在匣子里。 “替我警戒,不要让任何人碰到我,可以吗?”卡内夫望着林轩,目光中满是祈求。 林轩点点头:“没问题。” 卡内夫随即转向萨曼莎:“小姐,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鬼蝶是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异类生物,它们只肯跟同类生活在一起。它们是在隔绝空气灼烧的情况下完成炭化过程的,所以,它们的同类也是如此。” 萨曼莎愕然,因为她急切之间无法理解“鬼蝶同类”这样的描述。 鬼蝶遭炭化而能飞能动,这已经是相当诡异的事。在她看来,是卡内夫用意念驱动鬼蝶,如果停止意念,毫无生命力的鬼蝶只不过是“蝶尸”一具。 “我懂了。”林轩回答。 “谢谢,你真的不是个普通人,我真没想到在中国的西藏边陲能遇到你这样的大人物。只可惜,我们相见恨晚。”卡内夫说。 “不,应该说,我们来日方长。”林轩立刻回答。 他意识到卡内夫已经做了某个决定,因为这一点已经从对方坚定的眼神中透露出来。 卡内夫摇头苦笑:“太晚了,太晚了。很多人都以为驱蝶者是主人而鬼蝶是从属,但恰恰相反,从我第一天炼化鬼蝶开始,它就是我的灵魂之主,我们已经被牢牢地绑在了一起,就像你们中国苗疆的大炼蛊师一样。之前你说得很对,驱使鬼蝶之术的确是入侵北京的沙皇使臣从义和团手上抢来的,但是因为俄罗斯的极寒地理环境,始终不能培养出上等的蛊虫。我的祖先接触到炼蛊术之后,醉心于蛊虫世界,反复研究,终于创造出驱使鬼蝶之术,受到历代国王、总统的重用,并成为俄罗斯北部的大家族。” 他收起扫描枪,交还给林轩,又从口袋里取出一支精致的微型听诊器。 那听诊器比普通医学听诊器的结构更复杂,具有四耳筒、双探头,其中一对耳筒和探头极小,直径仅仅如半个小指甲盖,已经不适合人类使用。 “我的祖先,对中国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或许上天在冥冥之中要为中国人讨还公道吧,每一代祖先都死得极惨。三十年前,我父亲的身体异化为人类躯壳、蝴蝶内脏,整日栖息在树林中,既无法从人类食物中摄取营养,又不能像蝴蝶那样,从植物花粉中进食。他临死前,全身化为齑粉,连个尸体都没留下。”卡内夫已经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 清朝末年,政府无能,外不能抗御八国联军,内不能平定山贼匪患,全国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是中国历史上巨大的疮疤,每次揭开,都鲜血淋淋,惨不忍睹。 “你的祖先隶属于沙皇俄国哥萨克马队,是吗?”林轩问。 这次,萨曼莎代为回答:“卡内夫的祖先巴沙廖夫获封过沙皇远征军天马勋章,曾作为进攻中国大沽口的先遣队大将军,率领七艘军舰、两艘鱼雷艇抵达中国近海,麾下还有炮兵、骑兵、工程兵、铁道兵、步兵、浮桥队等多种兵种以及嗜杀成性的哥萨克马队。据资料显示,巴沙廖夫最早是高加索地区的一名猎户,加入哥萨克马队后,屡立战功,遂连续得到擢升。” 在中国人的历史记载中,俄罗斯哥萨克马队臭名昭著,毫无人性,不但祸害边疆地区的中国人、蒙古人、朝鲜人,就连本国其它民族的平民也不放过。 “嗜杀者,天必杀之。”林轩淡淡地说。 天道轮回,那是大自然生物圈中的循环平衡之术,中国人的祖先早就看到了这一点。 “修行蛊术者,必不得善终。”卡内夫低语,“那是就是黄莲圣母林黑儿留下的《万虫之皿》第一页上的话。” 第二百零二章 与鬼蝶桥接 在组织内部的“三十三层藏经阁”中,林轩看过很多江湖秘传,其中的第十五、十六两层楼,全都是跟苗疆蛊术、五毒教、湘南赶尸、云贵土族、西南马帮、十万大山匪患有关的。那些曾经辉煌一时的门派、势力、山贼们,最终下场惨不忍睹,并且殃及子孙、家眷、亲属、九族。 蛊术,实在是逆天而行、与天争权的一种狂妄之术。 世所共知,人、兽、虫、畜、禽五类生物全都生于天而听命于天,不可胆大妄为跨界而行,不可代替上天行使权力,更不可越俎代庖、替天做主。 炼蛊师的养虫、驱虫之术,正是对上天神权的漠视,自然在狂妄一时后,被打入无间地狱。 “鬼蝶要找的,只能是鬼。”卡内夫终于回答了林轩和萨曼莎的问题。 萨曼莎摇头冷笑:“卡内夫,世间并没有鬼,你还是用浅显易懂的话来跟我们交谈吧,不要故弄玄虚。” 世间当然没有鬼,所谓魑魅魍魉,全都是文人墨客笔下幻想臆造出来的生物。全球华人虽然敬鬼神,但每个人却都在潜意识中明白“人死如灯灭、肉烂一滩泥”的真理。人死,即消亡于无影无踪之境地,远离真实世界。 林轩皱着眉,仔细谛听卡内夫说的每一个字。 卡内夫龇了龇牙,露出一个别鬼哭更难看的微笑。 萨曼莎皱眉,不自觉地垂手摸枪,对卡内夫的表现大为光火:“卡内夫,回答我的话,鬼蝶发现了什么?” 卡内夫扬起手中的听诊器,阴沉沉地回答:“要想知道鬼蝶去了哪里,看到了什么,就得问它们的母亲。我和母蝶之间,就是靠这种工具来交流。” 林轩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大为震撼。华人世界中一直以为人与异类之间的交流是必须通过心灵、脑部意识来进行,并没有刻意开发出一些辅助工具来,始终采取极度玄妙、秘奥的一种模式。如此一来,外人当然就无法评判其准确性,很多招摇撞骗之徒看准了这一点,表面装模作样能够与兽、禽、虫交流,实则是在信口开河,以达到自己骗财骗色的目的。 卡内夫所做的,正是中国老祖先留下的“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名言。 中医发明数千年,只能止步于“望、闻、问、切”四字诀,对于胸部、背部的内里隐患无能为力。当法国医生雷内克、英国医生乔治卡门前赴后继地发明并改良了医学听诊器之后,中国医学的“命门”才终于修炼圆满,补上了这一块短板。 “好极了。”林轩由衷地说。 卡内夫作为特战队的头目,既精通攻杀战守的学问,又能豢养鬼蝶、与蝶交流,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从这一点上,林轩必须表达自己的敬佩之情。 “谢谢。”卡内夫看着林轩,感激地低头致意。 “我们中国有句俗谚,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中国苗疆虽然是炼蛊驱虫之术的发源之地,但据我所知,从未有人使用听诊器与虫类交流,大家都在用意念驱使蛊虫,远远不如你使用工具所带来的效率。”林轩继续说。 卡内夫掂了掂手里的听诊器,略带骄傲又稍有感伤地回应:“我的家族里面曾出过俄罗斯最著名的内科医生、胸腔专家,正是因为这些人的帮助,我们才最终研发出了最适合与鬼蝶交流的工具。” 萨曼莎举手提醒:“卡内夫,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卡内夫蹲下身,将听诊器的一对大耳筒挂在自己的耳朵上,那对小耳筒则轻轻放在匣子里,左右分开,每只耳筒距离母蝶的头部、触须约两厘米。 蝴蝶的体态异常娇弱,稍有碰触,就会断翅折腿而亡,所有卡内夫做这些时,连呼吸都屏住,完全处于机械人状态。 接下来,他将大的听诊器探头贴近母蝶头部以下的部分,而小探头则放在鬼蝶消失的小孔中。 林轩明白,卡内夫是将母蝶作为一种媒介,将他、母蝶、子蝶三者桥接起来,形成一种紧密的联系。也就是说,母蝶成了他感知世界的一部分,是他的触手、千里眼、顺风耳。在这种情况下,子蝶的一切眼部、脑部活动,全都传入他的脑子里。 林轩拉着萨曼莎后退,给卡内夫留下足够的时间去做那件事。 四面散开的特种兵们暂时没有发现,于是现场处于一种激战前的寂静,虽无声、无敌、无可见危机,但他俩心中都感受到了空前巨大的压力。 “我们一定能找到一些什么的,对不对?”萨曼莎仰着头,深深地凝视着林轩。 “没错。”林轩点点头。 他不想打击萨曼莎的情绪,此时此刻,大家需要彼此鼓励,而不是互相拆台。 停了几秒钟,萨曼莎忽然苦涩地一笑,眼角涌出两颗又大又亮的泪珠。 “抱抱我,我快坚持不住了。”她说。 林轩张开双臂,把萨曼莎拥进怀里。非常时期,他愿意改变自己的做人原则,让萨曼莎心安,给她勇气。 自古以来,所有的英雄人物皆是如此,往往在所有人失去信念的时候,仍然保持冷静镇定,如擎天巨柱一样,成为所有人的依靠。 古人说,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说的就是这样一种至高无上的境界。 “在特种兵野外求生试训中,我的成绩是八百人中最好的。我曾以为,我永远不会面对好好活下去的生存压力,永远在任何艰苦困境中保持乐观的心情……我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唯一不如堂娜姐的地方就是年龄与资历,只要给我机会,就能飞速超过她,成为俄罗斯女子特种部队中的天后级王牌。但现在我终于明白,我相比堂娜姐差在哪里了……” 萨曼莎伏在林轩怀中,后背一颤一颤的,显然正在尽情释放自己的情绪。 “差在哪里?”林轩明知故问。 在他眼中,堂娜完美到极致,如果不是面对鬼湖拉昂措出现裂缝那种天大的怪事,也许今天陪着他的就是堂娜而不是萨曼莎。 第二百零三章 十八层炼狱之声 “差在她有一颗颠扑不破、百折不挠的勇敢者之心。”萨曼莎说。 “是啊,颠扑不破、百折不挠这几个字说出来很容易,真想做到,千难万难。所以说,在特种兵的世界里出尖兵杀手很容易,想挑出一名真正的帅才犹如大海捞针一般。堂娜无疑就是堪当大任的帅才,可惜早早地就离我们而去了。”林轩感慨万千。 萨曼莎慢慢地解开了林轩胸前的衣服,将那张被泪水濡湿的脸直接贴在林轩的胸膛上。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着,浑然忘却了身边那些紧张搜索的特种兵们。 “我想我很难取代堂娜姐了,无论在事业上还是在生活中,但我仍然愿意一试。”萨曼莎哽咽着说。 林轩拍着萨曼莎的后背,柔声劝解:“不要再为堂娜难过了,她在天国之上,也一定希望你走出阴霾、活出真我来。” 在大危机彻底消除前,他不想放任感情,而是要谨慎控制,不给这次山底探险活动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鬼,炼狱……无边炼狱,就在那下面,就在那下面!”卡内夫的惊叫声打断了林轩与萨曼莎的缠绵。 萨曼莎迅速抽身,挥袖擦脸,将所有哀伤的表情抹去。 “鬼就在下面,下面有鬼!”卡内夫继续叫,身体急速颤抖着,但却不直接站起来,像一个被噩梦魇住的无辜孩子。 林轩一步跨过去,右手五指如钢钩,死死地捏住了卡内夫的肩膀。 “卡内夫,不管你看到的是什么,都是幻觉。冷静一点,冷静一点……”林轩低声耳语,免得惊动其他特种兵,引起更大范围的恐慌。 卡内夫深吸了一口气,“咕”的一声咽了口唾沫,硕大而突兀的喉结上下梗动了一下,张嘴要说话。 林轩手快,大拇指轻轻扭转方向,按住卡内夫的颈部经络,使得对方唇齿肌肉暂时僵硬,短时间内无法说话。 “卡内夫,有话好好说,这时候军心大乱,大家就要遭受灭顶之灾,你懂吗?”林轩再次耳语。 特种兵们手中有枪,一旦哗变,转眼间就会在这幽深的地底造成一场混乱屠杀。那时候,别说是探险夺宝了,大家的命可能就永远留在此地了。 卡内夫艰难地点头,表示已经明白了林轩的意思。 林轩慢慢放手,并用眼角余光扫视着其它人,看有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幸运的是,大家都背对这里,仍然在全力搜索强敌。 “你听到了什么?”他压低声音问。 “林先生,鬼蝶在下面,下面是一群疯狂倾轧的鬼魂。鬼蝶已经被他们同化,成为鬼魂世界的一部分,但我不甘心,怎么会这样?我不相信,我真的不相信……”卡内夫喃喃自语,不知该何去何从。 萨曼莎也听到了卡内夫的话,眉头一皱,张开嘴想要说什么,被林轩举手制止。 林轩伸手取下卡内夫右耳的听诊器探头,放进自己耳朵里。 一阵鬼哭狼嚎声传来,其间还夹杂着啮噬声、摩擦声、怒吼声已经巨型动物撞击山体时发出的沉闷“嘭嘭”声。 “地底深度是多少?”林轩问。 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了解驱使鬼蝶的人实际已经与鬼蝶同化,人即蝶,蝶即人。 卡内夫平定了一下情绪,小声回答:“五千米左右,但那只是鬼蝶的停留之处,很可能向下仍有极深的空间。” 萨曼莎闷哼了一声:“什么叫极深的空间?难道你不知道,我们的地球是一个球体,只要无限向下,就会穿越地心突破另一侧球体的表面吗?” 这本来像是一句玩笑话,世界各国的物理学家都曾在讲课中提到过类似的“伪命题”,即“无限下挖将到达地球的背面”。但是,此刻没有人能笑得出来,连萨曼莎也不能,因为她从林轩脸上看到了前所未有过的肃然。 林轩耳中不断听到各种匪夷所思的恐怖声音,而声音又不断引发回声,刺激着他的耳膜。那些声音渐渐接近,仿佛已经从幽深的地底爬到了石棺之下,与他们只隔着薄薄的一层石板,而那种撞击声也越响越近,好像下一秒就能破土而出,闯进这个巨大的陌生世界里。 “那是什么?”卡内夫绝望而恐惧地问。 鬼蝶是他豢养的,他反而回头来问林轩,可见已经失去了主张。 “只有天知道。”林轩在心底里默默地回答。 “我要炸掉这石棺,扔颗微型汽油弹下去,把那些东西通通烧死。”卡内夫瞳仁充血,像是即将输掉最后一把牌的赌徒,极度害怕翻牌,但却极不甘心。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你怎么知道它们怕火?”林轩问。 卡内夫无言,高举双臂,又无力地垂下。 “那些声音是如此绝望,死对于它们而言,已经是最好的解脱与救赎。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声音,只怕是从十八层炼狱里发出来的。卡内夫,我不知是该感谢你,还是该痛恨你,竟然让我的耳朵听到了这些——”林轩长叹。 卡内夫向四面环视,颓然惨笑:“不对,就算炸掉了这个石棺,谁有能预料,其它每一只石棺下都有着一个恐怖世界?鬼蝶已经没了,我已经没有办法察看其它石棺。林先生,您来下命令吧,我们总要做点什么,总要……解决隐患,免得身边总留着死亡威胁……” 声音渐渐消失,林轩耳朵里终于清静下来。 他取下耳筒,交还卡内夫。 “你们到底听到了什么?”萨曼莎狐疑地问。 “没什么,空穴来风罢了。”林轩深吸了一口气,表情慢慢放松下来。他很清楚,这古老的山底世界里一定充满了诡异之事和危险陷阱,但是对于这群人来说,生死早就置之度外,唯一的目标,就是一直探索下去,直至真相大白的那一刻。 “真相,真相?”林轩在心底苦笑,“史上曾有那么多科学家、语言学家、生物学家为了探索地球的真相而鞠躬尽瘁、焚身于火,他们的专业知识百倍于我,又探明了什么呢?相比他们,我们真的是太渺小了。” 鬼蝶的逆行,让他原先定好的“一路向前”的计划受到阻碍。 现在,这队人的行程路线不单单的平面直行,而是多出了向下的分支路线,将2D地图展开为3D模式,人手根本不够分配。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抛弃鬼蝶这条线,专注向前,深抵尽头,但那样一来,所有人都陷入了未知的危险之中,每个人的心都悬着,不知将来死在何时何地。 他不敢做孤注一掷的冒险,因为那样做的结果,不仅仅是赔上他一条命,而是所有人的命。 从前看三国时,他不喜欢西蜀丞相孔明的“诸葛一生唯谨慎”,但今时今日才深深意识到,越是大人物,行事越谨慎,脚踏实地,步步为营,才是常胜不败的诀窍。 萨曼莎走上前,去拿卡内夫手中的耳筒。 “喂,不要动那个!”林轩猛省,低喝阻止,但他刚刚沉思太久,话出口时已经太晚,那副耳筒刚刚被萨曼莎戴在了耳朵上。 第二百零四章 进退两难之间 刹那间,萨曼莎脸色大变,双臂笔直地向上举起来,眉心拧成一个大疙瘩,双眼中射出绝望的光芒。 林轩一个跨步,右臂揽住萨曼莎的腰,左手替她摘下耳筒。 “别说话,坐下,深呼吸,深呼吸,放空自己的身心,别去猜测那声音到底代表了什么,深呼吸!”林轩扶着萨曼莎坐下,令她采取瑜伽术中的“跌坐式”,右手捂住心脏,左手按住额头。 “那是……什么?”萨曼莎**了一声,脖颈艰难地转动,双眼失神地望定了林轩。 “不要想那些声音的来处,它们可能是任何事物,也可能不是任何事物,而只是一种声音。你若恐惧,就上了对方的当。”林轩双手按住萨曼莎的太阳穴,用掌心轻轻揉搓她的穴道最凹陷处,一面是顺时针,一面是逆时针。 “那真是我一生中随听到的最可怕的声音。”萨曼莎喃喃地说。 林轩低声回应:“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那佛家偈子中包含着无穷无尽的智慧,聪明人一点就透,从中悟到无上真理。 萨曼莎跟着林轩念了一遍,闭着眼,神情渐渐趋于平静。 卡内夫突然举步,走近石棺,双手按住石棺边缘。 “喂,你要干什么?”林轩预感到不妙,因为卡内夫的表情浑浑噩噩的,如同掉了魂一般。 “我察觉到了,这里才是最关键的地方,一定是这里,必须是这里……”卡内夫没回头,用一种恍恍惚惚的声音回答。 林轩忙着照顾萨曼莎,无法分身去拦阻卡内夫,只能沉声大喝:“卡内夫,不要进去,危险——” 卡内夫作为特种兵的首领,身手肯定了得,但这时候,他跨越石棺边缘的动作却显得无比笨拙,先缓缓地跨入一条腿,然后艰难地翻身,落入石棺之中,脚下不稳,随即滑倒。 那石棺是圆底设计,构造巧妙,人一滑倒,便落入那人形凹槽里。 这种情况下,林轩知道卡内夫不会受伤,所以只是连声叫着:“卡内夫,赶紧出来,快出来!” 唰的一声,匣子里的母蝶骤然飞起来,在半空中划了个圆圈,径直飞向石棺。 鬼蝶是卡内夫豢养的异虫,只会听从他的命令。 林轩只能目送着鬼蝶翩翩飞至石棺正上方,在半空中来回盘旋,划出一个又一个阿拉伯数字“8”形。 “我没事了。”萨曼莎长出了一口气。 林轩收手后撤,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 “卡内夫说的对,我们得首先解决这些石棺带来的困扰,否则的话,前方恶战,后方起火就麻烦了。”萨曼莎心有余悸地说。 林轩并不以为燃烧弹、炸药就能解决问题,因为人类发明的爆炸物只能解决战场上可见、可思、可感的小问题。到了这种鬼神莫测的境地,枪械、军火便失去了应有的效果。 “你怎么看?”萨曼莎问,随即补充,“我只听你的。” 林轩摇摇头:“我的意见,只能是见招拆招、借力打力、顺其自然——以不变应万变。这里的种种件件不知已经存在了多少年,存在即是有道理的,我们遽然破坏它,只怕会招来天谴。” 那只听诊器现在就在萨曼莎脚下,但她已经失去了再次戴上它的勇气。 “我是唯物主义者,从不相信天谴这回事。”萨曼莎坚定地说。 林轩一笑,不想争辩。 他之所以反对卡内夫使用燃烧弹,是因为他从那些奇怪的声音里听到了火舌跃动时发出的“呼呼”声,也听到了坚硬物体被焚烧坍塌时的哔哔剥剥声。他甚至怀疑,鬼蝶所在之处,就是地球内部的高温岩浆层。 凡间明火,没有一种的力量、耐久度、光芒、行动里能超过岩浆,就算是高温炼钢炉里的沸腾钢水,也甘拜下风。 这种情况下,普通燃烧弹就像婴儿手中的玩具,根本无济于事。 “卡内夫?”萨曼莎走过去,在石棺壁上重重地拍了几掌。 卡内夫微闭着眼睛,似乎已经安静地睡去。 “卡内夫,赶快起来,我命令你,马上起来,完成自己的任务!”萨曼莎大声吩咐。 嚓的一声,半空中那母蝶的一双翅膀陡然跌落,在空中焚化为灰色粉末,纷纷扬扬地洒落在石棺内。没了翅膀的蝶斜刺里俯冲,扑在卡内夫脸上,随即粉碎。 萨曼莎怔了怔,扭头看着林轩,有些不知所措。 “不要叫他了。”林轩拉住萨曼莎,两人一起后退。 前方极遥远处,响起一阵尖锐的呼啸声,忽而在左,忽而在右,飘忽不定,极其诡异。 “好像是一只大猴子在叫。”萨曼莎抬起头,极目远眺。 猴子叫声与人的厉声长啸不同,林轩从音节转折中判断出,那是一个轻功极强的高手发出的声音。对方一边厉啸,一边左右移动,所以才有这样的奇怪动静。 “叫你的人准备迎敌,无论对方是什么,先射中它,让它停下来!”林轩低声提醒。 萨曼莎从口袋里取出一只不锈钢哨子,含在嘴里,吹奏出一段七长五短的组合哨音。那特制的哨子是用来传递消息的,声音尖厉,穿透力极强,能够传送到几公里之外。可是,哨声比起刚刚的啸声,却是远远不及。 卡内夫对啸声、哨声毫无反应,胸口的起伏越来越轻微,已经沉沉睡着。 林轩想了想,俯身伸手,在卡内夫颈部大动脉上按了按。还好,卡内夫的脉搏跳动完全正常。唯一遗憾的是,鬼蝶已死,即使有那只听诊器,也没法再次探听那种地底怪声了。 “我们得离开这片石棺,对吗?”萨曼莎问。 “向前还是向后?”林轩反问。 向后退,直至回到珠峰顶上,然后原路返回至尼泊尔境内,那是条生路。 向前走,过了石棺,深入更陌生、更诡异的环境,或许就是有去无回的死路。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a question——”萨曼莎苦笑着,低声说了一句英语。 那是莎士比亚名篇《哈姆雷特》里的一句台词,翻译为汉语,意思是“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林轩叹气:“是啊,生与死,是人类面临的最困难抉择。可是,此时此刻,我们必须做出一个重大的抉择,不是吗?” 第二百零五章 十七大公突现 “人生能得几回搏?”萨曼莎看着林轩,“此时不搏何时搏?” 作为一名超级间谍,她对中文的运用无比纯熟,将这句中国人数百年来不断引用的激励语说得令人热血沸腾。 林轩微笑:“萨曼莎,虽然你自始至终没有流露出内心的脆弱一面,但我知道,你是个有故事的人。” 他照顾萨曼莎的面子,不想把话说得太透。 其实,如果不是内心有某种执着的求索,谁也不愿冒死深入九幽之下执行上峰的命令。换句话说,萨曼莎率队到这里来,并不仅仅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是别有目的。 萨曼莎的眼底深处有两朵小火苗被点亮,但她脸上不动声色。 林轩叹气:“萨曼莎,为了堂娜,我什么都不问,但你必须记住,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即使到了不得不兵戎相见的地步,我也会全力维护你的安全。” 林轩背后那个组织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维护亚洲大陆和平,肩负着地球各国联合盟约大会的和平使命。在职权划分上,东至日本群岛及太平洋大部分、西至帕米尔高原及哈萨克斯坦一线、南至澳大利亚北部的印尼诸岛、北至蒙古和俄罗斯东部并且远至北极圈外围——以上都是组织需要涵盖、关注的范围。 那么,如果萨曼莎背后的大国总统有所图谋,就势必跟组织形成水火不容之势。相应的,林轩与萨曼莎之间,亦将针锋相对。 “谢谢。”萨曼莎的眼圈微红,“我替堂娜姐谢谢你。” 稍后,她又幽幽地补充:“难道你只是看在堂娜姐面子上照顾我吗?难道我自己就那样微不足道,只能生存在堂娜姐的影子后面?” 林轩无法回答,身陷危局,活着出去比什么都重要。他那样说,只是表示自己愿意舍命维护萨曼莎。如此一来,他必定会违反组织的纪律,损害组织的利益,成为领导眼中的叛徒。 “什么也不要说,不要向我做任何承诺,免得到时候无法兑现,让我空欢喜一场。大国博弈,大势走向,不是我们小人物能决定的。”萨曼莎再次补充。 石棺内,卡内夫突然睁开双眼,忽的一下子坐起来,上半身笔直,眼神也变得直勾勾的。 “卡内夫,你可以出来了。”林轩说。 卡内夫双腿屈膝,猛地站起来,翻身出了石棺。 不知为什么,林轩有种预感,此刻的卡内夫已经不再是原先那个人,而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四面哨声连响,全都急促而慌乱,刹那间让萨曼莎惊呆:“遇险,血腥杀戮,请求支援。” 如果只是一个方向有哨音,她和林轩必定朝那个地方去,但现在所有特种兵都在鸣哨求援,她无法决定先救哪边。 “大敌。”林轩低声说。 不到三分钟时间,所有哨声都停了,四面一片死寂。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血腥气,可以推测那些特种兵已经死于厉声长啸的敌人手上。林轩没有听到枪声,通常敌人来势过快,瞬间夺命,才会造成这种情况。 林轩一把摘下了卡内夫的背包,将最宽的一道拉链拉开,再把背包倒过来一抖,里面所有的便携武器落在地上。 他一秒钟都不耽搁,极其熟练地抄起零部件,迅速组装为一支半长型狙击步枪。 “我向右侧迂回,四十五度角,五十米距离,能够借机狙击敌人。如果敌人现身,你就是诱饵,明白吗?”林轩急促地吩咐,立刻向着预定目标前进。 十五秒后,他进入阵地,依托在一只石棺后面,稳住心跳,双手举枪,通过瞄准镜搜索敌人的踪迹。 在瞄准镜中,林轩看到了横七竖八倒下的特种兵们。冲锋枪仍握在尸体的手中,但他们竟然来不及瞄准开枪,就被人拗断了脖子。 这种势如奔雷的杀人手法的确惊人,林轩自问根本就做不到,既没有那种速度,也没有那种辣手。 敌人是如何出现的,林轩没有看清楚。他只看到,一个浑身俄罗斯军装、头戴战斗帽、脚蹬长筒皮战靴的男人瞬间在萨曼莎附近出现,并且一步步向萨曼莎逼过去。 林轩调转枪口,马上锁定那站得笔直的男人。 五十米距离,恰好是供狙击手们完美发挥的最佳区域。 林轩的右食指扣在扳机上,再次定神,右眼贴近瞄准镜,十字丝的交叉点落在敌人的后脑勺上。只需轻轻一扣,他就能消灭敌人,解除眼前的危机,救萨曼莎脱离死亡威胁。 蓦地,瞄准镜里出现了萨曼莎的脸,也就是说,萨曼莎没有后退,而是迎着那敌人跨前了一步,才会闯入了瞄准镜范围。 林轩看到了萨曼莎的脸,不觉一愕,因为那张脸上除了想象之中的惊惧,更多的则是惊喜、欣慰和激动,仿佛亲人与亲人久别重逢,彼此间充满了热切拥抱的渴望。果然,林轩稍稍转动瞄准镜,看到萨曼莎双臂平举,的确是要拥抱那个人。 “十七大公,爷爷,爷爷……”林轩读懂了萨曼莎的唇语,她用俄罗斯语说出了上面几个简单的词汇。 林轩没有放松警惕,而是移动枪口,十字丝交叉点落在那人的后背脊柱上,确保一开枪就切断对方中枢神经,令敌人失去进攻能力。 那人的右肩上停着一只虎斑纹蝴蝶,双翅有成年人的巴掌大小,一起一落,将那人战斗帽下沿露出的头发吹动,气势煞是惊人。 资料显示,十七大公除了拥有超强的智商、情商、军事才能外,还精通生物学,善于与各种昆虫打交道,尤其擅长饲养蝴蝶。 林轩看到蝴蝶,就基本能判定对方正是雪山中失踪的俄罗斯十七大公。如果萨曼莎称他为“爷爷”,则萨曼莎就是他的孙女,这大概就是萨曼莎执意深入山底探险的主因了。 以十七大公的水平,当然明白自己杀的是俄罗斯特种兵,他为什么会一路杀过去,而不是知道自己误杀同胞后及时停手呢? 正在这时,萨曼莎已经向这边挥动左手,大声叫:“林轩,已经没事了,快出来吧!” 她的右手正握着那人的右手,不停摇晃着,显得异常亲热。 第二百零六章 万里挑一的智者 林轩终于明白了,萨曼莎深入大雪山不毛之地的目的,就是找到十七大公。 “林轩,出来吧!”萨曼莎又叫。 那身着俄罗斯军装的人突然躬身后退,箭一般逼近林轩的藏身之处。 林轩并没有因萨曼莎的举动而放松警惕,瞄准镜十字丝一直对准那人后背,右手食指也始终扣在扳机上。 此时,他与那人一样,躬身急退的同时,眼睛一直贴在瞄准镜上,保持着随时射杀对方的姿势。 卡内夫携带的枪械与子弹都是经过科学改良的,这颗子弹射出去,必定能够穿透对方脊柱,造成割裂神经的可怕后果。 林轩正是因为这一点,才引而不发,确保对眼下局势的掌控。 对方来得快,他退得也快,瞬间离开萨曼莎约二百米。 “停步,不要逼我,否则就开枪了!”他用俄语大喝,而且重复了两次。 视界之中,男人蓦地向上拔起七八米高,卷曲的身子在半空中打开,随即顺时针飞旋,如一枚高速工作的钻头,向林轩射过来。 林轩没有丝毫犹豫,食指一动,扣下扳机,一颗子弹破空射出。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林轩的预料,他射出了第一枪,那男人的身体也射过来。 一瞬间,那男人竟然“射穿”了林轩的身体,落在他的背后。 “怎么了?”林轩大惊之下,单手持枪,跟着身子车转,面对那落地的男人。 身体被“穿透”的感觉非常诡异,他觉得自己思想中的某些东西被对方一把攫去,浑身上下空空荡荡的,没接招便已经败了。 那男人有着一张岩石一样棱角分明的脸,双眼深凹,眉骨高耸,目光如鹰隼一样桀骜不驯。 “你是谁?”那男人用俄语问。 “我是林轩。”林轩回答。 那男人扬起手臂,把紧攥着的双拳慢慢放开,做出抓住沙子缓缓撒落的动作。 他掌中明明是空的,而林轩却觉得,此刻对方撒落的,正是由自己体内攫走的思想碎片。 “我不知道你,但我猜,你是个很有趣的人,因为你脑中有太多复杂的东西。”那男人的双眼灼灼放光。 林轩将对方的面目与脑中俄罗斯高手十七大公的照片比对,确认对方正是那消失在喜马拉雅雪山的大人物。 “十七大公前辈。”林轩恭恭敬敬地深深鞠了一躬。 如果刨除国籍的敌意成分,十七大公的江湖威望、政治资历要高于组织中的任何一名领导人。所以,林轩尊称对方“前辈”绝不为过。 “年轻人,够隐忍。”十七大公微微颔首,“零号还好吗?” “零号”即组织内部的最高领导人,直接听命于国际联盟的总秘书长潘亚勋。林轩是组织内部万里挑一的后起之秀,所以进入组织后,曾获得了零号的数次接见,与零号有过近距离接触。 “领导很好,谢谢前辈关心。”林轩回答。 “零号年轻时,曾游学于俄罗斯的秘密情报局与特别行动局,而我那时正好负责这两个部门。他是个极聪明的人,胸怀之宽广,堪与历史上全球华人前一百名大人物比肩。我从没见过能力如此高超但却毫无野心的人,以他的能力,足以逐鹿欧亚、裂土封疆,成为一代帝王。”十七大公淡淡地说。 林轩不喜欢吹嘘,既不吹人,也不吹己,所以只是静静听着。 十七大公话锋一转:“年轻人,我以为你的修养似乎不在零号之下,你自己觉得呢?” 如果是普通人,听十七大公如此赞美,一定会忘乎所以,至少也要露出欣喜表情。不过,林轩早就超越了这种“以物喜、以己悲”的凡俗等级,做到了“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不动禅”境界,无论对方说什么样的话,都不会扰乱他的内心。 “我并不觉得,前辈谬赞了。”林轩说。 十七大公仰面大笑:“哈哈哈哈,你真是一个有趣的年轻人,哈哈哈哈……” 两人相距五步,林轩分分秒秒观察对方,谨慎地辨析着十七大公的一言一行。他有着超强的记忆力,不断要将十七大公的模样与记忆中的人对上,还要分析对方的声音和动作,以确保面对的是一个“正常”的十七大公,而不是徒有其表、内心裂变的另一个失魂怪人。 正是因为这种不懈的努力,他才发现了十七大公身上的不少疑点。 比如,资料中记载的十七大公平生只说俄语,而刚刚向着林轩说话,用的却是纯正的中文。一般人会将这点忽略过去,毕竟像十七大公那样的人,掌握多国语言是很寻常的。再比如,十七大公从不称赞别人,即使是他身边最优秀的部下、最疼爱的后辈都没有获得过嘉许的只字片语。从他口中出来的,只有厉声喝叫的命令,以及暴跳如雷的怒叱。还有,十七大公擅长枪械、技击、魔术、生物学、灵魂控制学、超能机械学,但从没有一份资料记载,他还身怀轻功绝技,更不要提刚才那种“穿越人体”的异能了。 “你来得正好,我有一个难题,急需一个聪明人帮我共同参详研究。林轩,你一定是最佳的人选。”十七大公又说。 林轩微笑:“前辈请讲,能跟前辈一起探讨问题,是晚辈的荣幸。” 十七大公抬起右脚,用靴尖在地上快速划了几下。 林轩低头看,十七大公划出的痕迹是一个实线圆,一左一右各有一个虚线圆,前者和后者之间,用箭头相连。 “你肯定知道这是什么,对不对?”十七大公问。 那图形能够代表很多种意思,笼统说,是一个圆形物体在位置移动中造成的幻影,一实一虚,外形完全一致,没有任何改变。这种理论在物理学中有着广泛应用,为很多种理论研究提供了相当广阔的遐想空间。 当然,同样一种图形由不同的人画出来,代表的意义也迥然不同。 林轩点点头。 十七大公笑起来:“一万个人里面,至少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人明白这三个圆的意思,而这些人的答案全都是错误的。我相信,你就是万里挑一的那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正确理解我意思的人,对不对?” 林轩又点点头:“没错。” 十七大公再度追问:“那么,你来说说看,我画的到底是什么?” 林轩叹了口气,回答了四个字:“戈壁胡杨。” 第二百零七章 戈壁胡杨失踪案 “哈哈哈哈,我果然……我果然没有看错,青天之下,雪山之巅,果然有我要找的人,我那一次世纪之交的占卜,果然是神之又神,哈哈哈哈……”十七大公狂喜地大笑,双臂张开,做出要大力拥抱林轩的样子。 “戈壁胡杨”代表的是近代史上发生在新疆罗布泊的一件失踪案,那地方被称为陆地上的“魔鬼三角洲”,发生过很多匪夷所思的事,而这个“三圆”则是其中最最神秘的一件。 林轩平静地站定,等到十七大公笑够了,才淡淡地问:“前辈在此地重提这样一件悬案,不知有何深意?” 那件失踪案曾经引起亚欧大陆许多国家的关注,因为其中存在太多疑点,议论矛头直接指向了大洋彼岸的美国间谍活动。不过,在很多异术家看来,越复杂的事其答案反而越简单,假如某个人生不见人、活不见尸的话,一定是发生了穿越时空的神秘事件。 在此过程中,常识性物理学家那一套已经不管用了,自然世界中的神秘力量无处不在,它们对于人类的任意蹂躏动作,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我想说的,就是人类的灵与肉分离的最高境界——我毕生都在为这件事奋斗,终于发现了生命的真谛,那就是人体可以一化为三,分别是肉体、精神、灵魂。肉体是当下的形象,灵魂是过去的形象,而精神则永远走向未来。我在俄罗斯北方的秘密基地中研究了八年之久,始终不能突破,数千次实验全都失败。最后,我查到戈壁胡杨的失踪案,亲抵罗布泊,在那人失踪之处驻扎,经过了长达七个月的思索研究,终于一朝醒悟,将那件失踪案的来龙去脉完全考虑明白。事情其实很简单,那名科考队的探险队员在极度饥渴、疲累的情况下,指北针失灵,完全迷失了方向,一直跟营地背道而驰,越行越远——”十七大公胸有成竹地慢慢解释。 远处,萨曼莎和卡内夫正一前一后地走近,两人步履维艰,显得相当疲惫。 以下内容林轩阅读过多遍,始终无法参悟。 资料中说,那人的最终停步地点找到了,但没见到人,只看到地上的脚印,而这脚印却奇怪之极,从一个人突然分为两个人,并且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搜救队员马上兵分两路去找,直至脚印消失,连具尸骸都没发现。 在茫茫戈壁中,人迹罕至,好好的一行行迹不可能突然多出来另外一行脚印,并且对于一个已经迷路的人来说,不可能精确选择垂直于原先路线的两条路分头行动,这是完全违背野外探险常理的。更可怕的是,两行脚印完全相同,都被证明是此人亲自留下的。 用一句极其形象又万分荒谬的话来说,就是——此人突然化身为二,分头而去。 林轩点头:“前辈,请继续解释,那失踪案困扰亚洲的国家警察与私家侦探很久了,谁也无法给出定论。” 十七大公也点头:“好吧,我可以解释,但我只负责说,至于你能理解到什么程度,我就无能为力了。” 历史上最著名的戈壁胡杨失踪案是由六个小的案件组成的,全都跟神秘失踪有关。 1949年,从重庆飞往迪化的一架飞机在鄯善县上空失踪,九年后,人们于罗布泊东部发现了它,机上人员全部死亡。 1950年,解放军剿匪部队一名警卫员失踪于罗布泊,30年后,地质队在远离出事地点百余公里的罗布泊南岸红柳沟中发现了他的遗体。他依旧穿着昔日的军装,尸体保存完好,肌肤具有弹性,竟然像是24小时内刚刚死亡的。 1980年6月17日,著名科学家彭加木在罗布泊考察时失踪,离开前,他说要去找水,但一去不返,国家出动了飞机、军队、警犬,在失踪地一百公里半径内进行地毯式搜索,却一无所获,上面那个一行脚印左右分开的例子,正是指这一件。 1990年,哈密有七个人乘一辆客货小汽车去罗布泊找水晶矿时失踪,两年后,人们在附近一个陡坡下发现3具干尸,正是其中的三名工人。他们的汽车停在距离死者30公里的地方,其他人下落不明。 1995年夏天,米兰农场职工三人乘一辆北京吉普车去罗布泊探宝而失踪,后来探险家在距楼兰17公里处发现了其中两人的尸体,死因不明,另一人则下落不明、探险家检查那辆吉普车,该车一切性能完好,指北针、水、汽油都不缺,按理说绝不会迷路。 1996年6月,中国自主探险家余纯顺在罗布泊徒步孤身探险中失踪。当直升飞机发现他的尸体时,法医鉴定已死亡5天,原因是由于偏离原定轨迹15多公里,找不到水源,最终干渴而死。死后,人们发现他的头部朝着上海的方向。无数异术家按照各种搜魂方式查证,他的行走方向也是上海,有“魂归故里”之意。 在1980年、1996年的两次失踪案中,余纯顺的遇难地点坐标为E90°19''09''''、N40°33''90'''',彭加木的失踪坐标为E91°46''71''''、N40°11''29''''。一个在罗布泊西北,一位在罗布泊东南,两地距离160公里左右。他们的遇难和失踪恰好相差16年,这些貌似巧合的数据给原本就波诡云谲扑朔迷离的罗布泊又罩上了神秘的光环。 以上六个案子,共同点是死亡者在明明不可能失联的情况下,偏偏让自己陷了进去,再没有回头。 最接近、最被大众认可的分析结果是:“这些人的脑部思想活动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左右,遭到对方别有用心的驱使,先是偏离预定路线,令后援部队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接着便被进一步禁锢,失语、失听、失明、失聪乃至失智,在长达几天、几年、十几年的时间里无法返回,直至变为戈壁干尸。 如果要想揭开真相,终极方法就是采取大规模的地毯式搜索行动,层层推进,把罗布泊翻个底朝天。” 可惜的是,罗布泊的面积为3006平方公里,在二十世纪的数次开垦浪潮中,人类完全破坏了该地区的植被、水循环、土壤系统,致使塔里木河由60年代的1321平方公里萎缩到1000平方公里,320公里的河道干涸,周围生态环境发生巨变,草本植物全部枯死,防沙卫士胡杨树成片死亡,沙漠以每年三至五米的速度向罗布泊推进,很快和广阔无垠的塔克拉玛干沙漠融为一体。罗布泊从此成了寸草不生的地方,被称作“死亡之海”。 在这样一个巨大的沙海中,根本不可能短时间内迅速找回失踪者,就算有,也已经在七十二小时内被鹰隼、虫蛇吃得只剩森森骨架了。 “正是在罗布泊,我找到了真正想要的东西。”十七大公脸上忽然有了酸涩的笑容。 第二百零八章 鬼眼蝶皇 十七大公向前伸出右臂,手掌平摊,刚刚那只硕大的蝴蝶不知从何处飞来,轻轻地落在他掌心里,缓缓地合拢翅膀,伏下身体。 萨曼莎与卡内夫已经走近,后者看见那蝴蝶,突然一愕。 “前辈在罗布泊找到了什么?”林轩问。 千年以来,沙海中埋葬过楼兰铁骑、新疆商贾、汉裔使者、欧洲探险家,死者无数,白骨林立,那些人当时携带的物品和珍宝一定也被胡乱丢弃,被黄沙掩埋。风过狂沙,那些珍宝也会重见天日,呈现于行旅者眼前。 林轩相信,以十七大公的政治地位,任何珍宝都引不起他的兴趣来。 十七大公还没回答,卡内夫已经向前一扑,跪倒在地,向着十七大公连连磕头。 “卡内夫,你干什么?”萨曼莎惊呼。 林轩横跨一步,扶住萨曼莎,用眼神示意她噤声,然后静观其变。 卡内夫连磕了十七八个头,额头上的皮肉被坚硬的地面磕破,鲜血涔涔,披面而下,样子既可笑又恐怖。 “你知道这是什么?好极了,好极了。”十七大公说。 卡内夫浑身筛糠一样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咕咕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它是……它是……” 他说出了一个很长的俄罗斯词语,那词语非常生僻,林轩无法用汉语精确翻译它,只能近似地译为“最强大蝶皇”。不过,那词语是由“杀戮王、掌控自然、阴阳交替变换、灵魂迁移、蝴蝶之王、翅膀里的世界”等等数个词拼凑起来的,俄罗斯人平时根本用不到它,并且它已经淡出了2000年之后的新版俄语大辞典。 “蝶皇,没错。”十七大公说。 “鬼蝶到这里就死,是因为它的存在,饶恕我,饶恕我的无知……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饶恕我吧,饶恕我……我滚出这里,就自己……刺瞎眼睛、刺破耳膜、刺穿声带,我什么都不知道,对不起,对不起……”身为特种兵首领的卡内夫哭得像个吓傻了的孩子,脸上的血、汗、泪混合流下。 蓦地,十七大公掌心的蝴蝶发出一阵奇怪的叫声,音节为“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比夜枭啸月更为凄厉。那叫声重复了三次后,蝴蝶背上头部与双翅交界处突然分开,竟然露出了一只半寸长、两分宽的眼睛来。 在生物学中,蝴蝶与蛾类一样具有趋光性,它有一对复眼,由一万五千多只小眼睛组成,每一只眼睛都是六角形楔状,上面大,下面尖,侧面互相紧密地贴在一起。根据研究,蝴蝶眼睛可以看到东西,但它们只能看到黑白两色,其眼中的世界和人类眼中的世界完全两样。在紫外线照射下,蝴蝶对白、红、紫、黄色的物体相当敏感,这也就解释了它们通常在花丛中翩翩起舞的缘由。 那是一直货真价实的“眼睛”,林轩甚至看到有一个褐色的眼珠在缓缓转动。 萨曼莎倒吸了一口凉气,靠近林轩,身子簌簌发抖。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怪物?”萨曼莎的声音断断续续,身子紧贴林轩,嘴唇已经碰到了他的耳朵。 “不要怕。”林轩说。 “是啊,至少那只是蝴蝶,而不是……”萨曼莎靠在林轩身上,似乎从他的坚强支撑上获得了一些勇气。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至少到现在为止,伏在十七大公掌心里的还是一只蝴蝶形的东西,而不是狰狞跃动、择人而噬的妖魔鬼怪。 卡内夫已经瘫倒在地,浑身能动的地方只剩足尖的痉挛。 他勉强抬着头,望定了十七大公的手掌。 “桀桀桀桀、喳喳、喳喳喳喳”,那蝴蝶又叫了,但换了一种音节。 在林轩的感觉中,“桀桀”是那蝴蝶发出的询问声,虽可怕,却还算平和。至于那“喳喳”声则显得愤怒而激动,仿佛已经被某件事挑起了杀机。 “死亡。”十七大公邪笑了起来。 “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没做……”卡内夫徒劳地辩解着,但声音虚弱无力,像是临终前的**。 “你带着鬼蝶到这里来,本身就是死罪。任何一个豢养鬼蝶的人,都应该知道,一遇到‘蝶皇’,就到了生命的尽头。”十七大公回答。 萨曼莎的手一直按在腰间,做好随时拔枪射击的准备,但她并没决定向谁射击,因为在十七大公与卡内夫之间,她无法做出正确的选择。 林轩轻轻叹了口气,意识到卡内夫之所以成为这群特种兵的首领,亦是有着自己的私心。 有私心者,必定为私心所累,成为私心私利的殉葬品。 “好吧,我不甘心,告诉我,那石棺下面是什么?我知道答案,也就死而无憾了。”卡内夫悲怆而决然地问。 那也是林轩、萨曼莎想知道的,因为他们从耳筒里听到了闻所未闻的可怕声音。 “那是一切动物将能量归还给大自然时发出的哀嚎声。”十七大公回答。 那答案高深而晦涩,以至于林轩、萨曼莎、卡内夫都没听懂。 “什么?”卡内夫立刻问。 “动物体内的蕴含的能量来自于大自然,一旦将其消灭,则能量在动物身体爆裂、打碎、燃烧的瞬间就会离开它们,重新回到大自然,加入到地球能量循环的大熔炉之中。那声音,就是能量与身体分离时产生的,你们听不懂,是因为作为一个人来说,只有死亡的一刹那才懂。”十七大公继续解释。 “我还是不懂,可能太高深了。你们……你们懂吗?”卡内夫回头,望着林轩。 通常来说,一个濒死的人提出的问题,都会得到现场所有人的重视。所以,只要他扭头,视线转移,所有人的视线也会同时转移,落在林轩脸上,包括十七大公在内。 林轩内心忽然掠过一阵悲凉,因为他很清楚卡内夫扭头的意图,不过是要转移十七大公的注意力,获得逃跑的良机。 卡内夫的恐惧、哀恳、乏力都是装出来的,那亦是一名高等级特种兵必须具备的求生本领,即特种兵作训指南上“伪装术”这一课里的内容。 很可惜,在场四人全都是特种兵这一职业里的大行家,卡内夫一开口,其他三人就明白他想干什么。 唯一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卡内夫选择的不是逃跑,而是孤注一掷、同归于尽的搏命打法,瞬间拔枪,向近在咫尺的十七大公射出一排弹雨。 第二百零九章 豢养鬼蝶者的解脱 卡内夫的枪是藏在胯下的,那种改良过的微型冲锋枪最适合五米之内的近战,可以在三秒钟**完一个装弹量二十发的完整弹匣。 林轩亲眼看到,十七大公的身子像扭麻花一般横着飞旋出去,贴着冲锋枪的弹道,巧妙之极地避开了全部子弹。 卡内夫回头疾走,抛下冲锋枪,双臂一垂,两把短枪由袖子里落下,跌入掌心中。 他的连环动作让林轩见识到了俄罗斯特种兵的高级战术素养,比起美国人津津乐道的海豹突击队来,也不遑多让。 十七大公双脚落地,并没有展开追击,而是挥动手臂,那只硕大的蝴蝶应声飞了出去。 “放他一马!”林轩惊呼出声。 他对卡内夫没有特殊的好感,但作为萨曼莎的下属,卡内夫的表现一直尽职尽责,没有出现太大过错,没有该死的理由。 那蝴蝶一振翅、一收翅,便落在卡内夫的头顶上。 卡内夫双手有枪,但却成了累赘,只能丢下左手的枪,反手去抓那蝴蝶。他的脚下仍在奔跑,突然一个踉跄,向前跪倒。 “前辈,他没犯错,何必赶尽杀绝?”林轩再次替卡内夫求情。 “他用鬼蝶刺探情报,又撞见了蝶皇,是自取死路。我想饶他,蝶皇也不可能收手。”十七大公回答。 转眼间,卡内夫的身体瘪了下去,像一个放了气的玩偶。 林轩苦笑,无法再说更多,因为十七大公行事桀骜不驯,听不进别人的意见。当然,现在是俄罗斯人的内讧,跟他没有直接关系。 他向前走了几步,停在卡内夫身边。 卡内夫已然倒地,五官凹陷下去,皮肤紧贴着骨头,看上去脸型极为怪异。 “你还……你还想说点什么?”林轩看着这既诡异又瘆人的一幕,胃里一阵翻滚,恶心欲呕。 “我不甘心……到了地球轴心就死,我想知道……我想知道灵魂是不是可以洗涤干净,洗过的灵魂就可以永生,可以像新生儿一样健康无忧。告诉我,告诉我……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我想好好活下去,你帮帮我,你帮帮我,我不想死……帮帮我,帮帮……”卡内夫的手在空中无力地打捞着,手指和小臂皮肤下的肌肉都消失了,只剩薄薄一层皮肤扣在瘦骨嶙峋的身体上。 林轩握住那双鸟爪一样的手,如同握住了一把枯骨。卡内夫还没有咽气,但死亡已经笼罩了他,根本无法逃脱。 “这里是地狱……这里一定是地狱,这里是地狱,一定是地狱……我不该来这里,我不该来这里……那些关于永生的话题都是荒诞不经的,越想永生,就越会失去生的机会,这真是一件极好笑的事,求永生者死于求索之路上……林轩,你也会死,你也会跟我一样,倒在半路上。没有例外,其他人都死了,你也不可能独活……”卡内夫的硕大喉结艰难地移动,吸进一大口气,再轻轻吐出来。 “生命无常,你安心去吧。”林轩放开手。 卡内夫的手越来越无力,最后突然落下,而他的小腹也慢慢地瘪进去,与肋骨撑着的胸腔形成一高一低的明显分界。 卡内夫死了,死不瞑目,双眼圆睁,眼角留着两颗浑浊的泪珠。 那蝴蝶已经回到十七大公手中,收敛翅膀,蛰伏歇息。 “这算什么?”林轩望着十七大公。 十七大公扬声回答:“对于那些居心叵测者,只能迎头痛击,毫不留情。” 林轩无奈,向着萨曼莎摇摇头。 萨曼莎竟然微笑着点头:“林轩,不用太生气,你看卡内夫的脸。” 林轩低下头,看见卡内夫脸上的笑意更加深浓,像是得到了巨大的解脱。 “他是豢养鬼蝶的人,即便是死亡,也死得很愉快,因为他的生命已经与鬼蝶融为一体。”萨曼莎说,“只要是有慧根的人,就能明白人类的生命不是线性结构,而是一种多方向的拓扑结构。他在这一刻死了,灵魂却直上天国,抑或是像中国古代传说中的‘化蝶’一样,化为蝴蝶,借另外一种方式永生。 林轩脸上的苦笑更深:“你知道?” “化蝶”是古代苦情男女代表梁山伯、祝英台的神奇归宿,他并不觉得卡内夫的思想境界能高明到那种程度。 “蝶皇告诉我,刚刚杀死的这个人实际已经是半人半虫。”十七大公说,“长期豢养鬼蝶的人,思想必定会发生变异,成为非人怪物,将来成为人类的死敌。” 林轩无法探究卡内夫体内究竟发生过什么,他想到的却是庄子在《齐物论》中说过的话:“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活着的时候,卡内夫的人生也许是个大悲剧,就如无数苗疆大炼蛊师一样,毕生为蛊虫而活,即使是在睡觉时,都不能有绝对的放松,以免遭到体内护身蛊的反噬。 像他们这样的一大类人,死亡才是最终的解脱,而他们只有站在生与死的门槛上,才能想通这一点。 古人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这两句格言所说的,就是那样的生死真理。 “走,我带你去看更高明的世界——当年,我在罗布泊获得突破性线索以后,马上报告总统,率人挺进大雪山,继续沿着中国顶尖科学家彭加木开辟出的那条路走下去。世间传说太多,大多以讹传讹,不足为信。我要说的,是一种妙不可言的顿悟,跟我走吧——”十七大公招手示意,要萨曼莎过来,“你也一起,来见识最震撼人心的史前神秘事件。” 林轩没有再问十七大公从罗布泊获得了什么,关于戈壁胡杨失踪案,他即便是翻完全部卷宗,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毕竟他不是侦办那个案件的警察,更不是亲历者本人。当年政府部门曾经调集了全国三十省的顶尖破案高手齐集罗布泊,最终结果,亦是交了白卷。 第二百一十章 第二座莫高窟 一行三人并排向山谷中走,大约半个小时后,左侧出现了一大片青色的山崖,崖壁高耸,高不见顶。 萨曼莎止步,向山崖望着,低声自言自语:“那地方怎么看起来如此眼熟?” 山崖的正面有着一层层的阶梯,之字形向上延伸,在每个转折处都有一长排深入山体的洞窟。 在中国大陆的另一处也有这样依山而建的洞窟,即举世闻名的敦煌莫高窟。萨曼莎之所以说那里眼熟,自然是将它比作了莫高窟。不同之处,莫高窟里不允许出现强光,以免对洞窟里的壁画产生腐蚀和破坏,而这些洞窟中大部分都灯火通明。 再走近一些,林轩数清了,视界之中共有十五层洞窟,每层七十个洞口,总共一千零五百个,数目相当惊人。 “那就是奇迹。”十七大公向前遥指。 “中国莫高窟的翻版?壁画和艺术品似乎对俄罗斯的国家事业没有什么帮助,不是吗?”萨曼莎明知故问。 林轩察觉,十七大公虽然是萨曼莎的爷爷,但两人之间似乎有着某种隔膜,始终没有表现出真正的亲情。 “那不是莫高窟,天下大道,殊途同归,该种洞窟布列形式最适合积蓄能量,所以才在历史上被广泛地使用。”十七大公回头解释。 林轩曾对莫高窟做过大量研究,对十七大公的话深表赞同。 人类在原始人时期,就是以岩居、穴居为主,与大地结为一体,始终吸收地气,最大限度地滋养自己的身体。今日的中国版图中,陕西、山西两地的居民至今仍有挖窑洞而居的习俗,所以两地多长寿之星。更重要的,昔日左右中国天下形势的大人物们,也是深居窑洞之中,指点如画江山,最终出山,平定中原。 窑洞的建筑结构能够把所有居住者的智慧融为一体,最终成为不可遏制的力量,冲破一切屏障,直至俯瞰天下,坐拥龙庭。 莫高窟的存在,积聚了历代高僧的智慧,成为中国文物史上当之无愧的皇冠之明珠。那么,在幽深的珠穆朗玛峰下面,这洞窟又是因何而建?何人所建? “我带你们去那里。”十七大公说。 萨曼莎举手示意:“爷爷,我想先找到地球轴心再说。” 这句话并无语病,但十七大公听了,突然仰面大笑。 萨曼莎试探着问:“爷爷,难道……难道这里就是地球轴心?” 十七大公点头:“没错,这里就是。” 林轩早就猜到有这样的结果,苦笑着摇摇头:“好吧,虽然这结果很难接受,但我愿意接受。” 在普通人的想象中,地球轴心是一个封闭之所,应该像一座大型古墓那样,充满了历史上一代一代掌控者遗留下来的古物、图册、雕像、宝藏,充满了神圣**的气氛,令人肃然起敬。 最起码,在很多探险类电影中,其大结局的场景都是如此。 林轩向四周望,最终确信,除了这靠着山崖凿刻出的洞窟,其余方向一片空茫,什么都看不到。 “走。”林轩向萨曼莎说。 “好,走吧,不走又能怎样呢?”萨曼莎无奈地回应。 林轩和萨曼莎跟在后面,等十七大公踏上第一层台阶时,两人耳语了几句。 其中,萨曼莎说的是:“这不是我爷爷,他虽然有着我爷爷的身体,但思想谈吐根本是另外一个人。” 林轩问的是:“像谁?我知道他不像十七大公,但不是他又是谁?” 萨曼莎回答:“他提到太多关于戈壁胡杨失踪案的往事,我怀疑……我怀疑他的身份跟跟那件案子有关。” 林轩也有同样的想法,但却猜不透十七大公脑子里究竟装着什么东西。 “精神、灵魂与肉体的分离……如果十七大公的肉体和灵魂是分离的,他的身体在这里,灵魂去了何处?如今驻扎他身体内的,又是什么?”林轩无法做出定论。 他脚下的石阶平整而规矩,不是由石块砌成,而是从整块石壁上凿出来的。这样的一个建设过程相当费力,工程量之浩大,根本无法想象。 “来吧。”十七大公站在了其中一个洞口前,“在这里,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林轩向前走,站在洞窟门口。 那洞窟入口的高度约为两米,宽度仅有一米,但稍稍往里去,洞高就获得了大幅提升,穹顶最高处至少有七米。这个洞是椭圆形的,地面最长处约十五米,最宽处有十米。偌大的空间内,只有一个人居住,他正坐在地上,在一个旧笔记本上飞速书写着。 “每一个洞窟内都有人?”这是林轩第一时间想到的问题。 “对,每一个都有人,洞长明,人长生,与宇宙天地共存亡。”十七大公回答。 “他是谁?”萨曼莎问。 十七大公回答:“你可以自己进去问他。” 萨曼莎迟疑了一下,刚刚向前迈步,就被林轩一把拉住:“不用麻烦了,我已经知道他是谁。” “真的?”萨曼莎问。 林轩的心越来越沉重,因为他真的从四壁上写满的数学公式、计算图形上联想到了那人是谁。 几乎在所有的图形中,都出现了“三圆”。这种图形结构,几乎就是彭加木教授的独特记号。 “那么,他到底是谁?”萨曼莎又问。 林轩沉默了几分钟,才沉声回答:“我猜,他就是戈壁胡杨失踪案中的消失者。” 萨曼莎浑身一震,蹲下去,换一个角度观察那人。 那人身上穿的是中国人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最常见的中山装,衣服已经洗得露出寒碜的白边,衣角磨破的小洞随时可见,左胸口袋里还插着四五支用到一半的铅笔。 “彭教授?”萨曼莎叫了一声。 那人抬起头来,翻翻眼睛,视线由近视镜框上边漫不经心地扫过来。 “是彭教授吗?”萨曼莎又叫。 如果对方真的是戈壁胡杨失踪案里的主角,那么林轩就可以判定,在对方身上一定是发生了穿越时空的神秘事件。 穿越时空、虫洞、时光机都是目前的科学家正在全力研究的项目,前两者更是地球上亘古存在的东西,跟政治朝代、体制种族无关,任何人只要恰逢其时,都可以成为其中主角。 对方没有应声,低下头,继续在笔记本上飞速地书写。 “走吧。”十七大公说,“还有好多人等着你们去参观呢!” “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萨曼莎长叹,“他怎么会在这里?数十年过去了,他的样子根本没有变老过。看起来,我们的特别情报局根本没有将地球轴心的资料搜集完整,接下来该怎么办?” 第二百一十一章 洞窟中的奇人 “在这里,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因为我们已经身在局中。”林轩深深地叹了口气。 “怎么讲?”萨曼莎迟疑地问。 十七大公已经向右面走去,第一个洞窟已经令林轩、萨曼莎无比震惊,后面不知道还会出现什么。 “这里的一切都超乎人的想象,无法用正常的理论来解释,所以只能向前走,静观其变。”林轩说。 萨曼莎还想说什么,林轩已经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拉着萨曼莎去追十七大公。 十七大公向右侧直行,后背完全暴露在林轩的攻击范围之下,而且是一副毫无防范的架势。 “拿下他。”这个想法反反复复在林轩脑海里浮动着。 “拿下他。”萨曼莎跟上来,在林轩后背上迅速划了几个字。 林轩头也不回,只把右手伸到背后去摆了摆。卡内夫的死让他无比警醒,十七大公躲避卡内夫弹雨突袭时所表现出的神乎其神的应变能力,超过任何特战高手。这时候冒然动手,极为不妥。 “为什么?等到何时?”萨曼莎又划了一行字。 林轩反手一抓,把萨曼莎的手指握在掌心里。其实,他心里比谁都着急,只是在等待最佳的发动时机。 高手对决,胜负只在刹那之间。 他不想冒险,因为冒险就会带来失败,失败即是死亡。经过了那么多磨难和考验,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他绝对不想因一时的不理智而导致全局皆输。 “你们来看,他们是谁?”十七大公指着前面的洞口。 林轩冷静地跟过去,站在门口向里面望。这个石洞的四面堆着无数古籍,空白地方则用炭笔画着无数方格,方格的每个交叉点上都画着黑子和白子。 洞中还有三个人,正围着一张石桌,低头沉思,一动不动。 石桌上刻着一张围棋棋盘,上面已经布下了四颗棋子,两黑两白,各自占据了对角的星位。 那三人的衣饰极为奇怪,竟然穿着古代的宽袍大袖,脚下蹬着绸缎靴子,头顶则留长发、插玉簪,每个人手中还握着一把没有打开的折扇。 围棋开局前先布下“座子”的规矩截止于中国的清末民国时期,即新旧围棋时代的转折点上。在那之前,每个朝代留下的棋谱都有“座子”的存在。 “他们是谁?”萨曼莎对于现代的中国名人都认不全,遑论古代名士? 林轩不想卖弄,只是看着十七大公,等对方揭晓答案。 “中国古代的江湖中,每一代都会出现许多非同凡响的英雄人物,武功超强,智慧卓绝,成为历史进程中不可磨灭的丰碑。那些人做过的事都被后世人用纸笔记载下来,最终汇编为无数脍炙人口的小说。这个洞中住着的,就是三个那样的人,他们既生活在真实世界中,又生活在传奇小说里。”十七大公回答。 林轩点头,没有开口,只是静听。 《史记》之中专门有《游侠列传》的篇章,记述了汉代著名侠士朱家、剧孟和郭解的史实。在文章中,司马迁实事求是地分析了不同类型的侠客,并将其区分为“布衣之侠”、“乡曲之侠”、“闾巷之侠”,赞扬了这个独特的群体“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不矜其能,不伐其德”等等高贵品质。 林轩相信,洞窟中的三人正是在历史上熠熠生光的大游侠。 “命班输之妙手,制朝阳之柔木,取坤象于四方,位将军乎五岳。然后画路表界,立质朱文,曲直有正,方而不圆。算涂授卒,三百惟群,任巧于无主,譬采菽乎中原。”站在棋盘侧面的人霍地打开了折扇,低声吟诵了几句。 那是晋朝蔡洪大作《围棋赋》里的句子,描述的正是围棋之道的奇妙之处。 “他们是——”十七大公突然停住,转身向外面望去。 外面空空如也,并没有什么异常状况。 “有人进来了,萨曼莎,你还留了后援在外面?”十七大公厉声问。 萨曼莎马上摇头:“没有,所有人都已经……我带的人全军覆没,你都看到了。” 林轩第一时间想到,来的应该是骆原和空沙。他们之前虽然在风洞悬崖那边止步,但如果回去好好考虑,应该明白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错失,必定后悔终生。 十七大公陡地跃出山洞外的栏杆,向刚刚的来处飞奔,把林轩、萨曼莎丢在当地。 “他们是谁——不,刚刚我们看过的第一个山洞里,那人真的是失踪于罗布泊的彭加木教授?现在,林轩,我们必须想办法重新掌控局势,不能跟在别人后面,唯唯诺诺,遭人宰割。”萨曼莎语速极快,十几秒钟内就表达完了所有意思。 “杀了他?”林轩问。 萨曼莎摘下背包,从暗袋里取出一支塑胶针管,低声说:“这是迄今为止俄罗斯军方研发的最强力麻醉剂,可以瞬间击倒非洲野象。我想,我们可以控制他,慢慢地套出所有情报。” 林轩并不想轻举妄动,因为十七大公本身也是一个谜题,由对方主导事情的发展,更有利于了解本地的隐藏状况。 “这人是谁并不重要。”林轩说。 “为什么?”萨曼莎动作极快,将针筒嵌入左手腕下袖子的暗孔里。 “洞窟中有很多人,每个人背后都有复杂曲折的故事,一个一个问清楚的话会浪费很多时间。而且,那些故事对我们没有任何作用。现在,我们了解到的情况只是冰山一角,必须再隐忍下去,等待十七大公自己主动暴露一切。他说这里是地球轴心,但与我们想象中完全不同。我猜,这里仅仅是一部分,向前面去,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林轩回答。 “如果任由十七大公主宰一切,我们都会死的。”萨曼莎说。 “他不是你爷爷吗?”林轩低声问。 萨曼莎长叹一声:“表面是,但实际上却不是。我们家族内部有着很多特殊的交流暗语,刚刚我几次发出暗语,他却没有反应。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判断他是另外一个人。” 林轩点头,萨曼莎随即补充:“我们家族的人都知道,十七大公是彻头彻尾的疯子,有时候异想天开,有时候六亲不认。与他共事,一定要慎之又慎。” 第二百一十二章 大修行者 洞窟里那人的折扇上写着十六个洒脱的行楷小字——“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那些文字来自于古代大文豪苏东坡的《赤壁赋》,一代名篇,煌煌闪烁于中国的文学史上。在林轩眼中,面前这人有着睥睨天下、放荡不羁的贵气与傲气,在现代人身上根本看不到。 林轩不自觉地心生敬意,向着对方深深鞠了一躬。 “你是谁?”那人将右手里的扇子在左掌心里轻轻一顿,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我只是路人,偶然经过,打扰了。”林轩回答。 “很好,相见即是有缘,何不进来坐坐?”那人招手。 林轩摇头,这不是攀谈交情的时候,没有什么比活着出去更重要,而这些人安安闲闲地留在洞窟中,显然跟自己不是同道。 “很少见你这样有趣的人,明明向我打招呼,却又不肯进来。也罢,也罢,人各有志,勉强不得,可惜了这一局好棋。”那人摇头叹息。 萨曼莎忍不住接话:“你这人好奇怪,棋盘上除了四颗座子,别的一个棋子都没有,算什么好棋?” 的确,棋盘上除了两黑、两白这四颗对角星位座子,再没有第五颗棋子。 另外两人一起抬头,望向萨曼莎。 “真正好局,应当是眼中无棋,心中有棋,一切变化,全都是无声无形之中。”林轩向萨曼莎解释。 那些道理是中国围棋、中华武学里最高深奥妙的精华部分,即使是个人修养根基稍浅的中国人都不能理解,萨曼莎作为外国的年轻女孩子,就更不用说了。 “手中无刀,心中有刀,修行五十年。其后,心中无刀,手中无刀,生命中亦无刀。再以后,物我两忘,人与刀都不复存在,乃至于躯壳、灵魂都弥散于虚空之中,可乎?”一个脸上带着淡淡忧伤的中年人开口,他的眼神如刀锋般锐利,一望过来,似乎便一下子穿透了林轩的身体。 “五十年之后,你仍然惦记着弃刀,而不是无刀,那这样的漫长修行还有什么意义?”摇折扇的人微笑着说。 另外那个面色黝黑、身材粗壮的中年人冷笑:“弃刀,岂不就是向敌人投降?我这一生,只知道上马提刀,闯敌阵百战不殆,猎敌酋首级泡酒。人生艰难,唯勇猛闯阵,置生死于脑后,才能活下去。好好活着,才是唯一的修行。” 忧伤的中年人也笑起来:“闯阵闯阵,天下人真的没把你的名号叫错,都到这种年代了,还只记得闯阵杀人?” 黝黑的中年人大声冷笑:“贼人不除,我心不安,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牢牢记得。只可惜,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林轩通读历史,从眼前三人的只字片语上,就能分辨其身份。 他已经不再拘泥于这些人的存在是不是合理——当然,存在即是合理,否则他与萨曼莎也不会看到他们。 敦煌莫高窟保存了数以万计的古代经卷,而珠穆朗玛峰下的这个巨大石窟中,则保存着人类历史上最珍贵的一批人。外面传言,这些人已经死了,其死亡地点与缘由出现了各种不同版本,但事实却是,他们仍然活着,就活在茫茫大雪山之下。 “你们为什么在这里?”林轩明知不可能有答案,但这句话却不得不问。 “在这里是一种修行,人的一生,必须不断修行,不是吗?有时候改变居住地点,有时候则改变时间。从前,最爱向天问‘明月几时有’,今日却知道,真正的大修行者必先自知,而后知天下。知天下,就能知未来,到那时,岂不妙哉?”那摇折扇的人回答。 “镜。”忧伤的中年人回答。 “双程,轮回,再回来,不再犯错。”黝黑的年轻人回答。 萨曼莎则问得更直接:“这是什么地方?” 三个人一起大笑:“什么地方?你已经站在这里,却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萨曼莎回答:“我知道,但我不肯定自己的答案是否正确。” 握折扇的人摇头:“不要问我们,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答案。” 林轩一直以为,自己与萨曼莎这一行人迤逦登顶,目标直指地球轴心,那么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传说中的地球轴心,方向没错,结果也没错,毕竟田雨农、敬德山王留下的密码也属于这里。 “那么,这里是探险家们所说的地球轴心吗?为什么没有人提到过这石窟和这些历史上的奇人们?”如此一想,他顿时觉得前路渺茫,陷入了困顿的迷局。 萨曼莎的情况不比林轩好多少,双掌紧紧捂住太阳穴,满脸都是深深的困惑。 “哈哈哈哈,原来,又是迷途之人,与我们没有什么两样。下棋,下棋,世事如棋局局新,只有下棋,才能洞察人生真理……”洞窟中的三人大笑着,收回视线,投在棋盘上。 林轩与萨曼莎对望了一眼,再次开口:“那位前辈,您刚刚提到了‘镜’,请问那是什么意思?” 那忧伤的中年人头也不抬地回答:“我只知道世间种种,到了最后全都是镜花水月、镜里乾坤,看得见,摸不着。向前去吧,一切轮回返照,全都在前面。” 萨曼莎艰难地打开口袋,摸出一粒黑色药丸塞进口中,片刻之间,突然精神大振,拉着林轩后退。 “你还好吧?”萨曼莎问,同时又取出一粒药丸,递向林轩。 “是高浓缩毒品吗?”林轩问。 萨曼莎点头:“对,这样的时刻,只能这样做,才有机会度过难关。不过你别担心,这种药物的成瘾性不大,即使成瘾,在俄罗斯的军方医院里也能治愈。” 林轩摇头,推开萨曼莎的手。 他绝不会沾染毒品,这是人生最后的底线,当然也是最坚决的底线,不可逾越。 “林轩,只是一粒兴奋剂而已,活着出去,岂不是比任何原则或戒律都重要?”萨曼莎苦笑。 两人的精力、体力都接近崩溃边缘,外面又没有援军,再不借着毒品的力量努力奋起,就只有闭目等死了。 林轩摇头:“我不需要,再说,我们有援军,空沙、骆原岂不都在外面?” 萨曼莎沮丧地叹气:“指望他们?还是算了吧,两个人都是临阵退缩、裹足不前的小人,连女孩子都不如。” 突然间,林轩想起了田梦,如果她能自己脱险,会不会赶来营救?关键在于,身陷冰盖之下的田梦能脱困吗?还活着吗? 第二百一十三章 传音入密 “现在,可以告诉我他们是谁吗?”萨曼莎问。 林轩点头,然后说出了三个在中国历史上天下皆知的名字,全都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第一个,自然是宋代文学最高成就的代表人物,眉州眉山人,科举进士,以诗、书、画名标青史的大文豪,几度宦海沉浮,仍旧保持着豪迈洒脱的风度。历史记载,他于建中靖国元年七月二十八日卒于常州,葬于汝州郏城县,享年六十五岁,后被追赠为太师,谥号“文忠”。 第二个则是昔日江湖上最多情也最无情的刀客,被尊为“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第三个人的来头更大,曾坐镇北京称帝,撼动了大明帝国的根基,后来失势,败走九宫山,下落不明。 林轩无需详述三人的事迹,萨曼莎已经了解,喃喃低语:“三个大人物,再加上刚刚见过的那个失踪者……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竟然集合了这样一群人物?我们要去的是地球轴心,怎么会来到这里?” 纵观中国历史,总有一部分大人物的结局是语焉不详的。要知道,那些生前顶天立地、轰轰烈烈的人物一定不会无疾而终,古代盛行隐退、避世,所以他们往往杜撰出一个死亡消息,好让自己被凡俗世人永远遗忘。 林轩猜想,以上几位正是出于这样的目的,才从外面的世界“死亡”,又在这个世界“复活”。当然,这个过程与生理、生命或者玄学、佛家理论无关,只是一个地理位置的切换。 那么,他必须从头追问:“谁主导并维持着这个世界的运转?十七大公是追随者还是主使者?” 解铃还须系铃人,一切答案,都应该存在于十七大公的脑子里。 “三位是怎样到这里来的?”那是林轩的第二个问题,也是他们两人的第三个问题。 “无趣,无趣,无趣之极。”那黝黑的中年人冷笑,“快走吧,别来烦我们!” 林轩向石阶下望了望,十七大公不见人影,左右石窟中也了无声响。 “我进去,看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林轩向萨曼莎耳语。 萨曼莎右手一垂,将手枪取出来,插入林轩口袋里。 “如果发生异常状况,你就迅速撤离到安全区域。”林轩补充。 萨曼莎长叹:“我不会走,其实我愿意跟你一起进去。在这里,除了你,我还有其他同伴吗?反过来说,除了我,你还有可以倚靠的人吗?” 她的眼中,渐渐地蓄满了泪水。 林轩伸出右手,在萨曼莎肩头轻轻一拍,柔声低语:“不要哭,把眼泪留到胜利的一刻。” 萨曼莎点点头,但那眼泪不听话,随着点头的动作簌簌落下,跌落在前胸上。 林轩刚刚向前迈步,耳旁忽然有人说话:“不要进去,只不过是徒劳无功而已,千万不要指望,迷失方向的人能够给你指点迷津。” “是谁在说话?”林轩停步,仰面向上望。他感觉那声音是从空中传来的,但又看不见人影。 “怎么了?”萨曼莎惊问,“你在跟谁对话?” 林轩摇摇头,意识到萨曼莎并没有听见那声音。 中华武学,博大精深,其中有一门武功被称作“传音入密”或是“千里传音”,开口说话的人可以把声音单独传送到一个人的耳朵里,其他人毫无察觉。用物理学的知识来解释,这就是声波的“打包”传送,现代科技很容易做到,即按照接收者的听力频段来改变声音的发射频段,当两个频段达到唯一匹配时,就实现了“传音入密”的效果。不过,数千年前的古代人并不具备现代物理学知识,却用内功、意念达到了这种境界,真的令人惊叹。 “不要进去,不要问为什么。这地方的情形极为诡异,脑部计算能力稍差的人一旦被疑问缠住,就会反复诘问,由一个问题分化为千千万万个问题,直至思维枯涸,走火入魔而死。我不想害你,识相一点的话,就别盲目躁进,老老实实地退出去。”那声音又说。 林轩双足站定,深呼吸三次,使头脑变得极为冷静,将一切欲望杂念排空。 他是极有慧根的人,否则也不会被组织委以探索西藏地球轴心的重任。 很快,他就感觉到了那声音的来处,应该是距离此地近百米的地方,大概方向是右上方四十五度角。 “谢谢提醒。”他用“传音入密”的方式向那人发声。 “不谢,你能这样跟我交谈,看来内功很有根基。”那声音说。 “前辈是谁?可否容我上去拜见?”林轩的态度非常恭敬。 那声音里透着深深的无奈:“别称我为前辈,我也只是受困者,只不过我比其他人的情况稍好一些,能够自由地驱动思想。我本来以为天下所有怪事都难不倒我,只要我来,就能迎刃而解,可惜这一次,我被困长达三十余年,所做的研究竟然毫无进展。普天之下,我只佩服一个人,假如他在这里,也许情况就会好很多。看起来,人类的智商一出生就注定好了,容不得半点勉强,强行行事,反受其害。” 林轩从对方的说话方式中分析,那一定是个现代人。那么,从此刻上推三十余年,则时间为1975年至1985年之间。 几分钟内,林轩将那几年全球华人中无故失踪的智者梳理了一遍,目标迅速锁定在三个人身上。 那三个人里,一个是名满天下的南洋诸岛探险家,擅长于巫蛊之术,游走于南洋的黑巫术、摄魂术教派老巢,最后乘坐马航客机时消失在南印度洋,据说是遇见了海上超强龙卷风,飞机上三十名乘客尸骸无存;一个是擅长海底探险的深潜之王,据说是消失在日本海边缘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的查林杰海渊,依据其遗言,将全部家产捐献给日本海洋科技中心,用来研究探索这段世界最深海沟的缆控式水下机器人。 以上两位一个是印尼华侨,一个是日裔华侨,失踪时年龄都超过了五十岁,与此刻说话的声音不太相符。 所以,林轩判定,说话者有可能是第三个人。 “前辈是……”林轩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试探着叫出那人的姓氏,“前辈可是……来自英属香港的原先生吗?” 问完这句,林轩屏住呼吸,静静谛听,但对方却骤然间失去了响应,似乎已经悄然远离。 第二百一十四章 瞬间反制 “林轩,还进去吗?你到底怎么了?”萨曼莎低声问。 在那位姓原的高手消失的年代,香港还没有由英属殖民城市回归中国大陆,所以林轩刻意地将“英属香港”说清楚。 那是一个与“亚洲之鹰”罗开、“盗墓之王”杨天等人齐名的大游侠,其武功、智慧、人品、才貌无一不是上上之选。 九七回归之前最后一届香港华裔英雄大会上,荣膺“终身成就奖”的杨天曾经深有感触地说过:“如果原先生还在,他才是最有资格获得这个奖项的人。吾辈江湖中人,如果此生能与他成为知己好友,则任何奖项、任何荣耀又何足道哉?” 当然,在罗开、杨天、原先生等等一流豪侠之上,则是被称为“那位先生”的人。 那位先生,有名有姓,但天下英雄只肯以“那、位、先、生”四个字称之,以示至高无上的尊崇之意。 在刚刚的对话中,那声音也提到了“我只佩服一个人”这一句,昔日原先生最佩服的就是“那位先生”,这一点,也能跟林轩的分析对上号。 “我听到了警告的声音,就算进去也没有意义,如果我们能找到那说话的人,也许对我们有所帮助。”林轩回应。 “我没听到,你确定那不是幻听?”萨琳娜追问。 林轩思索了一阵,才缓缓地点头:“不是幻听。” 萨曼莎轻轻抚摸着左腕,轻轻咬着牙,眼中露出淡淡的杀机:“不管你作何打算,我都要先拿下十七大公。再拖延下去,我都快疯了。然后——” 她向刚刚经过的那石窟望了望,嘴角有了微微的笑意:“去看看那戈壁胡杨案中的失踪者,既然十七大公能从罗布泊找到答案,我们也能,对不对?” 林轩没有回答,因为他不想挫伤萨曼莎的热情。 既然那声音说找任何人都没用,自然也包括了萨曼莎要找的那位彭教授。 “唉,等待的时间是最难熬的,只盼着十七大公快回来。”萨曼莎转身,伏在栏杆上,静静地眺望着来时的路。 旷野死寂,没有一个人影,也没有任何声响。 “我想,很多人临死之前,一定后悔来大雪山这一遭。我接触过很多到世界屋脊来执行任务的同僚,他们都说,进藏一次,就会让人的心遭受彻头彻尾的洗涤,进取心也都被洗没了,只想退隐乡下,无欲无为地度过余生。西藏真是个神奇的地方,神山、神湖、神庙、神佛……仿佛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都具有通神灵气。”萨曼莎悠悠地说。 “人与人不同,毕竟被净化的只是一部分,还有很多,即使到了藏地、拜了神佛,仍然受欲望驱使,无法停下来。”林轩说。 “你属于哪一种?”萨曼莎问。 林轩一笑,跟着反问:“你呢?你属于哪一种?” 萨曼莎狡黠地一笑:“我跟你属于同一种,都是矢志效忠所属组织的人。” 林轩摇头:“不,我并非效忠组织,而是遵循正义、公理,跟很多同道中人一起去维护和平,让这世界变得更公平,更和谐。为了这一目标,我的很多同事已经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在伊拉克、叙利亚、南海、东海、朝鲜半岛三八线、车臣……处处都埋葬着他们的遗体。萨曼莎,我们跟你不同,你效忠于俄罗斯总统,而我们永远不会被某个人、某种势力所左右。” 这是他的肺腑之言,虽然这一目标任重而道远,但毕竟很多人朝着既定的目标前进,群策群力,一起努力,和平和谐的日子一定能来到。 萨曼莎笑起来:“好吧,就算你说得对,阁下高风亮节,正义凛然,而我却是大国政权的走狗,猥琐至极,思想境界低下,但我们同时被困在这里,只有同仇敌忾,联手进击,才能——” 她的话没说完,十七大公的影子已经出现在视界之内。 仅仅过了一分钟,十七大公便风一样掠到林轩身边,气咻咻的,胸口不住起伏。 “有人入侵,但我没有找到他们。是高手,跟你们一样的高手。”十七大公说。 林轩偷偷松了口气,他非常希望来的是骆原和空沙,这两人虽然不是绝顶高手,但却是长期行走江湖的人,懂得趋利避害,躲过了第一轮危机。 “带我们到前面去,可以吗?”萨曼莎问。 十七大公皱眉:“到前面?到哪里去?这里就是地球轴心,你还想去哪里?” 萨曼莎向前一步,拉住十七大公的右臂,左右摇了摇,稍微带点撒娇的口吻祈求:“秘密部门的资料显示,地球轴心最重要的建筑是一组巨大的蒸汽机,那才是驱动地球自转的根本动力。我们要去的就是那里……” 十七大公右臂被抬起的瞬间,萨曼莎的中指一屈一伸,便引发了袖底的机关,那支针管无声地弹出来,射入十七大公右腋下。 十七大公摇晃了一下,随即瘫倒在地。 高科技的发展日新月异,而俄罗斯又是最注重创新的超级大国,所以任何武器都是领先于其它国家的。 “他可以昏睡八小时以上,这段时间里,我们可以探索完这片山崖。”萨曼莎放开了十七大公的手,随即取出一把小刀,在十七大公的喉结、颈下、耳后、等部位轻轻挑拨试探。如果十七大公脸上戴着人皮面具的话,经此试探,就能被完整地剥离下来。 “我观察过,他没有戴着面具。”林轩提醒。 人皮面具是一种精巧到极致的易容工具,全球各地都有制造这种东西的高手,只要戴上它,就能改变人的五官相貌,成为迥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人。 最终,萨曼莎摇头叹息:“不是面具,是真人,看起来,是另一种思想占据了他的身体,才导致了现在的状况。” 稍停,萨曼莎又自我解嘲地摇头微笑:“十七大公本来就是个疯子,他的身体每天都被不同的思想占据,谁也分不清哪个是他、哪个是另外的什么人。” 林轩俯身,观察十七大公的外貌,心中反复自问:“他是这个神秘空间的主宰者吗?一个疯子怎么能控制这么多人?那位发出声音的原先生为什么又噤声不语?难道,在不知不觉中,事情已经再次恶化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灵魂互换 “我去第一个洞窟。”萨曼莎迅速沿阶梯向左,到达那个洞口时,几乎没有任何停顿,折身翩然而入。 林轩生恐再有其它变化,马上跟了过去。 当他进入那个洞窟时,坐在地上的人已经站起来,握着一支炭笔,在洞壁上奋笔疾书。 那是一段极长的数学公式,其中包含着目前人类进行数学计算常用的全部未知数。 “这就是一切失踪事件发生的根源。”那人写完,随手丢弃炭笔。 萨曼莎看着那长达四十六节的方程式,满脸惊愕。 “知道吗?我们的人类社会充满了未知的东西,看不到、摸不着也闻不见。在一个复杂的计算过程中,如果没有未知数,则公式无法按正顺序推导,只能用反顺序来做倒退式计算,其过程变得加倍艰辛。在中国古代数学中,正是因为没有未知数的概念,才让中国人的数学水平低于全球其它国家。古代术士以懂得八卦、周易、河图洛书为荣,连演算一个小小的九宫格都觉得高深晦涩。要知道,早在公元270年,古希腊的丢番图就知道用字母来表示未知数;1559年法国数学家彪特则开始用A、B、C表示不同的未知数;1591年韦达用A、E、I等元音字母表示未知数;1637年笛卡儿在《几何学》中始用x、y、z表示正数的未知数; 1657 年约翰哈德用字母表示正数和负数的未知数……”那人滔滔不绝,一口气说了这些,仿佛这是在他的高等数学课堂上,而萨曼莎不过是他班上的学生。 林轩只能在洞口停步,先等对方发表完演讲再进去。 萨曼莎叹气:“我不知道这些理论与你的经历有什么关系,但我知道,戈壁胡杨失踪案一定不像国家政府所想象的那样。” 在资料中,彭教授的下落是失联、失踪,潜台词则是死亡后被黄沙掩埋或者被鹰隼狐狼叼走分食,连点渣滓都不剩。 那是戈壁滩上的人最通常的想法,至于那一分为二的两行脚印,无人能解释,遂不再解释,做技术性忽略。 他不是军工战线上的要员,又没有震惊中外的大发明、大贡献,所以他的消失就像一粒沙自绝于沙漠、一滴水自绝于江湖、一朵花自绝于花海一样,没人在乎,没人关注,喧嚣一阵后便自然平息,再没有人去追查真相。 “x、y、z、α、γ、β构成了这个六元六次方程,由此可以计算穿越过程中的方位角、平移距离,能够精确到一千米之内。我正在推导更复杂的公式,将时间这一变量作为第七个未知数加进来,就能够得到漫射角、焦距圈、距离、时间,不再出现时间上的错位。”那个人说。 林轩无语,因为对方说的理论太高深,竟然是在计算人类穿越的过程。如果他说的一切是正确的,则神秘的穿越事件马上就要真相大白了。 “是彭教授吗?”萨曼莎开门见山地问。 对方的五官相貌、身高胖瘦与黑白照片中的彭教授一模一样,两人自信不会认错。 “别打岔,还有,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那人回答。 萨曼莎急忙追问:“是或者不是都请告诉我,点头或者摇头,总之告诉我答案,我才能救你出去。告诉我,快!” “救我出去?救我出去?”那人用手中的炭笔指着自己的鼻尖,摘下眼镜擦了擦,又重新戴好,看着林轩。 “是啊,救你离开这里,回更高级的科学研究机构去,让你刚刚说的理论重见天日,焕发新生。”萨曼莎回答。 “你……哈哈哈哈哈哈……”那人陡然爆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林轩觉察到了,一定是萨曼莎说错了什么,才引发了对方的大笑。 “我需要别人搭救?带我去科学研究机构?我去做什么呢?我是堂堂的三宝太监,七下西洋,无往而不利,还需要你的搭救吗?我躲在这里,只是想潜心研究‘缩地成寸之术’,不要来打扰我,不要打扰我。”那人说。 林轩彻底愣住,因为“三宝太监”这个名字代表的是中国近代航海史上的一位著名人物,本命马和,后由皇帝赐名郑和,并赐封三宝太监,领中国船队七下西洋,将大明朝的文化与物产远播到东非海岸。 “如果他是三宝太监郑和,那位彭教授去了何处?”林轩禁不住低声自问。 萨曼莎愣在那里,不知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拿起笔,写一个公式给他。”那声音又出现了。 林轩振作精神,走进洞窟里,拾起炭笔,按照那声音的吩咐,在洞壁上写了一个七元七次方程,与那人写的并排而列。 “这是什么?”那人狐疑地问,嘴唇噏动,阅读林轩写下的方程式。 那方程式异常复杂,多达七十五节。 “好极了,好极了,真看不出,你果然是高手!”那人突然击掌大叫。 “这算是什么?这算是什么?”林轩丢下炭笔,连问了两句。 “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那声音回答。 “我想见你。”林轩用“传音入密”与那声音沟通。 “找到我就能见我,只怕你找不到我。”那声音随着这句话再次消失了。 此刻,那人使劲抓着自己的头发,一遍又一遍阅读林轩写下的方程式,忽而手舞足蹈、欣喜若狂,忽而如丧考妣、满脸苦闷,显然是在竭尽全力思考那个方程式。 “走,我们上去,去见一个最重要的人。”林轩招呼萨曼莎。 两人一边沿之字形阶梯向上走,一边低声交流情况。 “看来彭教授的情况比我们想象得更复杂,穿越时空、灵魂互换、走火入魔、殚精竭虑……情报部门的资料搜集者虽然已经做了大量工作,但现在看来,山外的人永远不会了解戈壁胡杨失踪案的真相了。”萨曼莎说。 “刚刚那段方程式是一个声音吩咐我写的,我们要找的正是他。”林轩说。 那个方程式远比彭教授所写的高明,所以一列出来,彭教授便被击中要害,完全沉迷其中。由此可见,吩咐林轩写字的人对于彭教授的情况知道得一清二楚。那么,只要找到那个人,也就能够掌握山洞中所有的情况。 他向萨曼莎说了原先生的名字,萨曼莎又惊又喜:“是吗?如果他在这里,事情也许就变得好办了。我们俄罗斯的间谍与特勤人员都知道他,仅次于‘那位先生’的绝代高手。好,我们抓紧去找,争取最短时间里找到他!” 一旦看到希望,两个人脚下都变得轻快起来,满身疲惫一扫而空。 一个半小时内,两人探索了总共十五层洞窟,将每个洞窟中的人大致看了一遍。千数个洞窟中,居住着古、今、中、外的各类异人超过两千名,因为许多洞窟中住着三个人以上,以群居的状态存在。最多的一个,竟然住着七个手握三尺宝剑、身着青灰色道袍的古代道士,正在低头钻研古代剑谱。 在其中一个山洞中,他们看到一名头发、胡须盘绕虬结于脖颈上的印度老人,正在以“头下脚上、倒行逆施”的方式修炼,其相貌与数年前失踪于尼泊尔天龙寺的印度瑜伽术大师梵宝地拉极为相似。 “那应该就是梵宝地拉大师。”萨曼莎低语。 林轩点头:“可惜我们认识的天下英雄还是太少了,这洞窟中的每一个人都不是无名之辈,只要叫出他们的名字,一定能引出一段连篇累牍的传奇故事。” 萨曼莎也点头:“对啊,如果让情报部门的寻人专家进来,一定能将每个人的名字对上。那样的话,很多秘密就要真相大白于天下了。” 他们的任务是解谜揭秘,但只限于跟地球轴心有关的,不可能毫无限制、毫无底线地将别人的隐私揭发出来,那样说不定要引起世界大乱,弄得不可收拾。 英雄创造世界,凡人被世界改变。这么多大人物隐居,才让外面的世界平静下来,犹如龙卧于九渊之下,天地才能和平,一旦飞龙在天,龙战于野,则天下又要陷入未知混乱之中了。 两人已经到了洞窟的最高处,前面再无去路,但林轩并未发现跟那个声音有关的人。 “难道是我判断失误,发出声音的不是原先生?”林轩的内心,渐渐充满了忐忑。 第二百一十六章 兽皮人 洞窟顶端是不可逾越的石壁,向下看,只看到一个空空旷旷的巨大广场,悄无声息,没有半个人影。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萨曼莎接连三叹,倚着栏杆喘息。 这个巨大的空间似乎是从山腹中硬生生“掏”出来的,人类工匠断难完成这样艰巨的工程。实际上,地球上留着太多这样的鬼斧神工之作,被人类发现后,只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那发出声音的人就在这里。”林轩并未完全放弃希望。 “你刚刚说,他就是名满天下的大游侠原先生?”萨曼莎再次问。一路上,就这个问题她已经问了三次。 “没错。”林轩点头。 “最早听说他失踪于南美洲食人族的隐秘丛林中,跟据称是玛雅人后裔的箭毒部落一起消失,难道那只是谣传,而他本人却被囚禁在这里?”萨曼莎问。 林轩摇头:“萨曼莎,你看这些人的情形,根本不是囚禁,而是甘心情愿留在这里,就像禅宗、道宗里的绝世高手闭关修行一样。” 萨曼莎提到箭毒部落提醒了他,他向后转,站定脚步,向一个洞窟中望去。 这个洞窟跟其它洞窟不同,它独占了这一系列洞窟的最顶层,宽约二十米,深有十二三米的样子。洞窟里有着四根石柱,将洞窟划分为九宫格的模式。这些石柱遮挡住了林轩的视线,所以他最初到达这里时,只看到一个穿着原始兽皮的人静静地仰卧在九宫格正中的石床上。 传说中,那位原先生风度翩翩,穿衣戴帽极为讲究,而且因为是医生出身,天生具有一种特殊的洁癖,从来不踏足污秽之地,也从不沾惹不洁净的东西。所以,林轩只看了那兽皮人一眼,就将对方排除在目标之外了。 南美洲存在很多原始部落,一直隐居密林,跟现代人隔绝。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些原始人是凶悍而危险的,他们没有人权意识,将“食人”视为天经地义的事。 “可以进来吗?”林轩轻叩石壁,礼貌地问讯。 兽皮人无声无息地躺着,没有任何回应。 “我是来找人的,找一位姓原的先生,所以冒昧打扰,请见谅。”林轩又说。 萨曼莎跟过来,向洞中望了望,低声问:“你怀疑他就是原先生?可能吗?” 林轩反问:“为什么不可能?” 萨曼莎摇头苦笑:“我不知道,那位原先生说的话只有你一个人听到,我怀疑你出现了幻听。更何况,原先生失踪很多年了,难道事情有这么巧?偏偏在这里遇到?” 林轩思索了十几秒钟,才谨慎地回答:“萨曼莎,我也不确定,但刚刚你提到箭毒部落时,我的直觉突然有了反应。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我只能相信直觉,而且绝境之中,直觉反而更加准确而敏锐。” 萨曼莎轻轻吸了吸鼻子,皱眉问:“什么味道,好难闻!” 林轩的警惕性极高,并不像普通人那样,一听到有异味就下意识地吸鼻子,而是瞬间屏住呼吸,并且伸手去捂萨曼莎的口鼻。即使如此,他也慢了半拍,萨曼莎已经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喂,我没有恶意,阁下手下留情。”林轩低声断喝,抱着萨曼莎,想要退出去。 “不要走,我也没有恶意。”那兽皮人突然用一种奇怪的语言开口说话。 林轩顿时愣住,因为对方所用的语言是一种“隐语”。 隐语,是中国古老帮会中特有的一个语种,既不属于中国五十六个民族的语言和方言,也完全脱离了世界各国的不同语言系列,而是一种类似于“编译、反编译”的密码。据中国档案管理局的统计,截止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为止,各种使用中的帮会隐语多达四十种,分布于青帮、洪门、天地会、哥老会、盐帮、排教、黄金帮、西南茶马古道马帮等不同地域的帮派里。 组织内部在很多秘密事件中也会使用隐语,因为只有这种濒临失传的沟通方式,才能保持高度机密,不被各国神通广大的间谍窃听破译。 此刻,那兽皮人说的正是林轩熟知的隐语之一,而且是组织内部高层之间互联才能用到的最高级别。 接下来,那兽皮人说的是:“你很聪明,也很优秀,直觉和第六感天赋异禀。如果早出世三十年,成就一定大过我们那一代人。但是,现在我们面临的是一个相当诡异的大问题,我隐居此地二十余年,始终拆解不开。我的身份,你已经猜到了。你的身份,我一看就知道,因为之前组织中有高层领导人曾专门联络我,要我加入。可惜,我早就过了热血青年的时代,平生最看重的,已经不是金钱、名誉和地位,而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真爱。” 林轩低头看看萨曼莎,如果她出事,此行就真的只剩他孤家寡人了。 “她没事,我只是不想跟普通人打交道。”兽皮人说。 “您真的是那位原先生?”林轩再次追问。 毕竟原先生在江湖上失踪久矣,曾有很多居心叵测之徒冒充他招摇撞骗,并搞出很多骗财、骗色的事来,弄得一地鸡血鸭毛,不可收拾,将他的名声败坏得一塌糊涂。幸而有那位先生伉俪出马,才平息了一切事端,并联合台、港、澳三十五个社团帮派联合发出声明,说原先生已经失踪,江湖上若再有人冒充,将遭到全部社团刀手不死不休的追杀。 “我是。”兽皮人说,“那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名字,比起我所追求的真爱来,那名字轻若鸿毛。” 那位原先生是医生,更是一位大冒险家,身手很好,知识丰富,富有冒险精神和强烈的求知欲,为人极讲义气,也很慷慨,本身多情又深情,绝对是个风流倜傥的大人物。他名震江湖之时,虽然年轻,但性格沉稳,对于超常事件的接受能力很强。 多情者处处留情,原先生的生命中曾出现了许多外表美丽、头脑一流的女孩子,有大国秘密间谍,也有异族神秘女郎,更有小邦公主、秘境巫女,只可惜,越是多情,最终越是无法留住,空留遗恨,这大概也是他看破红尘、遁世离去的主要原因。 在这里遇到他,是林轩最大、最意外、最喜出望外的收获。 第二百一十七章 镜面宇宙 “您在追求什么?”林轩恭敬地问。 到这里来的人,都是为地球轴心而来,他希望从原先生口中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我追求的,就是与所爱的人永生不死。”原先生说。 “那么,您的爱人在哪里?”林轩问。 江湖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原先生风流倜傥,处处留情,却找不到一个可以结婚的对象,生死相依,共度此生。 原先生向前一指:“就在那里。” 他所指的方向只有无边无际的空气,连一点点光线影子都没有。 “是在虚空之中吗?”林轩有些纳闷。 原先生摇头:“不是虚空,而是那里,就在对面。” 林轩仍然不解,原先生拉着他,走到最近的一根立柱前。原来那柱子是做过特殊处理的,其中嵌入了一套复杂的观察系统。观察系统的镜头穿透柱子,正对着虚空之处。 “通过这电脑,就能看到对面的东西。”原先生说。 林轩走过去的时候,电脑屏幕自动亮起来。按照原先生的解释,屏幕上面出现的应该是地球某一点上的视频图像,但现在屏幕是空的,什么都没有,只有静静的虚空。 “我不懂您的意思。”林轩感到疑惑。 原先生按下放大键,将画面放大到极致,好不容易看清了,画面中有很多小如蚂蚁的人在忙忙碌碌地奔走着。 “林轩,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个大问题,我们的宇宙是唯一的吗?如今最流行同时也最简单的宇宙模型指出,宇宙中存在一个和我们的银河系一模一样的星系,而那其中正有个一模一样的你,像你一样,整日奔走劳碌。但是,不管他做什么,都毫不影响本地的你。”原先生试着解释。 林轩点头,这种平行宇宙、镜面宇宙的理论已经被物理学家提出了很多年,他曾经接触过。 该想法最初起源于很简单的“自然可能性”而非现代物理所假设,最新的宇宙学成果表明,平行宇宙的概念并非一种比喻,空间似乎是无限的。如果真是这样,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情必然会发生,不管这些事有多荒唐。在比我们天文观测能企及的范围更远的地方,有和我们一模一样的宇宙,天文学家甚至计算出它们距地球的平均距离。如果科学得到高度持续发展,将来我们就很可能见到自己在不同宇宙中的那个“我”。截止目前,人类能观测到的最远距离也就是自大爆炸以来光所行进的最远距离,大约为140亿光年。在这种情况下,想发现平行宇宙还是不可能的,因为毕竟人类的脚步迈得太慢了。理论上说,另一个你所在的宇宙也是个同样大小的球体,每个宇宙都是更大的“多重宇宙”的一小部分。 “我们看到的,难道是另一个平行宇宙?”林轩苦笑。 “理论上是这样。”原先生并未直接承认,而是语焉不详。 林轩长叹:“原先生,本来以为您能解除我的疑惑,没想到从您这里却引发了更多困惑。” 原先生摇头:“不是困惑,我只是让你看到了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 林轩追问:“那么,您的意思是从这巨大的山底世界中,就能到达镜面宇宙或平行宇宙?” 原先生点头:“理论上是这样。” 他反复用这五个字作答,林轩有些不能接受,只有苦笑而已。 “到这里来!”原先生拉着林轩到了另一个柱子旁,这里嵌着的设备外形更是古怪,竟是个三镜头、三屏幕、三键盘的“三件套”产品。 在三个屏幕上,林轩都看到了一样奇怪的东西——一艘古老的潜艇。 从潜艇的装备看,这是一艘二战时期的德国潜艇,炮管样式、密封舱盖的方式、船体形状都证明了这一点。 在极物寺时,骆原反复说自己看到了二战潜艇,但没有佐证,林轩无法相信。那么这一次,已经变成了现实。如果骆原在,他一定会高兴得手舞足蹈。 “那是什么?”林轩问。 “一艘二战德国潜艇。”原先生回答。 林轩当然明白那是潜艇,但他想要的,是原先生说出那潜艇在哪里。 “原先生,这个东西在哪里?”他指着屏幕,恨不得连续敲几下键盘,就能看到潜艇的外貌和内部。 “我不知道,但它的确不应该存在于三维的宇宙空间中。”原先生严肃地回答。 林轩提高了声音:“什么意思?现在它明明出现在你的电脑屏幕上,对不对?这部电脑能捕捉到的信息,你怎么会不知道它在哪里?” 原先生勉为其难地回答:“我猜它应该是在某个平行宇宙之中。你应该知道,平行宇宙(Multiverse、Parallel universes)又叫多重宇宙,指的是一种在物理学里尚未被证实的理论,根据这种理论,在我们的宇宙之外,很可能还存在着其它的宇宙,而这些宇宙是宇宙的可能状态的一种反应,这些宇宙可能其基本物理常数和我们所认知的宇宙相同,也可能不同……” 林轩心头开始冒火,已经坐不下也听不进去了。 这些理论性的东西会越来越多,只会把人绕晕,晕头转向,忘记了自己最初提出的疑问。 “通俗的来讲,我们把宇宙想象成一个圆球,平行宇宙就是另一个圆球,这两个或多个圆球从不接触。更激进的科学家还提出了这样的观点:平行宇宙可以无限增加,无限多个,无限体积。还有,我们生命中的时间,是一条直线,每一个不同的决定,就是这条线上的每一个分支,每一个分支就是平行宇宙,做了不同的决定就产生了不同的时间线,就有了不同的平行宇宙。”原先生的话一直都没停下来。 “够了。”林轩突然跳起来。 “嗡嗡嗡嗡”,一种奇怪的声音响起来,那声音也来自于电脑中。 “那潜艇的舱盖会打开。”原先生解释。 “打开又怎么样?”林轩问。 原先生摊开手,耸耸肩膀:“有一个人在里面,一个正常的女人。” 林轩的心突然狂跳起来,大声问:“是吗?她在哪里,指给我看!” 很快,那潜艇的上盖被打开,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的女子走出来,坐在湿漉漉的船舷上。 第二百一十八章 堂娜就在屏幕之中 林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那个活生生的女子竟然是失踪许久、早就被他以为埋骨拉昂措的堂娜。 那一瞬间,他全身的血都涌到头顶来,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向前跨了一步,脸几乎要贴在那电脑屏幕上。 “堂娜,堂娜……堂娜!”他发出如同猛虎啸月一般的嘶吼声,但面前只是冰冷的屏幕,镜头到底指向何方、堂娜到底身在何处还没有一丝着落。 堂娜静坐着,微微抬着下巴,视线所指,应该是斜上方。在这个画面中,林轩无法看到更多,尤其是不能看到堂娜所处的全部环境。他因见到堂娜而欣喜若狂,却又因无法替堂娜抵御危险、保全性命而自责。 “她在哪里?”林轩问。 即使是提问时,他的眼睛都不愿意离开屏幕,生怕就像在鬼湖那样,他一转身,堂娜已经投湖消失。 “你认识她?她是什么人?她在哪里——这也是我想知道的问题。”原先生回应。 “她在你的监控视野里,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在哪儿?”林轩大脑过热,已经无法正确思考。 “所见即所得,那是普通世界里的思维原则,在这里并不适用。听我说,把身体转过来听我说,这个问题很复杂——”原先生双手扳住林轩的肩膀,要将他从那屏幕前拉开。 林轩情绪失控,双臂向上,反扣原先生的双腕。 两人四臂接触,一眨眼间各用擒拿手的功夫硬碰硬地过招三十余次,势均力敌,难分高下。 “别激动,我有话说。”原先生飘然后退,“如果你看到第三个、第四个屏幕,恐怕就会更吃惊。” 画面仿佛已经定格,堂娜如雕塑一般静坐,无论是身体还是发丝,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连她的眼睛也长时间没有眨过。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林轩感到绝望。 “如果你接触过多维成像理论,就该明白,镜头捕捉到这个影像是相当复杂的过程。你不转回头来,我们怎么讨论?你当然知道,就算把头钻进那机器里,所得到的也只是电子元器件和一些电线,根本不可能找到那女孩子。真正的智者,就该收敛心神,做真正有意义的事,不是吗?”原先生淡淡地回应。 林轩长吸了一口气,猛地转身,背靠那石柱。 他的脸色极其难看,仿佛魂魄已经完全离开了身体,被吸入那屏幕中去。 这个石窟中空空荡荡,除了这四根奇异的石柱和中间那石床,其它连一根草、一抹尘土都不见。 “不要紧张,在这里,时间不重要,因为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就算耗费一生都无法解答的难题。所以说,接下来的一小时、一天、一个月、一年甚至无限长的时间里,你所取得的突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原先生看着林轩,脸上表情十分无奈,其实像他那样的当世无双的大智者,绝不应该出现这种困惑、失望、怅然的表情。 “告诉我,她在哪里?我只关心这一个问题。”林轩追问。 “望山跑死马。”原先生只回答了这五个字。 “望山跑死马?”林轩重复这五个字。 “那镜头中表现出的就是远山、万重山之外的景物,而我们即使奔跑万年,也无法抵达所见的世界。所以,我只告诉你这五个字,具体怎么理解,就在那里,请抬头看吧。”原先生向上一指。 林轩抬起头,才发现洞窟顶部有着无数彩色的岩画,靠近第二根柱子的部分,画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巨人,正迈开大步向前飞奔。在他的前面,绘着一个暗金色的太阳。那太阳不知是用什么颜料涂成,立体感极强,仿佛正高高地悬挂在半空中,只要登上梯子就触手可得。 当然,那圆形的星球可以说是太阳,也可以判定为月亮,毕竟在地球人看来,这两个星球只是一个会发光、一个不会发光,将其颜色由金黄改为亮白,则太阳就变成了月亮。 林轩心底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极想沿着柱子攀援上去,触摸那画中的星球,甚至将他从平板的画面中抠出来,据为己有。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原先生长叹。 “那是什么?”林轩喃喃低语。 在外面的世界里,任何人在黑夜与白天的环境更迭中,很少会将太阳、月亮混淆。只有在这里,日与夜的变化不明显,人失去了对白天与黑夜的辨识,自然就不辨日月。林轩强于普通人,但他自小学习的是地球人的知识,其思维仍然是地球大众的普遍模式。 “在你眼里是什么,它就是什么。你现在站在这里,起码还有我陪着你,同类之间,还有很多可交流之处。昔日我第一次到这里来,只是一洞、一床、四柱而已,也只能一个人自言自语,艰难地理解所看到的一切。那个过程之艰辛,不堪回首。”原先生说。 任何有远古神话知识的人都知道“夸父逐日”的故事,看到巨人与太阳,自然就联想到那远古时期思想蒙昧的巨人,因逐日而亡,空留万年遗恨。 《山海经?海外北经》中记载: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 同一部书中,《山海经?大荒北经》也记载:夸父不量力,欲追日景,逮之于禺谷。将饮河而不足也,将走大泽,未至,死于此。 《列子?汤问》中亦记载:夸父不量力,欲追日影。 “那故事被绘制在这里,到底代表什么意思?”林轩默默思索。 他是具有真正独立智慧的人,马上想到刚刚原先生所说的“望山跑死马”那句话,两下里结合,立刻明白,夸父之所以逐日失败,正是因为不明白“望山跑死马”的道理。 那句俗语的意思是说,明明已经看到了山,可是真要是走到,还要花上很长时间,走上很长的路,用来阐述“看着容易做起来难”那个道理。这样的生活常识,山里人或者是探险家最容易理解,哪怕是看起来很近的山,都能把马累死也不一定跑到山脚下。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就算穷尽毕生之力,也不一定能找到堂娜?”林轩嘶声问,随即否定,“不,我一定能找到她,一定能找到她,就算死,也要先找到她再死——” 第二百一十九章 无边火海 “看见那幅画,你还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吗?古代人以画为史,将所有发生过的事全都记录下来,展示给后人,就是为了告诉我们,世间一切事件,全都是天理循环,生生不息。我们所追求的,不过是古人的又一个循环,而且是无解循环,永远找不到正确的答案。”原先生说。 林轩的情绪如此激动,在他眼中,却丝毫不以为意,似乎早就司空见惯一般。 “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找不到她,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林轩嗓音嘶哑,犹如身陷世界末日一般,诸般恐怖、失意、苦闷、哀恸一起涌上来,像一块又一块浸饱了海水的浴巾,把他死死捂住,几乎要窒息而死。 他背靠着那柱子,看不见屏幕中的堂娜又做了什么,只是觉得后背一片冰冷,与堂娜的距离有山海一样遥远。 “去那石床上躺一躺。”原先生向右面指了指。 “我不想躺下,只怕是一躺下,就再也站不起来了。”林轩摇头。 “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林轩,你不注意保持体力的话,自己能否活下去都是未知数,何谈救援朋友?”原先生淡淡地笑起来。 那种笑容,只有看透红尘万丈、勘破人间生死的人才会有。 任何知道原先生平生经历的人都知道,他曾爱上一个亚洲著名女谍,将全部感情投入进去,最终却翻成画饼,好梦成空。那是他一生的败笔,自此后一蹶不振,如果没有“亚洲之鹰”罗开与“那位先生”的开导教诲,世间就再没有原先生这个人了。 “好,我去躺一躺,我去躺一躺。”林轩勉强控制住脑中天旋地转的感觉,但双腿一直在剧烈颤抖,如同刚刚跑完了全程马拉松一样。 他向前挪步,一挨到那石床,便不受控制地栽倒。 石床冰冷,从皮肤一直冷到心里去,让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肉骨骼都哆嗦起来。普通情况下,人会因寒冷而不能入睡,只是硬捱,用体温对抗寒气,但他实在太累了,自从登上珠峰起,就没安安稳稳地睡上一晚,反而日夜奔波,心情与身体一样疲惫。于是,他在极不舒服的状态下,仍然昏昏沉沉地入睡。 刚一阖眼,他就看到了堂娜,看到了那停在岸边的老式潜艇。只不过,堂娜仍在屏幕之中,两人隔着屏幕,就像隔着几个世纪、几层轮回。 堂娜的背后也有一面石壁,也就是说,堂娜也处于一个山体内的巨大空间里。 石壁上有画,是线条粗粝、色调干涩的岩画,但林轩顾不得看那些,他的视线被堂娜牢牢吸住。 “那是堂娜吗?”他喃喃地问自己,“那会不会只是我思想的返照?我思故我在,我想到什么,那屏幕上就反映出什么。实际上,堂娜早就不在了,我看到的只是思想营造出的幻影?” 他痛苦地抱住头,双掌用力挤压太阳穴,妄图凭着这样的动作,将关于堂娜的一切想法全都挤压出去,让自己的头脑彻底冷静下来。 “四根石柱已经看过两根,其余两根嵌着什么?”他记起了洞窟里的情况。 于是,他在梦中横移,到了第三根柱子前。那屏幕突然亮起来,出现了烈火熊熊燃烧的画面。那是一片真正的火海,广阔无垠,无边无际。支持大火燃烧的不是任何普通燃料,而是翻腾跳跃的炽热岩浆。 地质学中,对于岩浆的温度有过相当准确的描述。溢出地表的岩浆,就像刚刚出炉的钢水,据测定其温度一般在摄氏900-1200℃之间,最高可达1300℃。详细分类的话,在晴朗的天气和良好透视的情况下,熔岩流的颜色和相应温度的关系大致有以下几类:白色,大于等于1150℃;金黄色,大于等于1090℃;橙色,大于等于900℃;樱桃红色,大于等于700℃;暗红色,大于等于625℃;隐约可见的红色,大于等于475℃。 此刻在林轩眼中,那翻滚的岩浆呈现出一片金黄色,其间又夹杂着耀眼的白色,可见已经是温度之极限。在各国的超级炼钢炉中,液体状态的钢水温度随着成分不同而有所波动,大致为1600℃左右。所以说,此刻林轩看到的,等于是一大片炼钢炉里的沸腾钢水。 林轩深信不疑,地球上大部分物质都能被高温钢水熔化,尤其是金属类。所以,当他看到那高温海洋中竟然有着无数巨大管道时,忍不住对自己的眼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那些管道直插入火海中,因为那里没有任何物体可供参考,林轩也无法判断管道的直径和材质。 “油井?气井?”他只能使用地球知识来解释这一幕。 当他移动到第四根石柱时,马上意识到,第三、第四根柱子里的内容是连续的,因为第四根柱子里嵌着的屏幕上出现的,是一组巨大的机械,机械的底部插满了那种管道,表面看与火海中的管道是同一类型。 林轩凭直觉知道,那些横向绵延无边的机械是一组巨大的蒸汽机,吸收热能转化为动能,输送至另外的地方去。 蒸汽机是将蒸汽的能量转换为机械功的往复式动力机械,它的问世引起了18世纪的工业革命,直到20世纪初,它仍然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原动机,后来才逐渐让位于内燃机和汽轮机等。 世所共知,蒸汽机的发展首先体现在功率和效率的提高,而这又主要取决于蒸汽参数的提高。其参数主要包括压力和温度两方面,最初的蒸汽压力仅为0.11至0.13兆帕,19世纪初才达到0.35至0.7兆帕,20世纪20年代曾达到6至10兆帕。在蒸汽温度上,19世纪末还不超过250℃,而到20世纪30年代曾到达450至480℃。 林轩不禁感叹:“如果将1600℃高温的燃料送入蒸汽机,它将会转化为多么巨大的动力?将其效率提高多少万倍?” 资料中记载,瓦特初期连续运转的蒸汽机,按燃料热值计总效率不超过3%;到1840年,最好的凝汽式蒸汽机总效率可达8%;到20世纪,蒸汽机最高效率可达到20%以上。而在转速方面,18世纪末瓦特蒸汽机仅每分钟40至50转;20世纪初转速达到每分钟100至300转,个别蒸汽机曾达到每分钟2500转。 相应的,在功率方面,最初的单机功率仅几马力,20世纪初的一台船用蒸汽机的功率可达25000马力。 假如林轩猜得没错,这一组巨型机械能够产生的功率将是一个超巨大的天文数字,可以驱动地球上任意一种工作机器。 第二百二十章 元首的远见 “这不是地球人制造出的东西,肯定不是,而只能是史前文明留下的产物。”即使在梦中,林轩也保持理智,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也许,这就是真正的地球轴心吧?”林轩脑中有火花一闪。 既然无数资料中将地球的核心空间命名为“地球轴心”,则它一定是跟机械有关的,毕竟“轴”这一词汇所描述的就是“绕轴旋转”这样一种工作状态。 地球的自转与公转都是“转”,而只要是“转”,就必须有一个轴心,即使是无规则的任意轨迹转动,也都必须有“轴”。 长期以来,地质学家、物理学家、化学家甚至是神学家、灵媒、禅宗道教人士都在研究地球因何自传,其动力究竟来源于何处? 从物理学的角度来简单阐述,地球自转是地球的一种重要运动形式,它绕自转轴自西向东转动,从北极点上空看呈逆时针旋转,从南极点上空看呈顺时针旋转。经反复测定,它在赤道上的自转线速度为每秒钟465米。 最著名的地球自转起源解释是这样的,假设宇宙中有以太的存在,由于以太的存在范围无限大,并且一直处于运动状态,而地球及太阳均处于以太当中,所以地球及太阳都会受到来自以太的作用力。在这个力的作用下,星球就会沿着以太的运动方向开始运动。地球在受到以太的作用力时还要受到太阳的对它的吸引,在这两种起到决定性的力的作用下,地球开始自转。 以上内容可以简单归纳为:地球受到两股力量的扭曲,遂产生了亘古的自转。 另一种传统观点认为,太阳和行星皆形成于一团巨大的原始旋转星云物质。当这些原始旋转星云物质在自身引力作用下自行收缩时,由于角动量守恒,星云物质越收缩越致密,旋转也就越来越快,当星球形成后,星云物质的旋转角动量就变成了星球的自转角动量。大胆去假设的话,宇宙之中存在无数地球一样的“自转”星球,如同纺车上的飞梭一样。 那些假设全都仅仅是空洞无物的理论推理,而在更多务实的物理学家看来,“内部力量推动地球自转”才是最符合现实规律的观点。 限于地球人目前的动力学知识,没人能计算出驱动地球自转需要多大力量,当然也就无法想象出到底那种巨力起源于哪种机械。于是,科学家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阿基米德说过的那句名言——“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起整个地球。” 同一句话,也被坊间好事者衍生为另一种说法:“给我一根竹竿,我就能把地球撬起来。” 阿基米德是伟大的古希腊哲学家、百科式科学家、数学家、物理学家、力学家以及静态力学和流体静力学的奠基人,并且享有“力学之父”的美称,与高斯、牛顿并列为世界三大数学家。他的很多奇思妙想最初被全球人类视为异想天开之语,但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发展,那些理论逐渐成为现实,而阿基米德的地位也越来越被推高,成为人类历史上最辉煌的名字之一。 正是基于阿基米德的“杠杆原理”,科学家们也领悟到了,只要有足够的动力,就能驱动并控制地球自转的速度、角度、顺逆。 地球自转产生了时间流,假如某个人能让地球倒转,时间流的方向也会被改变,那就成了文艺电影导演经常津津乐道的“时光回溯”。 半昏迷、半沉睡之间,林轩的脑部思维一直没有停止下来,而是越转越快,思考能力远远超过清醒的时候。 他一旦想清楚“地球轴心控制地球自转”这个核心观点之后,突然冒出了一身冷汗。 昔日历史学家只知道元首寻找地球轴心的目的在于制造“不死勇士”,却没有想到,一旦地球倒转造成时间倒退,那么很容易就回到纳粹士兵横扫欧洲的年代去。在元首最意气风发的年代,只要他将自己的作战思路稍加调整,不出昏招,就能一步步吞噬欧洲、亚洲和非洲,将这块地球上最大的版图全部置于纳粹战鹰的覆盖之下。 真正到了那一步,元首还会失败吗?答案肯定是否定的,美英盟军将失去任何扭转棋局的机会。 更深一步想,元首一定会利用这种任意操控地球进程的力量,将星球前途玩弄于股掌之上,震古烁今,天下无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啊”的一声,林轩由骇然噩梦中清醒过来,翻身跃起,体力已然全部恢复。 “原先生——”他提气大叫。 “在这里。”原先生在第四根柱子前回应了一声。 林轩走过去,那柱子里嵌着的电脑屏幕上果然显示着巨大机械的画面。 “我在梦中也看到了它。”林轩说。 原先生摇头:“那不是梦,那只是你的另外一种工作状态,你可以把它近似地当作是‘梦游中干活’。” 林轩脑子一转,立刻明白。 在物理学、心理学的高端领域,有一种叫做“动态静心”的理论,其核心理念如下:人类的思维模式不尽相同,有的人必须静室、静音才能达到“静心”的目的,这种人是占绝大多数的。另外一类人则是必须在运动中才能达到“静心”,譬如瑜伽术大师、马拉松运动员和全世界行走的驴友们。这一类人坐着不动时,必定会心烦意乱,无法深度思考任何问题。只有让他们动起来,去做瑜伽术练习、长途奔跑或苦行僧一样行走,他们的思想才会变得澄澈透明,脑力全速运转。 “你的意思是,我只在那石床上躺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就起床做了梦中梦见的那些事?”林轩抚摸那石柱,半信半疑,但又不得不信。 在梦中,他看到了这石柱、电脑和图像的全部细节,与此刻眼中所见,完全一模一样。 原先生微笑:“我说过,你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既然梦就是现实,那林轩已经无话可说,因为该看的、该想的,在梦中已经想得透彻明了。 “地球内部,真的存在那样一组巨大的机械……那机械产生了源源不断的天量动力,才让我们居住的这个星球自转,构成了黑夜与白天的时间流交替更迭?那么,最早是谁构建了这样的机器?”林轩低声问,忽然脑中的思维方向又一次飞跃,幡然醒悟,“我不该这样问,我不该这样问……” 原先生抱着胳膊,转向林轩:“不该这样问,又该怎样问?” 林轩回答:“我该问,到底是谁缔造了地球——那构建超级蒸汽机的人,为什么要在蒸汽机外包裹地幔与地壳,形成这样一个绕着太阳公转的球体?他既然具有了拨弄星球的力量,又何必……又何必……” 他这样问的时候,已经到达了提问的极限,也就是人类诞生、繁衍的最初出发点。 缔造人类的是谁,缔造地球的就是谁? 《圣经》中对此早就给出了千真万确、颠扑不破的唯一答案:上帝。 第二百二十一章 至坚的山崖 犹太教《旧约》和基督教《圣经》中包含了两个神话起源故事,这两个故事被现今的犹太教和基督教所认可信仰。 第一个神话故事中,上帝说,要有光,随后光就出现了。在六天的时间里,上帝创造了天空、陆地、行星、太阳和月亮、包括人类的所有动物。第七天上帝进行休息,凝视着自己的成果感到十分欣慰。 第二个神话故事中,上帝在地面上创造了第一个人类亚当,并且为亚当创造了一个伊甸园,让他无忧无虑地生活,但是禁止他吃树上结的果实,因为这些果实来自善良和邪恶意识之树。亚当的生活太寂寞孤单,于是上帝从亚当身体上抽出一根肋骨创造了第一个女人夏娃。蛇诱惑夏娃吃了禁果,之后夏娃又说服亚当也吃下了禁果。上帝发现此事后,将亚当和夏娃驱逐出伊甸园,让他们成为凡人。 “你想到那些,已经很不简单了。”原先生说。 “但是,那些是正确的吗?那些书中描述的人类起源、世界源头都是一代代传说而来,其中太多不可思议之处,我们又如何能分辨清楚,何者是真,何者是假?”林轩又问。 原先生轻轻地笑起来:“那是天问,没有人能回答。正如对弈者身在局中,当局者迷。对于这个星球来说,我们都是当局者,所以无法自证,也找不到旁证——不过,在我看来,旁证就在那里。” 他指向屏幕,但一时间林轩变得更为困惑,脑中竟然出现了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不能思考。 “哦——”林轩痛苦地**了一声,由丹田中提气,强行压制胸膛中翻滚的热浪。 “还能撑得住吗?”原先生关切地问。 林轩默默地运气,让胸口的热浪化开,散入四肢百骸中去。 “还好。”他苦笑起来。 真正的智者往往面临“思维的极限”,那是一件极痛苦也极危险的事,就像一架机器开足马力运转一样,如果不能适当地减速控制,就会出现“飞车失控”的现象,导致机器突然崩溃报废。 从某种意义上说,自诩为“高级动物”的人类也是这样的“机器”。 “我想找到那机器。”林轩说。 没想到,这次原先生答应得十分干脆:“我带你去,就在正前方。但是,我并不建议你去,因为真正到了那里,你会非常失望,让已经受到挫折的心理再受一次打击。心理素质不好的人,就会损伤到心脉。” 林轩毫不犹豫地摇头:“我不怕,我只想知道事实和真相。” 他若能见到那巨大的机器,就会判断它的真实用处。 “走。”原先生当先带路,走出洞窟。 林轩跟上去,把萨曼莎留在那洞窟里。 他没有要求原先生救醒萨曼莎,因为接下来也许将要面临更高层次的苦思考验,很显然萨曼莎的智商在他之下,若是勉强去思考解决一个问题,则问题没有答案,人先支撑不住了。 离开那洞窟之后,原先生带着林轩一路向前去。他们都是身怀武功的人,走路速度是普通人的三倍,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走了近半个小时才接近目的地。 隐隐约约中,林轩看到了那组机器,高度至少有二十米,长度约在五十米至六十米甚至更长,就像一组被遗弃了的火车车厢一样。 再走近一些,林轩看清了,那机器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幽幽的银光,竟然是纯银制成,工艺相当精妙,每一寸地方都雕刻着线条复杂的龙鳞纹。 机器的底部伸出很多管道,直插地底,顶部则出现了比较细的管道,继续向前去。可惜的是,再向前几十米便是陡直的山崖,管道插入山崖,再也不见痕迹。 “怎么会这样?”林轩再次苦笑。 他想不通,管道到底通向哪里,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我不知道,因为我发现此处时就是这样,我什么都没动,当然也动不得。”原先生没有装模作样故作高深,而是谦虚地说明一切情况。 现在的情况,可以近似将那机器看成是一条多足、多角的长龙,藏在这里,内部不停息地自动运行,产生源源不断的动力,供应进入那山崖。很可能,山崖内部另有复杂机关,使用这些动力,达成更长远的目标。 “只要打开山崖,岂不是就能——”林轩试探着问。其实他很清楚,只要自己想到的问题,原先生一定早就想到,而且付诸实施了。事实是,前方那铁青色的山崖看起来完好无损,并没有被爆破、开凿的痕迹。 “是啊,任何一个到达这里的人,都会想到这一点。现代战争中,爆破技术已经运用得相当纯熟,而各种炸药可以按照点、线、面的不同用途采取不同成分配比,毫厘不差地完成预定爆破计划。可是,不仅仅是我们会这样想,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会这样想,甚至古代人也早想过、做过同样的事。在那石窟中,住着好几位江南霹雳堂的高手,你肯定知道,霹雳堂雷家是历史上最擅长制造火药和炸弹的,有他们在,别说是炸毁一座山崖了,就算要他们炸平喜马拉雅山也不是大问题。”原先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脸上的表情并没有越来越释然,而是越来越迷惑。 “是啊,爆破技术是攻坚战里经常使用的方法,江南霹雳堂名震天下,再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得炸药了。”林轩说。 在组织内部就有江南霹雳堂的高手,林轩曾接触过其中几位,并经受过爆破方面的最顶级教育。 按照霹雳堂雷家的经验:爆破过程中,内部装药爆炸所产生的能量,主要作用是克服土石介质自重和分子间粘聚力。在平地爆破形成的漏斗坑容积与装药量成正比,当只有一个自由面,要求爆破后形成的漏斗坑有一定的直径和深度时,所需装药量与最小抵抗线的三次方成正比,并与炸药品种、土石类别、填塞条件等因素有关。当有两个自由面时,如最小抵抗线不大,所需装药量与最小抵抗线的二次方成正比;如最小抵抗线较大,所需装药量与最小抵抗线的三次方成正比。 以上爆破理论虽然复杂,但归纳起来也就是四个字:因地制宜。 林轩绝对相信,假如江南霹雳堂都无法炸开山崖,全世界所有爆破专家就都无能为力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巨大卍字 “我记得您以前是医生,难道以您的智慧,也无法看清眼前的迷局吗?”林轩问。 从前,原先生曾经是林轩最佩服的江湖大人物之一,如今时过境迁,他与偶像并肩同路,被困在一起,绝对是从前从未想到过的。 “我曾对山崖的材质做过化验,分别送往日本北海道大学、德国科隆大学以及剑桥、哈佛等世界顶尖的化学实验室,但他们给我的结果却多种多样,唯一的相同点,就是这些送检材料不是来自地球的,地球上任何一种自然元素都跟它迥然不同。”原先生回答。 那些管道插入石壁中,其最终归途可以是任意地方,上天入地,任意连接。最奇妙的是,那么长的弯曲管道,通身没有一点焊接点,倒像是一次成型的,工艺非常先进。 “他们告诉我,材质来自外星。”原先生无奈地说。 林轩摇头:“原先生,某些科学家在实验室里待得久了,思维全都僵化。如果不是地球已知元素就称之为外星来客的话,根本不是严谨的科学探索态度。像您这样,一定不会随波逐流的。” 林轩走过去,抚摸那巨大机器的底部管道。 在他看来,很明显机器正处于做功状态,源源不断地从地火中吸入能量,送往别的地方。 “去了哪里?是驱动更大规模的做功运动,还是通往某个神秘未知的世界——抑或是某些高僧闭关之所吗?”林轩默默地想。 要知道,这种强大的动力被积蓄起来,就一定要找地方宣泄出来,否则将会形成巨大的壅塞湖,对本地的地理环境造成难以预计的伤害。 火山喷发、岩浆奔涌或者大河决堤、水淹千里等等天然灾害正是巨力无处疏通的结果。可想而知,这机器创造了动能,动能输送到山崖里面去,那么接下来,山崖内部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林轩,我该回去了。”原先生说。 林轩一愣:“我们不是来解决问题的吗?” “不,我们必须回去,因为在这里停留时间长了,我浑身的能量就在急速外泄。我们根本离不开那些洞窟,那里也许将成为我们的葬骨之地了。”原先生略带感伤地说。 林轩早就意识到,洞窟中的人把全部智慧结成一体,能超过世界上最强的智者。但是,有一利必有一弊,最终的结果,他们就像植物一样扎根在那里,不能分开,分开必死。 “好吧。”林轩无奈。 他准备沿着这巨大的机器一直走下去,看它的另一端在那里。 “林轩,前途千难万险,祝你好运。”原先生说。 “原先生,很高兴认识您。”林轩挥手道别。 他向北走,那机器不知有多长,林轩心中不禁有些焦虑。 猛地,他抬头向前看,仿佛透过那大机器看到了一种奇特的幻像,所有地球人都在努力工作,每天的生活过得苦不堪言。 “我看到的究竟是什么?那是什么地方?那些是什么人?”他着实不解。 这些幻像让他苦恼不已,就像他之前在幻觉中看到爱娃和无限循环的阶梯一样。他相信,原先生也曾经看到过这些,但在长久找不到答案的情况下,不得不选择放弃。 再向前走,林轩竟然在山崖上看到了一个巨大而突兀的卍字,而卍字的横竖走向,跟神山冈仁波齐上的那个著名卍字一模一样。 藏语中把“卍”称为“雍仲”,意为“坚固”,象征光明,还有轮回不绝。 据说佛教中最著名的须弥山也就是指冈仁波齐峰,据《佛学小辞典》解释:须弥,山名,一小世界之中心也。前佛教时代的象雄苯教时期,岗仁波齐被称为“九重(万)字山”,相传有苯教的360位神灵居住在此。苯教祖师敦巴辛绕从天而降,此山为降落之处。在公元前5至6世纪兴起的耆那教中,岗仁波齐被称作“阿什塔婆达”,即最高之山,是耆那教创始人瑞斯哈巴那刹获得解脱的地方。印度人称这座山为Kailash,也认为这里是世界的中心。印度教里三位主神中法力最大、地位最高的湿婆,就住在这里,而印度的印度河、恒河的上游都在此发源。 “这里的卍字符号与冈仁波齐有什么样的联系呢?”林轩压下这些毫无头绪的纷乱问题,脚下越来越快,要找到那巨大机器的源头。 在雄巴村时,林轩见到过大批赶往冈仁波齐的印度朝圣者,而且几个世纪以来,岗仁波齐一直是朝圣者和探险家心目中的神往之地,但是至今还没有人能够登上这座神山,或者说至今还没有人胆敢触犯这座世界的中心。 中国的旅行者把目光投向这块圣洁之地不过是最近几年才有的事,赶来“转山”的人数并不算多,这或许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林轩曾无数次参加过“转山”的活动,走遍冈仁波齐周围的五座寺庙。通常的路线,年日寺为转山第一站,以后依次为止拉浦寺、松楚寺、江扎寺和赛龙寺,其中后两座寺位于内线。这五座寺庙都有不少脍炙人口的传说故事,并留存有丰富的雕刻、塑像、壁画等文物,但如今都程度不同地毁坏了。 “为什么有这个卍字在这里?是一种警告,还是一种暗示?”他犹豫不决,“堂娜消失于鬼湖拉昂措,但她的身影却出现在原先生所居洞窟的屏幕上。难道说……难道说……这全天下的水脉都是相通的?由某一个路口进入,则必定由另一个路口出现?” 从地理位置分析,神山冈仁波齐跟珠穆朗玛峰相隔甚远,很少有人把这两座大山连在一起做分析,但是全球各国各种各样的秘密情报中,都把两者做了详尽的比较,甚至发出“懂神山者夺天下”的说法。 再向前走,两边山上忽然出现了厚厚的透明冰层,跟之前走过的地方完全不同。而且,冰层之中竟然藏着很多飘浮半空的身体。 说是身体,其实那已经是遗体,被夹在巨大的冰块中间,早就失去了生命力。 林轩吃惊,马上靠过去,一个一个辨认,试着将其中那些东方面孔的现代人与亚洲登山协会的失踪资料对应起来。 他永远记得这样一则消息:据外媒报道,印度警方宣布,该国陆军发现了一名失踪士兵的遗体,该士兵于18年前在印度争议地区克什米尔的锡亚琴冰川走失。发现尸体的苏尼尔?古普塔表示,遗体发现于斯利那加城450公里外的地区,被发现时处于绝对的低温冷冻状态,他们花费了五天时间才将遗体带回。 低温急冻会让动物的一切机体活动凝结,但在合适条件下,又可以进入“解冻”过程,并且恢复生命力。这种技术,已经被应用于宇宙探索和高端医疗市场。 看样子,冰层里面的人都是遭到了毫无防备情况下的急冻袭击,姿态动作非常自然,甚至有人脸上的表情也被“冻”住了,明显看得出他们是在微笑还是在惆怅。 锡亚琴冰川位于巴控克什米尔的东北角,总面积约3000平方公里,平均海拔5486米,被称为世界上“最高的战场”,气温最低会达到零下60摄氏度。1984年以来,超过8000名士兵在冰川死亡,几乎所有人都是因为雪崩、泥石流、冻伤、高原反应和心脏衰竭而死亡,而不是因为战争。 锡亚琴地区位于中巴印三国边界,是三国之间交通要道上一个举足轻重的战略制高点,但这一地区终年被冰雪覆盖,平均气温在摄氏零下30至50度之间,完全不适合人类居住。双方驻军不但要忍受严寒和高山缺氧的折磨,还要时刻面对比敌方炮火更为可怕的雪崩。 1962年中国和巴基斯坦划分边界时确定两国边界延伸到锡亚琴冰川东北的喀喇昆仑山后,当时印度政府未表示异议,第三次印巴战争后两国签署的《西姆拉条约》也未明确划定锡亚琴冰川界线。1984年,印军发动了“梅夫道”战役,抢占了冰川的两个山口,基本上控制了该地区,而巴只控制了南边的格央拉山口。从此,印巴两军在冰天雪地里进行了长达20多年的武装对峙。 以上报道,都是林轩从很多资料里反复搜寻后获取的。 在他看来,在恶劣的天气环境下,人类如果不能团结一心、共同对付天灾,那么,天灾带来的损害就会加倍,直至将人类全部吞噬,进入地球人的断代期。地球上总有那么几个国家,时刻以地球霸主的形象出现,总想调度一切,令亿万民众俯首称臣。 正是这种国家的存在,才令战争此起彼伏,没有消停的时候。 在这个冰天雪地的世界里,一个士兵被急冻可以说成是意外,那么,如此众多的人被急冻,至少说明,这里的环境曾在短时间内发生过剧变,以至于所有人都毫无准备就被一网打尽。 “长痛不如短痛,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坚持。”林轩喃喃告诉自己。在他心里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万一冰层中出现了堂娜,他也绝对不会精神失控。 第二百二十三章 以血攻毒 在空间和时间感上,林轩觉得越来越思维混乱。 其实,只要换位思考,任何人都会明白,连那位原先生都无法考虑清楚的问题,普通人已经视为“思维的珍珑”,是迷宫中的迷宫,根本无从下手去思考破解。 林轩站住,双手按着太阳穴,勉强凝聚精神,将这个无法思考的问题继续下去:“原先生被困是现代的事,而洞窟中那么多天才高手的被困则是更久远的事,数百年、数千年也未可知。那么这洞窟、这山底的空间究竟蕴含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神力?” 当他的思维向无限遥远、无限广袤的历史中追溯的时候,他再次感到脑部供血不足带来的强烈眩晕感。 “我必须停下来,必须停止这种无止境、无尽头的思考,它会把我的……它能把我的思维力量吸干……”他脑子里这样想,但思想已然不受控制,仿佛一辆被抛进了高山滑雪赛道的汽车,高速滑下,完全失去了任何控制。 “啊——”林轩努力地挺直腰杆,想稳住身体,但提气三次,丹田中无比沉重,似乎胸口以下的部分已经被全都冻住,化成了坚冰一块。 “林轩、林轩、林轩……” 恍惚中,林轩听到有个女子的声音在连续叫着自己的名字。 “谁在叫我?”他**着,向着虚空中回应。 “林轩、林轩、林轩……”那声音持续响着,空洞而低沉,不像是面对面叫他,更像是无奈中、无望中的沉沉呓语。 “是你吗?堂娜,是你吗?”林轩的潜意识中,立刻浮现出堂娜坐在那艘二战德国潜艇上的影子。 堂娜并非美到极致的女子,俄罗斯多得是金发碧眼、细腰长腿的美女,但美丽而有头脑、有行动力、有决断力的女孩子却是难得一见的。堂娜以她的敏捷、善思、果决、勇敢赢得了林轩的心,所以在他心里,任何女孩子都无法与堂娜一人相比。 “你瘦了。”林轩喃喃地说。 在原先生洞窟看到的影像中,堂娜的确瘦了,腰肢纤细不及盈盈一握,似乎只要一阵风、一片浪就能将她卷走,沉入无尽深湖中去。 “可惜我空有纵横天下、决荡江湖的信心与勇气,却无法在此时此刻保护你。堂娜,我对不起你……”林轩长叹,精神一直萎顿下去,长期以来形成的坚强外表被寒气与沮丧溶解,渐渐露出了心底脆弱的一面。 身为组织中的一员,他已经发誓将自己的毕生精力奉献出来,为亚洲和平而战。所以,他知道前路有多艰辛,很多前辈、同袍们都为理想而殉职,他也不会总被上天的好运气照拂着。也就是说,总有一天,他也会血染沙场,步那些人的后尘。 他不是不想爱,而是不敢爱,怕承受不起别人的爱与恋。 遇到堂娜,他的心已经被打动,而堂娜纵身跃入鬼湖拉昂措的刹那之间,他的心被彻底攫住,无法挣脱。 “林轩、林轩、林轩……不要来,永远都不要来,你永远都不要来,这世界根本不是人类现有的智慧能够破解并驾驭的。人可以欺人,但人不可以欺天,人若欺天,天必暴怒凌厉击杀之……我只祈求上天,把所有暴虐施加在我身上,让你平安退出藏地雪山,永远不受困扰,永远平安祥和,永远拥有静谧喜乐的生命……” 林轩确定,那绝对是堂娜的声音,但他无法分辨那声音来自何处。 “堂娜,等我,等等我!”他低声回应那声音,随即跌坐在地,采用了瑜伽术中最古老的“翻身背剪式”坐定,之后反扳住自己的左腿,将脚踝后侧送到自己嘴边来。 人体足跟以上的筋络相当重要,一旦断开,浑身的筋络都散开,半边身子就瘫痪了。 像林轩这样常年修习中华武学的人,一切力量发自足尖、并于丹田,所以由足尖到腰胯的筋络极其强健。 他用牙齿寻找到附着在筋络旁边的一条极细血管,决绝地咬下去。 嘶的一声,一股极细的血箭迸射出来,笔直地射入他的喉咙,血腥味令他体内被压制的原始血性激发出来,一切幻觉、不安与惶惑全都被扫荡一空。 这种“以血攻毒”的自残方式相当神秘,其原理和手法能够上溯到春秋战国时期的神医扁鹊公,比起后代江湖上的“天魔解体大法”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力量之大,鬼神难测,所以林轩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根本不会使用。 林轩本来以为,只要破除幻象,就能清晰听到堂娜的声音、看到堂娜的身影,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神智一清醒,来自堂娜的一切全都消失了。 “堂娜?”他低声呼唤,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堂娜——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他弹跳起来,极目四顾,除了那泛着死光的青灰色冰面,再也看不到其他的动态影像。 良久,他的思想彻底恢复冷静,先弯下腰,按压左腿膝盖、脚踝等处的穴道,使得那血管上的伤口快速愈合。 在他脚下,刚刚肆意流淌的鲜血将两平方面积的冰面都染红了,如同一面红通通的镜子。在这红色的镜面里,他整个人都变成了殷红色。 “堂娜并不在这里,我能感受到的是她的心音,不过那样也是好的,至少她还活着——哈哈,至少她还活着,只要她活着,我就能找到她。”林轩低头沉思了一阵,突然仰面向上,哈哈大笑,“堂娜,只要你活着,我就能找到你,此生此世,我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办到。” 当然,他心头覆盖着另外一层阴影,那就是:“这空间再大,总是有限的吧?就像喜马拉雅山脉再辽阔,总有穷尽边际的时候。堂娜既然能发声,那声音又能传入我的耳中,那么她一定在这里。既然在这里,当我搜索完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是否一定能找到她?如果找不到,她是在何处?” 隐隐约约的,他从那地上的血镜子里得到了某种神秘的启迪,似懂非懂,似信非信。 血管伤口已经愈合了,隐约的疼痛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他抬起脚,先跨开一步,然后蹲下,看着那血镜中清晰的鞋印。 血是红的,鞋印里的冰面却是原色,当四周的血色向原色中浸染的时候,如同一幅抽象的水彩画,令林轩禁不住苦笑起来:“上天,你究竟要如何折磨我?” “啊,就是这里,就是这里——”蓦地,林轩身后有人嗖的一声闪出来,扑向冰层,身体紧贴寒冰,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寒冷,他的全身都在急剧地颤抖着。 第二百二十四章 空沙与金字塔 “你……空沙?”林轩大声叫起来。 那人正是久违了的空沙,他似乎并没听见林轩的叫声,而是深情地将自己的脸贴在冰上,陷入了甜甜蜜蜜的陶醉状态。 之前的空沙沉默寡言,心事重重,身体似乎也出现了些问题,做什么事都显得力不从心,但现在的他却精神抖擞,看到那冰面,仿佛有种游子还乡、欣喜若狂的冲动。 “空沙,你终于还是来了!”林轩又叫。 其实,站在这个位置看,前面的冰层越来越厚,目测最厚处已经达到了两米,被封锁在冰层里的人数已经由一层变为三层。可想而知,再往前走,随着冰层加厚,遭到急冻的人将越来越多。 “喂,空沙,你终于来了,是你自己还是跟骆原先生在一起?”林轩从后面拍打空沙的肩膀,急匆匆地问。 如果空沙、骆原过来,他就可以稍稍松一口气了,至少在困境之中还有人可以商量。 “是我自己,是我自己,这里是属于我自己的,就在前面,我要的就在前面……”空沙喃喃自语,突然向前飞奔,只有几秒钟就不见了踪影。 林轩“喂喂”了两声,跟不上空沙,只好原地望影兴叹。 “真不知道空沙为何如此激动!”林轩叹了口气,继续前行。 很快,空沙又飞奔回来,绕着林轩手舞足蹈:“这里就是我要来的地方,太对了,太对了,太对了……” 像他那样德高望重的一个人,此刻喜悦如同过除夕放鞭炮的孩子,着实有些可笑。 林轩苦笑,完全不知道空沙心里在想什么。 空沙看着林轩,展开双臂迎过去:“谢谢你,林轩。” 林轩问:“谢我什么?” 空沙意味深长地回答:“谢谢你带我找到天堂。” 两人抱了一抱,随即分开,空沙把小指含在嘴里,打了个极长的口哨。立刻,一群黑衣劲装的精悍汉子从暗处闪出来,一起动手,控制住了林轩。 林轩一惊:“空沙,这是什么意思?” “好好看着林先生。”空沙吩咐。 “喂,空沙,我们追求的不是同一种东西,放了我,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林轩自知处于下风,所以马上转变策略,试图用语言打动空沙。 空沙不理不睬,取出一卷地图,放在地上,迅速展开。 令林轩感到诧异的是,那竟然是一卷埃及地图,并且在地图上零零落落地分布着几座金字塔。 林轩熟知埃及地理,一搭眼就知道那是吉萨高地的地形图。 “太阳船博物馆,太阳船博物馆……”空沙嘟囔着,把地图铺平。 林轩知道,胡夫金字塔南侧就是著名的太阳船博物馆。 太阳船的另一个名字叫做“太阳之舟”,因船体上的某一段图案以“诸神划舟赶往太阳”而得名。 埃及典籍记载,胡夫的儿子当年用太阳船把胡夫的木乃伊运到金字塔安葬,然后将船拆开埋于地下。但是,制作太阳船的目的,至今仍然没有准确答案。有一种说法是,古埃及人相信人死后可以复生,太阳船就是供胡夫的灵魂遨游太空,然后返回人世之用;第二种说法是,太阳船实际上是胡夫的殡葬船,根本不承担任何运输的功能,而是表达了古埃及人对逝去的法老王的哀思。 它的出土,曾被认为是 20 世纪中页埃及考古界最伟大的发现,是迄今为止世界上发掘出的最完整、最壮观的古代船只,对于研究古埃及的造船、航行、当时的社会经济生活等等,都具有重大的价值。 “‘诸神划舟赶往太阳’的故事你知道吧?”终于,空沙抬头看着林轩。 林轩点头,围绕金字塔产生了无数神秘传说,而空沙问的,就是最令人费解的一个。 在埃及的各大旅游景点中,都有太阳之舟的图画拓本。昔日林轩远游埃及,也曾买了一本做资料工具书。“诸神划舟赶往太阳”图案的名称虽这样叫,但他当时看到的却是一个人坐在“一”字形的半包围单人艇中,头上戴着类似于飞行员头盔的装备。 古埃及壁画的真伪毋庸赘言,因为自从金字塔的秘密暴露于天下之后,全球各国考古学家都感到不可思议,已经将所有的金字塔内外壁上的图画做了缜密的鉴定,以确定其成画的年代。 事实证明,壁画的年龄至少也有三千年,即历代法老王统治埃及的暴君时代。 “我对那个故事做了长达十年的研究,雇用了非洲最好的探险家、寻宝专家深入大金字塔中,几经探索,终于有所发现。”空沙望着林轩,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混合着激动、憧憬与忧惧、惶恐。 埃及首都开罗城西南十公里处的吉萨区(Giza)有三座很大的金字塔,分别是胡夫金字塔、哈夫拉金字塔和孟考拉金字塔,一般统称为大金字塔(The Great Pyramids),其中以胡夫金字塔最为著名。很多典籍中,也有用“大金字塔”特指胡夫金字塔的,因为它是吉萨金字塔中规模最大、建筑水平最高、保存最完好的一座。 “我说的大金字塔即胡夫金字塔。”空沙补充。 说到这里,林轩不必听下去,也能明白空沙究竟要说什么。 胡夫金字塔中有一道打不开的门户,被非洲灵媒们称之为“永生之门”,宣称只要通过那扇门,就能进入永生的天堂,白日飞升,直登神界。 “你究竟要说什么?总不会说自己已经进入了‘永生之门’吧?”林轩试探着问。 “没错,没错,我正是进入了那里。”空沙点头。 林轩长叹:“我早该猜到的,你长期驻扎埃及,又跟盗墓之王杨天交好,一定是有所图谋。” 空沙立刻纠正:“你错了,我跟杨天交好的原因并不是图谋金字塔里的宝藏,而是希望在他的启迪下,再经过自己的努力,获得那些悬疑谜题的真正答案,就像你深入藏地考察一样。” 永生,是一个人人都神往的境界,但事实证明,很多人只是平凡人,就算扶着他上了直通天堂的道路,他也会掉下来,失去被天神遴选的机会。 “说说你在那里发现了什么?我很感兴趣,洗耳恭听。”林轩说。 空沙清了清嗓子,慢慢地说:“那次,我跟古洛教授一起到了埃及,休息两日之后,一起去沙漠中探访大金字塔。也就在那时,他们收到线报,有人在埃及金字塔塔底密室中发现一具冰封的物件,探测仪器显示该物件内有心跳频率及血压显示,分析各项数据得知,他已存在了5000年。专家们认为寒冰底下是一具仍有生命力的生物……” 第二百二十五章 冰封者古洛教授 古洛教授是非洲考古专家中的权威人物,多篇论述金字塔“永生之门”的文章被欧美学术界编入大学教材之中。 “我们发现了金字塔内的一卷用象形文字记载的文献,上面记载,约5000年前,有一辆被称为‘飞天马车’的东西撞向开罗附近的沙漠,其中有一名生还者。文献称‘生还者’为设计师,考古学家相信这外星人正是金字塔的建造者,而金字塔的出现,则是作为通知外太空同类前往救援的记号。在那里,我们还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金字塔、永生之门、地球轴心是相互关联的,而太阳之舟和狮身人面像都只不过是这种关联的组成部分……” 一直以来,林轩就从组织方面得到确切消息,从2011年开始,盗墓之王杨天、杨风、苏伦等人对于永生之门的研究从未停止过,而埃及政府特种部队女将军铁娜亦对此事相当关注,为杨天等人提供了相当可观的人力、物力、财力上的支持。 “是不是很奇妙?开罗金字塔远在非洲,而地球轴心却是在亚欧交界之处,两地之间隔着整整一个欧洲。我起初也不相信这种结果,但在事实面前,却不得不相信。”空沙说。 他指向前方冰层里一个穿着皮衣、牵着藏獒的华裔男人:“看,那就我的老朋友古洛教授。那时候,我已经检查出自己得了绝症,暂时留在开罗大医院治疗,而古洛教授就带着一队人马赶来西藏。” 那是一个面部线条冷硬的亚裔男人,黑头发、黑眼珠、黄皮肤,身材瘦高,如一只特立独行的孤鹤。 现在,孤鹤已经变成了“死鹤”,不过即使是死亡之后,那男人身体里蕴含着的高贵之气也没有消失。 资料显示,古洛教授有着中国大清朝皇家血统,祖上是爱新觉罗氏家族中的要人,历代都有族人在“康乾盛世”担任要职,所以那种皇家贵气是自然流露出来的,绝非山野草根能够相比。 在探索大自然的过程中,死亡者不计其数,这是人类为了生存和前进必须付出的代价。在死亡面前,众生平等,没有谁比谁更高贵。 “古洛教授的死,是考古界的巨大损失。”林轩由衷地说。 “我知道,他成功了。”古洛并未表现出太多悲伤,恰恰相反,他眼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喜悦之光。 这句话从空沙嘴里说出来,林轩顿时更加困惑:“什么?他成功了?这算什么成功?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已经失去了生命,变成了一个冻僵的死人。” 他没有说出来,只是问了三个字:“为什么?” 冻结在冰层里的,绝对是死人,至少在普通人看来是这样。 “凿开那里。”空沙挥手下令,“把古洛教授救出来。” 几个年轻人立刻拿起风镐,在冰面上凿出小坑,然后向里面充塞微量固态炸药,随即把引线拉出来。 这种低强度的爆破,没有太大的纵深破坏性,却能把那封住古洛的冰块震散,将其解救出来。 林轩呵出一口气,立刻在面前形成一片淡淡的白雾。他估算目前的环境温度约为摄氏零下10度左右,而目测那冰层里的温度至少为摄氏零下20至40度甚至更低,如果将古洛教授的尸体解救出来,只怕会发生少许的融化解冻现象。按照医学界的“急冻”相关理论,那将会对急冻者的生理结构造成无法逆转的伤害。 “暂且不要那样做,我觉得有点不妥。”林轩试图制止空沙等人,但是,目前状况下,他提不出更好的建议。 “他没有死,我很清楚,他还活着。正是他的心灵指引,才让我来到这里。”空沙的情绪空前高涨。 年轻人的动作很快,在几次轻微爆破之后,冰层已经被迅速破坏,相信半小时内就能将古洛教授的身体由冰块中完全剥离出来,当然也包括那只黑色的纯种藏獒。 林轩苦笑:“空沙,我冒昧地请问一句,你是要反叛组织吗?” 在此之前,林轩以为空沙是因身体患上绝症的原因而悲观厌世,故此不远千里由埃及开罗赶来西藏,寄希望于地球轴心的无穷神力来拯救自己。现在看,空沙的想法没有那么简单,秘密带领这样一支人马进来,完全是要发动一场叛乱的架势。 空沙桀桀怪笑起来,走近林轩,盯着林轩的眼睛:“反叛?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词汇?组织只不过是组织,它与亚洲绿色和平组织、亚洲人道主义组织、亚洲医学会慈善组织、亚洲妇女儿童基金会组织等等等等毫无区别。我们是什么?我们一个一个都是天上飞的龙、林中卧的虎、水中肆意逆行的鲨鱼,凭什么要受这样一个组织领导?” 林轩再次苦笑:“是啊,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关于组织这一深藏不露的亚洲神秘机构,每个成员都有自己的理解。譬如林轩自己,追求的是正义、和平、理想,他认为,只有在组织内部,背靠组织的强大力量,才能实现自己“达则兼济天下”的伟大目标。 一个人,在摆脱了衣、食、住、行等等低层次的生理需求之后,一定要寻找更高的目标、更远大的理想,才不会迷失人生的方向。 他加入组织,完全是自觉自愿,不带任何功利色彩。 当然,人各有志,无法勉强。他曾看到过很多组织内部的成员因追逐名利而离开,又因过度看重利益而亡命于江湖,最终如流星一般陨落。 与那些人不同,林轩并不期望组织能带给自己任何实际的名声与利益,他只求在战斗中磨砺自己,使自己拥有更强大的势力,能够轻松自如、游刃有余地完成所有任务,成全别人,提升自己,让人生充满挑战,也充满正义的光辉。 “我要踩着组织的基础上位,我要的,就一定要得到,一定要攫取在手,为此不惜数年如一日地隐忍,不惜卑躬屈膝于组织的各个领导人脚下,只求一朝上位,把所有人踩在脚下。你刚刚提到了盗墓之王杨天,我正好要告诉你,在埃及,我降尊纡贵与他们交往,跟每个人、每支势力都搞好关系,为的只是达到最终目的,屹立于大金字塔的顶端,由永生之门里自由来去穿越……如今,我做到了,或者说,我就要做到了——” “呜呜……”就在他们耳边,突然响起了纯种藏獒的沉闷吼叫声。 第二百二十六章 复活的鬼獒 “什么?”空沙倏地回头。 那一瞬间,林轩屈膝扭腰,膝盖顶飞了左侧的敌人,身子向右倾倒的时候,顺势肘锤一击,打翻了另一侧的敌人。同时,他双手一抄,将敌人手里跌落的两把短枪握在手中,接着蹲伏在地,枪口瞄准空沙的后脑。 很多时候,他不想过多地杀人,“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他追求的最高境界。 “大家都别动,谁动他就死!”林轩用英语大喝。 出乎意料的是,此刻没有人轻举妄动,所有人的眼睛都望着那被凿开的冰层。空沙下令解救的是古洛教授,而教授手中却牵着一条黑色的纯种藏獒,从外形特征分析,那应该是康巴系的獒种。 现在,古洛教授的下半身已经暴露在空气中,上半身仍然被一块坚冰盖住,而他手中牵着的藏獒则完全从冰块中剥离出来,并且发出了低沉的叫声。 “它在……它在叫……”距离那藏獒最近的年轻人颤抖着叫出声来,“这不可能,它明明已经死了,死了的藏獒——鬼獒,它是一只鬼獒!” 那年轻人说的是藏语,而藏獒这种像狮非狮,似虎非虎的“东方神犬”所代表的真正意义只有土生土长的藏族人才能理解。 藏獒产自于青藏高原,六千年前被人类驯化和人类相伴至今,它拥有神武的外形、开阔的前胸、硕大的头颅、十足的凶猛、出色的表现以及高贵的王者气质,是举世公认的最古老、最稀有的大型犬种。在西藏早期的农奴主社会里,只有那些国王和寺庙主持才有权利、有资格饲养,而它也一直被藏民视为神犬、天狗、活佛的坐骑。所以,古时藏区贵族买藏獒,通常会连狗主人一同买下。 “胡说八道,哪里来的鬼獒?”空沙怒叱。 那年轻人回过头来,面部五官已经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 “它是古洛教授的爱犬,康巴系名种,由德格印经院卜仁钦雅大喇嘛亲手饲养长大,取名为‘藏唐狮’,是一只好狗。”空沙继续解释。 “不,不,先生,它是只鬼獒,我感觉到了,它浑身的毛像钢针一样,充满了杀气。救救我,救我离开这里,谁能救救我,我动不了了……”年轻人哀嚎起来。 他的手中明明拎着短枪,却双臂绵软如煮熟了的面条,连举枪的力量都没有,就更不要说是扣下扳机开枪了。 “喂,你们拉开他,让这个胆小鬼滚远一点!”空沙下令。 其余人面面相觑,竟然谁都不敢出手,脚下偷偷后移,试图远离那名为“藏唐狮”的藏獒。 空沙无奈,只有亲自向前伸出手招呼:“藏唐狮,过来,过来,到这里来。” 林轩并不吃惊,因为某些动物的“气线”非常长,即使在失去呼吸、心脏停跳长达几小时后,只要采取适当的救治方式,仍然能令它们起死回生,不受任何损伤。最明显的例子就是两栖动物中的“生命之王”乌龟,在无水、无饮食的状态下,乌龟能够采取“龟缩”模式,头、脚爪、尾巴全都缩进躯壳里,长时间一动不动,跟死了没什么区别,直至获救为止。正是根据乌龟的这种特点,古代的江湖高手才发明了“龟缩大法”这种装死的武功。 在他看来,遭到急冻的藏獒凭借着强壮的身体条件、耐寒的内脏结构完好无损地保存了下来,脑部意识和神经活动也同步被封闭。气温上升后,它的身体机能也恢复过来,通过了大自然最严苛的考验,重新变成一只正常的藏獒。 这种转换过程,与千年古莲的种子萌发嫩芽是同一个道理。 现在,就看僵死中的古洛教授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那藏獒艰难地转动着头颅,被毛发遮住的眼睛缓缓地瞪起来,从毛发缝隙里射出极其冷漠的野性目光,盯着四周的人。它的身上仍旧残余着细碎的冰屑,远远望去,仿佛披着一层亮银色的铠甲。 “救我,救我……”那年轻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双膝发软,几乎就要当场跌倒。 “到这里来,到这里来。”空沙再次招呼。 藏獒舒展了一下近一米长的腰身,缓慢地向前迈步,从那年轻人身边走过。那年轻人惊吓过度,等到藏獒走过,感觉自己已经安全了,遂软软地坐倒,手捂心脏部位,再也说不出话来。 “看看他有没有事!”空沙大声吩咐。 有人跑到年轻人身边,探他的鼻息,又按他腕脉,看起来情况不妙。 “鬼獒,那是一只鬼獒,我感觉到它身上的咒怨之气……杀了它,赶紧杀了它……否则的话,人人遭殃……”年轻人身子一挺,努力地说了这几个字之后,撒手尘寰。 “他被吓死了,他是被藏獒吓死了。”有人抬头汇报。 此刻,那只从僵死中复活的藏獒正一步步走向空沙。 鬼獒是藏獒的一种,因疾病原因造成外表变异,其面目相当凶恶,也被称做鬼脸藏獒。鬼獒本身有着藏獒的大部分血统,后期经过环境和天性的改变十分凶残,一生中只认唯一的一个主人,主在狗在,主死狗亡。 按照遗传学来讲,鬼獒其实就是藏獒的亚种产物,其毛色有别于其它藏獒,通过与其它大型犬杂交,保留父体或者母体的部分体貌特征,毛色有白色或白青交杂,脾气总是琢磨不定,很难驯化和饲养,所以被藏民称之为“鬼獒”。 从种群上来说,其数量稀少,但有别与狮虎兽,或者虎狮兽这种大型猫科动物,鬼獒的杂交更容易,而又不像虎狮这样稀有,任何大型犬通过与藏獒杂交都可以生产出所谓的“鬼獒”,其血脉种类越来越杂乱,越来越远离纯种藏獒高贵、优雅的一面。 实际上,藏地牧民家中若发现自家藏獒生出长相类似“鬼獒”的幼獒,为图吉利,避免与周围乡邻惹出麻烦,多半抛弃让它自生自灭,远离这个不祥之兆。 “小心,不要让它靠近。”林轩不得不出声提醒。 由他站的角度,很容易就发现那藏獒眼中射出的凶光。他不想让空沙死,毕竟大家未来还有可能合作。 “它没事,它是古洛教授的最爱,以前经常跟我一起玩——” 空沙的话没说完,那只藏獒毫无预兆地跳起来,侧着头,身体如一张极力拉开的强弓,张开血盆大口,向着空沙的脖子一口咬下去。 第二百二十七章 石棺与复活 林轩毫不犹豫地开枪,双枪交替响着,五秒钟内将十颗子弹送入了鬼獒的喉咙里去。 鬼獒惨叫着,坠地而亡。 空沙似乎已经吓呆了,完全忘记了说话,只是失神地看着地下的死狗。 “快,看看古洛教授怎么样了?”一醒过神来,空沙急忙在无线电中下令,“如有其它不祥的生物,立即射杀。” 他已经不再考虑地底宝贝的事,先为自己的生命着想。 其余人一起动手,敲碎了古洛教授上半身覆盖的冰块,将他解救出来。 “古洛教授,古洛教授,古洛教授?”空沙连喊了三声,但对方没有丝毫回应。 “他的身体已经……已经僵硬了。”有人叫起来。 很明显,一个身体僵硬的人是不可能复活的。 “不可能,怎么可能?连一条狗都能从僵死中活过来,教授怎么不能?教授、教授……”空沙喃喃低语。 林轩看着这一切,已经不在乎空沙有没有向自己道谢,只是觉得一切都匪夷所思。他当然明白,一个人不可能从被冻僵状态中直接苏醒,毕竟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体,而不是一条冰冻带鱼那么简单。 那么,到底怎么样才能让古洛教授活过来呢? 有人将古洛搀扶过来,送到空沙眼前。当然,那不是“搀”而是“抬”,因为看上去古洛教授就是一个冰人。 空沙伸手抚摸着古洛的脸,苦笑着低语:“你怎么会这样?你追求的世界已经得到了吗?难道你到了另外的世界里,就再也不会回来吗?” 林轩突然想起一件事,就是前面经过的那一组石棺。 他一步跨过去,揽住古洛的腰,然后告诉空沙:“快来帮忙,带古洛教授去石棺那里!” 鬼獒、鬼蝶、空荡荡的石棺,这一切在林轩脑子里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 空沙当然不理解林轩的话,只是跟在后面。 只有十几分钟时间,林轩就将古洛背到石棺附近。他来不及去思索那只石棺是管用的,立刻选了最近的一只,把古洛放进去。 “林轩——”另一侧,萨曼莎大叫着,背着另外一个人飞奔而来。从服饰看,那应该就是十七大公。 “他怎么了?”林轩问。 “他的体温急速下降,此刻大概已经到了零度之下,所以我带他过来,看能否用石棺的力量让他起死回生?” “咱们想到一起去了,但愿能行吧!”林轩有太多话想跟萨曼莎交流,但此刻已经没有时间了。 空沙虽然跟过来,却一直沉默,插不上手。 “林轩,前面又发现了什么?”萨曼莎向东一指。 “喏,就是这位。”林轩指着石棺之中。 眼下,古洛与十七大公各自睡进一只石棺里,相隔只有五米左右。 “古洛教授?著名的金字塔研究专家?”萨曼莎问。 林轩点头,他希望自己的思路是对的,虽然这并不没有什么逻辑和道理。 古洛和十七大公躺下很久了,足有半个多小时,没有任何动静。 “林轩,也许我们都想错了。”萨曼莎说,“这些石棺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也没有特殊力量能够延长人的生命。” 林轩突然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好吧,萨曼莎,我也找一只石棺躺进去。你在外面守着,替我护法。” 萨曼莎一愣,接着阻止:“林轩,这样棘手的事,留给别人来做吧。” 以萨曼莎的地位,在危险面前总是有所顾虑,不肯舍命一搏,毕竟那些官位、地位等外在的元素已经将她束缚住了。 “我来吧。”林轩没有多说,立刻找了最近的一只石棺,翻身跃进去。 从将古洛带来到自己亲身进入石棺,一切都是顺序发生的,林轩完全按照自己第六感的指引做事,根本没有什么道理可解释。 他不怪萨曼莎,其实在面临困难时,他深信堂娜胜过萨曼莎很多。 要想成就大事,如果连身先士卒的勇气都没有,何谈独挑大梁?更何况,萨曼莎身边已经无人可用,仍然一味地强行拉别人做垫背,岂不令人齿冷? 起初,那石棺中静静的,大约过了半分钟,他正想翻身找一个更舒服姿势的时候,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急速下坠,随即落入无限炽烈的火海之中。 那火海中,除了跳跃翻腾的火苗,还有无数条长蛇状的活的生物在蠢蠢欲动。当然,在一片火海中,那些长蛇也是火红色的,每一次辗转扭动,都将火势撩拨得更旺。 在火海中,他并未受伤,也没有感到憋闷窒息。 “好大的火啊,难道这里就是石棺下的世界?鬼蝶最终就是葬身此处?”他默默地思索。 然后,他就看到了古洛和十七大公。 古洛的确已经复活,但他的模样变得更为深沉冷酷,隔着纵跃的火舌,直盯着对面的十七大公。 十七大公也不再是一副倨傲不可一世的样子,面无表情,冷静而低调。 “我知道,我们必然有此一战,就像当年,在中国的古京都外,八国联军挑起千里烽烟,在中华大地上燃起熊熊战火。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们必有一战,以决生死。代代轮回无休无止,终于还是让我们遇到了。”古洛说。 十七大公点头:“你说的没错,但我也许该纠正你一下,这不是一个人与另一个人之间的战争,而是两个国家、两个民族之间的大国之争。就算我们打个你死我活,又有什么用?” “那么,依你看,我们该怎么谈?”古洛问。 十七大公一笑:“你们国家的大诗人早都说出‘度尽波劫兄弟笑,相逢一笑泯而愁’的最高境界,你难道还不觉悟吗?” 古洛摇头:“如果觉悟,我们就不会在这里相遇了。” 一瞬间,两人突然交手,彼此攻击对方的手法快得不可思议。 林轩从两人的对话中体会到,那些一定是与“八国联军”有关的隔了很多年的冤仇,与轮回与报应有关。 “八国联军”是指1900年(光绪二十六年)以军事行动侵入大清国的大英帝国(英)、法兰西第三共和国(法)、德意志帝国(德)、美利坚合众国(美)、日本帝国(日)、俄罗斯帝国(俄)、意大利王国(意)、奥匈帝国(奥)的八国联合军队。前期由英国海军将领西摩尔率领,开始时总人数约3万人,后来有所增加。八国以日本派遣的军队人数最多,奥匈帝国派遣的人数最少,只是象征性派遣50人,日本成为八国联军的主力。 那些都是历史的遗留问题,谁对谁错,谁得谁失,已经繁衍出太多版本,让后代人看得眼花缭乱。 第二百二十八章 火海中的了断 那一刻,林轩脑中突然出现了三个问题:“他们是谁?他们从哪里来?他们往哪里去?” 以上三问,是人生哲学中的三个顶级问题,只要弄清楚它们的答案,人生就会变得澄澈明白,再无疑问了。但是,林轩真的不清楚,古洛教授、十七大公曾经是谁?他们从何处而来,又往何处而去?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 倏地,古洛与十七大公已经分开,全都挺立于火焰之上。 那火海,无边无垠,仿佛要把宇宙天地全都焚烧一空。 “我知道你是谁。”古洛哈哈大笑,“我要找的,正是你。” 十七大公也笑:“我当然也知道你,轮回之中,终于到了了结的时刻了。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很久了,甚至为此而厌倦活着。” 两人再次交手,使用的全都是冷兵器时代的格斗手法,忽而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忽而慢得使人瞠目结舌。 林轩远远看着,脑海深处,似乎正有某种东西被慢慢唤醒。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李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咏,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不知何处来的声音,正在漫声吟诵李太白的《春夜宴从弟桃李园序》。 林轩不禁悠悠然想到:“李太白诗中说的真是对极了,天地是万事万物的旅舍,光阴是古往今来的过客。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们所面对的人生如春秋大梦梦一般,能有几多欢乐?那些珍惜时光的古人秉烛夜游,他们才是真正懂得珍惜时间的人啊!” 如此一想,他突然觉得组织的一切责任与使命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别人的委派。 “那么,我的人生是为何而生、为何而行、为何而死?我眼下做的,是对的吗?是不对的吗?我走的路是正确的吗?是不正确的吗?”就在熊熊烈火之中,林轩反复思索着这些哲学意义上的人生至高命题,渐渐被思想的桎梏困住。 几次盘旋交错之后,古洛后退,手捂胸口,踉跄倒地。 “这仍是宿命的安排,人逃脱不了宿命,你认命吧,哈哈哈哈……”十七大公仰面大笑,随即向前,一步步逼过去。 “我一个人死不足惜,我可惜的是大清朝龙脉275年……我们保不住它,天下没有人知道,我们所维系的,是一个中国人的国家大权,无论哪一个民族,都要维护这样的……”古洛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半身已经被大火包围。 林轩急速向前奔行,插入古洛与十七大公之间,将两人分开。 “且慢动手。”他向着十七大公说。 “你是谁?”十七大公愕然,双掌一搓,掌心里冒着噼啪作响的火星。 “我是谁?”林轩自问,不禁苦笑,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火海之中,更不知道古洛说的“大清龙脉”值不值得中国人去维护。 历史记载,清代自努尔哈赤称帝至末帝溥仪,共历十二帝。1616年,努尔哈赤建立后金;1636年,皇太极改国号为清;1644年,清朝定都北京;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清朝被推翻,从此结束了中国两千多年来的封建帝制。 清代的末尾,不单单是结束了一个朝代,更结束了中国历史上很长的一段社会结构形态,把中国的命运推送到了一个崭新的时刻。 在很多历史学家眼中,清朝的崛起、兴盛和灭亡都有其独特的意义。 那么,中国人该感谢那个朝代吗?抑或是仇恨那个朝代? “我只是我,一个……一个历史的旁观者。”林轩只能如此回答。 “闪开,我们是在了结一段轮回的宿仇!”十七大公傲然喝斥。 无论怎么说,十七大公的形象代表的是俄罗斯那一方,而古洛则代表了华人、华裔。从心理上来讲,林轩肯定是站在古洛一方的。 “你是谁……不要为救我而救我,我一个人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大部分人的心都死了,我们的国家和民族就危险了……”古洛在林轩身后气喘吁吁地叫着。 “我就算救你,也不一定能救得了你。”林轩感叹。他的意思是,就算在火海中替古洛挡一阵,在实际世界中,古洛也许已经永久地死于石棺之中了。 “你救他,你首先就得死。”十七大公又一次摩擦手掌,掌心里的火星更加灿烂。可以想象,他一出手,必然是石破天惊的一击。 “我是中国人,中国人再不救中国人,那谁还来救中国人?”这句话虽然拗口,但林轩说得却是恳切无比。 人先自救,而后人救之;人先自辱,而后人辱之。在遥远的中国历史长河中,不乏这样的例子。所以,他决定站出来救古洛,就一定会管到底。 “去死吧——”十七大公双掌一挥,火花四溅之中,拍击林轩的左右太阳穴。 一瞬间,林轩的记忆中也有火花一闪,终于记起来眼前这一幕是发生在什么时候。 那是在一个巨大的皇家园林里,远远近近全都是着火的古建筑,穿着各种军装的外国士兵斜背着火枪,手里抱着抢来的文玩和古董,一个个笑逐颜开,心满意足。 “是你,是你!”林轩彻底记起来了,他看到的正是“火烧圆明园”的那段令中国人蒙受锥心之痛的历史。 历史记载,清咸丰十年(1860年),英法联军攻占北京后,于10月6日占据圆明园。中国守军寡不敌众,圆明园总管大臣文丰投福海自尽,住在园内的常嫔受惊身亡。英、法军队洗劫两天后,向城内开进。10月11日英军派出1200余名骑兵和一个步兵团,再次洗劫圆明园,英国全权代表詹姆士?布鲁斯以清政府曾将巴夏礼等囚于圆明园并杀害21名使节为借口,将焚毁圆明园列入议和先决条件。10月18日,3500名英军冲入圆明园,纵火焚烧圆明园,大火三日不灭,圆明园及附近的清漪园、静明园、静宜园、畅春园及海淀镇均被烧成一片废墟。在安佑宫中,近300名太监、宫女、工匠葬身火海,成为世界文明史上罕见的暴行。 那场火,烧掉的是清政府的面子,也烧疼了中国人的心。直到今天,人人面对那些断壁残垣时,还会提及对八国联军的愤怒。 那场火,亦是国耻中的国耻,令每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不敢忘记。 本来,林轩应该斜身闪避,避开敌人的锋芒,但这一次,他反其道而行之,不但不避让,而且硬碰硬出击,双臂屈肘挡开十七大公双掌的同时,欺身直进,双拳以“二龙戏珠式”狂暴反击十七大公的眼睛。 只一击,十七大公的双眼就废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正本清源 火焰之中,十七大公捂着眼睛哀嚎,如同丧家之犬。 “我们挽救不了皇家之大厦将倾,我们无法阻止历史的车轮滚动向前,我们只能选择殉葬。”古洛站起来,与林轩并肩站在一起。 “你到底是谁?”林轩心底模模糊糊觉得,古洛那张刚毅坚定的脸似曾相识。 “我就是我,我只是我。”古洛的话高深莫测。 “你为什么到这里来?这火海从何而来?”林轩低头看,火海深不见底,仿佛能一直下探几千几万米,令人头晕目眩。 “它就是我们的思想,是我们曾经的历史。我很高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能看到你来,能把那段历史重新讲给你听。”古洛伸出手,撩拨着那些蛇信子一样轻吐着的火焰,“一百多年前,当一把战火烧光圆明园时,我正在清漪园修订一份羊皮卷资料,被大火包围后,我自知无望生还,就把那份资料吞入腹中,借皮肉来保护它。那份资料中记载,远在藏边,有一处地方名为‘地球轴心’,掌管着天地间最强大的力量。找到它,就能在一瞬间让入侵的外敌瞬息化为乌有。昔日,雍正爷命令年羹尧大将军远征西域,为的就是找到那地方,但直到年羹尧功高震主被革职查办,那地方也没被找到。我查阅了大量史料,走访了百岁以上老人超过三百位,终于查明,年羹尧在当年已经找到‘地球轴心’,并且写好了奏折递送到京城,但阴差阳错,后宫争宠,引发了嫔妃间的暗杀、下毒、诅咒,恰好将那奏折给藏起来,以免年羹尧支持的嫔妃借机上位。” 清朝历史相当复杂,尤其是后宫干政的事屡有发生,导致每一代皇帝都为此而头疼不已。年羹尧是历史上一个争议颇多的人物,围绕他产生的传奇故事遍及中国大陆。 林轩明白了,古洛的身体中所藏的前世身份,是一名死于圆明园大火的史官。至于十七大公,前世则一定是入侵北京的八国联军头目。前世宿敌,今世又在幻觉中相聚,正好能做个了断。 “之后,奏折中所绘制的地图落入了垂帘听政的太后手中,太后又将其带入了坟墓。孰料,东陵大盗孙殿英冒天下之大不韪,打开皇陵,窃取珍宝,将垫在太后后脑下的地图也带了出来。孙殿英是个识货之人,虽然贪财好色,但考虑问题相当长远。他即刻派人西去,按图索骥,拿着自己手中得到的线索,深入地球轴心之内。”古洛继续说。 对古洛这段话,林轩不敢苟同,毕竟彼时的藏地既没有公路铁路,也没有飞机机场,要想平平安安入藏,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以文成公主入藏那件事为例,整个过程由吐蕃使者带领,仍旧花了数个月时间。 “没有人能理解地球轴心存在的原理,直至到了近现代,人文学家、历史学家对此做了大量研究,才明白孙殿英并没有进入那里,而是采取了另外一种曲折的迂回方式,远送到德国,把资料交给了一个声名显赫的家族。外界猜测,他是有谄媚避难的意思,但最终孙殿英的下场很惨,也算是罪有应得——”古洛慢慢地倒下。 林轩仍旧没有听到自己想知道的,因为他最想知道的,是“地球轴心”的本源。 任何一件秘闻,如果不能找到最初的源头,将所有小道消息一一剔除,真正做到正本清源,那么,最终的发展方向绝对是混乱错误、漏洞百出的。 有据可查的史料中,孙殿英的真实经历如下:他是归德府永城人,行伍出身,1928年投靠国民党,任第六军团第十二军军长,因在河北马兰峪盗掘清东陵而闻名。1930年参加中原大战反蒋,失败后为张学良收编。抗战爆发后,历任冀察游击总司令、新五军军长,1943年在河南对日作战时被俘,旋投汪伪,任“豫北剿共军总司令”。抗日战争结束后又追随蒋介石**反人民,打内战。1947年被人民解放军俘虏,终于认识到一生的谬误,痛改前非,努力改造自己,最后病死。 纵观他的历史,似乎与德国人、地球轴心、元首秘密没有直接的关系。 “这些消息,已经没有人可以印证了。一切都将尘归尘、土归土,成为被时间封印的历史。”古洛艰难地说。 十七大公一直在低声**,此刻听了古洛的话,突然哈哈大笑:“我的眼睛瞎了,心却真正亮起来。其实,无论什么人掌管地球轴心,一生都不可能快乐,就像超级大国中掌控着核武控制枢纽的顶级联络官那样。他明知道自己能操控全球人类的命运,但却不敢做任何尝试,因为他做的事关系重大,只能执行一次,没有重来的机会。如此一想,谁执掌地球轴心又有什么分别?即使是二次世界大战时期丧心病狂的日本人控制着它,难道他们愿意与地球同归于尽吗?作为地球的一份子,他们当然也要全力维护地球的安危,不是吗?哈哈哈哈,死到临头,我终于明白了。就像当年,八国联军由中国皇宫中抢了那么多珍宝,到了最后,不还是要老老实实地还给中国,物归原主?” 林轩似乎也有所领悟,但十七大公说的事情也有例外,如果被丧心病狂之辈掌控地球轴心,那些人真的会做出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来。譬如“九?一一”恐怖袭击事件中,某些极端分子以“反人类、反地球文明”为己任,宁愿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创造出石破天惊、震撼全球的大事件来。 “就到这里了断吧,楚人一炬,可怜焦土。真正的了断,是把一切烧成灰烬,风吹云散了无痕,哈哈哈哈……”古洛大笑,阖然而逝。 十七大公也步古洛的后尘而去,两个人在临终前的刹那间,四手互握,已经释尽轮回中的一切恩仇。 火海中的一切,都是林轩进入那石棺之后的幻觉。当幻觉消失,他从石棺里缓缓坐起来之时,真实世界中的古洛与十七大公已经停止了呼吸,与世长辞。 萨曼莎唯有皱眉叹气而已,为两位当世高人的生命结束而叹息。 “别为他们难过,也许他们临死之前是最快乐、最欣慰的。”林轩说。 萨曼莎不解:“什么意思?难道你在石棺中看到了什么?” 林轩仰面长叹,自问自答:“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生命的本质,一切成灰,一切成空,谁都经不住时光的摧残……” 第二百三十章 无间炼狱 时间泯灭一切,在不知不觉中,千万人的生死,几百国家的兴灭,几十朝代的更迭……正是这些,构成了中国的历史、世界的历史和地球人的历史。人的生命仅有百年,一个人、一条百年的性命比起人类历史来,渺小如尘沙,连只蝼蚁都算不上。 那么,今天所有人努力追求的,又有什么意义? 进入石棺到走出石棺,林轩的生命就像经过了一轮血与火的淬炼,又成熟了许多。 “我进去了多长时间?”他问萨曼莎。 “极短,应该只有十五分钟左右,我刚刚站着打了个盹。”萨曼莎疲倦地笑了笑。 林轩下意识地反驳:“怎么会这样?我感觉至少有半天甚至更长。” 他看看自己的表,果然,萨曼莎说得完全正确,自己进入跟走出的时间差,真的只有十几分钟。但是,就在那十几分钟里,他目睹了古洛、十七大公的轮回了断。 “表停了。”他苦笑一声。 “既然停了,就不必管它了。”萨曼莎的回答,带着高深莫测的味道。 “为什么呢?”林轩的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举手投足之间,似乎还在那无边的火海中屹立着。 “我们进入这珠峰下的山洞后,本身所处的时空维度已经发生了变化,平面的时间世界已经对我们不起作用。在这里,我们处于另外一种时间运作模式上,是你从未见识过的。所以,此刻就算丢弃了腕表,也不会有任何实际的损失。”萨曼莎回答。 林轩摘下那块停止工作的欧米茄金表放进口袋里,转头看着萨曼莎:“你知道那么多,为什么之前总是藏私,不肯拿出来跟大家分享?” 这样的话,无疑是在谴责萨曼莎曾经欺骗了大家。 萨曼莎摇头:“林轩,这些话我只能对你说,因为它们都是俄罗斯军方、国家保密局的高等级机密。当然,我也可以不告诉你,什么都不说,直到我们离开这里,从此相忘于江湖。现在,我这样说了,就是想让你明白我的心。” 林轩苦笑,萨曼莎伶牙俐齿,把一切责任推到别人身上,把自己择得一干二净,完全是无辜者一样。很可惜,林轩不是那种听了女孩子的话就失去全部定力的人,这些话对他没有丝毫效果。 “这么说,我应该谢谢你了?”林轩问。 萨曼莎又摇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这虽然是中国古代人的套话,但说得对极了,在我们俄罗斯,很多人都信奉这句话。我为你做什么,不是为了一句‘谢谢’,你心里懂,为什么一直在逼我说出来?” 林轩有刹那间的失神,因为萨曼莎的眼神如此柔和,又那么深情,仿佛刚刚说的每一个字都出自于万分真诚的内心世界。 “我……唉!”林轩长叹,轻轻地俯下身,凝神看着石棺中的古洛。 在幻觉中,古洛与圆明园一起毁灭,慷慨激昂、大义凛然赴死,成为清朝历史上的无名忠臣。 在真实世界里,林轩看着古洛,看着这个刚从冰块中获释的科学怪人:“他会复活吗?他的灵魂已经消亡于地火世界,空余肉体,还有什么用?就算活过来,也只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吧?” 藏獒这种低级动物可以由僵死中复活,但人作为掌管地球的高级动物,其器官比藏獒复杂几千倍,所以不能简单复活。某个细小环节错了,整个实验就此失败。 事实上,古洛真的已经死了,他的身体正在逐步僵硬,人类拥有的那些美好的东西都已经从他身边溜走了。 “我们回去吧。”萨曼莎低声说。 “好。”林轩回答。 在离去之前,他又看了看躺在另外一具石棺中的十七大公。 十七大公的表情平静而坦然,嘴角甚至挂着淡淡的微笑。 “他死了吗?”萨曼莎问。 “他死了。”林轩回答,稍后又下意识地补充,“应该是死了,我亲眼见到他的……他的灵魂。” 在火海之中所见的,应该就是十七大公的灵魂,而另外一边,则是古洛的灵魂。那么,深入火海之中的,是林轩自己呢,还是林轩的灵魂?如果是灵魂,则林轩也具有了灵魂出窍的能力吗?在灵魂出窍的十几分钟里,他是死了还是活着? 林轩想到那些,顿时怔住,无法将眼神从十七大公脸上挪开。 “灵魂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萨曼莎无意识地追问。 林轩忽然想到“无间炼狱”这个词汇,在佛经、禅卷里都曾用这个词来形容人死后所经历的那些折磨。“炼”岂不就是指烧炼、熔炼?“无间”岂不就是指那火海的广袤无垠。也许,他所见到的,正是传说中的冥界“无间炼狱”吧。 炼狱一词来自拉丁文动词,有精炼之意。在基督教会的传统中,炼狱是指人死后精炼的过程,是将人身上的罪污加以净化,是一种人经过死亡而达到圆满的境界(天堂)过程中被精炼的体验。在非基督宗教中,譬如汉传佛教、藏传佛教以及其它宗教也用了许多拟人化的说法来表达炼狱的思想,如轮回或灵魂在阴府中的情况等。 林轩曾读过但丁的《神曲》,该书中描述的炼狱共有九层,生前虽然犯罪但可以得到宽恕的灵魂,按人类的七大罪过分别在那里忏悔罪过、洗涤灵魂。 当然,在他记忆中,对于“炼狱”描述最深、最可怕的应该是***教的教义。该教义中,将“炼狱”定为信仰的后世惩罚处所,亦称为“火狱”,即阿拉伯语“哲罕南”的意译。在中国,华人***多沿用波斯语Duozakh一词的译音,称作“垛子海”或“多罪海”。在阿拉伯语中,用于指称“火狱”并见之于《古兰经》的词汇还有哲希姆(al—Jahim)、侯泰迈(al-Hutamah)、“纳尔”(Nar)、“塞伊尔”(al-Sa''ir)、“塞盖尔”(Saqar)等,总之,那里被视作刑罚严酷、阴森恐怖之地,为拒不信奉***教并作恶多端者复生后的永久归宿。 “我的灵魂,曾入炼狱而不觉得,侥幸逃生而不知道,真是……”林轩苦笑,后背立刻冒出了一层冷汗。 换句话说,假如他在火海中目睹了古洛、十七大公之死而自己未曾平安跳出幻觉、回归现实的话,他也就变成死人了,像眼前石棺里躺着的古洛、十七大公一样。 那样的死亡,对于他的人生而言,简直是个莫大的悲哀。 现在他懂了,这些排列为卍字的石棺,正是活人走向炼狱的入口,而他和萨曼莎竟然在无意之中,亲手将古洛、十七大公送入了宗教典籍中所描述的最可怕的“炼狱”之内。 “我们错了!” “我们不该用从前的逻辑思维来定义眼前的世界!” “我们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实在太少太少了!”林轩不禁一连三叹。 第二百三十一章 石窟毁灭 萨曼莎沉默了一阵,终于点头承认:“也许你是对的,但这应该就是他们最好的归宿,不是吗?” 十七大公困守山底,古洛被冰封于山崖上,如果没有林轩和萨曼莎,他们永远不能了解轮回的恩恩怨怨。从这一方面讲,林轩与萨曼莎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轰”,陡然间一声巨响从石窟那边传来,地动山摇,令萨曼莎站立不稳,一头撞进林轩的怀中。 林轩回头看,石窟那边腾起一股股烟尘,随即大面积坍塌。只过了几秒钟,熊熊大火腾空而起,把洞窟的废墟全部包围。 “原先生在那里!”林轩大叫,随即拖着萨曼莎向那边跑。 距离废墟还有百十步,令人窒息的热浪便扑面而来,无法前进。 废墟之中并没有哭号呼救之声,反而呈现出一股非同寻常的死寂。 “原先生在里面,很多拥有大秘密的人都在里面,他们死了,那些谜题就——”林轩的话说到一半,陡然一拍额头,自我解嘲地笑起来,“我在干什么?我在想什么?那些东西本来就非我所有,完全属于另外的人。我若强求,就能获得那些秘密吗?错了错了,我的想法从根子上就错了。” 他后退一步,向着火海深深鞠躬:“晚辈林轩,送别诸位老师、先生、前辈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只要大家的灵魂都在,就有再见面的时候。再会了,再会了……” 执着、放下、解脱、混沌都只是一转念之间的事情,修行水平到了,自然就能看得出来、说得出来、做得出来。 在他心底唯一感到可惜的,就是那位原先生,因为对方曾精细研究过中国的近代史和现代史,对于抗日战争时期、内战时期江湖上的种种不可思议之处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深刻剖析。换句话说,原先生对与历史上发生过的事自有评估和判断,某些敏感问题,只要他说出来,就会引发大规模的社会辩论。 失去了原先生,这江湖就失去了很多独特的味道,变得索然无味,很多历史谜案石沉海底,再也不会浮出水面了。 “真是可惜了。”萨曼莎也扼腕叹息。 在进入此地之前,他们想不到在遥远的藏地雪山下面,竟然藏着这么一群史上著名人物。世人以为那些名人已经流亡于海外、病故于仙岛,但却想不到,他们已经超越了时间的管控,寂寞地群居在这奇怪的石窟之内。 之前如果有消息传出去,这寂寞的雪山一定会变得热闹非凡起来,所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正是这样的道理。 “你说,是什么原因引起了大爆炸?”隔了一阵,萨曼莎又问。 林轩并不知情,但他觉得,这事应该是外来的入侵者干的。 “我只看见了空沙,没有见到骆原。”他不无担心地说。 “还有田梦,不是吗?”萨曼莎补充。 林轩苦笑,他以为田梦很可能已经葬身冰盖之下,步田雨农的后尘而去了。 “我们走,去见空沙。”他怅然回应,顾左右而言他。 也许是时候忘掉这石窟了,毕竟石窟里住着的人都已经被世人忘记,已经跟外面的世界完全脱节。就算他们个个都是当时当世的精英,毕竟也已经过时很久了。就像一个人不能拿着明朝的尚方宝剑斩杀清朝的贪官污吏一样,他们活着与否,都不会对外面产生太大的影响了。 “林轩,告诉我,你跟田梦之间到底有什么约定?难道你不为她的失踪而感到揪心吗?”话题终于还是转到了田梦身上,即使那是林轩最不愿提及的。 林轩摇头:“没有任何约定。” 萨曼莎的眉毛猛地拧起来:“好吧,那我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手行动了。” 林轩无法确定萨曼莎还有多大的能量,这个俄罗斯女谍做出的一些事,总是让男人感到惊骇。 很快,他们就与空沙会合在一起。 空沙正在指挥手下开凿冰层,继续向北进发,已经完全忘了古洛的死活,不停地大声吆喝着:“继续干,好好干,不管我得到什么,都不会亏待大家。” 此刻,他的人正在使用微爆破手段向正北掘进,需要对付的,是前面一个收口的隧道里填塞的冰块。很明显,只要炸掉冰块,他们就能进入那隧道,突破本地的空间,进入另一片世界里。 那是一项细致而复杂的工作,总要花费数天才能完成。 “古洛死了,什么都没留下。”林轩走过去,慢慢地告诉空沙。 “是吗?不用管它了,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来做,你看——”空沙把一只巨大的望远镜递过来。 那望远镜的侧面标着瑞士专有的“拜戈120”的编号,一看就知道是军方使用的东西,而望远镜中出现的画面则是异常奇怪,冰层深处,似乎有着无数影影绰绰的壁画。 “还有多久,才能打开这隧道?”空沙大声问。 一个小头目抬头回答:“我们至少还需要十五个小时才能将隧道清理干净。” 空沙挥手:“注意保护壁画,好好干!” 在这种极寒环境中工作,人的体能消耗极快,所以接下来的大半天里,凿冰的速度越来越慢。 在已经暴露出的石壁上,林轩发现了一些年代相当久远的壁画,使用的是炭笔作画,笔触粗糙之极,笔法古拙淳朴,一看就知道是没经过特殊训练的普通人画出来的。 林轩经过仔细的辨认,发现其中一幅类似于《夸父追日》的故事。 “这里果然处处充满玄机——”他不禁苦笑。假如原先生在场,一定能从这些笔画笨拙的炭笔画中获得更重要的启示,可惜,斯人已逝,随石窟一起灰飞烟灭了。 到了最后,空沙的手下累了,再怎么驱赶,都已经无力工作,全都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 林轩走到工作现场的最前端,举起望远镜,向冰层最深处望着。由于冰层对光线的反射、折射作用,所以林轩费了很大力气,才看清冰层最深处有什么。 那是一块平坦的石壁,尺寸应该是在三米高、一米半宽,似乎是一扇大门。大门上也有影子一样的花纹,只是相隔太远,实在看不分明。 林轩抚摸着冰冷的石壁,渐渐陷入了沉思。 前方只要有门,就能穿门而过,进入另外一个世界。林轩对这脚下的世界并不熟悉,对于即将展开的另一个世界,也是一无所知。那么,他凭什么才能击败众多对手,获得那扇门里的秘密呢?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大问题,必须得好好考虑考虑。 第二百三十二章 天问 那隧道是一个倒置的喇叭口形,目测最宽处为十五米,最高处越九米,逐步向后收紧,内部完全被坚冰塞满。目前清理出来的部分仅仅是喇叭口的外围,要想完全打通隧道,只怕是件非常困难的事。 “喂,兄弟。”林轩转向靠着冰壁休息的小头目,“除了微量爆破,还有其它办法吗?” 那小头目有着阿拉伯人的标准五官,两颊和下巴上的络腮胡须虽然被剃光,但青色的胡茬仍在。 “没有好办法,冰层太坚固,冻结的时间超长。”小头目回答。 林轩捡起一块碎冰,迎着光观察它的纹理。的确,冰层内部呈现出无规则的螺旋状纹路,就像藏区老百姓常说的“冰疙瘩”一样,无法用震碎、剖解等常用方法大面积破坏,只能一点一点凿进。 “先生,我觉得有一点非常奇怪。”小头目压低了嗓音,“从这种冰块的特点看,冰块是从隧道深处‘拱’出来的,最先的凝结点是在最里面,然后步步向外漫延。那么,我们就算到达了能看到的那扇门,随即而来的,是更坚固、更低温的冰核,再前进半步都不可能。” 林轩检查那碎冰的原因,正是基于同样的判断,一旦遭遇冰核,必将无功而返。 林轩抛开碎冰,再次靠近冰层,向隧道尽头远眺。 那小头目也学着林轩的样子,身子趴在冰层上,眼睛贴近冰面。 “你觉得,这隧道有多长?”林轩再问。 他一直都相信“三人行必有我师”的真理,这小头目既然被空沙选中带队,必有其高明之处。 “一公里甚至更长,我用望远镜观察过,除去冰层的折射、反射等干扰因素,隧道的长度可能在八百米到一千三百米之间。”小头目回答。 林轩苦笑,小头目的判断跟自己想的完全一样。那么,现在面临一个巨大的难题,要想一点点凿穿这么长的冰洞,比登天还难,不如趁早放弃。 “聊什么呢?”萨曼莎大步走过来。 小头目立刻退开,不打扰林轩跟萨曼莎。 “我们在聊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林轩长叹。 萨曼莎把脸贴在冰块上,默默地观察了一阵,忽然长叹:“林轩,十七大公从昏迷中醒来后曾有十几分钟的清醒时间,并告诉我一些事。” 林轩并未感到惊讶或生气,只是随口回应:“是吗?我猜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事。” 萨曼莎转过头,神情迷惘,好像根本没听到林轩的话。 “他说了什么?”林轩继续问。 “镜面中的世界,镜面中的宇宙——反之亦然,宇宙中的镜面,世界中的镜面,千千万,千万万的镜面,无尽循环,层层叠叠,永生不息……那就是生命的真谛。”萨曼莎换了另外一种声音,听得出,她是在极力模仿十七大公的说话方式,“人类永远不能回溯其祖先,因为人类根本没有祖先。科学家、生物学家、史学家们无论经过多少实验,都只能研究到精子、卵子的结合孕育了胚胎,却始终不能再回溯一步,谁能知道精子、卵子、雌雄同体、雌雄异体的分类是怎样拟定出来的?即使在类人猿、猿类、海洋生物类的逆向进化推论过程中,又有谁反思过,人类的起始点究竟在何处?” 林轩静静地倾听着,脑中浮现出十七大公的样子。 “这些是天问,但人类如果不发出‘天问’,又如何能反证自己的存在是天的旨意?我活着,那石窟中所有的智者也活着,无时无刻、每时每刻都发出天问。我们集合了全人类数千年历史中绝顶智慧、最高精神力量,向那隧道中的世界发出‘天问’。那世界,就是一切问题的终结点。”萨曼莎说——实际上是十七大公在“说”。 实际上,接下来萨曼莎还复述了十七大公说的很多话,但林轩记住的只有“天问”二字。 天问,即中国文学史上的奇作《天问》,是中国最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屈原的代表作,收录于西汉刘向编辑的《楚辞》中,全诗373句,1560字,多为四言,兼有三言、五言、六言、七言,偶有八言,起伏跌宕,错落有致。该作品全文自始至终,完全以问句构成,一口气对天、对地、对自然、对社会、对历史、对人生提出173个问题,被誉为是“千古万古至奇之作”。 萨曼莎的声音停了,四周的空气如凝固了一般,充满了冷肃、悲哀、凄凉、绝望的感觉。 既然是“天问”,他们的未来已经成了无解的谜题。 “十七大公是俄罗斯最强大的智者,据我们研发的超级间谍系统‘红眼皇后’测算,他的智商等同于爱因斯坦,而行动力则直逼昔日的亚历山大大帝。我们的总统非常忌惮他,所以才设计了一系列的骗局,将他变相地驱逐出境,发配到这大雪山。没想到,正是这种驱离,才真正成就了他的人生。”萨曼莎又说。 自古以来,太聪明的人总是没有好结果的,十七大公如此,中国历史上也有无数人如此,包括发出《天问》的屈原。 史料中记载,屈原生活于公元前342年至公元前278年之间,名正则,字灵均,一名平,字原,楚武王熊通之子屈瑕的后代,汉族,东周战国时期楚国丹阳人。他是一个黄老之学的传播者,也是继吴起之后楚国另一个主张变法的政治家就。昔时,他作为楚国贵族,曾任三闾大夫、左徒,兼管内政外交大事,主张推举贤能、修明法度、联齐抗秦,后因遭贵族排挤,被流放沅、湘流域,最终在汨罗江怀石自杀。 屈原开创了“忠臣殉国”的先例,后代许多忠臣,都在国家社稷大厦倾倒时自尽而亡,以保全自己的节操。 中国的文官历史,正是这样一部“文死谏、武死战”的英雄史。 林轩感叹:“遗憾的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十七大公那样的人,本来可以为推动整个社会的进步作出更大贡献,却深埋山底,虚度半生。” 萨曼莎目光闪动,意味深长地回应:“也许……他的人生并不灰暗,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与那么多所谓的‘古代人’在一起砥砺智慧、畅想未来,做真正的地球历史的推动者。” 林轩惊觉:“是不是十七大公还说了什么?” 萨曼莎点头:“天机。”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天机 天机不可泄露,而林轩相信,以十七大公的智慧,必定会留下很多令人震惊的遗言。 “林轩,我们这边,很希望你能加入,成为我们阵营中的一员。这件事,你会不会认真考虑?”萨曼莎问。 林轩一笑,缓缓摇头。 忠臣不事二主,况且作为一名华裔高手,他不想服务于任何别国机构。能够为亚洲谋福利、谋和平,已经是他此生坚定不移的目标。 萨曼莎失望地长叹一声,没有再问下去。 “萨曼莎,我们也许会在这里待比较长的一段时间,江湖险恶,多保重。”林轩好意叮嘱。 他从来都不相信空沙,即使是对方刚刚抵达雄巴村的那段和平时间。面由心生,空沙的面相、眼神就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妖邪之色,使林轩无法放心与之交往。 “你的意思是,空沙不是好人?”萨曼莎问。 “江湖上没有一个好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林轩回答,“这句话既可以用在商场,也可以用在战场甚至于人生的任何一个领域。” 无数朋友为利益反目成仇的例子,已经明白无误地证明了这句话,它也成了人类社会中颠扑不破的真理之一。 “林轩,我……我告诉你十七大公说的话。”萨曼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开了口。 林轩并不感到意外,毕竟此时此刻,他与萨曼莎是唯一可能结盟的人。假如不能结盟联手,仅仅凭着个人的力量,很快就要被空沙吃掉。 “嗯。”林轩点头。 “喂,什么好消息,要背着人说?不妨当面说出来,大家都听听,好不好?”萨曼莎还没开口,空沙已经出现,并且倒背着手,一副唯我独尊、尽在掌控的得意模样。 很可惜,他事实上并没有完全取得胜利,隧道被坚冰塞满,不知要费多大力气才能疏通完毕。退一步说,就算隧道清理完毕,那扇门后面又藏着什么?会不会是更多、更坚硬的冰层也未可知。 萨曼莎冷笑:“这是我和林轩之间的秘密。” 空沙阴沉沉地笑了几声,然后死盯住萨曼莎,一字一句地说:“你没有选择,马上交出来。否则,埃及人的逼供手段一定会让你后悔为什么要跟我作对。” 萨曼莎沉吟了一阵,才迟疑地点头:“好吧,我说出来,但你必须要相信我说的是真话,因为十七大公遗言中说的,一定是确确实实的真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我百分之百相信,他不会骗我。” 空沙只是阴笑,静等着萨曼莎重述十七大公的话。 “巴比伦和反面的气候下的土地,血流成河。陆地上、海中、大气中,看不见正常的天空,诸派饥馑王国恶疫混沌。”萨曼莎低沉地叙述了这样一段话。 林轩、空沙都是饱学之士,虽然听了这段没头没脑的话有些愕然,但还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那是著名的预言诗集《诸世纪》里的一段。 “十七大公说了这个?真的是……”空沙满腹狐疑地问。 萨曼莎点点头:“后面还有一段,但两段话的意义并无明显的逻辑关系,所以我先背诵这一段。” 关于《诸世纪》,近十年来才受到人们的广泛关注,它的书名又译作《百诗集》,是法国大预言家诺查丹玛斯预言未来的长篇四行诗。全书分成十二卷,各卷都收录了一百篇四句诗,每一篇诗都是预言,预言未来世界将会发生可怕的事件。现在,全球范围内仅存两部《诸世纪》原版,分别放在法国国家图书馆及大英博物馆。 全球各国都有很多哲学家在研究预言诗句与现实事件的匹配问题,并且取得了相当大的进展。近百年来发生的很多国际大事件,都能在《诸世纪》中找到相当契合的文字描述。 “这又能代表什么呢?”空沙再次冷笑。 林轩笑不出来,因为之前在香港时,他花费过很长时间系统地研究过《诸世纪》这本书。如果十七大公临终前的遗言中包括《诸世纪》里的语言,那么一定有其特殊意义。 以上那段话衍生出的比较令人信服的解释如下——“巴比伦”代表伊拉克,战争使得地面血流成河;“陆地上、海中、大气中”是指盟军的军事力量,即陆地上的战车、海中的航母、大气中的军事卫星;“看不见正常的天空”是描述爆炸后的浓烟滚滚,当然天空中也是充满了各种来无影去无踪的导弹、无人侦察机;“诸派”是指派系林立,例如逊叶派、什叶派、库尔德人、亲西方人士、外国武装分子、地方军阀、各国盟军等;“饥馑”指的是指各国粮食危机的到来;“恶疫”是指卫生条件、气候环境的恶化带来大量的疾病。于是,陷入战火的伊拉克国内到处可见混乱与死亡,而邻国、沿波斯湾各国、亲美派和倒美派各国也都被牵扯其中。 “他为什么要说这些?”林轩与萨曼莎的沉默令空沙有些烦躁,轻轻跺着脚,仿佛脚掌已经被冰天雪地冻透了。 “那不是已经发生过的事,而是眼睛里看到的事。眼睛的力量只被开发使用了不足万分之一,如果能令其全部发挥作用,将能穿越一切障碍,看清极尽世界万物之变化。”萨曼莎继续说,“偌大亚洲,没有一个人的智慧超过十七大公,他所想到的、看到的,正是战火飘摇的亚洲大陆的未来。” 空沙一愕,随即一笑:“那岂不就是说,他看到了未来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恐怖景象?” 一战、二战结束后,各国首脑已经对世界范围内的大战争深感头痛,所以才签订了冷战协议,约定以联合国为纽带,增进各国间的政治与经贸关系,互惠互利,共同富强,并且永不互相攻讦。 可惜,任何一个民族的政党、史学家都知道,人类历史是一个循环怪圈,谁都跳不出去,而传说中的三战必将在未来某一时刻突然爆发。 那,就是《诸世纪》中的末日。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多面间谍 “末日从何而来?眼睛的力量又该如何开启?”良久,空沙才沙哑着嗓子问。 “以上这些话,也是十七大公说的。他从昏迷中苏醒后,变了一个人似的,突然成了行将就木的老朽模样,记忆也出现了大问题,他甚至忘记了我是谁,也忘记了身在何处,竟然以为自己身在红场克宫之中,更是把我当成了昔日的……”萨曼莎突然住口,应当是发现了自己不知不觉中失言,急速挽救,已经晚了。 “你是——”空沙盯着萨曼莎。 “我是谁并不重要,关键是,我们现在已经陷入大危机,某种真正的威胁正在迫近。接下来他背诵的是《诸世纪》上另外一段话,即预言家最感兴趣的‘天秤座之厄’。”萨曼莎立刻分辩,并且想引开空沙的注意力。 林轩很了解“天秤座之厄”那段,随即复述:“不管迟与早,诸位将会看见,大异变在发生,血和冷冻的恐怖,然后复仇。月就如此被天使引导,天就临近天秤座。” 在星象学中,天秤座是黄道第七宫,守护星是金星,守护神是正义女神和爱神。天秤座支配着西方,是说西方世界被象征着所谓公平和正义的众神控制,他们是在一定层次中掌管着人世间的神灵,控制着天地君王。 这一段话的解释更是不计其数,其中误读者成千上万。 “冷冻的恐怖?这里岂不就是冷冻的恐怖?”林轩低语,然后便无言地背靠冰壁,集中全部脑力,去思索萨曼莎转述的十七大公说的那些话。 《诸世纪》是预言书之王,包罗万象,涵盖全宇宙、全人类。林轩相信,当一个具有高智商的人发动全身的第六感去解读那本书的时候,就会得到最有用、最直接的启迪,然后洞悉古今,看清未来。 “眼睛?眼睛的力量?是指什么?正常人都有各自的眼睛,各种飞禽走兽乃至昆虫蝼蚁也都有眼睛,十七大公解读出的‘眼睛’一定不归平凡者所有。”林轩苦苦思索,隐约记得,自己在藏地的经历中,曾有一件事跟“眼睛”有关,但急切间却一点都想不起来。 “不要想了,不要猜了,我们都被她骗了,因为她是前苏联超级三面间谍‘千面妖狐’尤金雅?加莫多夫?兰瑟的家人,我猜她应该是孙女才对。超级间谍世家的传人,要撒个谎岂不很容易?”空沙冷笑起来。 林轩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没有太多惊愕的表现,这让空沙有些焦躁不安。 “林轩,我们都被她骗了你知不知道?”空沙频频地跺脚。 萨曼莎并不惊慌,恰恰相反,她的嘴角轻轻上翘,露出了迷人的笑容。那种深邃的、优雅的笑容,正是昔日‘千面妖狐’兰瑟的招牌式微笑。 兰瑟的辉煌年代早就过去,不复被现代人提及。身为一名超级间谍,她的化名身份高达上百个,二战时周旋于轴心国高层之间,为美国、英国、前苏联工作。 曾有接近过她的人透露,艳星玛丽莲梦露的容貌不及兰瑟的一半,而兰瑟的智慧则接近于盟军的整个智囊团,诺曼底登陆战之所以成功,至少有七成功劳要记在兰瑟身上,因为她命令自己掌管的庞大间谍网络向轴心国情报机构抛出了多达六十组、共七百多条假情报,将德、意、日三国的情报人员搞得晕头转向,叫苦不迭。 在秘传、野史、小道消息中,一直流传着另外一个版本——兰瑟本人与玛丽莲梦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前者很可能是后者的培育者,甚至更确切地说,后者算是前者的美女武器。更惊人的消息则称,兰瑟即梦露。 这些消息是由FBI近期解密的500页梦露文件衍生出来的,那些以前从未公布于众的文件显示,梦露和一名流亡墨西哥的亲苏美国人弗里德里克?范德比尔特?菲尔德具有密切的关系。菲尔德是19世纪“最富有的美国人”范德比尔特的玄孙,然而他却选择放弃继承7200万美元的遗产,加入了美国社会党。1940年,菲尔德成了“美国和平动员”组织的领袖,这是一个亲苏组织,并且他一直被人怀疑是“苏联间谍”。由于在国内无法立足,菲尔德后来流亡到了墨西哥。在此期间,兰瑟、梦露、菲尔德之间有了错综复杂的关系。实际上,菲尔德一直受到美国联邦调查局的密切监控,梦露和“苏联间谍”菲尔德的交往全被FBI记录了下来,那大概也就间接导致了梦露这个“世纪美人”的悲惨结局。至于兰瑟,则在冷战时期开始以后,彻底消失了踪影。 从萨曼莎的失言来推测,兰瑟就在克宫之内,应该是担任着幕后情报长官的角色。 “我不否认,兰瑟是我的祖母。”萨曼莎坦然说,“但那不能代表什么,身为一名俄罗斯公民,我们必须效忠于自己的国家,这是荣耀,而不是罪证。只有你,空沙先生,一个没有国家荣誉感的墨西哥流亡者,一个背叛了自己的国家同时也被国家抛弃的国际淘金者,才是最可耻的。现在,你也许可以告诉我们,你到底为谁工作?” 林轩知道,空沙是为组织工作的,但这个年代里,很多人拥有双重身份甚至多重身份。 他不想质问空沙,因为任何人都有权力决定自己的人生。除了自己的父母,其他人无权过问。 空沙摇头:“那不重要。” 萨曼莎冷笑:“那什么才是重要的?” 空沙指着自己的太阳穴,低声回答:“十七大公说的话,必须经过我们自己大脑的反思,才能形成新的有价值线索。我承认,我是一名多面间谍,目前为墨西哥探险业大亨万托工作,但我们都知道,只要时机合适、诱因合适,任何人都会为自己工作。比如现在,假如我们三人中的某一个得到了控制‘地球轴心’的力量,都会消灭其他人,以求独占,对不对?” “停下来,停下来!”林轩骤然低叫,“不要说话,不要动,完全停下来!” 他看到冰层深处出现了一种奇怪的景象,一幅又一幅活动影像正透过冰层传递出来,就像湖面被碎石打破后泛起的涟漪一样,环环辐射,久久不绝。 第二百三十五章 普罗米修斯与眼睛 “看那影像,影像正通过冰层传播,这是完全违背物理学原理的。”林轩轻叹。 萨曼莎、空沙停止了争辩,定神凝视前方的冰层。 那种怪现象只持续了不到三分钟,之后林轩眼前一亮,感觉所处之地与冰层尽头那扇门的距离突然缩短了一半。于是,他能清晰看到那扇门上有什么——是影子,他们三个的影子。既然有影子,那扇门实际是起到了镜面反射的作用。 “原来那是一面镜子。”他说。 空沙不解:“什么?什么镜子?” 林轩试着解释:“隧道尽头是一面镜子,镜子有反射作用,我们从它表面上看到的物体,实际距离要乘以二。这是个好消息,证明我们需要掘进的深度只有目测的一半。” 空沙、萨曼莎似乎并没看清,反复揉搓眼睛之后,仍然看不出“镜子即是石门”这件事。不同的是,萨曼莎无条件相信林轩的话,而空沙则对所有人都持半信半疑的态度。 “为什么会是镜子?镜子会有什么作用?”空沙喃喃自语。 萨曼莎目光闪动,似乎从林轩的话中有所领悟。 “萨曼莎,你在想什么?”林轩注意到了萨曼莎的异样。 “十七大公还说了最后一段话,就是跟隧道深处的影像有关的。”萨曼莎叫起来。 “是什么?”空沙显得比林轩更着急。当然,他看不清冰层后面有什么,惶急之中,以为林轩和萨曼莎是故意隐瞒了一些消息,所以脸色已经变得极其难看。 “那些话,我只要跟他说。”萨曼莎指了指林轩。 空沙脸色又是一变,似乎转眼间就要咆哮发难,但咬了咬牙,强自忍住:“好好好好,好吧,你跟他说,我先退开,但我不妨告诉你们,最后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任何人都无法夺走。你们要知道,为了这秘密我已经等了很多年,没有人像我付出这么多,它必须是我的,必须是!” 林轩举手,挡住空沙。 空沙愕然:“什么意思?” 林轩抚摸着冰层,微笑着回答:“两位,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 这次,连萨曼莎也大为不解了:“什么斗气?我没有斗气,十七大公为了‘地球轴心’的秘密虚耗半生,如果最终秘密落入别人手里,他也会死不瞑目。” 林轩感叹:“两位,我们都是做蛋糕的人,如果蛋糕还没做好,大家就忙着各执刀叉分蛋糕,全然不顾那蛋糕是不是能做成。这样的结局会是什么样的,你们肯定能想象出来吧?” 林轩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最懂得进退,能在任何时候兼顾大局,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就眼下的局势来看,隧道什么时候能打通还是未知数,一切体力劳动都要倚重于空沙带来的人,如果将空沙剔除在外,只凭他和萨曼莎的力量根本无法向前半步。当务之急,是大家团结在一起,共同将大秘密挖掘出来,而不是各自为政,变为一盘散沙。 “可是……好吧,我说。”萨曼莎艰难同意,“十七大公说,那座石窟的建造模式很特殊,能够从物理罗列方式上,集中所有智者的力量,共同参悟天机。经过长时间的努力之后,他获得了一次近似于‘天启’的聆听过程,有个来自天上的声音告诉他,只要将普罗米修斯放在两只眼睛正中间,就可以获得神火的力量。” 这段话非常晦涩,所以萨曼莎还没说完,空沙的眉头已经紧皱起来,并且眼珠不停地转动,似乎在分析这些话的真实性。 “眼睛?哪个人的眼睛?你的、我的、他的还是十七大公的?”空沙的目光从萨曼莎、林轩的脸上飘过。 萨曼莎搓着手叹息:“十七大公也不知道,否则他早就将那大秘密发掘出来了。被这谜题困了太久之后,他甚至想用炸药将那超级机器炸开,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我能理解他这种想法,其实换成我们,在长时间无法取得进展后,也会产生这种自暴自弃、毁天灭地的想法。” 林轩知道,那些机器的进口深插入无底深渊之下的无垠火海之中,而出口则进入岩石之内,是一种动力混合输出的机械组,相当于一辆汽车的发动机系统。 假如这机器是给地球自转提供动力的,那么一旦炸毁,也将给地球造成难以预估的毁灭性灾难。这是“蝴蝶效应”的另一种呈现方式,十七大公乃至于现场任何人的不理智行动,都会给地球表面的世界带来恐怖变化。 他回望那巨大机器的方向,视野之中,焦点注意力却被那熊熊大火完全吸引。 “你毁灭了那石窟?”他问。 不过,即使他这样问空沙的时候,心里并不确定那大火和爆炸是谁干的。以空沙的智慧,在没有完全攫取胜利果实之前,任何竭泽而渔的事绝对干不出来。 石头是不会燃烧的,按照正常的情况,大火把易燃物烧尽后就会渐渐熄灭,可眼下的情况却是,石窟一直烧着,火苗跳跃升腾,似乎一定要将那里烧成一片白地才会停下。 “不是我的人干的。”空沙摇头,“我对他们没兴趣。” 萨曼莎回望,忽然若有所思:“大火……普罗米修斯?十七大公的话里,普罗米修斯一定代表的是火焰。我刚刚好多次看着那火焰,但现场情况没有任何变化。由此可知,天启中的‘眼睛’一定不是我们的眼睛。” 空沙立刻追问:“不是我们的眼睛,又是谁的?” “我不知道。”萨曼莎摇头。 空沙泄气了,看看腕表:“再过半小时,我会叫他们继续掘进,总之得先把隧道打通才行。不开路,什么想法都白费。” 他们的注意力仍然在大秘密上,但林轩想的却是,这场莫名的大火将那么多人送入灰飞烟灭的悲惨下场之中,堪称历史上又一场“焚书坑儒”之火,仅次于当年秦始皇烧书的火、西楚霸王烧阿房宫的火。 经过这一场火,那些曾经“死”于历史但实际上却是避世归隐、永生不死的前辈们真的已经“死”了,而他们头脑中的大智慧、大才华亦随之飘然而逝,实在是中华文明的最大损失,可惜之至,悲哀之极。 第二百三十六章 镜花水月 林轩解下背包,拿出手电筒,揿亮之后,向冰层里照了照。手电筒的力量不足,只穿透了一米厚度的冰层后就无能为力了。 “空沙,要你的人组装一只超级手电筒出来,我想看看那面镜子。”林轩向隧道内指着。 空沙照办,拍了一下手掌,那小头目马上跑过来。 “组装一只超级电筒,按照二十组电池并联的方式获得指星笔的亮度,灯泡换为超级蓝光。”林轩有条不紊地下令。 那小头目很机灵,只听了一遍就完全明白,马上答应一声,转身去做。 “你带来的是埃及特种兵里的精英是吗?”林轩问。 空沙点头,埃及特种兵的实力在全球各国同行内排名能进入前十,不容小觑。 “那么,他们都属于铁娜将军亲自训练出的‘陆地勇士’部队了?”林轩又问。 空沙再次点头,一提到“铁娜将军”的名字,他脸上掠过了一丝羞愧。不过,那并不是因为铁娜,而是因为他由此想到了盗墓之王杨天。空沙能有正当的理由到藏地来,是因为田梦求助于盗墓之王,但盗墓之王被其他事情绊住,所以请空沙代劳。 如今,空沙**裸地暴露出本来面目,实际是损害了盗墓之王的面子与名声。 “很好很好,遥想当年,铁娜将军与杨风先生、苏伦小姐、手术刀等天下超级英豪在埃及大漠里一起对抗幻象魔之战,是何等惊心动魄?”林轩怅然感叹。 当代英雄,总爱说“不恨古人我不见,恨古人不见我狂尔”,而林轩一直低调谦逊,对江湖前辈非常尊敬,所以一提及与盗墓之王相关的英雄,从心底里由衷地钦佩。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胸襟和气度,他才赢得了萨曼莎的爱慕与信任。 “他们是英雄,我不是。”空沙阴沉沉地一笑,“这个年代,英雄流血又流泪,只有像我一样自私,为自己活着,才是最快乐的。我只要进入地球轴心,获得不死勇士的秘密,就能再度重生,抛开这具病体。到那时,一切重来,我仍然可以叱咤风云,纵横全球,将天下英雄踩在脚下,也包括盗墓之王。” 由这些话可以看出,空沙是极度狂傲、极度狭隘之辈,与盗墓之王在一起时所表现出来的谦和淡然,全都是为了某种目的伪装出来的。 这样的人,极可恶,也极可怕。 “那些人,一直都在拼尽毕生智慧探索《诸世纪》。十七大公虽然是当世大智者,但与那些百年无一的智者比起来,还是逊色很多,连拾人牙慧的资格都没有。所以,他在这里只是看、听、思而已。他告诉我的两段话,实际是指未来即将开始的地球大灾难,一切,就在那隧道的尽头。”萨曼莎再度补充。 十七大公已死,再多说什么也没用了,正如那些死于大火中的异人一样,一世英名化为乌有。 “只要让我掌控地球轴心,我就能操控一切,化解一切危机。”空沙豪情万丈地说。 林轩不想说什么,古往今来那些英雄们所发出的誓言累加起来,比珠峰更高,比太平洋更深,但又有什么用?地球仍是地球,大浪淘沙岁岁重复,不会为任何人的誓言而改变。 “先生,您要的手电。”那小头目动作够快,只五分钟左右,就拼装好了林轩要的东西。 那套装置被军用胶带严密包裹着,仿佛一条加长的法棍面包,长度超过一米。 “它能持续工作超过两小时,有效射程相当于指星笔。”小头目解释。 林轩先把正面的冰层擦拭干净,然后将手电筒垂直对准冰面,揿下开关。顿时,一束超强的蓝色光束穿透冰层而去。 “啊,真美!”萨曼莎发出由衷的感叹。 她毕竟是女孩子,对于美的事物有着天生的感知能力。 冰层在蓝光漫射下通体变为浓淡不一的蓝色宝石,其中夹杂的不同纹理将大宝石切分为小宝石,彼此辉映,如同一只宝蓝色万花筒,在众人眼前呈现出美妙绝伦的风景。 林轩不再出声,专心致志地凝视蓝光尽头。不管别人感受到了什么,他只关注自己的心灵感觉。 “那是一扇镜面,我看不出那是一扇门。我感觉……那镜面是镶嵌在石壁上的,把隧道完全封住。也许我们只有打破镜面,才能进入后面的世界……”他慢慢说出自己看到的东西,忽然想到了另外一层,顿时心情一沉,“假如那镜面背后什么都没有,岂不是……让所有人空欢喜一场?” 空沙倒吸了一口凉气,喉咙里发出“咯”的一声响。 这是个大麻烦,万一成真,则所有人在所有时间里的努力,都会变成零。 “镜花水月,一场空,空一场。”空沙低声说。 萨曼莎艰难地笑了一声,语声艰涩:“不可能,不可能只是镜子,连十七大公都没这么说过。” 普通情况下,镜子是悬挂在墙上、镶嵌在壁中,唯独不能悬挂在半空中。当然,镜子也不可能作为一扇门单独存在,除非它是镶嵌在门的一面上,比如衣柜门、试衣间的门等等。如果林轩看到的是一面镜子,那么它设置在此地的意义何在? 林轩观察了一分钟之后,熄灭了手电,闭上眼睛稍事休息。 萨曼莎、空沙二人不再说话,那小头目也早就默默推开,不敢打扰他们。 “对不起。”林轩说。 在一件漫长的工作中,士气变得无比重要,需要不断地鼓舞,直至达成目标,古人说的“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以夺志”正是基于这样的道理。 假如林轩是对的,凿穿隧道变得毫无意义,那么这队人马的士气就荡然无存了。 “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不管怎样,这件事我们必须要做到底,必须到达那里。”空沙指着冰面说,但是很明显,他的底气已经不足。 萨曼莎脸色惨白,轻轻地搓了搓手,默默地转身出去。 “我决定了,再让他们开始干活,一定要凿穿这里。”空沙勉强地打起精神来,旋即又问,“林轩,为什么我们看不清那里,而你却看得清?” 那问题又是一次“天问”,林轩也不知道答案,只有摇头苦笑。 “我信你。”空沙铁青着脸,两腮上的咀嚼肌紧绷起来,凸起为棱角分明的肌肉疙瘩,“因为我没有退路,不成功,就得死,拉着所有人一起死。” 林轩嘴角一动,发现自己也已经笑不出来。 “我出去静一静,放心,我和萨曼莎都不会逃走,不用浪费你的兵力来禁锢我们。”他告诉空沙。 空沙咧着嘴笑,面目狰狞,犹如困兽:“我信你,嘿嘿嘿嘿——” 第二百三十七章 天火 林轩走出去,见萨曼莎正坐在左侧十几步以外的石头上,支着头沉思。 “怎么样?”林轩走过去,伸手想拍萨曼莎的肩膀,但手抬起来又忍住。 远方,火仍在燃烧,而萨曼莎凝视的也是那个方向。 “好一把天火。”林轩淡淡地说。 “天火?那大爆炸声呢?”沉思中的萨曼莎回过头问。她的眼神十分疲惫,但一听见敏感问题,马上打起精神来。 “那也许只是石窟崩塌时或是大火从内部燃烧爆裂发出的声响,看那火焰,已经不是普通可燃物能发出的了。”林轩回答。 火是在光秃秃的石头上燃烧起来的,在外面的世界中,这一点不可能实现。 萨曼莎醒觉:“嗯,我记得俄罗斯最北边的北极圈范围内有一种可燃冰,是能够被打火机轻易点燃的,燃烧时间特别长,只需要枕头大小的一块,就能持续燃烧一昼夜。那种物质,完全脱离了地球上的可燃物范围,被渔民们视为天赐之火——” 几乎在同时,林轩和萨曼莎的眼睛都亮起来。 “天赐之火?普罗米修斯盗取的正是天火,赐予人间,才有了地上的火,人类才进入了吃熟食的新时代。”林轩说。 “十七大公话里说的普罗米修斯,就是指的它?”萨曼莎又惊又喜。 十七大公的话完全是转述“天启”,来自上天的启迪,但毕生没有开悟,殊为可惜。 “喂,大家马上起来,继续工作。”空沙身边的小头目叫起来。 所有人极其疲惫地起身,准备下一轮凿冰爆破。不过,现实很清楚,整个隧道被冰疙瘩塞满,爆破效果非常之差。 “怎样才能把普罗米修斯放在眼睛中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萨曼莎捧着腮,再度陷入了沉思。 “你太累了,思考的效果并不好,不如我拿出睡袋来,你小憩一会儿?”林轩问。 萨曼莎摇头:“不用,我们都经过最残酷的野外生存实验,就算十昼夜不睡也没关系。记得在‘熬大鹰’那一课,我不吃不睡撑了十一昼夜。” 谈到那些往事,萨曼莎的情绪似乎轻松了些。 林轩点头赞叹:“那你的训练课水平比我高多了,我在野外生存和熬鹰两个科目上只得了中上的成绩。” 萨曼莎有些惊讶:“怎么会?堂娜姐姐调查过你全部资料,你是绝对的全能人才,任何一项都胜过其他同伴很多。” 林轩笑了:“那是因为我在野外生存科目中找到了最隐蔽的落脚点,然后违规使用了瑜伽术,让自己的身体代谢进入了最低状态,最终成绩远远超出了正常人的七昼夜不眠不休,达到了十九天。熬鹰科目则是因为我用催眠术催眠了测试者,我们几个人像好朋友一样喝茶聊天三天三夜。其实在我看来,真正的训练不是死板教条的过程,而是一个提升自己德、智、体全部极限的机会。特种部队各种模拟训练的唯一目标,就是将一个普通士兵淬炼为一个超级士兵。条条大路通罗马,超级士兵是不能批量生产的,完全靠自己的悟性。” 他说的是实话,所以,在特种兵训练课结束后,他立刻被纳入组织的预备队,其他成绩很优秀但做事死板的同伴则被送往特种部队,担任战争尖刀。 也就是说,组织所接纳的,都是高智商、高情商的高手,并不以技术、体能、耐力等项目成绩为首选条件。 萨曼莎笑弯了腰:“在俄罗斯的特种兵学校里,如果你那样做,早就被学校开除了。我们俄罗斯军队强调的是绝对服从和团队作战,并不需要单枪匹马挑战敌人的超级英雄,这一点跟美国的西点军校、海豹突击队完全不同。” 看到萨曼莎终于露出笑容,林轩的心也就放下。 一笑解千愁,任何逆境之中,只要人还能笑出来,就证明一切事情都有转机。 十几分钟后,空沙的人又完成了一轮爆破,但破冰效果很差,清理掉碎冰后,发现只向前推进了一米多。 如果保持这种进度,等到打通隧道,早就晚了三秋了。况且,那些人的身体状况很差,在极寒条件下,因病减员的事马上就会发生。所以说,指望他们打开隧道已经成了泡影。 萨曼莎从背包里取出一面小镜子,对镜梳妆,整理乱了的头发。 林轩看到镜子,突然醒悟:“镜子有反射作用,可以把光源送到任何一个角落。那么,我们认定那燃烧着的石窟是普罗米修斯,接下来就要考虑,是否能把它送往某种生物的眼睛——真正的眼睛抑或是像眼睛的东西?” 萨曼莎梳妆完毕,无意识地拿着镜子,把火光反射到各个方向。 火能带给人温暖,哪怕只是反射出的镜像,落在冰上,也泛着暖色的光芒。 “我们的家族也有着崇拜普罗米修斯的传统习俗。”萨曼莎幽幽地说。 林轩点头,在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因偷盗天火而遭到宙斯惩罚,正是被锁缚在高加索山上。 普罗米修斯希腊神话中泰坦神族成员之一,其名字的意思是“先见之明”,是地母盖亚与天父乌拉赫斯之子伊阿佩托斯与克吕墨涅的儿子。昔日,宙斯拒绝给予人类火种,但普罗米修斯却用一根长长的茴香枝,从烈焰熊熊的太阳车上偷取了火种送给人类。于是,宙斯差人将普罗米修斯带到高加索山,用一条永远也挣不断的铁链把他缚在一个陡峭的悬崖上,让他永远不能入睡,双膝也不能弯曲,并在他起伏的胸脯上钉入一颗金刚石钉子。此外,宙斯还派一只神鹰每天去啄食普罗米修斯的肝脏,但被吃掉的肝脏随即又会长出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令他一直承受着这种痛苦的折磨。 传说之中,普罗米修斯始终怀有这样一种坚定的信念,相信自己能够创造人,至少能够毁灭奥利匹斯众神,这要靠他的高度智慧来办到,为此他不得不永远受苦来赎罪。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天下大势 在宙斯率领的泰坦神族看来,创造就意味着冒犯上天,冒犯上天就必须赎罪。于是,才有了这样的神之训诫——“凡人类所能享有的尽菩尽美之物,必通过一种亵渎而后才能到手,并且从此一再要自食其果,受冒犯的上天必降下苦难和忧患的洪水,侵袭高贵的努力向上的人类世代。” 普罗米修斯是无私无畏的奉献者,永远受到世人的尊敬。可惜,如今太多世人都不会像普罗米修斯一样,奉献生命,为天下苍生谋福利,而是一味地自私自利,要求别人顺从自己的意志。 林轩忽然觉悟:“那些毕生执着于某件事的高手,岂不也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人界‘普罗米修斯’?执着并不一定成功,但不执着,却会在任何方面招致失败,人生中充满晦暗与不安。” 他在雄巴村时,结识了无数位深居简出、闭门修行的藏地高僧,那些已经忘记了时间与生命的诵经者,似乎已经与天道、自然、空气融为一体,完全变成了这个世界的旁观者。也许唯有如此,才会成为“半神”,成为人与神佛的沟通媒介——他们的世界,就是伏藏师的世界,代替神佛行使大神通、大智慧,让流落在人世间的思想珍珠不至于湮没于尘土之中,及时发掘,拂拭干净,流传给后人。 如此说来,每一位伏藏师都是一名知识传承、慧眼独具的“普罗米修斯”,他们日夜不辍地修行,不是渡己,而是渡人。 同时,林轩也审度自己的内心:“做一名为世界和平而奋斗终生的无名英雄,岂不正是我毕生的追求?前途再多艰险,再多磨难,岂不都该甘之如饴?我接受组织的委派到藏地来,有了近年来的际遇,冥冥之中,岂不正是由于天道的指引?既如此,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前路纵有千军万马之敌,吾往矣——” 数分钟之内,他的思想仿佛熔炉中的凡铁,正在发生本质上的飞升剧变。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真正的英雄正是在“十年磨一剑”这样的艰苦磨砺中一飞冲天的。 “希腊神话中的普罗米修斯形象,跟西藏的伏藏师们真的很相像,不计报酬,不管时日,用生命保管天启的秘密,直至将其还给这世界。更为难能可贵的是,西藏诸地、诸佛寺之中,伏藏师多如银河繁星,每一人都像一盏佛前供奉的酥油灯,长亮不熄。也正是有了这么多盏明灯,藏族人民才在这风雪凄厉、苦寒难耐之地,有生活下去的动力。”林轩情不自禁地感叹。 “两国相争,各为其主。十七大公、兰瑟那一大批无论是属于前苏联的还是属于俄罗斯的前辈们,都值得我们的国民永远铭记。”萨曼莎回应。 他们分属于两个超级大国,他们赞颂并钦佩的对象也属于两个国家,但英雄不问出处,更不分国度,其浩然正气必将光耀青史,万古不朽。 “地球轴心的秘密是兰瑟发现的,她由一个名为海勒根的德军后勤处长手里得来,而海勒根则是从一名犹太裔哲学家那里强取豪夺来的。再向前追溯,那犹太哲学家研究的方向是帕拉图和亚特兰蒂斯大陆,并且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就。哲学家被关入奥斯维辛集中营后,向海勒根献出那秘密,却没能挽救自己的性命。海勒根曾把资料献给元首,却没得到重视。前苏联领袖得到这秘密后,马上分派专人研究,以确定能不能派人寻找地球轴心。之后,元首在战场接连失利后,想到地球轴心,便找出资料,召集科学家研究论证,认为地球轴心是真实存在的,可以试着去探索,以解决领土争端问题。可惜元首发动了闪击莫斯科之战,延缓了这个探险计划的实施。再往后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萨曼莎说。 事实很清楚,元首拿回资料,即刻平安退兵,地球轴心、不死勇士、亚特兰蒂斯大陆等等才是他最关心的。像他那样的人,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要做什么。 林轩听过海勒根的名字,在以色列情报和特殊使命局摩萨德的追杀令中描述,海勒根在奥斯维辛集中营里犯下了滔天罪恶,除了杀人,还多方敛财,是臭名昭著的“扑克牌纳粹恶魔”之一,曾早摩萨德全球追杀,直至于澳大利亚阿德莱德港口暴尸长街。当然,正是因为他年轻时不遗余力地对犹太人犯罪,才会得到元首的赏识与信任。 “归根结底,那场战争的胜利者,还是元首吗?”他不由得感叹。 无论一战还是二战,表面看是军队对军队、士兵对士兵、国家对国家的惨烈战斗,但是剖析来看,战争的起源只不过是大人物的一对一博弈而已。既是博弈,也是对赌,大人物都是长袖善舞者,举国上下都成了他们的筹码,国土增减、士兵死伤、人民涂炭都是筹码的增减与吞吐。 基于这种意义上说,一战、二战谁胜谁败,又有什么意义呢?正如中国四大古典名著之一《三国演义》开篇所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假如元首成功地掌控了地球轴心,也就等于提前获得了下一场战争的最大筹码。 他缓缓地环顾四周的环境,从那大火一直看到正在紧张忙碌的那些人,忽然陷入了迷惑之中:“这里是地球轴心吗?为什么看不到跟元首有关的东西?假如他已经来过,至少要留下什么印记吧?我的幻觉和幻听、骆原在飞机上看到的元首与爱娃都是从何而来的?那么多吸引着探险家前赴后继赶来藏地雪山的神秘元素为什么一个都不见?” “林轩,我一直都很奇怪,这个地方空荡荡的,根本不适合久居,那为什么又聚集了这么多人意外活着而不是按照时间的顺序消亡?”萨曼莎问。 林轩摇头苦笑,但他明白,在萨曼莎眼中,所有的中国人是没有区别的,甚至如果没刻意记住每个人的相貌特征的话,那么就根本没办法分辨他们。但是,萨曼莎不知道,石窟内的那些人对中国历史进程的影响巨大,任何受皇帝指派的史官捏造的历史事实都会被这些活着的人一一厘清。同样是人,这里每一个人的价值都不输给小国总统。 在他们身处的朝代,他们都是老百姓心目中的“仙、圣”,精神地位无比崇高。 没有他们,也就没有中华民族上下五千年光辉灿烂的历史。 第二百三十九章 生命的回声 “那么,眼下我们最关心的元首身在何处?”林轩问。 “十七大公说,元首一定就在这里。”萨曼莎回答。 一边说,萨曼莎一边看着脚尖,之后轻轻跺脚,仿佛元首就在脚下的石缝之中。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林轩低声背诵唐代诗僧贾岛的《寻隐者不遇》。 在诗中,隐者采药为生,济世活人,具有兼济天下的慈悲情怀。所以,诗人对他充满了高山仰止的钦慕,惟其如此,敬仰而不遇,就更突出其怅惘之情。 反观现在,林轩已经进入了传说中的地球轴心,却发现此地处处诡异,唯独见不到传说中的元首。对于那个二战中的罪魁祸首,他毫无钦慕之心,只想到达秘密的尽头,将此事做一个完整的了断。 “是啊,见不到元首,总觉得是空来一趟,但愿……但愿空沙的人能打通隧道,开启那道门户。”萨曼莎说。 林轩摇摇头,但没说话。他不想再度打击萨曼莎的情绪,虽然他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判定冰块尽头只是一面镜子。 萨曼莎换了个姿势,忽然低头,深深地打了个哈欠。 林轩从背包里取出睡袋,在石头上轻轻铺开。那睡袋的三面都有严密的防潮层,地面则使用了双层加厚保暖垫,确保任何低温环境中,都能让使用者好好休息。 “你睡一阵,我守着。”他说,“这是一场持久战,不眠不休,撑不了太久的。” 萨曼莎略作斟酌,便听话地脱掉长靴和外套,钻进睡袋里。 “我只睡一小时,轮流来。”萨曼莎说。 只过了一分钟,萨曼莎就沉入了梦乡,看来她实在是太累了,再苦撑下去,只会瞬间崩溃。 林轩屈膝坐着,下巴枕在膝头上,静默地远眺着大火。 他将元首的平生资料细细推敲,从成名、闪击战到事败、自戕而亡、尸骨无存,那过程仿佛是一架过山车,在高速奔跑中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炫技姿势,无论多么惊心动魄,最终总是会归于平淡,然后被渐渐遗忘。 “灿若流星划过夜空,瞬间落下冰冷成石。”他宁愿把元首那样的人比作天际滑落的流星,明亮而短促地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流星能给人带来希望、带来梦想,而元首的出现,则是二十世界中人类最大的灾星,并且余毒久久不散,令世界各地的反纳粹组织深感头痛。 内部资料显示,1960年至1970年之间,欧洲、北美、南美等多个国家都出现了“元首之子”事件,震动西方各国政府。那件事的核心,是一个曾担任过元首贴身保健官的德国医生透露,元首曾使用“借腹生子”、“捐精生子”的手段,秘密孕育了数百个孩子,并且将对方生下的女孩全都溺毙,只留男孩,大约在100到150人。纳粹政府动用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将出生的男婴按照元首当年的家庭环境抚养长大。那样做的目的,肯定是要培养数百个元首,让这些孩子长大后,拥有元首的领袖气质,然后寻找元首那样的崛起机会,最终称霸全球,建立全地球联盟。 那计划遭到了摩萨德力量的重击,大部分孩子都被解救出来,送到另外的好环境中成长。对于那些已经具备了破坏性、侵略性的“元首雏形”,只能实施了秘密的“人道改造”,确保刚刚获得的世界和平形势能稳定巩固下来。 此事件本来是秘密侦破、偷偷进行的,以确保不会让各国发生大的民心恐慌,但后来,一名联合国二等秘书的行李在赫尔辛基机场失窃,导致整件事的详细材料落入俄罗斯媒体之手,遂大肆张扬开来,一时间全球轰动。 殊为可惜的是,元首当年做这件事的时候,在欧洲各地布置了各种反侦察保护措施,最终有一部分孩子逃脱了摩萨德的铁血追捕,不知所终。 在组织传达给林轩的资料中显示,很可能有一个“元首之子”已经加入了对地球轴心的探索,试图重走当年元首之路,掌控神力,重新开创纳粹的宏伟版图。 就像已经在人体内部扩散的癌症肿瘤那样,元首的阴影无处不在,早就变成了笼盖全球的一张恐怖主义之网。即便是将主要的病灶切除,其它肉眼不可见的毒素仍然可以在适当条件下发展为新的肿瘤。 “任重而道远啊!”林轩长叹。 他慢慢闭上眼睛,调整呼吸,采用道家的“一呼吸”之术,进入相当微妙的“思想冥界”。这种状态与佛家的“入定”是同一道理,都能让人在短时间内获得思想净化,摒除私心杂念,变得精神百倍。 倏地,林轩感到有一只柔软的女孩子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 他没有动,而是静静地感受那只手上传来的温暖,并且第一时间判断,那似乎是格桑的手。 “其实,我们都错了。”格桑幽幽地说。 “什么错了?”林轩问。 “我们一开始就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格桑回答。 格桑的生命结束于极物寺,留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遗憾。 “有时候,路不是我们主动选择的,而是时势逼人,推动着我们走上这样一条路。如果人这一生,可以自由抉择,很多人一定会重新来过,去做完全不同的事。”林轩沉声说。 回溯自己近三年来的历史,他感觉自己一直处于一个庞大的迷宫之中,绕来绕去,看不到正确的方向。田梦、格桑、堂娜、萨曼莎的相继出现,使他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动着,一直到了现在,受困于珠穆朗玛峰之下。 “最怕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不是吗?”格桑笑起来,笑声苦涩,完全不像是她那个年龄应该有的。 “这是梦吗?”林轩反问。 “不是。”格桑清清楚楚地回答。 “不是梦,又是什么?在极物寺,我们明明已经阴阳永隔。”林轩不敢回头,只怕是头一回,格桑就不见了。 “我们是在生命的回声里。”格桑回答。 林轩低下头,咀嚼着“生命的回声”五个字。 “那是生命的不同阶段,简单说来,就是一个人在山谷中大声呼喊,声音九曲八绕,可以激荡长达十分钟之久。再有,如果将一颗石子投入一个静谧的湖中,湖面上的涟漪能够激荡数百米之久。现在你听到的,就是我在遥远的极物寺要告诉你的。生命由鲜活到枯萎是人类眼中的一瞬,但从微观角度来看,半秒钟、一秒钟都是一个漫长的煎熬过程。我在那个过程里,想到一些事,可以慢慢说给你听。当然,这是我们的缘分,你才能最终听到它们。另外有很多人,留下数以亿计的回声,却没有被人听到。”格桑叹息着说。 “你要告诉我什么?”林轩不敢耽搁,立刻提问。 “我要说的,其实只有一句话,在生死交错的刹那,我看到了镜子,更看到了镜子中的那一双被泪水浸湿的眼睛。”格桑回答。 第二百四十章 烈焰、镜面、眼睛 “眼睛?”林轩脑中的心事被触动,因为十七大公留下的“天启”中,最费解的就是“眼睛”这个词汇。 “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复杂、苦涩、悲哀、怜悯和忧郁,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看到它,而且不是在人的脸上,只是单独的一双眼睛。我一接触到它,就想虔诚地跪拜下去,把一生都交给它。”格桑的语调渐渐变得坚强起来,“它是我的倚靠,是我的精神城堡。我觉得,只要跟随它,就能获得生命的真谛。到了后来,我从那眼睛里看见了一盏灯。” “我很想知道,那盏灯在哪里?”林轩问。 “那盏灯在眼睛里,灯带来火,火孕育生命,扫荡黑暗与猛兽,让这世界充满温暖。找到那眼睛,也就找到了灯。”格桑回答。 林轩思索了一阵,艰涩地追问:“你是意思是,你并不知道那眼睛和灯在何处?灯在眼睛里、眼睛在镜子里、镜子呢?又在何处?” 他的思想被这一连串问题绕住,事实上,那三件东西的关系反过来说也是成立的,只要找到其中一样,就能揭示一切。 “我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些。你也知道,伏藏师脑中存有的那些东西,不是她自己能够决定长短和多少的,而在于前世她遇到了什么。我是伏藏师,但却是一个不合格、不称职的伏藏师,也是一个无法给后来者带去希望、无法为行旅者点亮灯塔的伏藏师。很无奈是吧?当我回顾从前时,眼中滴滴泣血,泪已流干,血也就要干了……” 搭在林轩肩上的手抽了回去,格桑的声音却仍然在继续:“在藏地,千百个伏藏师所要传授给世人的要旨,皆为片片段段,晦涩无比,无法解释其中意义。现在,正需要一个真正的大伏藏师横空出世,把一切片段连缀起来,让真正的大伏藏浮现在世人面前。我希望,那大伏藏师就是你,就是你……” 林轩回头,不见格桑的影子,空见寂寞凄清的石壁。 “镜子、眼睛……”他跳起来,“眼睛中的灯火……十七大公的天启……” 诸多问题在他脑子里激烈碰撞着,像是一大筐搅乱了的拼图板。他越是手忙脚乱地要将这些碎片拼合起来,就越无法顺利得手。 “十七大公的天启与格桑的生命回声讲述了同一件事,格桑比十七大公更高明,认识到所有伏藏皆为碎片,只有打破‘伏藏即伏藏’的概念,沿着‘伏藏只是碎片’的思路前进,把所有伏藏放在一起来破译……我是不是那决定人类命运的大伏藏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须找到那盏灯,解决困扰所有人的谜题……” 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中,林轩睁开了眼。他已经无暇分辨刚刚跟格桑的对话是梦是幻,马上打开背包,将一个针线包里放着缝衣针的小盒子拿出来。 他掂起一根针,深吸了一口气,将那根针慢慢地插入后颈的大椎穴中,深入皮下半寸。之后,当他呼出那口气的同时,也快速地把针拔出来。哧的一声,一股极细的血箭向后飞射出去。 这种“失血疗法”正是克制脑部炽烈欲望的一种方式,简单有效,直截了当。 唯有如此,他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接着,他针刺自己的印堂、百会、人中、膻中、虎口、足三里等穴道,每释放出一道血箭,他胸中沸腾的烈焰就会平息一点。 “眼睛在镜中,镜子在隧道中,但我没时间等到空沙的人打通隧道,所以……”他站起来,看了看熟睡中的萨曼莎,然后从对方包里拿出了那面小镜子。 “只有用镜子把光束送进隧道里,才能产生奇迹。”这是他心里的想法,完全出于第六感的直觉指引,却没有任何的道理、缘由可讲。 他带着镜子走向隧道,正撞见垂头丧气的空沙向外走。 “让你的人停下来,我有一个新办法。”林轩说。 空沙愕然:“什么新办法?有什么用?” “一举打通隧道的简单办法,三句两句说不清楚,现在命令你的人撤离现场。”林轩说。 空沙的人已经极度疲惫,没等他下令,就自动地向两边闪开。 林轩走近冰面,取出镜子,稍作调整,就把燃烧中的火光反射进冰层里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空沙的语气变得很不友善。 “阿基米德用镜子聚光焚烧了敌人的战船,我也可以做到,用镜子融化冰块。”林轩镇定地回答。 空沙大笑,因为那巴掌大的镜子想要产生巨大的聚光效果,实在是太难了。 冰层并未因火光的反射而产生变化,依旧岿然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沙的神情越来越急躁,不停地踱来踱去。 林轩不敢放弃,因为他对自己有信心,也相信十七大公的“天启”所说的,就是这样一个办法。 那面镜子是盒盖式的,圆形,金属制造。翻开第一层,可以亮出镜面;翻开第二层,则是多达十五种腮红、香粉、睫毛膏、脸霜,是俄罗斯著名的化妆品公司出品。 渐渐的,林轩感到了盒盖上传来的热量,由微温变为炽热,到了最后竟然到了灼烧皮肤的高温。而且,所有膏状的化妆品受热融化,顺着盒子缝隙流出来,各种颜色混杂,肯定不能用了。 林轩分明感到,来自火焰的热量正沿着手上的经脉上行。普通人难以耐受摄氏七十五度以上的高温,但他经过特殊训练,就像古代江湖人物练过铁砂掌以后可以用沸水洗手那样,可以用自身的力量导热、散热,不惧任何高温。 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林轩手中的镜子,满含期待,盼望着奇迹的发生。 林轩当然也希望射入冰块的那束光芒能够融化一切,但事情的结局却完全出乎人的预料,那镜子无法耐受吸收光线后的高温,竟然啪的一声爆裂开来,碎片四射飞起。 “啊——”围观者情不自禁地一起发出骇然惊叫。 林轩及时放手,把镜子的残骸丢下,失望地连连拂袖。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空沙心急,大步走过去,双手拍打冰面,以为奇迹能够就此发生,但是很不幸,冰块纹丝不动,丝毫不受影响。 “我大概是想错了,天启要求把普罗米修斯之火放在眼睛正中,我怎么能保证反射光进入冰层后能够落在眼睛正中?”林轩喃喃低语,不顾众人的惊诧、嘲弄、点指,把自己的脸紧贴在冰层上,怔忡地深深凝视。 冰是青灰色的,石壁是深灰色的,而那隧道尽头的镜子却是无色的,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之气。 “魔镜啊魔镜,告诉我怎样才能走到你面前?”他低声喃喃祈祷,心头那盏希望之火飘摇动荡,如同风中之烛。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三昧真火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哪里来的眼睛?”他浑身一激灵,从迷茫中完全清醒过来。 他看到那镜子上浮出了一双美丽无比的眼睛,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目光对视,林轩忽然觉得那双眼睛能够包罗万象,将隧道之外的一切事物全都包容进去。或者说,那眼睛就是一条通道,引领探险者突破障碍,直达目的地。 “林轩,你看到了什么?”空沙在侧面焦急地低声吼叫。 林轩回答:“看那冰层里的眼睛。” 空沙恼怒地拍打冰面:“看看看,看什么看?这里只有冰块,看来看去也变不成真金白银!” 林轩感到胸膛里的火越烧越旺,仿佛那小镜子折射光线时,把大批热量都储存在自己身体里了。 “寂静的……时代,众神缄默,在这里,一切混沌,游离于时间之外。任何到这里的人,都自得其乐,在缄默中寻找到最渴望的梦想。这里,才是人类发展的尽头,到这里来,是所有人的梦想。你也可以,真正的智者都可以,都可以来……来吧……”一个声音从隧道深处慢慢地飘出来,像一片随风而来的雪绒花,清凉凉地钻进了林轩的耳朵里。 “你是谁?”林轩惊问。 他之前认识到隧道尽头只是镜子时,几乎已经放弃了向前的动力,但一听到这个柔美的声音,精神一振,满身的疲惫都被扫荡一空。既然有声音,那就表示,那隧道一定是通途而非尽头。 “我是执掌万物空间之神,信我的人顶礼膜拜,在我的智慧之洋中徜徉浮荡。你也可以做到的,抛下绝望,到这里来……”那声音回答。 头脑中电光石火一闪,林轩脱口而出:“极物寺古卷!你是那古卷上的眼睛!” 他只叫了这一声,那说话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古卷的名字叫《极物之国》,眼睛是在古卷的封底上,左眼繁华世界,右眼人间地狱,曾令他的思想险些深坠其中。 林轩终于从思想的迷宫中高高跃起,将那奇诡眼睛的来历查证清楚。同时,他觉得喉咙一痛,胸膛里翻江倒海一样搅动,猛地张口,竟然喷出三道烈焰,向冰面上燃烧过去。 中国道教文化中曾阐述过,人体内共有三种火:一曰目光之火;二曰意念之火;三曰气动之火,共称为“三昧真火”。这三种火合在一起,意念加重,注视不离,叫做武火;意念轻松,似有似无,叫做文火。 此刻林轩在无意之中吸收了石窟烈焰的力量,在身体内部加速糅合,终于产生了传说中能够焚燃一切的“三昧真火”。 火焰过处,冰块立刻瓦解,发出噼噼啪啪的碎裂之声。而那三道狂野的火焰,一直深入冰层,向前层层推进。 所有人吓得纷纷后退,面面相觑,不敢发出任何响声。 塞满隧道的冰块一路分裂、跌落、融化,在林轩面前呈现出一条平坦大道,直通尽头。 “天——他成功了!” “他是神,他是神,他是真神……” 除了空沙,其他人立刻跪倒,向着林轩顶礼膜拜。 林轩太累了,喷出那三股烈焰后,他全身都因寒冷而剧烈颤抖,连喘气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单手支地,半跪在湿漉漉的地上。 幸好萨曼莎及时赶到,撕开一包黑色的小药丸,全都塞进林轩嘴里。 “这是专供宇航员服用的高营养合成物,咽下去,你就会没事,快咽下去。”萨曼莎搀住林轩,让他在洞外的石头上做下,靠着自己的肩膀休息。 “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了!”空沙回过神来,双手举在空中,神经质地大力挥舞着。然后,他抢先进洞,向着隧道尽头狂奔而去。 他的手下愣了一会儿,马上跟随进洞,杀奔前方。在这个成王败寇的年代,他们才不管林轩做了什么,只要找到机会,立刻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抢夺胜利果实。 “我……终于还是……成功了……可惜了你的……小镜子,前面一定还有其它玄机,因为……因为我看到那镜面上有一双眼睛,来自于……《极物之国》古卷上的眼睛,我猜想,地球轴心的秘密一定……一定跟极物寺有关……”林轩的声音无法连贯,喉咙里像是连吞了十几块火炭,烧得到处疼。 《极物之国》古卷深藏于极物寺中,极少有人能读懂,格桑算是其中之一。刚刚林轩在幻觉中与格桑对谈,正是一系列线索渐渐贯通的预兆。林轩终于不负格桑所望,以大伏藏师之无止境智慧、无极限勇气释放无穷尽神力,完成了空沙手下人永远不可能达成的使命。 “先休息,一切来得及。”萨曼莎只能如此安慰林轩。 “我们也进去。”林轩紧握着萨曼莎的手,单臂发力,想要撑起身体。 “别急,你身体虚弱,我们逞不了强,只能跟在后面。”萨曼莎理智地劝说。 事实的确如此,当空沙带着人闯入隧道时,任何人想要靠近,都会被他们视为虎口夺食的死敌,弄不好瞬间就会爆发激烈的枪战。 “听你的……听你……的,我感到自己就要虚脱了,全身无力……”林轩的脸起初仅仅是苍白如纸,唇上尚且留着一抹血色,到了最后,脸色蜡黄,唇色转灰,竟然迅速接近油尽灯枯的可怕状态。 “不会有事的,那些药丸集合了全世界提升体能的植物精髓,一小粒就能抵得过一支吗啡针,并且完全没有任何副作用。你闭上眼休息,很快就没事的。”萨曼莎急促地说。 林轩听话地闭上了眼睛,而萨曼莎则迅速拔出手枪,拨开保险,做好了随时开枪的准备。 这种相依为命的感觉使萨曼莎心底泛起了一丝丝甜蜜,最起码,她知道林轩现在需要自己。唯有彼此扶持,才能渡过难关。 隧道深处,不时传来空沙的吼叫声,但声音断断续续,萨曼莎无法听清。 如果那是一扇门,现代化炸药将暴力破解它,空沙也将轻松穿过隧道,到达另外的崭新世界。 “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萨曼莎幽幽地自言自语,“会是地球轴心的核心机关所在之地?会是史前世界?会是未来科幻世界?会是同样的冰天雪地、空无一人?” 她想了很多,但没有一种能令她信服。 林轩在她肩头动了动,倏地坐直身子,睁开了双眼。 他睡了半小时,但精神已经快速恢复。 “还好吗?”萨曼莎关切地问。 “我感觉还行。”林轩勉强回答,但他很明显地感到,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掏空了一样,空空荡荡的,只剩一副躯壳。 第二百四十二章 封堵隧道的镜子 “刚刚发生的事真是神奇,我想不到你会……你能做出那样惊人的举动,你喷火时的样子就像西班牙魔术节上的魔术师表演一样,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如果我没有亲眼见到,任凭别人怎么说我都不会相信。”萨曼莎凝视林轩的侧面,感叹不已。 林轩闭上眼睛,回忆几分钟前的事,仍然能体会到热量集聚在自己胸口产生大爆炸时的震撼感觉。简单分析,他用镜子折射火焰光芒时,身体完全吸收了那些热量,成为一个大容积的喷火筒。这些火没有盲目发射出去,而是等他见到那双眼睛后,才找到了真正的喷射目标。 以上这些,正是十七大公转述的“天启”。 无意之中,林轩身体力行,将“天启”中的命令按顺序执行,这才引发了冰块瞬间消融的吊诡一幕。 无论怎样,隧道已经被贯通,接下来就是直抵尽头,将那扇门或是镜面掩藏的秘密揭示开来了。 人类永远无法认识眼前的这个世界,所以才会不断地看到“奇迹”、创造“奇迹”。古代典籍中记录着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被现代人认为是臆造、编纂而来的,但林轩能够想象得出,那些事绝对是曾经真实存在的,只不过现代人习惯了依赖科学工具,完全放弃了“艰难修行”这一阶段,以“速成、速记、速见成效”为目标。 人不修行,则各种“神通、奇迹”也将远离这个世界,不复出现。 林轩并不认为自己有超越天下亿万人的能力,对于成功的每一步,他都归结为“坚持、再坚持”的必然结果。 “我越来越相信,堂娜姐对你的判断是百分之百正确的。你虽然屈居于那个组织,但自身的潜力无比巨大,超过同伴们数百倍。这样的伟大人才,如果不能被我们俄罗斯情报机构所用,真的是太可惜了。”萨曼莎在这种时候也没忘了要策反林轩。 的确,天下虽大,高手虽多,但又有几个人能口吐三昧真火呢?以林轩现在的实力,必须要在组织内担当要职,才不会屈才。 “萨曼莎,什么都不要说了,每个人生来就注定了自己的国籍,注定为国家效力,这是悲剧,但也是必然。我们现在是朋友,一旦结束了珠峰探险这件事,也许大家的合作就要暂时告一段落了。”林轩并不想永远地在友情、任务之间来回摇摆,妄图两全其美,就会两者全都失去。 “林轩,可惜刚刚事发突然,没来得及拍下来。否则的话,一定能登上全球各大媒体的头条。”萨曼莎仍然沉浸在那种巨大的惊艳当中。 “忘了那件事吧,跟藏地种种匪夷所思的故事比起来,那又算得了什么呢?”林轩谦虚地回答。 他一直认为,任何已经取得的成绩都是过去式,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的人一定会在最短时间内被时代遗忘。所以,“只顾耕耘、不问收获”一向都是他的座右铭。 “啊,镜子,真的是镜子——”空沙的怒吼声从隧道里传来,激起阵阵回声,“炸掉它,炸掉它!” 林轩一惊,立刻站起来:“洞里有变化,我们得过去。” 他听见空沙提到“镜子“这个词,马上想到自己隔着冰块看到的情景。既然有镜子,就必然有眼睛。他需要那镜子里的眼睛,正是那眼睛的对视,让他体内的潜能被完全激发出来。那眼睛中透出的无限魔力,已经攫住了他的内心。 在萨曼莎的搀扶下,林轩快速进入隧道。隧道的顶面和两侧都留着不同的炭笔画,但他无暇细看,直奔隧道尽头。 空沙倒背着双手,正在焦躁地来回踱步,而他的手下人则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喂,老弟,就等你过来了。”看到林轩,空沙立刻满脸堆笑迎上来,“看看这东西,果真像你说的,挡路的是一面镜子。” 那隧道被一面巨大的镜子封住去路,其尺寸大概为五米宽、三米高,把所有人的种种姿势、表情全都反映在里面。 林轩看到了自己,垂着头、佝偻着背、屈着腿、脸色蜡黄、双眼无光、唇无血色……如果没有萨曼莎扶着,肯定连站都站不住了。 他从来没看到过如此狼狈的一个自己,心头一紧,五脏六腑像是被两只看不见的大手攫住,揉搓撕扯,难受之极。 “这是我吗?藏地之旅最终把我变成了这个样子?我追求秘密的真相,但真相并未如期出现,我却变得如此陌生?”他苦笑,镜子里的人也同步苦笑,使他的心再沉一步,跌入失望与沮丧的冰水里。 其实,容颜的改变并不是最可怕的,长时间的努力求索最终失败才可怕,因为那面镜子一下子扼杀了所有人的希望。 “镜子,这里是一面镜子——”空沙瞪着林轩,随手拍打那明晃晃的的镜面,“你说说看,炸掉它,是不是就能看到新世界?”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林轩脸上,仿佛他已经变成了一个伟大的预言家、一个无所不晓的先知,只要他点头,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林轩轻轻咳嗽了一声,向镜子前走过去。所有人唰地退开,亮出了镜子前的空间。 点头、摇头都很容易,但林轩深知,任何不理智、不明智的表态,都会让旁边这群精神濒临崩溃的探险者发生血腥哗变。 他向前走,镜子里的人也向外走,直至在镜面上相遇。 镜子中,隧道幽深,仿佛里面真的有一条通向光明世界的隧道,但是任何成年人都知道,镜中的一切不过是真实世界的影子,虚无缥缈,只能远远看着,永远都触摸不到。 镜面上没有眼睛,林轩怀疑,那眼睛的出现也是一种奇怪的幻觉,是他心灵一瞬间的精神返照。 “既然如此,难道我刚刚是——把石窟烈焰投射到自己的内心里,燃烧自己的思想?‘天启’中的普罗米修斯、眼睛都在我心里?那么,这镜子呢?是否也是我心灵的一部分?” 这样的“天问”让他再次精神倦怠,身体难以支撑。 萨曼莎迅速过来,贴身搀住他:“坚持下去,林轩,现在大家都看着你呢!” 林轩闭上眼睛,两侧太阳穴、眉心隐隐作痛,话都说不出来。 “你们几个,给我把镜子弄碎,不管是敲打、扫射还是爆炸,总之半小时内,我要它在隧道里消失!”空沙再次下令,随即气咻咻地自言自语,“我倒要看看,这镜子后面究竟藏着什么玄机?” 萨曼莎也情不自禁地低声自问:“是啊,这里根本不应该有一面镜子,镜子后面有什么?” 林轩紧紧攥着萨曼莎的手,于一半昏迷一半清醒中回应:“镜子后面什么都没有,镜花水月,世事一场大梦,这世界上的一切,从无到有,从有到无,简单得就像是一张图画的两面,一面繁花似锦,一面素白无墨,就这么简单……” 空沙颤声怪叫:“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那么简单——” 第二百四十三章 炭笔画的隐意 没有人愿意看到,所有的梦破碎,之前全部努力化为万事皆空。所以,此时此刻,几乎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想把那镜子打破。即使梦碎,早一点看到真相,总比最晚知道真相要好。 大概在十分钟内,空沙的人就凿穿石壁,把炸药沿着镜子的左、下、右三面埋设进去,只要一声令下,就能将九个炸点同时引爆。 “这镜子的材质有点特殊——”小头目回头,向空沙报告。 空沙点头:“知道了,我就不信,世界上还有炸不坏的镜子。” 萨曼莎扶着林轩后退,离开镜面三十步。 “我猜,镜子根本炸不坏。”林轩说。 他刚刚触及镜面时,感到那是一种介于不锈钢、液态金属之间的材质,能够随着手指的拂动产生轻微的变形,具有良好的延展性。所以,他判断镜面能吸收炸药的爆炸动能,再多两倍炸点也无济于事。 “这就难办了,大家都到了这里,不拿回一个交代,肯定不能善罢甘休。”萨曼莎说。 “这个世界太复杂,人类只想依照自己的规则去做事,最终不可避免碰壁。”林轩无奈地说。 果不其然,炸点引爆后,镜面纹丝不动,只是那巨大的响声经过隧道的回音传导后,震得所有人的耳膜一阵阵发痒。 “空沙先生,这镜子有点怪,凿不破,也炸不坏。”小头目报告。 空沙有点沉不住气,再次下令:“向镜子与石壁的接触面深挖进去,看看能不能把镜子揭掉。” 他只要一声令下,所有人员就会开始行动,丝毫没有耽搁。看得出,这些人的工作效率非常之高,只要空沙下令,他们就会不遗余力去执行。 “你说,镜子后面应该有什么?”林轩低声问萨曼莎。 萨曼莎一怔,随即小声回答:“我不知道,但根据俄罗斯未知事物调查局的综述,珠峰一带,藏着很多秘密洞穴,有的深入地下千尺,有的如蜂巢般凿空了半个珠峰,有的则完全呈现出黑洞、虫洞的复杂特性。所以说,我对这方面虽然有所涉猎,但却不敢妄言。不过奇怪的是,没有一份资料提到这里深埋着一面奇异镜子。” 林轩感叹:“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中国的老祖宗们留下的话果然没有一句是错的!” 他抬头向上看,头顶石壁上到处留着炭笔画,那些古拙的笔触全都呈现出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神秘感。 在他和萨曼莎头顶的这一部分,无数被简化为只有头、身、四肢的小人正排着队向前去,如同一群循序前进的蚂蚁一样。 再向四面看,似乎进入隧道后,炭笔画中所有人物都选择了同一个方向,即镜子的那一端。 “在看什么——那些行进中的小人?”萨曼莎问。 林轩无言地点头。 “小人走向镜子,留下这炭笔画的人是否想告诉后人,那才是唯一正确的方向?”萨曼莎又问。 这才是真正的天机,而十七大公转述的“天启”,只不过是“大天机”中的一部分。所谓天机,全都晦涩而模糊,后人只能靠一半猜、一半蒙来解释其中的含义。 林轩长叹:“如果这里出现的是岩画还有情可原,但我们看到的,却是跟人类近代文明有关的炭笔画。不必碳14来测定,我们就能知道它们的年代是在汉唐之后,是人有意识地画上去,以起到很明显的指引作用。也就是说,留下画作的人有着强烈的愿望,引导后来者向那镜子的方向去——镜子,但那只是一面镜子,他想告诉我们什么?他能告诉我们什么?” 他的考虑很有道理,因为岩画和炭笔画有着本质的不同。 岩画,是指留在岩穴、石崖壁面、独立岩石上的彩画、线刻、浮雕的总称。古人在岩石上磨刻和涂画,来描绘人类的生活和愿望,就形成了岩画,那些图像是文字发明以前原始人类最早的文献记载。 西藏的日土县、革吉县、改则县、文部县、索县、那曲县、班戈县、申扎县、定日县、当雄县、贡嘎县、巴宿县都曾出现过岩画,与全世界各地的岩画相同,笔画粗粝,意义简单,只是简单记载了当时人类的生活方式,如狩猎、歌舞、祭祀等等。 此刻呈现在林轩、萨曼莎眼前的,与原始人的生态无关,而是一种近似于宗教意味的指示符号。当然,某些在现代人看来是“符号”的东西,也许是另外一种绝迹湮灭的文字,只不过无法被后人解读而已。 “是啊,向镜子那边去,难道是要人在镜子前跪拜祈祷?抑或是在镜子中审视自己、反省忏悔?真是那样的话,这里岂不就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忏悔室’?”萨曼莎苦苦思索之后,从另一种途径自圆其说。不过,她得出这一答案后,脸上露出重重的遗憾,毕竟大家千辛万苦到达这里,为的不是壁画和忏悔。 林轩试着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心情稳定下来。 任何时候,操之过急只会让人失去理智,倒在通往成功的路上。 他刚刚点数过,目前隧道的上下左右四面上共有一百五十支小人排成的队伍,大小不一,长短不同,但看小人的摆臂迈步姿势,千真万确是向着镜子去的。 “镜子后面另有通道?镜子是门户?既然是门户,必定有枢纽可以开合是不是?”他绞尽脑汁思考。 空沙的人沿着镜子边缘向外挖,采用‘愚公移山’的方式,一定能把镜子挖出来,露出镜子后面的世界。最大的可能,那里仍旧有一条通道,通往神秘的远方。那么,最早建造这里的人,又何必设下一面镜子阻挠后人前进? 围绕镜子产生的矛盾论点太多,林轩的思路处处受阻。 他们两人交谈不多,但彼此考虑时间较长,不知不觉中一个小时已经过去,而前方叮当叮当声一直没有停止过。 终于,在忙碌了三个小时后,叮当声沉寂下来。 “停了,我猜,一定没有结果。”林轩苦笑。 很快,空沙就垂头丧气地走回来,一直到了林轩面前停步,满脸都是沮丧。 “林轩,我们似乎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他挺直的背部也佝偻下来。 “是什么?”林轩问。 “我的人沿镜子的四面向外拓展,每一条边都扩出去超过三米,但依旧没发现镜子的边缘。那镜子好像是从石头里生长出来的,无限延展,无头无尽。可是,不可能有这种情况,珠穆朗玛峰下面不可能有这种天生的、无边际的镜子。我的人已经毫无办法了,再熬下去,每个人都要发疯了——连我也要发疯了……”空沙喃喃地说。 第二百四十四章 斯芬克斯灵药 这种情况也是林轩始料未及的,如果镜子向四面延展出那么多,就完全不是“一扇门”的概念,而是类似于中国古代超大墓穴中的“断龙石”结构。 断龙石是古代人防范盗墓贼侵扰死者的一种防范措施,由重达千斤的青石板构成,一旦触动机关,青石板落下,将出口死死闸住,不留半点缝隙,令盗墓贼无路可逃,成为死者的殉葬品。 如果镜子真的是断龙石,突破它之后,一定能出现振奋人心的新线索。 “林轩,你说该怎么办?”空沙问。 林轩向前伸手:“给我。” 空沙疑惑地问:“什么?给你什么?” 林轩回答:“我要你从金字塔内部获得的灵药,昔日你从塔内一共取得了三十颗,现在肯定带在身上。” “斯芬克斯灵药事件”发生在2007年左右,曾一度造成了全球媒体的巨大轰动。在那一事件中,空沙和铁娜这一个民众领袖、一个官方铁腕人物联手,终于打开了开罗西南、尼罗河西的古城孟菲斯零号金字塔,从中取得了保存完整的黄金盔甲、金冠、金靴、金手套,更有一个描绘着龙蛇纠缠、天狗吞月图案的古董陶罐,而里面就放着林轩说的灵药。 那种药具有使人返老还童的效力,迄今为止已经被炒作至十万美金一颗。 空沙沉默了一会儿,始终躲避着林轩的目光。 “我们必须合作,而合作的基础,就是无条件地奉献,直至获得最终胜利。”林轩又说。 他从不向别人索取什么,但现在,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究竟有多糟糕。前面的路不知还有多长,一味苦撑下去,必将倒在通向成功的路上。 “那种药……具有神奇的魔力,我在媒体面前撒了谎,它应该是古代埃及人创造出来的类迷幻剂药物,能够使人产生无数诡异的幻觉,但却没有实质作用。”空沙辩解,“我可以给你,绝不会吝啬,但我总觉得,像你这样的大人物,是不屑于依赖药物力量的。” 林轩苦笑:“我不是大人物,只不过是一名误闯神山、无路返回的普通探险者。” 空沙解开衣扣,从贴身的私密口袋里取出一个黄金小盒,掀开之后,连盒子一起递给林轩。 盒子里共有两个圆形凹槽,一个空着,另一个里放着一颗暗红色药丸,约等于三粒花生米加起来的体积。 一瞬间,林轩至少想通了两个大问题。第一个,组织给予的资料准确无误,空沙随身携带来自古城孟菲斯零号金字塔的灵药;第二个,灵药能够无极限扩大人类双眼的透视功能,空沙应该在到达风洞以后服下了一颗,借以察看周围形势,所以金盒里才出现了一个空位。 他抬起头,与空沙对视。 空沙眼中存着太多迷茫与无奈,也夹杂着不甘心、不死心的愤怒。 “空沙,谢谢。”林轩拈起了那颗药丸。 空沙搓了搓手,又顿了顿脚,低声告诫:“药丸来自于古埃及金字塔,其成分与效力无从查考,如果产生什么副作用,不要怪我。” 林轩并没有急于服下药丸,因为组织方面的资料专家数次叮嘱过,那药丸会使人产生难以预估的奇诡幻觉,并且因每一个人的身体素质诧异而迥然不同,可以近似地看做一颗超级致幻剂。 “萨曼莎,你和空沙的人全都离开隧道,没有我的招呼,两小时内不要进来。”林轩回头吩咐。 这句话正合空沙的心意,马上招呼自己的手下撤出。 “这时候我也许应该在你身边,我也听说过‘斯芬克斯灵药’的奇怪效力——” 林轩打断萨曼莎的话,沉声解释:“正因为如此,我不想你一起涉险,两个人之中,必须留一个收拾残局,不是吗?” 空沙的人急匆匆地从他们身前经过,迫不及待地逃离现场,那奇诡万分的镜子在他们心目中已经成了不祥之物,巴不得速速离场。 远远望去,镜子如一块被撕裂的银幕,边缘尽是长短不齐的恐怖锯齿。 匆忙间,有人失足跌倒,后面的人收不住脚,乱七八糟地压上去,引发了一连串“哎哟哎呀”的呼痛声。 这些人已经被吓破了胆,根本不足以担当大事。 “也许我们可以另外想办法,那药丸很可怕,此前也有几个例子证明,药丸能让人发狂。”萨曼莎只好实话实说。 在现代社会中,没有任何一个秘密能永久保存,因为媒体的触角无处不至。 该药丸至少造成了日本皇室一位公主割喉自杀,也造成了另外一名俄罗斯大富豪在莫斯科郊外的豪宅中吞枪自尽。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绝非别有用心者杜撰。 空沙点点头,同意萨曼莎的话。 “林轩,停下来,不要做任何傻事,我们先撤出这个鬼地方。”萨曼莎说。 那药丸沉甸甸的,像是一颗致命的子弹。 在所有的特工训练课上,教官的最后忠告都只有一句:“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 林轩明白,最后一颗子弹就是“自戕之弹”,真正的英雄绝不容许敌人践踏自己的身体,更不容许敌人凭着夺取自己的性命而获得无上的荣耀。 “除了自己,没有人能杀死自己。”——这就是古往今来所有英雄的箴言,而创造这一箴言的,正是自刎于乌江的西楚霸王项羽。 “我们一起到镜子那里去。”林轩微笑着看看空沙。 空沙咬了咬牙,点头答应:“好,一起去就一起去。” 萨曼莎还要阻拦,但林轩已经决绝地挥手:“不必再说了,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必为。” “唉——”萨曼莎长叹一声,“其实我知道拦不住你,但我只想告诉你,无论隧道里发生什么诡异变化,都请记住,我在外面等你。死约会,不见不散。” 作为一个异国女孩子,能对林轩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突破了情感的藩篱,把所有的心事暴露出来了。 林轩攥起拳头,感受着那药丸上散发出来的凉意。他很想告诉萨曼莎一些甜蜜的话,但转念又想到,接下来的一切变化都是不可知、不可期的,能否活着回来都不一定,索性就什么也不说了,昂着头,大步走向那镜面。 “林轩——”萨曼莎在背后大声叫,“保重——” 林轩头也不回地扬了扬手臂,义无反顾,一路行去。 第二百四十五章 金字塔守护神 空沙的人做了很多工作,现场留下一大堆碎石,但却对那镜子无法造成半点损伤。 据林轩所知,美国51地区的特种材料研究室里就有无法损坏的镜面,但那是用运载火箭尖端涂层金属制成的,可以耐受高温、高压、高腐蚀,并具有“柔性固态”的特点,能够抵御任何常规方法的破坏。 他也知道,51地区的特种镜面造价昂贵,每一平方米镜面就要耗费六十五万美金才能制造出来。况且,那种试验品是近几年才研发成功,不会转移到这种地方来。 空沙拿起地上遗留的一把十字镐,助跑几步,运上全身力气砸向镜面。笃的一声闷响后,十字镐被高高弹起,镜面却没有丝毫变形。 “这不是地球上的产物。”空沙颓然地如此解释。 人类将一切费解事件归结为外星产物已经成了惯例,林轩见怪不怪,但那究竟是什么呢?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这个结局他绝不会接受。 镜中的他,眉头深锁,神情紧张,不时地从各个角度反复观察镜面。 “如果向四边各开凿十米会怎样?”林轩问,“会不会跟现在的情形有所不同?” 空沙摇头:“那简直是天方夜谭,无法完成的任务。我的人所携带的工具都很简陋,也没有重型的穿凿武器。现在唯一可行的,就是你施展自己的第六感,看清镜子后面有什么,然后我们再决定下一步咱们走?” 偌大的隧道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就算放声说话,也不用担心有人偷听。所以,空沙的声音越来越大。 “真是奇怪,我到这边来,总是觉得这镜子后面是坚硬的石壁。你呢,又是什么感觉?”这不是个好兆头,但林轩无法欺骗自己。 空沙又摇头:“不可能吧?我的人已经完全搜索了本地的每一个角落,除了这隧道,再没有能做文章的地方了。” 他很盼望林轩立刻吃下那颗“斯芬克斯灵药”,但林轩偏偏能沉得住气,并不急于遂他的心愿。 “空沙,我其实一直对斯芬克斯很感兴趣,之前在杂志上看到你找到灵药的消息,相当关注,一字不漏地看完了所有跟踪报道。我记得你说过,发现灵药的当日,你看到斯芬克斯复活了?”林轩问。 著名的斯芬克斯(sphinx)狮身人面像位于埃及开罗市西侧的吉萨高地,是在哈扶拉金字塔的东面,距胡夫金字塔约350米,是世界上最大最著名的一座,身长约73米,高21米,脸宽5米。 报道中,空沙发现灵药正是受了这尊巨大石像的启示。 据说狮身人面像的头是按照法老哈夫拉的样子雕成,作为他的坟墓——哈扶拉金字塔的守护之神。它的建造年代至今还无法确定,考古学家从它两爪之间竖立的图特斯四世碑文来看,即位前,这位国王在狩猎途中困倦了,就在沙漠上打瞌睡,斯芬克斯就出现在他梦中,并给予他一个神秘的启迪:“如果将我从沙中挖掘出来,那么你将成为一国之王。” 于是,国王命人在落脚处挖掘,就找到了全球闻名的狮身人面像。当然,斯芬克斯的预言也变成了现实,他就成了统治埃及的王。 多年以来,很多信众赶往吉萨高地,企图从斯芬克斯身上得到对抗命运的力量,并且很多人都称自己得到了斯芬克斯的指点,满意而归。 “那是另外一件事,跟今天的事无关。”空沙胡乱搪塞。 林轩摇摇头,固执地坚持:“不,我觉得两件事一定有关联,一定要听完你的故事,才能进入下一步骤。” 空沙没办法,只好简单陈述:“我在某天夜里独自进入吉萨高地,无意中看到斯芬克斯正在缓慢地站起来。我也吓坏了,等它走近,遗落在我脚边的是数以万计的光斑。它低下头来,看着我,我眼前再次出现了与自己相联系的幻觉,即孟菲斯古城的星座通道。我们对于那通道的探索多达数百次,从没找到过夹层和暗洞。可是那一次我很清晰地看到了古城内的一条通道。借着这次亦真亦幻的奇妙感受,我就找到了灵药,被外界成为‘斯芬克斯灵药’。” 一口气讲完这些,空沙如释重负。 林轩忽然一笑:“空沙,你隐藏了最重要的部分。” 空沙有点恼火:“什么?我隐藏了什么?既然你知道,那你说吧!” 媒体对“斯芬克斯灵药”的报道偏重于花哨,跟实际情况略有出入,而组织内的情报部门获得的情报就准确得多了。 当夜,空沙的确是一个人去吉萨高地的,但绝非偶然,是因为他获得了一些意外的线索,能够发掘狮身人面像的真实秘密。 典籍中记载着很多召唤金字塔守护神的方法,譬如下面这段某个宗教对斯芬克斯的超级崇拜记载—— 斯芬克斯宛如巨大的雄狮,拥有锐利的毒爪,背上的黑翼可以遮蔽苍空,但它的头部却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它张口一吐,嘴中将吹出瘟疫之风,令触碰者身染重病,双翼一挥,将产生沙漠风暴,然而最诡异的却是它的双眼,完全看不到任何的东西,但没有人能够抵抗得了它的凝视,因为它的凝视中包含了全宇宙之谜;当你被它凝视时,除非你能够解答它全部的谜题否则无法动弹,虽然不如美杜莎的双眼,但它的利爪攻击超强,而且当你将陷入永恒的猜谜游戏,直至它闭上双眼,但如果你获得它的力量,你的智慧将大大提升。 在月圆之夜于一空地上,以沙画一五芒星阵,每一点插上一个可以插三根点燃蜡烛的烛台,再准备好契约书、一面镜子,一把银剑,祭品一定要是活的秃鹰;在阵中央,以银剑划三六之印,然后砍断秃鹰头,将血淋于契约上颂念: 恐惧之父宇宙之秘 于月圆之夜飞驰于沙漠中的魔兽 汝之凝视是众妙之门 吾将以此牲血粉碎光之封印 速至于此与我相会 如果成功,它将出现于你面前,但它会闭上双眼,所以你可以看著它,它会向你提出一个谜语,每一次的谜语都不同,马上回答它。如果答对,它便会衔起你的契约书消失,成为你的力量来源。 空沙是个有着巨大野心的人,所以他妄图染指天下一切宗教崇拜最狂热之物,据为己有,由物质至力量。 结果,他真的成功了,因为灵药就在这里。 第二百四十六章 孟菲斯古城藏宝密室 空沙谈及自己的成功之时,并没有太多欣喜,恰恰相反,他的声音中充满了难言的苦涩。 “你得到了灵药,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林轩问。 深入埃及大漠的探险者,无不以获得斯芬克斯狮身人面像的启迪为最高追求。因为那巨大的石像与金字塔一样,是埃及的象征,是古代法老王的守护者与传承者。相信如果是另外的人获得与空沙一样的奇遇的话,一定会欣喜若狂。 “我得到了灵药,没错,没错,但是——”空沙抚摸着那镜子,渐渐地沉浸在回忆之中,“灵药并没有给我带来太多帮助,因为我的生命即将结束,你也知道,我的身体日日夜夜地遭受着病魔的侵蚀,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我想要的,不是这灵药,而是法老王通过木乃伊的制作方式获得灵魂的转移,转移之后又获得新生和永生,那才是我梦寐以求的。为此,我最早甚至隐姓埋名潜伏于开罗的一个以制造木乃伊著称的秘密之所里,历时三年,学到了整套的木乃伊制作技术。但是,一切都无济于事,那些工艺是表面的皮毛,没有人能做到使木乃伊的灵魂得以传递和复活。” 空沙背对林轩,但林轩由镜中看到了对方迷惘的眼睛。 林轩知道开罗的地下木乃伊加工厂,打着宗教的幌子,只是为了赚钱。他们假称可以像古代埃及人一样制作木乃伊,让死者的灵魂永不离开亲人,要价最高时竟然能达到二十万美金,但做的工作却跟殡仪馆里的美容工人差不多,开店主旨,完全是奔着那些丧失亲人的无辜者的钱袋去的。 所以说,这样的现代化木乃伊根本就是一种雕塑品或者蜡像,根本与灵魂转移无关。要想让这种木乃伊复活,除非尼罗河的水倒流。 木乃伊,即“人工干尸”,这个词汇来自于英语mummy,源自波斯语mumiai,意为“沥青”。古埃及人笃信人死后,其灵魂不会消亡,仍会依附在尸体或雕像上,所以,古埃及人不论贫富贵贱,死后都要被制成木乃伊。在很多古埃及典籍中都提到,人是由躯体和灵魂构成的,活着的时候生活在阳间,死后进入黑暗的阴间,但是,即使在阴间的世界里,死者仍需要自己的躯体。留在阳间的尸体并非“无用的躯壳”,只要这个躯壳一直保存完好,就可以一直用下去。如果灵魂随着肉体的点滴破坏而逐渐丧失,而肉体的彻底毁灭则意味着灵魂的全部消亡。追本溯源,只要保存住肉体,让灵魂有栖身之处,死者就能转世再生。 正是因为笃信这一点,历代法老王执政时,都会耗费大量物力财力,对制作木乃伊的技术进行提升和革新,以求尸体可以万年不腐,增加自己复活的机会。 可惜的是,古埃及正史中,很少提到法老王复活的例子。就算有,也只是野史、民间传说中记载的,非官方正式文献记录。 “你相信木乃伊可以复活?”林轩问。 空沙没有回头,额头抵着镜子低语:“没错,那些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事,几乎全都是真实存在过的。现代人没能从古代获得最有用的传承知识,反而用‘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样的理论封闭自己的大脑,遮挡自己的双眼,掩耳盗铃一样,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真是可悲之极。” “你在孟菲斯古城还获得了什么?”林轩知道,让空沙发生改变的引子就在那埃及古城里。 大漠中的风沙具有吞噬一切的魔力,原本像孟菲斯一样的古城星罗棋布地分布于北非的广袤地区之中,但到了近现代,只剩黄沙万丈,满目苍凉,古城留存于世的,不足百分之一。所有古埃及人的智慧典籍本来是要靠着古城的保护才能传承下去,古城毁于朔风、狂杀,那些真正有用的文献,也就不复存在了。 林轩很想知道镜子后面的世界,但他仍然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先听完空沙的话再说。 人人都有好奇心,只有真正的高手,才能控制思想,不越雷池半步。 “我得到了一幅岩画,只有我一个人能看懂其中的意思。”空沙回答,“一幅把古埃及法老王跟西藏联系起来的巨幅岩画,看懂它,就看懂了怎样才能永生。” 林轩点头:“愿闻其详,洗耳恭听。” “那幅岩画出现在孟菲斯古城最隐秘的藏宝密室之中,那密室有一个波浪形的穹顶,岩画就是在一个均匀的曲面上刻成的。”空沙说。 下面就是空沙当日的际遇,而其中疑点颇多,连空沙看了都大惑不解,也就是说,他只看懂了大部分岩画,精微之处,还需要费力破解—— 孟菲斯位于埃及尼罗河三角洲南端,在今开罗城西南23公里的米特?拉辛纳村,从公元前3100年前起就是埃及最古老的首都,定都长达800年之久。据记载,该城是公元前三千年由法老米那(美尼斯)所建,起初命名为“白城”,后改称孟菲斯。这里曾作为古王国的都城,在公元前2000年被底比斯所取代,但仍作为埃及宗教、文化名城保留着。公元七世纪,古城被毁。那个当时曾是全世界最壮丽伟大的都市,现在只留下一个迷你博物馆及花园中残破的石雕供人凭吊。 作为经验丰富的埃及探险家,空沙曾无数次到过孟菲斯,但在获得斯芬克斯启迪之前,他在古城中一无所获,几次抵达古城唯一的收获,唯有跟孟菲斯博物馆里的小石雕的一张合影而已。 孟菲斯的博物馆算得上是全世界最小的一个,因为里面只有一尊躺着的拉美西斯二世和几尊残破的小石雕。这座雕像原约14公尺高,由整块石灰岩雕成,相当精美,虽历经3200年的岁月,但雕像上的象形文字都还清晰可见。在不知确切年代的一场地震中,雕像的双腿及左手折断,因此雕像横躺在博物馆大厅的地上。该雕像还有另一个孪生兄弟在开罗市区拉穆斯火车站的广场上,非常壮观。 在斯芬克斯的启迪中,空沙在幻觉中发现了藏宝密室,该密室就在博物馆下面,其入口异常隐蔽。 第二百四十七章 曲面宇宙 空沙没有提到藏宝密室内得到的黄金器物,虽然比不上法老王图坦卡蒙墓穴中出土的那么多,但其数量已经非常惊人,而空沙凭着这次发掘,轻松挤入全球三百亿美金富豪榜。 没有人知道,那密室中最值钱的,是屋顶上那巨大的曲面岩画。 岩画中出现了金字塔、太阳、跪拜的人群和另外一些造型奇特的人物。那些人后背上全都长着鹰一样的翅膀,头上还套着巨大的头盔。 岩画一端的边缘,刻着连绵的高山。那些山都是有着明显标记的,通过标记,空沙一眼就看出画的是哪里。 譬如其中一座山的山腰上留着巨大的“卍”字,那一定指是冈仁波齐峰。群山之中最高的则是珠穆朗玛峰,其山顶造型也说明了这一切。按照空沙的理解,山峰在岩画的最边缘,代表的意思也许是“到此为止”,不必向更远处探索,只有在画幅范围内的,才是留下岩画的人关注的东西。 一个金色箭头从埃及金字塔一直延伸到珠穆朗玛峰,然后穿过山峰的最底部,到达了冈仁波齐峰的那个巨大“卍”字的正中间。毫无疑问,这说明埃及金字塔跟珠穆朗玛峰、冈仁波齐峰应该有着很直接的关联。那箭头的末段托举着一个棺材一样的图案,奇怪的是,那棺材与很多金字塔中存在的法老王之棺近似。这就相当令人费解了,空沙只能大略猜测,留下岩画的人试图将金字塔内的棺材运往珠穆朗玛峰——或者说,将法老王的灵魂迁移到珠穆朗玛峰去安葬? 他没有轻易尝试这件事,毕竟托运一副法老王之棺至中国大陆或者尼泊尔很容易,若想将棺材运往珠穆朗玛峰,则是无法完成的任务。 岩画中还出现了一组巨大的机器,跟隧道外的机器模样差不多,那机器的输入管不是插在地上,而是插在不同的金字塔上,也就是说,它能直接吸收金字塔能。 空沙曾经专门研究过金字塔能,那种能量的确真实存在,就像人类已知的电能、动能、太阳能一样,只不过人类还不能自由地驾驭它,一切都处在研发改造状态中。如果那机器能直接吸取金字塔能,那么其科技水平就远远超过了地球人。 空沙对着岩画拍照,想带给盗墓之王杨天,但杨天看到的,却只是黑乎乎的照片,连大山大河都分不清,几乎像猜谜一样,效果十分糟糕。他曾数次拍照,次次效果都不见改善,可见那密室中有某种看不见的特殊因素,使得照相机胶卷或者数码相机的成像板无法正常工作。 从机器与金字塔的比例来看,那机器的尺寸无比巨大,矗立在埃及沙漠上的高大金字塔与其相比,犹如巨人脚下的婴儿一般。空沙曾经根据这个比例测算,那机器的高度至少在一万五千米左右,相当于两个珠穆朗玛峰那么高。 既然如此,地球上似乎找不到某个空间能容纳下那机器,而且它既然是靠吸收金字塔能而存在的,则地球上任何能源都不足以供养它。 最令空沙不解的是,在他成功发掘密室三个月之后,还没来得及将壁画拓印下来,而且一大部分金器、金砖还没有运走,那密室就消失了。没错,既非坍塌,也非遭窃,而是整体消失在空沙挖掘的隧道尽头。 他猜想,密室下面是悬空的,在支撑点遭到破坏后,整体下坠,落入无尽深空之中,而原先的位置则被沙土取代。 之后,他也付出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在孟菲斯古城的各处进行了超大规模的秘密挖掘,始终一无所获。 到了最后,他的身体病痛直接影响到了脑力,无法进行长时间深入思考,遂放弃了孟菲斯古城,按照记忆描绘了那曲面岩画,隐居开罗,在杨天的别墅中闭关冥想。田梦打给盗墓之王的电话恰好被他听到,于是便自告奋勇赶来藏地。 “我听懂了,那应该是曲面宇宙的表现形式,任何一种思维都跟我们的世界不同。”林轩说。 空沙在大段的叙述之后,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靠在镜子上一动不动。 曲面宇宙的概念相当复杂,因为自爱因斯坦死后,应用物理界、空想物理界再没有一个绝世天才能够解释这样的宇宙模式,但这样的曲面宇宙的确存在。 剑桥大学、牛津大学的高阶物理实验室都曾发出过全球通告,证明那种宇宙空间真实存在,通过一系列的“宇宙震荡”实验,就能观察到它的存在。其原理等同于“湖水涟漪”效应,在宇宙间广泛出现过。 当任何人类已知的物质进入曲面宇宙时,都会被吸收、分解、重生、排出,经历一个脱胎换骨的改造。这是一种理论模式,因为改造后的物质跟原来的物质截然不同,没有一点原先物质的痕迹。举例说,一条狗被卷入曲面宇宙,再出来时也许会变成一棵椰子树;一个人被卷入,改造后或许成为一头牛;一块石头被卷入,出来后很可能变成一辆漂泊在太平洋上的无主大船。 这一点,与佛教中的“六道轮回”非常相似。众生皆灭,众生皆生,生生不息,天下大同。 林轩相信,那岩画一定是地球的史前高级智慧生物留下的,但他们使用的表达方式并不被目前的地球人所理解,只怕两代人相隔几万、几十万、上百万年。 “你了解曲面宇宙?”空沙满含希望地问。 “了解?”林轩苦笑,“别说是我了,就算是物理界的顶级权威人物,也不敢说了解那个世界,它比虫洞、黑洞的理论更高级,已经是目前世界上存在的难度最高的领域。我所知的知识,连皮毛都算不上呢!” 全球物理界已经达成共识,除非再有爱因斯坦一样的大人物横空出世,否则,以目前的研究速度推断,人类要想了解曲面宇宙,至少要在三百年以后,也就是公元2313年以后。 当然,人类既然能从单一宇宙发现镜面宇宙,又从镜面宇宙想象到曲面宇宙,以后肯定会发现另外的宇宙形式,并由此一步步踏上认识宇宙真实面目的道路。 这就是中国哲学中“活到老学到老”的箴言,正是因为人类有这种孜孜不倦的奋斗精神,才能在地球上繁衍生息,发展壮大。 “我到西藏雪山来,就是想要脱胎换骨、历劫重生,即使因此而肉体与精神全灭,变成另外一个人,我也在所不惜。”空沙的脸贴在镜面上,喃喃祷告,仿佛那不仅仅是镜子,而是一面祈祷之墙。 “最怕是……最怕是……”林轩的话说到一半停住,不想出言打击空沙。 突然间,那镜子的四面渗出了细小的水滴,那些水滴竟然由上往下、由左往右、由右往左、由下往上滑动,完全违反了地球上的重力理论。 “眼泪,眼泪,这是我的眼泪!”空沙大叫起来。 林轩的心又是一沉,情不自禁地叫出了跟目前的困境完全不相干但又隐约有某种联系的两个字:“哭墙?” 第二百四十八章 哭墙 耶路撒冷犹太教圣迹哭墙又称西墙,亦有“叹息之壁”之称。英文名称为Wailing Wall,Western Wall,希伯莱文为“Hakotel”。它是耶路撒冷旧城古代犹太国第二圣殿护墙的一段,也是第二圣殿护墙的仅存遗址,长约50米,高约18米,由大石块筑成。犹太教把该墙看作是第一圣地,教徒至该墙例须哀哭,以表示对古神庙的哀悼并期待其恢复。千百年来,流落在世界各个角落的犹太人回到圣城耶路撒冷时,便会来到这面石墙前低声祷告,哭诉流亡之苦,所以被称为“哭墙”。 传说中,哭墙是会流泪的,至今墙面上仍有泪痕水渍。 林轩看到空沙落泪后那镜面有了巨大的反应,所以才会联想到哭墙。 空沙伸出双手,去擦拭镜面上的水滴,并且极自然地把手指放在嘴边去舔。 “是咸的,是眼泪,是咸的,是眼泪……”空沙喃喃地说。 林轩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凝神屏息,观察镜面四周渗出水珠的地方。刹那间,他感觉那镜面是活着的,每一颗水珠都带着鲜活的生命力。 “我的眼泪感动了它,它也哭了,这是真正的哭墙,跟耶路撒冷犹太人的哭墙一模一样。”空沙的精神有些混乱,双手划过镜面,把更多水滴收集起来。 “停下来,不要太冲动,那样做毫无意义。”林轩发出警告。 空沙对他的警告毫无反应,像是误闯宝山的探险者,只顾划拉满地珍宝,全然不顾身边的任何危险。 “空沙,听我说,听我说——”林轩上前一步,要将空沙从镜面前拉开。 “别管我,别管我,我终于发现了生命的真谛,原来这里隐藏着一面哭墙!”他大叫着,甩开林轩,四肢张开,贴到镜面上,用身体去吸收更多的水珠。 林轩长叹,只有暂且后退,任由空沙去做。 由此可见,空沙虽然也是江湖上成名的探险家,并有“埃及大祭司”的神职,但却缺乏顶尖高手的无上定力,一遇到对自己有利的奇异事件,马上就乱了步调,忘乎所以起来。这样的人,只能干小事,不能干大事,因为他没有做大事的胸襟、度量和能力。 镜面当然不是哭墙,那水珠的出现,只不过是因为某种意外。 林轩看过耶路撒冷的资料,并且亲自到过哭墙。那道哭墙由大石砌成,高约20公尺、长50公尺,中间用屏风相隔。在哭墙的上方,是同样著名的***教的两处圣地,即岩石清真寺和阿克萨清真寺。1992年据考古学家透露,他们在“哭墙”下发现5块巨型基石,这些石块有2000多年的历史。据考古学家用声波探测法测定,其中体积最大的一块尺寸大约为长13.6米,宽4.6米,高3.5米,重达570吨,据说是世界上第3大人造巨石。 犹太人的哲理集中曾有这样的箴言:石头上不会开出花来。 同样,石头上不应该渗出泪痕。 所有,全球所有犹太人都将哭墙视为“天启”的一部分,是整个犹太民族受到上天怜悯、抚慰的一种象征。 二战中,犹太人遭受了纳粹惨无人道的毁灭性屠杀,他们无辜受难,失去了亲人。时至今日,他们坚信上天一定会对这个坚强、智慧的民族给予最大限度的补偿。 林轩凝视那神秘莫测的镜子,再低头看着掌心里的斯芬克斯灵药,心底忽然有了一种神圣的使命感。 太多人因地球轴心的秘密而死,就算为了那些人的遗愿,他也应该吞下灵药,去透视镜后的世界。再者,总要有人站出来结束地球轴心这件事,把秘密明明白白地公告天下,以免更多人前赴后继地陷入欲望的泥沼。 能力越高,责任越大,既然上天选择他出手熔化冰雪,打通了隧道,那么,他就有责任、有义务继续走下去,直至生命终结。 “歌声,似乎又有歌声了?”他竖起耳朵,谛听四周的动静。 他不清楚此刻响在耳边的是不是幻听,依稀分辨,那是一首中国人也非常喜欢的俄罗斯歌曲《喀秋莎》,歌词是: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喀秋莎站在那竣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姑娘唱着美妙的歌曲,她在歌唱草原的雄鹰。 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她还藏着爱人的书信……” 情不自禁的,林轩跟着那歌声哼唱起来。 这首歌曲创作于1938年,马特维?勃兰切尔作曲,米哈伊尔?伊萨科夫斯基作词,由民谣歌手丽基雅?鲁斯兰诺娃演唱,是一首二战时苏联经典歌曲。它描绘的是前苏联春回大地之时,一个名叫喀秋莎的姑娘对离开故乡保卫边疆的情人的思念。这是一首爱情歌曲,节奏明快简捷,旋律朴实流畅,因而多年来被广泛传唱。在苏联的卫国战争时期,这首歌使美好的音乐和正义的战争相融合,把姑娘的情爱和士兵们的英勇报国联系在了一起。这饱含着少女纯情的歌声,使得抱着冰冷的武器、卧在寒冷的战壕里的战士们,在难熬的硝烟与寂寞中,心灵得到了情与爱的温存和慰藉。 战后,苏联当局为了表彰《喀秋莎》这首歌在战争中所起到的巨大鼓舞作用,专为它建立了一座纪念馆,这在人类的战争史和音乐史上,应该是首例。 不知为什么,一听到这首歌,林轩就想起了堂娜。 他甚至觉得,那就是堂娜在唱,而且是唱给她听的。 “堂娜,你在哪里?”林轩低语。 之前,从原先生居处的奇特屏幕中,他看到了堂娜正坐在一艘静止的二战潜艇上面。那一幕,使他的精神和思维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因为当初堂娜是消失在鬼湖拉昂措的诡异裂缝之中,在此地出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堂娜——”他提气大叫,“堂娜,你是不是在镜子后面?” 他这样叫的时候,脑子里又浮出了另一个奇怪的想法,这想法顿时使他浑身冰冷,如同大夏天被抛进了阴冷的地窖里。 “堂娜,你是不是在镜子里面?”——这,就是他的想法,一个疯狂的、可怕的、诡秘的、不可理喻的、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想法。 第二百四十九章 烂柯记 一旦想到那里,他胸膛里像是被人突然点燃了一只汽油桶,嘭的一声,全身的热血都沸腾起来,一直涌向头顶。 爱情能够改变一切,怯懦者能变成勇士,勇士能变为至高无上、威加海内的王者。这种改变体现在林轩身上,则是将他生命中横行无忌的霸气激发出来。他想要做的事,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 他望向镜子,镜中只有反映出来的喇叭口形状隧道。 “假如堂娜已经变成了镜中人,那么就只有到镜中去找她了。”林轩低声告诉自己。 他食指一弹,那一丸灵药射入嘴中,一股青涩的味道在他口中散发开来,仿佛咀嚼着一枚糖醋腌渍过的青橄榄。 空沙在镜子前跪下来,额头向前,抵住镜面,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空沙,你向后退,这里的情形有些古怪。”林轩说。 他耳中的歌声停了,四周变得空寂而冷漠,前面虽然被镜子挡住,但他感觉中,分明这隧道是贯通无阻的。 “我找到了生命的意义。”空沙说。 “生命的意义何在?”林轩问。 空沙的声音显得异常空洞:“生命的意义在于洞悉自己的内心,确切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向前追寻,这是智商和体力的极限,哪怕是再向前一步也不可能了。所以,到了这里,我甘心去死,死才是最好的结局。” 林轩叹气:“你明明也知道,死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 在很多哲人、史学家、生物学家的著作中,都谈到同样的问题,归纳为一句话,就是“死即生、生即死”。 无知者畏惧死亡,以为死亡是最可怕的,殊不知,贪生而怕死,才是阻挡人类向更高生命形态进化的最大障碍。于是,那些真正的智者,无一例外地都能做到“向死而生”,穿越百年生命的最后藩篱,一飞冲天,自由而去。 “这里,就是我最后的结局,其实我在斯芬克斯狮身人面像的眼中获得的启迪,正是我今生的死亡之地。它要我到这里来,就是要我死在这里。这真的是好极了,真的是好极了,你能想象吗?我带着超过四百名盗墓高手在埃及大漠里不知疲倦地追寻了三四年,自以为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感动了斯芬克斯,它才现身指点——”空沙的眼珠渐渐充血,变为两颗赤色珍珠。 他的意思是,斯芬克斯给了他一个错误的指示,先去孟菲斯古城下的密室,从曲面宇宙中找到方向,抵达此地赴死。 这样的例子在中国古代典籍中也出现过,即那个被后代的文学家传为“烂柯记”的史实事件。该事件共有两个近似的版本,分别在《列仙全传》和《述异记》中出现过。 南朝梁任昉《述异记》中如此记载:信安郡石室山,晋时王质伐木至,见童子数人棋而歌,质因听之。童子以一物与质,如枣核,质含之而不觉饥。俄顷,童子谓曰:"何不去?"质起视,斧柯尽烂,既归,无复时人。 《列仙全传》则记载:王质,晋时衢州人,入山伐木,至石室见二位老者弈棋,便置斧旁观。老人与之食,似枣核,吮其汁便解饥渴。后老人对王质说:“你来已久,可回去了。”王质取斧,柄已尽烂。遂归家,已历数百年。亲人无复存世,后入山得道。 晋朝人王质因误入仙境(抑或是魔境)而失去时间、空间上的判断,以至于山中仅一日、世间已百年,一生所有,尽归于尘尘土土。如此来说,他虽然观棋而获得了天下无敌的《烂柯图》,在棋艺追求上达到无人企及的至高境界,但却失去了后人眼中最宝贵的家人、亲情、友情,一得一失,孰轻孰重? 仙魔弄人,易如反掌,人类在仙魔的取与予之间奔走,如同巨人脚下的蝼蚁一般可笑。 反观空沙,虽得到了万人瞩目的孟菲斯古城宝藏,又获得了地球轴心的宝贵线索,已经是一个探险家毕生最大的荣耀。殊不知,得到的那些恰恰要置他于死地。这种巨大的反差,实在让人心惊胆战,畏惧于上天冥冥之中的翻云覆雨手段。 “既然如此,你不是更应该坚强地活下去吗?笑着对抗上天安排,岂不正是一个探险大师应该具有的品质?”林轩连问。 同样的话,他在很多媒体采访盗墓之王杨天的文章上也读到过。 昔日,杨天与幻象魔在埃及万里黄沙之上惊天动地一战,双方用尽了搏杀手段,最终只能被迫角力。他只有双手双脚,而来自异星的幻象魔则有六臂双脚。按实力计算与情理推算,杨天必死,幻象魔必胜。 那一战,正对应着诺查丹玛斯的《诸世纪》中“人类1999年大灾难”的那场恐怖预测,与之相应的,正是以下四句诗: 一九九九年七月, 为使盎格鲁王复活, 恐怖大王从天而降。 届时,战神将以幸福之名统治四方。 “1999恐怖大王”即是幻象魔,它由异星而来,唯一目的就是毁灭地球。 角力到了最后,杨天拖着幻象魔坠入数百米的沙井之下,用生命禁锢对方,成功地化解了“1999年大灾难”,令人类度过了幸福快乐的世纪之交狂欢夜。 一名真正的探险大师,必须做到,笑傲江湖,不惧生死。 林轩相信自己一定能像江湖传奇中的几位前辈那样,让生命燃烧,在火焰中永生。 “滴嗒”,一滴红色的水落在空沙膝盖前面。接着,更多红水滴落,那是空沙眼角溢出的鲜血,滑过脸颊之后滴在地上,怵目惊心。恐怖之极。 “我做了太多错事,不,不是犯错,而是犯罪。在斯芬克斯石像前,我为了独占秘密,杀死了跟我一同搜寻秘密的伙伴;在孟菲斯古城的密室中,我又杀死了所有替我工作的人,以免有人跟我分享荣耀。我的伙伴都是大名鼎鼎的探险家,最少跟我有十年以上的友谊,而我被宝藏迷了心窍,毫不犹豫地对他们痛下杀手——这些血,就是还他们的,他们的灵魂一定在地下等着我……”空沙慢慢地转过头,右肩抵在镜面上,用那双血红的眼睛凝视着林轩。 血不断地从空沙双眼的四个眼角渗出,但却看不见伤口,仿佛有人用一把无形的刀割裂了空沙皮下的血管。 空沙脸上的表情茫然而麻木,如同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腐尸。 “是他们的,就要还给他们,不是吗?”他用一种近乎亡灵邪魅一样的声音幽幽地问。 第二百五十章 旷世大战之棋局 “空沙,你冷静,什么都不要说。”林轩意识到有怪事即将发生。 镜子是不会替人隐瞒的,林轩正是从镜面反映出来的影像里看到,空沙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化,似乎有一个影子要从内部撕裂他直至破体而出。因此,空沙的身体开始向外膨胀,原本略显宽大的背部、肩部衣服被撑得越来越紧。 林轩能够预判,那影子出现时,就是空沙的死期。 “我不该来这里的,因为我杀死的人都是高原王的至亲好友,有他的两个哥哥、一个弟弟、一个堂兄、三个堂姐、一个堂妹,而且这最后一个还是我的妻子。我为了自己的私心,双手沾染了太多鲜血,高原王一定不会放过我,但我还是在岩画的指引下、利益的驱动下到了这里,自取死路,怨不得别人了。”血流进空沙嘴里,他舔食着自己的血,表情越发狰狞可怖了。 林轩倒吸了一口凉气,想不到外表正气凛然的空沙竟然做过那么多赶尽杀绝的坏事,为了宝藏,连自己的妻子都辣手无情。 由此可见,组织在选择成员的过程中,也有用人不当之嫌。 他的眼角余光瞥着镜子,双手都放进口袋里,握住了两把短枪。 他当然不能射杀空沙,而是要对付隐藏在空沙体内的那诡秘的敌人。 在苗疆蛊术中有一门奇术名为“蝎子分母”,大概意思是将蛊虫植入敌人体内后不断成长,直至将敌人的身体撑破,成虫由死者后背上爬出来,就像成年母蝎生殖幼蝎时,要将自己的后背硬壳打开那样,用自己的死给后代带来活命的机会。 那种蛊虫被称为“巨大蛊”,丧心病狂,恶毒之极。 “你到底是谁?”林轩后退一步,沉声喝问,“为什么要躲在空沙的身体里?” 空沙吓了一跳,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把自己弄成了一个大花脸。 “什么?你在跟我说话吗?”空沙问。 林轩摇头:“不是,我在跟你的影子说话。” 空沙咧着嘴,诡异地笑起来:“我的影子?在哪里?” 林轩指着镜子:“就在那里面。” 两人一起望着镜子,又在镜子里相互望着。 镜中,林轩只是林轩,空沙也只是空沙,但那隧道里却骤然暗了下来。 “你要我看镜子,但我什么都看不到。你呢,你能看到什么?”空沙问。他的眼珠完全被鲜血糊住了,眼白和瞳孔全都一片血红,所以“什么都看不到”也很正常。只是他的表情却根本不像是失去视觉之后那种焦虑、狂躁,而是充满了傲慢和嘲弄。 林轩艺高人胆大,无论空沙变成什么样子,都毫不吃惊,只是淡然应对:“空沙看不到,并不代表你看不到,因为你不是空沙。” “我不是他,我又是谁?”空沙笑着问,那种硬挤出来的拙劣笑容使林轩觉得似曾相识。 “你是——”林轩在记忆深处苦苦思索。 “我们何必在这些小事上浪费时间?你已经服下了斯芬克斯灵药,接下来应该看到更广阔的世界,不是吗?”空沙又问。 啪的一声,林轩听到了类似于球形灯珠炸裂的响声,他知道,那就是一个人的智慧藩篱被打开的声音。 人的脑部在外力刺激下,突破思维桎梏,放宽心灵的视界,便能感觉到那种炸裂声。 很长时间以前,组织内部的药理师就针对斯芬克斯灵药发表过这样的见解:“那应该是一种超能兴奋剂,把人的脑力运转速度提升到数倍以上,任何原先想不通的难题都会迎刃而解。打个比方,一个人原先是数学或物理学上白痴,吃了那种药很可能变成阿基米德。也许我应该把它当成催化剂,高速促成某个化学反应。当然,你们也许会说埃及人不懂化学,哈哈,如果他们不懂化学、不懂数学和天文学,又怎样在贫瘠的大漠上建造了坚不可摧的金字塔?而且不只一座两座,而是十几座、几十座。我们可以做个大胆的猜想,这种东西根本不是古代埃及人制造的,而是异星来客遗留的东西。早些时候,很多生物学家曾经考证,斯芬克斯狮身人面像根本不是石像,而是一种远古动物的化石。在埃及存在太多人类不能理解的物品,不能妄下结论,必须身体力行,放慢研究速度……” 那种药,既是催化剂,也是致幻剂,具有让人类思维速度得到双重提升的巨大效用。 林轩本来就是顶尖聪明的人,在这种药物的帮助下,更是一目千里,贯通古今。 他首先看到了无数陡峻的山峰,每个山头都尖削向上,如一支削尖了的铅笔,以无比锐利之姿刺向毫无云翳的湛蓝天空。 这些山头的排列是极有次序的,虽然数量众多,却并不混乱。奇怪的是,山头分为黑白两色,对比非常鲜明。 林轩定了定神,持续增强目力,之后便看到了每个白色山头上都站着一名绛红色僧衣的老喇嘛。他们保持着标准的站姿,双掌合十于胸口,嘴唇不断噏动,正在不停地诵经。他能读懂藏文唇语,立刻看清,所有老僧朗诵的全都是六字大明咒,即“唵嘛呢叭咪吽”。 六字大明咒亦即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咒,源于梵文,象征一切诸菩萨的慈悲与加持。其内涵异常丰富、奥妙无穷、至高无上,蕴藏了宇宙中的大能力、大智慧、大慈悲。此咒即是观世音菩萨的微妙本心,久远劫前,观音菩萨自己就是持此咒而修行成佛的,佛名正法明如来。 六字大明咒具有微妙不可思议功德,又具无量三昧法门,一切金刚护法、天龙八部,无不喜欢拥护,藏传佛教认为,若此真言着于身、触于手、藏于家或书于门,皆得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一切所求,无不满足。 从那些老僧庄重肃穆的表情中,林轩立刻意识到,他们正在进行着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 黑色山头上站着的人就没有那么整齐了,而是随意地在山头或站或坐,毫无纪律性。那些人的头顶戴着各种古怪恶心的饰物,有药物微缩过的骷髅头,也有各种毒虫的干尸,更有甚者,头顶的毒虫正在爬行蠕动,令人作呕。唯一相同的是,他们身上全都披着一条黑色的巨大披风,把脖子以下的部分全都罩住。 各个山头与山头之间都有河流相连,如同一条条银色的带子,将所有人勾连起来。 “这难道就是……‘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冰川湖眼星罗棋布之战’?这就是藏地各大寺庙中流传着的那场旷世大战的真实场景吗?一定是,一定是……”林轩如此思考,同时在心里也打了个问号。 在官方文件中记载,那局棋旷古烁今,开不同教派智者攻守杀伐的先河。一局棋中所用的棋子众多,仅仅靠藏地单独一个寺庙的人去迎战的话,他们的智慧与敌人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很显然就落了下风。所以,那局棋的最终掌舵者综合各方面力量,得到藏地的民心民意,以全寺、全藏区、全西南大陆之合力,才最终赢下了那局棋。 林轩想到的问题是:“我们果真赢了吗?那局棋真的已经结束了吗?黑方真的已经推枰认输了吗?” 第二百五十一章 黑暗灯火 林轩相信,自己看到的世界并非真实的,因为纵观世界地理,地球上没有一处地方有那么多的尖削山峰。即使是在地理环境最复杂的喜马拉雅山脉腹地,也找不到同样的奇异景观。那么,那样的战斗发生在何处?是在遥远的古代吗?还是—— “大毁灭就那样发生了。”有个声音在提示,似乎正是引诱他进入隧道的那个奇怪声音。 “什么大毁灭?”林轩不由自主地追问。 突然之间,林轩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真正的大毁灭,真正的毁灭一切的大毁灭,整个星球化为齑粉,一切坠入虚无空间,即使是最微小的粉末,也无法从黑光的吸引中逃逸出去。那是真正的消失,消失在时间与空间之外。”那声音幽幽地说。 一时间,林轩并未想通“真正的消失”是什么意思。 按照应用物理学上的理论解释,物质不灭,能量守恒,一切物体在此处消失后,又会在彼处出现,无论其形式如何改变,其能量是不会无故失去的。譬如电能转化为热能,热能转化为空气能,空气能又在分散、凝聚的过程中重新产生热能……这种变化是无穷无尽、无休无止的,与大自然同在,与地球和宇宙同在。更远一点说,宇宙间的物理规律同样是如此,所以人类才能制造出宇宙飞船,航行于漫漫天际之中。 “真正的消失是不存在的,不是吗?”林轩又问。 “当思想也消失的时候,就是真正的消失、真正的黑暗了。”那声音突然近了。 或者说,是林轩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迅速移动,向着那声音所处的位置靠近。他感觉到那种瞬间的加速运动,仿佛坐在最新式的法拉利赛车上,车子狂野起动时,那种即时的“推背感”让他的心脏骤然悬起,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 本来,他是站在隧道内镜子前的,后退有路,前去无门。 他没有失去方向感,确切感到自己是在向前去,但并没有撞在镜子上,而是穿过了镜子,进入无穷深邃之处。 “你是谁?”他提气低喝,同时双掌横切,护住胸口和小腹的要害部位。 “我是谁?”那声音反问。 “你是谁?你在哪里?这又是哪里?”林轩问。 “我——”一盏灯亮起来,火头如一粒蚕豆,极其微弱又极其坚决地亮着。 他是经过特殊训练的特种兵高手,由光明进入黑暗之后,只需要三四秒时间,眼睛就会迅速适应黑暗,能够隐约看清事物的轮廓。但是,因为那盏灯的存在,他的视线受到干扰,竟然看不清四周的任何物体,更找不到那说话的人。 “我并不存在,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不是吗?”那声音说。 林轩张了张嘴,没再问下去,而是尽全力盯着那灯火。他分明感觉到,那声音就在灯火背后。 他很聪明,也很机警,当太多问题找不到答案时,他就知道,必须静下心来,不多问,而是多听、多思。否则,越问越让自己陷入无知的迷茫当中。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明白这问题,因为很多人问过同样的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呵呵呵呵,这是最重要的、也是最简单的问题,但我无法回答,因为那问题就是我最大的困惑。也许当我考虑清楚了这三个问题,我的生命就该结束了。”那声音说。 林轩轻轻地坐下来,他必须保存体力,以应付接下来的各种怪事。 坐下的时候,他很自然地双手撑地,但却突然发现,自己身边没有地面,双手一落,便撑了个空。幸好,他的反应极快,马上坐直了身子,保持平衡。 可以想象,他只有站、坐的微小面积,身体两边,都是无尽虚空。 “我在一条极其狭窄的石梁上?”林轩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们来谈最初的问题,你是谁?你来自哪里?你要去哪里?”那声音问。 如果普通人问,林轩还可以像在雄巴村那样回答——“我是林轩,来自香港,到这里来是为了支援藏区人民,用微不足道的力量关怀藏区人民,为阿里地区的藏民解除病痛。” 在这里,很明显他不能像上面那样回答。 “我是林轩,一个普普通通的亚洲人。”他说,“我到这里来,是为了寻找地球轴心。” “找到那地方,又会怎样做?”那声音又问。 林轩在黑暗中苦笑,因为人类对于地球轴心的认识太模糊了,大部分人只是人云亦云,认为地球轴心是整个地球力量的来源,掌控它,就能挟天子以令诸侯,让全球人匍匐在自己脚下,成为一切权力、财富的拥有者,与天同寿,与地永存。 他来这里,是要做一件跟那些人完全相反的事,大概主旨就是不让地球轴心落入居心叵测者的手中,以免贻害地球,造成人类的大灾难。 “我不知道,因为我还没有到达那地方,对那地方一无所知。”林轩回答。 “你的回答跟所有人一样,那么我想,你的结局也会跟他们一样。”那声音说。 “结局?”林轩咀嚼着这两个字。 “死亡。”那声音回答,“失去一切,死亡。” 林轩深吸了一口气:“我的话还没说完。” “那么,你继续说。”那声音回答。 林轩首先从丹田中深深提气,让护体罡气布满全身,以抵御任何硬性的物理伤害。同时,当他的丹田真气充满四肢和躯干时,便具备了一瞬间越过那灯火的力量。 他不想死,靠乞求和逃避永远无法活下去,一切机会都是自己争取来的。 “我还想说——”他说了四个字,身子骤然拔起三米,越过那灯火,全力向下扑击。 在这种兔起鹘落的近身搏击战中,他的第六感能够准确地预知前方的一切,并且将战斗结果判断个八九不离十。 只有足够聪明的人,才能在电光火石一样的战斗间隙中思考,并且成功地活下去。 林轩身经百战,很多次从死神的钩镰下侥幸回来,凭的就是强大的第六感。 当他跃过火头时,突然感到,前面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物体或者坚硬的支撑点,只有万丈深渊。他如果落下去,就将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没有?一切虚空?不对劲,判断有误——”他的身子极速下坠,第六感果然没有骗他,迎接他的,只是死神的狂吻。 第二百五十二章 地球最深之处 千钧一发之际,林轩突然微屈右膝,左脚尖在右脚踝骨上发力一点,身子向上拔起。等到飞升之势稍减时,他又以屈左膝,以右脚尖点左脚膝盖,继续拔升,然后倒翻,准确地回退到原先的位置,不差一分一毫。 这种克服地球引力的提纵飞升之术,是中国古代江湖上的秘传绝学,至今连听说过的人都极少了。 林轩落定,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没用的,一切事物在大毁灭之前,都无济于事。”那声音说,似乎根本没在意刚刚林轩所做的事。 “这是什么地方?”林轩在鬼门关上走了一趟,后背已经全都是冷汗。 “地球上最深之处。”那声音回答。 如果是见识短浅之人,肯定会随口回应“最深之处岂不是马里亚纳海沟”这样的话。 地球上最深之处并不代表“地球表面最深之处”,因为那“最深之处”早就被地理学家探测清楚了,是著名的马里亚纳海沟,又称“马里亚纳群岛海沟”。那是目前所知地球上最深的海沟,也即是从地球表面向地核延伸距离最长的极端之地。该海沟地处北太平洋西部海床,靠近关岛的马里亚纳群岛的东方,为两个板块辐辏俯冲带,太平洋板块在这里俯冲到菲律宾板块之下,其在海平面以下的深度远远超过珠穆朗玛峰的海拔高度。据准确资料,海沟最深处在斐查兹海渊,为11034米,是地球的最深点。 中国古语曾有“比山高、比海深”的句子,按照现代人的理解,其中的“山”自然是指珠穆朗玛峰,“海”则指“马里亚纳海沟”。 此时此刻,林轩在全球最高的珠穆朗玛峰底与一个只闻其声、不见人影的诡异人物谈论地球最深之处,实在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其实,马里亚纳海沟形成约在6000万年以前,那已经是地球纪元中一个太遥不可及的年代。那么,更深的“最深之处”又是何处? 地球人都知道,地球是目前宇宙中已知存在生命的唯一天体,赤道半径为6378.137千米,极半径为6356.752千米,平均半径约6371千米,环绕地球的赤道周长大约为40076千米。 从数字上来看,地球的最深处应该是在由地表下探3100千米之处。那样来说,此刻林轩与这灯火所在的位置,就是那地方。但是,他在几分钟之前,明明是在隧道镜面的前面,与已经开始异化的空沙在一起。 再怎么推算,他们由珠穆朗玛峰顶下行至石门、石窟、隧道、镜面的距离也不超过1千米,何来“3100千米”这样的天文数字? 更何况,地球的结构非常复杂,是由数个不同的“圈”所组成。即使是装备精良、防护超强的航天器、航海器也无法在这数个“圈”中自由来去,更何况是普普通通的凡人血肉之躯? 资料显示,地球圈层分为地球外圈和地球内圈两大部分。地球外圈划分为四个基本圈层,即大气圈、水圈、生物圈和岩石圈;地球内圈可划分为三个基本圈层,即地幔圈、外核液体圈和固体内核圈。此外,在地球外圈和地球内圈之间还存在一个软流圈,它是地球外圈与地球内圈之间的一个过渡圈层,位于地面以下平均深度约150千米之处。所以说,整个地球总共包括八个圈层,地球外圈、软流圈和地球内圈一起构成了人类赖以生存的固体地球。 当然,地球上71%为海洋,29%为陆地,所以由太空上看地球呈现出蓝色。它是目前发现的星球中人类生存的唯一星球,虽然被人们称为“绿色地球”,但在空间站上看来,它更像一个巨大的蓝色“水球”。 如果大家寻找的是地球轴心,当然就应该到达地球的心脏部位,也即是圆形地球的圆心位置。 林轩明白这一点,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可以瞬间平移数百公里,到达这个漆黑的环境中。他不想再问,而是潜心思考自己到达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服用了斯芬克斯灵药之后,才导致了这样的诡异结果。 “你告诉我这里是地球最深之处,为什么我越过火头之后还会下坠?并且我目前竟然处于一条悬空的石梁上,即是最深,又为何存在更深之处?”林轩在心底问,随即他便自己想到了最正确的答案,那答案就是——“一个人身在地球轴心,则任何一个方向都是悬空的,正如一个人站在北极点上任何一个方向都是向南那样”。 于是,他无论向哪边行进,都会出现下坠、下落的问题。 更进一步说,他的下落,就等于是落向地球表面,并且逐步远离地球轴心,反而是帮助人脱离绝望的境地。 如此一想,他不禁连连苦笑,没有办法继续思考下去,就像他想不通自己如何到达这个地方一样。 “我等了很久,一直想等到一个能够解决一切矛盾的大智者,但很显然,你不是。因为你本身也存在很多困惑,既然连自身的问题都解决不了,岂能把地球的命运托付给你?可惜啊可惜,这一盏灯火就要熄灭了,我已经没有能力继续坚守下去。黑暗的力量是如此强大,湮没光明,吞噬一切,正义和温暖的力量都被耗尽,也许这大势已经无法扭转,也许这就是地球的最终命运,也许……”那声音忽然轻轻地啜泣起来。 林轩想安慰对方,但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他想起那局棋中矗立着的黑披风遮体的人,那些也许代表的就是黑暗的力量。 “那么,我必须要将秘密传递给你,然后由你一步步传承下去,不让它轻易毁灭。”那声音说。 “我定当尽力。”林轩没有推脱,因为他在任何一项困难使命前面,绝不逃避,只会迎着困难向前。 “我就是燃灯之人。”那声音说。 林轩脑子一转,立刻将“燃灯之人”与“燃灯古佛”联系在一起。 “昔日,西方之主殿前立着万年不灭之明灯,派我看守,抵御异势力的破坏。是我一时不察,被敌人钻了空子,那明灯被打翻,所有灯油泼尽,只剩这一点。灯油尽火头熄,那是谁都阻止不了的变化。接下来,我将燃烧自己照亮他人,用生命殉职……” 第二百五十三章 燃灯古佛 “燃灯古佛”那名称的由来如下: 《过去现在因果经》卷一记载:“此佛初生之日,四方皆明,日月火珠复不为用。以有此奇特,故名为普光。” 《大智度论》卷九记载:“燃灯佛生时,一切身边如灯,故名燃灯,成佛后亦名燃灯。” 《四教集解》卷记载:“亦名然灯,亦名锭光。有足名锭,无足名灯。锭字或作定字,非也。” 从声音所说的内容分析,那声音代表的就是“燃灯古佛”,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变成了女声? 在佛经与现实意义中,燃灯古佛代表的是永远不灭的希望,给所有靠近它的人带来辉煌和温暖,正如那佛的名字一样,他就是一盏不灭的灯火。 林轩向着那灯火深鞠一躬,表示对燃灯古佛的崇敬之情。 “你信我?”那声音问。 林轩点点头。 他从来不是个轻信的人,但第六感告诉他,在这个巨大的黑暗空间里,对面的灯火以及灯火背后的声音,是唯一值得他信任的。 “我相信你。”他又补充,随即长叹。 “既然信任,为何又长叹?”那声音问。 林轩不知道自己所叹何来,也许是因为一路追索地球轴心的不易,也许是因为堂娜的过早离去,也许是因为目睹了各路人马为争夺地球轴心而纷纷飞蛾投火般的死亡。总之,这次接受组织的委派来处理地球轴心的事,是他人生中从未有过的经历,冗长而曲折,凶险而繁复,几乎每个大人物的死都会引起他心灵的震动。 尤其是石窟大火的这一次,那么多历史上的著名人物随火而逝,让他不胜唏嘘,正如唐人杜牧《阿房宫赋》中说的——“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一把火起,葬送一切,再辉煌伟大、再功成名就、再名满天下、再诗酒风流的大人物,也都不复存在了。 “我叹的只是人类蝼蚁般的一生罢了。”他回答。 “人的一生就是如此,也只能是如此。不如我带你看看佛的一生,如何?”那声音问。 林轩先是愕然,随即苦笑:“佛的一生?佛难道不是永生不灭的吗?” 在人类看来,佛的寿命永远没有终结的时候,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几十万年、几百万年、几千万年、几亿年甚至更久远,直到人类所发明的数字无法标注其年份为止。那是人类所能想象的寿命之极限,即使是将“人类社会”作为一个整体来对比,也无法跟任何一位神佛相提并论。 “既有生,就有灭,不是吗?”那声音反问。 林轩无法想象“佛的一生”是什么样的状态,遂立即点头:“多谢。” 那灯火渐渐缩小,最后缩到只有麦粒、针尖那么大,几乎不可见,林轩必须凝聚心神,用心灵去感知它的存在,仿佛那是一个将死之人口唇鼻腔里最后一丝残存的气息,也许下一秒钟就要彻底消失了。 林轩有了窒息的感觉,胸腔发闷,喘不过气来。 他张开嘴呼吸,但根本呼吸不到氧气,四周的空气像是僵硬了一般。 自然而然的,他体内的真气启动了“内循环”与“逆循环”的过程,那种内家正宗气功类似于中国古代江湖上的“龟息功”或古代印度的“大瑜伽生死术”,完全是依靠自己体内的能量储备来供养人体生存所需氧气。极端条件下,他能比普通人多存活一周以上,生存状态处于不死不生之间。 半生半死、半荣半枯本来就是人类修行的极限状态,无论汉川佛教、藏传佛教、道家丹派还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七十二自然门,都有类似的描述。 不知过了多久,林轩垂下眼帘,即将要沉睡过去,进入“冥思苦想”的自闭状态。 唯有那样,他的体内消耗才会降至最低,以抵御身外的缺氧环境。 轰的一声,他的视野中突然爆出了一朵灿烂的烟花,直径巨大,竟然在一爆开之后,将他的视野全都占得满满当当,没有一丝空隙。接着,第二次、第三次爆炸又出现,那第一个烟花飞溅出的每一个光点,全都二次爆开,爆开后的光点则进行了第三次爆炸,如此一直循环下去,在林轩的视界里形成了繁复不休的璀璨过程。 林轩精神一振,因为在烟花的世界里,他突然又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烟花持续了十几分钟才散,爆炸结束,黑暗之中只剩晴夜银河一样的闪烁繁星,美妙、冷冽、幽远、深邃,使林轩心中一片清净,忘掉了尘世间的一切纷纷攘攘。 “有多少个星点,就有多少个修行者。”那声音解释。 “那其中,是否有一颗星代表你?”林轩问。 “不,这就是我。”那声音回答。 林轩其实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但始终不能下定论。佛即是灯,灯即是佛,这就是佛家经卷上表述过的玄妙理论。延伸来讲,佛本来不是灯,但他以灯的形式存在,让世人看见并且相信、膜拜、传诵,将全宇宙最高等、最晦涩的智慧变成浅显易懂的模式让人理解。否则的话,夏虫不可以语冰,佛的形象完全超出了人类的认知范畴,两种状态的生命群连丝毫的沟通可能都不存在了。 佛,其梵文为 Buddha,音译为“佛陀”,后简称为“佛”,意译为“觉者”、“知者”、“觉”。觉有三义,即自觉、觉他(使众生觉悟)、觉行圆满,是佛教修行的最高果位。据称,凡夫缺此三项,声闻、缘觉缺后二项,菩萨缺最后一项,只有佛才三项俱全。小乘讲的“佛”,一般是用作对释迦牟尼的尊称;大乘除指释迦牟尼外,还泛指一切觉行圆满者。 “好极了。”林轩情不自禁地赞叹。 “没错,好极了。”那声音也说。 一人、一灯在一瞬间有了心灵最高境界的沟通,仿佛高山流水遇知音一般。 林轩赞的是燃灯古佛将自身形象缩减为渺小的火头,但一切智慧皆在火头之内蕴含,又用光照的形式宣之于外,使世人感知、喜爱、依赖。这一点,与普罗米修斯偷盗圣火带给人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燃灯古佛与普罗米修斯都是神界、佛界中代表“善”的形象,他们不为己、只为人,不争先、只谦让,正因为不为己、不争先,所以才永远镌刻在人类的思想之中。 老子《道德经》第八章里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在林轩此刻看来,燃灯古佛、普罗米修斯、老子都是“不争、利他”的经典形象,那岂不也是修行者所追求的最高境界? 第二百五十四章 神之将死 如果一位神佛只是高居于寺庙之中享受供奉,做泥塑木雕的佛,而不是大智慧、大眼光、大胸怀的佛,那么他的存在将是一种巨大的悲剧,因为人类并不需要那样的佛,而是需要真正给人间带来无穷福祉的真佛。 燃灯古佛甘愿将自己缩得一灯如豆,正是一种不问个人荣辱、只求苍生幸福的奉献精神,惟其如此,在佛教殿堂之上,他才永远受到人类的顶礼膜拜。 那么,燃灯古佛赞的是林轩的不卑不亢,不因面对神佛而自惭形秽,更不傲慢自大,鞠那一躬,敬的是真佛的真意,而不是虚假的俗套礼节。 林轩既然能理解燃灯古佛的处境,则自己也必定是有大胸怀、大智慧的人,已经具备了“成佛”的基础。 “看吧——”那声音说。 黑暗骤然退去,就像魔术师揭开了魔箱的盖布一样,林轩眼前突然出现了崭新的光明世界。 此刻,他是悬空而立,绕身体一周全都可以俯瞰到极广阔、极渺远的范围内。 他看到无数高耸的山丘,每一山丘周遭都是洞窟,每一洞窟里都有人影晃动,无数诵经声从洞窟中传出,渐渐汇集成一道道伟岸、**的声浪。 那些山丘并不仅仅存在于崇山峻岭之间,海边、海上、沙漠、都市、戈壁滩、沼泽、密林……无处不在,随处可见。 “那些都是修行者,有些已经修行成佛成仙,有些刚刚登堂入室,有些则早就进入了‘禅定、作茧、沉眠’的阶段,只等破茧而出,振翅成蝶了。”那声音仍在响着。 “你在哪里?”林轩看不见那盏灯去了何处。 “我在你心里,你在我心里。”那声音在打机锋,这两句话饱含禅意。 林轩怔了怔,忽然顿悟,仰面向上看,却见一尊巨大无朋的佛像顶天立地而立,遮挡了他能见到的八方视界,至高、至宽、至浑圆、至伟岸。与那大佛像相比,他像巨树下的小草一般渺小。 “那就是你吗?燃灯古佛的真实模样?”他问。 那声音带着淡淡的哀伤回答:“曾经是,以后就不是了。当一切毁灭,人、神、佛、鬼、虫全都消失,全都不复存在了。” 林轩不信,但听了这样的话,联想到地球大毁灭之后,皮将不存,毛将焉附?世上已经没有了人,神失去了存在的基础,岂能安然存在? 所以,他相信了燃灯古佛的话。 也就在他由“半信半疑”转向完全相信时,那大佛像轰然坍塌,灰飞烟灭。 于是,他视界里毫无遮挡,所见的只有四面八方、全身三百六十度的各色山丘。此刻的情形,果真如地理学家所说的,身在北极点上,所有方向全都是南,再没有第二种可能。他在这里,所有方向都是山丘,毫无例外。 这就说明,他所在的位置正是地球的核心点,毫无偏差,往任何一个地方行进,都是地球表面。 那么,真正的地球轴心应该就建在此处,人人觊觎的地球轴心神力就在此处。 “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些?”林轩喃喃地问。 这就是地球的真相,看到这些之后,红尘俗世中的任何新鲜事都提不起他的注意力来了,因为他已经见识到了世间最神秘复杂的东西。如果他稍微有点俗心的话,就会慨叹没有带着摄像机进来,把这种世人想象不到的奇景摄录下来。 “我不知道,虽然我不认为你是最好的传承者,但你在恰当的时间闯了进来,这就是上天的启迪,只能传承给你。我就要熄灭了,我的寿命就要结束了,再找不到传人,这点火头怎么传承下去?”那声音说。 林轩环顾四周,不禁眼花缭乱,不知道先从哪个山丘看起。 杜甫的名诗《望岳》中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句子,极言身在高处、俯瞰大地的舒畅快意,但那是在地球表面来看,此刻林轩身在地核,又该怎样判断哪座山丘更高大、历史更悠久、价值更深重呢? “记住,一切看似大自然无心经营的规律,恰恰是刻意经营的结果。一切平安稳定向前发展的系列,一定是被归纳、梳理、调度、执行过的,否则这个世界就像远古神话中大禹治水之前那样,水脉横流,淹没大地,民不聊生,倒悬水火。我们的存在,就是默默地站在背后维系着世界的安宁。”那声音继续补充。 “记得佛教中对于‘天龙八部’的定义吗?”那声音问。 林轩微微点头,他系统地熟读了中国的古籍与佛经,当然知道“天龙八部”是指天众、 龙众、夜叉、乾闼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呼罗迦。 联系那声音说过的话,林轩知道,对方提及“天龙八部”,一定是要说“天神的死亡”这一节。 天众即指天神,又称提婆族。佛教众神中,天神地位并非至高无上的,只不过比人能受到更大更长久的福报而已。佛教认为一切事物无常,天神也是要死的。天神临死时有五种症状:衣裳垢腻,头上花萎,身体臭秽,腋下汗出,不乐本座(或者说是“玉子离散”),这就是所谓的“天人五衰”,是天神最大的悲哀。 如果那灯火说自己不久即将死亡的话,其最终表现出来的,正是以上罗列的种种不祥之兆。 “正因为修行,使我已经感知了自己的死期,并且一步步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死亡,真是一件可怕又可悲的事。”那声音继续说,“你来,我走,走也走得放心了。” 林轩一急,因为他心中还有很多难了的烦心事,不可以就这样永远留在地球核心之中。就算是那些一门心思觊觎着地球轴心的探险家,也不会一辈子坚守在情形诡异的地核中,甚至泯灭了肉身成佛,永远斩断情丝。 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 他佩服燃灯古佛的牺牲精神,但他心中过不了“情”字这个坎,对堂娜念念不忘。六根不净,放不下种种烦恼、诱惑和私情,是永远不可能丢弃小我、成就大我的。 第二百五十五章 人造黑洞 “对不起,我可能无法肩负起您的重托。”林轩低声推辞,“我还有太多尘缘未了,无法像您那样,化身为灯,照亮天下苍生。” 的确,西方诸佛之中没有哪一位像燃灯古佛那样,一出生就给人类带来了光明,未开始修行前,已经具备了坚实的基础,从轮回更替中带来了令人耳目一新的先知先觉。 “唉……”那声音悠悠长叹,“当年,著名的大梵天(原为婆罗门教的创世神)、帝释天(众神的领袖,原为雷雨神兼战神)、多闻天、持国天、增长天、广目天、大自在天、吉祥天等等共三十三重天聚首于西方之宫,共论佛经中的至高境界,或激辩,或斗经,或旁征博引,或反复诘问,始终没有悟透‘神之将死’是一个什么样的时刻,如今,我就要体会到了。死亡,就像灯灭,一口气吹过去,它应声而没。就像现在,一阵风吹过来,我的灯灭了,本体也就消失了。于是,那么多云彩之上,就多了一片空云。” 林轩听到“云彩”,猛地一惊,但他还来不及问,便感到眼前一阵金星乱冒,像是什么人开启了一只巨大的万花筒一般,把他完全吸了进去。 世所共知,万花筒是一种光学玩具,只要往筒眼里一看,就会出现一朵美丽的“花”样。将它稍微转一下,又会出现另一种花的图案。将万花筒不断地转动,图案也在不断变化,即使转动千万次,也不会出现相同的画面,所以它才被称为“万花筒”。 在飞速的旋转中,林轩看到的正是这样一种情景,每一座山丘都在动荡,每一个洞窟的形状、明暗都是变化,甚至到了最后,山丘的方向也颠倒过来,本来是头下脚上,却又变成了头上脚下。如此一来,每一秒钟,他的眼里就会看到无数种奇怪的组合,这种持续的动态变化,让他头疼欲裂。 真正惊人的,是他看到无数条赤红的管道,如烧红了的铁管一样,由虚空中分裂开来,分生出无数较细的管道,通向四面八方。中途,细管又分为更细的管,亦是赤红色的,一而再、再而三地分裂下去,无穷无尽,数不胜数,每一条管道都通进一座山丘里去。 他数不清有多少条管道,更数不清有多少座山丘。 恍惚间,当山丘翻转时,他看到山丘底部竟然也是虚空的,全都搁置在一团浮云之上。 “那么,浮云后面又是什么?是更遥远的虚空?还是地球的组成部分——”他的头像要炸开一样,无法正常思考,“这万花筒是自古就有的吗?还是被后来的远古诸神建造出来的?引申去想,是诸神创造了地球,还是地球创造了诸神?万花筒是诸神思想的一部分吗?还是说诸神亦迷失在万花筒中?” 林轩曾经研究过万花筒,其图案是靠玻璃镜子反射而成的。具体的制造过程中,先用三面玻璃镜子组成一个三棱镜,再在一头放上一些杂色的玻璃碎片,这些碎片经过三面玻璃镜子的反射,就会出现对称的图案,看上去就像一朵朵盛开的花。 万花筒的原理在于光的反射,而镜子就是利用光的反射来成像的,这种成像原理中国远古时代的古人就已掌握。古书《庄子》里就有“鉴止于水”的说法,即用静止的水当镜子。真正的万花筒玩具是英国物理学家大卫?布尔斯答于1816年发明,而我国民间也很早就有了这种玩具,而且有创新,生产出了许多新型的万花筒。 近代曾有哲人说过:“我们身处的世界即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万花筒。” 此刻,林轩眼中的世界也正如上面的哲人所说,真的是一个万花筒。所以,他才感到极大的困惑,既有万花筒,则组成它、旋转它的又是谁? 无休止的旋转中,他终于看到远端有不一样的东西存在。那是漆黑的一个球体,巨大而空洞,毫无声息,毫无动静,只是静卧着。 “那是什么呢?”林轩感觉到,自己是笔直向着那球体去的,引力越来越大,他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他曾参加过超低空跳伞,即使在跃出飞机垂直下落时,那种失控速度也比不过此刻的下坠速度。也就是说,他是在一种奇怪的加速下坠中,那球体产生了巨大的引力,才导致这种情况。 “黑洞,那是黑洞!”林轩突然醒悟过来,但他实在已经无法改变这种状况,只能笔直向前。 按照美国应用物理学家的推论,地球上不可能产生黑洞,唯一的可能就是人造黑洞。 据资料记载,人造黑洞的设想最初由哥伦比亚大学的威廉·昂鲁教授在20世纪80年代提出,他认为声波在流体中的表现与光在黑洞中的表现非常相似,如果使流体的速度超过声速,那么事实上就已经在该流体中建立了一个人造黑洞。然而,利昂哈特博士打算制造的人造黑洞由于缺乏足够的引力,除了光线外,它们无法像真正的黑洞那样“吞下周围的所有东西”。 林轩在被黑洞急速吸引而去的过程中,想到了太多太多,而其中最清晰的,莫过于堂娜的影像。 “她是我今生最大的遗憾啊!”他在心底默默地告诉自己,“也是唯一的遗憾。” 一个小小的错误葬送了堂娜,而他本来可以避免这个错误,可以将损失降到最低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他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假如被吸入黑洞,我会怎样?”他心中涌动着无限悲哀。 科学家建造“人造黑洞”的历史如下: 美国纽约布鲁克海文实验室1998年建造了20世纪全球最大的粒子加速器,将金离子以接近光速对撞而制造出高密度物质。虽然这个黑洞体积很小,却具备真正黑洞的许多特点。该实验室里的相对重离子碰撞机,可以以接近光速的速度把大型原子的核子(如金原子核子)相互碰撞,产生相当于太阳表面温度3亿倍的热能。 2005年3月,美国布朗大学物理教授霍拉蒂·纳斯塔西在地球上制造出了第一个“人造黑洞”,他在纽约布鲁克海文国家实验室里利用原子撞击原理制造出来的灼热火球,具备天体黑洞的显著特性,比如火球可以将周围10倍于自身质量的粒子吸收,这比所有量子物理学所推测的火球可吸收的粒子数目还要多。因此,这被认为是黑洞研究领域的重大突破。 姑且不论其它,现在可以想象的是,如果林轩被吸入那里,身体将化为乌有,不复存着。 第二百五十六章 关塔那摩黑洞 林轩的身体开始急速移动,倏忽睁开眼睛,竟然还是在那镜面之外。那黑洞让他困惑而迷茫,此刻发现自己已经满头满脸全是冷汗。而且,在万花筒中飞速旋转的过程,则让他头晕目眩,有进入太空舱做失重测试后的感觉。 空沙也在,倚着镜面与岩洞的边缘,似乎已经睡去,只剩脚边的两支电筒还亮着。 镜子仍是镜子,只不过林轩此刻的心智与进入幻觉之前又高了不知有多少倍。他比所有人都提前认识到,所谓地球轴心根本不在地球的浅表,而是真正的球体核心。也许人类毕生无法到达那里,只有近乎神佛的个体,才能在那个毁灭一切应用物理学原理的幽深之所存在。 “这应该是件好事吧?”林轩摇头叹息。 至少,很多居心叵测之徒是永远无法达到自己目的的,他们企图掌控地球轴心的邪恶梦想最终必将落空。 林轩渐渐明白,刚刚经历的是一场心灵的探险,燃灯古佛与人造黑洞可以是真实存在的,也可能是虚幻存在的。信与不信,全在他一念之间,正如道德、理想、永生、善恶这些抽象的理论,都是不可触摸、不可目睹的,都是人的心理活动。 在他心目中,燃灯古佛已经成了点燃自己、照亮世界的先驱者。如果可能,他愿意与这样的人同在,放弃小我,成就大我。 “被吸入黑洞,只不过是死亡而已。这种形式下的死亡与其他任何人的死亡并没有任何区别,都是结束生命,停止呼吸,进入下一个轮回。”林轩对着镜中的自己苦笑起来。 死亡、轮回、重生、死亡、轮回……这就是人类一生一生、一世一世周而复始的故事。据说,古代有些死刑犯被斩首时,因刽子手的刀太快,死囚人头落地时,眼睛还能看,嘴巴还能说,头与身的联络还没中断。那时候,死囚就能看清生与死之间的真实通道,洞悉人生的奥秘。 那么,因黑洞而死的人,是不是也可以做到洞悉人生? 在组织内部的训练课上,林轩曾亲耳听一位教官说过关于上面那个刽子手的故事,而教官就是当日的刽子手。 “我斩下他的头颅,他的颈子并不冒血,头落在我脚下,被我一脚踢开。这样的动作我已经做过无数次,刀快,刃过不留痕,踢飞头颅,则避免鲜血溅在自己身上。那一次,我看到他的颈子与头之间出现了一大团黑色的迷雾,呈不规则的椭圆形,长约三米,宽约两米,恰好能把他的头和颈子连接起来。”那教官如此说。 教官来自古巴关塔那摩海底铁狱,当年他已经成为关塔那摩的御用刽子手,凡斩杀大人物,必定请他出刀。 当时的斩杀行动是在铁狱内部执行的,旁边除了宣读命令的典狱长,就只剩下教官、死囚和两名押解者。 那种诡异的情形惊呆了典狱长,他禁不住向前,伸手触摸那黑雾。 于是,在他手指与黑雾接触的刹那间,见鬼的事发生了,那身高一米八十、体重九十公斤的庞大典狱长,竟然被迷雾瞬间吸了进去,就此消失不见。 那个故事林轩早就听说过,而其中的重点,则是那死囚的身份——一个海湾小国的王储,以强悍对抗美国霸权著称于亚欧两洲,并最终惹得盟军两次三军会战,将那小国风卷残云一般消灭。 “黑洞是绝对存在的,典狱长就是消失在黑洞之中。”这就是教官的最后结论,“而黑洞的存在,并不在物理学家创造出的那些晦涩理论范畴里,而是以另一种匪夷所思的形式存在,能让我们看到并触摸。在各国的神话传说中,某一部分正是对应于黑洞的。” 正是因为那次独特的斩首行动,教官才下决心收手,离开了赖以成名的关塔那摩海底铁狱,成为组织的一名虔诚追随者,因为他从奇异事件中获得了“顿悟”的机会,真正地反思人生,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林轩经过仔细的回忆捉摸,由看到那灯光一直回忆到跌入黑洞。 于是,他隐约相信,一切幻象都是镜子带来的,而真正的智者一定能通过这镜子,进入真正的灵魂世界。 他抬头向顶上看,自从冰雪消融后,他都来不及抬头看,被研究线索、追寻方向累得心力交瘁。 头顶上又是一副巨大的岩画,其中一半内容竟然被压在了镜面之下。 那岩画的内容是一名身材健硕的大汉高举着一支长矛刺杀野牛,岩画与镜面的交界点是在通往镜子的转折处,所以那画中的内容也被反映到了镜中,变成了长矛刺向镜子中央。 “那只巨大的野牛到底代表什么呢?”林轩不解。 仔细观察之后,他发现那岩画并非被镜子遮盖,而是绘画者本来的意图就是如此,借助镜面的反射来达到将长矛刺向镜子的画面效果。 林轩参加过“画中谜”的训练课,其内容全都是解读画面中存在的谜题与答案,考察的是人的空间联想能力、画面解析能力。于是,林轩在最短时间内将那高举的长矛想象为一个拉长的箭头,长矛指向镜面中心,则是代表“箭头指向镜面中心”。 箭头,在任何一种“画中迷”的结构中,普遍用来指解谜的方向。 那么,林轩将这幅最靠近镜面的岩画解读为:“古代人指明了隧道里最大的秘密所在,是镜面的中心,而不是镜面背后。一切奥秘,全在这一面镜子。如果它不能被打碎或是被穿透,则它背后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它在这里,秘密就在这里。进入镜中,就是这隧道、山底空间的最根本意义,也是此次珠穆朗玛峰探险的终极目的。” 与其他探险者不同,他已经不再奢求直达地球轴心,而是将注意力转向镜面。 镜面幽深之极,无法探测分析其材料构成。 林轩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微笑起来,那镜中人也自然地、即时地像他一样微笑。 “你在那里,又看到了什么?”他问镜中的那个“他”。 如果镜子是可以即时发声的,那么,镜中的“他”一定也可以同步发出声音向林轩提问:“你在那里,又看到了什么?” 在普通意义上说,镜子是无法发声的,它只能给予人类“影子”,而不能给予“声音反馈”。 就在这一刻,林轩耳中传来了声音,那声音跟自己刚才说的话一模一样:“你在那里,又看到了什么?” 林轩一惊,因为那声音正是从镜面里发出来的。 换句话说,是镜中的“他”向镜子前的“他”询问,意思就是——他活着,镜中的“他”也活着;他开口,镜中的“他”也开口;他研究镜中的“他”的同时,镜中的“他”也在研究他。 第二百五十七章 镜毒 林轩向前跨近,侧转头,右耳贴近镜面,这种姿势应该是最能听清里面那些动静的,但是,即使他将耳朵都硌得有些麻木了,仍旧听不到丝毫声响。 “是幻听吗?”他后退了一些,再看镜中。 镜中的那个“他”微微皱着眉,专注地向外凝视着。 “镜中有什么?镜的世界是什么样的——绝对相同,左右对调,是吗?”那是普通人所了解的道理,但林轩觉得,此刻任何常用道理都不可相信了,必须自己拓展出一些新的道理来才行。 “你是谁?你不是我,你到底是谁?”他盯着镜中的人。 有个细微的声音重复着他的话:“你是谁?你不是我,你到底是谁?” 林轩明白了,原来那种声音只有在他看着镜中人的时候才出现,而且他又发现了另外的问题,镜中的影子虽然同步做着任何动作,但模仿他的声音时,却是稍稍滞后的。这种影同步、声异步的方式,着实令人感到费解。 此刻,他就像刚刚长大的猫咪一样,对着镜子张牙舞爪,全然不知镜中反映出来的正是自己。 “我要到镜子里去。”林轩咬着唇,侧耳谛听那影子继续学他。 影子是在镜中,如果说同样的话,已经毫无意义。 既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之外的的是,那影子保持沉默,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淡然冷笑,静静地看着他。 “嘿,在干什么?”萨曼莎从隧道外缓缓走进来。 从镜中看,萨曼莎其实是从镜中一步步走出来,直到站在镜子面前。 “在看我。”林轩回答。 “是吗?只要是镜子,都会映出影子,我猜它也没什么不同的。”萨曼莎慢慢地拔出短枪,对准了镜中的自己,“我想最后再试一试,看看这地球上到底有什么物质是既像玻璃又无法被击穿的?” “是钢头穿甲弹?”林轩问。 他知道萨曼莎不是随意开枪的人,既然要开枪,一定是找到了镜面的弱点。 萨曼莎点点头,右臂稳稳地平举,食指扣动扳机。那颗子弹脱膛而出,似乎射穿了镜子,但镜面上却没留下弹孔。 “这是怎么回事呢?”萨曼莎惶惑地抚摸着镜面。 “没事,见怪不怪,司空见惯,也就没有什么怪事了。”林轩说。 “可是……可是这根本解释不通啊?”萨曼莎喃喃自问。 她扑向镜子,叉开手指,抚摸能达到的全部镜面,“那子弹去了哪里?” 此刻,她跟镜子靠得太近,所以被逼死盯着自己的影子。 “知道吗?很多女性都喜欢照镜子,这很正常。每一个人都有爱美之心,对自己的容貌也会非常在意。但是根据最近的英国心理学家研究表明,经常照镜子会让心理压力过大。有一项调查表明,英国女性平均每天照镜子38次,男性18次。女性对自己在镜子中的形象更挑剔,80%有所不满。”萨曼莎说。 林轩点头:“你很美,没什么需要改善的,更无需有任何压力。” 萨曼莎笑了,无论林轩说这话是虚情还是假意,她听了都非常受用。 “我感觉,镜子里的我不像我。”萨曼莎也看出了端倪,“那她又是谁呢?” 林轩摇头:“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们应该离开这隧道了,镜子已经占据了大家太长的时间。既然无法突破,就得另想办法。” 萨曼莎充耳不闻,忽然抬起左手,抚摸着自己的左耳耳垂。 “萨曼莎,我们向外走吧?”林轩又叫了一声。 “在镜子中,我发现了另一个我……一个不完整的我,一个有着满身缺陷的我……”萨曼莎变得精神恍惚起来。 本来,林轩想带萨曼莎离开隧道,但事情既然起了变化,有变化就是有转机。他不再急于离开,而是希望在转机中抓住线索,进而破解镜面的秘密。 “林轩,你知道伦敦‘身体畸形恐惧症实验’吗?”萨曼莎问。 林轩点头:“知道。” “呵呵,我现在发觉,自己好像就是实验者之一。”萨曼莎接着说。 所谓的“身体畸形恐惧症实验”是指伦敦精神病学研究所心理学家在1988年进行的一次特殊实验,其核心是检验某些人心理方面存在的“身体畸形恐惧”。这类患者强烈认为身体某部分不好看并夸大这些“缺陷”,但在别人看来,他们可能没有什么地方跟别人不一样。这种疾病的患病原因不明,不过大多数患者有抑郁症史,不少身体畸形恐惧症患者会画很重的妆或穿很多衣服,以掩盖“缺陷”。 他们的最大问题表现在——随时随地,不停地照镜子,以防“缺陷”被人发现。 当时,为研究照镜子对这些人的影响,精神病学研究所研究人员招募25名身体畸形恐惧症患者和25名健康人士,男女各一半,让他们接受两次测试。第一次测试时,研究人员让他们照镜子25秒,第二次照至少10分钟。两次测试前后,志愿者都要填写问卷,让研究人员评估他们对外貌的满意程度。 研究人员先前猜测,照镜子会让身体畸形恐惧症患者感觉焦虑,即使只照25秒也是如此。测试结果证实这一想法。不过,研究人员没想到的是,健康志愿者照镜子超过10分钟后,也开始出现焦虑和压力症状。研究人员说,每个人都喜欢时不时照一下镜子,不过,大多数心理健康的人不会照那么长时间照镜子,“分析”自己的容貌。 利兹大学医学院的安德鲁?希尔通过一系列研究总结出了如下经验: 不经常照镜子的心理健康人士会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喜欢的身体部位上,但那些有心理问题的人会把注意力集中在不喜欢的部位。但是,如果照镜子时间太长,健康人士就会把关注点转移到不满的部位。所以,长时间照镜子可能不是一件好事,容易染上“镜毒”。 同样,英国皇家异能学院的几位资深教授从灵异学上解释了这一观点,镜子如实反映人的自身状况,等于是一个人不停地剖析自己,最初是表面,接着是内心,进而是灵魂和思想。任何人都经不起这种夜以继日、无休无止的切割与解剖,因为即使是圣人,也总有心理的阴暗面。 从灵异学观点归纳,照镜,不啻于引狼入室,自悬孤梁。 此时,包括空沙在内的所有人都在镜面前停留太久,已经深中了“镜毒”。 第二百五十八章 高原王 人生在世,处处是毒,可谓防不胜防。 “呼唤她。”林轩只回应了三个字。 旁观者清,他看出了萨曼莎的迷惑,比起刚刚自己的困境来,萨曼莎入“镜”更深,当然也就中毒更深。 萨曼莎抚摸着自己的左耳耳垂,喃喃低语:“这里曾经扎过三个耳洞,年少无知时,为了好玩而加入军校,不知不觉就到了今天。我甚至没有品尝过恋爱的滋味,可悲啊,难道我要像很多从事这一行的很多前辈那样孤独终老吗?不可能,我要从这镜中出去,出去——” 她猛地指向镜中人,大声怒斥:“走开,走开!” 她真的是糊涂了,因为成年人都很清楚,要想让镜中影像消失,最重要的还是要自己消失才行。 她要影子走开,也就是要让自己走开。 隧道顶部的石头忽然活动起来,一群身着与山岩同色隐身衣的枪手轻飘飘落下,掌控了隧道内的局势,至少在百名以上。 空沙也站了起来,伶仃而立,斜睨着林轩。 “露出本来面目吧,都到这时候了,还需要用空沙的身体遮蔽行藏吗?”林轩冷笑。 空沙忽然换了一种声音说话:“好吧,图穷匕见,只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那声音好熟悉,林轩脑子一转,就识别出正是骆原的声音。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骆原果真出现在隧道里。 空沙终于倒了下去,无论他心中有多少不甘与悲哀,都已经过期不候了。取而代之的,是貌似蠢笨、实则精明的骆原,也是一切探险故事的始作俑者。 “原来,你早就跟来了,只是没有现身而已?”林轩苦笑着说。 骆原身上也穿着隐身衣,目光如鹰隼般灼灼放光,昔日的唯唯诺诺之气一点都没有了。 “我就知道,你很不简单。”林轩长叹。 他至今记得骆原说过的飞机诡异事件,甚至能一个字都不差地复述出来,但那件事是没有佐证的,随便骆原怎么说都可以。后来围绕雄巴村、极物寺、拉昂措发生了一系列怪案,其中也包括骆原说湖中出现了二战德国潜艇的事,林轩始终觉得,在已经公开露面的这群人里面,一定有一个心口不一的说谎者。 如果那说谎者是骆原,一切咄咄怪事就都能顺理成章地解释了。 “是吗?简单不简单,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必须要经过非常复杂的求证,甚至要经过血与火的激烈战斗,才能最终让世人看清楚,谁对谁错,谁是英雄。”骆原温和地笑着,向前一步,踩着空沙的尸体走近林轩。 现在,他走路的姿态都霸气十足,充满了舍我其谁、唯我独尊的王者气概。 “你是——”林轩的脑子里忽然有灵光一闪,“高原王?” 骆原重重地点头,随即浓眉一挑,不无遗憾地说:“可惜,很多英雄早亡,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是死在谁手里的。我希望这一次,每个人在临死前,都容我祷告一番,才能祝各位早登极乐世界。” 林轩为“高原王”三字而倍感震撼,他自诩一直在跟高原王同场竞技,却始终没有看到对方的本来面目。由极物寺到尼泊尔,再到珠穆朗玛峰下,他根本就没怀疑过骆原的身份问题,实在是太大意了。 “大家都会死,不是吗?”骆原咧着嘴笑。 “是啊。”林轩附和。 “有价值的人,总会死得晚一点;没有价值的人,就是蝼蚁和石块,随处可见。林轩,你是哪一个?你选哪一样?”骆原逼近林轩。 林轩摇头:“我不选,我只是我自己,选哪个都是错。” 他向镜中望去,骆原带来的人影影绰绰塞满了隧道,完全占据了主动。所有人忙来忙去,竟然是在为“高原王”骆原作嫁衣裳,这果真是一幕可怕又可笑的闹剧。而且,在正主登场前,所有的配角已经自相残杀完毕,只剩一枚成熟的胜利之果等着骆原摘取。 “不好意思,你必须选。”骆原温和地威逼。 “让我选,我宁愿自己是一块石头,亘古矗立,分毫不动。”林轩慢慢地调整呼吸,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你成不了石头,而是要跟我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把其中蕴藏的谜语、谜题、谜境慢慢打开,让神佛的力量无限贴近你我,把我们变成自由的灵魂。”骆原反驳。 “那地方是哪里?”林轩问。 “在镜中,一个永远无法解答、无法预知的地方。”骆原回答。 “怎么会这样?”林轩不甘心。 “这是注定的,就像每个人房间里的暗镜那样。镜子忠实记录着你的一切,直到房子换了主人为止。”骆原并不像空沙那样一进来就专注地盯着那镜子看,而是脚下缓缓游走,变换方位和姿势,以抵抗来自镜子的隐形攻击。 道家经卷中说过,镜子属金,它在静止状态下的摆放好坏,对夫妻影响最大。主人房的镜反映到主人的床,特别是床头有镜反射,代表夫妻拗颈不和,甚至有第三者。在夫妻的房间内,置放镜子不受鼓励。镜往往代表增旺多一粒夫星,或增旺一粒妻星,无论增旺夫星还是太太星,均对婚姻不利。因此不管夫妻是要金还是不要金,在睡房内摆镜,是都非常危险的行为。 如房内有梳妆台,亦必定需要放镜子,解决方法之一,可用一面座台镜去代替,照的时候从抽屉拿出来,照完后放回抽屉内。另一方法,是装镜后,在镜前面加一块帘,需要时拉开,不需要时拉上。不过房间内依然还有另一种镜出现,称为“暗镜”,即暗中的镜,不为人知。很多在一所房子里住了许久的人,渐渐都不记得原先的事情了,但却始终记得那房间里任何有镜子的地方。 天下的镜子都是相通的,这一点必须相信。 “我有办法带你到镜子那边去。”骆原说。 “什么条件?”林轩随即问。即使他非常愿意去,但也首先要分清敌我。 “不要任何条件。”骆原回答。 第二百五十九章 死亡地下室的暗镜 林轩叹了口气,指着被骆原践踏过的空沙:“能不能要你的人把他先埋了?” 骆原低声冷笑起来:“埋了他?林轩,你这是不是妇人之仁?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个很奇怪的人,明明身怀任务潜伏在雄巴村,但偏偏试图把全天下的责任都承担起来,做一个完美的好人。这可能吗?别忘了,中国古人早就说过,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这是个完全陌生的骆原,当他在极物寺向众人述说对于爱娃的渴望时,充满了感性与温情,甚至如初恋少男那样多情。也许当时除了林轩,其他人都相信了骆原的话,相信这个城市中的成功人士为了飞机上偶然见到的美人影像而放弃前途,只身赴藏地展开搜寻行动。 如果没有现在图穷匕见的一幕,林轩宁愿相信,骆原是真的爱上了爱娃的影像。 那本来是个凄婉而美好的故事,被后人永远传诵下去,并成为异国之恋、异界之恋的典范版本。 “埋了他吧,其实每个人都不该曝尸荒原的,尘归尘,土归土,总要有个最终的归宿才对。”林轩平静地坚持。 空沙是组织的叛徒,是执迷于永生的愚者,是被自己身体的怪病吓住的可怜人,但归根结底,他是一个“人”,是这里站着的所有人的同类。正是从“同类”的角度出发,林轩才会可怜他。 “好吧。”骆原挥手,“把他埋了。” 有人走过来,把空沙抬出隧道去。 在这个过程中,萨曼莎一直靠在镜子前,似乎已经痴了。 “很多事,不必解释了吧?”骆原问。 林轩点点头。 的确是这样,任何问题到了最后,大家就都变成了只要结局、不要过程的至简主义者。一切以成败论英雄,成王败寇,成功者永生,失败者坠亡。现在唯一的胜利者是骆原,他说的话就是真理。 “我一直没有停止对元首的研究,曾经在柏林住了三年,只为了弄清他自杀时的详细情况。相信到现在为止,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骆原极其自负地说。 林轩凝视骆原的侧面,忽然发现,这个神秘人物的面部剪影与年轻时的元首竟有八成相像。 “从大量的资料可以看出,元首绝对不是一个甘心失败的人。他是个天才,天才的思维模式总是远远高于普通人。这就像下棋一样,高手织网,低手往往坠入网中而不自知,直到利刃屠杀,才明白自己一直都是被高手牵着鼻子走。当今所有的军事学家都把元首的‘闪击战’奉为战术中的经典,甚至二战后期日本轰炸珍珠港一役,也是对‘闪击战’的粗暴模仿。只不过,日本人根本没有理解‘闪击战’的真谛,才导致最后广岛、长崎遭到美国人的原子弹毁灭一击。”骆原说。 林轩同意这一观点,因为“闪击战”的精髓并不在于长途奔袭那一击,而是在于奔袭前的准备工作与战斗后的连环动作。 那是一盘经过长考的大棋,而不是虎头蛇尾的乱战。很显然,珍珠港一役中,日本就是“想到了开头却没考虑结尾”的典型例子。 他也同意骆原“元首是天才”的表述,因为那是史实,二战历史已经无法改变。 “天才的战略家会自杀吗?不,他不会,他只是转移了自己的战场,向更高层次进发。”骆原哈哈大笑,“所有人以为他已经举枪自戕,并将自己烧成了焦炭,其实,他早就一个巧妙的转身,飘然离去,开辟了广阔的新世界。” 关于元首的一切,后世很多史学家穷本溯源,试图为他树碑立传,从人性角度出发去完整地剖析他。但是,史学家们都遇到了同样一个问题,即元首性格的不完整性。诚如骆原所说,天才不会自杀,因为他毕竟不是梵高之流的“疯子”艺术家。只有疯子,才会草率结束自己的生命,不负责任地虐待自己的身体。 哲学家说,天才与疯子只有一线之隔,但就因为这一线之隔,天才永远不可能成为疯子,而疯子也成不了真正的天才。 史学家们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梵高可以自杀,但元首绝对不会。 “就在那间地下室里,我发现了真正的‘暗镜’。”骆原表情凝重地低语。 在占尽先机的情况下,他的表情本来是轻松而倨傲的,但一提到“暗镜”,整个人都沉静下来,仿佛那两个字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 林轩若有所思地点头,“死亡地下室的暗镜”一直都是个敏感的话题,毕竟那涉及到一个二战大人物的命运问题,任何史学家都不敢在正式场合、正式刊物上公开发表对这一问题的看法,否则的话,将会遭受到本国和世界各国的严厉追责。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如此奇怪,越是被压制、被掩盖的资料,就越会通过匪夷所思的途径传播出去,然后闹得沸沸扬扬。 “死亡地下室的暗镜”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子,其发现、传播、封杀过程与美国著名的“水门事件”颇有相似之处。 水门事件(Watergate scandal)也被称为“水门丑闻”,是美国历史上最不光彩的政治丑闻事件之一,对美国本国历史以及整个国际新闻界都有着长远的影响。在1972年的总统大选中,为了取得民主党内部竞选策略的情报,当年6月17日,以美国共和党尼克松竞选班子首席安全问题顾问詹姆斯?麦科德(James W. McCord, Jr.)为首的5人闯入位于华盛顿水门大厦的民主党全国委员会办公室,在安装窃听器并偷拍有关文件时,当场被捕。由于此事,尼克松于1974年8月8日宣布将于次日辞职,从而成为美国历史上首位辞职的总统。 该事件被拍成影视作品,呈现在全世界观众面前,成了二十世纪的百年之中最轰动的政治丑闻。 同样,“死亡地下室的暗镜”也是在德国掩盖、俄罗斯窃听这样的一种政治角逐中出现的。与此相关的德、俄两国间谍秘密档案是在2000年自动解密的,概略情况如下: 负责监听德国政要秘密会议的俄罗斯超级间谍帕柳琴科无意之中跟踪政府车子到了那个著名的地下室所在街区,他的窃听器里收到了一组奇怪的干扰讯号,起初如汩汩清泉的叮咚声,最后成为了大海上惊涛骇浪、摧枯拉朽的咆哮声。 他在惊诧之余,马上潜入那所院子,却发现自己跟踪过的车子停在枯黄的草坪上,本该坐在车中的三名高官连同司机已经消失不见。 帕柳琴科是获得过“红场一级勋章”的勇士,艺高人胆大,不顾德国安全人员随时会出现的危险,立刻在院子里展开搜索,却惶然发现,那个著名的地下室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大水淹没了。 第二百六十章 锡盒水滴 如果是普通人,只怕就会知难而退,停止这次跟踪,因为按照正常逻辑,被大水淹没的地下室里肯定没有活人,也没有能够带走的证据。 帕柳琴科却偏偏剑走偏锋,竟然从那辆车子里找到了潜泳设备,迅速潜入了地下室。在水中,他发现了四具尸体,分别是三名高官和司机。奇怪的是,地下室的其中一个房间里是没有水的,也就是柏林旅游景点之一的“发现元首尸骨房间”。 那个房间的构造极其特殊,有着良好的通风、防水、防潮手段,并且比其它房间的位置要高很多。 帕柳琴科进入那个房间,便在老式橡木桌子上发现了一只刻着古典花纹的水滴状锡盒。打开锡盒,里面竟然藏着一颗花生米大小的水珠。那水珠平躺在黑丝绒上面,黑丝绒应该是经过了特殊的处理,一点都不渗水,所以水珠像雨后荷叶上的露珠,受到震动后,就会轻轻地滚动起来。 就在那一瞬间,帕柳琴科在水珠的表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这里没有第二个人,所以他直觉认为,水珠上的人影就是他自己。 身为一名超级间谍,帕柳琴科拥有一双锐利而智慧的眼睛,电光石火之间,那水珠滚了五圈,他就看明白了那影子的奇异之处。 他看到,自己的影子分为截然不同的五种形象,一个比一个苍老,到了最后,已经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朽,但只剩下一颗硕大的人头,脖颈以下,分毫不见。 极度惊骇之下,他把锡盒盖好,放在怀里,原路返回,在德国安全部队到来之前,悄悄地撤离了那个院子。 回到暂住的公寓后,他小心地研究了那颗水珠,证实它所反映出来的并非是此时此刻的他,而是带有某种预言性质的图像。通俗一点说,它就是一只“未来预测机”。 很快,这锡盒被送回了红场克宫,但却没有受到重视,而是辗转落在了超级大亨米托亚手里。 米托亚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所以对这锡盒拥有的预测功能并不相信。他也打开了盒子,从水珠上看到自己死于一场于莫斯科大剧院上演的暴恐事件,被****的冲锋枪射成了马蜂窝。 所有俄罗斯人都相信,在和平年代的莫斯科,没有哪一支****队伍敢向大剧院动手。那样的做法,无异于老虎嘴上摸胡须,危险到了极致。米托亚对此嗤之以鼻,又将锡盒转送给了现任总统。 很快,竞选结束,米托亚成了莫斯科大剧院的常客,终于赶上了2002年10月23日的****袭击事件,并被乱枪扫射而死,与在他水珠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至于帕柳琴科,则在65岁的时候遭遇政治危机,雨夜遇刺于长街,遭到三名刀手斩首而亡,与水珠中显示的只剩人头不见躯体完全吻合。 说起这些,只是为了阐明那“暗镜”的诡异之处,而骆原几度深入元首自杀的地下室,正是为了探究“暗镜”来自何处。 “与空沙一样,就在自杀密室中,我发现了曲面的屋顶岩画。当然,这里也是帕柳琴科发现锡盒的地方。很奇怪,我所看到的岩画跟空沙讲过的几乎一样,箭头都是指向了群山。我重金买通了守卫人员,然后带了一支光学影像捕捉队伍下去,想把地下室中有可能存在的奇特光影捕捉下来。这种想法并非异想天开,因为我的工作团队中有一名来自美国51地区的光学专家,他曾非常严肃地告诉我,那密室很有可能存在一个很复杂的四维时间通道。当元首进入四维空间时,外人就无法发现他。可惜的是,我们没有如期发现四维通道,而是获得了一段异磁场保留下来的影像。”骆原有条不紊地低声叙述。 林轩发现,自己低估了骆原,因为后者用时而暴躁、时而温情的艺术化表演,成功地为自己构筑了一个坚硬的壳。 在林轩看来,骆原是一个外表粗粝而内心极其丰富、缜密的人。 “要不要看那段影像?其实大家都在这条船上,我可以为了最终胜利贡献出自己所有的资料,请别介意我的坦率。”骆原主动示好。 “愿闻其详。”林轩自然是心安理得地点头。他知道,骆原扯出去的每一个主线都是极其有用的,都是阐述其核心理念的强大佐证。 骆原挥手,有人过来架好电脑,马上开始播放那段影像。 那影像并非彩色的,驳杂不清,信号跳动不停。等到信号稳定下来,林轩看清了,影像就是在著名的元首死亡密室里拍摄的。 该地方作为旅游景点,每年都吸引大多数游客至此游玩,林轩也亲身去过。 影像可以分为两层,第一层是家居、地板、墙壁之类有形的东西,依稀能看到墙壁下半部分被烟火熏黑的基石;第二层则是房间正中央站着的一个人的虚像。 骆原让影像定格,然后看着林轩。 “双层叠加,立体成像?”林轩是极具见识的人,只扫一眼,就得出了结论。 不必骆原详细解释,他也明白对方的意思。因为强磁场的存在,整个地下室都变成了一组能够记录活动影像的磁带,可以在全部时间里一丝不苟地记录所有人的动作。至于记录的时间长短,则很可能是会从地下室建成一直到现在,无一遗漏。 “算是,但也有微小的差别。我认为,我们拍到的,就是元首居住于地下室内的真实情景再现。那段资料太长,一共有四百多卷磁带,我只截取了其中有意义的部分,剪辑成了一部总长半小时的片子,希望不会耽误你太久时间。”骆原一边说,那片子一边开始播放。 剪辑片中,元首时常地端坐在屋子中央,闭目冥想,如老僧入定一般。 后来,元首身边就多了那只锡盒,并时常地盯着它看。 林轩注意到,元首打坐的姿势既像印度瑜伽术,又像泰国的佛坐式,有时候还像是东方的赤足禅。 再往后,元首时常梦呓一般自言自语,讲的都跟灵魂出窍有关。 比如其中一句,让林轩听了就觉得胆战心惊:“灵魂离去,人就像死了一样。灵魂回来,人就会重生,正如春风南北摇摆,日月则阴晴圆缺,人必须学着接受新生事物。” 那是真正的元首本人,与电视上塑造出来的、老照片上瞬间定格下来的全都不一样。 “这种灵魂的回溯、传递、复原过程,很容易造成人类社会的恐慌,比如亚洲大部分地区实行的火葬,就是为了断绝死者可以回溯的道路而准备的。 第二百六十一章 林格和久恩舍 元首的死,绝对是一次有预谋的撤离,而不是被逼自戕,成为全球大国的笑柄。 “孟菲斯古城、埃及金字塔、柏林地下室给我们的启迪都是指向这里,足以证明我们的思路是正确的。”骆原说。 “你找的不是元首,也不是爱娃,而是另外一种东西。”林轩毫不客气地指出来。 像骆原这种心机极深的人,对女人是不会有兴趣的,只追求权力和财富。历史上有很多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早就证明了这一点,贪恋女人者不可能成事,只有清心寡欲、专注于事的人才能成功。 骆原大笑:“没错没错,找到爱娃也就找到了元首,找到元首也就获得了地球轴心的最大秘密。” 影像中,元首开始翻阅文件,其中很多文件竟然是用藏文书写的,他也同样看得非常认真。 “元首懂藏语?”这是林轩始终没想到的。 历史上的元首是个极聪明的人,对生活和学习充满了宗教般的狂热,所以他私下里学会了藏语也是可以理解的。 再后来,元首手中出现了一盏造型奇特的油灯,火头如豆粒大,闪烁着幽暗动人的光辉。 此刻,现场无论出现什么奇怪的东西,林轩都不会感到纳闷了,因为那油灯就是他在幻觉中看到的,油灯即代表燃灯古佛本人,是具有大无畏奉献精神的鼻祖人物。 元首与燃灯古佛能聚合在一起,实在令人瞠目结舌,一个是世界级的纳粹党魁,一个是东方神话中的至高级神佛,他们怎么可能在一起? 幸好林轩是具有超强定力的高手,若换成普通人,早就被这些匪夷所思的情节弄得精神错乱了。 “这是一道奇怪的咒语,念完它,我就能去自己喜欢的地方了。然后会怎么办?柏林这个烂摊子怎么办?我走了,所有德意志的战士和日耳曼精英将死于废墟和流弹,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真不想一个人走……”元首最后这段话显得很奇怪,像是跟什么人告别,但那空间里明明只有他自己。 影像的结尾更是玄奇,如科幻电影的结尾一般,元首突然消失在空气之中,他原先披在肩上的那件德式军大衣滑落在地,犹如一只保存完好的蝉蜕一样。 “真是……妙极了。”除了这几个字之外,林轩无话可说。 元首的离去,正应了中国道教用语中“白日飞升”的说法。道教中屡有记载,凡人修炼得道后,白昼飞升天界成仙,不同于尸解和虹化,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升华过程。 当然,藏传佛教中也有类似情况。 林轩曾从智悲佛网菩提文库中看到一篇名为“才旺仁增在众目睽睽下突然飞空失踪”的调查文章,记载的是1958年才旺仁增堪布不舍肉身直接飞往净土事件的调查纪录,那件事发生在1958年9月,地点是青海黄南州同德县,当时才旺仁增堪布突然飞走而消失于空中,被誉为藏传佛教修行的“十大奇迹”之一,排名第二,仅次于结尊生根翁述修行大圆满时开天眼见到普贤初佛的奇闻。 关于结尊生根翁述的故事在很多藏地传奇小说中多有记载,他就是结尊狮子自在,第五代生根活佛,八世纪在西藏出生,与莲花生大师同代。他长期赴尼泊尔和喜马拉雅山修行密乘,后来成了宁玛派大圆满的传承人,修行大圆满时天眼见到普贤初佛。他一生中写了密宗精义耳传四部,普渡上万人。在宁玛巴的教派中,他是最受敬仰的伟大的上师和最高的领袖伏藏法王,后在西藏圆寂。 才旺仁增之所以能修行至“白日飞升”,也是因为有结尊生根翁述传下的经文做指导,进行了长达一百零八天不言、不语、不吃、不动的苦修才获得了空前绝后的成功。 林轩一见到元首消失,立刻想到了才旺仁增和结尊生根翁述的传承故事。 元首肯定不信道教,因为他的人生经历中从未出现过跟中国道教相关的物品,相反却接见过藏僧,并派专人赴西藏寻找地球轴心。所以,林轩更容易将他和西藏白日飞升的修行者联系在一起。 “就这样消失了?”林轩问。 “就这样消失了。”骆原回答。 “我猜,在元首身边,一定有护卫服侍,他最后的几句话是向护卫们说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最后陪着他的是林格和久恩舍吧?”林轩不肯让影像牵着自己的鼻子走,所以迅速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资料记载,林格和久恩舍均是元首的贴身随从,直到二战结束的最后一刻,两人仍一直跟随在希特勒身旁,亲眼目睹了元首自杀的全过程,并亲手埋葬了元首的尸体。1945年,苏军攻克柏林,两人被俘。1950年初,两人被军事法庭判处25年有期徒刑,从此失去下落。2000年6月29日,俄罗斯特工部门首次向新闻界透露了当年林格和久恩舍在军事法庭上的供词,披露了元首自杀前后的一些匪夷所思的细节。 “对,正是他们,看来,你对俄罗斯特工解密的那些文章非常熟悉?”骆原问。 林轩点头:“看过一些,但都很粗浅,能否听听你的高见?” 骆原点头:“高见不敢当,我只是对此感兴趣而已。林格和久恩舍都是忠心耿耿之辈,被元首的奋斗理论洗脑,恪尽职守地陪在元首身边,直到他消失为止——” 据那两人说,该段历史详情如下: 1945年4月,苏联红军突破柏林防线,希特勒指挥部内一片混乱。4月24日,希特勒紧急召见警卫分队长沙乌布,商谈军事文件处理问题。沙乌布走出希特勒办公室后,要求林格把保存在他那里的两只装着军事文件和几沓德国马克的箱子浇上汽油烧毁。 同月25日,希特勒把林格叫到屋内,宣布可能是他一生最难做出的一项决定,如果柏林失守,他和爱娃将自杀。为防止尸体落入苏联军队手中,他命令林格在他死后将尸体和他居住的防空洞全部焚毁,现在应该准备好两箱汽油,放在防空洞入口处,随时准备使用。 第二百六十二章 移动的黑洞 4月29日,苏军已接近元首的总指挥部,德军高级将领纷纷逃命。一名叫费格良的军官去外面侦察情况却一去不返,令元首大为光火。费格良在元首身边负责通讯工作,并且是爱娃的妹妹格列捷莉的丈夫。元首下令全城搜查费格良,终于将其逮捕并立即处死。接着,元首通知爱娃,要一起自杀。爱娃答应,但有一个条件,她要与元首举行婚礼,正式成为他的夫人。元首与爱娃的婚礼在简陋的防空洞中举行,德国宣传部的一名高级官员作为证婚人主持仪式,正式宣布他们成为夫妻。婚礼结束后,元首夫妇与其他人一起共同组织了一个简陋的茶宴。 4月30日,元首开始实施自己的“死亡计划”,先毒死了自己喜爱的一只狗,以检查毒药的性能。下午3时45分,元首走进属下的办公室,与部下告别。随后,他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再次提醒保镖,不要忘记焚毁他的尸体。两名保镖刚刚走出办公室,里边便传来一声枪响。众将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发现元首倒在沙发上,上身穿白衬衫,扎黑色领带,灰色西服,下身是黑裤、黑袜、黑皮鞋。地上扔着元首使用过的两把手枪,子弹是从元首的右太阳穴穿入,周围墙壁和地面上溅满血迹。爱娃服毒后已停止了呼吸,蜷曲在元首右边,身上薄如蝉翼的纱裙也溅满了血迹, 遵照元首生前旨意,大家把两具尸体搬运至地面,浇上汽油焚烧。几个小时后,几名保镖把两人尸骸合葬在附近。 5月5日,苏联红军从地下挖出了元首和爱娃的尸体,仔细辨析后送回莫斯科。 以上就是最完整的元首与爱娃自杀过程,由苏联克格勃高官亲自向外界媒体公布,措辞严谨,细节完整,推敲合理,不容置疑。 长期以来,任何史学家、戏剧学家、电影导演要拍摄这一题材时,基本上都会遵循以上的情节安排,否则就会被人指摘为胡编乱造。 那么,当时的真实情况又是如何的呢? 其实,人类历史上有这样一条世所共知的潜规则——历史是由英雄人物创造的。成王败寇,胜者通吃,掌权者可以任意篡改历史,把黑的写成白的,非正义的写成正义的,反正百年之后,真正了解历史的人都已经与世长辞,没有人再来纠正那些粉饰过的历史。 二战历史是由战胜国写就的,美国、英国、苏联、中国都是有权利在那六年的历史簿上写点什么。那么,苏联人写下的,就是柏林之战的最后一段辉煌胜利。 “我,恰恰知道那段真正的历史,因为我曾以记者身份深入佩塔克监狱最古老的重犯区,采访了已经接近一百岁的林格和久恩舍。确切说,他们那时的年龄分别为97岁和99岁,但从表面看,两人不过是五十多岁的样子。在监狱中没人能解释这一奇特的现象,但我知道,他们一定是经历了奇异的怪事,才令身体特质改变,出现了‘延缓生长、长生不老’的超自然现象。采访中,他俩不约而同地提到,当年向苏军投降后,任何人都不相信他说的话,并且日夜施以酷刑,要他们讲出元首的下落……” 不用说,他们的身体状况是在元首自戕的地下室里改变的,所以,必须让他们开口说话或绘画,把当时的情况描述出来。 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林格先开口,久恩舍也随之开口,他们一起相互补充着,把元首自戕这一战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首先,林格说,元首根本没死。 根据林格和久恩舍的供述,元首自杀的原因是:元首惧怕柏林失守;他的健康每况愈下;元首不肯在对手面前投降(当时传说苏联发明了一种能使人昏睡的瓦斯气,他担心苏联军队突然使用这种气体,使他来不及自杀而落入苏军之手);不想被苏军生俘,他尤其怕自己和爱娃被处死后,尸体被苏联示众。 苏联特工部门并不完全相信元首随从的供述,他们怀疑元首是在服毒后被保镖开枪打死的,但并未获得这方面的证据。苏联还怀疑,挖出的尸体可能不是元首本人,尸体可能被人偷换过。 从那以后,该种怀疑就没有中断过。 林格信誓旦旦地说:“元首打开了盒子,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水滴,忽然之间就肉体消失,没有任何征兆。我仔细地检查过盒子,实在没有任何特别之处。我确信,他是去了另一个世界,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特殊关照。” 以二战末期的物理知识水平,的确无法解释这种超自然现象。即便是放到现在,也是相当少见的诡异现象。 骆原用现代人熟知的理论告诉大家:“元首不过是落入了运动中的黑洞,黑洞自身有强烈的吸引力,又像吞噬一切的怪兽,能够毫不费力地吸入一座大厦。” 当然,即使是面对这样的解释,也会有人打破沙锅问到底:“元首究竟去了哪?还是地球上吗?还在人类的眼睛可视的范围之内吗?” 答案是现成的,元首就在地球轴心。 “透过这颗水滴,就能进入地球轴心,也就是镜子后面的世界。”骆原百分之百肯定地说,“因为它就是暗镜,地球上绝无仅有的一枚,也是连接着现代和未来、真实和虚空的秘密通道。追随它,就能发现元首。” 林轩不敢完全相信骆原的话,因为“移动的黑洞”这个说法只是理论上存在。 他研究了大量物理学书籍后,对于黑洞有着自己独特的简介。 他确信黑洞并不是实实在在的星球,而是一个几乎空空如也的天区。黑洞又是宇宙中物质密度最高的地方,地球如果变成黑洞,只有一颗黄豆那么大。而且,黑洞中的物质不是平均分布在这个天区的,而是集中在天区的中心。这个中心具有极强的引力,任何物体只能在这个中心外围游弋。一旦不慎越过边界,就会被强大的引力拽向中心,最终化为粉末,落到黑洞中心。因此,黑洞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太空魔王,吞噬一切,消化一切,灭亡一切。 如果元首是被黑洞带走的,那么现在,元首早就不复存在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西王母之泪 深入黑洞,必然死亡,然后消弭于无影无形,这就是历史的真相。 “黑洞的形式是不确定的,可见的、不可见的都是,广义的、狭义的……”骆原沉吟起来。 “很多问题,你也不确定,是不是?”林轩问。 骆原回答:“没有人是万能万知的,即使是造物主之神,也只能了解他造物之初时事物的本来面目,等到万事万物发展起来之后,分支如老榕树的根须,盘错交杂,谁能理清脉络?我虽然精心研读了俄罗斯及前苏联各个小国的秘史资料,却始终不能理解一件事——这水滴究竟是什么?” 那一滴水能够洞悉映照出每一个人的前世今生,可见它能包容一切,将全部时间与空间都笼罩在内。整个地球上有六十亿左右人口,它如果具有无限大的存储空间的话,一定就能包容一切,知道任何一个人的生命轨迹变化。 那么,它就是一个超浓缩的地球资料库,不该被束之高阁,而应该公之于众,让更多人能借助于它,解决自己的燃眉之急。 “是啊,那是什么?”林轩随口附和。 “我知道它是什么。”萨曼莎忽然清醒过来,撩起头发打了个哈欠,似乎刚刚从睡梦中醒来。 “是什么?”骆原咄咄逼人的目光立刻投射到萨曼莎脸上。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西王母之泪’?”萨曼莎问。 虽然她问的是两人,但目光却落在林轩身上。 林轩与骆原几乎同时回答:“听过。” “那就是它的名字,根据前克格勃头子加哈涅夫留下的军事笔录可知,‘西王母之泪’是一种远古时代传递下来的返老还童神药。中国神话中,嫦娥后悔离开广寒宫下嫁给后裔,遂远赴西方灵山西王母的宫殿,苦求灵药,终于获得了两粒仙丹,吃一颗长生不老,吃两颗白日飞升。”萨曼莎冷静地解释。 林轩知道那个传说,他刚才不说破,就是想拖延时间,尽量看清骆原的底牌有多少。 嫦娥求药的故事有一个悲惨的结局,嫦娥把应该是分食的两粒仙丹一个人吞下,果然白日飞升,直奔广寒宫而去。 “西王母之泪”与其说是仙丹,不如说是一个俯瞰人间的神为了痴男怨女们而流下的怜悯之泪。 “现在,我们有一颗仙丹,吃了它,就能——” 萨曼莎说到这里,目光跟林轩相对,突然想通了一个问题:“元首的消失,是因为这种仙丹在起作用吗?” 太多复杂线索交织在一起,让本来明明白白的真相变得异常复杂起来,怪不得昔日亚历山大大帝要挥剑斩断绳结,因为那些纷乱如麻的绳结堆积太多,纠葛太深,唯有一剑断之,才能解放人的思想。否则,费力去解,抽丝剥茧,只会让人发疯。 “停,停下来,停下来!”骆原突然大叫。 林轩苦笑:“是啊,我们应该停下来了,走了这么久,始终没有遇到一个能解开困惑、放心休憩的节点,只是在一个谜题套一个谜题的黑暗路上行走,无休止地苦思冥想。这样的路,只会把人的脑力熬干,变成植物人。停下来,放弃一切已知的线索,或许就是最好的选择。” 他背靠着镜面坐下,放松四肢,让自己保持一个比较舒坦的坐姿。 萨曼莎也坐下,但脸上的肌肉仍然是紧绷的,根本无法松弛。 “这是一颗仙丹?”骆原表示怀疑。 他一直把水珠当成是“暗镜”,即容纳一切、洞察一切的神秘窗口。如果是仙丹,除了吞服,没有第二种处理方法。 他当然看过嫦娥奔月的故事,那个愚蠢的女人完全忽视了西王母的警告,两粒一起吞下,抛弃后裔而去,上演了一出千古遗憾的苦情戏。 “萨曼莎,你还知道些什么?”骆原向萨曼莎吼着。 他等了那么久,不甘心功败垂成,必须要获得一个满意的结果。 萨曼莎摇头,根本不想跟骆原共享那些来自俄罗斯安全局的信息。更何况,目前所有信息都是碎片化的,根本融合不到一起,对打开镜面毫无帮助。 “告诉他吧,那样大家才能合作下去,谁都不会有生命危险。”林轩明白目前的情况下,骆原占据绝对的先机,盲目对抗,只会导致无谓地自损。 萨曼莎冷哼了一声,眼睛望向别处。 “喀拉”一声,骆原手中的枪子弹上膛,指向萨曼莎:“告诉我,你还知道些什么?俄罗斯安全局到底要在喜马拉雅山脉干什么?这里是中国、印度、尼泊尔的地盘,你们俄罗斯人有什么权利横插一腿?” 突然之间,骆原面目狰狞,凶神恶煞一般,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林轩没有插嘴,因为他也想看看,萨曼莎究竟是不是还隐瞒了其它细节。他累了,身体累,心更累,在无数谜题之间颠沛流离,四处碰壁,就算是再坚强、再勇敢的铁人都有崩溃的时候。 他看着萨曼莎的侧影,凝视她笔挺的鼻梁与微微嘟着的红唇,很期待从她嘴里再说出一些珍贵线索来。 “冷静下来,寻机突破,不可以冒失妄动,现在已经到了真正的图穷匕见之时了——”他能感觉到镜面反馈过来的森森寒意,也能察觉骆原刀子一般的目光正在他和萨曼莎的脸上来回扫视,犹如择人而噬的超级困兽。 “一首诗。”萨曼莎慢慢地开口,“加哈涅夫曾经说起过一首普希金的诗。” 骆原点点头:“哪一首?是什么句子?” 萨曼莎回答:“是普希金的那首《致西伯利亚的囚徒》。” 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是俄罗斯著名的文学家、俄国最伟大的诗人、现代俄国文学的奠基人,也是19世纪俄国浪漫主义文学主要代表。那首《致西伯利亚的囚徒》是他于1827年创作的诗歌,它向在残酷的环境里受难的革命者送去了诗人忠诚的友谊、必胜的信念、热情的鼓励和崇高的敬意。 几乎在萨曼莎说出那首诗名字的同时,诗中的句子已经浮现在林轩的脑海中: “在西伯利亚矿坑的深处, 望你们坚持着高傲的忍耐的榜样, 你们的悲痛的工作和思想的崇高志向, 决不会就那样徒然消亡。 灾难的忠实的姊妹---希望, 正在阴暗的地底潜藏, 她会唤起你们的勇气和欢乐, 大家期望的时辰不久将会光降; 爱情和友谊会穿过阴暗的牢门 来到你们的身旁, 正像我的自由的歌声 会传进你们苦役的洞窟一样。 沉重的枷锁会掉下, 黑暗的牢狱会覆亡, 自由会在门口欢欣地迎接你们, 弟兄们会把利剑送到你们手上……” 第二百六十四章 囚徒困境 “为什么是这首诗?”林轩似有所悟,“加哈涅夫为什么偏偏谈及普希金的这首诗,他是否暗示着一场战斗的奇特结局?” 那首诗的结尾句“弟兄们会把利剑送到你们手上”曾给林轩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为他最初读这首诗的时候,总是将该句与中国成语中的“太阿倒持”联系到一起。 “加哈涅夫说过,这是一个巨大的预言。”萨曼莎继续说。 骆原不解,下意识地重复:“预言?巨大的预言?” 萨曼莎缓缓地环顾四周,略带着凄凉而悲哀的语气回答:“没错,他说过,这是一个预言,一个发生在将来的、对全球人类都很重要的预言。当然,那也是一个契机,成与败、胜与负、正义战胜邪恶还是邪恶战胜正义……那是一个关键的时刻,就像宇宙中流星与流星的碰撞那样,不早也不晚,同时划破天际,在唯一的轨道上迎面撞击。他害怕那样的时刻,才在潜逃十五年后心甘情愿地自首,并自己申请进入北极圈最寒冷的雅库茨克冰下铁狱服刑。我费了很大力气找到他,又经过十几次审讯,才得到了这些信息。” 预言是智者创造的谜面,谜面被破解之时,就是预言应验之日。 加哈涅夫曾经是克格勃组织里最著名的军师级人物之一,能令他感到困惑的问题,一定是相当复杂而深奥的。 “那是一首好诗——”林轩低声背诵了一遍《致西伯利亚的囚徒》。 如今,他们这一行人岂不也是另外一种形式上的囚徒? 囚徒还有刑满释放之日,而他们在不停求索的路上已经近乎迷失,或者说,一开始他们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假如能突破镜面的阻挡,他们将会进入更加神鬼莫测的环境。 假如不能突破镜面阻挡,则是千辛万苦到此却空手而回,这种巨大的挫败感将让他们终生无法释怀。 “加哈涅夫把那首诗称为‘囚徒觉醒的时间点’,囚徒觉醒,就能挣脱枷锁,拿起武器,杀出一条血路,逃出生天。反之,如果囚徒任凭别人宰割,就会错失‘觉醒时刻’,成为敌人刀下之鬼。随之而来的,是全人类寄托在囚徒身上的大希望、大梦想也会被扼杀,人类将陷入万劫不复的血火地狱之中。他曾说,最先这重任似乎是要落在他肩上,但他却因事关重大而不敢接受,只想在冰下铁狱里苟延残喘,虚度此生。”萨曼莎继续解释。 在诗中,“矿坑深处、忍耐、阴暗地底、阴暗牢门、苦役洞窟、沉重枷锁”等等词汇恰好能跟这里的环境一一对应,镜面即牢门,死死阻住他们前进的道路。那么,“弟兄们利剑”具体是指什么呢? 现在是枪械相互制衡的年代,冷兵器正在退出战场,已经不是古罗马勇士们用利剑、盾牌、战车来证明自己的时代了。 林轩向上看,自然而然地注视着那支刺向镜面的长矛。只不过,长矛在画中,画在墙上,它们俱是看得见、摸得着但却不能使用的画中线条。 骆原喃喃自语:“又是一个谜……又是一个解不开的谜……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太多谜题在我脑子里像蠕虫一样活动,我无法思考,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他手中的枪指向萨曼莎的额头,食指扣在扳机上。 “我们三个,是三个未知数,现在我宣布,到了必须消除一个未知数的时候了。”骆原神经质地冷笑着。 “杀了她,我们就可以打道回府了。”林轩苦笑,“她是唯一一个不可以消除的未知数,你盲目杀死的,恰恰是最重要的人。如果累了,大可以放下枪睡一觉,明早醒来继续解谜。相信我,这世界、地球、宇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题,即便杀了她,你也成不了傲视全球的亚历山大大帝。” 骆原稍稍迟疑,食指僵住,而林轩要的,就是他这片刻的迟疑。 倏地,林轩从地上弹起来,双手抄入骆原的腋下,顺势翻滚,以兔子蹬鹰的腿法,把骆原踢飞到半空去。电光火石的刹那,他缴下了骆原的枪。 他的单兵格斗能力要超过骆原,所以才能准确地窥见了骆原站姿上的缺点,伺机而动,一击得手。可惜,他没料到骆原竟然还有“第三只手”,第三只手中竟然也握着一把短枪,居高临下,瞄准他和萨曼莎,连续扣动扳机。 “眼睛,眼睛,眼睛,林轩,你回头看,镜子上的眼睛——”萨曼莎嘶声大叫。 林轩来不及多想,迅速抓住萨曼莎,连续侧翻,惊险万状地躲过了骆原射出的五颗子弹。弹头在岩石地面上蹦跳着,溅起一长串刺目的火星。 “镜子上的眼睛,我看到了,看那眼睛!”萨曼莎还在叫。 林轩扭过脸,见镜子上浮现出了两只巨大的眼睛,正是极物寺藏经阁中《极物之卷》封底上的眼睛。 当时,那眼睛是画在古卷上,不知已经过了几百年,纸张都变黄变脆了,却不能折损那双眼睛的幽深魔力,令人一看到就会被吸引,眼睛要男人干什么,男人就会干什么。所以说,它很有可能是女人的眼睛。 林轩猜测,在《极物之卷》上画下眼睛的人所用的颜料一定是藏地唐卡颜料中的极品,其中混合着金银粉、玉石粉、草木粉、生物粉甚至是人体组织研磨后的碎末。这些颜料经过千年来的研发、革新、修正、进步,变得不褪色、不脱落,技术炉火纯青,早就超过了“颜料”这个词汇本身的意义。 他万万没想到,在藏地深处竟然真的有这样一双眼睛,生动而诡异,带着深沉冷漠的邪魅之气,横在那面镜子上。 更为令他惊骇的是,《极物之卷》上的眼睛是“画”,无论画得有多逼真,但终归是画,只能束之高阁,留存后世。 现在,他看到的却是一双铁定活着的眼睛。 那么,问题是,那是谁的眼睛,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在屏幕上出现?那个展露出自己眼睛的人,究竟藏在哪里? 第二百六十五章 镜面前最后一战 镜面之上,每一只眼睛的宽度都有一米,高度则在四十厘米左右,如同一个异世界的入口。普通人不会有这么大的眼睛,其眼中的内容也不会如此丰富。更何况,众人所见的只有眼睛,没有耳、鼻、口、舌等其它五官。 “我们可以进去。”萨曼莎又叫。 “进去?”林轩稍有迟疑。 “到里面去,揭开最后的秘密。”萨曼莎忘记了骆原的威胁,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那眼睛。 一瞬间,林轩觉得完全可以由眼睛进入镜子里去。 “进入那眼睛,又会发生什么?如果眼睛是入口,深入其中,是不是就可以直抵镜中世界?”仿佛有一束智慧之光射入了林轩脑子里,让他瞬间洞悉天机。 “我们进去,不管是错是对,只要进去了就是胜利。”萨曼莎说。 骆原落地,枪膛里还有子弹,却完全忘记了射击。 三个人完全震惊于瞬间出现的那眼睛,但谁都无法说清楚那眼睛存在的意义。 “我们……进去,我们一起进去……”骆原喃喃地说。 萨曼莎大声回应:“好,这次就让我们捐弃前嫌,一起进去,联手探明镜中世界。” 骆原答应:“好,联手行动,化敌为友。” 几乎同时,萨曼莎用轻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告诉林轩:“你自己去,我阻止他,加哈涅夫说过,只有真正的智者才能在那世界里获得永生。你去,别管我。” 那眼睛距离地面约两米,林轩确信自己只要轻轻一跃,就能轻松地进入那眼睛里。 “为什么不能一起去?”他问萨曼莎。 “这里就是我的末日。”萨曼莎悲哀地笑着,双臂垂下,袖子遮盖了手背。嚓的一声,两截短刃从袖子下弹出来,散发出森森寒气。 “一起走吧?”林轩说。他从未自己独个逃生过,总是冲锋在前、撤退在后,现在被一个年轻的异国女孩子以生命照拂着,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萨曼莎摇摇头:“林轩,这就是缘分,还是相信缘分吧。我会在这里一直等你,直到你平安归来。” 此时,骆原距离镜面最远,当他蹒跚向前的时候,萨曼莎陡地从斜刺里冲上来,两把短刃毫不留情地刺入了骆原的小腹,接着拔出,连续突刺十五次。 这种情况下,她没理由失手的,必能取骆原的性命。 “砰砰砰砰”,骆原连开四枪,全部射中萨曼莎的胸口要害。 萨曼莎要算计他,实际却是中了他的圈套。江湖之上,尔虞我诈的事例层出不穷,但最终总能分出胜负,一山更比一山高,最高明者赢家通吃。 说到底,萨曼莎还是低估了骆原。 萨曼莎倒地,骆原的枪里还有子弹,当他将枪口对准林轩时,忽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了,对吗?” 林轩不解,但随即回应:“你杀了她,你也死定了。” 骆原咧了咧嘴,脸上露出比凶神恶煞更可怖的诡笑:“我是不会死的,举世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人在高原,高原王绝世无敌。” 听到那两句话,林轩突然记起了前年冬天发生过的“印度大亨飞机失事恐怖事件”。当时,****在尼泊尔加德满都西郊劫持了印度珠宝大亨赛思佛力的私人飞机,警方与****协商条件时,有一名戴面具、持变声器的匪首不止一次地说过同样的话,意在强调“高原王是青藏高原上唯一的主宰者”。 “你在想什么?我不妨来猜一猜,是不是想到了赛思佛力被劫持那案子?”骆原问。 真正顶尖的智者在一起,其思想几乎是共通的,别人看什么、说什么、想什么,自己一眼就能看出来,反之亦然。 “操纵那案子的就是你?”林轩反问。 骆原哈哈一笑,接着反问:“你觉得,我从赛思佛力那里拿到了什么?” 林轩亦连续反问:“你知不知道,就算获得了北方邦至尊蓝宝石‘电王’,也不可能借着它的智慧光芒走遍冈仁波齐峰?” 两个人的对话接近于禅宗“打机锋”的地步,其中牵扯到的,正是1965年在印度北方邦深井窑出产的一颗至尊蓝宝石。那宝石被命名为“电王”的原因,是因为半透明的宝石中镶嵌着一道蓝色闪电,而它不但形状是闪电,更可以在黑暗之中散发出耀目的电光来。 蓝宝石的主要成分是氧化铝,电王亦是如此,并且它是属于印度克什米尔蓝宝石中的极品。 同产地的宝石颜色呈矢车菊的蓝色,也就是微带紫的靛蓝色,明度大,色鲜艳,有雾状的包裹体并具乳白色反光效应,一直被誉为蓝宝石中的极品。地质学家关于这种颜色感觉产生的原因一直没有定论,只是笼统说有可能是金红石等细小颗粒渲染所致,也可能是一些极细小的裂隙及相伴的出溶物对光的散射引起的,颜色不均匀,常形成界线分明的蓝色及近无色的色带。该类宝石的主产矿区位于喜马拉雅山脉的西北端,海拔五千多米,终年被雾笼罩,近几年产量极其稀少。 骆原是传说中的高原王,自然对克什米尔高原、青藏高原的任何事物都最有发言权。众所周知,在历年来藏民、游客自发进行的“转山”活动中,没有人能完整地绕着神山冈仁波齐峰转一圈。很多虔诚的朝拜者历时十几年,数度进藏,竟然无法达成这一心愿,中途不是被暴风雪所阻,就是遭遇山体滑坡、泥石流塌方等等。 神山之“神”,令人瞠目结舌。 在最古老的吐蕃经书、《古兰经》手抄本中,都记载着“电光照亮冈仁波齐峰”的章节。简而言之,就是说如果有人带着电光进入冈仁波齐峰,就能一窥神山的真实面目。电是大自然中最不可捉摸、无法捕获的东西,所以不可能有凡人带“电光”入山。于是,当克什米尔蓝宝石“电王”横空出世之时,很多人都看到了希望。 电王的出产地正是赛思佛力家族拥有的宝石矿井,所以,他是该宝石当之无愧的主人。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这也正是他后来遭****劫杀的主因。 现在,事情很明显,既然骆原是当年恐怖事件的主导者,那么电王一定是落在他手里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那是谁的眼睛 “哈哈哈哈”,骆原干笑四声,骤然闭嘴。 既然大家都是顶尖智者,他自然没必要故弄玄虚,因为很多貌似高深莫测的面具都是展示给低智商的普通人看的,在林轩面前,他只能有一说一,连一点浮夸的东西都没必要拿出来。 “那你说,怎样才能走遍冈仁波齐峰?”骆原问。 “你有闪电,试过不就知道了?”林轩问。 骆原探手入怀,再拿出来,摊开掌心,露出了一颗半个鸡蛋那么大的椭圆形蓝色宝石。那宝石的外层并不发光,只是呈现出朦朦胧胧的一层淡灰色。 林轩从杂志上看过“闪电”的照片,与骆原掌心里的一模一样。 “正因为试过,才发现世人传说是个天大的错误。我携带它转山至卓玛拉山时,遭遇泥石流,同行的伙伴一人失踪,一人重伤;第二次,我带它转至天葬场与山坳玛尼堆时,似乎遭遇了鬼打墙,在大片荒原中迷失方向,最终在一大队日本旅行者带领下才死里逃生。可以说,在两度转山时,闪电都没有焕发出应有的神力。”骆原说。 一提到卓玛拉山和山坳玛尼堆,林轩脑子里立刻跳出了这两个地方的海拔高度,前者为5630米,后者为5700米。 登山常识告诉他,海拔超过5000米之后,人类脑部供血、供氧都会出现问题,这种情况持续三十分钟后,大部分人都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幻觉。人们常说,去西藏转山是“身体下地狱,灵魂上天堂”,可见路途之艰辛、景色之壮丽。当然,任何探险旅行都要量力而行,不要勉强。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闪电治疗不了高原反应,这很正常。”林轩说。 骆原冷笑着摇头:“你以为我不明白这一点吗?我从五岁起,就在这茫茫大雪山上跨马奔跑,与高原从来就没有隔阂,所以后来才有‘高原王’的称号。我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高原反应,绝不会突然开始剧烈反应。” 林轩只能苦笑:“是啊,那你来说说,究竟是为何出现了幻觉?那些突发事件到底是偶然的,还是必然的?” 骆原沉吟着回答:“我觉得,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正在拨弄着一切,它要你成功,你就成功;它不要你成功,无论再怎么努力,也只是白费力气,就像这面镜子——” 那镜子一直都沉默存在,包括那眼睛出现之后,也是沉默无声的。 “你以为,现在就能到眼睛里去,或者是到镜子里去?”骆原问。 “我不知道,但我很想知道。”林轩回答。 他试着移动脚步,希望能找机会夺下骆原手中的枪。 “她没事,别担心。”骆原指了指地下躺着的萨曼莎,“我使用了加重型钢芯子弹,冲击力超强,虽然不能破坏她穿的防弹衣,但却令她受了不轻的内伤,至少要昏死二十四个小时以上才能醒来。所以,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们可以任意交谈感兴趣的话题。” 林轩没有什么感兴趣的话题,尤其是面对骆原时。 现在,谜题太多,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不开口,那我来问吧。我问你,你到底隶属于哪个组织,最高管理者是在大陆、香港还是什么特别的地方?”骆原问。 “推进亚洲和平组织而已,无野心,无组织,全凭会员自己发展。”林轩只说了一半实话。 “不可能,你们这几年做的很多事都超过了专业的国家间谍。难道说,你们的级别比国家间谍还高?”骆原表示怀疑。 林轩不想反复辩论这些问题,刚要开口结束这些话,忽然觉得后背一凉,寒风阵阵。 他回头看,原来那眼睛已经扩大到极致,两只眼睛的长度连起来,几乎超过了镜子宽度。 于是乎,他整个人都倚着其中的一只眼睛,后背紧贴着那眼睛的眼珠部分。按道理说,那眼睛既然存在于镜面中,就应该是一个绝对的平面,不可能让林轩感受到眼睛是立体而凸起的。 林轩立刻伸手抚摸那眼睛,手指划过,那眼睛竟然产生了合眼、睁眼的动作。 “是真人的眼睛,是真人的眼睛,是真人的眼睛,它在动——”只有真人的眼睛才能对外界骚扰产生反应,才会有这种动作,那是任何生物模型所模拟不出来的。 “不要动,不要走!”骆原叫着,飞速地投身过来,要阻挡林轩前进的脚步,但林轩身体一旋,便避开了骆原右手的拼命一抓。 “林轩,别逼我开枪!”骆原再次拔枪,对准林轩的胸口,“再逃我就开枪了。” 惶急之下,林轩觉得头顶那岩画一闪,给他造成了错觉,仿佛那头牛和勇士都已经活过来,正在进行你死我活的碰撞,而勇士所持的那把长矛也变成了真的。 他反手去抓,手中竟然真的有了一杆沉重冰冷的长矛。 骆原扣下了扳机,子弹出膛。 林轩握着长矛向前一刺,正好从骆原喉咙下穿过。 这两个动作是同时发生的,所以骆原虽死,那颗出膛的子弹仍然射中了林轩的心脏要害。 “这是真实的眼睛?是谁的眼睛?难道是上古神话传说中的巨人眼睛?”这样的想法令林轩觉得好笑,毕竟远古神话已经成了典籍中的腐朽桥段,现代人已经无法跟远古诸神们直接对话,只能向他们遥祝景仰而已。 “那么,是巨兽的眼睛?史前恐龙或者巨鳄的眼睛?”这想法更离奇。 “难道是大山的眼睛?”他又在心底自问。 在普通人看来,大山静止不动,亘古不亡;但在地质学家看来,大山却是不断地隆起或者塌陷,自有地球纪元以来,大山就没有停止过骚动;在灵异学家看来,大山却又是另外一种样貌,他们竟然是有思想有生命的,并且自成体系,一座、一组大山,都会具有人类才有的五官、心情、配偶、繁衍等等社会活动。只不过,极少有人能看懂,而那些看懂的人都是成名多年又退隐江湖的绝顶高手,既不爱虚名,也不爱利禄,所以这种虚妄的东西,永远不会打动他。他们的某些研究成功后,全都封存,束之高阁,懒得向外界发布。 现在,林轩终于想通了:“那是大山的眼睛!” 第二百六十七章 眼睛的神力 山也是有灵魂的,这在很多灵异学家那里已经获得了验证,并且有大量文献资料可以作为佐证。 林轩向后缓缓倒下,那眼睛在瞬间无限扩大,似乎已经超出了镜面尺寸的限制,将外面的隧道全都包容进去。 “我中弹了——”林轩意识到那颗子弹已经穿透了自己的要害,甚至他在自己心跳变得异常紊乱之时,清醒地察觉那子弹在心脏上撕裂的伤口正血淋淋地张开。子弹穿胸而过,击中了他背后的镜面。 “死亡就要来临了。”林轩忽然有一种彻头彻尾的放松感,这么久以来,他始终在藏地不停奔走,为了“地球轴心”的核心问题而殚精竭虑,辗转反侧。他信奉“生命不息,奋斗不止”的真理,身在组织,就要为组织分忧,竭尽全力地去完成每一项任务。 死,就是永远的休息。 在藏地的极端气候下,被射中心脏的人即使没有当场死亡,也会在未来几日得不到有效的治疗而送命。 所以,他对自己的未来已经有了定论。 他感觉,自己已经眼睛包容进去,身体悬浮,飘荡无依。 之后,他觉得自己跟那眼睛开始有了相当微妙的沟通,仿佛自己也成了眼睛的一部分,眼睛能看到的,他也能看到。 于是,他看到眼睛迅速扩大万倍,不但包裹住隧道外的广大空间,甚至包括大山、冰原、珠峰、喜马拉雅山脉、整个藏区乃至于尼泊尔和印度……再往外,则是亚洲、半球、地球、太阳系…… 眼睛扩大的力量无穷无尽,直至延伸到了深邃无尽的黑暗宇宙之中。 林轩具有极深厚的宇宙星空知识,他知道太阳系是以太阳为中心、包括所有受到太阳引力约束的天体集合体,即8颗行星、164颗已知卫星、5颗已经辨认出来的矮行星(冥王星、谷神星、阋神星、妊神星和鸟神星)和数以亿计的太阳系小天体。这些小天体包括小行星、柯伊伯带的天体、彗星和星际尘埃等等。 现在,他通过那巨大的眼睛,完整无缺地观察到了这一切。 那么,再向外延伸,他将抵达银河系。 “银河系,多么遥远、多么广袤无垠的世界啊!如果不是有这眼睛的牵引,我根本没有机会去接近这些星球。这是临死前的幻觉吗?还是死亡之后灵魂飞速逃逸而去时看到的独特景象?”他昏昏沉沉地胡思乱想着,自己的眼睛说不出是睁着还是闭着,总之,根本无需抬眼看,那些影像就自动进入自己的脑海之中。 他清楚人体的结构,也明白骆原所持的大口径军用手枪能给人体带来多大的伤害。 骆原是射击高手,那颗子弹射中的位置是林轩身体的要害。 当然,林轩拔下画中那长矛反刺出去的时候,也毫不留情,直贯骆原的咽喉。高手相搏,胜负只在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往往是一招决定生死,而不是像街头无赖那样反复冲突,大战三百回合。 他们这次的交手,一出手,便彼此重创,毫无寰转的余地。 就算死,林轩也无悔,因为他是为萨曼莎出手的。只有杀了骆原,萨曼莎才可能全身而退。 他感到惋惜的是,没有早早发现骆原的疑点,竟然在所有人鹤蚌相争之时,让骆原一个人渔翁得利,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 林轩感觉自己的身体越升越高,在黑暗中远离了太阳系那些熟悉的星球。 太阳系之外,必然是银河系的地盘。 银河系是太阳系所在的星系,包括1000到4000亿颗恒星和大量的星团、星云,还有各种类型的星际气体和星际尘埃。它的直径约为100,000光年,中心厚度约为12,000光年,可见物质总质量是太阳质量的1400亿倍。天文学家的最新研究表明,银河系是一个棒旋星系,它具有巨大的盘面结构,上面有一个银心和四条旋臂,旋臂相距4500光年。 林轩熟知的太阳系位于猎户臂上,至银河中心的距离大约是26,000光年。 以下是天文学家对于银河系的最新研究成果: 天文学家玛丽亚?格曼认为通过对银河系恒星集群盘面的研究表明,银河系内围的恒星集群年龄较大,而外围的恒星则更加年轻,可以推测银河系的形成从内部开始,后来逐渐演化到10万光年以上的直径。 科学家称本次调查还发现新的证据,银河系在成长过程中还吞并了许多小星系,来自其它星系的天体汇入了银河系的内部。 由于有大量的伽马射线从银河系中央射出,史蒂芬?霍金曾经声称自己的观测表明银河系中心是一个巨大的黑洞。 “黑洞,再远离地球和太阳系,就会到达那个黑洞——”林轩悚然一惊,“黑洞消灭一切,而这双神秘之极的眼睛难道是来自黑洞吗?那镜面……那镜面难道就是黑洞的一部分?” 镜面是人类发明创造出来的有形体,而黑洞则是理论上存在的无形体。所以,很少有人能将两者直接画上等号。 林轩是拥有超强智慧的人,当他幡然醒悟之时,瞬间将镜面等同于黑洞。 那么,深入镜面之中,正是误入黑洞之内,也就是主动踏入了一个最凶险、最难缠的陷阱里。 空沙、萨曼莎、骆原之流费尽心机要闯入镜面,但却入镜无门。如果他们也能想到“镜面即黑洞”的道理,会不会马上退出,再也不敢回来。 当然,现在空沙死、骆原死、萨曼莎昏迷,三人已经没有机会再度深思这种问题了,能够决定人类未来命运的,也许只有林轩一个人。 “哦,不……我已经中弹了,这些很可能是人类灵魂由生入死的必经阶段,当思想结束时,生命也就休止了。天哪,我还没有找到堂娜,我还没有为组织建功立业……天下之大,我还没有在最高山峰上刻下自己的名字……”他想了太多太多,脑中走神,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 接着,他记起了之前看过的一个名为“上帝憎恶裸奇点”的著名模拟黑洞案例: 罗杰?彭罗斯在1965年和1970年之间的研究指出,根据广义相对论,在黑洞中必然存在无限大密度的空间,即时间曲率的奇点,这和宇宙时间开端时的大爆炸相当类似(这是基于“宇宙大爆炸而产生了生命”的理论)。在此奇点,科学定律和预言将来的能力都失效了(即一切已知物理理论失效)。然而,任何留在黑洞之外的观察者,将不会受到可预见性失效的影响,因为从奇点出发的不管是光还是任何其它信号都不能到达。 以上这些晦涩术语的意思是:人类站在黑洞外观察,永远看不清黑洞的本质。真正的黑洞研究,是要深入其中进行的,但这一点根本无法实现。迄今为止,人类无法建造出能够对抗黑洞暴力撕裂的飞行器,任何人进入黑洞,都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 这令人惊奇的事实导致罗杰?彭罗斯提出了宇宙监督猜测,也被意译为“上帝憎恶裸奇点”。换句话说,由引力坍缩所产生的奇点只能发生在像黑洞这样的地方,在那儿它被事件视界体面地遮住而不被外界看见。严格地讲,这是所谓弱的宇宙监督猜测:它使留在黑洞外面的观察者不致受到发生在奇点处的可预见性失效的影响,但它对任何不幸落到黑洞里的可怜的航天员却是爱莫能助。 现在,如果眼睛的力量继续扩大,林轩相信,自己将会被送往巨大的银河系黑洞,万劫不复。 第二百六十八章 蜂巢建筑 林轩忽然想到了“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的伟人名句,他目前这种身体不动而视界一去千里的状态,岂不是正跟句子中描述的一模一样? 当他感觉自己已经远离地球、深入银河系黑洞之时,身体究竟还在那镜面前吗?抑或是身体已经化为乌有,只有精神和灵魂永在? 在他身边,群星闪烁,而所有的星又是以无限神秘的广袤幽暗为统一背景的,连星星都无法自控的究极宇宙中,他一个小小的地球人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是渺小到连微尘都算不上的一份子而已。 最后的最后,他感觉到了一种“无声消失”的状态,仿佛身体已经散开去,分散为十万八千尘末,非但肉眼不可见,而且就算用放大数千、数万倍的电子数码显微镜都不可见。他存在,只存在于物理范畴之内,仅限于名义上存在,实际对世界上任何事都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彻底从原先的世界中剥离开来了。 “啊——”他蓦地醒来了,却发现自己仍然站在镜面前。 萨曼莎倒下,骆原喉头被长矛纵贯过去,手中的枪、蓝宝石还在,地上那锡盒中的水滴也在。 “原来我还活着?”林轩欣喜地低语。 他低头看胸口,胸口没有弹孔,他是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的。 “那么,那颗子弹……我那些奇特幻觉……我究竟去了哪里?那仅仅是一些不着边际的幻觉吗?现在,我该怎么办?带着枪和宝石离开?算了,还是先叫醒萨曼莎再说吧——”他向萨曼莎那边走过去。 两人相距约有十五步,正常情况下,只要十秒钟就能走到萨曼莎仰面躺着的地方,但是当他跨出三四步之后,骤然发现,两人间的距离并没有拉近,仍然保持着十五步左右。 林轩停步,看看脚下。 隧道的地面都差不多,都是略微潮湿的青色岩石。 他跟骆原之间的距离不到十步,于是转折方向,走向骆原。 奇怪的事再次发生了,他同样无法缩减与骆原的距离,无论怎么走,那距离都毫无变化。 骆原掌心里的蓝宝石一闪,吸引了林轩的目光。他向前伸手,试图抓住那宝石,却发现身前的空气变得十分凝重,并不像平时那样,只要手掌能够触及之处,一伸手就能轻松拿到。 他缓缓发力,克服空气中的阻力,最终将蓝宝石拿在手里。 忽然间,他听到了断断续续的音乐声从身后传来。 他的背后是那镜面,如果有音乐响起,那一定来自镜面。 “真是奇怪——”他慢慢转身,蓦然发现,自己背后竟然是空的,根本没有镜面。 “怎么?镜面呢?”他有些奇怪,连续扭头、回头、扭头、回头几次,发现自己背后是隧道,而身前是骆原、萨曼莎,镜面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找不到镜面的同时,他发现了另一个问题,自己处于一条前后相通的隧道里,可以向前走,艰难地去跟骆原会合,也可以向后走,进入那无限幽深的隧道。当然,在他的逻辑思维中,向后走的话,就是走出隧道,将看到骆原的大批手下。 “骆原先生,萨曼莎——”他提气大叫。 可惜的是,骆原已经被长矛贯喉,回应他的可能性几乎是没有了。 “怎么办?先出去?”他心情十分矛盾,但又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沿着隧道向外走。 大概走了五分钟左右,隧道尽头有了亮光。再走,很快便到了隧道入口处,外面亮堂堂的。 更可怕的事发生了,林轩发现,他走完了隧道,并没看到骆原的手下,也没看到熟悉的场景,而是置身于一个极高的悬崖开口处,向下看,深不见底;向上看,高不可攀;向前看,则在百米之内有一个巨大的发出光亮的蜂巢形建筑。 那蜂巢建筑的直径至少有数百米,悬空停留,相当怪异。 在自然界中,蜂巢的存在有其特殊意义。 蜂巢是蜂群生活和繁殖后代的处所,由巢脾构成,各巢脾在蜂巢内的空间相互平行悬挂,并与地面垂直,巢脾间距为7到10毫米,称为蜂路。每张巢脾由数千个巢房连结在一起组成,是工蜂用自身的蜡腺所分泌的蜂蜡修筑的。大、小六角形的巢房,分别为培育雄蜂和工蜂的,底面为三个菱形面。培育蜂王用的巢房,称为王台,形状似下垂的花生,是蜂群在分蜂前临时修筑的,多在巢脾下部和边角上。在雄蜂房和工蜂房之间,以及巢脾与巢框的连接处,出现有不规则的过渡型巢房,用于贮存蜂蜜和加固巢脾。 生物学家曾解剖过成千上万的蜂巢,无论是野蜂还是家蜂,其蜂巢的大体结构都是一样的,全都科学严谨,一丝不苟,各个部位的尺寸仿佛是拿尺子精心量过的一般。 蜂巢,是蜜蜂家园必要的“家具”和“食品室”,从建筑设计学的角度讲,蜂巢如果设计成圆形或八角形,就会出现空隙,如果是三角形或四角形,则面积会减小。所以,在这些形状构造中,六角形是最科学的,是最高效率的结构。 建筑学上,这种六角形排列而成的结构叫做蜂窝结构,因这种结构非常坚固,故被应用于飞机的羽翼以及人造卫星的机壁。蜂巢内外面的巢穴刚好一半相互错开,相互组合六角形的边交叉的点是内侧六角形的中心,这样就能最大限度地提高强度,防止巢房底面破裂。另外,从剖面图可知,两面的巢房方向都是朝上的。 蜂巢是严格的六角柱形体,它的一端是六角形开口,另一端则是封闭的六角棱锥体的底,由三个相同的菱形组成。18世纪初,法国学者马拉尔奇曾经专门测量过大量蜂巢的尺寸,令他感到十分惊讶的是,这些蜂巢组成底盘的菱形的所有钝角都是109°28′,所有的锐角都是70°32′,毫无例外,浑然天成。后来经过法国数学家克尼格和苏格兰数学家马克洛林从理论上的计算,如果要消耗最少的材料,制成最大的菱形容器正是这个角度。从这个意义上说,蜜蜂称得上是“天才的数学家兼设计师”。 而且,在很多宗教典籍中,蜜蜂是来自最高神祗花园里的跳舞天使。于是,蜂窝结构又被称为“上帝密室”。 那蜂巢形建筑让林轩感到困惑,因为在他印象中,只有前卫艺术家才会去建造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因为它并不适合人类居住,只适合某些特立独行的人进行行为艺术时使用。 暂时,他还想不通隧道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出现。至少在他印象中,原先进入隧道时,外面应该是平坦的广场才对。 “我究竟是在哪里?”他先思考这个问题,最后确认,自己绝对是在隧道之中。 “镜面呢?它在哪里?”镜面不会突然消失,一定是隧道内发生了异常事件。 “骆原死了吗?”答案是肯定的,被利器贯喉,没有人能逃生。 “我怎么回去?我怎么回到萨曼莎身边去?不行,我得把她叫醒,两个人在一起,总能想到其它好点子。”他问自己这一问题时,已经做出了看似正确的决定,并且随即向后转身,拔腿飞奔,原路返回。 接下来,他必须回到萨曼莎那里去,把她叫醒,两人一起想办法面对困难。 以林轩的绝顶智慧,都根本想不到,他如今陷入的是一个多么令人绝望的困境—— 第二百六十九章 面对面,不相见 很快,林轩又回到了原点,也就是他拿到蓝宝石的地方。 令他惊诧的是,隧道外那些骆原的手下已经进来,全都围在骆原旁边,盯着那贯穿咽喉的长矛站着,一个个呆若木鸡。 “我杀死了高原王!”到这时,林轩才猛然醒悟。 高原王是江湖上的大人物,尤其是在大陆西南、尼泊尔、印度一带,几乎是江湖魁首。在极物寺,高原王时隐时现,是林轩、堂娜最大的威胁,而此刻却倒在了林轩的长矛之下。 高原王一死,高原一带的江湖形势又要风云大变了。 林轩走近,那些人根本对他没有察觉,注意力全都放在骆原身上。 “喂,喂,喂——”林轩大叫,试图唤起那些人的注意,但很明显,他们听不到林轩的声音。这种情况,在鬼神电影中也曾多次表现过,往往是鬼魂混入人间时,人类根本看不到它们的存在,因为鬼魂是无影无形、无味无声的,与人类世界无法互通有无。 “我死了吗?我是鬼魂吗?不不,如果我是鬼魂,那我的身体一定会留在那里,就留在死亡现场。那里什么都没有,我是人,不是鬼魂……”林轩在自己大腿上使劲掐了四五次,次次生疼,可以证明他的确是好好活着的大活人,既非做梦,也非游魂。 那么,那些人为何近在咫尺,却看不见他呢? 他无法解释这些,只能凝神屏息,看那些人的唇语。 有个人说:“头领死了,我们先撤吧,连他都被那个林轩杀了,我们就算强留下来,也没有意思,根本不可能为他报仇。不如就此散了,各自投奔前程。” 另一个人说:“是啊是啊,头领早就说过,那个林轩不是等闲之辈,来自亚洲最大的秘密组织,很有本事,靠山后台又硬,轻易惹不起的。现在,只有首领、林轩、萨曼莎在隧道里,一人重伤昏迷,一人穿喉而亡,只有林轩不见了,他肯定是凶手无疑。” 还有个人嚷嚷:“大家散了吧,回尼泊尔去,打开仓库,分钱回家。” 唇语这种功夫是靠看别人说话时嘴唇的动作来解读此人说的话,是种难度超高的脑力思考技巧,需要海量的练习才能做到,人类社会中一些听力障碍者会使用这种技巧来与他人交流。 林轩专门研究过唇语,因为那是历代间谍大师们行走江湖的必备技巧。 他在美国休斯顿贝勒医学院和纽约城市学院进行过系统的唇语练习,深知视觉信息可以帮助人们更多地识别听到的语言单词,特别是在某些噪音水平下,这样的提升最高能到六倍。人脑可以借助于视觉,从说话人的面部以及嘴唇的移动获得一定的视觉信息,而这样的视觉信息可以帮助人类更好地识别说话的内容。在不同的噪音水平下,面部以及嘴唇的移动信息能帮助我们提高 10%到60%左右的识别率,但是当周围的环境噪音非常强或者当语音信号非常微弱的时候,唇语识别就显得相当困难了。 此刻,他同时观察几个人的唇部动作,相当吃力,几乎目不暇给。 第一个开口的应该是个小头目,他向旁边躺着的萨曼莎看了看,挥挥手,大声说了一句话,应该是“把她带走”的意思。 萨曼莎是个美女,也是目前这茫茫雪山上唯一的女人,自然具有相当重要的价值。 林轩一惊,向前猛冲,却被那种看不见的凝滞空气阻住,根本到不了萨曼莎的旁边。更何况,外面有超过五十个歹徒,超过五十把短枪,他就算冲出去,难道能挡住五十支枪同时击发的弹幕吗? 外面的人欢呼起来,对小头目的命令举双手欢迎。 “快起来萨曼莎,快起来啊!”林轩眼睁睁看着,却帮不上任何忙。 歹徒们把萨曼莎搀起来,其中一个还拿出水壶,给萨曼莎喂了两口水。 萨曼莎呛咳了一阵,终于清醒过来。 歹徒们完全低估了萨曼莎的实力,因为他们进来时,萨曼莎是受伤倒地的。他们都认为,萨曼莎只是捡了一条命罢了。 林轩敏锐地看到,萨曼莎那种眼神迷离、恍恍惚惚的神态都是装出来的,她的眼角余光一直盯着距离最近的歹徒腰间插着的一把“沙漠之鹰”。 那种短枪是单兵作战中的王者,射击高手甚至可以拿着它来对抗狙击步枪,中远距离一枪爆头。 这种大口径手枪最初是用来打靶和狩猎的,射程在100米以上,另有传闻有人使用加长枪管击倒了200米外的麋鹿。 沙漠之鹰拥有极其彪悍的外形,其后坐力相当强大,发射力量不是任何人都能承受的,但它也是任何小巧玲珑的战斗手枪所不能替代的。该枪的这种特点受到好莱坞的注意,由于沙漠之鹰手枪相当闻名,因此在许多电影、小说和电子游戏中亦有出现过。 比如在1984年由Mickey Rourke主演的一部动作片《龙年》(The Year of the Dragon)中,沙漠之鹰第一次在电影中登场,从此以后,沙漠之鹰在近500部电影、电视中亮相,这里的统计还不包括美国以外的影视作品,当剧本中提到“有强大威慑力的手枪”时,几乎都是选择沙漠之鹰作为道具,沙漠之鹰就是好莱坞的宠儿。再比如,在阿诺德?施瓦辛格的电影《最后的英雄》(Last Action Hero)里面那个一边驾驶敞蓬车一边单手用沙漠之鹰将歹徒打得落花流水的形象,同样深入人心。 萨曼莎是俄罗斯超级间谍,这些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而且她在骆原死、林轩消失的情况下,心理状况一定低到了极点,随时都可能大爆发。那些人毫无察觉,没有任何准备,把萨曼莎视为待宰的羔羊,实在是大错特错了。 “很快,她就能拔枪杀人了。”林轩暗想。 果不其然,萨曼莎清醒过来没有五分钟,便突然发难,在林轩眼皮底下展开了一场血流成河、尸横遍地的大杀戮。 第二百七十章 镜中人 这是林轩第一次见识到萨曼莎的真实战斗力,敌方共有五十五人,一半以上荷枪实弹,枪就拎在手中,另一半则忙着搜索隧道,查找杀死骆原的凶手。 萨曼莎第一次出手是摘到了挟持者腰间的匕首,几乎毫不费力地就削断了近处十人的喉管。那匕首的锻造工艺极好,杀十人后才开始卷刃。接着,萨曼莎弃刀,捡起死者丢弃的短枪,左右开弓,同时射击,连杀二十余人。靠近隧道出口的敌人急速遁逃,但萨曼莎跟着追了出去,只几分钟又撤回来,缓缓步行,向着林轩走来。 看样子,她已经解决了所有人,才会放慢速度,专注于思考。在刚刚经历了电光石火般的一次激战后,她能迅速冷静下来,集中精力思考,这种由“极快”转入“极慢”的超强定力,正是一个超级间谍必须具有的所谓“思想刹车”能力。 林轩不禁无声地感叹:“俄罗斯名列天下三大超级大国之一,‘极地北极熊’之称,果然名不虚传。” 真正的超级大国必定具有卓绝不凡的底蕴,任何部门的人员配备都是精干到极致,任何一个人站出来,其军事素养、战斗力、思维能力都相当高,任何时候都能独当一面,一个人能顶起一个团队才能完成的工作任务。 杀了这么多人,萨曼莎的衣服上一滴血都没有,这种利索之极的杀人方式让林轩也暗暗称赞。他久闻俄罗斯间谍的单兵格斗能力超强,一直无缘亲眼看到,这次终于有了机会。 由此,他也感叹堂娜的过早遇难,因为他一直认为,堂娜的能力绝对在萨曼莎之上。 “堂娜,堂娜,你还活着吗?”林轩喃喃低语,心中充满了绵绵不绝的惆怅。 一想到堂娜的遭遇,林轩总会情不自禁地想到唐代诗人白居易的经典长诗《长恨歌》,那首长诗的结尾处有以下的千古名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此时此刻,他对于堂娜的消失,只能用这四句诗来形容。 长恨歌,歌长恨,而他对堂娜的思念注定要贯穿此生,无法止息,无论醒着梦里,都将永远盘踞在他脑海深处。 萨曼莎走到骆原身边,仰起头看头顶的石壁,又伸手去触摸那突兀地贯穿在骆原喉间的长矛,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 她的嘴唇动了动,林轩读出,她说的是:“哪来的长矛?画中矛怎么可能变成杀人利器?杀他的是谁?是林轩吗?这个林轩,难道真的如堂娜姐的军事报告中所说,是个神乎其神、绝非凡品的高人?” 林轩倍加感叹,堂娜竟然用“神乎其神、绝非凡品”这八个字来形容他,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已经是至高无上的赞誉。 那长矛本来只是岩画中的一笔,连林轩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怎样拿到它的,但现在结果很明白,正是他无意中一抓,就攫取了长矛在手,瞬间刺杀骆原。 这种结局,他想不到,骆原肯定也想不到。 现在,当场只剩下林轩与萨曼莎两人,两人之间视线透明,林轩也能清晰看到萨曼莎,但萨曼莎似乎并未发现林轩的存在。 现代化的警局审讯室中,都有这样的单面透视玻璃,可视面对准观察室,不可视面在审讯室内。这样,经验丰富的观察者就能凭借这种窥视,由罪犯的肢体动作明了罪犯的心理活动,对那些顽固不化、死死抵赖的歹徒做出心理解读,更容易地破案。 林轩觉得,自己就站在这样一块透视玻璃后面,单向可看,无法逆视。 “林轩去了哪里?林轩去了哪里?林轩,林轩——” 林轩听不见萨曼莎的声音,但却读懂了萨曼莎的唇语。接下来,萨曼莎一边叫一边飞奔出去,瞬间不见踪影。 “明明看到,却无法抵达,甚至无法触摸……我面前存在的究竟是什么?不是空气又会是什么?难道是某种未知物质……透明屏障?”林轩试着伸出手,继续触摸那凝滞的空气。当他用力伸直了手掌,想用自己的五指穿透那看不见的屏障时,觉得像是戳在厚厚的生牛皮上。手动,生牛皮也动,但却永远不可能穿透出去。 “我面前存在的是什么?怎么会这样——”突然,他明白了,“是镜面!那真的是镜面!” 一切只能用“镜面”来解释,他与萨曼莎之间隔着一层镜面,也就是说,此刻他已经在镜中,而萨曼莎则仍在镜外,把他们两个间隔开来的,是一层薄薄的镜面。 镜中与境外,既近在咫尺,又远隔天涯,等于是不同维度里的人,哪怕已经是脸贴脸,却感受不到对方的存在。 那么,此刻林轩的情形与异维度、异世界又有不同,因为他能看见萨曼莎,而萨曼莎却看不见他,跟物理学家阐明的异维度理论有着明显的区别。 既然牵扯到镜面的问题,林轩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古代人制镜的过程。 在古代,人类用用黑曜石、金、银、水晶、铜、青铜等等独特材料,通过研磨抛光的技术来制成镜子。镜子的发展历史基本是这样,公元前3000年,埃及发明化妆用的古铜镜;公元1世纪,开始有能照出人全身的大型镜;中世纪出现了与梳子同放在象牙小盒中的便携小镜;12世纪末至13世纪初,出现以银片或铁片为背面的玻璃镜;16世纪发明了圆筒法制造板玻璃,同时发明了用汞在玻璃上贴附锡箔的制作方法;17世纪法国发明用浇注法制平板玻璃,造出了高质量的大玻璃镜;18世纪末制出大穿衣镜并且用于家具上;1835年,德国化学家J.von莱比格发明了化学镀银法,沿用至今。 在一系列镜面制作方法的进化中,单面透镜因其用处独特而仅仅适用于特殊场合。 林轩熟知镜面的光学特性,也就是镜面对于光线的反射服从反射定律,其反射能力取决于入射光线的角度、镜面的光滑度和所镀金属膜的性质。 他从前没发现过一个问题,物理学家只说了镜面之外的事,却没阐述镜面之内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 众所周知,在物理学概念上,与镜面垂直的假想线称为法线,入射线与法线的夹角和反射线与法线的夹角相等。平面镜前的物体在镜后成正立的虚像,像与镜面的距离与物体与镜面的距离相等。如果想从镜中看到本人整个身长,由于入射角等于反射角,镜子至少须有本人身长的一半。 “人像进入镜面后发生了什么?镜中人与镜外人只是简单的图像投射吗?镜中的影子有质量与温度吗?”这些都是林轩之前没有费力去想的。 看似可笑的问题,此刻却明明白白地摆在他的面前了。 “至少,我看到的是一面正常的平镜,没有发生人像的曲解变化。”他在急速思索中苦笑,并随即仰面长叹。 “在西伯利亚矿坑的深处, 望你们坚持着高傲的忍耐的榜样, 你们的悲痛的工作和思想的崇高志向, 决不会就那样徒然消亡。 灾难的忠实的姊妹——希望, 正在阴暗的地底潜藏, 她会唤起你们的勇气和欢乐, 大家期望的时辰不久将会光降……” 突然之间,有人用俄语在林轩的近处背诵这首普希金的著名诗歌。 他吓了一跳,马上回头去看,但却只见空旷幽深的隧道,远处近处,没有半个人影。 “是谁呢?会是什么人呢?”他立刻气沉丹田,做好了迎击危险的准备。 “爱情和友谊会穿过阴暗的牢门 来到你们的身旁, 正像我的自由的歌声 会传进你们苦役的洞窟一样。 沉重的枷锁会掉下, 黑暗的牢狱会覆亡, 自由会在门口欢欣地迎接你们, 弟兄们会把利剑送到你们手上……” “是谁?谁在那里?谁在那里?”林轩提气大喝。 既然有人声,必定有人,而且是个说俄语的真实人物。林轩的俄语虽然不够流畅,但与人交流还是没有问题的。 他听得出,用俄语朗诵这首诗的人声音里充满了浓厚的感情,绝对是胸有丘壑、放眼世界之辈,就如当年的十二月党人一样。 普希金这首诗的写作背景大致是这样:普希金与十二月党人的关系密切,他虽然没有参加他们的秘密组织,但在政治和思想上与他们是完全一致的。1825年起义发生时,普希金正被幽禁在流放地。起义失败后,有五位领袖被处死,一百多人被流放西伯利亚服苦役。在审讯过程中,几乎从每个起义者的家里,都搜出了普希金的政治诗,实际上他也是一个缺席的受审者。诗人从流放地回来后,十分关心这些苦役犯的命运。1827年初,十二月党人尼?穆拉维约夫的妻子去西伯利亚探望丈夫,普希金就托她带去了这首献诗,并且最终于1856年在伦敦的《北极星》杂志上首次公开发表。 第二百七十一章 亚洲不规则大发现 十二月党人,即Decembrist,是1825年发动反对农奴制度和沙皇专制制度武装起义的俄国贵族革命家。起义发生在俄历12月,领导这次起义的俄国贵族革命家在俄国历史上被称为十二月党人。 起义失败后,沙皇政府成立了“秘密审讯委员会”,对参加起义的人进行审判。十二月党人领袖被处以极刑,数千名起义参加者被处以重刑,有121人被流放到人烟稀少、寒冷荒芜的西伯利亚服苦役。当时,许多十二月党人的妻子自愿抛弃优越富足的贵族生活,离开大都市,选择跟随自己的丈夫的长期流放的生活。 普希金的这首诗与十二月党人息息相关,所以任何人诵读这首诗,必定会想到十二月党人。 世界各国的历史上都发生过轰轰烈烈的国人起义与残酷的内部镇压,那些都是热血志士们在历史舞台上最决绝的演唱,无论成败,都可歌可泣,值得钦佩。 林轩不知道这诡异的隧道中究竟藏着多少秘密,但他既然听到了人声,就毫不犹豫地追着声音而去。 他第二次到达隧道出口,面对的还是那遥远的蜂巢结构,无法抵达。 “是谁?是谁刚刚在诵读普希金的诗?请出来一见。”他用俄语大声呼喊。 无人回应,外面的世界混沌一片,仿佛一张静止的图片。他有点恍惚,竟然分不清刚刚的声音是男是女。 他探身向悬崖下面看,终于发现了下面十几米处,有着一条狭窄的阶梯。 “要不要下去?”他有点犹豫。 一旦跃下,很可能就无法再回到这里来。 思虑再三,他反身攀着悬崖边缘,屏住呼吸,轻轻落下,飘然落在阶梯上。 那阶梯只有两步宽,看样子是从悬崖上硬生生凿出来的,如同华山绝顶的人工栈道一般。 林轩定了定神,沿着阶梯向右面去。此刻,他并没有太多选择的依据,只是觉得右侧阶梯是下行的,只要沿那方向去,就能到达悬崖下面的平地。 想不到的是,那阶梯极长,以他的速度,奔行了接近一个小时,竟然还没有走到尽头。粗略估算,阶梯的延展角度为三十度,与普通的大厦步行梯近似。当横向距离接近两公里时,垂直落差至少有八百米,已经相当可观,约等于珠峰高度的十分之一。 林轩止步,不确定自己要不要继续走下去。 他不敢过度消耗体力,只好停下来,坐在台阶上休息一下。 “我在哪里?是在镜中,还是通过了镜面,到达了另外一个世界,即被镜面阻止的隧道的另一端?” 这两者有根本的区别,在镜中的话,无论怎样走,都不会突破玻璃夹层的限制;在境外的话,则还是在真实的地球环境里,与萨曼莎只隔着一层神奇的镜子而已。 “哗啦,哗啦”,他清晰地听到了水声,但他向悬崖下面看,却只见茫茫虚空,并没有任何海洋湖泊的存在。 林轩吸了一口气,做了一个孤注一掷的决定:“水在低处,既然有水声,则急速下去,一定能到达水边。” 一想到珠峰下面极幽深处竟然有大水拍岸之声,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脑子里不可避免地想到“地下海洋”的传说。 法国科幻作家儒勒?凡尔纳在《地心游记》一书中,曾对地心世界进行了大胆猜测,提出地下隐藏着“海洋”的设想。 那本书的大略内容是这样,1863年5月24日,李登布洛克教授在一本古老的书籍里偶然发现一张羊皮纸,从这张羊皮纸上的字里行间得到了启示,著名的探险家阿尔纳曾到地心旅行。于是,黎登布洛克教授决定也作同样的旅行。他在1863年5月27日带了侄子阿克赛尔以及足够的粮食、仪器和武器等,由汉堡出发,到了冰岛又请一位向导汉斯随行。三人按照羊皮纸的指行,由冰岛的斯奈菲尔火山口下降,经过三个月的旅行,历尽千辛万苦,最后由于岩流的冲击,又从地中海里面西西里北部的斯多伦波利岛上的一个火山口回到了地面。全书以紧凑的笔法记载了旅途上的艰险经历和地底下的种种奇观,被全球地理学家奉为“地心模型”的经典。 儒勒?凡尔纳一生写过五六十本小说,其代表作为《海底两万里》、《八十天环游地球》、《气球上的五星期》,其中《格兰特船长的儿女》、《海底两万里》和《神秘岛》被称为凡尔纳三部曲。 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资料,凡尔纳是世界上被翻译的作品最多的第二大名家,仅次于阿加莎?克里斯蒂,位于莎士比亚之上。在法国,2005年被定为凡尔纳年。 尽管凡尔纳将自己仅仅定义为一名作家,可一直以来,全球地理学家协会认为凡尔纳是海底航行和地心旅行的发明者,并为他创造了“幻想地理学家”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称号。他在很多书中构想的奇特地域环境,都被近年来的探险家证明是真实存在的,当然也包括“地心海洋”这件事,即著名的“亚洲不规则大发现”。 林轩一旦做了决定,马上行动起来,沿着阶梯一路奔行下去,不再有任何顾忌。 他的脚下在动,脑子也在飞速运转,把“亚洲不规则大发现”的内容重温了一遍。 那一理论起源于美国科学家对地球内部的一次三批次、八波段深度扫描,扫描过程中,科学家发现在东亚的地底深处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海洋”,其水量相当于北冰洋。在物理学上,如果用锤子敲一下桌子,就会产生一个震动波,从敲的地方向四周传播,并迅速衰减。同样,通过研究地震波的衰减数据,地震学家可以知道地下岩石的坚硬程度,并推测出温度、含水量等一系列数据。 美国华盛顿州立大学的地震学家维瑟逊和他的学生一起分析了近60万份地震波图,进而建立了地幔中地震波衰减的三维模型。他们发现,在东亚下面的地幔里有一大块区域会让地震波大幅衰减,但波速的变化却很小。按照物理学常识,那地方只有存在大量水才可以产生如此的效果。 维瑟逊在华盛顿召开的全球地理学精英大会上亲口说过:“水可以减慢地震波的速度,也可以大幅减弱地震波的强度,种种迹象可以显示亚洲地下的岩层中包裹着一个与北冰洋等大的地下海洋。” 在他的理论中阐述,这是人类首次在地幔里发现如此巨大的水体,维瑟逊的很多预测计算认为,理论上说,当海底的冰冷岩层沉入数千英里地下的地幔当中时,地下深处的高温会将岩石当中的水蒸发出来。当岩石中的水随着海底岩层一起下沉时,它是非常冷的,但是随着深度的增加,温度开始上升,岩层开始变得不稳定,就失去了内含的水分。然后水就开始上升进入叠加区域,那里变成了水饱和区。但是,那个位置看上去仍然像是固体岩石,而不是像地面海洋一样巨浪滔天。 维瑟逊将这个新发现的地下结构称之为“亚洲不规则大发现”,亚洲历来地震频发,该结构应该要负主要责任。地球表面70%都被水覆盖着,这些水有着许多的作用,其中一项就是为大陆板块的移动扮演“润滑剂”的角色。当亚洲地下的水脉都变为水饱和区之后,就完全失去了润滑剂的作用。 林轩绝不排斥“地下之海”的设想,因为他曾经历过雄巴村的寒潭事件,并亲身下寒潭去探索,进一步发现了那巨大的水底结构。 就在一小时前,他无法突破凝滞空气的场景与当时无法突破水底气泡的经历何其相似? 直觉上,他认为两者之间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换句话说,地球上存在的某些奇怪现象,仅有地域上的差别,那些现象本事是完全相同的,例如麦田圈、巨石阵、魔鬼区、金字塔、消失古墓、杀人丛林等等,既可以出现在埃及沙漠,又可以出现在南美雨林或是北美荒原,其本质完全相同。 广义来看,造成那些奇怪现象的原因也应该是相同的。 譬如埃及金字塔与玛雅人金字塔存在的意义是相同的,百慕大魔鬼海洋三角洲与中国西北无人区的“吞噬一切行动物体不留痕迹”是相同的,南美洲最尖端的汉巴尔道悬空杀人黑洞与冰岛的斯奈菲尔火山口上空的火焰黑洞亦是相同的。 诸如此类的例子太多太多,举不胜举。 更进一步说,以上仅仅是空间不同而本质相同,纵观人类历史,远古时代的某种超自然现象与今日的超自然现象也如出一辙,近代存在的著名“蝴蝶效应”,在远古时代已经无数次发生过。 有一个被举过很多次的例子可以证明以上的观点,《庄子?内篇?逍遥游第一》中明确记载: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按字面解释,这段文字记录的是鲲、鹏、北海、南海的几个传说,明确说明北海巨鱼在适当的时候就能变身为大鹏鸟,并且随着海上汹涌的波涛迁徙到南海去。 天下,是一个天下;世界,是一个世界;地球,是一个地球。 所以,任何局限于一时一地、一国一洲的物理学研究都是错误的,必须要将地球的时间、空间作为一个整体来研究。 那么,“亚洲不规则大发现”就有了非同凡响的意义,儒勒?凡尔纳在幻想中构建的地球内部模型就有了开天辟地、振聋发聩的巨大作用。 林轩作为组织的一员,对亚洲的地理、历史、人文、传统知识都有过广泛的涉猎,即使在执行单一任务时,也会将自己的思维广泛地散发出去,将各方面知识交融在一起,全方位考虑问题。 他为“地球轴心”而来,对“地下海洋”也有着巨大兴趣,甚至说,任何牵扯到亚洲安全、地球安全的事都是他所关心的。 “啊——那是什么?”他由急速奔跑中瞬间停步,向自己的左侧望去。 原来,他不知不觉已经沿着阶梯进入了一个山谷的狭缝之中,右侧肯定是坚硬的悬崖石壁,而左侧本该是同样的石壁,但他从沉思中清醒时,却发现左侧并非寻常石壁,而是一片立体的蔚蓝色海洋。 阶梯只有两步宽,但两侧的石壁和海洋却似乎高有万仞,视界尽头,不见其顶。 (抱歉各位文友,刚刚发现上传错误,271与270章节相同,题目不该是《蜂巢宇宙》,而是《亚洲不规则大发现》,已经改正,给您造成的阅读不便,请见谅。飞天2014.12.15凌晨) 第二百七十二章 地下立体海洋 “这里是什么地方?”林轩骇然,“怎么会出现这种异常状况?” 那立体的海洋是岿然不动的,但很明显,那就是海洋,水体颜色准确无误地说明了这一点。 林轩向后看,阶梯漫长,一路堆叠,仿佛来自云端天上。最初的阶梯左侧是悬空的,只有右侧依贴着悬崖。他在狂奔、沉思中才误入此地,一心二用到极致,竟然没发现这大海是何时出现的。 惶然中,林轩举起手,只用一个食指的指尖,轻轻触摸那大海。下意识的,他把立体大海当成了一个空气墙或者水囊,生怕戳破一个小口就会引发水体的大崩溃。 他的指尖没入水中,感受到水体的巨大压力,指尖再缩回时,已经湿漉漉的,并且带着巨大的海腥气。 “是海水,是隐藏在地底的海洋,跟凡尔纳小说中描述的一模一样——”因为处境太过于诡异,林轩对这种伟大的发现已经无法产生足够高的兴奋感。 林轩向前看,阶梯一路下行,左侧海水、右侧石壁依旧对峙,如两堵高墙,将窄窄的阶梯鱼肠一半夹在其中。 “哪里来的控制力量,能将海水凭空树立起来?而不是直接与石壁接触,将石壁作为海水巨池的边缘?难道真的是神的力量?”他苦笑着自言自语。 很自然的,他想到了摄像资料中鬼湖拉昂措从中分开、堂娜纵身跃入的那一幕。既然拉昂措都能无中生有地出现那样一条裂缝,此地又为什么不能出现壁立千仞的水墙? 经书中,有“摩西分开红海”的经典例证: 当日,摩西依照神的吩咐去见法老,在此展开了连场激烈的斗争,即耶和华与埃及术士之间的比赛。神连降下十个灾祸,直到埃及人全部屈服,尤其最后一祸为杀长子之灾。神命以色列人守逾越节,就是要以色列人把羊羔的血涂在门框上,好叫神的审判越过以色列人的家,不降在他们身上。以色列人要世世代代守这节期,纪念神拯救的作为。 这只是神的审判,而非通俗意义上的“审判日”。 法老终于敌不过神,答应释放以色列人。但以色列人刚离开埃及不久,法老又转意,并派兵追击以色列人。神再一次施展大能,在大海中央分出一条道路来,使以色列人越过红海,埃及人追赶至海中央时,海水合拢,追兵就被海水淹没。 神力无可预测,而眼下林轩看不见任何神祗或者凡人,更听不到任何声音,也包括海水动荡之声,只能隐约感觉到,四周充满着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他活着,他可以自由呼吸,也能看见、听见、闻见,更能走动、触摸、奔跑,与在镜面之外的世界完全相同。可是,他无法知道,自己现在究竟身在何处? “啊——”他拼尽全身力气大叫,声音沿着那狭窄的水、石之间的通道飙飞出去,无限传播,但却没有回声。 “接下来该怎么办?还要继续前进吗?”他向远处望去,极深处,连空气都被海水映成了蓝色,如同一个恐怖幽深的蓝色地狱,静静等待着林轩自投罗网。 “不前进,还能怎样?总得将这阶梯探明一端吧?如果半路返回,极度消耗体力不说,那一端的情况未必比这一端好多少。”他绞尽脑汁,集中精神,好让自己能够迅速想清楚目前的困难程度。 现在,他不能做加减法,只能做选择题,而且是唯一一道选择题。 这道题,事关生死,无比重要。 “好了,我让天意来决定好了。”他由口袋里取出一个硬币,然后大声告诉自己,“花,前进;字,后退。” 铮的一声,他把硬币高高地向上弹起来,约有三米多高。 他抬起头,目光追随着硬币向上,看到水与石之间的狭缝在视力的极远端融合拼接在一起,令人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怖,仿佛上天已经关闭了逃生之门,要将他死死困住。 “咦?是你吗?是你吗?是你吗……” 林轩双掌一合,接住了硬币,还来不及看是花是字,耳边就传来了急切的问询声。 “是……是谁?”林轩一惊,左右观望,视界之中的确没有人影,“喂,你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那声音消失了,隔了半分钟之久都没有回音。 林轩咀嚼刚刚那几句带着无限惶恐、无限忧惧但又有希冀、狂喜、惊讶、吃惊的声音,竟然觉得有点像堂娜的语调。 每个人的声音都有不可磨灭的独家特征,即使是经过长期会话训练的演员、新闻播音员,也都在不自觉中流露出自己的声音特性。 林轩耳力非凡,相当于一架高精密度的音频分析器。他之所以无法做出肯定的判断,是因为那声音显得相当混沌,仿佛隔着冗长的传声筒传递过来的,每一个字都有极长的拖音。通常情况下,在老旧的废弃工厂车间里才会出现这种特殊的感觉。 “说话的人在哪里?如果是堂娜,她怎么会听到我的问话后无动于衷,陷入沉默?”关键时刻,林轩只能凭自己的第六感做出决定,“前进,她一定就在那下面,等着我的解救,一定是前面……” 他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看掌心里的硬币究竟给了他“花”还是“字”的其实,直接沿着台阶奔马怒蹄般飞奔之下。 那道幽深的小径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似的,林轩又奔出了半个小时,仍然不见尽头。 实际上,假如他面对的是地下海洋,则半个小时、半天、半个月的奔走距离又怎么能跟大海的宽广相比呢? 既然科学家将这种地下水储存模式称为“海洋”,其体积之大,自然不是用一个人的双腿能衡量过来的。 林轩缓缓停步,急促喘息着,调整呼吸频率,也调整大脑思维。 既然能听到声音,最起码证明堂娜真实存在。如果此地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则一直前进就是正确的,反正不能横向穿入石壁或者海洋中—— 陡然间,他脑子里像是掠过一道闪电:“海洋?难道堂娜在海洋之中?被困在……海洋……潜艇之中?” 他记起来,从那位原先生住的石窟中曾经看到一幕古怪透顶的影像,堂娜是坐在一艘二战德国潜艇上,而在雄巴村时,骆原也说过看到湖水里出现二战德国潜艇的事。再有,如果堂娜进入拉昂措之后还能顺利地活下来,不借助于潜艇,还能借助于什么? “潜艇……海洋?我该怎么办?”瞬息之间,林轩浑身冒出一层冷汗,转脸看着那蔚蓝色的立体海洋,大脑中一片空白。 第二百七十三章 Z计划 全球战争历史记载中,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潜艇作为新生力量发挥了重要作用。战后,世界各国更加重视潜艇的发展。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时,各国共拥有九百余艘潜艇,其中美国111艘,苏联218艘,英国212艘,法国77艘,意大利115艘,日本62艘,德国57艘。这些潜艇无论在吨位、航速、航程、潜深上,还是在武器装备、水声设备、电子设备以及动力装置上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在整个二战期间,各国共建造了1600多艘潜艇。这些潜艇取得了击沉各种运输船5000余艘、2000余万吨、击沉击伤各型军舰381艘的辉煌战果。 以上数据,只是各国公开的潜艇数目,按照二战军事历史研究专家们的统计,总数字应该还能翻倍。 在我们居住的这个巨大的蓝色星球表面,各大陆地被广大水域分隔开来,海洋总面积约为3.6亿平方公里,约占地球表面积的71%。海洋的中心部分称作洋,边缘部分称作海,彼此沟通组成统一的水体。海洋中含有十三亿五千多万立方千米的水,约占地球上总水量的97%,而可用于人类饮用只占2%。地球四个主要的大洋为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北冰洋,大部分以陆地和海底地形线为界。目前为止,人类已探索的海底只有5%,还有95%大海的海底是未知的。 很明显,如果任何一个国家能驾驭潜艇控制海洋,就能够从任意角度攻击任何国家,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击对手,成为无所不能、无所不在的“海上鬼王”。 林轩熟知二战历史,对德国的海陆空军事实力都有系统了解。组织内部在亚洲的马来西亚、非洲的埃及、南美洲的智利都建有巨大的资料馆,其中占大多数的都是军事秘史,详细披露了一战、二战、冷战时期的各国秘闻。 各段历史中,几大觊觎统治全球的霸权国家都曾大规模建造水师、舰艇、潜艇、深海移动船坞等等水上制霸武器,企图横扫五湖四海,一统地球之水。 历史是死的,但这些霸权之心却是活的。 江山更迭,风云变幻,霸权者名字不同,其梦想却惊人地一致。 那么,德国作为二战中的骁勇战兽,它的潜艇作战成就远远超过其它国家,对潜艇的威力认识最深,对潜艇的作战理论也研究最透。所以,在二战中的大西洋战场上,德国潜艇占据了主导地位,其凶恶的U艇和著名的“狼群”都在潜艇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神出鬼没,勇冠三军,令美国、英国海上联军吃足了苦头。 德国虽是二战战败国,但那必须归结于天意,而非人力。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正是阐述了这样一种非自然力扭曲自然规律的特点。 所以说,当林轩听骆原描述湖中二战潜艇时,已经将所有德军潜艇的编号详细推测了一遍,以确定那湖中到底存在什么。 最终,他将湖中的潜艇与德军二战期间最机密的“Z”计划联系在一起。 那个计划是人类历史上最大胆的造舰计划之一,规模巨大,想象力十足。 “那潜艇应该就是Z计划中还没来得及投入使用的其中一艘——”这是林轩的判断。他从秘密资料中看到过Z计划各大战舰所辖备用潜艇的草图,与他在原先生所住洞窟中神秘影像里见到的相差无几。 Z计划开始于纳粹上台初期—— 1938年八月,海耶上校在向海军最高统帅部提交的一份报告里进言:“海军即使有更多的大型战列舰也未必能够打赢英国海军,因为和英国人强大的战列舰部队硬碰硬不是一种合适的应对之道。英国人的弱点在大西洋上,世界上百分之七十的航线位于那里,英国需要靠那些航线来维持国家生命力。所以,我认为建造一些小型的、并具备一定战斗力的军舰才是真正的对应之道,海军应把有限的资源投入到建设大批小型、快速、有强大续航能力的舰艇,用来破坏英国人的海上生命线,而不是用来建造仅仅那么几艘短期内无法投入使用的大型军舰。” 同年九月,海军最高统帅将这份计划提交给元首。 雷德尔向元首提出,假使一两年内开战的话,那些大型军舰将无法及时备战。 元首当即批示,准备启动Z计划。 1939年一月最高统帅部正式通过了代号为“Z”的大规模造舰计划,并立即启动,以应对日益紧张的战斗局势。 Z计划的核心是两级大型战列舰,即“卑斯麦级”和“H级”。 在该计划的详细数据分册中阐明,H级是比卑斯麦级还要巨大的战舰,设计排水量为五万五千四百余吨、长度接近二百六十六米、航速三十节,装备有十六英寸的舰炮八门,装甲比卑斯麦更厚,该级一共计划兴建六艘。 计划建造排水量三万零五百吨柴油机、蒸汽轮机混合驱动的“O级”战列巡洋舰三艘,这三艘军舰装备了和卑斯麦号同一型号的三座双联装的十五寸巨炮。 为了破坏敌国的海上航运,又专门设计了“德意志级”的发展型完全柴油机驱动的“P级”袭击舰,该舰在排水量、航速以及装甲防护上都要远远超过“德意志级”。 为了顺应时代发展,计划开工两艘“齐柏林伯爵级”航空母舰,两舰都是排水量达到两万吨的舰队航空母舰。 该计划中的中小型舰艇包括:已经完工和正在建造的总计五艘“希佩尔级”重巡洋舰;排水量近八千吨,航速达到三十六节的“M级”轻巡洋舰;还有一大批的驱逐舰和驱逐领舰,以及二百六十七艘各型潜艇。 林轩判断,在喜马拉雅山脉地区神秘出现的潜艇正是来源于Z计划。 以下是“Z计划”中的主要军舰的数据和建造数量: “H”级战列舰(头四艘被命名为:有兴登堡号、鲁登道夫号、毛奇号、腓特烈大帝号)六艘;“卑斯麦”级战列舰(卑斯麦号、提尔比兹号)两艘;“O”级战列巡洋舰(巴巴罗萨号、施里芬号、华伦斯坦号)三艘;“P”级远程袭击舰十二艘;“齐柏林”级舰队航空母舰二艘。 以上所罗列的这些只是Z计划中的大型主力军舰的数据和性能简介,计划所中要建造的和已经拥有的所有大型水面舰艇总吨位超过105万吨,这还不包括大量的鱼雷艇、驱逐舰和潜艇。从当时的计划书中看,德国舰队必将迅速复兴,成为大西洋的无敌霸主。 1939年四月二十八日,希特勒发表声明,谴责英国在德国和波兰的但泽走廊问题上偏袒波兰,并宣布德国退出《英德海军协定》。在四月初,德国最高统帅部就制定了入侵波兰的"白色方案"。 1939年九月一日拂晓,德国的百万大军越过两国边界突入波兰境内,海军的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号训练舰也于进攻开始的时刻炮击了但泽港。 林轩的判断落点就在此处,即1939年九月三日航行于佛得角西北约560海里的德军格拉夫?施佩伯爵号和补给船阿尔特马克号,该舰的舰长汗斯?朗斯多夫最终成为了二战历史中谜样的人物。 影像中,堂娜就是坐在格拉夫?施佩伯爵号指挥下的七艘潜艇之一上,编号为002。 第二百七十四章 白洞 二战德国潜艇驶入珠峰山底这件事本来就诡异之极,因为在时间、空间上都不具备可行性,属于异想天开之举。更何况,把那潜艇运到世界最高的青藏高原来,没有任何实际用处,等于是把鱼放在岸上或者把老虎放在水里。 “那么,是什么人做到了这一点?这样做的意义又是什么?既然堂娜没死,又掌控了那潜艇,她为什么不回到岸上去,或者直接回雄巴村去?她坐在那潜艇上自怨自艾,驻足不前,又是在等待什么?难道堂娜进入的秘密之地是不可回溯的单行道吗?” 太多问题困扰着林轩,他实际上也被困在这幽深的小径之内,如同唐朝诗人陈子昂在《登幽州台歌》一诗中所说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若想找到堂娜,就必须找到那潜艇;要想找到潜艇,就必须找到能供它航行、停泊的水域。 他凝望那蓝色的立体海洋,隐约猜测:“难道,这就是二战德国潜艇的栖息之地?” “埃及王看见摩西及以色列人要离开埃及,法老就带着埃及所有的车、马、兵追赶以色列人。法老一切的马匹、车辆、马兵与军兵眼看就要追上以色列人,以色列人看见了非常惧怕。摩西对百姓说:‘不要惧怕,只管站住!耶和华必为你们争战,你们要看耶和华今天向你们所要施行的奇迹。’”——诵经声忽然响起,林轩仔细分辨,那应该又是堂娜的声音。 这段经文所描述的正是“摩西分开红海”的神奇故事,是赞美耶和华神力的一个经典例子,被信徒们广为传颂。 “堂娜,堂娜……”林轩连叫了七八声,但却得不到一点回应。 “真是奇怪,真是奇怪……”林轩连连摇头。 关于声音,在物理学上有这样的定义,声音的传播需要物质,即介质。而且,声音在不同的介质中传播速度不同。 举例来说,声音在真空中的传播速度为零,也就是不能传播。 在空气中的传播速度为 340米每秒;在海水中的传播为1531米每秒——林轩陡地意识到,堂娜的声音一定是以海水为介质传来的,所以才会变得扭曲古怪,是自己从未听过的一种频率。 那么,声音在水中的平均传播速度约为在空气中的4倍,这个传播速度取决于海水的温度、压力和盐度,声速随着压强的增大而非线性增大。海水温度每升高1℃,声波传播速度约增加4.5米每秒;盐度每增加1‰,音速加快1.3米每秒。一般说来,上层海水声速以温度变化的影响最大,随着深度增加,水温的急剧下降,声速急剧减小,在温度跃层达到最小值。在温度跃层以下的深海中,温度的垂直变化趋于平缓,声速随着压强的增大而增大。 “隔着海水……海洋传递?那么他已经进入了另外一个登峰造极的海洋世界吗?” 耶和华对摩西说:‘你吩咐以色列人往前走,举高你手中的杖你向海伸,把水分开。以色列人要下到海中走干地。’于是摩西向海伸杖,耶和华便用大东风,使海水一夜退去,水便分开,海就成了干地。以色列人下海中走干地,水在他们的左右作了墙垣。埃及人看见红海分开,更加加紧追赶他们,法老一切的马匹、车辆和马兵都跟着下到海中。等到以色列人过完红海后,耶和华对摩西说:‘你向海伸杖,叫水仍旧复合,淹没埃及人并他们的车辆、马兵身上。’摩西就向海伸杖,海水仍旧复原淹没了车辆和马兵。那些跟着以色列人下海的法老的全军,连一个也没有剩下。耶稣说:‘是因你们的信心小。我实在告诉你们,你们若有信心,像一粒芥菜种,就是对这座山说:‘你从这边挪到那边。’他也必挪去,并且你们没有一件不能做的事了……” 毫无疑问,现在背诵经文的正是消失已久的堂娜。 林轩辨认方向,堂娜应该就在前方不远处。于是,他集中力量,再次飞奔起来,期望着与堂娜在下一个转角突然相遇。 忽然间,林轩脑海中跳出一个想法,庄子的作品中,“北海之鲲”能跃升于空中变成“飞行之鹏”,由海洋生物突变为空中生物,这种天翻地覆的搅局,岂不正是对应着今日“潜艇飞上高原”的景象? 庄子名周,字子休,宋国蒙人。他是东周战国中期著名的思想家、哲学家和文学家,为道家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他的言辞著作形成了华夏重要的哲学学派庄学,也是中国古代最重要的哲学思想之一。 年轻时,林轩非常喜欢读老庄名句,此刻见了符合庄子“道”的古文例子,顿时觉得似曾相识。 据《史记》记载,庄周在哲学思想上继承和发展了老子“道法自然”的观点,使道家真正成为一个学派,他也成为了道家的重要代表人物。他继承和发展老子“道法自然”的观点,认为“道”是无限的、“自本子根”、“无所不在”的,强调事物的自生自化,否认有神的主宰。他的思想包含着朴素辨证法因素,他认为“道”是“先天生地”的,从“道未始封”。他看到一切事物都处在“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中,却忽视了事物质的稳定性和差别性,认为“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 这样一个人,自然能够在苍茫的远古时代建功立业,成就不朽之功,足见其判断力、社交能力一流,如果不是中途归隐,必定能天下闻名。 又跑了一阵,林轩感觉心脏开始狂跳,右手扪胸时,发现自己的心脏以至少每分钟200次的速度在狂跳。 “这是怎么了?我为什么会这么激动?”林轩意识到不妙,马上停步,在阶梯上盘膝打坐,调匀呼吸。 “林轩?是你吗?”猛地,就在林轩停步之处对面十几米之外,立体海洋上骤然破了一个洞,透过那个一尺见方开口的洞穴可以看到,一脸惊诧的堂娜就在里面,眼中也全都是悲喜交加的感情。 “堂娜——”林轩大叫,跳起来向前跑。 堂娜立刻举手阻止:“不要过来,这里好像是一个……与黑洞类似的白洞,千万不要过来,一旦进入,就不知道会被送往哪里去!” 白洞,是广义相对论所预言的一种性质正好与黑洞相反的特殊天体。 目前,白洞的存在还仅是一种理论模型,尚未被观测所证实。按照白洞理论,白洞和黑洞相似,也有一个封闭的边界。聚集在白洞内的物质,只可以经边界向外运动,而不能反向运动。白洞是宇宙中的喷射源,可以向外部区域提供物质和能量,但不能吸收外部区域的任何物质和辐射,因此白洞是一个只发射、不吸收的特殊天体。 白洞是一个强引力源,其外部引力性质均与黑洞相同,白洞可以把它周围的物质吸积到边界上形成物质层。白洞理论主要可用来解释一些高能天体现象。根据白洞理论,有人认为类星体的核心可能是一个白洞,当白洞内超密态物质向外喷射时,就会同它周围的物质发生猛烈的碰撞,从而释放出巨大能量。由此推断,有些X射线、宇宙线、射电爆发、射电双源等现象,可能与白洞的这种效应有关。 第二百七十五章 再见堂娜 两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对视,忽然间同时微笑,脸上全都露出欣慰之极的表情。 “没想到还能见面,我以为自己已经成了沉入深海的石头,再也没有露出海面的机会了。那么多话,还没来得及说,真的是非常遗憾。上天垂怜,真的是太幸运太幸运了,这一刻,我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堂娜含笑落泪。 她仍然是当日雄巴村失踪前的模样,与林轩最后的记忆中完全相同,甚至连鬓边的发丝、略微干裂的嘴唇都一样。这些日子,似乎没有在她身上造成任何变化。相反,从鬼湖边的一战到尼泊尔南坡登珠峰,林轩经历太多,心态、面容、衣服都不知道更改了多少回。 “你没变,消失的这些日子都还好吗?”林轩心里有千言万语要说,但话到了嘴边,却只剩下这一句。 他们都是智商极高、控制力极强的绝顶高手,深知此地的诡异,所以强迫自己不要做感情的奴隶,做出不冷静的事来。否则,林轩早就大步向前,把堂娜拥入怀中了。 世间真正的爱情,就像两块异面相对的磁铁,那种与生俱来的吸引力根本无法抗拒,任何时间、空间的距离都不能阻隔。 “消失?我以为,自己只是误入歧途而被困了,在你们的思想中,我是从外面的世界消失了对吗?”堂娜苦笑起来,“其实,严格来说,这不叫消失,而是返璞归真,回到地球的本质中来。我在内而你们在外,你们才应该算是‘消失’才对。” 这种概念性的问题相当拗口,但林轩立刻明白,地球是个自转加公转的球体,越接近地核,地位越稳定,而生活在地球表面的人类则很容易被球体抛离,成为太空尘埃,消失不见。所以说,堂娜选择的方向是深入地球内部,安身立命,保有自我,是一种更高级别的存在形式,而非消失或失踪。 “你是否能离开那里?”林轩问。 堂娜摇摇头,鬓边的发丝飞扬起来。 她是那么漂亮的俄罗斯女孩子,五官相貌、皮肤身材全都无懈可击,身后不知有多少帅哥美男甘心追随,犹如被萤火虫包围的夜明珠一般。虽然说俄罗斯盛产美女,但像堂娜这样级别的,也必定是万里无一。 以林轩的超强定力都会被她吸引,可见她有多优秀,多漂亮。如果她永远被困在立体海洋之中,将是全世界男人的巨大损失。 “为什么?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你是逃不出还是不愿逃?”林轩来不及说废话,立刻提出核心问题。 “在完全探明这里之前,我不能走,因为即便是中途逃遁,恐怕也难逃一死。林轩,听我说,这里是巨大的地下之海,美国和前苏联的物理学家都曾探测到这里,但却对内部结构一无所知。在鬼湖,我看到湖水突然左右分开,就毫不犹豫地跳进去,因为那就是我到达藏地来的真正目的。我们俄罗斯的间谍机构已经推断出,鬼湖拉昂措就是进入地下之海的最短路径,其直线距离说起来很可笑,仅有一千米。”说到这里,堂娜严肃的表情软化下来,耸了耸肩,露出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表情。 任何地图上都能查到鬼湖与珠穆朗玛峰之间的实际距离,如果真的仅仅相隔一千米的话,让卫星遥感地图、国家地理测绘地图情何以堪?更何况,鬼湖距离冈仁波齐峰极近,千米之内,又怎么能放得下珠穆朗玛峰、冈仁波齐峰这两座当世大山? “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林轩说。 即使是不懂文字的老年藏民,都知道珠峰与神山之间的遥远距离。否则的话,他们大可以在朝拜神山之后,随即朝拜珠峰,让民族信仰的旗帜插到地球最高峰上去。 “是啊,这种理论一提出来的时候,简直让俄罗斯的地理学家、物理学家们笑掉了牙齿。”堂娜说。 世所共知,地球表面的山河湖泊位置是相对固定的,即使高山发生雪崩、滑坡、泥石流,即使湖泊干涸或者大河断流,但它们必定存在于原先的位置,不会发生毫无理由的转移。换句话说,在不发生强烈地壳变化、强震、板块构造浮沉的情况下,神山冈仁波齐峰与珠峰的距离是千百年不动的,绝不以人类意志为转移。 林轩知道,堂娜极少说废话,既然提出来,就是有某种道理、某种科学依据的。 他注视堂娜的眼睛,沉声问:“后来呢?” “当鬼湖裂开时,我对那种论断彻底信了,因为我在那裂缝里看到了珠穆朗玛峰——”堂娜缓缓地说。 “什么?”林轩一怔,并未听懂这句话。 “我看到,珠峰就在那裂缝里——也可以说,我通过那裂缝,看到了珠峰,所以才义无反顾地跃下去。”堂娜回答。 “那是……那应该是……”林轩脑子里急速搜索,终于找到了恰当的表述语,“那应该的光的折射和反射,与海市蜃楼的原理基本一致。你看到的不是珠峰,而只是某种特定条件下,水面倒映出珠峰的影子。” 这是唯一可以解释那种诡异情景的说法,海市蜃楼伴着水、雾、云、光出现,其位置、面貌、图像都任意变换,变化过程行云流水,如高手指尖的沙画一般。 既是海市蜃楼,那么堂娜看到的任何东西都是蛊惑人心的幻象。 “不是。”堂娜摇头。 “不是?”林轩苦笑着追问,“难道我们人类几千年来的物理学都成了悖论?” 物理学中关于“光学”有着连篇累牍的解释、剖析、归纳、测试,将人类在这一领域内的困惑至少解释了七七八八。 通过研究,光影能够让人的眼睛失去最基本的判断力,被光影所迷惑的人,或欢欣鼓舞,或恐惧畏死,完全迷失自我,成为那些虚幻影像的奴隶。 “昔日耶和华分开红海,消灭了埃及法老的追兵,被信徒们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成了神乎其神的传世经典。正是从那段经文里,我们的间谍专家发现了解谜的契机。天下的水表面看是完全相同的,但实际细细分析起来,无论是海水、湖水还是雨水、井水,都有各自的特点,不能混为一谈,这就是你们中国人常说的‘井水不犯河水’。你们中国人的老祖先也的确奇怪,总是把最高神、最虚无的道理以短而精的谚语来表述,而且表达得完全准确。可惜,现在的中国人太浮躁,遇事只会手忙脚乱,完全没有章法。”堂娜接着说。 林轩用心听着,不敢漏过一个字。 “找到‘能被分开’的水,就是我此行任务的一部分。现在,我正在努力观察,看着地下之海是否就是当日耶和华所分开的海洋。”堂娜又说。 “观察结果如何?”林轩忍不住追问。 堂娜再次摇头:“我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真的希望有你这样的人物加入进来,又恐怕累及无辜。” 林轩重复,追问同样的问题:“堂娜,这么说,你已经找到了地球上可以被硬生生分开的水?” 堂娜凝重地点头:“没错,我想是这样。” “刚刚朗诵那段经文的是你吗?”林轩又问。 堂娜点头:“是我,当我反复诵读这段经文时,在这段经文中发现了难以想象的奥秘。” 林轩熟悉那经文,虽然不能倒背如流,却也能极为熟练地默诵出来。 “你看到了什么?。”林轩问。 堂娜回答:“那段经文中,表面上是摩西做了很多事,让以色列人相信耶和华的存在,先是划开红海巨浪,给逃亡中的以色列人一条路走,但那一切都是耶和华在背后施加的神力。我们看到,当摩西的权杖向前指的时候,红海下面是露出了‘干地’,而不是淤泥、泥沙之类。大海中没有干地,覆盖在岩石大陆架上面的泥沙薄则几十米,厚则数百米甚至数公里,那么,‘干地’从何而来?后代信徒解释这段经文的时候,试着从物理学角度来阐述,称耶和华是利用了极地烈风或者沙漠热风这种东西,瞬间吹开海水,帮助以色列人逃命。问题的焦点就在这里,就算有足够强大的风,又怎么能吹出‘干地’来?回想起来,我在鬼湖拉昂措看到了湖水的裂缝,那只是表象,也即是摩西权杖一指红海就瞬间分开的表象——真正在幕后施加神力的是谁?” 林轩再次默诵那段经文,反复咀嚼着下面这一段话——“耶和华便用大东风,使海水一夜退去,水便分开,海就成了干地。以色列人下海中走干地,水在他们的左右作了墙垣。” “难道一切皆是幻象?分开红海是幻象,以色列人渡海是幻象,法老王追兵被淹死也是幻象?这些都是发生在海市蜃楼里的故事?”他的想象力已经接近尽头,都无法为“摩西分开红海”这件事做一个令人信服的注解。 在中国的佛经故事中,很多都是虚幻而无据的,后代禅宗传人甚至根本不去做注解,只是照经宣读,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那段经文中还说,耶和华告诉世人,只要有信心,即便是“移动大山”这样的事也能做到,乃至于世间一切事都变得非常容易。 这些话与中国俗语中的“人心齐、泰山移”何其相似? 第二百七十六章 无处不在的以太 “让鬼湖拉昂措分开的究竟是谁?”林轩随着堂娜的思路继续问。 “我猜应该是虫洞。”堂娜回答,只是她的语气并不确定。 即使是全球顶尖的物理学家,谈及“虫洞、黑洞、白洞、时间流、时光倒转”等问题时,也会变成这种语气。那些理论太先进,与人类现有的认知范畴脱离太远,所以很有可能任何准确的描述都是谬误,是若干年后被人嘲弄的笑柄。 昔日的“日心说”与“地心说”之争到了如火如荼之时,意大利著名的思想家、自然科学家、哲学家和文学家乔尔丹诺?布鲁诺勇敢地捍卫和发展了哥白尼的太阳中心说,并把它传遍欧洲,被世人誉为是反教会、反经院哲学的无畏战士,是捍卫真理的殉道者。他由于批判经院哲学和神学,反对地心说,宣传日心说和宇宙观、宗教哲学,遂于1592年被捕入狱,最后被宗教裁判所判为“异端”烧死在罗马鲜花广场。 百年之后,“日心说”成了宇宙真理,而布鲁诺已经尸骨无存,成了历史教科书上的殉难者符号。 今日,不管堂娜是确定虫洞存在还是否定虫洞存在,都无确切的铁证支持。 “为什么这样说?”林轩仍然感到困惑。 他看得出,堂娜也同样困惑。 鬼湖拉昂措一战,俄罗斯间谍、组织都没占到上风,真正得益的,反而是如今已经死于镜面前的高原王骆原。 “我跃入湖中,那水中的裂缝就合拢,大水将我包裹其中。我感受到远处传来强劲的吸力,自己根本无法抗拒,只能随波逐流而去。其中有一段,我攀住水底石头浮出水面,证实自己是在一条急速奔流的水道内……” 趁堂娜停下喘息之时,林轩插话:“萨曼莎收到了你传出来的视频讯号,后来呢?” 堂娜接下去:“后来,空气之中也充满了吸力,我身不由己地飞速前进,便到了这里。你要知道,这里充满的并非海水,而是……而是……” 她停下来,观察林轩的表情,才慢慢地说出最后两个字:“以太。” “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林轩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努力保持镇定,但当堂娜亲口说出“以太”这两个字的时候,他还是深深地吃了一惊,因为那种东西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应该位于所有尖端物理学家们的理论假象之中,或者是处于欧美各种顶尖物理化学实验室中。 以太,是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所设想的一种物质,它是物理学史上一种假想的物质观念,其内涵随物理学发展而演变。该词汇是英文Ether或Aether的音译,古希腊人用它来泛指青天或上层大气。在亚里士多德看来,地球上的物质元素除了水、火、气、土之外,还有一种居于天空上层的以太。在科学史上,它起初带有一种神秘色彩,后来人们逐渐增加其内涵,使它成为某些历史时期物理学家赖以思考的假想物质。 简而言之,“以太”不是真实存在的,看不见,摸不着,感觉不到,与空气近似,但又绝对不是指空气。 欧美玄学家经常用“能量场”来近似地解释“以太”,总算是勉强被世人接受。 林轩了解与“以太”相关的各种理论知识,但他无法赞同堂娜的话,因为迄今为止,“以太”物质并没有被科学家发现并赋予正式的身份。 “你可能不相信,前苏联与近代俄罗斯也拥有自己的国内尖端物理实验室,水平并不于欧美。我们的科学家从蜘蛛网中的‘十六向游丝’结构得到启发,寻找到了以太存在的痕迹。欧美科学家扫描地球时,我们也正在用各种更为先进的仪器扫描地球,因为这星球不属于欧美几个国家,而是全球人类所共有,任何一个国家都应该担负起研究它、捍卫它的责任来。”堂娜继续向下说,但有点顾左右而言他的意思,并没有把林轩想要的答案说出来。 “我想知道‘以太’的其它情况,比如说,它将给人类带来什么?是恐慌还是惊喜?是噩耗还是喜讯?”林轩追问不止。 “它将颠覆地球人对世界的所有看法,比如我们知道,每个人的周围都有空气,而空气中含有非常复杂的成分,主要由 78%的氮气、21%氧气、0.94%的稀有气体氦、氖、氩、氪、氙,0.03%的二氧化碳,0.03%的其他物质如水蒸气、杂质等组成,但是现在,我们得知,以太也存在于空气中,或者说,长久以来被人类定义为‘空气’的东西,正是以太。”堂娜回答。 林轩的反应极快:“那样说来,只不过是把空气换成了另外一种名称罢了,人类生活的本质并未被改变,不是吗?” 空气是人类每天都呼吸着的“生命气体”,它分层覆盖在地球表面,透明且无色无味,主要由氮气和氧气组成,对人类的生存和生产有重要影响。经分析,空气的成分不是固定的,随着高度的改变、气压的改变,空气的组成比例也会改变。在科学不发达的年代,人们一直认为空气是一种单一的物质,直到后来法国科学家拉瓦锡通过实验首先得出了空气是由氧气和氮气组成的结论。19世纪末,科学家们又通过大量的实验发现,空气里还有氦、氩、氙等稀有气体。在自然状态下,空气是无味无臭的。空气中的氧气对于所有需氧生物来说是必须的,包括人来说,所有动物都需要呼吸氧气。此外植物利用空气中的二氧化碳进行光合作用,二氧化碳是近乎所有植物的唯一的碳来源。 假如简单地把“空气”叫做“以太”,对于人类的生活并没有太大改变。 “没错,换汤不换药的话,的确毫无影响,但空气不是‘以太’,那是一种全新的物质,就像月球尘埃、火星岩石一样,无处不在,神秘莫测。比如现在,你以为我是处于海洋之中,但我很清楚,这里没有水,只有以太。正因为有这种东西,人类才可以脱离呼吸系统,偶尔地单独静一静。”堂娜苦笑起来。 那个洞口中,只露出她的脸,按照常识,如果她是在水中的话,那么水就会从那洞口喷涌出来了。 林轩低头沉思:“既然以太能代替水,则潜艇也能生存在以太里,对不对?” 他一直觉得,那神秘的二战德国潜艇没找到,总是心腹大患。 堂娜回答:“没错,而且它就在我脚下。” 第二百七十七章 大毁灭前兆 林轩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被无数自相矛盾的概念缠住,左冲右突,都撞不破这张网。 普通人也许会跳开一步想:“就算我们身边全部充满以太,又有什么可怕的?空气是人类、动植物不可或缺的成长养料,那么当空气换成以太,一切仍然按照秩序进行,世界亦不会毁灭,大家岂不都平安无事?” 林轩想的却是:“这世界的生物环境秩序是数百万年前延续下来的,一旦地球人类生存的基础变了,那么人的生命岂不是就到了尽头?或者说,人必须进行某种变异,才能继续生存下去,否则就会全人类灭绝?如此说来,人周围充斥着的是空气还是以太,岂不是关系到能否生存的巨大命题?” “堂娜,我必须到你那里去。”他深吸了一口气,“或者你到我这里来?” 就目前的情况看,那窗口的下沿在距离地面一米半的位置,以他们两人的身手,只要鱼跃一纵,就能摆脱困境。 以他们的绝顶智慧,或许可以克服这段凶险四伏的距离,汇合在一起,共同对付眼前困境。 堂娜急促地制止他:“不,不要过来!林轩,让我一个人失陷,总比两个人一起失陷好。这里的情况太复杂,我们应付不了的。” 她的那种恐惧表情绝对不是装出来的,能让一名俄罗斯超级间谍惊惧到这种地步,小窗之内,不知还有多少可怕真相。 林轩一笑,缓缓站起来,凝视着堂娜的眼睛:“复杂?这世界上的事还有比人的感情更复杂的吗?有些话,在雄巴村时没来得及告诉你,现在上天重新给了我机会,我终于有机会说出来了。” 男女之间的对白自古至今相差无几,堂娜立刻从林轩的表情上猜到他要说的话。 “不要说。”她再次制止林轩。 “为什么?”林轩皱眉。 “这种情况下说任何话、做任何事都是错误而草率的,因为我们已经丧失了每个人固有的平常心。有些话,说出来就像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感情也是一样。”堂娜幽幽长叹,“如果我们的未来是惶恐未知的,何必用一些话套住彼此的心?林轩,不要轻易许诺,因为很多生死承诺是根本实现不了的,只会让你苦恼终生。” 林轩长叹,他只是为了不留遗憾而毅然决定表白,可堂娜既然拒绝,就是代表即使他说出来,她也不会接受。 “堂娜,你为什么不给我机会,让我把话说出来?”林轩问。 进藏以来,他曾遇到无数来自天南地北、五湖四海的美丽女子,有家财万贯的全球首富外戚,也有学富五车的高等学府才女,更有早在江湖上成名立万的女中豪侠,但他从未动心过,直到在录像中看到堂娜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鬼湖拉昂措裂开的那道缝隙——他的心被撕裂了一般,痛不欲生,后悔不迭。 正是有了那种无法弥补的巨大缺憾,他才发现了自己内心最柔软、最不可碰触的秘密,原来他已经爱上了这位来自俄罗斯的低调美女。 恰在此刻,那巨大的立体海洋横向震动了两下,上下前后全都向外鼓胀,几乎瞬间埋没了小径,贴近右侧的石壁。 刹那间,堂娜远离了那个窗口,向后急速遁去。 “堂娜——”林轩大叫一声,身形一动,想冲过去援救。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堂娜的声音远远传来,随机,一枚三棱倒钩嗖的一声飞掷出来,正好挂住了小窗的边缘。那是高山攀岩的顶级求生设备之一,倒钩后面带着高弹绳索,让掷出倒钩的人借助绳索伸缩之力,好不费劲地脱离危险。 堂娜二次出现在窗口前,轻巧地收了绳索,再次叮咛:“林轩,无论我这边发生什么,你都不要过来。只要有一线生机,就马上原路返回,到安全的地方去。” 林轩回望,阶梯一级级上升,已经高不可攀。况且,他就算回到刚刚的隧道里去,就能保证一定可以通过镜面与萨曼莎汇合吗?答案是否定的。事实上,他已经无路可退,被困在镜子的另一面。 “我已经进来了,回不到安全的地方去。不如,就让我过去,陪着你同闯天涯?”他问。 “你说的是‘进来’是什么意思?”堂娜不解。 “我们由尼泊尔境内的珠峰南坡上山,又沿一条冰道进入地底,到了一个被镜面阻断的隧道里。后来,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穿过了镜面,到了隧道的另一端,然后就到这里来了。”林轩用最简单的流水账式语言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 当然,他们被镜面挡住之后,经过了非常多的尝试,谁都无法找到穿过镜面的办法。如果不是骆原举枪杀人,他也不至于拔出壁画中的长矛刺杀骆原,然后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穿过了镜面。 这段经历,每隔几分钟就会产生一次诡异的转折,林轩必须要反复思考,才能想清楚自己当时是怎么想、怎么做的。 堂娜开口了:“林轩,那镜面产生混乱,就是大崩溃的前兆。” 林轩急问:“什么是大崩溃?” 堂娜缓缓地回答:“数百年来,每一代都有闻名天下的大智者发出‘大崩溃’的预言,看得广的,预言内容涉及到全球、全世界、全宇宙;看得深的,预言内容涉及到物种变异、世界大战、星球大战;看得透的,预言内容则涉及到人性、兽性、神性、魔性、佛性乃至于禽鸟昆虫之性。我宁愿相信,那些预言都是正确的,只不过被其它随机突发事件冲撞而没有展开。人类是无知的,因其无知,才在这个星球上肆意驱逐、开采、挖掘、毁败,所以那些智者才不得不发出‘大崩溃’警告。” 她的声音如此沉痛而悲凉,令林轩立刻回想到看过的预言资料中一些不可忽视的重要线索。 “可是,很多智者的预言最后被证明是荒谬而错误的,根本不可能出现。迄今为止,也就只有《诸世纪》上的文字勉强算是解释得通,可它偏偏是马后炮一样的事后预言书,对人类没有实质的帮助。堂娜,你相信那些大预言,对吗?”林轩问。 堂娜重重地点头:“我当然相信,否则也就不会到藏地来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从未开庭的审判日 别人费尽心机也无法穿越镜面,而林轩却在无意之中进入这里来,对于骆原等人来说,这真的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只是,这种一往无前的行动已经没有时间考虑退路,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你相信的,是哪一种预言?”林轩问。 堂娜立刻回答:“在我心里最看重、最相信的,就是饱受世人诟病的‘末日审判’。” 两人都是当世万里无一的智者,对谈时往往只需要说几个字,对方就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在欧美诸国曾经流传过无数次“末日审判”的版本,林轩相信,此刻堂娜说的是跟美国哈罗德?坎平传教士有关的那则“总也不开庭的末日审判”。 跟那个预言有关的内容如下: 1992年,来自美国加州奥克兰市“家庭电台牧师团”的哈罗德?坎平传教士出版了一本名为《1994》的书。他在书中信誓旦旦地预言,1994年9月中旬的某一天,基督将再临人间,世界随之毁灭。不过,1994年世界并没有毁灭。随后,他又再次预言,耶稣将在2011年5月21日下午6时第二次来到人间,人类将面对世界末日的“审判”,审判日之后的153天,也就是该年的10月21日,世界将彻底不复存在。 坎平自称,他悉心研究《圣经》50多年,通过复杂的数字密码计算出“世界末日”的精确日期。他做出两度惊人预言的依据是这样——第一,《圣经》上所说诺亚方舟的大洪水发生在公元前4990年,距今恰好7000年。同时,上帝曾对诺亚说过,洪水开始前他有7天时间准备。上帝的一天相当于人类1000年,为此2011年应该是大灾难之年。第二,《圣经》上耶稣受刑的日期,是公元33年4月1日,到2011年5月21日,恰好是722500天。这个数字可用5×10×17×5×10×17=722500表示。这些数字在《圣经》中有特定含义,数字5表示赎罪或者救赎,数字0代表全部,而数字17则意味着天堂。 他曾在教会活动中向听众们详细解释预言的种种依据、“审判日”即将到来的各种预兆,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反复提到的“镜面崩溃理论”,该理论曾被美国好莱坞导演们多次借用,拍成了诸如《魔镜》、《镜屋》、《镜面迷城》等等风靡一时的“镜”系列电影。同时,大陆最早接触这一理论的某位著名探险悬疑作家,也写出了一册名为《镜面杀人魔》的恐怖小说,行销亚洲,创下了单本销售百万册的记录。 林轩本想说“审判日并未到来”这句话,但他始终没说出口。 世事难料,有些坏事在上一秒没有发生,并不代表下一秒不会发生。而且,他相信堂娜说的,是另外一些人误打误撞,破坏或者延迟了“审判日”的来临。 同样的例子,也发生在盗墓之王杨天的身上,正是杨天在埃及沙漠中缠斗六臂幻象魔,才破坏了“1999恐怖大王从天而降”的预言,并最终将人类从死亡的阴影中解救出来。 那么,他也在想:“破坏了‘审判日’的人是谁?” “经书上曾说,审判日必定到来。”堂娜说,“当镜面毁灭、内与外的世界相融合、虚幻秘境成为现实、魔与人失去限界……只有审判日,才能保证地球的存在,上帝震怒,消灭所有寄生于地球上的物种,让一切由细菌的年代重新开始。” 两人处于绝境之中,本应为自己的生命和未来而担心,但在此刻却同时想到了全人类、地球甚至宇宙的最终命运。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当地球遭到清洗之时,他们也只是六十亿人口、不计其数生物中的沧海一粟,无法摆脱大预言的桎梏。 “那样一想,人类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林轩苦笑起来。 在进入镜面的刹那,他所在的空间无限放大,身体和视角无限远离地球,飞向遥远的太空。那一刻,他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人类是多么渺小。 堂娜长叹着回答:“是啊,当一个人进入了那种物我两忘的境界,超越生死、人鬼、苦乐的边界之后,不管他身为一只毛毛虫还是一只蝴蝶,其结果都是相同的。正如你们中国古人庄周一样,蝶亦人,人亦蝶,人亦鱼,鱼亦人,在各种生物的生命形态中自由穿梭,借着智慧之舟的托载穿越于时空之中,才是最伟大的。” 作为一名超级间谍,她对各国文化都有极深的涉猎,连中国最古老、最睿智的诸子百家著作都能信手拈来。 “蝶亦人”的例子来源于“庄周梦蝶”的典故,典出于《庄子?齐物论》一书,是战国时期道家学派主要代表人物庄子所提出的一个的哲学命题。在这里,庄子运用浪漫的想象力和美妙的文笔,通过对梦中变化为蝴蝶和梦醒后蝴蝶复化为己的事件进行描述,提出了“人不可能确切地区分真实与虚幻以及生死物化的观点。故事极其短小,但其中渗透了庄子诗化哲学的精义。而且,它包含了浪漫的思想情感和丰富的哲学思考,引发后世众多文人骚客的共鸣,唐代大诗人李商隐就曾根据这个典故写出了“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的千古名句。 同样,历史上著名的《梁祝》故事,也引用了“庄周梦蝶”的内容,将梁山伯与祝英台这对痴男怨女最后的结局升华为“化蝶”,生不能同寝同穴,死则转生为比翼蝴蝶,双双对对,翩然花丛之间。 “人亦鱼”的例子则是来源于著名的庄子、惠子《濠梁之辩》。 那段冠绝千古的智者辩论记载于《庄子?秋水》篇中,原文为: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蝶亦人”的故事只发生在一人、一蝶之间,人物与结构相对简单,可以看成是平面图形、二维世界。 “人亦鱼”的故事则发生在感叹者、听者与鱼这三者之间,即三维立体世界,逻辑结构则骤然增加数倍。 同理,林轩与堂娜的交谈发生在两个人之间,也相对简单。 林轩的第六感忽然强烈地感觉到,这个类似于立体海洋的世界里,似乎并非只有他们两个,而是包罗万象,复杂纷呈。 于是,他陡然间脱口而出:“堂娜,你所在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里面究竟有什么?” “以太。”堂娜极痛苦、极困惑、极艰涩、极忧惧地低声回答,“在这里,处处充满了以太,绝望的以太。” 第二百七十九章 宇宙大爆炸 “堂娜,你可以……出来吗?”林轩明知这句话问得有些多余,但还是满含希冀地问。他希望得到一个答案,最起码知道,到底如何才能让堂娜离开那地方。 堂娜摇头:“我们之间相隔的距离不是眼睛看到的这么远。” 只一句话,就浇熄了林轩心头小小的希望。 他当然知道,眼中所见的事只是简单的表象,深藏在表象之下的,才是决定事情能不能进行的本质。 “我知道,我就知道……这里的一切,都与我们日常所见的物理世界迥然不同。堂娜,告诉我,我怎么做才能帮到你?”林轩又问。 他向狭窄小径的前面、后面各望了一眼,忽然苦笑着说下去:“其实,我已经是自身难保了,就算把你从那边救到这边来,我们仍然无法逃脱这诡异的困境,无法……通过镜面回到外面的世界去,是不是?” 堂娜欣慰地点头:“你终于懂了。” 林轩艰涩地一笑:“真的是困境中的困境,就像噩梦中套着的噩梦一般,双层桎梏,就算解决了第一层,仍然要被第二层所困。太难了,太难了……可是这一切都是因何而起的呢?凭我们两个人的智慧,怎么可能一步步陷入困境?” 如果追溯这件事的根源,大概林轩这边要追溯到三年之前还没有进入西藏的时候。他从组织领导那里接到任务,好奇心被点燃,然后花了一年时间做功课,把西藏的资料、与“地球轴心”相关的资料全都记熟,然后苦练体能,学习藏语,最后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行程,直达雄巴村。 他被好奇心所牵引着,走向困境,无法停步。 当然,任何一名探险高手都会在人生中陷入这种悖论怪圈,一次次险中求胜,死里逃生,便一次次坚定了自己内心的信念,要攀登更高的山峰,征服更大的谜题。没有人在后面督促,自己就会加倍努力,以战胜自我为终极目标。 中国古人早就总结出来这样的谚语——瓦罐难离井沿破,大将军难免阵前亡。 同理,探险高手往往死于最后一次探险中,被自己逼上绝路。 “也许这一次,就是我的人生结局了。”林轩暗自感叹。 “我之所以走入困境,正是因为太追求生命中的荣耀,包括国家的使命、家族的荣誉,肩上担负着太多东西,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任何事,能在任何艰难环境中得手而归。我太骄傲,终于导致今日之败。不过我知道,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可以帮助我们逃离这里。”堂娜满脸决绝,眼中闪烁着智慧之光。 “是什么办法?”林轩问。 他在那蓝色立体海洋之外,不清楚里面的情况,所以可以做文章的地方极少,只能先听堂娜的叙述。 “一次大爆炸,就足以打破这混沌世界,就如同宇宙大爆炸一样。”堂娜立刻回答。 林轩一凛,他当然知道“宇宙大爆炸”代表的意义。 “你明白了?果然,我们总是心有灵犀。”堂娜长叹一声。 他们两个也许是天生的一对,因为彼此之间的心灵沟通永远都是毫无障碍的,甚至能从对方的话里举一反三。比如这一次,堂娜提到了“宇宙大爆炸”,林轩就迅速想到了那样做的可怕后果。 “那是不可以的,就像饮鸩止渴一样,解了渴,照样会死。”林轩说。 欧美科学家研究宇宙形成时认为它起源于一次大爆炸,而在中国远古神话中,则有“盘古开天辟地”的传说。天地还没有开辟以前,宇宙就像是一个大鸡蛋一样混沌一团。巨人盘古在这个大鸡蛋中一直酣睡了约18000年后醒来,凭借自己的神力把天地开辟出来。他的左眼变成了太阳,右眼变成了月亮;头发和胡须变成了夜空的星星;他的身体变成了东、西、南、北四极和雄伟的三山五岳;血液变成了江河;牙齿、骨骼和骨髓变成了地下矿藏;皮肤和汗毛变成了大地上的草木;汗水变成了雨露。于是,中国神话把盘古称为人的老祖宗,也就是创世之神。 南朝梁代著名文学家任昉编写的《述异记》一书中详细记载:昔盘古氏之死也,头为四岳,目为日月,脂膏为江海,毛发为草木。秦汉间俗说:盘古氏头为东岳,腹为中岳,左臂为南岳,右臂为北岳,足为西岳。先儒说:盘古氏泣为江河,气为风,目瞳为电。古说:盘古氏喜为睛,怒为阴。吴楚间说:盘古氏夫妻,阴阳之始也。今南海有盘古氏墓,亘三百里,俗云后人追葬盘古之魂也。桂林有盘古祠,今人祝祀,南海有盘古国,今人皆以盘古为姓。盘古氏,天地万物之祖也,而生物始于盘古。 无论哪种理论,都等于是对地球进行翻天覆地的全新改造。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所以任何地球内部的大爆炸,都会在地表形成难以估量的毁灭性伤害。那样的话,林轩和堂娜也就没有未来了。 试着推断一下,他们此刻应该是在珠峰之下,最多也不可能逃离了喜马拉雅山脉的覆盖范围。在此地发生爆炸,则帕米尔高原、青藏高原夷为平地,亚洲西南的各个小国很可能就永远从地球版图上抹去。 关键是,凭他们两个的力量,能引发一场轰动地球的大爆炸吗? 两人眼神相接,林轩想到的所有问题,似乎都已经反映到堂娜眼睛里去。 “你在怀疑,现代人无法引发大爆炸?尤其是在我们目前的情况下,更无力施为?”堂娜问。 林轩默默地点头。 堂娜皱着的眉头忽然散开了,眼中出现了一抹奇异的亮色:“林轩,我问你,如果地球资源任你调用,你会用什么办法发动爆炸?” 林轩自然而然地回答:“当然是核爆炸。” 核爆炸是指核武器或核装置在几微秒的瞬间释放出巨大能量的过程,核武专家们为了便于和普通炸药比较,核武器爆炸释放的能量,用释放相当能量的TNT炸药的重量来表示,称为TNT当量。核反应释放的能量能使反应区(又称活性区)介质温度升高到数千万开(开氏度),压强增到几十亿大气压(1大气压等于101325帕),成为高温高压等离子体。反应区产生的高温高压等离子体辐射X射线,同时向外迅猛膨胀并压缩弹体,使整个弹体也变成高温高压等离子体并向外迅猛膨胀,发出光辐射,接着形成冲击波(即激波)向远处传播。 人类发明核武器之后,国家之间的战争就有了相当复杂的质变,不再停留于陆、海、空三军联合作战,而是将毁灭敌国的超人之力集中在一个小小的按钮上。 二十一世纪中,就连各国小学生的课本上都印着核武器的介绍,可见它是目前全人类毫无异议的“终极武器”。要想产生“宇宙大爆炸”的力量,非它莫属。 “没错,正是核爆炸。要想获得核爆炸,必须掌控核武器。那么,现在我就站在一艘二战德国潜艇上,它的内部放着很多历史资料,证明二战后期,德国人已经造出了核弹,而且其数量百倍于美国人。元首下达过事关‘最高机密’的手谕,主要内容是——” 第二百八十章 核弹消失事件 蓦地,那立体海洋又发生了一次急促的震颤,这次连林轩脚下的阶梯也跟着动起来。他仰面向上看,视界之中,右侧石壁、左侧海洋都在呈波浪状颤抖,似乎两边随时都能一起崩溃,坍塌下来,将他埋葬在废墟之内。这种两山夹月的地形是兵家之大忌,为“十大死地”之一,但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被动地停留在这里。 “大崩溃就要到了——我继续说,元首的最高机密就是集结核弹于柏林城西部、西北部、北部那些具有数百年历史的古堡地下室之中,封锁‘核弹制成’的消息,只等盟军在节节推进的大好形势下任由多处重要指挥所暴露出来,德军随即就会发出核弹,将盟军高层全部摧毁。也就是说,元首实际一直都有控制欧洲战事的能力,只是引而不发,高瞻远瞩,等待最后战机。”堂娜说。 在二战中,柏林是最受关注的城市,因为元首的一次次闪击行动命令,就是从柏林向着四面八方播发出去的。而且,盟军方至少派出了二百多个秘密间谍小组,依托城市地下纵横交错的水道,对柏林频繁展开毁灭性破坏活动。可以说,这个城市是二战全球的焦点,它的命运中注定了要产生兴盛的高峰与衰败的低谷。 从地理环境分析,柏林是德国最大的城市,位于德国东北部,四面被勃兰登堡州环绕,城市内部还有施普雷河和哈维尔河穿过。 纵观柏林城历史,一战并没有给柏林带来严重的破坏,但是在1919年柏林爆发了工人起义和内战,1920年发生了卡普暴动,连续动荡之后,同年4月27日,柏林同其周围的8个城镇、59个村庄合并为“大柏林”,人口暴增,城市实力也成倍增长。1939年二战爆发,元首曾幻想在战后将柏林建设为其欧洲帝国的首都,更名为“日耳曼尼亚”,可见他对这个城市有多看重。 二战后期,盟军的空袭和苏联红军的进攻使柏林市遭到毁灭性的破坏,令元首多年的苦心经营化为泡影。这段时间内破坏性最大的,当属1943年11月22日的“柏林战役”。英国皇家空军派出764架轰炸机,展开大规模轰炸,炸毁了东起蒂尔加滕和夏洛滕堡、西至斯潘道和西门子施塔特的整片区域。从1943年11月到1944年2月,盟军一共对柏林发起13次大规模空袭,其中9次的轰炸规模在500架以上,摧毁了柏林四分之一的市区、四郊和市区内的150多座电气、军火、通讯设备和轴承工厂,炸死1万多人,并使150万人无家可归。市区90%的建筑被摧毁,树木全部被砍光,水电系统也遭到彻底破坏。1945年4月16日,苏联红军调集了22000门大炮和白俄罗斯方面军的10个集团军,开始对柏林发动总攻。5月1日,苏联红军的旗帜插上了勃兰登堡门和国会大厦。5月8日,德国被迫投降,轴心国的首领城市坍塌于战火尘埃之中。 林轩对官方披露的二战历史耳熟能详,但那些只是出现在教科书、历史图卷上的内容,战争背后那些波诡云谲的传奇故事、找不到答案的谜题、各种人物的奇特命运……永远没有人能详解一切,除非在穿越时空之后完整地还原史上每一天、每一地的桩桩件件,才能看懂元首的战争策略与命运规划。 在堂娜说到“核弹布置”时,林轩立刻想到,衡量当时全球各国的工业、军事实力,德国当然是首屈一指的,否则元首也没有胆量展开大规模舰艇制造的“Z”计划。国家有这个实力,他才有“打造全球第一海上舰队”的信心。 海军如此,陆军也是如此,他从柏林遥控调集大军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将整个欧洲玩弄于指掌之上。 毫不客气地说,二战前后虽然日本主战派媒体屡屡吹嘘自己的关东军战斗力如何如何,其实比起当时的德国部队,仍然差之甚远,这也也就是当时国民党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特种兵教官派往德国陆军战斗学院学习的原因。无论步兵武器、单兵战斗、集团军行动还是作战计划调度,德军当时是全球之冠。 再有,德国控制了大半个欧洲之后,国力、工业、农业、民众凝聚力之强,即使是美国人都不敢等闲视之。 在这样一种实力对比下,德国必定会比美国更早制造出核武器。 更有甚者,在德国科学家的指导下,日本制造核武器的进程差一点就领先于美国,其广岛、长崎两处的原子弹制造基地是在研发程度接近百分之九十的时候,被美国抢先半步以高能原子弹摧毁。 综上所述,堂娜说的史实非常合理。 林轩后退一步,背靠石壁,压制住内心的焦虑,继续听堂娜讲下去。 “元首吩咐,将所有生产出的核弹运出柏林,藏匿到最合适的地方,以备向盟军的老巢发起致命打击。那些核弹的数量着实惊人,竟然可以在五分钟内打遍全球的任何一个角落,几大敌国全都在覆盖范围之内。在这种情况下,元首对于战争局势的判断相当准确,他甚至讲过,只要毁灭英国,美军在大西洋领域失去了瞭望眼,那么美国本土迟早就会被德国海军渡海奔袭,成为任凭宰割的超级大象。这一点,与盟军的诺曼底登陆战指导思想完全一致,只不过进攻方和防守方完全颠倒过来。在核弹运输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大麻烦,这也就直接导致了二战战局的逆转,那些核弹在离开柏林之前,竟然在一夜之间完全消失了——” 这个结果大出于林轩的预料,他忍不住“咦”了一声,低声插话:“彼时的核弹体积无比巨大,再加上运输车辆、供给部队、护送部队,应该是相当庞大的阵营,在柏林城内相当扎眼,受到各方面严密监视,怎么会凭空不见?” 堂娜点头:“你分析得完全正确,那些核弹的确切数字是十九枚,围绕它所布置的车辆共五十辆,人员六百人,这些全都在柏林城中央的波茨坦广场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波茨坦广场在德国乃至欧洲非常出名,最初仅有一个十字路口。之后,德国在这里建起了波茨坦火车站,从而发展成为柏林市繁华的中心区域,也成了首都生机勃勃的都市生活的代名词。二战中,波茨坦广场遭到严重毁坏,因为它处于美、英、法、苏管辖区的交界处,并有柏林墙横穿广场,使这繁华一时的城市中心,在二战后被沦为没有人烟的隔离区。 在林轩看来,一大队人马在这样一个大广场中消失是毫无道理的,因为二战中的日日夜夜里,不知有多少不同国籍的间谍的眼睛探照灯一样盯着这里。 第二百八十一章 缩地成寸,瞬息千里 “那件事一直没有在正史中出现过,但我们俄罗斯的克格勃部门却完整地记载下来,攻克柏林城之后,写成秘密报告,送至国家领袖那里。领袖批示,一定要彻查此事,把纳粹元首制造的核弹找出来。广岛、长崎一役,美国原子弹的巨大威力震慑了全世界,所以领袖对此相当重视。假如能够顺利获得核弹,就会迅速抢先于美国,获得二战结束分配战果的话语权。于是,克格勃的所有精锐赶赴柏林,彻查核弹失踪事件。”堂娜接着说。 林轩忽然有所感悟:“难道此事跟纳粹元首自杀事件也有关联?” 目前来看,“元首未死”的可能性至少在九成以上,如果核弹亦是采用了这种“金蝉脱壳”的运作模式,就非常容易说得通。 堂娜点头:“没错,我在此地有了更重要的发现。” 两人几乎同时吸了口气,又同时开口。 林轩说的是:“难道核弹就在这里?” 堂娜说的是:“那些核弹就在这里。” 林轩浑身一震,这消息实在太过震撼,使他在一瞬间对自己的听觉产生了怀疑。即使放在二十一世纪,十九枚核弹也不是个小数目,很多小国家梦寐以求的,就是想让自己的军事部门拥有这样一批超级武器。 两次海湾战争中,某波斯湾小国讹称本国有命名为“大杀器”的核武器,企图震慑邻国,但却被美国以此为借口,兵临城下,摧毁了该国长期以来的独夫政权。由此可见,全球各国对于“核武器”的需求都是如饥似渴的。 “太可怕了,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林轩很快就清醒过来,“堂娜,那样的话,我更应该到你那里去,让我们一起联手处理这些复杂问题。” “无主核武器”的存在始终是各国心腹之患,如果不能妥善处理,一旦它们沦为小国的利器,则地球就别想再太平下去了。 堂娜仍旧摇头:“你不能过来,这里是绝境。” 林轩皱眉大叫:“堂娜,我根本不怕绝境——” 按目前的情况分析,两人合在一起的力量肯定是一加一大于二。 “这里超乎人的想象,林轩,听我劝告,不要过来。我爱你,就是想要你平安活下去,而不是坠入深渊。”堂娜完全放弃了少女的羞赧,每一句话都在为林轩考虑。 “可是,你已经在那里了。我如果真的爱你,就要跟你在一起,无论生死,不是吗?”林轩说。 “不行,不行。”堂娜连连摇头。 林轩突然有了办法:“你把爪钩抛过来,我拉你出来就解决问题了。” 这种想法最简单也最直接,既然堂娜不让他过去,那么她自己脱离那险境,两人仍然能迅速汇合,达到目的。 他想不到,堂娜竟然连这种简单的要求都不同意,仍然摇头:“林轩,你不知道,我遭遇到的情况有多诡异。我现在再也不相信‘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句话了,因为我自己就算亲眼看到,也未必敢相信。任何人都能看清楚,透过这小窗见面后,判断我们之间的距离最多不超过十米,甚至不超过五米,但这段距离,却是无法逾越的。” 她揭晓了这答案,林轩心头如遭重击,忍不住再次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这距离并非我们看到的那样?” 稍停,他又说:“不是那样,又会是什么样?” 这两句话表达出了他内心的无比困惑,但又无法求证。高手与庸人的区别,就是越遇到复杂情况越冷静谨慎,绝对不会轻易尝试那些看似简单实则危险的动作。如果换成另外一个脑袋一根筋的人,早就迫不及待地向着那小窗冲过去,把一切能引发的坏情况全都变成现实。 “缩地成寸,瞬息千里。”堂娜用了****成语。 第一个成语,“缩地成寸”是中国古代江湖道门的秘术之一,练到极致,能将万里之遥的距离缩成一寸,仅仅向前迈一步,就能跨越千山万水,如同把真实的世界缩减为一个小小的地球仪一样。同样的道门秘术还有袖里乾坤、五行遁术、御剑术(如万剑归宗)、金刚咒、九宵神雷、撒豆成兵等等,某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奇技。 第二个成语“瞬息千里”则通常用来形容国术高手的轻功提纵术,这种功夫是有据可查的,清末民国期间最著名的高手如董海川、杨露蝉、孙禄堂、杜心五、霍元甲等人,就都能达到这种神乎其技的地步。 林轩苦笑,因为他明明听清楚了堂娜说的每一个字,但偏偏无法理解这句话究竟要表达什么意思。 “你刚刚也说过,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不向前,又能怎样?”林轩似是问堂娜,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前面,当然还有路,但却是越来越向下,不知通往何处。 这是在珠峰底下,越往下,就越远离地表,趋向地心,跟逃生之途背道而驰。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到这里面来,是最坏的选择。”堂娜说。 “我不明白。”林轩缓缓地摇头。 他的视线离开了堂娜,向前路望去。那均匀下降、无始无终的台阶使他跟自己脑海中的某段记忆联系起来。 在冰雪酷寒的珠峰顶上,他曾陷入了无限循环阶梯的幻觉之中,并且看到超凡脱尘的爱娃一路翩然走过。那阶梯是个死循环结构,属于哲学范畴内著名的“蛇吞尾”案例,所以爱娃永远不可能走完阶梯,被困在空间的桎梏之中。 “无限死循环结构”是依据高等数学里的“无限不循环小数”这一独特数理定律设计出来的,它无法在真实世界中单独存在,但却存在于人类的“脑垂体迷宫”之中。 人类的脑垂体位于丘脑下部的腹侧,为一卵圆形小体,是身体内最复杂的内分泌腺,所产生的激素不但与身体骨骼和软组织的生长有关,且可影响内分泌腺的活动。 这等于是人类身体结构中的“瞭望刁斗”,也是人类与外界环境接触的最重要前哨。 脑垂体分为腺垂体和神经垂体两大部分,神经垂体由神经部和漏斗部组成,它借漏斗连于下丘脑,呈椭圆形,位于颅中窝、蝶骨体上面的垂体窝内,外包坚韧的硬脑膜。这一部分一旦出了问题,就改变了人类由胚胎中带来的特质,造成基因突变、认知障碍,引发各种器官功能上的变异。 “脑垂体迷宫”正是一种极可怕的“认知缺失”,比植物人、先天性白痴更复杂。举个简单例子,人类在下肢受伤后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治疗,就会造成“幻痛、幻肢”的诡异现象,并且这种错误思想一旦形成,则脑垂体的内分泌立刻失调,造成受伤者“不能直线行走、只会原地画圈”的情况。 林轩想到“脑垂体迷宫”的真正原因,是他隐约发现,这幽长、昏暗、不见尽头的阶梯,似乎正是昔日他那种幻觉的翻版。 一时的幻觉不可怕,可怕的是陷入幻觉后把幻觉当成了现实,反过来又把现实当成了幻觉,就像名著《红楼梦》上所说——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若真到了那种地步,每一个踏上这阶梯的人,都将变成爱娃,假即是真,无即是有,阶梯即是人生,行走即是活着的唯一意义。 “呵呵……”他摇头苦笑起来,“这就像我们看着别人糟糕的一生,嘲讽,讥笑,看不起,但一回过头来,却发现自己的人生已经成了别人的翻版,把所有苦难全都复制过来,从头再走一遍。这样子活着,还算是活着吗?” “走自己的路,林轩。”堂娜惨笑起来。 一个美丽的女孩子面临困境时,脸上那种绝望的表情凄美如诗,让所有男人只看一眼就心碎了。 “林轩,忘记我,走自己的路。”堂娜又说,“如果我们不在雄巴村相遇,你的人生本来可以过得更好,找到对的爱人,过对的日子。是我,搅乱了你平静的生活,对不起,忘了我吧。” 林轩看着堂娜的脸,恨不得将自己变成一方最软的手帕,擦干净对方眼窝里的泪痕。 “我们还没失去最后的机会,至少我们还活着,不是吗?”林轩强颜欢笑。 “呵呵呵呵……”堂娜一笑,眼窝里泪花摇曳,最终化为晶莹剔透如珍珠的泪滴,慢慢滑落。 林轩当然清楚,用“活着”这两个字来激起堂娜的战斗力是不合适的,但他又想不到其它词汇。 “听说过门捷列夫发明元素周期表的故事吗?”堂娜问。 林轩一愕,堂娜随即补充:“门捷列夫到了生命的末尾,就是‘活’在自己的元素周期表里,周而复始,不肯离开实验室,那样的‘活着’,还算是活着吗?” 德米特里?伊万诺维奇?门捷列夫是19世纪俄国化学家,他发现了元素周期律,经过总结、改进,得出现在化学研究上使用的元素周期律,并发表了世界上第一份元素周期表。1907年2月2日,他因心肌梗塞与世长辞,他的名著、伴随着元素周期律而诞生的《化学原理》,在十九世纪后期和二十世纪初,被国际化学界公认为标准著作,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化学家。 堂娜说得没错,像门捷列夫那样活着,太执着,太短视,只关注自己的内心世界,却不顾外界环境的变化,对家人绝对是不公平的,因为他并没有为家人“活着”,而是为自己、为元素周期表活着,辜负了家人对他的爱。 “惭愧,惭愧。”林轩由衷地赞叹堂娜所打的比方。 第二百八十二章 六丁六甲虎梦禅师 “所以,我要你好好活着,一定要高质量地好好活着。”堂娜含着泪,情深意重地叮嘱。 林轩点头:“我会的,你也一样。” 近在咫尺,远隔天涯,这大概就是人世间最无法抹平的悲哀。 林轩猜不透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既然上天选择了让他们在鬼湖拉昂措失之交臂,为什么又令他们在这里相遇?而且,他们相遇却不能“执手相看泪眼”,只能无语凝咽,让两个人的心经受着撕裂煎熬。 “用门捷列夫发明元素周期表的例子来说明既精彩又乏味的人生,的确很形象,也的确通俗易懂。看起来,无论哪个民族,其民族精神、民粹智慧都是一样的。天下大道,殊途同归。”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林轩背后响起来。 林轩不必回头,只听了几个字,就知道来的是那位原先生。 他心头忽然一热,当时那石窟被爆炸和大火毁灭,他以为原先生以及那么多奇人都已无声无息地离世,所以,此刻在绝境中见到故人,心里真的非常温暖。再者,他知道原先生的能力,全球探险家、异能者排行榜上,他都名列前茅。有他在,摆脱困境的可能性立刻就大大增加了。 “门捷列夫在睡梦中想到元素周期表的排列顺序如一条自咬其尾的长蛇,这种超高的智慧不可能是人类自己苦思冥想的结果,应该是属于‘天启’的一种。我们可以发现,任何一种智慧境界上的突破,全都带有‘天启’的成分。如此说来,难道我们人类并非地球上唯一的高等动物?人类之上,另有一种看不见的智慧种族存在?甚至更进一步说,地球上所有生物都是等级分明的?”原先生从后面过来,站在林轩身边,皱着眉苦笑,“这些问题,即使是最高明的生物学家也无法回答吧?现在,太多生物学家拘泥于课本和实验室里的研究工作,满足于在前人成绩上蜗牛一样爬行,真的是一种莫大的悲哀。如果人类将生物进化的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还能有机会得到拯救吗?” “原先生,别来无恙?”林轩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 原先生的感慨颇多:“还好还好,绝处逢生而已。不过这样也好,人类总要在百般无奈时才能激发出生命里最强大的智慧。从前树人先生曾赋诗告诫世人——万家墨面没蒿莱,敢有歌吟动地哀。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 倏地,一条人影从林轩与原先生夹缝中飘过,向前冲出十步,急刹车止步,左转看着那小窗里的堂娜。 原先生继续说:“人总要在万籁俱寂、生命垂危之时,才能爆发出惊天一吼,突破生命中最后一层禁忌。我在那石窟大毁灭之中,本来已经没有了生存的勇气,但一想到还有很多事没有完成、很多人没有找到、很多恩怨还没了解……突然就有了强烈的求生欲望,随即分开烈火与废墟大步走出来,任何火焰都无法灼伤我,任何坍塌的碎石都无法击倒我。古人说,未知生,焉知死?这果然是人生的至道,一语道破生与死的天机。现在,我已经重生,跨越了死亡的恐惧……” 林轩向前看,那人影站定时,脑后飞扬的长发才慢慢落下,一直垂落到腰间。 那是一个看侧影就觉得美若天仙的女人,乌黑油亮的长发飘动之时,她挺直的鼻梁、翘起的鼻头以及微微嘟着的樱唇,都显示她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孩子。 “真是奇怪了——”她说,“我看到那小窗,就像看到了万花筒一样的七彩世界。” 她的长睫毛末端柔美地上翘着,像黑色蝴蝶的羽翼一般,一抬一落,就像蝴蝶振翅飞离了花丛,又栖息于别处。 “不要向前,那里很危险!”林轩立刻出声提醒。 “危险?”那女孩子慢慢地回过头,看着林轩。 林轩点头,但随即意识到,普通意义上的“危险”实在是难不倒对方的,因为那个女孩子曾经是南方炼蛊师协会的总统领,被称为新一代的“炼蛊师之王”,与她的师父血龙帝王一同称为炼蛊师这一行业里至高无上的尊者。 “原来是虎梦禅师到了,失敬,失敬。”林轩立刻深深鞠躬,请对方原谅自己的唐突。 那女孩子的名号是“虎梦”二字,禅师则是获封“炼蛊师之王”后,业界长老们在她名字后面加上的等级尊称。 血龙帝王、虎梦禅师都来自于苗疆最古老的六丁六甲门,其门派渊源能追溯至上古神话中的神农氏,而每一代的掌门人,都按照“虫、龙、虎、豹、鹰、蛇、孑、孓”这八个字的辈分来取名。 六丁六甲门历代掌门人都是炼蛊师这一行里的大人物,远的不说,血龙帝王上一代的掌门虫五大师就曾在亚洲人民抗日期间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在日酋军舰“雪风号”上,虫五大师联手苗疆另一位大炼蛊师玉罗刹一起,以雪风号为蛊术的基准出发点,血溅五步,发出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诅咒,将大日本帝国的命运之旗拦腰斫断。正是因为有了那道诅咒,横行中国大地的日本关东军铁骑才日渐衰落,而天皇麾下的日本重臣东条英机,更是使出了“偷袭珍珠港”的大昏招,最终导致天皇无条件投降,二战大好局面全盘毁灭。 林轩知道,虎梦禅师的年龄应该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因为从幼年起就练习“五毒辟谷之术”,所以身体的发育比普通人要缓慢许多,几乎能做到容颜永驻,永远保持二十几岁的模样。 “不要客气,你也很厉害,我曾从组织的资料库中看到过你。很多前辈都断定,你是未来能够接替领导掌管组织的人选之一,只要勤勉努力,不断进步,将来亚洲江湖一定会留下你的名字,就像——”虎梦禅师转向原先生,笑容灿烂如花,“就像我们的原先生一样。” 林轩料不到对方对组织也有了解,不由得一怔,但转念一想,能不能从这里平安离开还是个未知数,将来掌管组织更是一个渺茫之极的梦。 “他一定强于我,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定力之深,比起北派少林寺达摩院那几位‘释’字辈的高僧来也毫不逊色。”原先生说。 林轩苦笑一声,既不谦让推辞,也不沾沾自喜,因为那些都是虚的。当务之急,是要把堂娜救出来。 他转身向着原先生:“原先生,您看能不能想想办法救我朋友出来?” 原先生与虎梦禅师对望了一眼,同时摇头:“很难,很难。” 实际上,这三个人所处的位置都距离堂娜很近,而虎梦禅师更是与堂娜近在迟尺,如果没有那小窗隔着,几乎触手可及。 “你知道,我的铁翅天蚕钢丝锁总共有多长?”虎梦禅师若有所思地问。 原先生立刻回答:“应该在一百二十米以上,极限长度差不多在一百五十米左右。” 虎梦禅师点点头:“没错,准确数字是一百五十米。照你看来,用这条绳索能不能救她出来——也不仅仅是救她出来,或者我们要考虑的恰恰相反,应该是随她进去。” 她虽然年轻,但目光如电,几乎在一瞬间就看清了大局。只有那些能够统领千军万马的帅才,才具备这种准确、透彻的大局观。该种能力是与生俱来的,后天学习无法达到。 原先生思索了十几秒钟,才缓缓地回答:“你说的对,进去还是出来是个大问题,我们必须先考虑好进退策略,才能继续下一步的事。” 虎梦禅师抬起左腕,看着腕子上戴着的那只钻石光芒绚烂闪烁的名表,默默地计算时间,良久之后,忽而绽颜一笑:“还好,我们还有一点时间——” 话音未落,一条灰色的影子便从正前方的阶梯上龙卷风一样地狂飙过来,到了虎梦禅师面前,骤然停住。 “我们的处境大大不妙这里是条死循环阶梯没有出口,我猜唯一的出路是在断崖之下刚刚我已经设置了八连环保险锚点,只要我们倒回去就可以展开探索行动。”那个年轻人的声音又急又快,中间极少断开,必须竖起耳朵谛听,才能听懂那些话的意思。 虎梦禅师微微变色:“真的与我推测的一样?” 年轻人连连点头:“当然当然当然当然。” 林轩由年轻人的独特说话方式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复姓司空,双名摘星,是天下华裔公认的轻功第一高手,说话速度就像他的轻功一样快,任何一次开口,无论多长的一段话,都是一口气说下来,中间绝无停顿。 “那我们站在这里是毫无意义的了?”虎梦禅师问。 “当然没有意义这阶梯的长度超过四十公里,普通人步行环绕一圈相当费力所以无法在短时间内判断它是否为无限循环。那样的话当他一圈接一圈赶路时就永远不会发现其中的错误直至筋疲力尽而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年轻人大笑。 “星三郎?”林轩轻轻叫对方的名字。 那年轻人向林轩看了看,摸着后脑勺考虑了几秒钟,突然向前单膝跪倒:“是林医生吗?竟然在这里见到您,真的是太不可思议了!” 林轩赶紧跨过去,双手搀扶那年轻人:“快起来,不要多礼。” “你们究竟为谁服务?”沉闷已久的堂娜开口了。 几个人互相对视,虎梦禅师先开口:“我也是组织中的一员,当然是为组织服务。这位原先生是天下闻名的游侠,从不加入任何政治组织,近几年一直在为寻找他的女朋友而奔走。这一个是星三郎,他的师父是天下轻功第一的司空摘星。” 堂娜听完,淡然一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需要你们救我。” 虎梦禅师也笑了:“这一点,并不取决于你,因为我知道你是俄罗斯超级间谍,为地球轴心的事而来。从一开始,我的人就一直追踪你,只不过星三郎的轻功很高明,你永远都感觉不到。现在——”她从左侧袖子里轻轻一掏,一团近乎透明的绳索便出现在掌心里,“一切由我来决定,包括你的生死,好不好?” 嗡的一声,那绳索一端有一只黑色的蜜蜂振翅飞起。它的体型虽然仅有一厘米见方,但翅膀振动之声却惊人之极,所产生的噪音竟然如同有一架小型直升机正在起飞一样。 第二百八十三章 铁翅天蚕 林轩与星三郎的相识起源于前年冈仁波齐峰背面的一次雪崩,当时星三郎乘坐的车子被雪崩掀翻,跌入山谷,重伤昏迷,恰好林轩经过,用藏地土法的“骶部放血”救了星三郎,但星三郎的两个同伴则没有这么幸运了,全都头部重伤,不治身亡。 那时,星三郎只报了名字,却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以林轩的敏锐嗅觉,不必深谈,就明白星三郎绝不是普通游客。他知道,出现在藏地的特殊人物极多,背后身份复杂之极。 当时星三郎曾经拿出背包里的三万美金感谢林轩,被林轩毫不在意地拒绝,然后飘然离去。他救人只是出于医生的职责,与金钱无关。 “林医生,上次如果不是你,我就永远葬身于冰山雪河里了。”星三郎满脸都是感激之情。 在林轩面前,他恢复了正常语速,不敢放肆。 林轩不愿别人感恩,只是轻轻摆手:“不值一提,举手之劳。” “去吧——”虎梦禅师挥臂一掷,那黑色蜜蜂笔直地向前冲去,目标直指堂娜所在的小窗。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而仅仅是凭声音判断的话,林轩会误以为那是一颗高爆子弹脱离枪膛的强劲呼啸声。 林轩睁大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蜜蜂。以他的超强眼力,竟然看不出那究竟是一只真的蜜蜂还是一只蜜蜂形状的微型飞行器。 天下能工巧匠多如牛毛,以虎梦禅师的特殊身份,驱使这样的一只“工具”,应该是易如反掌之事。 如果把地球上的空气视为一种均匀物质,那么任何物体在空气中穿行,都会承受一定的空气阻力,也就是指空气对运动物体的阻碍力,是运动物体受到空气的弹力而产生的。既然是同一均匀物质所致,那么该阻力不会发生太大变化,根本不可能产生厚此薄彼的情况。 简单说,那蜜蜂的穿行速度应该是前后一致的。 它在虎梦禅师一掷之下,获得了极大的初始速度,而它的翅膀急速挥动,更是将这种初速度的动能绝妙地延续下去,箭一样冲向堂娜。如果它能成功进入窗口,则身后拖着的那条细索就能送到堂娜手上。 林轩知道“阻力”产生的原因,所以判断蜜蜂所受的阻力应该是相当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相反,横截面体积较大的汽车、船舶、铁路机车等在运行时,由于前面的空气被压缩,两侧表面与空气的摩擦,以及尾部后面的空间成为部分真空,这些作用都会引起阻力累加。尤其是在逆风运行时,还要把风力附加在内。在现实生活中,自由落体也受空气阻力的影响,其速度,接触面积,空气密度等都会影响空气阻力的大小。 不到五秒钟,那蜜蜂便遇到了大麻烦,它的速度突降,仿佛进入了摄像机的十六分之一慢放状态,随即又退化为六十四分之一慢放,在空中处于悬停状态。不过,它的翅膀仍然急速扑扇,但已经无法向前推进。 “加密空气?”虎梦禅师喃喃自语,“但那种手段只能在真空环境里进行,这里怎么可能出现真空?” 林轩知道,眼前的情景无法用物理学的常识来解释,但存在即是真理,他既然看到了,就要相信真理,不能否认。 他并不同意虎梦禅师“加密空气”的看法,毕竟要想做到那种境界,所需实验环境相当复杂。而且,在没有辅助设备的情况下,青藏高原的空气要比其它地方更稀薄一点,相应的,其阻力就会呈几何状递减,使那蜜蜂更容易穿过小窗。 “真是奇妙,我感觉到,铁翅天蚕仍然在匀速飞行——”虎梦禅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那条细索的另一端通过一个精致的铜环扣在她左手上,此刻她用右手的食指、中指合并为“剑指”,用力压在那铜环上。 那样的手段,与古代神医的“悬丝诊脉”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通过一条线感受到另一种生物的生命状态,必须得集中精神,才能得到可靠的结果。 “你觉得,绝壁之下会是什么?”原先生突然问。 星三郎也随即作答:“应该能够深入地幔,进入岩石裂变区。那地方应该在地面以下一公里左右,运气好的话,我们能在那个区域范围内捡到很多稀有钻石。” 在星三郎回答的同时,林轩也有了自己的回答。 从那隧道口落下时,他也曾向绝壁悬崖下观察过,只是一片幽深的晦暗虚空之镜,视界极限之处,都看不到任何一丝生命迹象。 他也向对面的蜂巢结构看了又看,同样一无所得,因为悬崖到那蜂巢之间相隔遥远,没有连接桥梁,只有找到飞行器之类的工具,才有可能到那里去。但是,去那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真的可以从那里深入地幔,则呼吸肯定是大问题,岩石裂变区能够释放出的,绝对不会是适合地球人畅快呼吸的氧气,而是各种致命气体,比如煤矿中常见的瓦斯之类。”林轩相信自己的判断,选择那样一条路,只怕也是绝命死路。 原先生淡淡地笑了:“这里又不是北极圈的俄罗斯钻石矿,是绝不可能有钻石的。星三郎,我知道你的想法是进入地幔附近的淡水薄冰支撑中空区,把这里当做入口,把地球上遍布各国的极深矿井作为出口。那你们费了这么大力气,只为逃生脱险吗?” 这一问,把星三郎问住了:“我们最初的任务是了解这一区域,但进入镜面后,任务性质已经变了。” “怎么讲?”原先生问。 星三郎沉吟了一阵,那双黑钻石一样的眸子里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困惑,下意识的,他用十根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脸:“原先生,您对镜面宇宙结构怎么看?” 那问题来得突兀,而且问得相当高深,并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江湖人物能问出来的。 所以,原先生和林轩对星三郎顿时肃然起敬。 原先生回答:“据我所知,镜面宇宙结构的原理就是以镜面为界限,镜外、镜里的一切事物全都两两相对,绝不失真。按照全球顶级天文学家联盟的推测,我们的宇宙并非唯一,当人类的飞行器接近或者超越光速时,就能迅速发现宇宙外的宇宙,并得知两个相邻宇宙是完全相同的,成镜像关系。” “镜面宇宙”理论相当复杂,原先生讲述的,只不过是最容易理解的一部分。 如果向更复杂的地方探讨研究,则产生“立体镜面宇宙”、“多边体镜面宇宙”、“镜面反复循环宇宙”、“等级缩放镜面宇宙”等等,剑桥和哈佛的超级物理实验室中,已经把这些模型全都建造出来,多达六百个。并且,实验室工作人员使用了动态模拟手段,让这些模型有机存在,与地球时间同步。他们断言,未来的某一天,人类就会发现这六百个宇宙模型中,必定有一个是跟现实世界完全一致的。 这种研究具有相当深远的实际意义,为未来的太空移民、小行星捕获、太阳系生态链等等诸多太空开发项目奠定了基础。 星三郎紧紧地咬着嘴唇,眉头也用力皱起来:“原先生,我就是来自哈佛实验室的,曾在那里待了十八个月。本来,我可以有不一样的人生,将自己的生命与热情投入到科学研究中去,成为物理学上的天才博士,赢取各种奖项……但那对于人类的进化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我的教授们所制造出来的多个宇宙模型是完全缺乏常识的,因为他们都忽视了宇宙的稳定性。” 原先生陡地点头,低声惊呼:“我懂了,我懂了,我懂了,稳定压倒一切,各种宇宙都是悬空存在的,没有任何一条地平线可以用来承载它们。所以,它们必须找到自身的平衡方式,保持足够的稳定性,才能永久存在下去。这就像一大堆气球靠在一起那样,任何不稳定的组合模式,都会导致气球爆炸或飘走,导致数量越来越少,直至毁灭殆尽。” “稳定压倒一切”——这本来就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没有了“稳定”的概念,一个人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理想完全都是无效的空想。 林轩的话则更直接:“那么,现存的最稳定结构除了金字塔的棱锥模式,就是蜂巢结构。” 星三郎补充:“没错,所以埃及人建造金字塔来追求终极效果的稳定,他们在吉萨高地上建造那么多金字塔,就是在反复探究一种一劳永逸的建筑方式。巧的是,他们终于找到了现存的棱锥模式,依托牢固的大地基础,他们做到了。至于蜂巢结构,那是飞行在天空中的蜜蜂构造出来的,更接近于宇宙的本体形状……” 原先生与林轩对望了一眼,金字塔研究的理论虽多,但却没有一种与星三郎所说的相同。 埃及处于非洲沙漠之中,对于稳定性、安全性的需求相当迫切。法老王当政时期,一定会追求一劳永逸、无忧无虑的解决方法。他们把自己的遗体变成木乃伊,放进金字塔里,追求的正是“永固、永生、永安”。 “可惜,可惜空沙大祭司已经离世,否则,他应该能在这种理论上跟你做更深的探讨。”林轩由衷地说。 空沙毕生追求的是“活着”,并为此不远千里,由埃及来到藏地高原。 星三郎一笑:“林医生,我跟空沙大祭司非常熟悉,并在吉萨高地一起做过研究。他本想拜我为师,学习永生之道,但被我拒绝了。所以,他拥有的那些理论,都是被我批驳过、删减过的,只剩最精华的部分。是我告诉他,棱锥结构只适用于地球表面,就算将自己制成木乃伊,也存活不了千年以上。相反,如果他能找到传说中的蜂巢宇宙,就会获得人类生命起源的真谛。所以,他来了……” 原先生摇头微笑:“不,你应该说——所以,他死了。” 空沙大祭司的一生是相当悲哀的,身为组织的一员,也许昔日刚刚加入组织时,还能遵守誓言,为了人类和平安宁而战,但当他发现自己身患绝症之后,一切行动都变成了以治病为目的,只想穷尽人类的医学精华,让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最终,他变成了一个极端自私、心理扭曲的人,连正常生活都无法进行,何谈永生? 所以,别人没死,追求永生者先死了。 “你告诉他,在藏地雪域能找到蜂巢宇宙?”林轩追问。 星三郎缓缓点头:“没错,你们也许已经意识到了,那断崖向外,我们的眼睛能够看到的,就是真正的蜂巢宇宙——” 林轩浑身一震,情不自禁地摇头。 他没有说出来,但心里已经迅速否定星三郎的话。那只是一个蜂巢结构,而不能将其定义为蜂巢宇宙。 “我知道你心里对我的话不以为然,认为那只是一个蜂巢结构,跟蜂巢宇宙相距甚远。但是,你有没有想到藏传佛教、汉传佛教都经常提到的一句话?”星三郎问。 林轩当然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当即回答:“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那是传统佛学经典中广为流传的妙论之一,无论是禅宗、儒家、道教,还是文人墨客、官场要员,都对这句话有自身的不同理解。 这两句话的概略意思是,从一朵花里就可以看出整个世界,用一片叶子就能代表整棵菩提。 “那两句话,能带给你什么?”星三郎又问。 林轩严肃而又谦逊地回答:“佛学是门博大精深的学问,类似于这样的高深哲理比比皆是。无论正式拜入佛门的弟子还是仅仅皈依的外门弟子,他们日日夜夜诵经、持戒的目的,正是在心里反复解读这些哲理。就我个人而言,能够参悟的,仅仅是世间万事万物之中‘小与大’的道理而已。” “何为菩提?何为‘小与大’?”星三郎再问。 此刻情形,两人就如同两位藏传佛教弟子在辩经场上“辩经”一样,真理愈辩愈明,参佛不问先后,最终目的,只是为了触摸到这些句子中所包含的人类终极智慧。 那些智慧,才是“永生”的不二法门。 第二百八十四章 菩提 “菩提”的本意是觉悟、智慧,是大彻大悟,明心见性,证得了最后的光明的自性,也就是达到了涅盘的程度。涅盘对凡夫来讲是人死了,实际上就是达到了无上菩提。广义而言,菩提是断绝世间烦恼而成就涅盘之智慧,即佛、缘觉、声闻各于其果所得之觉智。 林轩一笑,星三郎便已经明白,因为那些佛经词汇已经无需辩白,就像日升月落一样,是大自然中最浅显的真理。 “你既然都知道,那么大与小、内与外、远与近、你心与我心等等,还有什么区别?”星三郎拍掌大笑,嘴角露出一颗白亮亮的虎牙,一闪一闪的,煞是醒目。 林轩低下头,静静地思索了一阵,再抬起头的时候,神情黯然:“我们就算明白那些最深奥的概念、最笃定的铁律,但却无法跨越时间与空间,到达那个蜂巢结构中。那样,再多辩白,也只是镜中花、水中月,毫无意义,不是吗?” 他这种悲观情绪跟堂娜有关,当他发现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握她的手之时,整颗心都沉沦进黑暗的冰海里,通身彻寒,失去力气。 “我坚信,那悬崖下必有虫洞——”星三郎说。 原先生叹了口气:“史上最著名的探险家哥伦布曾经说过,两点之间线段最短,如果沿着磁力线的方向将地球钻透,就能得到南极到北极的最短航线。如果要在全球设置一个航行中转站的话,就将它设置在地心,然后发掘无数通道,辐射出去,通向地表的每一个大城市。这样的地球,才是真正属于地球人居住的。” 这段话,曾经被全球航海家视为金科玉律,并且为此在各个国家的数百条重要水道上,沿着河道逆流而上,寻找由地心里流出来的“上帝之水”。因为哥伦布同样说过,河流来自“地心之泉”,找到那泉眼,就是地球的主人。 克里斯托弗?哥伦布是意大利航海家、探险家,一生从事航海活动。他相信大地球形说,认为从欧洲西航可达东方的印度,在西班牙女皇鼎力支持下,先后4次出海远航。开辟了横渡大西洋到美洲的航路,先后到达巴哈马群岛、古巴、海地、多米尼加、特立尼达等岛,考察了中美洲洪都拉斯到达连湾2000多千米的海岸线,并发现和利用大西洋低纬度吹东风、较高纬度吹西风的风向变化。 他是全球航海史上的一个最大亮点,因为他始终着眼于“大地球”,保持“旁观者清”的态度,为人类探索海洋、海岸线做出了巨大贡献。 当然,从现代地理学上分析,他的那个“地心论”是无法实现的,因为地球的结构太复杂,是一个多形态、多层次的混合体,而不是之前哥伦布想象的实心球体。 “什么意思?”星三郎问。 原先生低声回答:“公元1500年前后的人们根本不理解哥伦布那些话的真正含义,他讲的通道,不是人们眼中所见的道路、航线,而是指现代意义上的‘虫洞’,与1990年剑桥大学的派森博士研究所得的那个‘地球内部皆地脉’的说法完全一致。地脉,就是虫洞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只不过,时至今日,人类对这个方面也知之甚少,所以哥伦布高瞻远瞩的伟大言论都被束之高阁,无人问津。” 这些话让林轩和星三郎同时陷入了沉默,不过这些理论并非原先生首创,此前很多欧美地理学家都曾提出近似观点。 “我懂了。”星三郎稍后又开口,唇边那颗虎牙始终吸引着林轩的目光,“不了解地脉,人类就永远不能了解地球,因为我们居住的是地表,左右我们生存环境的,始终是地心,就像一个人身体表面的病痛是来自肌体内部那样。庸医只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真正的医术高手却是洞察全局,才能妙手回春。” 原先生点点头,三个人面面相觑,脸上全都浮出了苦笑。 很多事在理论上是存在的,但人类永远无法证明其正确性,也无法将其引入到实际生活中,将自己的生活变得更美好。恰恰相反,人类明知地心存在太多奥妙,却无法找到一种简明扼要的方式,直达地心,掌控地球和人类的命运。 “星三郎,你是日本人?”林轩忽然问。 星三郎转脸看着林轩,稍有犹豫,迟疑地点头:“是的,我的父亲是北海道的山地农民,我母亲是华人,所以我的护照上填的是华人。” 林轩也有点犹豫,但原先生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林轩,你要问什么尽管问,不要碍于面子。” 星三郎也笑着点头:“是啊是啊,你想问我什么?” 林轩又一次看到了星三郎嘴边那颗白森森的虎牙,那虎牙让他不寒而栗。 “我想问你,有没有听说过北海道獠牙魔的传说?”林轩问。 原先生是见多识广之辈,一听到“獠牙魔”三个字,立刻望定了星三郎的脸。 星三郎愣了愣,慢慢地张开嘴,露出左右唇边的两颗白色虎牙。 “这只是两颗普通的虎牙而已,跟传说中瞬间杀人、如猿如鬼的獠牙魔没有任何交集点,请勿多疑。”他皱着眉说。 虎牙又叫犬齿,是一种常见的畸形牙,特指唇侧错位的尖牙。它突出于牙弓之外,牙冠大、牙根长,很尖锐,用来撕肉,并且常常在十二三岁时向外毗出,很像老虎口角的牙齿,故谓“虎牙”。 至于獠牙魔,则是日本北海道数百年来神怪小说中不变的主角,它能够用尖锐的獠牙咬伤正常人,在很短时间内,被咬的人也会成为獠牙魔,并且为虎作伥,变成第一只獠牙魔的跟从者。 盗墓之王的弟弟杨风探索北海道木碗舟山枫割寺的时候,曾经与獠牙魔有过数场大战,痴爱上他的香港大美人关宝玲在该役中也被獠牙魔所伤,差点香消玉殒。经此一役,北海道獠牙魔的名声也随着杨风、苏伦、大亨、神枪会孙家、山口组干将、日本皇室公主一行人叱咤江湖的传奇故事渐渐传播开来。 故事是故事,但獠牙魔的威力却是不容小觑,因为那是一种与吸血鬼近似的异类,对人类伤害极大。 “你最好不是。”林轩叹了口气。 此地的诡异事情已经太多太多,如果再有日本獠牙魔掺和进来,那真的要叫人焦头烂额了。 “哈哈哈哈,我当然不是,当然不是……”星三郎大笑。 原先生没有多说话,只是忧心忡忡地多向星三郎看了几眼。 “原先生,你也怀疑我?要不要我把这两颗牙齿拔下来给你看?”星三郎开玩笑,努力想把气氛调和得融洽一点,但却没有奏效。 他用力龇牙,让林轩看到他的虎牙牙根。 从外表看,那是两颗再正常不过的牙齿,除了比其它牙齿更白一点,实在挑不出其它什么毛病。 “放心吧,我不会害大家的。”星三郎笑嘻嘻地说。 林轩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发誓和做出承诺都很容易,江湖水深浪大,很多当面叫哥哥、背后捅刀子的人成为争名逐利行动中的当头炮,坑人的本领极大。 所以,林轩并不能完全相信星三郎。 此刻,虎梦禅师仍然在专心致志地操控她的铁翅天蚕,只是进度之慢,使人怀疑那天蚕早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无力穿透那段看似极近的空间。 蓦地,林轩听到头顶传来阵阵山呼海啸般的风声。他抬头向上看,蓝色海洋那一面如风帆一样急促地颤抖起来,形成了一浪连一浪的巨大褶皱,由上向下铺展过来。有些地方,海洋面冲击到了右侧石壁上,发出惊人的“啪啪”声,把石壁砸得石屑飞溅,火星四射。 “小心了,有危险!”林轩向虎梦禅师发出警告。 虎梦禅师一动不动,仍然用右手剑指搭在左手铜环上,心无旁骛地工作着。 猛然间,一块脸盆大的石片从天而降,砸在虎梦禅师右侧,摔成了几十片。 “我们得后撤了——”星三郎也叫起来。 不知为什么,林轩觉得,星三郎的声音似乎也变了,变得跟人类的嗓音有了明显的区别。 当林轩皱眉时,星三郎正好敏感地回过头来,用那种恶狠狠的目光死死盯着他的脸,似乎要将他生吞下去。 第二百八十五章 狂暴无形巨力 林轩知道,大概在2009年圣诞节前后,组织领导曾派遣巡视东亚的零号特派员赶赴北海道调查獠牙魔事件,但最终却出了意外,零号在北海道机场遭到山口组悍将小野杉子刺杀,身中三十一刀而死,随身携带的卷宗也消失无踪。 那次意外,对组织造成了沉重打击,此后一直没有选择出合适的特派员来递补零号留下的位置。 “不要胡思乱想了,一切都会没事的。”星三郎抬起右手,轻拍着林轩的肩膀。 “但愿吧。”林轩坦然迎接着对方的逼视。 “大概一小时后,我们会从绝壁那边下去,要一起来吗?”星三郎又问。 林轩举手,不动声色地将星三郎的手臂隔开,淡淡地回答:“不必了,我朋友在这里,我哪儿都不去。” 星三郎打了个哈哈,唇齿之间,露出鲜红的舌尖来。 “那么,祝你好运了!”他说。 林轩点头:“谢谢,那我也同样祝你们好运。” 原先生在林轩的背后打了个哈欠,悠悠地叹了口气:“好困,看起来我们耽搁的时间已经太久太久了。” 四个人在石屑乱飞中坚持下去,直到那立体海洋的暴躁起伏告一段落,才各自悄悄地松了口气。 那铁翅天蚕的运动速度已经下降为零,无论怎样拼命扇动翅膀,都无法前进寸步。它面对的虽然是透明空气,可林轩能感觉到,那空气中似乎隐藏着一堵无形的钢墙,死死地将它阻住,无法穿越过去。 虎梦禅师突然后退一步,双臂向上高举,口中发出猛虎啸月般的吼声:“呜嗷——” 石壁上还剩一些将坠未坠的碎片,被她的虎啸声所脆,乱纷纷地簌簌落下,砸在地上,碎片四飞。 虎梦禅师连吼了三声,骤然弯腰向前,双掌合十,将那细索夹在掌心里。 “逢水必断、逢山必毁、逢叶落而知杀意浓、逢飘雪而荼毒生灵……万里长风汇成千古一击,杀、杀、杀!”虎梦禅师用苗疆的远古苗语吼出上面这段话,如果普通人听了,必定是莫名其妙,而林轩、原先生、星三郎都是绝顶高手,对于这些古怪语言司空见惯,自然明白虎梦禅师在说什么。 那是一段咒语,属于六丁六甲门的“杀字诀”,蕴藏着至高无上的诅咒之意,能够将施咒者的全部怨念激发出来,冲破一切障碍,达到最终目的。 铁翅天蚕的翅膀扇动速度骤然加快数倍,而它的身体也急速向前两尺,接近那小窗的边缘。 “龙门之水三叠浪……浪遏飞舟誓到天,我以苗疆六丁六甲门诸师祖灵位起誓,今日若达成目的,必供祭三盅脑髓奉养于尊驾足下……恭请万蛊之王附体,突破障碍,直抵彼岸!”虎梦禅师又使用了另一种晦涩之极的古老苗语念咒,其咒语内容,令林轩头皮发麻。 万蛊之王是苗疆蛊术门派集体供奉的图腾神祗,据说其本尊形体是牛马羊、秃鹫、四脚蛇、蝎子、蜈蚣等等诸多生物的合体,诡异之极,世间少有。它的存在可以追溯到远古奇书《山海经》,而且要算得上是山经、海经里数千种怪物之尊,其毒性、灵性、杀伤力是其余生物远不能比的。故此,苗疆各派才会尊它为王。 唰的一声,虎梦禅师散乱的长发突然向前炸开,根根倒数,笔直如箭,全都指向那小窗。 在她的全力支撑下,铁翅天蚕又前进了半尺,已经进入了小窗之内。 窗内的堂娜慢慢地向前伸手,中指指甲的尖端,只差数寸,就能触到铁翅天蚕的头部短须。 此刻,林轩的第六感突然发出警示,那小虫已经抵达耐受力的极限,连十秒钟都支撑不下去了。 “强弩之末,曾不能穿鲁缟。”几乎同时,他和原先生都说出了这句话。而且,小虫何止是强弩之末,简直就是死到临头。 “不能负我,不能负我……血供奉、七宝玲珑塔供奉、五脏庙供奉、六腑尊神供奉……杀,向前最后一杀!”虎梦禅师并未放弃,一边长声呼喝,一边双腿扭动,足尖在地上蝴蝶穿花一般轻点着。 林轩惊觉,原来虎梦禅师无法腾出双手来凌空画符,马上变通,用双脚脚尖在地面画符,而且是双笔同画一张符咒,速度之快、笔画之繁琐、意念之凌厉、攻击力之炽烈……比林轩见过的任何一名炼蛊师都高明百倍以上。 最终,堂娜的指尖碰到了那小虫的触须。 从林轩站立的角度看得清清楚楚,堂娜的食指、中指轻轻一合,想要捏住那短短的褐色触须,但就在千分之一秒的瞬间,那小虫已经无声地裂开,分散为一团褐色的烟雾,均匀地向四面八方散开,如同一幅绚烂的沙画。紧接着,那条细索也节节断裂,凌乱落地。 林轩一惊,仿佛心里有一块脆弱之极的玻璃在那一瞬间也碎裂开来,碎成千万片,令他心痛欲裂。 当他亲眼看到虎梦禅师拼尽全力也没能穿过那道小窗时,终于确信,自己真的再也握不到堂娜的双手了。 虎梦禅师怔怔地后退,低下头,看着左腕上的铜环。 细索断裂至铜环,只顿了一顿,那铜环也无声地断为七段,叮叮当当落地。 “不可大意——”原先生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狂飙一样突进,双手握着一把金色缅刀,贴着虎梦禅师的左臂肘弯向前削出去。 本来,虎梦禅师的左手是半握着拳的,那把削铁如泥的直掠过去,只怕要将她的手掌削断。电光火石间,她放开自己的五指,向前笔直伸出,任由那把刀贴着指肚滑过去。 “当当当当”四声,林轩感觉就像有四颗子弹射中了那缅刀,缅刀随即断成五截落地。 缅甸的铸刀术当世排名第三,仅仅排在中国春秋时代的古铸剑术、日本幕府时期的铸刀术之后,其铸刀工艺起源于公元1044年由阿努律陀国王建立的蒲甘王朝,铸刀所用的缅铁也是国内安达曼海沿岸的海礁石之内特产,全球独一无二。中国古书中“百炼钢化为绕指柔”这一俗语,最初就是用来形容缅甸国超强的铸刀之术。 此刻,就是这样一把好刀,竟然被空气中反弹回来的无形劲道击成了五截,由此可见前方看不见的空气中究竟蕴含着多大的危险。 如果不是原先生及时出刀截断反弹力,则虎梦禅师这条手臂也就保不住了。 “好厉害,好厉害!”虎梦禅师踉跄后退,倒在原先生怀中。 “速退,还有危险!”林轩也俯冲过去,抓住两人的手臂,快速向后拉扯,三个人一起退出五步。 轰的一声,空气中的反弹力第二次杀过来,如一只几吨重的巨拳,在对面的石壁上砸出一个三米长、两米高、半米深的大坑来。 借助现代化的挖凿工具在石壁上挖矿并不难,只要切削的刃具够锋利,这样一个大坑只需半小时就能挖出来。但是,那深坑不是挖出来的,而是被那无形的巨拳硬生生砸出来。如果林轩不出手,只怕名满天下的原先生与虎梦禅师就要血溅当场。 兔起鹘落的这一连串变化过后,虎梦禅师花容失色,气喘吁吁地靠在原先生怀中,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们无能为力。”星三郎对林轩说,“在这里,人类的力量实在的太渺小了。我们能做的,就是找到出口,不如你跟我们一起来吧,反正——你朋友陷落在那里,谁都救不了她。” 他说得很残酷,但却是实情。 林轩再度摇头,他觉得自己已经看破了生死玄关。生与死,只是一瞬间、一闪念的事。与之相比,真正的爱情才可以万古长青,与天地同寿。 “别怕,我在这里守着你。”他挥挥手,告诉小窗内的堂娜。 “别做傻事了,那没有意义的。”星三郎附在林轩耳边低语,“不如跟我们一起走吧,人多力量大,集合我们四个的能力,一起从绝壁那边下去,打开一条新路。生命可贵,你就算在这里粉身碎骨,能改变这一切吗?” 两人近在咫尺,林轩立刻闻到了星三郎身上的诡异气味,那是一种非常陌生的野兽气息,跟人的体味有着本质区别。而且,星三郎的身体移动之时,带过来一种刺骨的寒意,如同两栖类冷血动物处于冬眠状态时那样。 “道不同不相为谋。”林轩挪开一步,转脸看着星三郎。 “你曾经救过我的命,我必须报恩,不是吗?”星三郎的笑容里充满了说不出的邪气。 “忘了那些事吧,我们谁也不欠谁的。”林轩淡淡地说。 他说不准为什么自己对星三郎如此厌恶,更不会武断地指认对方是獠牙魔,因为那样做就太牵强附会了。 关于獠牙魔,江湖上有两种共识。第一、谁若毁坏了獠牙魔的牙齿,不但自己惹火烧身,还会殃及在场的所有人;第二、獠牙魔只生长在日本北海道,绝不会离开那地方,更不可能远离日本本土。 正是基于后一点,林轩才无法开口说出内心的疑惑。 更重要的,他知道原先生的实力,如果原先生都没有率先开口,则自己更没有权力怀疑星三郎。 第二百八十六章 当心獠牙魔 “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虎梦禅师喃喃低语,“铁翅天蚕是由铁线蛇、穿山甲、乌油蜂三者的幼虫放在一起培养出来的,就算前面是青石,都能钻一条隧道出来。现在,它竟然被空气阻断,灰化而亡。这小窗根本不是窗,而只是以窗子的形式存在的气墙……” 美女自怨自艾时总是让人不忍心的,原先生柔声相劝:“走吧,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他扶着虎梦禅师的胳膊,缓缓地转身,向星三郎点头:“带路吧,我们即刻赶去。” 星三郎答应一声,沿着那阶梯一路向上。 林轩知道,从此地后退,就一定能到达从隧道落下来后驻足的阶梯,一边是石壁,另一边则是万丈深渊。 星三郎也说过,这阶梯是无限循环的,前即是后,后即是前,只要绕完一圈,总会回到同一个地方。 这种情形,与朝圣者们“转山、转湖”非常相似。 “你呢,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来?”原先生招呼林轩。 林轩摇头:“不,谢谢,我想留在这里。” 原先生深深地皱眉:“年轻人,爱情不是我们活着的唯一目的,振作起来,会过去的。” 他虽然这样告诫林轩,但回溯他的一生,同样是为情所困,无法自拔,才导致人生的低潮期无限延长。其实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为世界做更多贡献,就像盗墓之王杨天那样,以拯救全人类为己任,全力以赴,决绝无悔。 “谢谢先生的教诲。”林轩衷心地表示感谢,不过他心里清楚,如果他和堂娜无法突破那窗口,就算能彼此望见,也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堂娜是他失而复得的宝贝,就算无法执手,他也要留下来陪她。 “我们先走了。”原先生搀着虎梦禅师经过林轩身边。 虎梦禅师唇边挂着一缕殷红的血丝,每走两步,都要低低地咳嗽一声,显然在孤注一掷催动铁翅天蚕的时候受了不轻的内伤。 “原先生,当心。”林轩说。 两人伸手相握,林轩立刻用食指在原先生的手背上敲打了一串莫斯密电码,意思是:“当心獠牙魔。” 他凭着很多第六感的理由相信,星三郎跟獠牙魔之间必定有某种关联。如果不能提前防范,可能等一会儿原先生就遭了敌人的毒手。 “了如指掌,多谢提醒。”原先生也用莫斯密电码回应。 两人对视大笑,彼此心里都有惺惺相惜之感。 林轩果然没有猜错,原先生故作疲惫,哈欠连天,只不过是在掩饰自己的真实状态,让敌人放松警惕。 “原先生,您还没有告诉我,你们具体是怎样穿透镜面的?”林轩始终对这个问题耿耿于怀,找不到答案,绝不罢休。 原先生想了想,转头告诉虎梦禅师:“你先走,我跟林轩说几句话就赶来。记住,在我到达之前,不要展开任何危险行动,知道吗?” 虎梦禅师点点头,放开原先生的胳膊,蹒蹒珊珊地低着头离去。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林轩,首先记住我的话,大概五个小时候,到绝壁那边去,我会留下一只高清录像机给你——我们下悬崖去探索的时候,随时都会把拍摄到的影像资料无线传输回来,储存在录像机里。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感到惊讶,人生百态、悲欢离合不计其数,我们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份子而已,无论怎样掩饰,上帝都免不了发笑……”原先生说。 “会发生极危险的事,是吗?”林轩早有预感。 原先生点头:“嗯,可以这么说的,但我早做了充分的准备,绝对不会事到临头手忙脚乱,放心吧。” 林轩意识到,原先生所面临的,也是一次艰苦的考验。 “我能帮什么忙吗?”林轩问。他是真心想帮忙,就像刚刚虎梦禅师拼尽全力营救堂娜一样。 原先生想了想,唇边慢慢地浮起一丝微笑:“好吧,既然你说了,我也不便辜负美意。他日如果到了香港,就打个电话约那位先生喝个咖啡,把下面我要说的几句话转告他。” 江湖上都知道,那位先生、原先生、亚洲之鹰罗开、盗墓之王杨天是当世四大游侠,无论是智谋还是战斗力,都远远超过其他人。更为可贵的是,这四人全都是忠孝仁义、肝胆相照之辈,能够以一己之力,推动行业改革,影响一个省、一个市的商业结构,其影响力远超过某些政府官僚或是商业大亨。 “好,没问题!您要我说什么?”林轩问。 原先生说:“请你转告他,他说得很对,一个男人一生之中不是不可以钟爱一个女人,但那只是生命的一部分,绝对不是全部。在这个世界上,男人是顶天立地的乾坤之柱,必须有担当、有勇气、有责任,也必须时时做到低头赶路、抬头看天。女人为男人活着,男人为国家和公理活着。最早,我没理解他的话,现在终于明白了。” 林轩点点头:“好,一定一个字都不差地如实转告。” 作为后生晚辈,他能跟这原先生这样的大人物平实交往,深感荣幸之至,但同时又不卑不亢。 “我真的很想当面跟他谈人生、谈理想、谈国家未来,但现在,我有最重要的事情去做,所以,我们就此告别吧——”原先生非常感慨,但又相当克制,不让自己的情绪过于外露,“刚刚你问我是怎么进入这里的?说起来也真是奇怪。你呢?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林轩把岩壁上绘着刺牛岩画的事说了一遍,那件事的变化过快,事后他回忆起来,自己并没有刻意向岩画伸手,而是手臂扬起时,无意中抓到了那长矛,就如同溺水的人捞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当他提到自己从画中攫取长矛刺杀敌人时,原先生的双眉立刻竖起来,“真是神奇之至,画中矛是虚的,杀人矛却是真的。虚虚实实之间,那敌人大概也没想到这种变化,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才导致当场丧命。” 在镜子面前,林轩于绝望中后退,再于千钧一发之际枪下逃生,并穿过镜面,踏上阶梯,逃离过去,直面未来。 这种奇特的经历,相当古怪,绝对无人能够复制。 他度过了一劫,但如今面对的,是另外一次更大的劫难。 “最绝望的时候,人内心的怨念直冲云霄,改变了发生战斗的气场,局势就悄然改变了——”原先生说,“至于我,则也是在近似环境中穿越镜面的。” 第二百八十七章 侠之大者 林轩感叹:“那石窟爆炸时,我以为您已经跟那些人一样永久消失了。” 人类血肉之躯无法抵抗火药的威力,一炸之下,粉身碎骨,而炸药波及范围极广,就算是拥有绝世轻功,也很难在大爆炸中全身而退。 “是啊,我以为也是在劫难逃了,但我对生命已经绝望,并不畏惧死亡。你知道吗?当一个自以为绝顶聪明、无所不能的人最终发现自己无法达成内心的目标时,就会遭受极度挫折,从热爱生命转折进入藐视生命的低谷,并且恨不得马上结束这一世,轮回转生到下一世。爆炸产生的烈焰笼罩住我,我反而变得极其坦然,采用道家坐姿,微笑着与这世界道别。也就在那一刻,我听到了一种声音,那声音安排我去做一件事。”原先生微笑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聆听到“天启”的一刻。 林轩穿越镜面之前,心情并不坦然,而是极度愤怒。 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完成,譬如拯救堂娜、援手萨曼莎、消灭高原王、找到地球轴心、完成组织任务……等等等等。他甚至痛恨自己没能提早发现骆原的真实面目,导致今日之败。 就在死不瞑目的那一刻,他从那岩画里抓到了长矛,疾刺骆原,一击得手。 那种情形,在古代中国神话中曾有无数例子,最明显的就是有人曾得到一支奇笔,无论画出任何东西,那东西都立刻就变成真的,金山银山、高楼画栋、锦衣玉食、歌舞丽人莫不如是。 可惜,他杀了骆原,自己也陷入了劫境,等于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那件事,很重要。在生与死的一刹那间,我似乎突然找到了活着的意义。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句话果然没有说错。”原先生说,“小兄弟,希望你也记住这句话,一个男人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安身立命的,就是担当与责任。上天造人时之所以分为男女,就是让每一种人担负起各自不同的使命。女人负责繁衍生息,男人负责保家御敌。如今,我遇见了最强的敌人,必定会舍死忘生一战,甚至不惜与敌人同归于尽。” 林轩脑海中立刻弹出了星三郎的诡异表情,但原先生随即伸手,在他肩上一拍,食指快速打出了一组莫斯密电码:“勿言、勿思。” “嗯。”林轩点头,立刻闭上双眼,运用超强的定力,把跟星三郎有关的任何讯息从脑海中清理干净。 从玄学角度分析,很多成精异兽能够探测到人类的思想,獠牙魔亦然。 如果林轩猜到原先生在想什么,异兽也能得知,就会有所防范,使原先生徒劳无功,反而赔上性命。 “好,你果然极有灵性。”原先生赞叹,“不过,我们的缘分还是太短浅了,刚刚了解彼此,又要分离。我真心希望,这一战之后,还能有再见的机会。” 话虽如此,原先生脸上的表情极度凝重,可见已经抱定了与强敌同归于尽的决心。 林轩恳切地低语:“原先生,我也许可以帮上一些小忙?” 原先生摇头:“你的心有所牵挂,已经乱了,就像我当年本来可以追随那位先生做很多利国利民的大事,偏偏陷于个人感情漩涡之中,变得浑浑噩噩,不思进取。现在,我醒了,无需任何人帮忙,只希望你也能尽快醒来,不要再沉沦下去——” 林轩急切地重复:“原先生,您至少可以告诉我,这一战之后,我去哪里找你?” 原先生想了想,解开衣领,露出颈上挂着的一颗拇指盖大的赤色虎眼圆珠,微笑回答:“这是虎梦禅师那一族传递信号的工具,能够发出穿云裂石的虎啸之声。我胜了,就发出三长三短的讯号;若败了,就没有讯号。再见了,小兄弟……” 虎眼是六丁六甲门的至宝,所以由这颗虎眼圆珠可以断定,原先生与虎梦禅师之间一定有某种深情厚谊。 林轩坚定地回应:“原先生,您一定完胜。” 原先生大笑:“多谢吉言,哈哈哈哈,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走了走了!” 他大步向前,追赶已经只剩人影的虎梦禅师,瞬息已在数百步之外。 林轩不禁黯然:“像原先生那样的大人物都抱定了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决心,可见那敌手该有多强大?” 他记得有位称霸全球的美国拳王曾经说过:“高手总会过时的,因为人类不可能永远保持巅峰竞技状态,也不可能永远在人生舞台上做主角。你打败了别人,是一出戏的**,但这出戏的主角是会换的,下一出戏,你也会被主角打倒。所以,在能够当主角的时候,就尽全力出击,不留半点遗憾,让你的名字镌刻在人类历史之中,成为永远的传奇。” 林轩向阶梯高处望去,已经不见原先生的影子,但他的声音却清晰地飘送到林轩耳中:“你没猜错,虎梦禅师曾经是这世间最爱我的女子,那时我没有珍惜眼前的栀子,却沉湎于失去的玫瑰。心灰意冷之下,她回到六丁六甲门,潜心修炼蛊术,但其本意是准备在将来的某一天,用她的至高蛊术帮助我达成心愿。这样的爱,毁了她的一生,我又如何回报?或许一饮一啄,都是前世相互的亏欠吧。小兄弟,不要像我一样,大丈夫当立则立,当断则断,不要沉溺于自我,要向前看……” 那声音渐行渐远,阶梯上空荡荡的,起初还有些零星足音遥遥传来,之后便再也没了声息。 来藏地之前,林轩最钦佩的不是组织内部的一众高手,而是天下四大游侠。他曾经以为,像那位先生、原先生、罗开、杨天之流的绝顶高手,早就逾越了生死玄关、看透了烟雨红尘,成为天外之天的人上之人。原来,他们也有解不开的心结,煎熬到最后,必须要用性命来偿还。 他转过身,望着小窗内的堂娜,一时间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说出口。 “这是上天对我们的折磨吗?”堂娜眼中噙着泪低语。 “是啊,这是上天对我们的折磨吗?”林轩因这句话而心疼到浑身抽搐。如果没有这一次的相见,堂娜的形象将定格在鬼湖拉昂措奋不顾身跃下的那一幕,他只是心痛追悔,却不会心疼至五脏欲裂的地步。 这次的相见,似乎正是上天的肆意拨弄,令他们二人痛不欲生,在已经滴血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并重重揉搓,把他们送入万劫不复的哀伤之渊。 蓦地,一颗水晶珠般的眼泪由堂娜眼中滑出,坠在长睫毛末梢上,沉甸甸的垂挂着。 那颗泪,如同刚才在石壁上轰出一个巨坑的无形拳头,重重地击打在林轩的胸膛上。 “不要哭——”林轩只说了三个字,胸口一痛,喉咙一咸,半口鲜血涌到嘴边。 堂娜听了他的话,立刻抬手去擦拭眼泪,但就在此刻,那最晶莹的一颗泪珠颤巍巍地跌落,在她手背上摔散开来,化为无数更细小的泪珠。 林轩的心,也在这一刻摔碎了,那半口血再也控制不住,从齿缝里狂喷出来,化为一团殷红的血雾。 “堂娜,堂娜,堂娜——”他觉得双腿如灌了铅一样,支撑不住沉重的身体,浑身颤抖,缓缓地背靠石壁滑倒。 “不要哭,堂娜,我们还有机会,我们还有机会……”他向前伸出手臂,可眼前的影像已经凌乱,堂娜的脸越来越模糊。 “林轩,我要你好好地活下去,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堂娜的声音传来,忽远忽近,忽高忽低。 林轩逐渐陷入意识模糊的状态,脑子里反复闪现出一些相当复杂的物理公式,而这些公式又相互打架、推搡、拆散、组合着,变成另外一些奇奇怪怪的公式。 “铁翅天蚕不能在空气中穿行,但声音可以。假如把声音传播的速度乘以时间,就能得出我与堂娜之间的真实距离。那样的话,就能弄明白为什么虎梦禅师全力驱使下的铁翅天蚕不能通过小窗的原因。在空气中,声的传播速度是每秒钟340米,光的传播速度是……光在真空中的传播速度为3×10的8次方,但在不同介质中,其速度会改变,比如在堂娜所说的以太中……” 他想到以太,模糊中便觉得,是以太那种独特物质阻挡了铁翅天蚕的行动。 “那么说,以太是一种形态特殊的高密度空气吗?”他在半昏迷中问自己,接着又自问自答:“没错没错,空气密度改变时,任何已知生物的运动都会受到阻障。物理学家的定义中,空气密度是指在一定的温度和压力下,单位体积空气所具有的质量。经测定,在标准情况下,空气密度约为每立方米1.29千克,在通常情况下,比如人生活的最舒适温度即20摄氏度时,空气密度大概为每立方米1.205千克。我现在能够感觉到,空气温度正是在20到23摄氏度之间,只要获得了相对准确的空气密度,就能知道我们错在哪里……要克服空气阻力,必须寻找到合适的工具,就像一根线要穿过细小的针孔,必须使用精密的穿针器那样。铁翅天蚕也许能将正常情况下的青石钻透,但却无法在毫无着力点的超高密度空气中进行作业……” 地球上的应用物理学博大精深,无论是宏观世界还是微观世界,都存在不计其数的未知难题。 人类的科学发展史不过千年而已,比起物种进化、星球形成、宇宙推进等等数以万年计的意识形态来,简直是沧海一粟。 所以,人类所知,微不足道,很容易迷失在各种复杂理论中。修道、修仙、练武、练气者将这种迷失称之为“走火入魔”,轻则多年修行前功尽弃,重则身瘫脑瘫,成为废物。 现在,林轩就是如此,他的思想心智为情所迷,最终导致全部脑力陷入崩溃状态。 第二百八十八章 谜样悬崖 不知过了多久,林轩的思维渐渐清晰,渐渐理出一个头绪:“那小窗绝对不是蓝色立体海洋上唯一的一处,只要像星三郎那样绕行,一定会找到另外的突破口。或者说,只要堂娜还活着,我们就有希望再见面,总比生离死别要好。我要感谢上天再次赐予我与堂娜见面的机会,而不是一味的哀痛怨恨。世界上爱而不能在一起的例子多不胜数,我们总算是幸运的,历经劫难后重逢,岂不应该感到庆幸——” 他艰难地睁开眼,一手搭着石壁,慢慢地坐起来。 蓦然之间,极遥远处传来地动山摇般的虎啸声,先是三长,接着是三短。 “什么声音?”他晃了晃沉重至极的脑袋,双掌在脸上用力地搓了两把,但脑子仍然如同一桶浆糊一般。 “虎啸声,是虎梦禅师?不,是原先生发出的讯号,他颈上挂的那枚虎眼圆珠能发出虎啸般的哨音,是真正的七窍猛虎脑顶珠研磨而成……是了,他说过,如果获胜就发出三长三短的讯号,现在,他果然胜利了,真是太好了!”林轩慢慢地咬住自己的舌尖,稍稍发力,舌尖上的剧痛立刻让他变得清醒无比。 在他的推断中,星三郎与獠牙魔有关,而原先生早就知道这一点。 所以,原先生提到的最后一战,一定是剿杀星三郎。如今,强敌授首,战事已了。 林轩双腿发力,弹身跃起。 “呜嗷——”另一声虎啸又响了,但这一次与之前的讯号不同,啸声拉得极长,足有半分钟之久,并且是越来越低,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再无声响。 “这又是什么讯号?”林轩有些困惑。 在他清醒之后,耳力也恢复如初,发现那虎啸声竟然是由阶梯低处传来的,而不是由原先生一行人所去的高处传来。 “他们应该是在那个方向,刚刚的讯号是从高处传来,这一次为什么……”他刚刚想到此处,虎啸声再起,这次更加诡异莫名,竟然是从他所站的脚下传来。 他的耳力极佳,能够分清楚几次虎啸声里的细微差别来。 第一次,三长三短的虎啸声当然是从虎眼圆珠里发出的,那声音很干净,一听就知道是人口中吹出的风经过精工细孔旋转发出,几声之间,音高与调式完全相同,等于是工业流水线上加工出来的成品,与人的声带振动直接发出的声音有着本质的不同。 第二次,虎啸声略微有些干涩,很明显,啸声到了中间部分就气力不济,渐渐低沉下去,勉强延续至最后。 到了第三次,那啸声很明显是虎梦禅师发出的,因为之前她全力驱动铁翅天蚕时,已经发出了过同样的啸声。 声音来处都能够分析清楚,但林轩不解的是,何以第三次虎啸声竟然来自地下? “堂娜?”实际上,他是被虎啸声惊醒的,一旦神志清醒后,立刻想到堂娜。向前望时,却发现那立体海洋上的小窗已经不见,浑然一片,毫无缝隙。 “堂娜——堂娜!”林轩连叫了两声,但根本无人回应。 他愣怔了有十秒钟,一个箭步跃过去,拍打着小窗原先所在的位置,手掌接触到的,却是冰冷的固体,而非之前能沾湿手指的咸湿海水。 “这是怎么回事?在我昏迷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无法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左看右看几十次,也不能确定自己下一步的方向。 “到底怎么回事?我该向哪边去?”他在心底一遍遍问自己。 理性上,他应该向后退,回到悬崖绝壁那边,跟原先生、虎梦禅师会合,因为从三长三短的哨声看,原先生已经按原定计划控制了局势;感性上,他觉得立体海洋内部是流动的,基于海水的特质,堂娜从小窗消失,一定会随波而下,越沉越深,所以他沿台阶向下,很有可能找到第二个类似的小窗。 “假如找到第二个窗口,就能救堂娜出来吗?未必,未必,这种形势下,如果没有好的突破口,发现再多的窗,也只是徒劳无功而已。”他控制着自己沿阶梯飞速向下的冲动,而是慢慢后退,向台阶高处一级级移动。最后,他转过身飞奔,越来越远地离开原先那小窗的位置。 一颗泪跌落,在他手背上绽放成飞溅的水花。 这颗泪,是为堂娜而流,也是他平生第一次为女孩子落泪。 像林轩这样的绝顶高手,人生的每一步都不会普通,包括他生命中遇到的女子和爱情,要么绚烂迷离如银河星斗,要么惊鸿一瞥如流星飞坠,要么惊才绝艳如优昙花开,必将成为江湖后代们仰望膜拜的传奇。 也许将来的有一天,江湖侠少们人人都想拥有林轩那样的爱情,刻骨铭心,生离死别,过尽千帆,不离不弃。只是,在这样颠沛流离、艰苦支撑的爱情中,他快乐吗? 那颗泪所代表的,就是林轩的一次心碎。 林轩到达悬崖绝壁时,立刻发现石壁上钉着八个三爪精钢锚桩,三角形桩面的每一边都有半尺,估计钉进石头里的爪子长度至少也有半尺,死死扒住,坚固之极。大概估算,每个桩都能受力二百公斤以上,八个桩加起来,受力总量足足达到一吨半,可以同时供二十个人攀岩悬垂。 每个锚桩上都扣着攀援索,全都是十二股钢丝加上两厘米直径的黑色尼龙绳混合编制而成,一根绳子缠绕在两个锚桩上,所以共有四根绳子垂下悬崖。 林轩弯下腰,右手在每根绳子上搭了一次,马上判断出,绳子末端都是空的,没有人挂在上面。 “他们都到达实地后放弃了绳子?”这是最佳的判断。 “人坠下,绳子空垂?”这是还算凑合的判断。 “激战中彼此割断绳索,同时坠崖?”这是最差的判断。 任何一次战斗都可能产生无数不同的结果,高手不一定必胜,庸手不一定必败,这正是古代《孙子兵法?计篇》中所阐述的——“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在战斗之中,真正的“诡道”就是不断地制造玄虚,让敌人摸不透己方的真实意图,从而打乱敌人的战略思想、兵力部署以及运行节奏。在这种情况下,敌人就会由实转虚,由有备转化为无备。 那么,原先生与虎梦禅师真正做到“制敌于极先”了吗? 林轩猜不透,就像他猜不透自己为什么会对星三郎如此厌恶一样。 之前,他在冈仁波齐峰雪崩中救援星三郎时,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人都是会变的,不要说数年,就算数月、数天、数小时,也都会随时变化。 林轩叹了口气,抬头向上看,隐约看到那隧道的开口处。 现在,他又面临一个三岔分歧点。向上,回镜面那边看看情况;向下,追寻原先生等人;向前,去探索未知的世界。 他不愿意频繁地做选择,因为那会非常耗费脑力,而且任何一个错误的选择都有可能把他送进深渊。 “下去,解决问题——假如还有问题没有解决的话。”他在心里给自己下命令。 他很相信原先生的实力,毕竟当世四大游侠之中,原先生仅仅排列在“那位先生”后面,比起亚洲之鹰、盗墓之王来,实力更胜一筹。 他谨慎地选择了第四条绳索,缓缓地攀援向下。 悬崖下有淡灰色的雾,缓慢飘荡着,阻挡了林轩的视线。四周极静,林轩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脚尖踩在岩石上的摩擦声、手掌摩挲绳索的沙沙声……其实,他想听到的不是这些,而是原先生发出的哨声或者是虎梦禅师发出的虎啸声。 有那种声音,才能证明他们仍然活着。 “就算想破脑袋,也猜不透为什么虎梦禅师的声音会从地底传来?难道这阶梯下面还有第二层复式结构?就像一楼、二楼层层叠加那样?”在中途休息的时候,林轩皱着眉苦思,“如果他们大获全胜,为什么接下来没有任何声音了?原先生明明已经跟我约定好了,战斗结束就发出通知信号。现在呢?他去了哪里?” 令他庆幸的是,自始至终星三郎没有再次发声,也许反证出原先生的确是胜利了。 下降三十米之后,林轩在右侧的石壁上发现了一架微型摄像机,仅有巴掌大,镜头向下,俯瞰全局。 林轩喜出望外,马上从固定座上取下摄像机,一手抓绳,一手回放。 摄像机拍到的内容比较简单,只有原先生、虎梦禅师、星三郎借助绳索慢慢下滑的情景。画面中,虎梦禅师的状态已经恢复,身手敏捷,下降最快。 林轩猜测,虎梦禅师身先士卒的主要原因,是想为原先生探明前路,蹚平所有危险。真正的爱永远都是用行动表示的,那些夸夸其谈的,只是因为爱得太肤浅,不肯踏踏实实地为对方做一些不求回报、只求心安的事。 再有,虎梦禅师沿第一条绳索向下急行,原先生沿第三条绳索在上缓行,正好将攀援于第二条绳索的星三郎夹在中间,任何时候开战,都能形成前后夹击之势。而且,这一战已经箭在弦上,无法避免。 第二百八十九章 绝谷追踪 摄像机所拍的最远端,有一大片暗红色的区域,像是红色的沼泽,又像是熄灭后的洪炉,初步判断,摄像机至那个区域至少有五百米高度。如果那里就是悬崖的底部,则最终战斗也许就在那里发生。 拍摄过程中唯一的一段对话来自于原先生和星三郎,极其简短,每个人都只有三句。 原先生问:“据说你曾到过日本海最深处?” 星三郎回答:“是,到过日本群岛西部大陆架最边缘。” 原先生又问:“为什么去?” 星三郎回答:“探索人类世界的奥秘。” 原先生再问:“有什么收获?” 星三郎回答:“奥秘无穷,口不能言。” 随后,两人又一前一后地向下,再没有任何交谈,渐渐融入雾气之中。 林轩记得,以原先生为首的三人是想从地底寻找一条离开这个世界的通道,就像古语中说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那样,既然向上、向左、向右、向前、向后都找不到路,就只能向下。 任何人思考问题时只会想到“在地底只有向上才有活路”,没有人想到“反其道而行之”的道理。 在物理学中,有“连通器”这一结构,上端开口不连通而下部连通,形成一个“U”形管样式。如果将原先生他们的想法近似地看成连通器的话,就很容易理解了。他们试图通过地底可能存在的通道,先下降,后上升,到达外面的世界。 这种做法属于险中求胜,先将自己置于凶地,然后才能获得逃生机会。 “也许能成功吧,以原先生的智慧,世间已经没有什么能难住他了。”林轩很自然地这么想。 他一直很谦逊,虚心学习别人的长处,秉承孔夫子“三人行必有我师”的教诲,从别人身上学到有用的东西。这一次,他沿绳索向下,就是想看看原先生最终是如何克敌制胜的。 摄像机总共拍到了七个小时的画面,但最后几个小时全都一成不变,证明原先生等人下去后就没回来。没回来的原因,也许是胜利离去,也许是伏尸五步,一切真相都在绳索尽头。 林轩把摄像机放回原处,然后继续向下。 在下降二百米、三百米的地方,他都找到了同样的摄像机,拍摄的画面大同小异,但都没有对话,所以看不出各人的状态。虎梦禅师与原先生始终保持着对星三郎的夹击之势,不动声色,但却占尽先机。 林轩的体力毫无问题,但他的心一直悬着,无论如何都放不下来。他每一次想到“原先生必胜”这五个字的时候,都会隐隐担心,生怕在“必胜”的光环下隐藏着什么噩运。 终于,在下降五百米后,他找到了一只更加有用的微型摄像机,里面拍到了让他期待已久的内容—— 战斗终于开始了,猝起发难的是虎梦禅师,她在下降中急停,右臂向上一伸,袖口里飞出一道白光,铮铮作响,刺向星三郎的小腹。 事发仓促,星三郎来不及躲,腹部随即中剑。那把剑的长度约有两尺,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二刺入星三郎小腹,向上贯穿,只怕已经刺中了中枢要害。 原先生身子一荡,由上向下滑落,双脚跺在星三郎头顶上,如同千斤重锤一般当头一轰。 两人的配合相当默契,从虎梦禅师发难到原先生跺中了星三郎头顶,用时不过三秒,战斗就已经结束。 这一跺力道太大,星三郎抓不住绳子,向下跌落。 当他经过虎梦禅师身边时,又挨了两剑,身子半空打转,头下脚上跌下去。 虎梦禅师收剑,向下张望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笑着问:“这下子再没有后顾之忧了吧?” 原先生止住下滑之势,长出了一口气:“没错,终于扫平了最后的隐患。” 虎梦禅师仰着那张光滑俊俏的脸,深深地凝视原先生,不说一句话,爱慕之意溢于言表,比任何语言更具诱惑力。即使是在摄像机的小显示屏上看到那一幕,林轩都觉得心脏狂跳,感觉虎梦禅师真的是风情万种,如花似玉。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虎梦禅师又问。 “下去,杀了他,确认他獠牙魔的身份。”原先生回答。 虎梦禅师深深地点头:“好,就听你的。我们完成组织交付的这件任务之后,就可以一起退隐江湖了。我一直都知道,天下群雄之中,只有你是格杀獠牙魔的不二人选。今日一战,证明我果然没有看错。” 原先生摇头:“还没到庆祝胜利的时候,我们下去吧。” 两个人沿着绳索下滑,再次消失在四周弥漫的雾气中。 林轩不再耽搁,放下摄像机,迅速滑下,大概又下降了二十多米,终于脚踏实地。 这里的地面是暗红色的,像是一口被烧红了的大铁锅一般。四面的雾气淡了一点,不过可视范围仍然只有二十米左右。 林轩低下头,想查看星三郎摔落后的血迹,但却毫无发现。 他的心一沉,立刻有了不祥的预感。 他稍稍辨认了一下方向,耳中听到正前方似乎有流动的水声,马上朝着那个方向去。 大概前进了二百步左右,他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大笑声,笑得声嘶力竭,上气不接下气。 “是虎梦禅师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疑惑中,林轩加快脚步,小跑前进,所经之处还算平坦,凭感觉判断应该是自然生成的页岩,没有人工凿削过的痕迹。 “你以为你得手了,实际却是踏入了我的圈套。这是真正的智者较量,差一点都不行,都会输得很惨。不过,不要担心,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跟你合作,在生意上、事业上、政治上、江湖上做到有机互补。你原先生名满天下,亚非、欧美两洲的大国领导人都给你面子,愿意跟你交往,所以从前一直我愿意做你身边陪衬的一片绿叶,嫁给你,好好跟从你为高原王卖命。可惜啊可惜,你一直都以正义公理的卫道士自居,矢志除魔荡寇,为中国百姓创造一个和谐安定的社会环境。可你想过没有,你追求的境界很多人并不喜欢,尤其是那些掌握着国家百分之八十的富豪们。今天,我还想感谢你带我认识了日本皇室的人,正是他们,被我的美貌所迷,愿意帮我进入皇室管辖下的幽篁水郡,成为大秘密的执掌者。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解除你心里的疑惑,而是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 林轩向前走,便看到了一个直径有三十步的圆湖,湖水极平,没有一丝波浪。 湖面上并没有人,而是留着三个人的影子,分别是原先生、虎梦禅师和星三郎。 眼下,原先生的影子是垂坐着的,虎梦禅师昂首而立,星三郎则是手脚张开,仰躺于地。林轩看不到三个人去了哪里,只能耐下心来观察那些影子。 “在这里,在这个接近地球轴心的地方,你最好能告诉我,如何才能与地球的永恒塑造者对话?”虎梦禅师又问。 在录像中,她对原先生温情款款,绝对是坠入情网的少女面对情郎时的那种娇羞、痴爱、欲说还休、含嗔带笑的模样。而现在,她却傲然挺立,如同一位睥睨天下、踌躇满志的女王。 林轩极度纳闷:“影子留在这里,人去了哪里?” 在恰当的地理环境中,大自然里的电磁反应能留住人的影子,这种例子屡见不鲜。但是,像现在这样影像逼真的,却是少之又少。 林轩向四面看,迷雾流荡,完全看不清那圆湖之外的情况。 “我不想骗你,但又不得不说,要想见到地球的永恒塑造者,其过程相当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别逼我,我死了,大家谁都不会好。”原先生说。 虎梦禅师绕着原先生踱了几步,忽然仰面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怎么会逼你呢?我们只是在讨论问题。” 原先生回答:“如果仅仅是单纯的考虑问题,就不用那么多复杂想法了,只要你静心,真正的地球塑造者就会出现。” 虎梦禅师哈哈大笑:“静心?这种情况下你要我静心?谈何容易?” 原先生长叹:“有些事是不能过于激进的,那样只会造成巨大的矛盾。” 虎梦禅师摇摇头:“不可能,这个世界竞争如此激烈,如果不能抢占先机,就会沦为江湖的弃儿。” 原先生语重心长地回答:“你若百分之百真心努力,这个世界也就会回报你,给你百分之二百的温暖。” 星三郎突然坐起来,像是刚刚睡醒一样,胡乱地抡了抡胳膊,一挺身立起来。 “你醒了?虎眼禅师问。 “对,我醒了。”星三郎回答。 “你睡这一觉,一醒来之后,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某种巨大的神力——”虎梦禅师低头问。 “我梦见大杀戮正在发生,一停不停地杀,血水把几百米宽的水面都染红了。”星三郎回答。 “你很害怕?那些又不是你做的,你怕什么?”虎梦禅师追问。 星三郎敲打着自己的太阳穴,低声回答:“恰恰相反,我总觉得那是我做过的。也许我的前世是个无恶不作的杀手,究竟要做什么,才能救赎我的罪恶呢?” 蓦地,他们同时抬头,似乎听到天上传来了某种特殊的召唤声。 “我们究竟身在何处?”有个恼怒至极的女子大声问,那声音就来自天上。 第二百九十章 梦幻泡影 林轩一怔,因为那似乎也是虎梦禅师的声音。 他向上看,大约在二十米高度的位置,竟然有倒悬的影子在来回晃动,影子的背景——或者说那些头下脚上站立的影子脚踩的地方,也是一个白亮亮的平静湖面。 “我们是在梦开始的地方。”那是星三郎的声音,透着无法形容的阴险与猥琐。 “为什么带我们来这里?”虎梦禅师又大声质问。 “因为这里就是自古以来獠牙魔栖息的巢穴啊?天下至寒之地,人迹罕至,寸草不生,最适合獠牙魔隐藏修炼。呵呵呵呵,我说这个你不懂,你也没必要懂,因为你很快就要死在我的獠牙之下,变成我灵魂的一部分。这样的事,想想就很开心,呵呵呵呵……”星三郎奸笑起来。 林轩终于分辨清楚,影子总共有三条,站立着的是虎梦禅师和星三郎,而躺在一边的则是原先生。 二十米的高度相当于五层楼,他根本救援不迭。 况且,那是影子,并非真人。 这两组影子都是动态的,但林轩感到困惑的是,两组影子所表现出来的人物关系是完全不同的,情节也无法衔接,就像导演使用了同样的三个演员拍摄了两个不同故事一样。 “你杀了他?”虎梦禅师问。 “没错,我提早设下了这个局。他要杀我,我只能杀他。他以为我是傻子,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但是他忘了,我是哈哈哈哈……”星三郎得意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在原地手舞足蹈。 “你真的是獠牙魔?”虎梦禅师的声音出奇的冷静。 “我当然是,我当然——”星三郎的声音顿结在此处,因为虎梦禅师手里突然了一把长约七尺的大刀,一刀劈下,将星三郎从头到脚劈成两半,向左右慢慢倒下。 “你如果真的是獠牙魔,我就真的是除魔人。”虎梦禅师一字一句地说。 星三郎鲜血狂涌,但却并不遵循万有引力的定律,从上面落下,洒在林轩正前方的圆湖中。此刻,林轩惊觉,正前方那些影子已经渐渐凝固,变成了世间最真实的蜡像。 “这是一个什么过程?影子、幻象在一瞬间变成实像,与现代化的3D打印是同样的道理吗?但是,上面那些影子为什么会流血,又为什么血液会克服万有引力落下?如果失去万有引力的话,那些影子是不是也会落下来?”这些完全矛盾的问题把林轩弄得莫名其妙,解释其一,就无法解释其它。 既然眼前的影子已经成了蜡像,就再没有关注价值了,所以他抬头向上看。 在幻影中,虎梦禅师将那把三尺刀头、四尺刀杆的长刀杵在地上,单手扶刀,怔怔地屹立着。 林轩心底非常希望原先生并没有死于星三郎手上,但自始至终,原先生仰面躺着,一动不动,似乎是凶多吉少。 “你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早知道,一个英雄男人的背后总有一个默默付出的女人,爱上一个英雄,就要承受难以想象的痛苦。就像今天,你提前安排我藏刀隐忍,又用自身做饵,引诱獠牙魔露出本来面目,然后由我一刀斩之。普天之下,还有哪一个能像你一样,为了斩杀獠牙魔而不惜牺牲自己性命的?你为了全球人民而死,全球人民一定会永远记得你,就像他们记住当年偷盗天火惠及苍生的普罗米修斯那样。你,岂不正是二十一世纪中永垂不朽的新一代普罗米修斯吗?”虎梦禅师说到激动处,每说一句,就用那长刀的刀纂重重地戳在那亮银色的湖面上。 林轩觉得,虎梦禅师说的过程,才符合原先生的做事原则。 能被江湖奉为“四大游侠”的高手,一定是符合“忠、孝、仁、义”这四字原则。忠,效忠国家;孝,孝敬父母;仁,慈悲为怀;义,江湖道义。 如果原先生要设计伏杀星三郎,一定会自己承担其中最危险的部分,却把功劳留给别人。换句话说,就是牺牲自己,成全别人,最终成为情怀悲壮的无名英雄。 在这种局势下,英雄所考虑的只有大国和大家,绝对不会想到小家和女人,所以留给虎梦禅师的只能是无尽的遗憾。 “等着我,我追随你去吧——”虎梦禅师决绝地大叫一声,右手一松,那把长刀斜向落下,刀刃不偏不倚斩中了她的脖颈。 “不要,不要……”林轩大叫,但却无济于事。 刀斩过,虎梦禅师倒下,两人一魔,全都当场殒命。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世界上就又少了一个宅心仁厚、义薄云天的大人物!”林轩长叹,同时又隐然觉得不对,“为什么我要说‘如果’呢?难道我的潜意识中也认为,这些都是幻影,不可能是真的?但是,幻影是谁制造出来的?既然留下幻影,证明原先生、虎梦禅师、星三郎的确到过这里。他们三人在绳索上交手,那总应该是真实的吧?那么,星三郎被诛杀了吗?他死,原先生和虎梦禅师就没有危险了吧?” 按照正常逻辑,除魔得手,那两人就会探索这悬崖下的情况,如果确实没有向外的通道,最终结局,他们仍然会回到悬崖上面去。 林轩反复考虑这些问题,几乎绞尽脑汁,也想不通自己看到的、想到的为什么总是无法合理地连接起来。 “必须要找到他们,生要见人,活要见尸!”林轩叹了口气,再向上看了一眼,伏倒的三人已经变成了同样的蜡像。 林轩误入镜面世界,本来是一忧;他无意中见到小窗后面的堂娜,则是一喜;连虎梦禅师都无法突破小窗,又是一忧;昏迷之后失去了堂娜的影子,则是忧上加忧;到现在,他找不到原先生、虎梦禅师和星三郎,反而陷入了矛盾重重的未知世界,简直称得上是愁肠百结、忧思重重。 他向右侧走,本意是绕过那圆湖向更远处搜索,没想到只走了二十几步,脚下突然亮起来,变成了一大片白亮亮的湖面。 “不好,我走到幻影出现的地方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向前迈出的一步没落下就收回来,想要快速退出。 “我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因为你没到过日本,不知道獠牙魔有多猖狂。在北海道,一到公历的十月底,北风刚起初雪未到之前,各家各户就闭门不出,有时候不得不外出购物,也必须五人以上同行,以免落单后被獠牙魔所杀。2000年之前,北海道警视厅曾颁布过最严厉的禁枪令,禁止老百姓拥有常规武器,除了杀伤力极弱的土枪、单管猎枪之外,任何人不得持有制式武器。但是到了2008年,警视厅不得不废除禁枪令,允许老百姓持有枪支,来对付日渐猖獗的獠牙魔。那种怪物产生的原因,据说是水泽怪物与陆地冷血爬行类动物的变异体,其中可能涉及到生化污染引起的基因突变。为调查獠牙魔事件,组织内部损兵折将,除了公布过的那一起刺杀案,至少还有五起命案,都是同类情况。”这是虎梦禅师的声音,就响在林轩的右侧。 林轩转过头,十步之外,站着的正是表情严肃的虎梦禅师。可是,跟虎梦禅师面对面站着的,竟然是星三郎。 更令林轩想不到的是,接下来星三郎低声说:“我早就怀疑,组织内部已经有了獠牙魔的伥鬼。” 虎梦禅师点头:“嗯,你递上来的所有分析报告我都看了,很有道理。” 星三郎也点头:“谢谢,那些报告都是我查阅日本各家报纸新闻后整理出来的线索,然后通过日本最犀利的黑客小组‘兵卒’进入警视厅秘密档案服务器,获得了每一次獠牙魔事件的第一手资料。经分析,在目前记录在案的1995年至2010年期间129次獠牙魔杀人事件中,原先生至少有60次在场。另外,还有35次案件发生时,他正在日本旅行。” 林轩意识到,虎梦禅师与星三郎所商讨的内容相当奇怪,竟然将怀疑矛头指向了原先生。 他与那两人近在咫尺,但对方根本看不到他,完全把他当成了隐形人。在他脚下,湖面平静坚硬,如同一面镜子。唯一不同的是,镜面可以反光,能够照出人影,但现在他脚下只有白茫茫一片。 “所有侦查方向,全都指向他。”这就是星三郎的定论。 “那现在唯一的疑点是,传说中獠牙魔是不可能离开北海道的,你如何解释?”虎梦禅师又问。 星三郎摇摇头:“那一点根本不算是疑点,因为‘獠牙魔不离开北海道’这个说法在警视厅秘密档案中从未提及过。我怀疑,那是别有用心者故意编造出来的。这一次,一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彻底剿杀獠牙魔,为死在日本的同事报仇雪恨。” 从这个方向看着那两人,林轩忽然觉得,星三郎身上的邪气全都不见了,而是正义凛然,为了人类的和谐美好生活而战。 “毫无疑问,这些也是幻影。为什么每一组幻影中的人物对白、形象都不相同?为什么星三郎的样子时刻都在变化——” 林轩闭上眼睛,把三组幻影、一组真人这四个“星三郎”全都放在漆黑的思想深处来详加比对。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星三郎?哪一个才能决定今日之事的发展方向?他会是獠牙魔吗?如果他不是,谁才是……” 无论如何,他绝不会相信原先生跟獠牙魔有关。 “嘘——他来了!准备动手!”星三郎猛地压低了声音低叫,同时左右手腕一翻,各亮出一把有着幽蓝锋刃的军用匕首来。 第二百九十一章 真假难辨 林轩向右后方看,果然看见原先生正疾步走过来。 在所有的幻影中,原先生、虎梦禅师、星三郎的五官相貌、衣着服饰都是一模一样的,与林轩第一次见到他们时完全相同。 林轩本想出声提醒,但原先生的行动方式却让他大吃一惊,一场兔起鹘落的激战只持续了五秒钟便已经结束—— 战斗由原先生倏地冲天而起开始,半空中的他如同一只蜷缩身子的猿猴,双臂不是平展,而是一上一下向前,五指如钩,一落下就撕裂了星三郎的脖颈。那一击,远远超出了江湖高手固有的攻击模式,而是与野兽的搏击术完全一样。星三郎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面口袋一样倒地。 原先生的第二击更是诡异,他以一只手臂为轴,抵住地面,身子旋风一样飞转着向前移动,把虎梦禅师卷住。当他的身体停止转动时,虎梦禅师已经狂风折柳般倒下。 “这简直是一场屠杀——”林轩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他印象中的原先生深沉、儒雅、含蓄、温和,江湖传说中,即使在最疯狂的激战中,原先生依然淡定自若,技击动作大大方方,充分展示了一位绝顶高手的大家风范。可是,现在的原先生,却像一只突破囚笼的巨猿,攻击毫无章法,完全是野性天成的动物本色。 两击得手后,原先生站定,低头看着两只猎物。 林轩看到,原先生的双眼眼珠赫然是碧绿色的,向外放射着幽幽的绿光。 “杀心一起,就止不住了。任何事情都必须有个束缚的准绳,任何人的行为标准都要受到道德的约束,只有在这种古怪的世界里,才能得到全然的释放。杀戮,是人类最喜欢的游戏,撕裂同类的一刹那,人体内深藏的兽性宣泄出来,真的是一种无与伦比的享受啊……” 原先生以一种非常古怪的声调低语着,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所能发出的声音,像极了暗夜深窟里的老鼠啮齿声,令林轩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林轩打了个寒颤,牙齿轻碰,发出“嘚”的一声,在寂静虚空中显得格外惊人。 “谁在那里?是谁在那里?”原先生似乎听到了林轩发出的动静,抬起头向这边看。 林轩静立不动,全身蓄力,准备迎接对方的一击。他很清楚,自己的武功比不过原先生,两人面对面交手,只怕是凶多吉少。 “谁在那里?出来!”原先生向这边走,一步步踏近。 林轩有点犹豫:“要不要抢先动手?先发制人是不是略有胜机?” 江湖“四大游侠”都是他非常敬佩的人,每次想到他们,林轩都怀着崇拜、敬仰的想法,从未想到有一天要跟他们对敌。现在,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只能竭尽全力,以求全身而退。 十米、九米、八米……三米、两米、一米,到了最后,原先生与林轩间隔不到半步。 林轩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全力一击的准备,但原先生最后一步踏出,竟然从他身体上穿了过去,走到他背后去。 林轩恍然惊悟:“一切都是梦幻泡影,根本不是真事。那么,这些影子到底是不是原先生、虎梦禅师、星三郎留下的呢?他们三人到底谁是正义谁是邪恶,为什么每一个场景中的表现都不同?现在,谁还活着,谁已经被杀?”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因为他至今连人都没见着,只看到了一连串迷离幻影。 他回头看,原先生停住了脚步,站在白色圆湖的最边缘。 “原先生,原先生?”林轩试探着低叫了两声。 原先生没有回头,一动不动,保持着向外张望的姿势。 林轩退出来,眼睁睁看着刚刚的影子变成了蜡像。 他向四面观察,随即清了清喉咙,试探着低叫:“原先生,原先生,你们在吗?你们在哪里?” 一边叫,他一边做好了迎接一切战斗的准备,提防那三人中任何一个的奇袭。此情此景,他不敢相信任何人,连原先生也不相信。 迷雾仍在流动着,在半空中虚构着各种匪夷所思的古怪图形。 林轩拨开雾气,凭着感觉直线向前,越来越远离石壁的位置。这巨大的地方似乎是无边无际的,而且没有任何障碍物或支柱,平坦如数十个足球场无缝连接一样。 “原先生,你在吗……我是林轩,我听到了你发出的信号才下来的,你在吗……”行进中,林轩又叫了两次,但四周没有任何回应。 他不时地停下来看看脚下,这微红的地面上有着一道道弯弯曲曲的缝隙,缝隙中透出淡淡的红光,但当他俯下身子,想从缝隙中向下望的时候,却又什么都看不见。 缝隙将地面划分成不规则的块状,小的如足球,大的如桌面,块块相连,不计其数。 林轩看见过干涸后的湖底,地面块块皲裂,边缘翘起,像是被切面的板刀整齐割裂了似的。此地的情形,与干裂湖底类似,只不过边缘平整,还未上翘。 “如果地面是被割裂的,一旦支撑力消失,是不是就会块块坠落下去?下面的红光是什么?不像是岩浆,因为岩浆极热,站在上面一定有灼烧感。那又是什么?红灯、含铁岩石、红宝石……”他走走停停,情绪也随着各种古怪联想而忽忧忽喜。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前面的顶部出现了亮光,心中一喜,马上加快脚步,飞奔向前。 地底困境之中,乍见亮光,他下意识地认为那一定是通向山外世界的竖井之类,亮光一定是太阳发出的。 十分钟后,他已经接近亮光边缘,发现那亮光不是普通的日光,也不是淡灰色的天光,而是一种淡淡的白光。 白光来自空中,而悬在空中的,不是太阳,亦不是月亮或星星,而是一个巨大的蜂巢状球体。 那球体的悬空高度至少在百米以上,所以并不给人以压迫感。那些整齐排列的单个蜂房看起来相当规整,与大自然中蜜蜂筑成的蜂巢有着明显不同。当然,那不可能是蜂巢,而只是按照蜂巢的结构原理制造出来的一种人工建筑物。 “人工?不不,不可能是人工,迄今为止人类的建筑技能也不可能制造出如此独特的空中楼阁。况且,它的体型一定是巨大无比的,要想把这么大的建筑物释放到空中去,然后静止不动,除非是使用航空航天类的高科技手段,但即使是如今科技最发达的美国,也未必能达到这种匪夷所思的技术程度。那建筑物在百米之外,不可能从这里登上去,除非有一道登天的天梯……” 林轩向上仰望,直到脖子酸了,才缓缓地低下头休息。 以他的智慧,竟然无法解释那蜂巢结构存在的动力、原因、用途、出处,这实在也是前所未有的。毕竟他的知识相当广博,在阅读了大量地球未知神秘事件资料之后,他对地球上五千年来发生的各种诡异事件都有所涉猎,虽然不能过目不忘,至少也记住了提纲挈领。 “可以肯定,它从来没在任何资料上出现过。”他下了结论。 蜂巢结构处于一个直径数百米的不规则圆井中,井筒呈喇叭口形状,下小上大,没有任何人工开凿痕迹。 林轩用心观察,井壁是粗糙山体,很多地方都能借力攀爬。如果井口能通向山外,那他就有信心由此处逃生。 蜂巢结构的背景是一片白茫茫的冷光世界,林轩手中没有望远镜,所以视界的极限只有七百米左右。他极力向上望,感觉那冷光不像是自然光。正常的自然光来自于天幕,喜马拉雅山脉区域内的天幕大多数时候是湛蓝的,即便是飘雪的阴天,也应该是浅灰色而非白色。 林轩综合考虑,确定不可能借助这里逃生,也明白自己无法抵达那蜂巢结构,所以只能放弃,继续寻找原先生一行人。 恰好,当他不经意间回头时,看到极遥远处有三条人影急匆匆地赶上来。 “是谁?难道又有人穿过了隧道进来?”林轩一惊,随即躲进侧面的暗处。 几分钟后,那三人走近,竟然是原先生、虎梦禅师和星三郎。 这一次,林轩又是吃惊又是困惑,因为在绳索上那一战,三人已经正面交锋,原先生、虎梦禅师合力重创了星三郎,彻底控制了局势。可是,现在看他三人的模样,竟然毫无芥蒂,并肩而来。 “又是蜂巢结构——这与我们在断崖上看到的应该是同一个,它的存在究竟有什么实际意义呢?”星三郎首先开口。 “指北针全都失效了,我们怎么辨别方向,确保是沿着垂直于石壁九十度的方向前进?要知道,在庞大的地底结构里,每错一度,我们就要多走数百米甚至数公里。”虎梦禅师说。 指北针只能在地表起作用,一旦深入地下,在各种矿藏、磁力线、引力误差的影响下,不失效也会发出混乱指示,让探险者无所适从。 “我用的是‘五步丁字尺法’确定方向,每走五步,就会开始一轮测量,确保步步正确。现在是性命交关的时候,我绝对不敢马虎。”星三郎回答,“到了这里,再向前四倍距离,就能到达从前测算到的地球浅表层分岔口。” “我终于知道它是什么了——”一直沉默向上仰望的原先生突然开口。 第二百九十二章 绝地中的天启 “是什么?”虎梦禅师问。 “那是宇宙构成的最基本结构,要想保持最佳的稳定性,就必须选择一个最科学的结构形式——或者说,不是选择的结果,而是自然淘汰的进化结果,均匀六面体的蜂巢结构,能够抵御各方面来的压力,始终保持均衡受力。它之所以能自由飘浮在空中,其原理应该是众力平衡的结果,它化解了所有星体的吸引力、星球间的排斥力、宇宙震颤波的分解力……”原先生伸展双臂,高高地向上举起,做出拥抱那蜂巢结构的姿势。 “可是,这里是地球的最低处,它怎么会在这里?是……是‘天启’?”星三郎皱着眉,极力思考后,迅速找到了另一个答案。 “没错,是天启,隐藏在地球内部,给地球人留下通往光明之路的路标。”原先生回答。 林轩忽然记起了那位穷尽毕生之力探索“大山心脏”的阿拉伯高手:“大山有心脏吗?是否可以这么看,大山的心脏只不过是深藏在石头内部的宝藏?金银珠玉是宝藏、钻石秘籍是宝藏,但这些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是人类自己杜撰制造出来的金钱类宝藏,阿拉伯高手心中的宝藏则远远超越了这些,寻求的是对人类有着划时代意义的‘天启’。只不过,他用‘心脏’来代替‘天启’,是一种更容易让世人接受的说法。那么,他现在是否已经找到了想要的‘天启’呢?” 他还想到,许多藏地之外的智者,把藏传佛教中最宝贵的“伏藏”转换了概念,将其称为“天启地宝”,也是非常有道理的。 人类的智慧来自于天,要想将这些智慧隔代相传下去,没有上天给予线索是万万做不到的。所以,无论是伏藏师还是掘藏师,都带有“天启、天命”的成分。 既然原先生将蜂巢结构看成是“天启”,那么它的神秘之处究竟在哪里呢? 星三郎从背包里取出一架黄铜单筒望远镜,快速拉开,变成六节、一米长度的超级镜。 他举着望远镜向上看,迅速向其余两人汇报:“蜂巢结构距离地面一百米,它背后的空间无限延展,已经超过了望远镜的极限。除了蜂巢结构,这巨大的深井里没有其它可关注的东西。” 虎梦禅师问:“你这架望远镜的观测极限是多少?” 星三郎立刻回答:“是一千米至一千三百米,如果观测条件足够好,大概能看到一千五百米之内的所有物体。” 原先生补充:“我们由悬崖下降了五百米左右,又横向移动了两公里,理论上来说,是距离它近了一点点。如果有合适的工具,我们就能到那里面去。” 虎梦禅师摇摇头:“到里面去又能怎样?既然是天启,其最具价值的部分并不在里面,而是它在整体上给人带来的教诲与启迪。” 星三郎则说:“要想登上去,最可靠的工具是射钉枪和钢缆,但我怀疑,那蜂巢结构就像一个巨大的热气球一样,微妙地维持着自身的平衡,一旦有外力贸然加入,只怕会酿成大祸。” 听到三人的对话,林轩觉得都有道理,每个人都从自己的江湖阅历出发,阐述了自己的意见。 “天启出现之处,必定有另外的说明文字。”林轩记得,中国古代的智者已经总结出来这样的规律。 “天启出现之地,必有文字说明。”原先生接着说。 他和林轩之间仿佛有某种心灵感应,林轩刚想到,他已经说出来。 星三郎转头看了原先生一眼,似乎有些犹豫。 “我们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虎梦禅师问。 “是啊,我们到这里来干什么?”星三郎悠悠地附和着,“地球轴心、绝世宝藏、珠峰秘密……这片高原上埋藏着太多不解之谜,值得我们去慢慢挖掘。江湖上也有很多人觊觎着地球轴心的秘密,但我们总算抢先了一步,提前到达这里来了。” “走吧。”原先生向前指了指,当先迈步,进入了那深井投射下来的光圈,整个人突然变亮了很多。 星三郎还在犹豫,但虎梦禅师也迈步进了光圈,把他自己留在后面。 林轩藏在暗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星三郎。他知道,星三郎袖子里藏着淬毒的匕首,那种蓝汪汪的颜色正是利刃沾上剧毒孔雀蓝之后的独特表现。 星三郎等虎梦禅师离开十步,立刻反手一抹,袖子里弹出两把匕首,刀柄隐藏在掌心里,刀刃则半插在袖筒中。 “走啊?”原先生回头招呼。 星三郎一步一步踏入光圈中,看似表情平静,实则暗藏杀机。 “这深井就是悬崖下的核心吗?天启的文字应该在哪里?”林轩一直隐忍不动,但也做好了飞扑过去搏杀星三郎的准备。 原先生走到光圈正中,也就是蜂巢结构的下方,猛地弯腰,向地下指着:“看这里,这里就是天启的线索。” 虎梦禅师迅速跟过去,两人并肩看着地面。 这种情形下,星三郎只能是走过去,跟另外两人保持一致。 “这是什么文字?”虎梦禅师问。 原先生举起右手,用食指在空中比划了几次后,低声回答:“是古藏语的一种。” 星三郎已经走到两人的右侧,低头看了看,点点头说:“的确是,我判断它是藏族西部方言的一种,似乎是巴尔蒂人的文字。” 原先生又比划了几次,低声读起来。 林轩侧耳谛听,原先生所读的,果然就是古藏语中的分支巴尔蒂话。 所谓巴尔蒂话,是指巴基斯坦北部地区巴尔蒂斯坦大部分居民所操的语言,欧美的国外学者一般视之为藏语西部方言。巴尔蒂斯坦中的“斯坦”是波斯语的音译,意为“地区”。巴尔蒂人自称其所在地为巴尔蒂尤尔,“尤尔”也是藏语的音译,意思同样为“地区”。中国藏族和拉达克人称这一地区为“巴尔蒂”,称其居民为“巴尔蒂巴”。伊朗传教士称这一地区为Tibet-khord,khord即波斯语“小”的意思。故此,巴尔蒂斯坦又有“小西藏”的别称。 林轩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在此地出现巴尔蒂话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他对这种语言略知一二,因为巴尔蒂斯坦位于数国交界处,语言混杂,很多词汇直接来源于巴基斯坦的国语乌尔都语。 林轩曾经在巴基斯坦居住过一段时间,基本能够掌握乌尔都语的会话要领,所以也能听懂巴尔蒂话。 巴基斯坦是巴基斯坦***共和国的简称,意为“圣洁的土地”、“清真之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居民信奉***教。它位于南亚次大陆西北部,南濒阿拉伯海,东接印度,东北邻中国,西北与阿富汗交界,西邻伊朗。该国原本是英属印度的一部分,1947年8月14日由英国实行印巴分治, 1956年3月23日,巴基斯坦***共和国独立建国。 多国交界位置的地区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文字、语言的大融合,变得更具备国际属性,易学易懂。 林轩听了不到一分钟,便明白了原先生辨认出的那些文字所含的意义:“日始出时去人近,而日中时远也?日初出大如车盖,及日中则如盘盂,此不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乎……日初出远,而日中时近也?日初出沧沧凉凉,及其日中如探汤,此不为近者热而远者凉乎……” 那是中国人熟知的古文《两小儿辩日》中的内容,选自列御寇所编的《列子?汤问》,文章核心是教育世人从不同角度看待问题,会有不同的结果,世事没有绝对的对与错。 “太阳离人远近”的问题是亘古以来的辩白经典例子,犹如“先有鸡先有蛋”的问题一样,循环相生,无穷无尽,越辩白越让人陷入思维混乱之中。 “又是循环辩证的问题,难道与悬崖上那种无限不循环阶梯有关吗?”至此,林轩微微有些后悔,应该先把上面的循环阶梯探索一遍,再坠下悬崖到这里来。 当时,他也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担心在无尽循环的阶梯上会出其它乱子,又陷入孤军奋战的窘境中。 “那是什么意思?”星三郎终于忍不住了,抬头注视着原先生。 原先生缓缓回答:“这些文字辩证了远和近、大和小的诸多问题,似乎是告诉我们人类普遍意义上认为的大小、远近、多少、先后等等概念并不完全正确。这些概念永远都是相对产生的,并非固定不变。” 很显然,星三郎对这种回答并不满意,闷哼了一声:“那么,这一长篇文字有什么具体意义吗?” 林轩看不到那些文字,只能从原先生的叙述中略窥门径。 在《两小儿辩日》之后,那些巴尔蒂话里还有一段是这样说的:“一切没有开始与结束,没有正确与错误,没有正义与邪恶。若是执着地要寻求答案,反而连手中的问题也失去。路没有尽头,就像世界没有边际,去到哪里,路就在哪里。所以,放开就是拥有,失去就是得到,离开就是回来,结束就是开始。” 林轩立刻想到,连《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中也有同样的话,本句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 这句话的意思是,不在乎什么事情,因此没有所谓的失败;没有过分的执着,因此没有失落。 第二百九十三章 高手除恶 “它没有具体意义——”原先生再次抬头,仰望着那巨大的蜂巢结构。 中国古代的哲理文章、禅宗佛典里面所记载的,都是“有大用、无小用”的真理。对于急功近利者而言,它们是没有具体意义的,但对于修行者来说,则是有醍醐灌顶、指路明灯一样的重大意义。 “那么,我们是否应该做些别的什么事?”星三郎又问。 “你认为,我们能做什么?”原先生淡淡地问。 “离开这里,去山外的世界。”星三郎很肯定地回答。 “时间还未到。”原先生淡然一笑,“我们到这里来,是想看到自我的本心。整个地球之上,也就只有这里能做到这一点。你知道吗?我为了等这一天,已经苦熬了很久。” 星三郎的双手倒背在腰间,匕首的锋刃不经意地闪了闪,显示他已经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我不懂你的意思。”星三郎残忍地冷笑起来。 “无需你懂,只要你来。”原先生举起手,向星三郎背后指了指。 “什么?”星三郎不解。 一瞬间,林轩看到星三郎背后出现了数条影子,但每一条影子都是一个星三郎,衣着、相貌相同,但却表现出了不同的人物性格。 “我看到了你的影子,你却看不到。它们是你内心的真实写照,一条影子就代表你内心思想的一面,无法掩藏,暴露无遗。”原先生脸上浮出欣慰的笑容。 林轩细数,影子总共十二条,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可以定义为“善”,共有两条影子可以归纳入这一类,一条满脸真诚地深情凝视,一条无限悲凉地含泪垂首。另一类,则定义为“恶”,共有十条影子表现出了“邪恶、阴险、毒辣、狡诈”的特质,面目之丑陋,令林轩也不寒而栗,对星三郎充满了鄙视。 星三郎转身,但那些影子也随即到了背后,他根本看不到它们。 “什么都没有,呵呵,什么都没有!”星三郎大笑,“你骗我,你在诈我,对不对?” 虎梦禅师忍不住开口:“影子当然是真的,只是你看不到而已。” 星三郎怔住,低头看着脚下,但光圈中的光线太强,他的脚下并没有留下影子。 “那些影子又有什么意义?”星三郎执迷不悟,犹如笼中困兽。 “它们能告诉我,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这里是天然的测谎仪,任何人都逃不过、躲不开。”原先生回答。 虎梦禅师轻轻叹息:“星三郎,本来组织领导非常看好你,认为你具有很强的工作能力,可以独当一面,负责东北亚巡视任务。但是,越来越多的案例说明,你跟獠牙魔有关联,甚至很可能你就是獠牙魔。所以,领导通过秘密关系,请原先生出山,对你做最后的一次考核测试。如果你能通过这次考核,以后就再没有人怀疑你了,结果——” 星三郎背后的影子忽然急速地晃动起来,几秒钟后,一条影子突然飞跃起来,越过星三郎头顶,向着虎梦禅师凌空扑下。那影子最引人注目之处,便是口中探出的一根半尺长獠牙,笔直前伸,尖端稍稍向上卷起,如同一把缩小了的阿拉伯弯刀一般,闪着白森森的寒光。 林轩心中有块石头落了地:“星三郎果然跟獠牙魔有关!” 他对刚刚看到的幻影仍然心有疑虑,不肯把原先生跟任何丑恶形象联系在一起。所以,只要星三郎是獠牙魔,原先生的嫌疑就完全洗清了。 虎梦禅师轻飘飘地一闪,背后也出现了十几条影子,其中一条竟然是一只躯体庞大的斑斓猛虎。 林轩在六丁六甲门的资料中看到过,虎梦禅师与其它炼蛊师最大的不同就是,她曾豢养了一只猛虎作为护体蛊虫。传统炼蛊师豢养的蛊虫以小、精、微为标准,越是短小精悍的蛊虫投入战斗时便越凶猛,暗合着“一寸短、一寸险”的武学真理。可以说,自从蛊术问世以来,从来没有人试着养虎为蛊,但虎梦禅师却做到了。 猛虎一跃而起,发出一声愤怒吼叫的同时,凌空咬中了星三郎的影子。当它落地时,已经将影子吞噬大半,发出喀嚓喀嚓的咀嚼声。那是一只长约三米、高约一米的猛虎,攻击时威风凛凛,退守时又稳如泰山。 “还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吧!”虎梦禅师浅笑一声。 星三郎脸色铁青,眼中充满了愤怒,但又无计可施。 “刚才被吞的,应该就是獠牙魔的‘附体伥鬼’?”原先生问,“说说吧,你从什么时候被獠牙魔控制的?曾经为它做过什么?” 星三郎的态度突然老实下来,似乎那黑影被吞,他的身体也被抽筋剥皮,无力硬扛下去。 “呜嗷——”吞掉影子的猛虎低沉地长啸了一声。 “星三郎,你可以不说,我们也可以不听,反正调研报告是由我来执笔,可以随心所欲地写任何内容。不过,一人做事,不要连累全家。你在日本曾经娶过两个太太,育有三子两女,不为他们想想,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虎梦禅师旁敲侧击地说。 一旦牵扯到家人,大部分江湖人就软了下来,星三郎也不例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影子不是我的……”他勉强辩解,但原先生和虎梦禅师这类的高手,根本不听他那些苍白无力的辩解。 “给你十分钟,说不清事情缘由的话,我就把你交给组织处理,绝不手软。”虎梦禅师说。 同为组织中人,林轩知道组织对待叛徒一向毫不留情,一旦犯了重错,绝对就是死罪。 “我是在北海道木碗舟山枫割寺的春末祭奠活动中被獠牙魔盯上的——”星三郎反复衡量,自己知道确实躲不过去,就开始老实交代,“当时,我为一笔巨额的赌债而夜夜烦恼,被迫住进了枫割寺,祈求借助寺庙的力量,让自己心如平镜,想出办法偿还债务。没想到,就在那天半夜,獠牙魔造访,把我选中,做它的伥鬼。我也没办法,獠牙魔的战斗力非常强,如果我不干,别人也会干,正如你所说,我还得为我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想想,不能让他们成为孤儿,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就是人类生存的至高法则。只不过,当一个人将灵魂出卖给魔鬼的时候,自己也变成了魔鬼,而在所有人类传奇故事中,魔鬼都是被无情诛杀的对象,绝对没有好下场。 “那么,组织派往日本的同事频频在北海道被杀,就是你在搞鬼?”虎梦禅师咬牙切齿地问。 星三郎坦然承认:“对,是我做的,因为獠牙魔给了我很多钱,一辈子都花不完,再也不用为钱的事发愁。我在日本的温泉之乡箱根市买下了七栋豪华别墅,分别给了我的两个太太、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再往每个人的户头里存入了两千万美金,使他们衣食无忧……” 钱是好东西,但却是把双刃剑,很容易伤到自己,就像星三郎一样。他帮獠牙魔杀了组织的人,自身已经犯了死罪。 星三郎接着说:“还有更重要的,那些钱我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因为我若不服从獠牙魔,第一个死的就是我。山东神枪会孙家在北海道的势力那么大,最后甚至想要以北海道为据点,全面对抗山口组,可是就因为他们不肯投降獠牙魔,一夜之间遭到灭门,老少高手七十名无一幸免。我可以很肯定地说,当时我不答应獠牙魔,今天根本不可能活着站在这里。所以,很抱歉,我做了无耻的叛徒。” 现在,他背后的影子全都萎靡不振,仿佛情绪受到了他的传染。 “你为什么到这里来?獠牙魔有没有到场?”虎梦禅师又问。 星三郎摇头:“我不知道,任何时候我只是听它吩咐,而不可以随便联系。” “看起来,这件事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虎梦禅师转头问原先生。 原先生点头:“嗯,先这样吧。” 表面看来,这场战斗已经获得了完美结果,星三郎俯首被绑,原先生和虎梦禅师大获全胜。 林轩松了口气,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由暗影中走出来,扬起手向原先生打招呼,并且大步踏入了光圈之下。 他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私,所以绝对不会像别人一样拼命掩饰。 “又见面了原先生。”林轩很有礼貌地打招呼。 原先生点头:“你好,终于还是追上我们了。” 林轩摇头:“不,我早已经到了,就在你们的前面。” 原先生一愕:“怎么会呢?我们下了绳索就一停不停地向这边赶,绝对不该落在你后面才是。” 林轩再度摇头:“我从悬崖上安置的录像机里看到了你们的活动,你们的确比我早到,大概是在黑暗中耽误了一点时间罢了。” 这种说法立刻遭到原先生的反对:“不不,林轩,我们下了悬崖后没有走一分钟的弯路,的确比你先到,这里面一定是发生了某种特殊的物理变化,才导致有这样奇特的结局。” 第二百九十四章 伥鬼之死 林轩走进那光圈里,闻到空气中似乎飘着某种奇怪的味道。当他走到原先生身边时,便看到了之前对方读到的那些文字。 文字的确是古藏语,但并非写在地上或刻在石头上,而是一种完全镂空的文字,镂空之处,隐隐透出红光,而那种高能燃料灼烧的味道,正是从镂空处飘出来的。 他仰面向上看,那巨大的蜂巢结构让他有奇怪的眩晕感,仿佛悬在空中的是一把倒垂的利剑,随时都可能跌落下来,刺穿一切。 “这里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奇怪,不是吗?”虎梦禅师低声说。 “是啊,就像幻想图册里的情景。”林轩回答。 “你还没有说清楚,为什么会出现先发后至、后发先至的奇怪情况?我很确定,下了悬崖后笔直过来,没有耽搁一分钟,因为没有任何理由能阻止我们到这里来。在此地狙杀獠牙魔,是早就制定好的严密计划,每一环节都扣得死死的,不可能出现异常状况。”虎梦禅师又问。 林轩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意外,他全力以赴追赶原先生一行人,没有分心考虑路程问题。 “那问题不是出在我身上。”他摇摇头。 “那会出现在谁身上?”虎梦禅师咄咄逼人地追问。 白光之中,她的样子不再美丽,脸色极其苍白,牙齿紧咬着,双眼中也闪动着莫名诡异的寒光。 林轩转过头去,不想再看对方。 “你累了,到旁边去歇一会儿吧。”原先生向虎梦禅师说。 “我不累,只是困在这里太久了,有些喘不过气来。也好,我去歇一会儿,养养精神……”虎梦禅师后退,离开了这个巨大的光圈。 星三郎已经双膝跪地,伸长了脖子,变成了待宰的羊羔。 “解决了他的问题,我们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原先生指着星三郎说。 獠牙魔的伥鬼是个大麻烦,能够消灭他,的确应该松口气,但林轩却隐约觉得,这件事绝不会如此轻松就结束。 “原先生,我在悬崖上面至少耽搁了五小时,才沿着绳索坠下寻找你们。五小时的时间间隔,足够你们从悬崖走到这里来了,可为什么我还是比你们先到?多出来的时间去了哪里?还有,你们在悬崖上攀着绳索发生激战,星三郎明明已经中招跌落,为什么你们到这里的时候,却仍然并肩前进,像是没发生任何事一样?我通过录像就能看出来,你跟虎梦禅师早有计划,时时刻刻对星三郎形成前后夹击之势……”林轩的直觉能够感到,问题出在原先生身上。 原先生皱眉:“是吗?攀着绳索激战?不,我不记得那件事,下降过程中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一切都很顺利。” 林轩苦笑:“好了,我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出在哪里?”原先生问。 “你一定是产生了短暂性的失忆,忘掉了一些事。”林轩回答。 失忆是由于脑部受创和打击产生的意识、记忆、身份或对环境的正常整合功能遭到破坏而引起的,如果原先生失忆,则一定是到达悬崖下面后又发生了另外一些怪事,与原先生同行的虎梦禅师则肯定脱不开关系。 “是吗?那可就糟了。”原先生苦笑起来。 林轩向前走,集中精力阅读那些镂空的文字。他所获得的信息与原先生之前读过的一致,这些巴尔蒂古藏语想要表达的是一种至高无上的真理,教导人们不必执着于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必须要用心去感受这个世界,才能获得真理。大未必大,小未必小,远未必远,近未必近,一切的一切,存在即是真理,绝对不要把自己困在“为什么这样、为什么那样”的无妄猜想之中。 再次细读这些文字,林轩胸中豁然开朗,不再迷惑于那高悬的蜂巢结构,也不执迷于刚刚虎梦禅师击杀獠牙魔伥鬼的一战。 存在即是真理,不要为已经存在的事物寻找理由,因为不管那理由有多精彩、多绝妙,都只是一种文字、语言上的解释,对事物本身起不到任何增加或减少的物理作用。 林轩记起了那句最著名的凯撒名言——“我来,我见,我征服!” 那是盖乌斯?尤利乌斯?凯撒在泽拉战役中打败本都国王法尔纳克二世之后写给罗马元老院的著名捷报。在拉丁语的文法上,那是三个动词,他以三个双音节的拉丁文词汇,写成了这句掷地有声、威风八面的口号。 凯撒写给元老院的全部讯息就只有这三个词,但却明白无误地宣告了他的胜利与不可抵抗的力量,这封信被认为是世界军事史上最简洁有力的捷报,与亚洲大草原之王成吉思汗的“你要战、我便战”的交战书并称当世雄文。 “一切都在这里,不必过多地怀疑!”林轩指着那空中的蜂巢结构,“接下来,我们要到那里去。” 他走过去,摘下了星三郎肩上鼓鼓囊囊的背包,拉开拉链,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出来,果然找到了能够发射三爪钩的弹射器,与之相配套的,是一盘直径如同铅笔的钢丝细索,细索一头,焊接着一枚两寸长的精钢三爪钩。有了这些东西,他就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星三郎突然抬起头来,颤声叫着:“我感觉到了,我感觉到了……” 他的表情如此恐怖,脸色铁青,眼珠向外突出,牙齿急促地打颤,发出“嘚嘚嘚嘚”的连续轻响。 “什么?”林轩提气,也预感到了四周渐渐逼近的浓重杀机。 “獠牙魔已经来了,它就在附近,就在附近……这一次无人能够幸免,我们都会变成伥鬼,都会生不如死,我不想这样,我不想第二次被它控制,救救我,救救我……”星三郎转身,双手死死地扣住林轩的脚踝,涕泪俱下,惊惶至极。 林轩向光圈外面看,雾气依旧遮挡视线,但在流动的迷雾之外,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偷偷地窥视着光圈中的他们。 “你确定是獠牙魔?”林轩问。 “我确定,我确定……它出现之前,我能听到它磨牙吮血的声音……我们跑吧,我们现在就逃跑,或许能有活路,救救我……我们逃跑吧,这也许是唯一的机会……”星三郎泣不成声,因极度恐惧而浑身抖成一团。 “往哪里跑?雾气之中不知藏着多少危险,我们能做的,就是在光圈中等它,就在这里决一死战。”林轩淡定地一笑。 这个世界上,危险无处不在,作为一个大探险家,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只能硬着困难向前冲,击溃命运前路上的一切魔障,才能修成正果。 “我受不了了——”星三郎陡然原地拔起三尺高,像一只被猎犬惊扰了的兔子,跳起来之后才转动脑袋向四面看,寻找可供逃匿的方向。 他选择了踏过镂空文字、直奔正前方的那条路,以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姿势狂奔而去,瞬间便消失在光圈之外。可怕的是,他虽然是凌空经过那些文字的,但身上的衣服、靴子瞬间被点燃,如同一个狂奔的火球一般射入雾气中。 火球去得快也回得快,消失后不到一秒钟,便倒飞回来,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噗通一声,准确地落在镂空文字上方,随即全身都被引燃。 “救救我……救救……”他由烈火中向外伸手,徒劳地挣扎挥动,但那只右臂瞬间被烧成了枯骨,没摇几次,便寸寸断折跌落。 星三郎的身体顷刻间被烧尽,那种将他焚化的高热猛烈得无法想象,竟然连骨灰都丝毫不剩。此刻,唯一留在文字上方的,只有一枚半尺长的白色动物犬齿,历经烈火淬炼却没受到任何损伤,静静地平躺在那里。 林轩知道,那不是普通的牙齿,而是獠牙魔的杀人之齿。之前,他从资料中无数次看到同样的牙齿,那代表了一种极端邪恶的力量,人类要想免遭屠杀,就得绝地奋起,消灭獠牙魔。祈求无法换来和平,与其祷告恶魔大发善心,不如决死一战,与敌人同归于尽。 由那颗獠牙可见,星三郎的判断没有错,伥鬼一亡,埋伏在伥鬼背后的主人就要出手了。 “该来的总要来,来吧。”林轩淡然一笑,凝视着那獠牙飞来的方向。他从不畏惧战斗,对手越强,他越能感受到惊天一战、生死相搏的快意。 自古以来,天下高手莫不如此,林轩早就跻身于绝顶高手行列,只是因为年轻,才会默默无闻。假以时日,他必定能成长为与“天下四大游侠”齐名的大人物。 “没有多少时间了,林轩,今日之战,我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昔日我最爱的人在北海道被獠牙魔夺去了生命,我沉寂多年,就是在苦心孤诣地为獠牙魔掘墓,如今它已经被吸引至此,只等最后一击了。那些镂空文字下面就是无底炼狱,我已经秘密布置了炸药,一旦引爆,整个光圈范围内的地面都会碎裂陷落,我跟獠牙魔一起坠入烈焰深渊中去。日本东京都的月将藏龙寺里供奉着《天照大神除魔之卷》,其中详细说明如何才能彻底剿灭獠牙魔。普通的刀剑等冷兵器只能让它变得更强大,而枪弹、炸弹之类的硬火器则会使它体内的魔性快速增长,唯一能克制它的,只有雪域高原地底的火龙,那火龙就在下面……” 原先生用“传音入密”的绝顶功夫告诉林轩这些,这种传递声音的方式相当高明,只有说者、听者能明白其中的意思,旁观者就算近在咫尺,也毫无察觉。 第二百九十五章 天照大神除魔之卷 “那下面,就是岩浆引发的地心烈火,对吗?”林轩同样用“传音入密”回答。 唯有来自地心的赤焰,才能在瞬间不动声色地将星三郎焚化。镂空文字所占的范围大约十米长、七米宽,任何人想要纵向跨越的话,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些被镂空之处,一定不是普通石块,而是能耐受极度高温的特殊物质,其熔点至少超过精钢。 “对,在物理学上,那是岩浆,在亚洲神话中,则是一条久困于地下的火龙。唯有真龙,才能矫首腾飞,卷住獠牙魔,将它裹挟着钻入岩浆深处去,一丝一毫都无法逃逸,最终与冷却的岩浆一道,成为深埋火海之下的渣滓。”原先生解释,“在那本古卷中,天照大神阐述了‘与魔共生’的道理,教导人类不要总奢望着消灭魔怪后过上一劳永逸的生活。魔怪先于人类存在,是地球的另一类主人。封魔、封神比灭魔、灭神要容易得多,所以,只要将它们封印住,让它们不再打扰人类的生活,那就是最大的成功。” 林轩深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道理,正义与邪恶的战斗是永无休止的,因为这世界上从未有过某一种势力能远远领先于其它势力,并以绝对压倒性的优势获得胜利。大多数时候,正邪之战的结局只能是两败俱伤。 在藏传佛教、汉传佛教、道教、阴阳教派中,都有“封印”一说,正义之神将恶魔击败然后封印至绝密之地,却没有能力发出最后一击取其性命。 封印,绝对是生死大战后的权宜之计,无奈之举。 譬如现在,以原先生的力量,的确无法一举击杀獠牙魔,然后全身而退,回到山外的和平世界去。 “那本古卷,我也看过。”林轩十分感慨。 在《天照大神除魔之卷》中,详述了遍布日本的北海道、本州、九州、四国以及琉球群岛等37.8万平方公里上的一万五千多种妖魔鬼怪。书中说,北海道的妖怪分为寒、热、恶、善、斗、杀、害等七个大类,总共约四千余种,而獠牙魔就列于“害”这一类的第一名,足以说明它是一个极可怕的怪物。 天照大神是日本神话中高天原的统治者与太阳神,被奉为日本皇室的祖先,尊为神道教的主神。以她的名义撰写出来的古卷,相当于日本的怪物字典,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性。 据《古事记》和《日本书纪》记载,伊邪那岐在逃离“黄泉国”的归途中,于日向国橘小户阿波岐原洗刷污秽时,洗左眼生出一美丽女神。因女神出生时光辉耀天照地,伊奘诺尊甚喜,将其命名为天照大神,送她八坂琼曲玉,并命其司理高天原。 天照大神在高天原开垦田地,传授养蚕、织布技艺,治理有方,使诸神过着安逸和平的生活。后来,天照大神命令其子天之忍穗耳命去司理农作物丰富的苇原中国,从此以后天照大神的子孙就一直治理日本。天皇是天照大神万世一系之神裔的传说便是由此而来。 在日本神话中,天照大神的主要祭祀地是伊势神宫,以八咫镜为神体。 獠牙魔的形成之地同样是日向国橘小户阿波岐原,传说它是伊邪那岐食用松子时崩坏的半块牙齿化成,形成之初就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怨气,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破坏人类的美好生活。 “你也看过那古卷就太好了,只有了解獠牙魔历史的人,才不会对它掉以轻心。这一次,组织派了几位江湖上极有威望的几位大佬过来跟我谈,务必邀我出山,对付獠牙魔。起初,我对江湖征杀已经没了兴趣,只想四海为家,漂泊终老。后来,港九第一大帮派‘洪兴’老大蒋先生亲自上门,不说请,只送来一份獠牙魔杀人的资料,其中就有日本十和田湖温泉旅馆杀人案。那案件的受害人是我的初恋情人,为了纪念她,我亲自主持修建了湖边的‘少女像’。种种迹象表明,作案者就是獠牙魔。我无法推辞组织的邀约,因为一个男人如果不能为自己的女友报仇,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于是,我放弃一切报酬,全力以赴地准备这件事,并且当着蒋先生的面发誓,这辈子一定杀光獠牙魔,再也不让这日本妖孽祸害别人……” 十和田湖是横跨日本青森县十和田市、秋田县鹿角郡小坂町的一个湖泊,位于十和田八幡平国立公园内,是由十和田火山喷发而形成的二重火山湖。以面积而言,十和田湖是日本排名第12大的湖泊,而其327米的最大深度仅居于田泽湖与支笏湖之后,名列日本第三。 杀人案发生在奥入濑溪流的入口处“子之口”温泉旅馆,周围建有野营地、十和田游客中心、十和田湖淡水鱼水族馆等。 如今,湖边有一座著名的“少女像”,作者是日本著名诗人、雕刻家高村光太郎。 林轩从前就听说过那少女像跟华裔游侠原先生有关,却不清楚其中还藏着这样一个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 “就要来了!”原先生凛然一笑,“如果有机会,你千万要逃出去,在这场大战中有一人殉职就已经足够,没必要出现太多牺牲。” 雾气流转,每一团雾的后面似乎都藏着一只獠牙魔,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单纯逃跑,只会被獠牙魔追杀猎食,要想活命的话,只能拼命,杀出一条血路来。 “它们怎么能到这里来?难道它们也能自如地通过镜面障碍吗?”林轩立刻想到这个问题。 “镜面障碍是一种奇特的物质,与思想、灵魂、意念有关。獠牙魔自身带有奇特的灵性,所以不会被镜面困住。换句话说,獠牙魔的思想灵敏程度要高于普通人类,你我必须在绝境中激发思想潜力才能做到的事,换在它们身上,轻易就能完成。我用地球轴心做诱饵,它们才会上当,因为它们存在的目的,并非传说中那样,以杀人、吃人等等简单的生理活动为乐趣,而是要摆脱魔性,进化到更高级的层次去。”原先生阐述这些高深理论时,眼中便有了熠熠的神采。同样,像他这种身份的游侠,早就不在意金钱和宝藏,更愿意为了全人类的和平幸福而战。 他们的能力越大,肩上担负的责任就越重,有时候甚至会为了人类幸福牺牲自己的绝大部分利益。 正因如此,他们才能名扬天下,千古不朽。 “你的意思是说,它们能感应到我们的思想活动?”林轩又问。 原先生点点头:“没错,思想活动只是一种脑电波,能够发射出去,也能被别人拦截破译。我一直都相信,不断进化中的獠牙魔一定能破解人的思想脑电波。” 蓦地,原先生身后也出现了影子,总共七条,相貌衣着与他完全一样,但气质精神却迥然不同。 林轩后退,凝神提气,看着那七条影子。 “最危险的时候到了。”其中一条影子感叹,“我感到,这一次只要战败,就会形神俱灭,不复存在。所以这一次,很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战。唉,实在可悲,实在是太可悲了!” 另一条影子说:“死不可怕,可怕的是人死了,敌人仍然猖狂横行,我们的死就变得毫无价值,成为一生的败笔了。” 又有一条影子说:“这一战,必杀獠牙魔。如果不能如愿,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男子汉大丈夫,生不能为挚爱的女人报仇,苟延残喘,还有脸自称为男人吗?身为天下四大游侠之一,岂不是一提起来就要被江湖人耻笑?” “死了就死了,吱吱歪歪、啰啰嗦嗦干什么呢?反正就这一条命,老死病死也是死,不如痛痛快快一搏……”还有一条影子不耐烦地说。 “这光圈有着分解人类灵魂的作用,原先生背后有影子,我背后是否也有?影子反映的是本人的内心世界,我的影子会说什么呢?”林轩忍不住转身,想看看自己的影子。但是,如果真的有影子,也会随着他的身体转动,无法被本人看到。 看到原先生的内心世界,他恍然发觉,就算是天下数一数二的游侠,也会有私心、胆怯心、暴躁心,临阵之时,未免心浮气躁。 “此时此刻,你在想什么?”原先生问。 林轩一怔,下意识地苦笑:“不好意思,我在想那个被困在小窗里的朋友。你们离开后,我有一阵身心俱疲,支撑不住,就昏迷了过去。等我醒来,那小窗已经不见了。我刚刚在想,她会不会出事?或者说,她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会不会进一步恶化,把自己困死在那蓝色的立体海洋里?” 他的确在想堂娜,刻骨铭心地想,恨不得时光回溯,让他有机会劈裂那立体海洋,凭一己之力将她从困厄险境中救出来。 刹那间,他脑中浮现出唐朝“诗仙”李白《相和歌辞?相逢行二首》里的句子——“相见不相亲,不如不相见。相见情已深,未语可知心。” 那首诗里,还有四句更是催人泪下——“愿因三青鸟,更报长相思。光景不待人,须臾发成丝。” “既然让我们在历经劫难后相见,却又咫尺天涯,不能执子之手。倏忽之间,又让我失去她,这一见,究竟是为了让我快乐,还是为了折磨我……”林轩的内心柔肠百结,一股郁闷无处发泄,陡然仰面长啸,裂石穿云一般的吼声向四面八方一波波传递出去。 “堂娜,堂娜,堂娜,堂娜,堂娜……”他重复着这个名字,每叫一遍,那把相思之刀就会在他心里深深地划下一道。顷刻间,他的心千疮百孔,为堂娜而哀恸欲绝。 第二百九十六章 獠牙魔来历 突然之间,原先生背后闪过一条熟悉的影子,林轩曾在星三郎背后看过同样的影子,那影子嘴里的白牙一闪,刺痛了林轩的眼睛。 “不要动,獠牙魔就在你身后。”林轩低声告诫原先生。 同时,原先生也说了同样的话:“獠牙魔就在你身后。” 林轩察觉到了一种阴冷的杀机正贴地而来,但他并不急于闪避,而是迅速观察四面形势,确定进攻路线,也做好撤退规划。 獠牙魔失去耐心,进攻即将开始。 “注意,我很快就要引爆炸药,记得逃命!”原先生的表情非常淡定,根本不像是生死诀别。 “原先生,我们一定能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不要急于做最后一击!”林轩低声说。 他曾经熟读兵法,深知攻杀战守之道,但此刻却一点都用不上,无法对獠牙魔展开绝地反击。 原先生微笑着摇头:“不要构建更复杂的战斗模式了,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而战死,就是一件最光荣的事。更何况,我跟獠牙魔同归于尽,也是为世界人民除害,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听到原先生这样说,林轩非常感慨,至少对方还能为心爱的女人而战死,自己却不知该怎样做才能解救堂娜,只能在焦虑中备受煎熬。 “小兄弟,很高兴在生命的最后一战之前认识了你,再见了——”原先生的咽喉猛地被扼住,两只黑漆漆的爪子从后面探过来,交叉互锁,死死地扣在原先生的喉结上。 林轩一惊,但随即发现光圈里已经多了十几条遍体漆黑的影子,它们的衣服与皮肤皆为黑色,只有口中露出白色的森森利齿。 “我们等待很久了。”有个缓慢嘶哑的声音沉沉地响起,非男非女,半男半女。 “等待……什么?”原先生深吸一口气,咽喉不动,用腹语发声。 “等待什么?是啊,等待什么?我们是等待富士山的日出,还是等待十和田湖的月光……唉,我们在漆黑的暗夜中等待,等待正式蜕变的那一刻。天照大神说过,时光逆转,我们就会回到魔性刚刚开始萌发的时刻,在那里,我们可以自由选择成魔还是成佛、成仙还是成人……唉,一想到那个时刻,我们就有了活着的希望,就不在乎任何痛苦,也不在乎扶桑驱魔人的追杀……,唉,几百年来,我们一直隐忍等待着……”那声音平静地述说着,但每一句话的后面,都跟着一声幽幽叹息,并引发了所有黑衣人的感叹。 “在漫长的等待面前,人人都是受害者。”原先生说,“受害与戕害,是对立关系,无法停止。獠牙魔与驱魔人之间的战斗,亦是无休止的,直到有一方彻底胜利。” 那声音尖笑起来:“驱魔人?那是人类为自己的杀戮行为杜撰出来的名号,谁是魔?谁是驱魔?北海道是谁的地盘?包括海中大大小小的岛屿,都是谁的地盘?那是我们的世界,是我们自由生长的世界。千百年前,是人类的战船把大批武士送到岛上来,把岛上的生灵屠戮一空,然后驻扎下来。你说说看,这场战争的起源点,究竟是我们还是你们?” 林轩想不到獠牙魔也能够谈论历史,心中一动,记起了秦始皇派遣使者去海外求取长生不死之药的那段史实。 《史记?秦始皇本记》中记载:始皇二十九年(公元前218年),东巡琅琊(今山东诸城东南),齐人徐福上书秦始皇,声称海中有三神山,愿前往寻找不死之药。秦始皇下令派数千童男女随徐福乘船出航。历时数年没有结果。八年后,秦始皇再次东巡琅琊,徐福声称航行途中遭遇大鲛阻拦,须派善用连弩的射手同往。秦始皇又听信其言,再派徐福率童男女3000人,装载五谷种子、技艺百工下海。 徐福东渡,才开启了日本诸岛的文明史,将最早居住于岛上的半原始人教化,逐渐建立封建体制,使日本成为与大秦王朝同步发展的小国。 如果獠牙魔所说的也是史实,则它们的祖先应该就是被秦人屠杀的原住岛民或者原住两栖动物。 事实上,现在很多日本的大家族都保有近两千年的族谱,里面用古代日语和象形文字记载了日本诸岛被教化的历史。 据林轩所知,日本官方撰写的《古事记》、《日本书纪》、《神皇正统记》等正史,对秦人徐福的家世未予记载,完全泯灭了秦人东渡带来文明的这段历史,从官方否认了日本国与中国大陆大秦王朝的关联。 这种做法,事关政治博弈,并不可信。所以,要想论证这段古史,必须要向民间古籍寻求线索。在这方面,美国著名的《国家地理杂志》就做出了相当大的贡献。 譬如,《国家地理杂志》曾报道过,日本山梨县富士吉田市宫下义孝先生家藏《宫下富士古文书》(又名《徐福古问场》)一书对秦人徐福家世有着详细的记载。 2003年10月,《国家地理》杂志总裁约翰?格里芬与该杂志常驻日本首席记者大岛义成亲临富士吉田市,造访宫下义孝先生,并一览宫下家族的珍宝《宫下富士古文书》。该书是800年前完成的,原来的文章已经损毁于战火,现存的为宫下祖先按照记忆重写而成。该书20余万字,皆为汉字,用毛笔书写在宣纸上,在日本是绝世孤本。 这是一部记述包括“徐福东来”在内的弥生时代历史的日本最古老典籍,据此可以考证徐福在日本的家世。 据徐福七世裔孙秦福寿著文载,日本第七代孝灵天皇之时,徐福渡来日本列岛,先后抵达筑紫(九州)、南岛(四国)、不二山(富士山)。他把七个儿子改为日本姓氏,长子姓福冈,次子姓福岛,三子姓福山,四子姓福田,五子姓福畑,六子姓福海,七子姓福住,然后把他们分别派往七个地方。从此,徐福的子孙遍及日本各地,逐渐繁衍。 该书中记载,徐福的秦人大船抵达之前,岛民因生存条件恶劣,人口繁衍相当艰难,大多数岛屿空无人烟,被各种两栖动物占据。野史记载中的“鲛人、美人鱼”即是某种两栖动物,只不过已经随着生物进化而消失于深海。 也可以说,是徐福东渡让日本进化,这是一种人类的进步;反之,人类文明的漫延,将各种未知生物驱离陆地,被迫潜入海洋和深山。从那时起,已经种下了獠牙魔与人类的深仇大恨。 地球只有一个,此生而彼亡,彼生而此亡。 据《国家地理杂志》的海洋专辑记载,十八世纪末期,很多国际商船航行至日本东部海面时,曾遭到类似于美人鱼的大群古怪生物袭击,船员被拉下海去吃掉,至少有十分之一的船因此而成为无人驾驶的鬼船,漂泊在烟波茫茫的日本海上。 那些惨绝人寰的海航日志记载,岂不也是另外一种形式上的獠牙魔与人类的生死之战? 按照生物进化论的观点,人类是由两栖动物进化而来。当海平面急速下降时,大批两栖动物留在陆地上,不得不进化为陆生动物,摆脱了对海洋的依赖。于是,原本完全相同的一批两栖动物就分化为两个群体,但它们的头脑、智慧、思想应该是近似的。 于是,人类占据陆地,而另外一种“人类”则占据了海洋。 数千年来,人类对于海洋与生俱来的畏惧,似乎也可以看成是对另一种“人类”的畏惧,因为自始至终,人类的潜意识中就知道那看似平静的海水中,潜藏着无数看不见的危险。 那么,陆地人类与海洋“人类”的战斗,就是两种生物为了控制地球的战斗,事关生死存亡,怎敢不尽力而为? 林轩曾在东晋葛洪《神仙传》中读到过这样的文字——汉孝桓帝时,神仙王远字方平,降于蔡经家……麻姑至,麻姑自说云:“接侍以来,已见东海三为桑田。向到蓬莱,水又浅于往者,会时略半也,岂将复为陵陆乎?” 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记述的就是陆地与海洋的转换,同样也是从侧面记载了两种“人类”的相互倾轧、搏斗、胜败的过程。 可想而知,当海洋“人类”获胜时,海洋漫过陆地;当海洋“人类”战败时,海平面退却,它们再次潜入深海,等待时机,卷土重来。 如今,獠牙魔的大举复兴,也许正是海洋“人类”吹响进攻号角的前奏。 那么,原先生“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壮举,也是代表着人类的绝地反击。 “地球是人类的地球,任何邪魔外道企图逆天而行,只会自取死路。”原先生凛然陈词。 那半男半女的声音大笑起来:“这个星球不属于任何一类生物,恰恰相反,生物都是寄生于这个星球的,谁生谁死,根本与这星球无关。现在,我们即将获得深入地球轴心的机会,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呢,哈哈哈哈……” “我用声控起爆——”就在那怪声笑到最高处的时候,原先生向林轩低叫了一声,随即提高声音,连说了一行数字,“3.14159265358979323846264338……” 他背诵的是著名的圆周率,即数学定理中的“π”值,那是一个常数,代表圆周长和直径的比值。最重要的是,它是一个无理数,即无限不循环小数。 “消灭他,消灭他!”那怪声大叫。 扼住原先生喉结的两只黑手陡然发力,如果普通人此处要害受制,一定会全身无力,不能呼吸,但原先生却依旧稳如泰山,把圆周率持续背诵下去。 林轩刚想出手相助,喉结一紧,也被两只黑手扼住。同时,他的手、脚、腰也被四面八方伸过来的黑手死死锁住。 “轰轰轰轰轰轰轰——”七次爆炸过后,这光圈笼罩下的地面突然崩溃,向着地底的暗红色海洋跌落下去。 第二百九十七章 岩浆绝地 林轩感觉到,四周的空气极度炽热,像是站在一个巨大的火炉面前炙烤一样。下坠之中,他低头观察,遍地赤焰之中,只有右前方还有一块黑色石台。 人在半空,脚下无根,他无法从自身发力,只能借助于拥上来的黑手。 他的双手无声地上举,反握两只黑手,猛然一拧,喉结上的束缚就被挣脱。接着,他使用瘦身缩骨法,从搂着他的腰的两只黑臂中从容脱身,并且脚尖在身后那怪物的头顶一点,身体半空折转,向着那石台落下去 粗略估计,大爆炸发生后,光圈内所有人和生物都垂直下落了近百米,陷入一片火海狼烟之内。 那火海,就是一片滚滚燃烧着的熔岩,缓慢地绕着林轩立足之处流淌着,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滚滚热气。 林轩被热气逼得张不开嘴说话,眼睁睁看着原先生落在相邻的另一块凸起石台上。 敌人没料到会发生大爆炸,所以落下之时一半以上都跌进高温熔岩里,转瞬之间化为灰烬。 “原先生,原先生……”林轩适应之后,勉强开口呼叫。 两块石台相距约十步,以两人的轻功,只要稍稍助力,就能凌空跃过,会合在一起。不过,就算他们合在一起,也不可能重新回到地面上去,因为这个巨大的燃烧洪炉之中没有任何可供攀援之处。 林轩向远处看,火海无边无际,颜色则分为暗红、橘红、赤红、火红,某些地方更是不断爆出灿烂的火花,带着熔化一切的凶猛气势漫延流淌着。颜色不同,代表岩浆的温度不同,但都超过了人类的耐受程度,只要与皮肤接触,就将造成最严重的灼伤。 “原先生,到我这边来?”林轩又叫。 他栖身的石台面积约有十米见方,而原先生所在的石台仅仅五米见方,所以说,要原先生到他这边来是完全正确的。 两块平台最高处与岩浆的液面相距仅有三米,不知是以何种材质构成,竟然能不惧高热岩浆的侵蚀。也幸好有这平台栖身,才令他们免于在岩浆中灰飞烟灭。 原先生慢慢地转身,表情凝滞,身体僵硬。 “原先生,你没事吧?”林轩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原先生摇头,举起双手,缓缓地揉搓着自己的眼睛。 “原先生,到这边来慢慢商议!”林轩急了,不知不觉提高了声音。 “不,你到这边来。”原先生低沉地回应。 林轩苦笑,知道原先生那边有点不对劲。否则以对方的判断力,当然知道哪块石台更具备可以固守的价值。 他向四面看,同样的平台还有十几块,大大小小,星罗棋布,全都处于岩浆的包围中,犹如涨潮后稍稍露出水面的礁石。那些平台都可以落脚,他甚至想到能从平台上跳跃着离开这地方,到达更安全的地方去。 “哪边是正确的方向?这岩浆之海有没有边际和出口?”他没办法确定方向,就怕是离开这平台后,连唯一的渺茫希望也失去了。 他向上看,隐约还能看见那蜂巢结构,而光圈范围内的地面破碎跌落后,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圆洞。由这里看上去,他就像被囚禁在一个打破了的蛋壳内部。 “除非上面有人抛下绳索来救援——虎梦禅师应该还在那里,希望她……”那是唯一的希望。即使之前林轩觉得虎梦禅师相当不对劲,但是到了这种绝境里,他必须要给自己一点信心,所以必须忘掉虎梦禅师的异样表现,希冀她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出现,发挥定海神针的作用。 从极深的地底望去,蜂巢结构已经成了悬浮在天空中的神秘球体,变得遥不可及。 林轩从未感受到死神的钩镰距离自己如此之近,就算事态不再继续恶化,在火海中也不可能坚持太久。饥饿、体力耗尽、有毒气体……任何一个元素都能把人送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无声无息,消失在地球上。 人类的生命与躯体在这无边火海中,比须弥山脚下的芥子更渺小、更脆弱。 右前方的一大片赤红色熔岩轰然爆裂,炸起十几米高的一道闪亮火柱,火柱升到最高处,斜着跌落下来,在熔岩液面上溅起一朵朵火浪花。几朵火花溅落在石台附近,使得液面动荡起伏,陡然升高了一米,空气中炽烈的热浪随即向着林轩扑面而来,逼得他连连倒退。 “这次,真要完了——真要完了吗?”林轩深吸一口气,仰面向上,纵声长啸,“虎梦禅师,虎梦禅师,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 被热浪灼烧过的空气变得非常粘稠,他的声音根本突破不了那蛋壳小口,被四面的火海全都吸收了,连一丝丝回声都没留下。 “别叫了,没用的。”原先生说。 “我实在想不出其它办法,但又不想坐以待毙。”林轩苦笑。 他为援助原先生击杀獠牙魔而来,没想到最终还是被獠牙魔所累,一起跌入绝境。这种结局,实在令他暗自叫苦。 “这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结局——”原先生继续转身,用后背对着林轩。 林轩骇然发现,原先生背后原来还附着着一个人,此刻说话的,正是那个人。 “是你?是你!是你!”林轩垂下头,长叹一声,“我就知道……虎梦禅师有点不对劲,但不敢确定。如果动手早一点就好了,免得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附在原先生后背上的正是虎梦禅师,她的五官还是那么美,但绝不会有人傻到以为她仍然站在原先生一边。 “是我。”虎梦禅师露出了苍白的微笑。 “你是獠牙魔?或者仅仅是獠牙魔控制下的伥鬼?或者是……”林轩无法给虎梦禅师找一个恰当的理由。 以虎梦禅师的身份地位,根本无需投入獠牙魔门下,成为伥鬼。而且,虎梦禅师一向只在苗疆、东南亚一带活动,与日本北海道毫无交集。 林轩又向上看,唯一的生命希望也随着虎梦禅师露面消失了。 “好吧,这里就是我生命的结束之地。正如唐人杜牧《阿房宫赋》里说的,楚人一炬,可怜焦土……葬身于火海之中,瞬间化为飞灰……再见了,再见了堂娜……”现在,堂娜是他唯一的牵挂,至于组织、任务之类,都已经被抛诸脑后。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只有爱与死才是永恒的主题,其余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远大理想、辉煌成就都只是画饼,毫无实际意义。 在这一刻,他只牵挂着堂娜。 “我是一个为了爱甘愿让自己消失的人,也是一个把灵魂典当给魔鬼的人。”虎梦禅师的眼眸中浮现出点点泪光,“为了留住一个男人的心,我试遍了苗疆所有的勾魂药草,那些对普通男子管用的药,始终对这个男人无效。只因为,他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是名满全球的华裔‘四大游侠’之一。为了拴住他的心,我曾经历时三年,亲自拜访过苗疆三十六峒主、七十二寨主、一百零八古茶树守蛊人,翻遍了所有能找到的炼蛊奇方。可是,我始终不能如愿,这个男人就像来自塞外极北的海东青一样,桀骜不驯,特立独行,蔑视礼法,崇尚自由。一万只飞鹰里才出一只海东青,一万名游侠里才出一个他……” 林轩明白,“那个男人”指的就是原先生。 四大游侠之中,“那位先生”专情,平生只爱一个女人,那就是昔日江湖第一枭雄白老大的掌上明珠,单名一个“素”的女游侠;亚洲之鹰罗开绝情,万花丛中过,片蕊不沾衣,无论是女侠盗、女间谍、女大亨、女富豪甚至是小国公主、黑帮贵妇,都不可能俘获他的心,所以那些被他偷了心的女人都说“罗开上一辈子一定是被女人伤得太重的天蝎之王”;盗墓之王杨天深情,据说他唯一爱过的女孩子就是来自异星的神秘女战士水蓝,迄今为止,没有人见过水蓝本人,只有一张神秘的照片流传于世——至于原先生,则占了“才子多情”二字。 正是因为“多情”,他才更让女孩子受伤。 看得开的女孩子,如十年前的日本皇室公主菊枝优子、沙特长公主东不拉丹、南非女大亨海莲薇等等,全都微笑着放手,还原先生自由,只是远远欣赏,成为仰望他飞翔的粉丝。 看不开的女孩子,因相思成灾致病的有之,抑郁寡欢终身不嫁的有之,由爱转恨派黑道杀手追击原先生的也有之。 无疑,虎梦禅师是极为独特的一个,因为她如今就附在原先生的背后,一起陷入火海。 “在尝试了一万次也失败了一万次之后,我拜访了隐居梵蒂冈小城的江湖百晓生,是他告诉我,天下最能诱惑男人的只有扶桑鲛人。如果世界上仅有一种办法能迷倒男人,那办法就在鲛人的脑子里。于是,我到了北海道,见到了最擅长与鲛人沟通的甲贺派忍者当代宗主甲贺长鲸。最后的结果你也看到了,我变成了獠牙魔,因为鲛人和獠牙魔本来就是一种生物,前者漂流于海上,对所有的航船、舰艇展开最诡异的攻击;后者在潜藏于人类世界里,寻找一切机会,消灭人类。我对杀人不感兴趣,只想借助于鲛人的力量,迷住我心爱的男人……” 这段冗长的叙述把林轩听得心惊胆战,因为虎梦禅师为了控制原先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并且甘心丧失“做人”的机会,跟随甲贺派、鲛人一起踏上了“成魔”的不归路。 她曾经那么美,那么多情,也那么深情,但最终却毁于这个“情”字。 太爱,就不免害怕失去;太怕失去,就会变得疯狂无度;太疯狂,就难免会越界成魔。 江湖百晓生是天下第一智者,百家世代嫡传的“顺风耳、千里眼”能帮他知道天下一切隐秘之事,但这一次,他用自己的知识害了虎梦禅师,把一个原本有希望成为“千古苗疆第一女神”的美人,变成了一个受万人唾弃的獠牙魔。 第二百九十八章 魔蛊双杀 “后来,你终于做到了?”林轩问,随即重重地叹息,懊恼组织竟然没有发现虎梦禅师的真面目。 当然,江湖上人人以为獠牙魔是面目狰狞、獠牙突兀的妖邪,谁也想不到竟然是眉目如画、宛若天仙的美人。 “对,但我付出了太多太多。”虎梦禅师终于落泪。 她一哭,林轩的心弦就被拨动,不由自主地向前踏进,有越过火海去安慰她的冲动。 原先生一直沉默,似乎已经昏睡过去,完全失去了四大游侠的高手风范。 林轩搓着手苦笑起来:“这真的是一个悲惨的故事,如果江湖人知道獠牙魔背后隐藏着这样一个凄惨的故事,一定……一定会对流传在北海道的那些恐怖传说产生新的看法。” “谢谢你。”虎梦禅师鬓边的发忽然垂落下来,遮住了半边脸,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林轩环顾着这烈焰飞腾的火海,由衷地感叹:“再好的故事、再动人的感情到了现在,只怕也要付之一炬了。” 既然虎梦禅师也坠落下来,肯定上面再也没有可以拯救他们的援兵了。死,已经成了迟早的事,多活一天少活一天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不怕,因为真正的炼蛊师从三岁起就要歃血祭祖,献身蛊神,从那时起,我的生命就不属于自己了。献身于蛊神或者是鲛人、獠牙魔,还有区别吗?我只恨薄命红颜、落水桃花,始终还是不能俘获他的心……”虎梦禅师的泪如同断线的珍珠,扑簌簌地跌落。 林轩忽然记起了安徒生童话中《海的女儿》那个故事,与虎梦禅师的惨痛经历何其相似? 故事里,海王的小女儿美人鱼爱上了人世间的一位王子,为了能与王子相爱并结为终身伴侣,她离开了自己的家庭和亲人,在海巫婆那里,用自己优美动人的声音换取了人类的双腿,每天忍受着身体的痛苦陪在王子身边。王子最终未能和她结婚,而是选择了邻国的公主作为妻子。在王子成亲的第二天,随着太阳升起来,美人鱼变成了泡沫,最后乘云升天而去。在天上,她仍然凝视着陆地上的人类,希望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虎梦禅师用自己的生命、身体、信仰从鲛人那里交换来巨大的女子魅力,借此来让原先生倾心相伴。可惜,她已经只剩躯壳,思想完全被另外的生物控制。 “你不是獠牙魔,而只是獠牙魔的……”林轩不忍心说出“伥鬼”二字,因为那实在太残忍了。 “我是什么还重要吗?”虎梦禅师轻轻地问,“反正我们都要死了。” 林轩仰面向上看,低声回应:“如果有一线生机,我愿意带你出去。” 这一刻,他的思想也被虎梦禅师迷惑,忘掉了獠牙魔的伥鬼也已经不能算是人类。非我族类,其心必殊,他这样做,只会反遭戕害。 “真的很谢谢你,我从来没想到,当我说出事实真相时,竟然还有人愿意帮助我。”虎梦禅师长叹。 林轩仍然为虎梦禅师的身世感到悲凉,他情愿做特立独行的少数派,用自己的行动挽救对面的失足者。 童话中,不明真相的人类不肯帮助美人鱼,因为人与鱼根本不可能一起挽着手走入圣洁的婚姻殿堂。那么,现实中,林轩能够突破禁忌,成为救世主吗? 他希望那答案是——能。 岩浆由林轩的正前方过来,被石台分流割裂,又在他的正后方合拢,一路缓慢而诡异地流过去。也就是说,他的正前方是岩浆的源头,后方则是岩浆的下游。如果这是一条河流,他当然可以随波而下,去寻找可能存在的出水口,由此逃出生天。可惜,现在这是一片火海、一条火河,任何生物不可能蹈火泅渡。 “头顶那缺口是唯一的逃生通道,可惜没把星三郎那里缴获的发射器带下来——”林轩连声叹气,懊悔不迭。 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他早就急得满头大汗了,但现在脸上却干干的,就算有汗珠渗出来,也会瞬间蒸发,消失不见。 “你在找什么?”虎梦禅师问。 “我想看看到底怎样才能逃出去。”林轩实话实说。 “由那里出去——”虎梦禅师向林轩背后指了指,那里就是岩浆流去的地方。 “那里?”林轩没回头看,明知道看也没有用。 “我猜,岩浆注入之处才是地球轴心所在的地方。据说要驱动那地球之轴,必须有足够的热源来产生动力,地球内部唯一的能量就是热能,由岩浆自发产生,即便是冷却,被覆盖在下层的仍然会长时间保持温度。”虎梦禅师解释。 林轩的思想似乎清醒了一些,因为他知道獠牙魔的目标是地球轴心,而现在虎梦禅师每一句话都指向那地方。 “你应该知道,地球上没有任何生物能在岩浆里生存。”林轩斩钉截铁地回答。 “如果有例外呢?”虎梦禅师不疾不徐地说。 林轩倒吸了一口凉气,无法继续回答。 凡事都有例外,人类做不到的,其它生物种群不一定做不到。就像特殊的蛆虫可以在浓盐酸里自由游弋一样,人类根本无法解释其中的原理。 “你还没有回答我?”虎梦禅师追问。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林轩根本不相信对面这美丽的女子就是獠牙魔或者是獠牙魔的伥鬼,因为她的容颜太清丽、经历太凄惨,以至于他心里对她根本憎恶不起来。 在北海道古代山民传说中,每到了寒冷凄清的冬夜里,獠牙魔就会幻化成美丽的女子诱惑独居的男人,半夜投宿,黎明时夺命杀人而去。 “你不愿回答我吗?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只是不愿说出来罢了。”虎梦禅师撩起了乱发,一双满含哀愁的眸子凝视着林轩,“你是个好人,是这个世界上难得的好人。” 林轩浑身一颤,勉强提气,全力对抗着这种充满柔情的凝视。 苗疆炼蛊师的最高境界,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能下蛊,蛊术在他们手中已经成了一种天衣无缝的奇技,无所不在,无所不能,无迹可寻,无处可逃。 毫无疑问,虎梦禅师就是修炼至蛊术最高境界的佼佼者。 她含泪凝视林轩时,林轩就已经中了她的蛊。 “你能不能答应我,从今以后,任何人诋毁我、侮辱我的时候,都在第一时间站出来保护我?只要我说,你就相信,哪怕那些话再荒谬,也深信不疑?在你心里,哪怕全世界都充满了欺骗、谎言和杀戮,你也站在我这一边,绝不动摇?相信我、珍惜我、呵护我,不分昼夜,不舍分秒,不畏生死,不计得失……” 虎梦禅师说了很多,每说一句,林轩就点一次头,总共点了四五十次之多。 魔性与蛊术在虎梦禅师一个人身上融合得如此契合,难怪林轩会被迷住,但虎梦禅师施展手段的终点,岂不仍然是杀人? 虎梦禅师说完那些话之后,沉默了很长时间,没有再开口。 林轩觉得,四周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岩浆的流速也变得缓慢了很多。他看平台外面那些红色液体时,也不再觉得焦虑可怕。 “这一觉,睡得好沉。”原先生的声音响起来。 “是啊,是啊……”林轩并未闭眼,但神思恍惚,也像是大梦方醒一样。 原先生并未转身,一直面向着岩浆来的地方。 “林轩,你知道丹麦哥本哈根的小美人鱼铜像吗?”原先生问。 林轩没想到原先生会问这样的问题,沉吟了几秒钟,才回答得上来:“嗯,知道,我也见过。” 高手心中所想的问题,大部分都殊途同归。 林轩明白,虎梦禅师的人生际遇也令原先生想到了安徒生童话《海的女儿》那个故事,应该比自己想到的更早、更深远。 “那是一个很发人深省的铜像,代表了丹麦艺术家的最高成就,当然,如果没有安徒生写下著名的《海的女儿》,那个叫爱德华?艾瑞克森的雕刻家也不可能创造出如此动人的铜雕来,对吧?”原先生又说。 小美人鱼铜像是一座世界闻名的铜像,位于丹麦哥本哈根市中心东北部的长堤公园内。作品塑造了一个人身鱼尾的美人鱼形象,她坐在一块巨大的花岗石上,恬静娴雅,悠闲自得。其实,从另外的角度看,这座铜像却是一个神情忧郁、冥思苦想的少女。铜像高约1.5米,基石直径约1.8米,是丹麦雕刻家爱德华?艾瑞克森根据安徒生童话《海的女儿》铸造出来的。 安徒生是丹麦人民的骄傲,而爱德华?艾瑞克森的铜雕则将安徒生童话的意义进一步升华,使之成为雕塑艺术里的不朽之作。 林轩游历丹麦时,也曾在小美人鱼铜像前留过影,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林轩,禅宗有句话叫‘魔由心生’,是所有入室、俗家弟子们毕生牢记的诚朴偈语。在这里,你谨守这一句话就足够了,不要去想其它东西。”原先生谆谆告诫。 “是,谢谢先生教诲。”林轩恭恭敬敬地回答。 “关于獠牙魔,不是一朝一夕生成的事,自然不可能一朝一夕去解决,一个对此了解不深的人,当然也不可能做出最恰当的定论。最初,我不愿意你下来,只想给你留一条活路,安然退出生死圈。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地转,你最终还是下来了。这样也好,留一些资料带回去,至少能让天下英雄明白我原某人是怎样离开世界的,哈哈哈哈……” 原先生纵声长笑,豪气干云。 第二百九十九章 火海飞渡 “胜败还未定论,生死也未可知。”林轩低声回应。 “我与虎梦禅师背靠背战斗,心与心相通,等于是一个人在左右互搏。我清楚地感觉到,獠牙魔的力量有多强大……”原先生回应,“她其实一早就控制了我的思想,所以你我之间才发生了时间上的错位。她用魔性与蛊术令我失忆,无论是绳索上的激战还是悬崖底下的搜索过程,都由她一手操控。只有只有,她才确信完全可以控制我,渐渐放松了警惕。” 或许正是因为背靠背,他才体会到虎梦禅师那颗不倦追寻的心里充满了多少悲苦吧?可怕的是,如此一来,他了解獠牙魔,獠牙魔也了解他,双方基本上是在打明牌。到了这种地步,双方拼的只能是硬碰硬、不打折的实力了。 林轩苦笑:“之前盗墓之王杨天的弟弟杨风探秘北海道木碗舟山枫割寺时,已经与獠牙魔数度打过交道,没赚到什么便宜,可见这东西真是难缠。” 在那段故事中,杨风不但要应付日本第一忍者风林火山的挑战,更纠结于香港影视圈大美女关宝玲、女游侠苏伦之间无法抉择的爱情漩涡,还要化解山东神枪会孙家与日本皇室之间的政治之争,所以根本没有余力绞杀獠牙魔,几次围剿,全都铩羽而归。 当杨风一行人撤离北海道时,该地再没有一支势力能灭杀獠牙魔,逐渐让这种妖邪力量发展壮大起来。 原先生摇摇头:“林轩,你知道吗?世上所有自称是獠牙魔的,根本没有一个人明白獠牙魔是什么。” 林轩愕然:“獠牙魔是真实存在的,这一点还需要反复辨析吗?” 原先生再度摇头:“不,大众认识的獠牙魔并非獠牙魔,只是人为地制造了大恐慌,毫无真实意义。我在研究了所有日本神魔典籍后发现,所谓的‘獠牙魔’其实是一种可以展开病毒性传播的诡异思想,被那思想蛊惑,就会身不由己地按照某种相同的标准去做,所有人的目标都是完全一致的,仿佛被所谓的魔怪驱使着,不得不走,不得不做。魔由心生,当这些人都在心中深藏着心魔的时候,任何外来的拯救力量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走火入魔,成为危害公共安全的异类。既是心魔,我必须得用《心经》将它们一举斫杀,不留草根。在这里,我只能使出最后的招数了……” 原先生提气大喝,声震四野。 嗡的一声,熔岩表面竟然出现了四名黑衣人,凌空飘浮在距离平台二十米外的火焰上空。 林轩细看过去,他们并非完全飘浮,而是脚上各套着两只不惧高温岩浆的金属鞋套。这些也应该是獠牙魔的伥鬼,与扣住他的脖子将他拉下来的那批黑衣人完全一样。 “谁都走不了。”虎梦禅师睁开了眼睛。 “谁都没想走。”原先生回答。 他们两个果真是背贴着背,身体似乎已经连接在一起,要动一起动,要停一起停,无法单独行动。 “那你还不归降?”虎梦禅师微微展颜,笑靥如花。 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战斗之前,她仍然没有失去风度,依然彬彬有礼。 “归降?随你们一起自寻死路,一直冲向岩浆奔涌的下游去?我说过很多次了,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不容易,想死却而容易,你其实不必带着这些信众一起钻进岩浆里去送死,还是老老实实地现出原形,做你们该做的事是吧?”原先生沉声喝斥。 “他们不是信众,而是真正有信仰之士。他们跟着我,就能找到地球轴心,做地球的主人。”虎梦禅师斩钉截铁地回答。 “找到地球轴心?在哪里?”原先生一边问一边摇头。 虎梦禅师回答:“就在岩浆流泻的终点。” 听到这里,林轩不禁暗自揣测:“就算避开高温威胁到达岩浆流泻的终点又能怎样?难道看到地球轴心就等于是拥有地球轴心吗?” 他并不武断地笑虎梦禅师的痴愚,但内心对于“地球轴心”的定义越来越混乱。 昔日纳粹元首对“地球轴心”的存在深信不疑,并且拨出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孜孜不倦地搜寻它,长达数年之久。他寻找“地球轴心”的壮举,不亚于昔日中国第一帝王秦始皇派徐福东渡搜寻不死之药的伟大行动。 哲人说,只有偏执狂才能成功。元首、秦始皇肯定都是偏执狂中的精英,雄才大略,经天纬地,才创造了令全球震惊的版图大业。 现在,最困扰林轩的,其实是“如何掌控地球轴心”这一问题。 按照现代天文学、航天航空学的理论,各大星球的运转是自然形成的,其历史至少万年、多则亿年,无论是单个的星球还是太阳系、银河系等星球集合,都有各自的运行轨迹、运动方式,绝对不可能被人力改变。 所以说,地球的自转和公转都是宇宙规律决定的,难道掌控地球轴心的人可以像超人一样逆转地球、逆转时间吗? 理论上有可能,但现实中却绝对不可能。 阿基米德曾经说过,假如给他一个合适的支点、足够长的杠杆,他就能撬动地球。但是,迄今为止,那支点和杠杆都没有出现,所以地球仍旧稳如泰山、流畅运行,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那么,现在林轩大胆假设,虎梦禅师或者其他人获得了地球轴心的控制权以后,第一件事会做什么?会不会是逆转时空,从中渔利? 问题太多、太杂、太乱、太纠结,如同一大堆乱麻,把林轩的思想全都缠住。 其实,要解决这些问题很简单,那就是亲临实地,到岩浆流泻终点去看个究竟。 之前,林轩观察过,岩浆火海中共有七十五个落脚点可供跳跃前进。他坚信,无论向前还是向后跳跃,必定能发现更多的落脚平台。那样,一路跳过去,就能发现新的东西,把一切疑问都解答清楚。不过,这样做的前提是,消灭一切敌对势力,以免跳跃中途遭袭,坠入无边火海之中。 “别做梦了。”原先生苦笑起来。 “如果连梦都不做,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虎梦禅师哈哈大笑。 两人的身体突然左右分开来,各自旋转了半圈,展开一**风骤雨般的互搏,看得林轩眼花缭乱。 激战持续了两分钟,两人再次分开,落在两块遥遥相对的平台上。 “我要去看岩浆喷涌的源头,你敢来吗?”原先生大叫。 “当然敢,为什么不敢?”虎梦禅师随即应战。 两人各自选择了向前跳跃的平台,一路向着岩浆来处飞奔而去。 他们的想法与林轩不谋而合,先看出处,再看终点,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最有效办法。 “前面应该是地底火山口,一定非常危险,非常可怕!”林轩自言自语,“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去看,我也必须跟上,知己知彼,才能百战……” 他没有把“百战百胜”说完,毕竟现在大家谁都不敢打包票说自己一定能活到最后、笑到最后。 岩浆是火山喷发时的产品之一,全球各地都能看到。地球上的火山在剧烈活动时不但有蒸汽、石块、晶屑和熔浆团块自火山口喷出,而且还有炽热粘稠的熔融物质自火山口溢流出来,后者就被叫做熔岩流。物理学上,这种产生于上地幔和地壳深处、含挥发分、高温粘稠、主要成分为硅酸盐的熔融物质称之为岩浆,该词汇有时候也单指地下熔融或部分熔融的岩石。当岩浆喷出地表降温凝固后,则被称为熔岩。 刚刚原先生说要去“看岩浆的源头”,一定就是去火山喷涌的现场,距离火山口极近,必定危险之至。 林轩只耽搁了半分钟,回过神来之后,马上循着原先生的落脚点前进。幸好,没有虎梦禅师的命令,平台四面的黑衣人不敢有任何动作,只是肃立不动,不会向他进行任何袭扰。 总共跳跃了九十五次、前进一公里之后,林轩远远地看见了原先生,他正站在一条数十米长的灰色石梁上,沉默地抱着胳膊向前看。 那石梁高出岩浆液平面十米以上,受到热浪的侵袭应该尚能忍受。 原先生站在石梁一端,虎梦禅师则站在另一端,两人相隔至少有二十米,并没有再度动手的意思。 由石梁向前二三十米的地方,火光与雾气并发,不时伴着“嘶嘶”的吐气声,仿佛那红色海洋里深藏着一头哮天怪兽,正在凶猛发威,展示着自己的本事。 林轩横向跳跃,改变位置,视野变得开阔一些,看到石梁前是一个直径超过百米的不规则圆坑,赤红色的岩浆正从坑里沸腾着涌出。那坑即是一口大锅,而岩浆则像是煮沸了的稀粥,不断地溢出来。至于谁才是锅底下燃烧的柴火,那就只有问天、问地、问大自然了。 这里,就是岩浆喷涌的尽头,一块被死亡、窒息、毒气环绕着的绝地。可以想象,岩浆流泻的终点,亦是同样的情况。 第三百章 牙神流魔尊 面对大自然的壮丽奇观,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无法说出更多。 岩浆的喷涌是分成不同阶段的,时而猛烈,时而平静,而且此地的地壳也有可能发生新的变动,大规模崩塌或者大范围爆炸随时都会出现,像被灰烬埋葬的古城庞贝那样,地面的一切遭到翻天覆地的浩劫。 林轩只能苦笑着告诉自己:“人类的力量太渺小了,面对这种岩浆喷发的爆烈场面,任何人都束手无策。” “看到了吗?这里是人力无法操控的。”虎梦禅师大叫。 原先生一直沉默,此刻缓缓摇头。 “你不信?”虎梦禅师问。 原先生指向岩浆大坑的对面:“水能克火,只要把雪山冰泉引过来,就能中和岩浆的热度,使其慢慢平息。” 虎梦禅师大笑:“你那样做,岂不是要让地球轴心失去赖以生存的动力?地球停转,人类也就灭亡了。” 地球自转,才会在地表产生黑夜与白天的更替,动物和植物才能依序生长,既能在日出时茁壮向上,也能在夜晚来临时休憩养生。一动一静,一行一歇,张弛有度,劳逸结合,社会的发展才是一种健康的状态。 “不会,不会。”原先生又摇头。 嗖的一声,一条黑影跃上了石梁,落在原先生与虎梦禅师中间,站定后慢慢转身,面对着原先生。 “什么意思?你的帮手?”原先生招呼虎梦禅师。 虎梦禅师怒斥:“下去,你是谁?没有我的命令,怎么敢放肆地跟过来?” 那黑影头上罩着风帽,脸上捂着口罩,在口罩与帽檐之间,只留着一双黑少白多的眼睛。 “你是谁?”虎梦禅师再次怒喝。 那黑影用日语回答了一句话,但语义非常奇怪,翻译成汉语应该是“富士山顶天坑金星凌月客杀主位”的意思。 虎梦禅师后退一步,脸上顿时罩了一层寒霜。 “这是最后的决战时刻。”那黑影向着原先生说,“在这里结束是最好的,悄悄地开始,悄悄地结束,在外面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这个星球的驱动者已经新老交替了。我是什么人,你大概也猜得到?” 原先生点点头,慢慢地抬起双臂,做了个南派散手的起势。 “死亡是很玄妙的东西,尤其是日本武士的死亡,真的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艺术。我见过真正的武士在四月末的箱根樱花树下拔刀剖腹,那情景,壮观,艳丽,让人深深地感动。那是一个大和民族的武士向这个肮脏的世界献出的最后一份神圣礼物,别的国家再没有人能比拟,因为这是大和民族的骄傲。可惜的是,随着冷战、经济战、新世纪的扰乱,那些属于民族的东西越来越被忽略,时至今日,日本的男人都失去了剖腹的勇气,就算犯了错,也只是苟延残喘地活着,狗一样为了一点点金钱利益而摇尾乞怜。他们是大和民族的败类,我耻于跟那种人为伍。我曾经说过,如果有一日我可以执掌人类的生死大权,一定严格选拔精英人物来管理这个世界,把混吃等死的猪一样的下等人全都送去当奴隶,慢慢地净化这个世界,直到它变得越来越美丽富饶……” 那黑影的演讲慷慨激昂,但原先生只是皱着眉,保持散手起势,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你同意我的观点吗?”那黑影问。 原先生摇头,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黑影的脸。 “为什么?把人分为三六九等,再建立从上到下的等级秩序,高等人贵而低等人贱——这些难道不是你们中国人首先发明的吗?”那黑影阴森森地笑起来。 “那是在过去,现在人人平等,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剥夺他人的生存权利。”原先生回答。 林轩觉得,黑影刚刚的理论与纳粹元首屠杀犹太人时的指导思想非常接近。 大和民族的武士剖腹的确是本国文化教育中的精华,表明的是一种“言出必行、不成功便成仁”的激进思想。正因如此,日本人普遍认为这种武士道精神非常伟大,是民族主义的核心,能够拿来对抗任何一个国家的传统思想。 历史的车轮已经碾碎了纳粹元首的梦想,任何人若残杀了同类,等待他的必定是押上断头台,挂上绞刑架。 “可是,我能做到,我相信我一定能做到。不信,就请拭目以待吧。”那黑影说。 “我会阻值你,残酷的战斗一旦开始打响,就无法中途停止。你,还是安排好自己的后事,今天就来做个了断,怎么样?”原先生发起了挑战。 “好啊,好啊……”那黑影狂妄大笑。 “牙神流魔尊,这里的事是由我说了算,你这样横插进来,是受了谁的委托?”虎梦禅师大声问。 “我才不管,这里已经属于我了。”那黑影说。 黑影与原先生的战斗就是起源于此,原先生突然向前,在对方来不及拔身后斜插着的日本武士刀之前,卷起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拳脚相加。只三秒钟,他的攻击结束,缓慢后退。 黑影胸口被击中,痛得连续倒退,靠近虎梦禅师。 很自然的,虎梦禅师走过来搀扶他,但就在这一刹那,黑影反手一刀,插入虎梦禅师的胸口,从后背直透出去。 这种变化太出人意料,所以没有人来得及救援,只能眼睁睁看着虎梦禅师倒下。 林轩遥遥望着,忽然醒悟,那黑影肯定是想同时对付原先生和虎梦禅师,才假装后退,趁势刺杀毫无准备的虎梦禅师。 “一切都是思想的战斗,思想高明,就能根据战场的形势,花费最小的力气,解决最大的问题。”有个人在林轩背后低语。 林轩回头,一个同样风帽罩头、口罩捂脸的黑衣人就停在十步之外,从声音和身材判断,那是一个不算年轻的女人。 “你又是谁?”林轩苦笑。 敌人太多,他实在有点累了。 “我是牙神流魔尊麾下的百人斩狂刃,父母起的名字早就忘记了,从懂事起,人们就叫我小百。”那女人说。 林轩熟悉那名字,因为在两次海湾战争的资料袋里都出现过“小百”的名字,那是伊拉克红龙从日本海盗中请到的女杀手,手狠手辣,进攻犀利,一直都很让各种势力头疼。伊拉克战败,红龙伏诛之后,小百就失去了踪影。 “动手吧,自杀或者被杀,二选一。”小百说。 第三百零一章 原先生之死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林轩举高双手,以示自己毫无恶意,并不想反抗。 “你已经是要死的人了,我不怕告诉你,我们的目标就是进入地球轴心内部,反转它,让时间回溯。”小百面无表情,说话机械得像是在背书。这种看起来荒谬至极的说法,在此时此地都变成了天经地义的事。 “真是好极了,能见证逆转时间的壮举,我也不枉此生了。”林轩感叹。 从前只有科学幻想作家才有这样的想法,并且只会在电影中出现,只是用来给人们平淡无味的生活加一些调味品。时间回溯,光阴倒转,那么这个世界就要天下大乱了。 现在,事实证明,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你没机会了,在我们的计划正式开始之前,所有人都会被灭口,免得节外生枝。”小百纠正了林轩的话。 “杀了他。”石梁上的黑衣人大声吩咐。 “别管他,他是局外人,跟这里的事无关,放了他!”原先生大声说。 “杀了他,绝对不能放走一个活口!”黑衣人怒喝。 小百是那黑衣人的手下,自然会听从吩咐,但她根本没来得及近林轩的身,就发现林轩迎面撞过来。 嚓的一声,小百的右肘弯外侧弹出了一段剑刃,不动声色地曲臂,暗藏杀机,面对面迎了上去。 两人交手极快,只一个照面,林轩就给小百挂了勾魂牌。 他不想杀人,但小百因为在海湾战争中的“独特”表现,已经上了国际刑警组织的红色通缉令,更是全球赏金猎人追逐的对象。杀了她,可以拿到五十万美金。这种情况下,任何理由都是多余的,只有一条是真实的——胜者生败者死。 小百倒下去,死于自己的断刃之下。 这种危急关头,林轩不会再隐藏实力,必须最快速、最根本地解决问题。 石梁上,黑衣人与原先生再度交手。 林轩仰面向上看,两条人影搅在一起,身法都快到极致,如同两道旋风一般。 蓦地,黑衣人手中释放出两个直径有三米的光球,在半空中呼啸环绕,发出咻咻作响的劲风。那是他手中所持的两把长剑,使用回旋力道飞掷出去,相当于多添了两个帮手一起攻击原先生。 林轩知道不妙,马上连环跳跃,几个起落就上了石梁。 激斗之中,原先生怒啸了一声,被黑衣人抓住,凌空一掷,扔向了前面滚沸的岩浆坑中。 火海无情,岩浆是柔软的液体,原先生找不到落脚之处,身子下落,只能是跌入其中。 “接着——”虎梦禅师陡然将自己身体里插着的长刀拔出来,旋转着掷出去,恰好飞到原先生的脚下。如果能踩在这把刀上借力一点,原先生就可以趁势反纵回来,脱离火海。 黑衣人尖啸一声,手臂一挥,空中的光球横向掠过,卷着虎梦禅师扔出的长刀,远远地飞出,落入岩浆中。 “不——”虎梦禅师惊叫,而原先生已经没入赤红的岩浆中。 林轩大惊之下,双手、双脚冰凉,几乎丧失了斗志。他简直不敢相信,名满天下的“四大游侠”之一原先生会死在这里。 “该你了。”那黑衣人冷笑着说。 林轩振作精神,凝视那黑衣人的脸。 “岩浆的温度有多少?还用得着我告诉你吗?”黑衣人问。 “应该接近1000摄氏度吧。”林轩回答。 有物理常识的高手大部分能根据岩浆的颜色来估计其温度,白色约等于1150摄氏度,金黄色约等于1090摄氏度,橙色约等于900摄氏度,樱桃红色约等于700摄氏度,暗红色约等于600摄氏度,隐约可见的暗红色约等于480摄氏度。 林轩的估计应该非常准确了,在那种超高温下,人类几乎毫无活下来的机会。 “现在,他已经化为岩浆水蒸气了,对不对?”黑衣人又问。 林轩不想承认这一点,但又不得不承认。 “你也会被丢下去,跟他一样。我知道,这是很恐怖的一件事,任何人都不想用这种方式离开世界。现在,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跪下来求我,我就会饶了你,让你加入牙神流这一派,共同成为獠牙魔的崇拜者,怎么样?”那黑衣人的眼睛灼灼发光,似乎要看清林轩心底里深藏的恐惧来。 林轩没有退路,在这种近乎封闭的空间中,除了战死,就是投降,没有其它的选择。 “你是谁?”林轩问。 他强迫自己冷静,然后体内气息运转,缓缓吐纳,将原先生战死带来的惊惧慢慢地抹去。他的脑子里一直盘旋着原先生昔日纵横江湖的传奇故事,从今往后,那些真的只能被称为“传奇”了,因为故事的主人公已经彻底消失,“四大游侠”只剩三位。 “我是牙神流魔尊,一个出生在北海道深山里的孤魂野鬼。牙神流一族世世代代拜服在獠牙魔麾下为奴,从遥远的幕府时代甚至更遥远的日本历史开始,就已经形成了这样的规矩。直到现在,牙神流的婴儿一出生,就要在脚底烙上獠牙魔的牙印,以警示自己未来的真正使命。”黑衣人回答。 林轩知道,幕府是古时日本一种权力曾一度凌驾于天皇之上的中央政府机构,常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方式来进行对国家统治,其高权力者为征夷大将军,亦称幕府将军。日本历史上共经历了镰仓幕府、室町幕府、江户幕府三个幕府历史时期,始于1185年,终于1867年,历时共682年。 幕府一词始自古代汉语,,本指将领的军帐——这一点非常重要,足以证明日本人与中国大陆的一个传承延续关系。 在日本的特殊状况下,演变成一种特有国情的政治体制。日本古代有着长期军人干政的历史,幕府政治是日本封建武士通过幕府实行的政治统治,又名武家政治。在日本,幕府最初指近卫大将住所,转指武士首脑征夷大将军府邸,以后又称将军为首的中央政权为幕府。到了1867年江户幕府的德川庆喜还政于天皇,幕府政治才正式结束。 在历史上最著名的江户幕府时代,征夷大将军笼络了大量的忍者家族为自己效力,史上最著名的伊贺、甲贺、纪伊、武藏、甲斐、越后、信浓等忍术七大门派都是在幕府的金钱支持下快速发展起来的。 除了以上的七大正式门派,其它的忍者则被称为“在野派”,而牙神流就是“在野派”的其中一支。 与其它忍者门派不同的是,牙神流一族将良心和思想供奉给獠牙魔,换取了当时在幕府割据、领主混战乱世里的生存权。 第三百零二章 移魂大法 这一战,事关生死存亡,林轩不敢不全力以赴。 “那么,你又是谁?”黑衣人问。 “组织。”林轩只回答了两个字。如果这一战胜了,世人也许会记得他的名字,那时候再说出来才是有意义的;如果这一战败了,“林轩”这个名字就将变得空洞而毫无意义,此刻说不说,都没有什么分别。 黑衣人肃然起敬:“亚洲第一大组织?那个以‘亚洲和平、民族融合’为最高使命的组织?失敬,失敬!” 林轩淡淡地一笑:“言重了。” 黑衣人慢慢地将风帽向后推开,又摘下了口罩,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刚毅沉着的方脸。他的脸呈现出一种极其冷硬的古铜色,咀嚼肌明显凸出,带着天生的杀气。此刻,他眼中流露出的,却又不完全是杀气,而是一种残酷如冰的冷漠。 “‘亚洲和平、民族融合’曾经是天皇的梦——”黑衣人说,“无数关西子弟为了一统亚洲的这个梦,在中国大陆的广袤土地上献出了宝贵的生命,用他们的热血浇灌着四月份燃烧的樱花。他们是天皇麾下最优秀的子民,是大和民族的战争之魂。我相信,大和民族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的名字。” 林轩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摇头冷笑:“阁下的意见,我不敢苟同。你口中所谓的天皇麾下最优秀子民,对于亚洲其它国家的人民来说,都是噩梦、恶魔、侵略军、刽子手,都该被送上刑场。除去那些死在战场上的日本士兵以外,1945年被饶恕的那些放下武器的日本人,都在各国犯下了罪恶,双手沾满各国人民的鲜血。无论你相信不相信,他们都该死,都该跪在各国人民的抗日战争纪念碑前低头认罪。” 本来只关系到两个人生死的一战,瞬间上升为国家、民族、战争道义上的一战。 “天皇西渡的初衷,也是为了亚洲和平,为了建立大东亚共荣圈,使各个落后国家能够分享先进经验,在大日本帝国皇军的帮助下,提升国力,从而让亚洲大陆成为地球上最强大、最富饶、最团结的地方。”黑衣人沉浸在自己的叙述中,已经把日本当成了亚洲大陆的救世主,仿佛只有天皇才是唯一的英明领导者,万国来降,四夷宾服,一切亚洲小国都将变成日本的附庸。 这样的梦,很多野心家都做过,最终结局全都是失败。 “那是梦。”林轩只能这样说。 黑衣人摇头:“只要取得了地球轴心的控制权,梦就会变成现实。” 林轩冷笑:“关键是,你能不能取得地球轴心的控制权?” 黑衣人点点头:“你问得对,要想做到那件事,就得清除一切障碍物,譬如你。来吧,让这一切早点结束吧!” 林轩很清楚,连原先生都无法降服黑衣人,可见对方的实力有多强大。 如今之计,只能是智取。 “轰隆”一声,岩浆坑里突然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爆炸,一股岩浆浪冲天而起,升到十几米的高度,又哗的一声洒落下来。 “好厉害!”林轩大叫了一声,向那爆炸之处指着。 黑衣人的注意力被分散,扭头看了一眼,又急促地转回来。 林轩要的就是对方这千分之一的走神,他的“移魂大法”就在一瞬间发动,用眼神和意念罩住了黑衣人。 “移魂大法”即“移魂术”,是高等级催眠术里的一种。 催眠术源自于希腊神话中睡神Hypnos的名字,是运用心理暗示和受术者潜意识沟通的一种医疗技术。现代医学理论认为,人类的潜意识对外来的信息的怀疑、抵触功能会减弱,因此当心理医生用一些正面的催眠暗示替换受术者原有的负面信息,从而让受术者能够产生和原有不同的状态,从病态心理中脱离出来。 在组织内部,林轩师从于中国北派第一催眠大师张宝强,由最简单的动态物体触发式催眠学习到最高明的空气催眠,进境神速,以至于连张宝强都赞叹他是“亚洲百年来最强的催眠师”。 在中国大陆,张宝强被奉为“意念之神”,属于国宝级人物,并且拥有“隔山打牛神功”和“心灵遥感术”两项独一无二的专利。他能收林轩为徒,一方面是组织领导的多方面运作,另一方面则是他看上了林轩的天资。 在跟随张宝强学习的过程中,林轩渐渐了解到,“催眠术”在中国是历史悠久、源远流长的,最早在著名医学专著《内经》中就被提及过。中国古代的“祝由术”、宗教中的一些仪式如“跳大神”等都含有催眠的成分,只不过当时被看作是一种迷信活动。 其实历史上很多精妙的学问都曾被人视为“迷信、异端”而失传,所以才导致了很多历史书中的很多例子都被视为故意夸大的故事。 像林轩这种谦虚而低调的年轻人,最容易受到老前辈们的赏识,收入麾下,将大部分精华国术传授给他。 假以时日,林轩必定是一飞冲天的龙,这一点已经可以看出端倪了。 张宝强的催眠术就来源于古老的“祝由术”,而且张氏家族上几代人赶上过去美国西部淘金的热潮,在那里接触了欧美的催眠技术。 这种“中西合璧”的学习经历,才让张氏家族拥有了催眠术的精髓。 在张氏家族的某位族长笔记中,曾记录着他在18世纪的巴黎跟随一位名叫麦斯麦尔的奥地利医生学习“催眠”的事。具体的年份是在1775年,当时,麦斯麦尔能够通过一套复杂的方法,用磁铁作为催眠工具,应用“动物磁力”治疗病人,其中包括能使病人躺在手臂上面等等,并用神秘的“动物磁气说”来解释催眠机理。据记载,法国政府准备出很多钱购买他的治疗方法,但他都不肯。后来,麦斯麦尔记录催眠要术的笔记本就落入了张氏家族手中,这一过程是怎么实现的,就无从查考了。 从清朝晚期开始,张氏家族就在各次帝王更迭中如鱼得水,无论是北伐、抗日、解放、援朝还是中越自卫反击战,张氏子弟都会奋不顾身地投身其中,怀着赤子之心,为国家解放而效力。 黑衣人一回过头来,就落入了林轩的圈套。 “怎么了?”他举手去揉眼睛,但越揉越看不清。 这一次,林轩是用催眠术给敌人设下了一个迷局,用自身的意念驱使对方入局,然后产生无穷无尽的幻觉,直到自动跳下火海去。 “你们在哪里?你们在哪里?”黑衣人挥舞双臂,忽而向前,忽而向后,提防林轩和虎梦禅师的袭击。在他记忆中,石梁两端分别是林轩和虎梦禅师,而他却恰好被夹在中间,形成腹背受敌之势。 林轩没有盲目向前冲,只是全神贯注地凝视着黑衣人,始终把对方罩在自己的意念之中。 与此同时,他给了已经重伤倒地的虎梦禅师一个独特的暗示,那暗示中,把黑衣人后背上的命门要害清清楚楚地指出来。只有虎梦禅师想杀人,一击必杀,绝对不会失手。 “你在哪里?你们在哪里——”黑衣人绝望地大叫,但巨坑里的岩浆咆哮翻滚起来,瞬间掩盖了他的叫声。 “杀了他,就是现在,后背命门三要穴,中者必死!”林轩用别人听不到的“心声”通知虎梦禅师。 这种情况下,只要虎梦禅师动手,黑衣人就死定了。 第三百零三章 獠牙魔的世界 虎梦禅师慢慢地站起来,伤口仍在汩汩流血,但她浑然不觉。 “杀了他。”林轩用视线的主体罩定黑衣人,再用眼角余光去命令虎梦禅师,这种“一心二用之术”非常耗费体能,根本支撑不了太久。 “杀!天照大神日曜九州之杀——”黑衣人头顶突然爆出了一个直径半米的银色光球,高速旋转,风声呼啸。 林轩知道,那是日本忍道中的“以气御剑术”,已经是日本武学中最高明的手段,与中国古代剑仙们的“气剑”原理相同。 现在,他与虎梦禅师唯一占到的便宜就是黑衣人受催眠术影响,无法发挥百分之百的战斗力。 “虎梦禅师,你不是要为原先生报仇吗?仇人就在你前面,杀了他,就是现在!”林轩咬紧牙关,再次发出命令。 凡是能成为大炼蛊师的人,其第六感与意念力都相当强悍,很少遭到外人的精神控制。林轩对虎梦禅师的命令更偏重于引导,根据对方的情绪波动采取相应的手段。 果然,当他提到“为原先生报仇”时,虎梦禅师浑身一震,抬头盯住黑衣人的后脑,反手拔出一把半尺长短刀,向着黑衣人一步步走过去。 林轩已经做好准备,只要虎梦禅师一刺得手,自己就会飞速杀到,轰击黑衣人前胸要害。 虎梦禅师共前进了十九步,距离黑衣人还有两尺,右臂一扬,向着黑衣人后背骶骨的位置直戳下去。 林轩毫不迟疑,向前急进,双掌化为手刀,刺入黑衣人的胸口。 只要是他决意参加的战斗,就一定会全力以赴,追求最圆满的结果,这一次也不例外。 喀嚓一声,他听到了黑衣人胸骨断裂的声音,但与此同时,黑衣人本来昏昏沉沉的模样陡然一变,眯缝着的双目倏地睁开,射出熠熠精光,刺得林轩的眼睛都痛了。 “这是獠牙魔的世界……”黑衣人阴沉沉地说。 林轩感觉双手被黑衣人的身体牢牢锁住,无法抽回,索性全身发力,向对方身上猛撞过去。 “轰轰轰”三声,岩浆坑猛地掀起了一轮连续爆炸,无数股赤红的热浪飞上半空,又连续炸开,绽放开一朵又一朵恐怖的红色烟花,四散坠落,只差一点点就落到石梁上来。 “獠牙魔的世界,凡人不懂……”黑衣人被撞,连续后退,后背与扑过来的虎梦禅师贴住。这种情形下,三个人全都贴在一起,林轩和虎梦禅师在人数上占优,但同时被黑衣人锁住,无法挣脱。 林轩腰间发力,双脚凌空,连环踢中了黑衣人的小腹,发出一连串“砰砰砰砰”之声。可是,他感觉情形越来越不对劲,因为四周的空气变得越来越冷,仿佛一瞬间由岩浆四射的火海变成了白雪皑皑的极地。 “林轩,林轩,林轩……”呼唤声从四面八方飘过来,语调各种各样,语气千奇百怪,连续灌入林轩的耳朵里。 “是幻觉,不要应答!是幻觉,不要应答——”起初,林轩还可以这样抵御诱惑,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开口回应,免得中了獠牙魔的诡计。后来,在几千种呼唤声里,他突然听到了一种最熟悉、最亲切的声音,浑身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 他抬起头,被锁住的手也解放开来,向声音传来之处望去。 火海果然变成了雪地,而当空飘落的也不再是赤红的岩浆火焰,却成了巴掌大的鹅毛雪片。 百步之外,停着一只老式的雪橇,前面分出四条绳子,套在四只健壮的雪橇狗身上。雪橇狗全都停下了脚步,耳朵直竖,精神抖擞,不时地抖动身子,把背上的雪片抖落下去。 林轩看到站在雪橇上的人,眼睛突然湿润了。 那是一个瘦高的男人,挺拔的身躯裹在一件雪白的披风里,如北风里的一支标枪,笔直地站着。 “林轩,林轩……”那男人向林轩挥着手。 林轩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但两行泪已经扑簌簌地滚落。 “过来,孩子,过来……”那男人继续挥手。 百步距离,十几秒钟就能奔过去,但林轩却没有动,因为他思想最深处始终绷着的那根弦没断。 “那是幻觉,一定是幻觉!”他咬着牙,残忍地告诉自己。当然,他恨不得马上奔跑过去,跪拜在那男人面前。 “林轩,你怎么了?不认识我了吗?”那男人诧异地叫着。 林轩喉头发热,胸口翻腾,一口血险些喷出来。 “是幻觉,不要去!”他咬紧牙命令自己。此刻在他体内,仿佛有两股力量在自相残杀,一股力量要奔向那雪橇上的男人,另一股则拼命阻止,视那男人如獠牙魔幻化出来的邪魔外道。 “驾!”那男人呼喝了一声,雪橇狗弓起身子,发力奔跑,那雪橇就向这边飞驰而来。 林轩一愕,定睛细看,随着雪橇越来越近,那男人的脸部轮廓也越来越清晰,尤其是清癯的脸庞上那双神光闪亮的眸子,与林轩的记忆完全吻合起来。 雪橇奔跑到五十步以内,四只雪橇犬踢踏起的雪雾四处飞扬着,也许只要十几秒钟,那男人就会到林轩面前来。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林轩深吸一口气,扬声大叫。 这种直逼内心情感世界的幻象非常可怕,因为林轩已经感觉无法左右内心情感,明知道是幻觉,自己却心旌摇荡,无法自控。 “孩子,是我,到这里来。”雪橇停在林轩的十步之外,那男人王者君临尘世一般高傲地屹立着,额头上的皱纹刀刻斧凿一样清晰,但眼中分明已经有了温暖的笑容。 他向林轩伸出手,那只手的拇指第二节上,套着一枚黄金镶嵌墨玉的硕大扳指。 “我知道,不会是你。”林轩无力地低语。 “是我,真的是我。”那男人长叹,“我一直在你尘封的记忆里,不是吗?” 林轩的目光被眼泪濡湿,模糊不清,体内的斗志也被软化,几乎失去了战斗力。这样的情形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但绝对不应该在这里重新呈现。 “林轩,你还是不敢面对自己的记忆吗?你是个勇敢的孩子,努力振作起来,勇敢面对过去的一切,来吧!”那男人下了雪橇,一挥手,四只雪橇犬拉着雪橇退到一边去。 林轩喉头哽噎,慢慢地单膝跪地,泣不成声地叫:“爸爸,爸爸,真的是你吗?” 不管四周有多危险,他都必须跪下去,哪怕为此而失去了生命。那是他的父亲,梦里曾呼唤过千万次,父亲却没有回头,而这一次,他终于如愿以偿可以跟父亲对话了。 雪地冰冷,因为父亲的出现,他的心却是火热的,血却是沸腾的——哪怕这仅仅是一段温暖但残酷的幻象。 第三百零四章 帝释天林猛禽 父子天性,母子连心,这是人类最原始的血肉基因决定的,绝对不会被后天的磨折改变,只不过有人表现得非常强烈,有人则能够死死压制,感情不轻易外露。 林轩是个善于隐藏感情的人,入藏三年,他始终表现得低调、谦逊、忍耐,只是默默付出,从不把自己的真实感情在任何人面前暴露出来。 这一刻,他打开了内心的死结。 当然,他用“催眠术、移魂大法”去控制黑衣人牙神流魔尊和虎梦禅师,其实也是犯了小小的错误,毕竟那两人也是此类意志力战斗的高手。于是,三人之间的关系变成了控制、反控制交叉进行的混乱局面。拼到最后,战局越来越纠缠不清。 “真的是我,我来迟了,起来吧,孩子。”那男人说。 林轩抬头,看见那男人右边脸颊、额头正中各刻着一枚淡淡的正方形金印,那是父亲身体上最独特的标志,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人脸上有那种金印了。 组织的上级被称为“织天盟”, 是一个与兄弟会、拜火教、魔教、祭神联盟等创世纪大组织平起平坐的机构,人才济济,高手无数,总部设置于西班牙海域的一座隐秘孤岛上,视野涵盖七大洲、四大洋。 众所周知,地球的七大洲是指地球表面陆地分成的七大块,包括亚洲、欧洲、北美洲、南美洲、非洲、大洋洲、南极洲;四大洋是指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北冰洋。织天盟把这总共十一个区域交给十一个分支机构来负责,每个组织的领导直接向织天盟总部派出的三大巡查大使汇报工作。 林轩的父亲林猛禽就是三大巡查大使之一,代号为“帝释天”,其地位要高于林轩目前所在的组织领导。 如果不是十几年前的一场内讧暴乱,此刻林猛禽也许已经成为了织天盟的掌舵者,但世事无常,他在巡查日本时遭到暗算,所乘飞机越过日本津轻海峡时被导弹射中,死无葬身之地。 那件事已经成了一桩悬案,因为经过日本、韩国、美国的三方联合调查,发射导弹的是一群海湾战争中的伊拉克叛军,其使用的正是在海湾战争中名声大噪的飞毛腿导弹。 “飞毛腿”导弹是苏联50年代研制的一种近程地地战术弹道导弹,是德国V2导弹的仿制品,有A、B两种类型,可装配常规弹头和核弹头,采用车载机动发射。A型于1957年服役,B型是A型的改进型,1965年服役。该导弹经伊拉克修改后射程增加,并成为海湾战争中伊拉克最具威胁的进攻性武器,携带生化弹头的可能性也被广泛关注。借助于运输、起竖、发射三用车(TEL),这些导弹可以被非常机动地运输,并且难以被捕捉。美国制造的爱国者导弹系统据说成功的拦截了导弹,但是许多评论家声称爱国者导弹的作用被严重夸张了,实际上有85%的失败率。 所以,海湾战争中联军特种部队为了在伊拉克后方搜索并破坏这些导弹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帝释天”之死对织天盟打击很大,分管亚洲事务的几位组织领导人也受到长时间调查,最终被革职查办。 毫无疑问,“帝释天”林猛禽已经死了,尸骸散落于波涛汹涌的日本津轻海峡之中。现在活着的,只是留在林轩记忆中的影子。 英雄的伤疤是荣耀的印记,那两枚金印也成了天下英雄膜拜的标志。 那两枚金印,就是林猛禽深入南美食人族部落救援织天盟同伴人质时留下的,他为了确切查清人质的关押地点,故意被食人族擒住,受尽折磨后绝地反击,成功救出人质,并摧毁了食人族占据的几个史前石堡。 “爸爸,过去这么多年,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你想告诉我什么?”林轩不肯站起来,宁愿就这样跪在雪地里聆听父亲的教诲。 林猛禽遇难时,尸骸无存,林轩只能在烈士陵园里给父亲做了衣冠冢。见旧衣冠而不见先人遗骨,已经成了他最痛心的事。 这一刻,就算父亲是影子,他也愿意长跪不起,以慰苦思之情。 “孩子,起来吧,林家子孙不必靠着哭哭啼啼活着。我们生在这个世界上,要做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大丈夫,绝不要学那些扭扭捏捏的娘娘腔。我想告诉你,自从加入组织开始,我们就发誓要为亚洲和平、人类和平而战,哪怕为之付出身家性命,也绝不后悔。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如果不做些真正有意义的大事,如何对得起上天给的七尺男儿身躯?你听着,獠牙魔的力量远远超过了组织的估计,从卫星云图上看,津轻海峡上空笼罩着一团巨大的黑雾,那里就是獠牙魔的老巢所在之地。”林猛禽说。 林轩立刻点头,表示已经记住。 林猛禽垂手,攥紧右拳,慢慢地把食指放开,在地上凌空虚画,几笔下去,雪地上就出现了一幅日本海域简易地图。 日本海是西北太平洋最大的边缘海,其东部的边界为库页岛、日本列岛的北海道、本州和九州;西边的边界是欧亚大陆的俄罗斯;南部的边界是朝鲜半岛。公元1815年,俄国航海家A.J.v.克鲁森斯特思将这片水域取名为日本海,实质上却从未被周边国家承认过。目前,日本海的名称在韩国、朝鲜和日本之间存在争议,韩国称之为东海,朝鲜称之为朝鲜东海,中国的民间人士则称之为鲸海(中国对此的古称)。 这片水域有六个海峡与外水域相通,分别为间宫海峡(鞑靼海峡)、宗谷海峡、津轻海峡、关门海峡、对马海峡还有朝鲜海峡。 “看这里,这就是津轻海峡。”林猛禽向下虚指,随即轻轻叹息,“这一个从来都被周边国家忽视的地方,包括北方大国俄罗斯的间谍人员都想不到,津轻海峡之下的乱流中竟然隐藏着那么多秘密。干我们这一行的,哪怕是三百六十五天都小心翼翼,只要在第三百六十六天上稍稍大意,就会遭遇灭顶之灾。” 他的死,已经非常说明问题。 海湾战争的流寇实力有限,就算取得了数枚飞毛腿导弹,也不可能准确地击中林猛禽乘坐的马来西亚民航班机,毕竟每日飞越津轻海峡的飞机多达数百架。换句话说,是有人刻意要狙杀林猛禽,才导演了这场悲剧。 “问题出在哪里?”林轩问。 “一个女人,一个绝色日本女人。”林猛禽回答。 第三百零五章 津轻海峡与艺伎几松 接下来,林猛禽的话让林轩受到了极大的震动——“那架飞机飞越津轻海峡时,我面前的液晶电视上显示出了非同寻常的一段影像,有一个绝色女人就在飞机下面,展示着妩媚无比的姿态,散发出无比强大的诱惑力。我看到了,所有乘客都看到了,我猜驾驶舱里的机长、驾驶员等人全都看到了。那女人是平躺在海面上的,其背景正是津轻海峡的水域。于是,靠近舷窗的人都站起来向外看,想弄清那影像是从哪里来的。我恰好是坐在二等舱靠后一点的舷窗边,向下一看,果然看见一个女人仰面躺在水上。” 林轩不喜欢问废话问题,头脑一转,立刻明白,那女人的形象一定是巨大无比的,所以能以大片海域为背景。所以,他判断那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而是一种奇特的幻觉。 果然,林猛禽接着说:“我意识到那是一种幻觉,马上强硬地震慑心神,让自己变得清醒起来。不过糟糕的是,我看到机舱里所有人都已经陷入了如痴如醉的状态,无论男女老少,都被那影像迷住。粗略看,那女人像极了日本史上最著名的艺伎几松,那是历史上很多军政大人物都深深仰慕的美丽女子,史上被称为‘维新三杰’之一的木户孝允曾经那样描写过她——‘她的美貌恰似清晨的百合待露而开,她的气质正如临水而照的青莲满含深韵,她的才艺好比翘足荷尖的蜻蜓轻巧飞舞,她的忠贞更胜缠绕磐石的蒲草坚韧不移’。没人猜到几松的形象怎么会铺陈在大海上,这只能用幻觉来解释。能让这么多人一起出现幻觉,我猜一定是某些人的诡计。于是,我立刻起身,走向驾驶舱……” 在日本的书籍上,几松的名字一次又一次被人重记,并且一遍又一遍被各大导演用影像来阐释她的美貌。她已经成为历史刻在日本人的心里,永不磨灭,历久弥新。 林轩记起了骆原,在飞越珠峰的飞机上,骆原同样看到了神秘的影像,而其中出现的二战第一美女爱娃也令他深深着迷。 两种影像虽然出现的地点不同、方位不同,但都引发了一种结果,就是让观者动容,并且令事态有了完全不同的发展。 林猛禽走向驾驶舱,那舱门紧闭着,从外面无法打开。但是,这根本难不倒他,凭借着一根细铁丝,他在几分钟内就打开了舱门。站在门口向里面望,他看到的是一幅极度诡异的景象,机长和副驾驶手舞足蹈,已经完全放弃了对飞机的控制,飞机处于一种盘旋画圈的自动驾驶模式之下。 这种飞法,极度危险,很容易造成客机失速坠毁。 林猛禽大声喝问,但驾驶舱里的人丝毫不为所动,仿佛耳朵已经被完全堵上了。 他走过去摘下机长的耳机,使劲摇晃机长,连摇了十几次,对方都醒不过来。 此刻,驾驶舱里十几个液晶屏幕播放的全都是那个女人的影像,看得人眼花缭乱。林猛禽是学习过大型客机驾驶的,马上解除盘旋画圈模式,转入正常的自动驾驶模式,客机立刻按照飞行红线图前进。 事发突然,林猛禽来不及去猜测影像来自何处,只求能将这满飞机上的数百乘客安全落地,并不想跟任何人开战。 他此行的目的地是北海道机场,人在高空,不可能有任何过分的欲求。 无意中抬眼看,他发现那貌似艺伎几松的女人影像竟然是活的,从身体到表情都是动态的。他忍不住侧过身,由舷窗下望,看见原本一望无际的蓝色海面都被那女人的身体铺满,所占面积至少有几十平方公里。 也就在这时候,飞机突然失速,如同一块扔出去的金属,直线下跌,扎向那女人的怀抱。林猛禽用力拉升飞机,但根本无济于事,飞机下坠至两百米高空时,被迎面而来的导弹击中,变成了千万块碎片。 “在这个过程中,那女人的出现是最大的诱因,她让飞机慢下来、降下来,然后被导弹击中,根本没有闪避的可能。如果没有她对机长的**,飞机在万米高空飞过,要想准确地击中它不是件容易的事。我至今也不明白,那女人是怎样出现的,所以才耿耿于怀。孩子,我必须要告诉你的是,无缘无故出现的绝色女子一定非妖即怪,只会带来厄运。”林猛禽的话情真意挚,只有亲生父母才会对自己的后代如此谆谆教导。 在日本神话故事中,随处可见山精树怪幻化成绝色女子引诱男人的桥段,与中国奇书《聊斋志异》中的《聂小倩》一文情节类似。好色者,必定一夜风流后死无葬身之地,只有正直坦荡、不欺暗室的君子,才能面对陷阱全身而退。 “那女人是獠牙魔幻化出来的?”林轩问。 “我猜应该是,但我无法告诉你更多,只能是从旁引导,因为津轻海峡里藏着太多神秘事件,很多奇异事件到现在都没有个令人信服的结局,无法探究。”林猛禽回答。 的确,据林轩所知,津轻海峡大概是日本发生灵异事件最多的地方,而传说中的鲛人、海底世界入口、外星人飞碟基地、瀛洲仙岛等等,也都发源于此地。从公元1960年开始,全球各地的冒险家就开始频繁造访津轻海峡,试图揭开所有传说的谜底,但可悲的是,任何谜底都没揭开之前,大批冒险家们就船毁人亡,尸沉海底,成了日本海上的幽魂。 津轻海峡如同一个海底怪兽大张着的巨嘴,贪婪而迅猛地吞噬一切,不给人类反击的机会。 从地球仪上看,津轻海峡是在太平洋西北部,日本本州与北海道岛之间,即东经140度30分与北纬41度30分的交叉点上,西通日本海,东接太平洋,宽度大致为24至40公里,目前已修建连接海峡两侧青森和函馆的海底隧道。进一步分析,由津轻海峡北上,直通鄂霍次克海及阿留申群岛,南下则为夏威夷群岛和太平洋,其交通和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此外,津轻海峡也是日本东部沿海航行到西部的必经之地。所以,津轻海峡对于日本的近海航运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据不完全统计,欧美探险家之所以把目光瞄向这里,一方面是解谜,另一方面则是对海底沉船宝藏有着极浓厚的兴趣。 津轻海峡中间开阔,两端狭窄,地形崎岖不平而且东深西浅。据测量,海峡西部最浅处133米,东部最深处449米,中央水道一般水深200米,最深处521米。日本海同太平洋间海水通过海峡进行交换,日本海中暖流汇集于津轻海峡然后流出,从海峡流出的海流同来自白令海的寒流在外海相遇,使海峡附近不仅有从海中深处带至表层的营养盐类,而且有来自热带性和寒带性的浮游生物。上述复杂地形造成了海面上的汹涌波涛,更在海底形成相当复杂的暗流、漩涡。 日本政府从1971年开始修建穿过津轻海峡的青函隧道工程,隧道全长53.85千米,海底部分23.3千米。这一宏伟、艰巨工程历时11年,于1982年竣工,成为本州和北海道联为一体的运输动脉。 民间传说中,青函隧道修建过程中灵异事件不断,几乎每个月都有工人离奇死亡事件,而建成后则成了著名的灵异之地,并且是全亚洲最著名的灵异片取景地。 人们乘坐飞机越过津轻海峡时,一般不会想到青函隧道,而一旦飞机出事,青函隧道便又一次被推到风头浪尖之上。 林猛禽出事后,组织曾派人连续搜索津轻海峡一带的信息,以确定这是偶然事件还是必然事件。就在调查过程中,两名成员也失踪于青函隧道,不知所终。 世界上总是存在着很多不解之谜,渐渐湮灭在时间的长河之中,不再被人记起。但是,这件事对于林轩而言,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改变了他的人生理想和成长轨迹。如果林猛禽不出事,他最大的心愿是做一名医生,博学多才,中西贯通,为中国和外国人民解除病痛。 世界上是没有“如果”的,时至今日,他只能抱憾前行,成了组织中的干将之一。 “告诉我,怎样才能时常梦到你?”林轩喃喃地问。 “没有什么办法,梦是不受人控制的。孩子,如果时光能倒流,我宁愿自己不是‘帝释天’,而是陪着你长大的合格的父亲。现在,我只能出现在你梦里——”林猛禽回答。 “时光倒流?只要掌控了地球轴心,岂不是就能令时光倒流?如果回到你乘坐飞机飞越津轻海峡之前,是不是就能避免了那次意外?爸爸,如果有这样的方法,我情愿付出一切去交换!”忽然之间,林轩看到了希望,陡然振作起来。 獠牙魔部属为“地球轴心”活着,也是觊觎着改变时间、回到过去的梦想。看起来,这一次林轩的目标已经非常奇怪地与獠牙魔部属重叠起来。 第三百零六章 潜意识里的伤痛 “正是这样啊——”林猛禽长叹,“唯有逆转时光,才能主宰地球,让这个星球在宇宙的漫漫进程中做出特立独行的举动来,但那太难了,几辈人都没能实现,在你们这一代也未必能实现。” “我会努力去做,无论那有多困难。”林轩说。 只要是为父亲做的事,他将不遗余力,用尽毕生精力去奋斗。 “好孩子,好孩子——”林猛禽向林轩伸手,想要抚摸他的头,但就在那一刹那间突然停手,看着自己的前胸。 “爸爸——”林轩预感到不妙。 嗤的一声,林猛禽胸口透出了一截白森森的獠牙来,就在胸口正中的位置。鲜血四溅之中,独有那截牙齿散发出惨白的光芒,邪恶之极,诡异绝伦。 “爸,爸……”林轩颤抖着叫了一声。 “去做……去努力实现人生的……目标……”林猛禽倒下。 就在林猛禽身后,站着一个除了嘴中探出的一截白牙外浑身一片漆黑的人。 “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林轩愤怒而绝望地大叫。 那黑人双手合十,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身体飞速旋转,化成一缕青烟,凭空消失了。 这段幻象以林猛禽的惨死为结局,来得突兀,结束得也古怪。毕竟那些事林轩根本不知情,刚刚的情形,似乎是别人故意推动他,强迫他去了解事情的真相。 醒来时,他仍然与黑衣人、虎梦禅师紧贴在一起。原来,他侵入了黑衣人的世界,同时,黑衣人也以超强的反催眠术来企图降服他。双方旗鼓相当,所以谁都无法消灭谁,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我爸爸在哪里?”林轩颤声问。 黑衣人回答:“在你的精神世界深处藏着。” 这种回答牵扯到高端心理学的问题,属于潜意识的范畴。 潜意识是指人类心理活动中不能认知或没有认知到的部分,是人们“已经发生但并未达到意识状态的心理活动过程”。 黑衣人那样回答,证明林轩在某种特殊的时刻,已经接收到来自林猛禽的讯息,只是被自己下意识地隐藏起来,不敢去看。在他的精神受到挫伤时,“保密”的意识薄弱,那些讯息就自动穿过了思想的藩篱跑出来了。 “是你杀了他?”林轩又问。 “不是我。”黑衣人否认。 “那又是谁?”林轩再问。 黑衣人沉默了,根本不予回答。 林轩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想象着那心口已经被几个不同的灵魂占领,那是相当可怖的一件事。 “你还知道什么?”林轩继续追问。 黑衣人摇头:“不要问我,你其实什么都知道,那些问题的答案都藏在你心里,否则的话,你永远都不想看到他们。” “帮我回到那里去,催眠我——”林轩焦躁起来。 黑衣人仍然摇头:“你根本回不去,那是另外一种架构的世界。” 林轩望着石梁下的火海,突然萌生了一跃而下的快感。一跃而下,生命肉体同时消亡,就不要再受这些生死折磨了。 林猛禽的幻象给他很大压力,严重摧毁了他内心的精神防线,已经处于完全被动挨打的境地。 弗洛伊德提出:潜意识是指潜藏在人类一般意识底下的一股神秘力量,是相对于“意识”的一种思想。又称“右脑意识”、“宇宙意识”,脑内革命作者春山茂雄则称它为“祖先脑”。潜意识,也就是人类原本具备却忘了使用的能力,这种能力也被称为“潜力”,就是存在但却未被开发与利用的能力。 像林轩这种层次的高手,潜意识的世界必定是广博渺远、无边无际的,相当于普通人的数百倍。打个比方说,普通人的潜意识只是幽暗昏沉的羊肠小道,而林轩的潜意识却是光明万丈的通天大路,差别之大,判若云泥。 可惜的是,林轩并没有太多时间将潜意识慢慢地理顺,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更何况,入藏三年,接触的都是未开化的藏民、漂泊无依的游客,各寺孤单修行的僧侣,所以他根本没有遇到能真正帮他的人。 汉人进入藏地后,即便是最擅长于民族沟通的人,都跟藏传佛教有着巨大的隔阂。这种隔阂永远地把林轩挡在了藏密之外,无法进一步认识藏传佛教的高妙之处。 在他潜意识中,应该是知道林猛禽的真正死因,但偏偏刻意回避,从记忆轨迹上删掉了跟林猛禽有关的片段。 林轩熟悉寻找潜意识的工作方法,并且懂得用药物引导,首先把需要治疗者的思想包袱全都卸下来,然后采取引导、问答、控制呼吸的方法,慢慢放松对自身肌肉的控制。 在弗洛伊德的心理学理论中,潜意识分为无意识、前意识和意识,这虽是三个不同层次,但又是相互联系的系统结构。弗洛伊德将这种结构作了一个比喻——无意识系统是一个门厅,各种心理冲动象许多个体,相互拥挤在一起。与门厅相连的第二个房间象一个接待室,意识就停留于此。门厅和接待室之间的门口有一个守卫,他检查着各种心理冲动,对于那些不赞同的冲动,他就不允许它们进入接待室。反之,被允许进入了接待室的冲动,就进入了前意识的系统,一旦它们引起意识的注意,就成为意识。他将潜意识分为两种:“一种是潜伏的但能成为有意识的”潜意识——前意识,“另一种是被压抑的但不能用通常的方法使之成为有意识的”潜意识——无意识。 其实,实际的潜意识只是意识的一部分,只不过,是被人类压抑或者隐藏起来的那部分,所以,潜意识能力在被发掘之前就被前意识与无意识的中间层间接和主动地否决了。 林轩现在面临的也是同样困境,他不喜欢那段被逼迫、追赶的时间,所以一旦重新踏上社会,一定要加倍努力把那些东西忘掉,用最愉快的事让自己浑身都充满喜悦。 那么,林猛禽呢?中了獠牙魔那致命一击后,是否已经捅到重要部位?最终还能不能坚持? 第三百零七章 不费吹灰之力杀人之术 任何潜意识都是有入口与出口的,林轩精通此道,只不过事不关己则已,关己则乱。 “有时候,思想的困顿比死更可怕,不是吗?”那黑衣人说。 “是啊,但只要不死,至少还有逃脱思想桎梏的机会,对吗?”林轩回答。 “看她——”黑衣人反手指着虎梦禅师。 虎梦禅师的一张脸惨白如纸,呼吸时快时慢,眼睛里则闪着绝望的微光。 哀莫大于心死,她这副样子,正是“心死”的表情。心死,人的肉体就死了一半,就算世界上的名医齐聚于此,只怕都无能为力了。 “你想同时杀了我们俩?”林轩冷笑着问,“这就是日本牙神流忍道的最高境界——‘不费吹灰之力杀人之术’?” 黑衣人脸上轻佻的表情隐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林轩的无上尊敬:“没错,每一次战斗,我绝不看重胜败生死,一直都是用战斗来修炼自己。这正是‘不费吹灰之力杀人之术’,但我习练不精,请阁下多指正。” 林轩摇头:“指正不敢当,我只是很钦佩你的勇气,能够以战代练,完全是在追求忍道,而不是普通人价值观里的成败概念。这种执着,值得每一个江湖人学习。” 那种牙神流的忍术,应该是将潜意识发挥到极致的一种意念驱动杀人术。 举个最浅显的例子来说,用怂恿性的语言驱使一个具有轻微抑郁症倾向的人去自杀,就是这种忍术能做到的。 抑郁症又称抑郁障碍,以显著而持久的心境低落为主要临床特征,是心境障碍的主要类型。在这个过程中,患病者的心境低落与其处境极不相称,情绪的消沉各式各样,从闷闷不乐到悲痛欲绝,从自卑抑郁到悲观厌世,绝大多数有自杀企图或实际行为,严重者就会出现幻觉、妄想等精神病性症状。 看到虎梦禅师的样子,林轩就知道,黑衣人已经通过意念驱动的力量完全控制了她,使她陷入一种情绪上的极度低谷,连反击的勇气都无法集聚了。只要黑衣人持续发力,虎梦禅师最终将会自残或自杀。 幸好,黑衣人是以“修炼忍道”为主,并不想那么快就取她性命。 “你在折磨她?”林轩问。 黑衣人摇头:“我只不过是用一些意念力上的小花招让她记起了最不愉快的童年,今日能成为名满天下的大炼蛊师,她的童年一定是苦不堪言的,必定受过许多非人的待遇与常人难以忍受的历练。我把那些惨不忍睹的往事都拿出来,让她一遍遍地看,她就会做出最终抉择。” “什么抉择?如何抉择?”林轩追问。 “既然生不如死,那又何必苟且偷生?”黑衣人回答。 “放过她,冲我来吧。”林轩胸中杀机四伏,但表面上仍旧平和冷静。 “你?我试过了,这种忍道不足以控制你的思想,但如果你给我机会,我还有至少十五种以上的忍术可以一试。”黑衣人不为所动,表情如常。 “好啊,我给你机会。”林轩坦然回答,“但你必须先放过她。” “放过她?我也想中止这个过程,但她已经陷得太深了,我没办法。”黑衣人说,“不信,你试试看?” 黑衣人向后撤身,示意林轩直接面对虎梦禅师。 林轩向前跨进两步,慢慢地握住了虎梦禅师的右手,察觉那只手掌交替被极冷和极热控制着,忽冷忽热,怪异之极。 “不要怕,我是朋友,不是敌人。”林轩缓缓地说。 在潜意识的世界中,人的动作与声音都变得很缓慢,所以外人要想发声,一定要讲究音调和节奏。 林轩用右手拇指按住虎梦禅师的右手虎口位置,慢慢揉搓。 虎口是人体重要穴位之一,《千金要方》中曾明确指出,该穴位是在手背拇指、食指之间,合谷穴前赤白肉际,主治烦热、头痛、眩晕、心痛、失眠、盗汗、牙痛、扁桃体炎、肩胛、手背痛等等。 林轩希望用轻微的痛感将虎梦禅师唤醒,但他用指甲反复掐对方虎口之后,对方根本没有反应,仍然保持着刚才的样子。 “很快,她就陷入亚木僵状态。”黑衣人说。 木僵状态是指患者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不行不动,言语活动和动作行为处于完全的抑制状态。由于吞咽反射的抑制,大量唾液积存在口腔内,侧头时顺着口角外流。如果患者的言语活动和动作行为明显减少,但是还没有达到完全消失的地步,则称之为亚木僵状态。 “你的催眠术的确高明,看来我是太轻敌了。”林轩开始自责。 在这种绝境里,缺医少药,更没有可以短时间令虎梦禅师恢复清醒的理疗器械,所以任何人都束手无策。 “你也很强大,为了对抗你,我不得不把忍道发挥到极限,就像两名男高音歌唱家比拼音高那样,连室内的窗玻璃都受不了高分贝的杀伤力而全部碎落。而她,就是那些玻璃,纯粹的牺牲品。”黑衣人说。 “我想救她,能不能给我个机会?”林轩问。 黑衣人洒脱地挥挥手:“当然可以,那我正好可以见识你强大的精神力量。” 林轩又拉起虎梦禅师的左手,两人四手互握,脸部相对。 “我试一试,请勿见笑。”他又向黑衣人点头。 林轩知道,迄今为止,抑郁症的病因并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生物、心理与社会环境诸多方面因素都促进了抑郁症的发病过程。生物学因素主要涉及遗传、神经生化、神经内分泌、神经再生等方面;与抑郁症关系密切的心理学易患素质是病前性格特征,如抑郁气质等。成年期遭遇应激性的生活事件,是导致出现具有临床意义的抑郁发作的重要触发条件。然而,以上这些因素并不是单独起作用的,目前强调遗传与环境或应激因素之间的交互作用、以及这种交互作用的出现时点在抑郁症发生过程中具有重要的影响。 这些理论相当晦涩,但简单解读,就能发现,虎梦禅师表现出来的是一种“应激性反应”,其特点是来得极快,爆发迅速,犹如导火索引燃的一枚心理炸弹一样。 归根结底一句话,就是虎梦禅师本身的修行比起林轩和黑衣人来说,还是太低了。 “不要怕,打开你的内心世界,让我引领你,从黑夜和沼泽里走出来,回到光明大道上。放轻松,放轻松,现在随我深呼吸三次,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我已经看到你了,你就在那样一座美丽的老房子里,青砖碧瓦,高墙翠竹,真是很美的一个地方。我猜那地方一定是在苏州的乡下,因为我已经看到了门牌号,是……”林轩看清了那古老的铜质门牌,突然间吓了一大跳,脱口而出,“76号?” 第三百零八章 76号魔窟 林轩之所以对那个数字敏感,是因为他进藏之前,曾经研究过一部分二战时期日军侵华后设立的特务机构资料,跟“76号魔窟”相关的这一部分相关记录反复看过多次。 资料中阐明,二战中后期,日军很有可能以“76号”为总部,下达了多项与地球轴心有关的命令。日本的特务机构中不乏“中国通、世界通”,也一直关注着全球动向,不但了解敌对国的近况,以确定下一步的作战计划,更关注轴心国德国、意大利的情况,确保在合作中不会掉队。 所以,当德国人满怀信心地进藏寻找地球轴心时,日本人也做出了相应的对策,就是派遣熟悉中国风土人情的特务队由甘肃向西去,一方面是绘制沿途的地形图,另一方面则是监视德军寻找地球轴心的进度,必要时黑吃黑,将所有研究成果据为己有。 关于76号,很多文学书籍、影视作品中介绍过多次。1939年9月5日,汪伪“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特务委员会”在上海成立,此前,汉奸丁默村、李士群即在日本指使下建立了特工组织,机构设在上海大西路76号。后因此处活动不便,又由日本特务晴气庆胤亲自选定极司菲尔路76号作为特务活动场所。这里原本是安徽省主席陈调元的公馆,日本人进驻后,马上变为当时令人闻风丧胆的“76号魔窟”,死于此地的共产党、富商、不同政见者不计其数,“魔窟”之称,名副其实。 资料中标注,表面上,丁默邨、李士群分任汪伪“特工总部”的正、副主任,但“76号”的真正主人,却是日本特务机关。“76号”内驻有一支由涩谷准尉统领的日本宪兵分队,职责就是监视“76号”的汉奸特务。“76号”每采取大的行动,不但要事先知会日本特务机关,还要在日本特务机关派员督导下方能实施。 资料中还说,日本人对于地球轴心的研究也相当深入,从本土调来了很多精通奇门遁甲的忍道高手,共同参与了西藏探险的行动。可惜的是,那些探险家还没有回来,日本天皇就已经无条件投降了。 昔日秦始皇派出去寻求不死之药的徐福还未返回就已经驾崩,与天皇的命运何其相似?所以说,人永远无法战胜上天的旨意,始终逃脱不了命运的轨迹。大秦帝国的崩溃、大日本帝国的垮塌,岂非都在昭示着这样的道理? 天皇投降后,派出去的人成了无根的飘萍,大部分在江湖上自生自灭,小部分则脱掉军装、忘了自己的身份和祖宗,在农村隐姓埋名活了下来,一辈子做个异乡人。 战争是双刃剑,无论战败国还是战胜国,也无论侵略军还是自卫军,都饱尝了战争带来的巨大伤害。 林轩看到那门牌,恍然惊觉:“原来这里就是虎梦禅师的记忆?” 他没能击溃黑衣人,反而被黑衣人牵引着进入自身的记忆库,看到了父亲林猛禽做过的事。如今,他再次被黑衣人操纵,竟然进入了虎梦禅师的记忆深处。在这种大炼蛊师的记忆里,他感觉到了无时无刻不在的阴冷、酷寒。 “国难当头,真正的大炼蛊师必须奉献自己的力量,为国家分忧解难。在这里,关押着太多囚犯,都是判了重刑的人,大家都不要说话,各自行动,找到那个人为止。”有个带着浓重贵川口音的女人低声吩咐着。 林轩看到,一小队服装各异、男女男女混杂的人民悄悄地翻墙越户进入76号。 旧式扩音器中有人操着生硬的中国话反复播放:“中日友好,东亚共荣;中日友好共建大东亚共荣圈;日本和中国是友好邻邦,各有所长,今后的日子,要密切合作,不畏困难,继续努力……” 林轩跟在那一队人后面闯入,在一排排老式洋房之间来回寻找,听见各个房间里不时传来喝骂声、惨叫声。 经过一个门口垂着竹帘的屋子时,林轩明显地感觉到那屋子里充满了一股未知的寒冷力量。于是,他立刻停步,由竹帘的缝隙里向内看。 屋子里的光线有点暗,林轩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极为瘦削的人站在屋子正中,一动不动地向外凝望着,一双眼珠如黑宝石一般熠熠生光。他能够断定,那种寒冷的力量就来自于此人。 林轩闪身进去,先是藏在门后的暗处观察情况,发现屋里只有那个人,而那个人之所以站得笔直,是因为身体被重重锁链牢牢地捆绑在一根直竖的铜柱上。 “你来了。”那人突然开口,竟然是个很稚嫩的女子的声音。 在误入虎梦禅师记忆的情况下,林轩本以为自己是不可见的,完全游离在别人的世界之外。所以,别人看不见他,自然就不会跟他说话。 “说的就是你。”那女子又说。 “你在跟我说话?”林轩问。 “对,当然是你。”那女子说。 “你认识我?”林轩又问。 女子回答:“我不认识,但我能感受到你身上的独特气味,那是无法改变的,就算有一大群人站在这里,也不会影响我的判断力。” 林轩愕然,因为这女子的话没头没脑,让人听不懂。 “事情紧急,我长话短说——还记得绒布寺的事吗?”那女子急急地问。 “绒布寺?”林轩忍不住反问,但随即理智地补充,“我去过绒布寺,但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 绒布寺位于珠穆朗玛峰脚下,坐落于群山环绕之中,是由莲花生大师于公元8世纪创建的一座藏传佛教宁玛派寺庙。它海拔5145米,被称为“世界上最高的寺庙”。很多现代登山专家认为,绒布寺所在地正是观看珠穆朗玛峰的最佳位置。一天之中,欣赏珠穆朗玛峰最好的时段是一大清早或者傍晚时分,此时景色最是宜人。尤其令游客们感到满意的是,从这里出发经过峡谷、悬崖与怪石到珠穆朗玛峰大本营,步行也仅仅需要两小时。 林轩入藏三年来数次到过绒布寺,每次去,总会被绒布寺大殿门口两边精美的壁画所吸引。那些壁画虽然年代久远,但颜色鲜艳,线条柔和,人物清晰生动。经堂内的壁画更多,墙壁上满满的都是壁画,人物更加丰富,大小不一,却完全没有杂乱之感,让他目不暇接。 他多次在此驻足不忍离去,只希望将这些画面更加深刻地印记在脑海中。不知为什么,他与其他游客有着本质的不同,别人只把绒布寺当做奔向珠峰的歇脚处,而他却把那里当做是人生的一个终点。思想上的困惑很难参悟明白,这也是他数度到那里去的原因。 另外,绒布寺里的经书殿和金像殿也是他常去的,经书殿的布局与经堂基本一致,殿周围也是各种壁画,只是正前方多了一排经书柜。 记得有一次,他由经堂门口右边的楼梯去了莲花生大师的金像殿。那时候,他看见墙上的玻璃窗使整个殿堂光线充足,金光闪闪的莲花生大师像前,随时有僧人过来,满脸虔诚、极度认真地给酥油灯添加酥油。 对于林轩来说,绒布寺是个谜,是个跟他自己的人生有密切关系的谜面,但却不知道谜底藏在何处。 林轩稍稍后退思考,脸上立刻浮出苦笑。他在现代去过绒布寺,而虎梦禅师的记忆很明显是跟“76号魔窟”相关的,属于二战晚期的事。两者相聚近70年,因时间、空间的归属问题绝对不能相提并论,甚至连一点点相互交叉的地方也没有。 “你看着我的脸,好好看着。”女子提高了音量。 林轩很少直直地看着别人,因为那样极不礼貌。当他的目光焦点落在女子脸上时,恍惚觉得,这个细眉细眼、鼻直口方的女子似曾相识。 “快看我的脸,是不是能想到什么?”女子说。 “是……你的模样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林轩稍有感觉,仔细辨析,觉得对方的样子有点像虎梦禅师的模样,只是年龄至少相差十岁。 这女子极为年轻,连声音都显得极其稚嫩,至多不超过十七岁。 “这件事听起来非常奇怪,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只是在不同的世代里转生,又在转生时发生了某种错误。我现在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你,大万字就是一切生命的起点与终点,记住,大万字无比重要,是地球人类能不能数百年无忧无虑地活下去的关键点。”那女子很肯定地说。 一提到“大万字”,林轩立刻想到神山冈仁波齐峰,因为只有那里半山腰上天然形成的“卍”字,才称得上那个“大”字。 林轩急切间分析不清转生的问题,但随即重重地点头:“记下了。” 女子长出了一口气:“好,好,你真是聪明,根本不会多说一个字废话。聪明人最懂得什么时候张口,什么时候闭嘴。我这一生马上就要结束了,虽然没能施展蛊术击杀日酋,但我和苗疆三山六峒的姐妹们也成功地分散了日酋的警戒力量,使他们疏于防范,降低了雪风号敌舰上的防守等级,终于帮助玉罗刹发出了天字第一号的蛊苗之咒。我们都是中国人,任何一个进犯这个国家的侵略者,都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林轩不打断对方,只是竖着耳朵全力谛听。 “比起国家的危急存亡而言,个人的生死荣辱又算得了什么?我,沧浪小猎的性命早就奉献给苗疆蛊王,无论生死,都能永恒,哈哈哈哈……”那女子笑起来。 “沧浪小猎?”林轩的记忆中有这个名字。 他记得那名字应该在苗疆史上排名前一百位的大炼蛊师列表之上,虽然其战斗力和名望低于玉罗刹,但也是响当当的大人物。 “还有什么?还能告诉我什么?”林轩追问。 “我到现在还活着,就是为了告诉你那一句话,记住‘大万字’,那也是玉罗刹要我转告你的,记住——大、万、字……”蓦地,那女子头一歪,缓缓地闭上眼睛,失去了呼吸。 第三百零九章 为国杀敌 事实上,沧浪小猎并没有告诉林轩太多事,只是要他记住“大万字”这个名称。他是入藏三年的“老江湖”,而且是常年驻扎于冈仁波齐峰附近,才了解“大万字”究竟代表了什么。如果沧浪小猎面对的是一个从未去过西藏的人呢?是不是连这名字代表了什么都莫名其妙? 林轩伸手,去探试沧浪小猎的颈部动脉,确信对方已经没了呼吸,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空气中充满了可怖的血腥气,林轩向前走了半步,绕到沧浪小猎侧面去,才发现对方的身体竟然只剩纵向的一半,显然是遭受过相当惨烈的酷刑折磨,已经是强弩之末,勉强维系着最后一口气。 这种酷刑即使在现代化的审讯室中也不常见,由此可知当年的76号魔窟是多么地灭绝人性。 “好好走吧,我会把这消息好好地带回去。”林轩向沧浪小猎深深地鞠了一躬。 只要有明确的目的性,他完全可以拿一部分钱出来,组建一支登山队,直奔冈仁波齐峰的大万字,把那里掘地三尺,看个通通透透。神山之神,就在于那山峰的里里外外都散发着无法解释的神气,让人不得不相信,那是一座时时受到众神垂青的好山。 同时,林轩也想到,冈仁波齐峰在藏民心中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一切围绕那座神山的行动都要秘密进行,绝不能在八字没一撇的时候胡乱公布出去。 突然间,外面响起了激烈的枪声。 林轩闪在门后,悄悄向外探望,看见一队日本士兵凭借着沙袋掩体,由右前方向着左前方疯狂射击。 “这场激战来得真是太及时了——”林轩冷笑一声。 沧浪小猎是中国人,在76号魔窟内受尽酷刑而亡,激起了林轩心底的愤怒。日军从中日甲午海战开始入侵中国,直至1945年天皇投降结束,总共延续了半个世纪之久,那是中国人的巨大国耻。每当想到这些,任何一个中国人都感受到了莫大的耻辱,因为过去的一百年里,无论是满清政府还是国民党,都没有对日本鬼子的入侵发起过彻底反抗,只是局部零星地抗战,偷偷摸摸地展开地下活动。 所以,从老百姓嘴里得到的抗日故事,大部分是讲日本鬼子如何骁勇善战,可以一个人拼死八个国民党兵,以最小的代价巩固着占领区的安全。 要想改变这些,就得出现几个铁血无情击杀日酋的真汉子,那才是中国人的骄傲,为中国人正名。 现在,这个光荣的任务就落在林轩肩上,虽然他只是误入虎梦禅师的记忆被带到这里来的,但同样可以为中国人格杀日酋。 林轩的视野之内,总共有十三名日本兵,全都缩在沙袋后面,注意力是对准另一端的那群闯入的大炼蛊师们。他们的武器在当时看来相当犀利,但在林轩眼里,却如同废铜烂铁一般。 “十三人,都容易解决。其它地方的,是不是还有人?”林轩小心地向暗处望,影影绰绰的,地处应该还藏着三组机枪手,而高处的楼顶也有七八支狙击步枪严阵以待。 “先杀机枪手。”林轩做了决定,悄然闪身出去,如壁虎一样贴着墙边走,很快便抵达了第一个隐蔽的堡垒。他冲进去,拳打脚踢,三名鬼子瞬间毙命,而他也夺得了长短双枪,迅速闪出来,连续干掉了其它两个堡垒里的日本兵。 林轩虽然无法爬到高处去,但他已经缴获了长枪,一枪一个,杀死了七名狙击手。这些二战期间骁勇善战的日本军人在现代化的格斗术、射击技术面前不堪一击。 归根结底,中国人没能在二战初期就消灭日本侵略者的主要原因是部队作战能力不够,打铁还需自身硬,只有无休止地提高本国部队的战术水平、个人素养,才能真正地保家卫国,成为中国的钢铁长城。 林轩隐藏在暗影中,连续狙杀,掩体后面的鬼子无一幸存,全部被近距离爆头。 很快,枪声停止,76号魔窟内一片沉寂,只剩满地死尸。 林轩从暗影中走出来,却没见到那群进攻者,只能沿着一条廊道向前走。他能感觉到,那廊道是通向大院的后半部分,即76号里的内院。 他从资料中得知,76号内院非常神秘,很多在该建筑内执勤的士兵几年下来都没进过后院,据说那里已经被特务头子划为禁地,任何人不得进入。 资料中明确记载,76号的大门为西式,门内的东边在1939年9月1日召开汪伪国民党六大之后、1940年3月“国民政府还都”之前,建了南北相对的两长条20余间中式平房,作为汪伪国民党中央社会部使用。大门明轩的东边建了一座面对极司菲尔路的瞭望台,想进大门的人得有淡蓝色的通行证。 刚刚的激战中,掩体后面的日本鬼子就是对准大门射击的,似乎有敌人正从大门攻进来。 76号的二门原为西式,后来改为牌楼式,中间为门道,上方匾额为蓝底白字的“天下为公”;左右两间砌为枪眼,架设两挺机枪,作为警备之用。想进二门的人得有淡红色的通行证。 这里已经被林轩肃清,其中的两个堡垒就是牌楼左右的房间,没有窗户,只留枪眼。 资料中记载,二门之内的东边,增建了南北相对的两长条20余间中式平房。南方最西端一间,是警卫大队长吴世宝的办公室。北方最西端一间,是审讯室。其余的是警卫大队驻地,后来成为各处室的办公地。 二门之内的西边斜对过,是一座三层洋楼,称为“高洋房”,想进高洋房的人得有别在衣领后的特殊标志。 目前,林轩就站在洋楼的对面。 他紧贴墙壁向前走,正好能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藏在廊檐下的阴影里。 蓦地,他感觉到一阵巨大的杀气从对面楼顶传来,耳中还似乎听到一阵日语歌声。 他抬头向三层洋房顶上看,隐约看见一个穿着红衣、散着长发的女人正笔直地站在那里,似乎正在进行某种奇特的仪式。他的耳边,也传来一阵阵若有似无的日语歌声。 林轩立刻架枪向上瞄准,随时准备狙杀一切敢于露头的日本人。 第三百一十章 草书迷宫 那个女人穿着一身红底金花的长裙,乌黑的头发齐腰长,不时地被风吹起,飘飘荡荡,如同一幅精致的黑漆锦缎。 瞄准镜内,女人向着林轩招手,似乎有话要说。 她的脸极白,犹如日本浮世绘中常见的涂白了脸的歌舞伎一样,原先的五官被脂粉盖住,一望上去,唯一的观感就是一张诡异的白脸。 这种情况下,只要林轩开枪,就能瞬间射中对方。他有些犹豫,因为那红衣女人跟眼前灰色的古老建筑格格不入,似乎跟这76号魔窟里的敌人也不是一伙的。 “来,到这里来。”那女人发出声音,但嘴并没有张开,应该是使用了腹语之类的异术。 林轩心中一动,因为现在自己看到的就像是一副獠牙魔的面孔。在很多日文古籍中,大部分妖魔鬼怪最初登场的时候,都不是狰狞恐怖的,反而是一副庄重严肃、斯文有礼的模样。他曾见过桥魔、灯草鬼、碾谷鬼、纸鬼、沼泽鬼的图片,全都是一身长衣,满脸惨白,只表现出诡异古怪的一面,不至于一上来就张牙舞爪,暴露出鬼模鬼样。 “来呀,到这里来呀……”那女人用日语继续呼唤。 林轩放松了紧扣着扳机的手指,向四面望了望,缓步向前,沿着一架铁梯向上,到了洋房的平面楼顶。 楼顶的长有二十米,宽有十二米,形成了一块长方形的空地。 红衣女人站在楼顶的一角,已经转过身来,向着林轩。此刻,他们两个的位置正好占据了长方形的对角 那女人紧闭着嘴,让林轩隐隐担心,怕她会突然张嘴,露出嘴里的惨白长牙来。 “这里是不重要的,在这里杀个血流成河,也改变不了历史的进程,不是吗?”那女人说。 二战已经成了历史,就算有人穿越至此,单枪匹马格杀千军万马,也只是浮夸的连续剧剧情,却无法改变中国人八年抗战的史实。同样,日本天皇1945年黯然跪降的结局也是板上钉钉,早就写入了日本国历史上的耻辱柱。 “你是谁?”林轩问。 既然到了这一步,林轩只想知道,对面这女子是人是魔。 “那不重要。”红衣女子回答。 林轩冷笑:“那照你来说,什么才是重要的?” “轮回的轨迹。”红衣女子回答,“找到轮回的轨迹是真正的异能者迫切要做的,平凡的人只能在历史的车轮下碾轧成灰,超脱在天、俯瞰凡间的异能者却清醒地置身事外,看着历史,看着遍地哀号的伤者,默默地计算着天之神数。过去的,已经灰飞烟灭,只有关注未来,才能把控世界。” 红衣女子的回答高深莫测,让林轩无法接话。 他知道,这里看到的一切都是虎梦禅师的记忆,或者说,是虎梦禅师的前世沧浪小猎的前世。那么,获得了“大万字”的提示之后,他是不是就应该全身而退了? “怎么了,你不想把控世界吗?”红衣女子问。 林轩默默地摇头。 “嗯,这我就不明白了,如果不是为了把控世界,你又何必误入这个斗转星移的迷局?好吧,你过来,让我把你看清楚。”红衣女子再次招手。 林轩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毫无惧色地向前走。他其实也想把对方看清楚,以确定虎梦禅师的记忆中到底存在着多少未知之数。 之前,他意识到虎梦禅师是獠牙魔的伥鬼,其思想受到獠牙魔的控制,所以一旦发现自己入侵了虎梦禅师的思想,最迫切要做的,就是找到伥鬼的影子,将其连根除去。那样一来,虎梦禅师就真正自由了。 林轩沿着长方形的对角线前进,双眼紧盯红衣女子,严密提防对方有所异动。 当他走到长方形中心点的时候,骤然发现,已经中了对方的声东击西之计,真正的凶残埋伏就藏在这平平无奇的楼顶上。 他的四周瞬间出现了一座赤色的立体迷宫,每一条路径都仅容许单人通过,狭窄到令人窒息的地步。 两侧的墙上全都是金色的草书,狰狞可怖,状如野鬼猛兽。 他向墙上看,大概读懂上面的内容,全都跟东瀛忍道秘籍《万川集海》有关,那些神乎其神、晦涩难懂的文字以狂野混乱、淋漓飞扬的乱草书法写出来之后,在近距离内给他巨大的压迫感,使他无法呼吸,只想退避闪躲。不过,他背后亦是文字飞舞的坚硬墙壁,退无可退,只能硬撑着承受这种压力。 “百川派别,归海而会。控清引浊,混涛并濑。濆薄沸腾,寂寥长迈。濞焉汹汹,隐焉潏潏。出乎大荒之中,行乎东极之外。经扶桑之中林,包汤谷之滂沛。潮波汨起,回复万里。歊雾漨浡,云蒸昏昧。……莫测其深,莫究其广……朅异之所丛育,鳞甲之所集往……” 林轩看懂了右侧墙上这一长串文字,应该是《文选?左思?吴都赋》里的文字,而《万川集海》这本忍道巨著名字的来由,正是参照了该文赋中“百川派别,归海而汇”的思想,可见昔日中国古代文化对于日本各门各派、各教各道的深远影响。 那些草书文字里混合着中文、日文,任何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中国人看到这些文字时,都忍不住会在心底默读它们的中文发音,并且会自动思索它的中文意思、日文意思,于是思想变得进一步混乱。 这正是迷宫建立者的高明之处,不但要靠墙壁、草书来建立外观、表象、视觉上的初级混乱,更要建立思想、文字、心智上的高级混乱,使被困者自乱阵脚,左右互搏。 日语中大量使用汉字,约有几万个之多,常用的也有几千个。最新统计结果表明,1981年10月日本官方公布的“常用汉字表”中总共有1946个汉字。 在日本,每个汉字一般都会有两种读法,一种为“音读”,一种叫做“训读”。 “音读”是模仿汉字的读音,按照这个汉字从中国传入日本的时候的读音来发音。其中,根据汉字传入的时代和来源地的不同,大致可以分为“唐音”、“宋音”和“吴音”等几种。但是,这些汉字的发音和现代汉语中同一汉字的发音已经有所不同。“训读”是按照日本固有的语言来读这个汉字时的读法,该词汇多是表达日本固有事物的固有词汇等。 “好吧,这是《万川集海》的起源,我知道,藤林保武编纂本书时,大量参考了中国古代鬼谷子秘术、道家炼丹术、历代武将排兵布阵之术、江湖人物谋猎刺杀之术。把迷宫布设在这里,是单为了围困我吗?还是说,在虎梦禅师的记忆中,存在这样一座超级迷宫,而她却不知晓……迷宫是建造者是对面的红衣女子吗?我们只不过是在虎梦禅师的记忆中相遇,她何必向我下手?” 林轩的思想变得异常混乱,但他在反复的闭目、沉思、凝心、定志过程中,逐渐让心灵纯净如一叠白纸,将那些外界的纷扰屏蔽在外,成为一个浑然一体的不朽之身,如一只充满弹性的皮球,随外力跳跃而绝不自伤。 在组织内部接受的特别训练中,有专门的课程对付这种心灵的迷宫。 由香港请来的倪姓心理学高手讲课时曾反复强调:“要想不被外界、内心的混乱情形所迷,最根本的一条,就是要做到“止、定、静、安、虑、得”这六字真理。 以上六个字便是来自于中国的古籍《大学》,具体文字为——“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此刻林轩所做的,就是按照六字真理的要求,让自己的心逐步安静下来,进入无欲无求的境地。 在极度安静的情况下,他的思维完全放松,采用“冥思”之术,将自己引入了生命最原始的时候。 他看到了自己的婴儿时期,那是在一幢古老的大房子里,他被一只散发着奶香的襁褓包裹着。在那大房子的屋外是一个广阔的庭院,而庭院正中,则是一棵华盖一般的巨树。那巨树的叶子全都是碧油油的,随风轻摇,发出悦耳的沙沙声。 每一晚,他只有听到那熟悉的沙沙声,才能安然入睡。那声音就是世上最动听的摇篮曲,所以才能在他心里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象。 人在婴儿时期本来应该是毫无记忆的,但林轩这一刻在最深的禅定中,神思不再向外扩散,而是直指自己的内心世界,将自己的内心剖解开来,一丝一毫,全都暴露在聚光灯下,没有任何黑暗的疑点。 于是,他看见了自己的人生,由一岁、两岁直至十八岁之前的所有生命阶段。 看清世界,前路就会清晰;看透自己,人生才不迷茫。在红衣女子设置的险恶迷宫中,林轩没有因思想溃败而倒下,恰恰相反,他在战斗中磨砺意志,修行境界更上一层楼。 第三百一十一章 万川集海 那棵巨大无朋的银杏树,就是林轩生命与力量的来源。 从植物学的角度来讲,银杏树是第四纪冰川运动后遗留下来的最古老的裸子植物,是世界上十分珍贵的树种之一,因此被当作植物界中的“活化石”。银杏树又名白果树,生长较慢,寿命极长,自然条件下从栽种到结银杏果要二十多年,四十年后才能大量结果,因此别名“公孙树”,有“公种而孙得食”的含义。 林轩不知道那大树已经存在了多久,只记得他曾在树底下厚厚的落叶里打滚。他闻见黄叶的香味,感受到秋风的丝丝凉意,心里快活无忧,自由自在地成长。 于是,当现在的林轩看到婴儿时期的“林轩”时,不由自主地从心底深处生出了一丝忧惧。 他知道,那个“林轩”将来一定会遭受失去父亲的痛苦,被迫学着一个人长大,在人生旅途上孤独行走。而且,“林轩”没结束学业之前就加入了组织,并没有像同龄人那样享受过大学里的烂漫时光,人生的很多个阶段都是完全空白的。 “你好吗,我的朋友?你快乐吗我的朋友?你知道未来的人生之路上充满荆棘险阻吗?”林轩在心底里默默地问。 世人都羡慕先知,但有谁知道,预知一切并不能给人带来太大的快乐,相反却失去了很多本属于常人的快乐。生命的前路上,太多不幸会次第出现,困扰着独行者。如果不知道那些灾祸,就能快乐无忧地向前走,而不是硬着头皮迎着陷阱而上。人类的痛苦就来源于知道得太多,就像现在,林轩看到了无忧无虑的“林轩”,却在心底明白,“林轩”的快乐不会停留多久。 在幻觉中,他走过去,抚摸着“林轩”的头,然后蹲下来,面对面凝视“林轩”那张快乐无知、懵懂无忧的脸。 “我的朋友,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走。过一段时间,我就会回来看着你长大,做你永远的朋友。”他默默地看着小时候的自己,但那个“林轩”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落叶里跳啊跑啊,摔倒了再爬起来,再跳再跑…… 后来,在树下出现了林轩的父亲,那个古板而严肃的中年人。 林轩使劲擦擦眼睛,看那时候的父亲。父亲一身烟灰色西装,没系领带,衬衣领口敞开着,帅气潇洒地在遍地落叶之中散步。 本来,林轩可以有很好的人生,假如他的父亲林猛禽没有加入组织的话。人类之间的斗争总是残酷的,总要有人为此而牺牲生命。于是,到了最后,林猛禽义无反顾地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至少有什么会留下来吧?”林轩想。 当他仰头看着父亲时,夕阳无限美好,淡黄色的光芒从父亲背后照射过来,让父亲的身体镶上了一层淡金色的边。 “林轩”飞奔向父亲,父亲摸着孩子的头,又转向大树,在树身上随意地拍打了几下,一扇长方形的小门便应手而开。 “这里是树洞,记住,这里是树洞,一个收藏秘密的地方。现在,我们把秘密放进去,它就会自动交给另一个人。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父亲说。 林轩点头,父亲就笑起来。 实际上,那个树洞完全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树洞本来是指一些古树遭受虫蛀或者机械损伤后逐渐形成的空洞,里面可以隐藏一些东西,但到了现代,树洞就是代指保管秘密、隐私之类的地方。 父亲留给林轩的最深刻的记忆,也被他藏进了心底的树洞里,不会轻易告诉别人。 奇怪的是,林轩的少年时代匆匆而过,光阴模糊,并没留下太深刻的记忆,反而是从婴儿到学前这段,记忆简单而清晰。他看到了树洞,也感受到了那棵大树自身具有的强劲生命力。 “那棵树,如今在哪里呢?我的童年回忆,又在哪里呢?”他忍不住这样想。 “怎么了?”林轩突然由那些最初记忆中跳出来,当他想到“自我、现在”时,思想就像一个水泡,咕噜噜地冒出水面,然后啪的一声炸裂,将他的意识带离了那段遥远的记忆。于是,他不但从忍道奇门遁甲之阵中跳离出来,而且也意识到,虎梦禅师的记忆有多混乱、多凶险。 换句话说,如果他迷失在红衣女子的“《万川集海》”忍道之阵中,就会被牢牢困死在双重记忆中,不得超生,生不如死。 他在火海石梁中陷入虎梦禅师的记忆是第一层幻觉,那么现在经历的迷宫,则是更深的第二步。幸好,此刻他还能保持清醒,知道红衣女子正在阵外虎视眈眈,稍有不慎,将坠入更深的迷途之中。眼下,他只能通过种种努力,沉淀心思,补足思想上的障碍,将自己保护得更严实一点。 “红衣女子想干什么?想要的是什么?”在忍道之阵中,他紧张地自问。 “黑衣人牙神流魔尊也在用强大的意念力探索我的精神轨迹,他要的又是什么?此刻的黑衣人与彼时的红衣女子又有什么关联?是一人吗?是轮回中身份不同的一个人吗?还是一道传承的同门师徒关系?”在火海之内的石梁上,他同样紧张自问。 这种情形下,相当于他将自身的意念一分为二,面对不同时空里的两名大敌,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否则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江湖高手都明白,《万川集海》这本书的内容就是教导忍者如何施行忍术的一切理论基础与技能指导,著作者是德川家族第四代将军德川家纲时代的隐士藤林保武。 在亚洲很多官方白道史册中,将藤林保武视为军事家、政治家、学问家、阴阳家、宗教领袖、格斗大师、慈善家、隐者、完美人生修行者,记录中对他充满了十全十美、当世无双的溢美之词。 亚洲黑道史册中,亦是对藤林保武推崇备至,将他与昔日横行亚洲大陆的魔教之主夏侯天河、蒙古之王成吉思汗铁木真、俄国亚历山大大帝等人相提并论,认为藤林保武在日本的地位远远高于天皇,是实至名归、当之无愧的“东瀛第一人”。 由此可见,藤林保武堪称是“人间全才”,所以他编纂的《万川集海》才成了忍道各大家族的至尊宝典。时至今日,仍然无人能够超过。 那本书结合了中国和日本历代名将的思想与武学精华,参照《六韬》、《孙子兵法》、《鬼谷神数》的内容写成了集忍道、忍术、忍器于一体的忍者究极修行指南。同时,藤林保武对于中国历史上的文学辞赋也深有研究,于是便参照中国古籍《文选?左思?吴都赋》中的“百川派别,归海而汇”这一思想,将本书命名为《万川集海》。 《万川集海》由正心、将知、阴忍、阳忍、天时、忍器六部分组成,是后代忍者修行的必读教材。连藤林保武都承认,《六韬》和《孙子兵法》是对《万川集海》及忍术整体发展影响较深的两部古代著作,由此也可以看出,这些中国古代的军事武学思想为以后日本忍术的发展壮大奠定了充实的理论基础,这是忍术最早的确源于中国的明证,所以说《万川集海》是日本人学习中国古代军事精华和密术玄学修炼之道后的概括总结。 中国古代宗师常说“师夷长技以制夷”,岂料这本《万川集海》却是反其道而行之,教导日本人学习了中国古人的长处之后,反攻中国,铁蹄践踏中华八千里好山河,真是令人扼腕叹息。 林轩在草书迷宫中前行,书法如一条条蜿蜒游动的长蛇,蛊惑着他的思想。 蓦地,在他耳边出现了淙淙水声,前面的狭隘窄巷也豁然开朗,变成了一派山明水秀的大好风景。 林轩驻足,静默地直立,不敢有丝毫大意。 “来啊,过来啊,过来啊……”那女子的声音由四面八方传来。 “你究竟是谁?”林轩紧闭着唇,也用唇语回应。 他意识到,那红衣女子自始至终不张嘴,一定别有用心。 在日本忍道中有一种叫做“见风吹”的阴毒攻击手法,就是用竹筒吹箭术攻击敌人的口部。普通的攻击是由竹筒中吹出淬毒的小箭,而“见风吹”则是吹出一种与中国铁线蛇相似的“金丝蜈蚣”。如果敌人开口说话,那蜈蚣就会准确地射入敌人的喉咙里,继而顺着咽喉下行,盘踞在敌人的心口。 这种攻击最要命的一点在于,不以杀人为目的,而是控制敌人,使敌人变成自己的武器。 同理,獠牙魔驱使伥鬼行凶的手法,亦是与此同出一辙。 “你过来,我就告诉你。”那女子回答。 “好,我过去,但你首先要告诉我,前面是哪里的风景?”林轩稳稳地站定,连口鼻的呼吸都停止,只依靠腹式呼吸维持氧气的摄入。 “这里是伊贺四十九院啊,你不知道吗?你是不是害怕了?快过来,快过来,到我这里来,啊——”那女子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即寂然无声。 林轩的心猛地一紧,不清楚对面到底起了什么变故,马上提气大叫:“喂,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样?” 他是心地善良的人,即使是在这种复杂的环境中,也不会把没有开始交手的人视为死敌。所以,潜意识里,他对发出惨叫的一方有着怜悯与关切。 那种反应,应该早在对方算计之内。惨叫声气、林轩大叫、金光乍现这三件事几乎是在一秒钟内发生的。 林轩的嘴一张,那道蜿蜒跃动、张牙舞爪的金丝蜈蚣已经由对面破空而至,射到了他的嘴边。 第三百一十二章 秘密使命 那条金线蜈蚣就是獠牙魔的催命符,林轩仰面而倒。 时间突然停止了一样,林轩一动不动,身在迷宫之外的红衣女子也一动不动,只有若有若无的风吹动着林轩的衣衫。 他冷静地躺着,右侧耳朵着地,用“伏地听声”的手法谛听着四周的一切动静。 “伊贺四十九院?伊贺派忍者的发祥地?那么,獠牙魔在屋顶极狭窄的空间里能布设奇门遁甲之阵,借用的又是伊贺派的障眼法,难道獠牙魔竟然是发源自伊贺派吗?”林轩脑中飞转,把獠牙魔的历史、伊贺派的起源又梳理了一遍。 金线蜈蚣伤不了他,已经在瞬间被他的护身罡气绞杀为粉末。他倒下,只是一种顺势而为的诱敌之计。 伊贺有一座名为“伊贺四十九院”的寺院,主殿供奉着弥勒菩萨,周围围着四十九间山伏房。寺院从建立开始,就教授给一般平民各种忍术。到了平安时代末期,藤原千方、熊坂长范、伊势三郎义盛和以及被称为“烟幕之末”的异能集团也加入了寺院,以至于本寺势力更盛。此时,伊贺流忍术的始祖服部平左卫门家长也登上了历史舞台,此前据说服部家长在坛之浦合战中阵亡,实际他却活了下来,逃回伊贺后把姓改成了“千贺地”。千贺地氏在数代后出了个叫半三保长的,带着一族人移居到了京,入仕将军家足利义晴,并在那里恢复了服部的姓氏。此前,伊贺最有势力的是服部氏、百地氏和藤林氏,被合称为伊贺上忍三家。服部氏离开后,百地氏掌握了实权,但是不久之后就发生了与织田家的大激战“天正伊贺之乱”,国灭。 政权灭亡,领主战死,但并不代表文化的消失。 所以林轩推断,很有可能是伊贺派的流亡者经过漫长的修行之后,具有了与獠牙魔合体的能力,才雄霸北海道,成了不可撼动的一支邪派力量。 大和民族好战,小小岛国冲突不断,大大小小的势力足有十几家,各自保有岛屿或者是城堡,与中国大陆的诸侯割据时代没什么两样。 “必须结束这一切。”林轩默默地告诉自己,“必须消灭獠牙魔,无论是在史上还是在现代,这种邪魔都是人类生活的一种巨大威胁,不能再让这种杀戮继续下去了。” 很快,他就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声音,一行足音正在轻轻走近。 当那足音距离自己只有五步时,林轩弹身跃起,手里长枪抵在对方胸口上连续射击,三颗子弹穿胸而过。 被射中的正是红衣女子,她的年轻容颜在中弹后迅速老去。 林轩骇然发现,她老去后的五官相当熟悉,那正是日本近代史上有名的女官,曾因控告美军基地的诉讼案出名,如今已经功成名就,退隐林下。 “你到底……到底是谁?”林轩愕然。 “永远无法……停止……杀戮……这是命运的诅咒,命运对于整个民族的诅咒,因为我们……做了太多错事,必须用鲜血和生命来偿还,我早就梦到这结局了,所以死得坦然,并不抱怨……”红衣女子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随即,眼前的一切幻象慢慢退散,屋顶上只剩林轩和红衣女子的尸体。 平生第一次,他厌恶了手中的武器,把长枪丢出去。 “怎么会这样?”他抱起那女子,“怎么会这样?我以为很简单就能停止杀戮,没想到带来的却是更直接的死亡?”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是獠牙魔的布局,目的是让林轩充满愧疚,感觉自己双手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 林轩抱着那女子向前走,一直到了楼顶边缘,俯瞰着这个灰色的城市。 战火没有焚烧至76号魔窟这边来,在日本侵略者的统治下,城市显出一种非常奇怪的井井有条特征来,各行各业的人都在为养家糊口而奔走,人人麻木不仁,将国家命运、人类前途抛诸脑后,变成了战争的另一种牺牲品。 “自古以来的所有战争,都是某些人争夺天下霸权的游戏,士兵和百姓都被无端卷进来,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真是一件可悲的事情。我呢?是否也是这样?”他抬头仰望灰蒙蒙的天空,想起自己的使命,嘴角忽然露出了悲戚地惨笑,“难道我也是被上层大人物利用的小小蚂蚁?” 他怀中的女子挣扎了一下,竟然从死亡边缘回头,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结束这场战争吧,只有你能做到……结束战争,一切归于和平宁静,我相信只有你能做到……” “怎样才能做到?”他忍不住回应。 那女子的一双眸子深邃而幽暗,如两眼亘古以来从不干涸的老井。 “放弃心底的秘密,放弃任何一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把那秘密说出来,将它公之于众,让天下人都知道。说出来,你心头的包袱就卸下来了……”女子回答。 林轩心底真的有个沉甸甸的秘密,是入藏之前,组织领导慎之又慎地交代给他的。 “是啊,要想结束这一切,首先得结束我的使命,从我做起,从最重要的做起。”他喃喃地低语。 “没错,没错,说出来吧……”那女子继续用动听的声音引导。 林轩脑中浮现出了一组中国文字,准确说,那又不是正宗的文字,每一个都跟中国文字学家所知的不同,无法用现代的读音和释义去标注它们。但是,它们却又是真正属于中国的古代文字,来自于远古神话中“仓颉造字”之前的洪荒年代。 “仓颉造字”是中国古代汉族神话传说之一,与盘古开天、女娲补天、夸父逐日、大禹治水、精卫填海等等并列。 史料记载,仓颉,称苍颉,复姓侯刚,号史皇氏,轩辕黄帝史官,曾把流传于先民中的文字加以搜集、整理和使用,被后人尊为“造字圣人”。 传说中仓颉生有“双瞳四目”,目有重瞳者,必定是人类历史上桀骜不群的里程碑式人物,中国史书上记载只有八个人,即虞舜、仓颉、项羽、重耳、高洋、吕光、鱼俱罗和南唐后主李煜。 相传,仓颉“始作书契,以代结绳”。在此以前,人们结绳记事,即大事打一大结,小事打一小结,相连的事打一连环结。后又发展到用刀子在木竹上刻以符号作为记事。随着历史的发展,文明渐进,事情繁杂,名物繁多,用结和刻木的方法,远不能适应需要,这就有创造文字的迫切要求。于是,仓颉也决心创造出一种文字来,他以“羊马蹄印”为源灵感,看尽了天上星宿分布、地上山川脉络、鸟兽虫鱼痕迹、草木器具形状,描摹绘写,造出种种不同的符号,并且定下了每个符号所代表的意义,立即召集九州酋长,把造的这些字传授给他们。于是,这些象形字便开始应用起来,逐渐演变成今天中国人使用的“字”。 以上历史的见证记录,见于各种古籍之中。 《旬子?解蔽》记载:好书者众矣,而仓颉独传者壹也。 《吕氏春秋》记载:奚仲作车,仓颉作书。 《淮南子?本经训》记载:昔者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 《说文解字》序记载: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蹄爪之迹,知今之可相别异也,构造书契。 《平阳府志》记载:上古仓颉为黄帝古史,生而四目有德,见灵龟负图,书丹甲青文,遂穷天地之变,仰视奎星圆曲之变,俯察龟文、鸟羽、山川,指掌而创文字,文字既成,天为雨粟,鬼为夜哭,龙为潜藏。 以上这些,都是林轩在接受那个秘密任务之前彻夜研读过的,全都牢记于胸。普通人只知道仓颉造字,但却没有花心思去猜想在“造字”之前的文字状况,毕竟这种追本溯源的工作既枯燥又乏味,没有任何实质意义。 至少在林轩接受任务之前,其想法也与平民百姓相差不远,直到他看到了那部世上唯一的原本、孤本、真本《仓颉书》,上面的全部文字为—— “化己,庇,乃尼山艾友所。 草米并刈,乞少子左互。 学耒,弢雨水,儿纠叔。 兵朱。 该书仅有28个字,由仓颉所写,是中国现存最古老的文字。文字学家认为,这是一篇用古彝族文字写的一篇祭文。目前从博物馆现存实物考知最古的文字是甲骨文,夏代以前的文字状态无法知晓。 通常,国人对《仓颉书》的解读有直译和意译两种。 直译为:一妖来始,界转卧鸦杈,祭神青脑,祸小马念,师五除扫,幡斋解果,过鼠还魂。 意译为:一群妖魔刚来到,树上乌鸦满天飞;割青宰羊祭山神,念经消灾骑马归;五位经师施法术,做斋完毕魂幡回;消灭鼠精魂归位。 当领导把林轩带到最秘密的“天机室”里,向他展示这本镌刻在一根金属棍上的《仓颉书》时,他立刻对那金属棍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是高纯度黄金?”林轩想从低温保险柜中将它拿出来,被领导伸手阻止。 “危险,我们谁都不清楚它是什么。表面看是长度一寸、直径半寸的金属棍,实际是一种异常诡异的活性物质,在达到正常人的体温时,就会变成另外一种奇怪的‘活化’状态。”领导说。 第三百一十三章 黄金蜘蛛 人的正常体温为36至37摄氏度之间,林轩透过钢化水晶玻璃注视这金属棍,顷刻之间就对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活化状态?”林轩用眼神向领导提问。 领导继续说:“专家们已经论证过,人类无法从正常的冶炼过程中得到这种材质,它只能存在于天然金之中,纯度为超过小数点后的十二个‘9’。” 林轩点点头:“真是件好东西。” 正常情况下,黄金的名称取决于其纯度,比如纯度为99%的黄金叫“足金”,纯度为99.9%的黄金叫“千足金”,纯度为99.99%的黄金叫“万足金”,纯度为99.999%的黄金,可以叫它“十万足金”,或者“高纯金”。至于小数点后面添加十二个“9”的黄金,则市场中根本看不到,只存在于某些特殊领域之中,其价值已经不能用金钱来衡量。 中国有句古话——“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事实上,100%的纯金并不存在,原因一是在于提炼技术上,二是由于黄金饰品或金条在加工的过程中必须使用焊料之类的辅助品,人为地造成了黄金纯度下降。 在进入“天机室”之前,领导就安排了几位国学大师给林轩上过特殊的辅导课,围绕“仓颉造字”这一课题进行了长达十五天的特殊培训。所以,林轩一看到那金属棍上镌刻的文字,就认出正是古籍上世代推崇的《仓颉书》。 他没有向领导过多地询问什么,因为他知道,该说的事领导一定会事无巨细地阐明,不该说的,都是组织内部的天字号机密,一问即违犯纪律。 果然,领导在经过一阵沉吟之后,缓缓地告诉林轩一段与“仓颉造字”有关的惊天大秘密:“经过全亚洲范围内十二个学科门类的专家集体论证,这东西不是地球上出产的,只能是外来物品,如同传说中的水晶头颅一样。它最早发现于西藏与尼泊尔的交界,那边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冰川裂缝,十年前的亚洲联合探险队深入裂缝,由洞口下探2600米,在一个金色的冰洞中发现了它。最早发现它的探险队员来自中国的内蒙古,发现它之后欣喜若狂,把它贴胸保存,之后遭遇了不测。” 林轩意识到,“常温异变”是蕴藏着巨大凶险的一个命题。 “很可怕,很可怕!”领导拍打着水晶玻璃,不易察觉地轻轻打了个寒噤。 “凡是外来物体、外来物种都隐藏着看不见的巨大凶险,非我族类,其心必殊——中国老祖先的俗话没有一句是错的。”林轩回答。 他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从来不好胡乱猜测答案。 “你能猜到那队员是怎么死的吗?”领导抛出了问题。 林轩摇摇头,没有轻易交出自己的答案。其实,最容易猜到的答案是“中毒”或者是“微生物入侵”,但如果情况那样简单的话,领导就不必沉吟许久才讲述这件事了。 “猜不出?当年我第一次听到前任‘冰焰’讲这件事的时候,也猜不出。”领导长叹。 领导的前任在亚洲的黑白两道赫赫有名,年轻时曾经是南亚小国的君王,因情变、政变而对国家心灰意冷,隐姓埋名投入组织,最终成为亚洲区的前任领导。那曾经是一个与伊拉克红龙、埃及铁腕总统、俄罗斯克格勃大帝、意大利西西里岛及法国科西嘉岛黑手党党魁相提并论的大人物,现代人很少提及他的名字,而组织内部则通常以代号“冰焰”来称呼他,那真的是一个孤傲如寒冰、火热如赤焰的奇男子,几乎是所有亚洲男人无法企及但又心向往之的偶像级人物。 林轩默默地等待着,直到领导右手五指在胸口轻轻地按了一下,他才轻轻点头。 “你懂了?”领导有些诧异。 “嗯,是传说中与‘水晶头颅’起名的‘黄金蜘蛛’。”林轩并不卖弄,只是简单回答。 玛雅水晶头颅发现于1924年,一位英国考古学家17岁的女儿安娜?米歇尔?赫奇斯在英属洪都拉斯(今伯利兹)的玛雅城市卢班图姆找到了它。它至少有3600年的历史,是用一整块水晶凿成,是迄今为止发现的最精致、并且唯—一只下颚骨可以活动的水晶骷髅。 该头颅高12.7厘米,重5.2公斤,大小如同真人头,是依照一个女人的头颅完型雕成。根据玛雅文字说明,这个水晶头颅是玛雅神庙中求神占卜的重要用具,它被形容为所有邪恶的化身,具有神奇的力量。玛雅人的大祭司在举行秘密仪式时使用它,当他借助这个头骨发布死令时,死亡将无可避免地降临。 根据人们今天对水晶结构的了解,这只头颅根本就不可能存在,因为它的存在方式违反了水晶的自然属性。众所周知,即使利用最现代的技术手段也制造不出这样的水晶头颅,在加工过程中水晶会碎成1000多块。20世纪70年代初期,惠普公司在反复研究后认定,这只水晶头颅可能经过了300到800年不停的打磨才达到现在这样精确和光滑。科学家们估计,以前水晶头颅可能是被当作祭祀用品,而全球著名异能者们一再说,他们在水晶头颅里看到了祭祀的场景。 玛雅水晶头颅的传说已经被各国导演搬上了大银幕,但与之对应的“印度黄金蜘蛛”却鲜有人提及,因为它实在已经成为“恶灵”的代名词,无论谁拥有它,都会被它攫走性命,成为恶魔的牺牲品。 林轩看过印度典籍《博伽梵往世书》(又名《圣典博伽瓦谭》)、《摩诃婆罗多》、《罗摩衍那》以及《博伽梵歌》,在那些古籍里,至少有数百次提到了黄金蜘蛛。可以说,黄金蜘蛛的诡异程度远远超过水晶头颅,因为它里面包含着一个恶毒的诅咒,只要是拥有它的,必定被它杀死。 “没错,正是它。”领导把五指从胸口拿开,脸色越来越凝重,“我不知道在自己的任期内能不能解析这个秘密,但我作为组织的领导人,一定要努力去做些什么,你说是吗?” 林轩无语,生命可贵,任何冒险都可能失去生命,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 第三百一十四章 思想境界 《博伽梵往世书》成书约在公元前几十年到公元10世纪之间,是印度古代文化典籍之一,与《罗摩衍那》、《摩诃婆罗多》并称为印度古代三大史诗。《博伽梵歌》是一部最古老的瑜伽典籍,被称为“绝对智慧者的不朽甘露”,是伴随圣雄甘地一生的书。“印度黄金蜘蛛”出现在这样的书里,带给人们一种醍醐灌顶般的启示,证明它本来就是伴随着史书一起走过来的,它出现在地球上的年代,只会比史书更早,才会被史书的记录者看到并记下。 “它能攫住人的心脏,断绝血液流动,把人变成因脑部缺血而导致的活僵尸。”领导说。 林轩点头,表示了解这一部分内容。 “现在,我要求你把它带到藏地去。”领导提出了这样一个异乎寻常的要求。 收藏黄金蜘蛛的保险柜具有灵敏度极高的温控装置,可以自由设定它四周的环境温度,但是要将保险柜长距离运输,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领导读到了林轩的困惑,马上解释:“林轩,我要你把它带在身上,随你一起去藏地。” 林轩抬头,注视领导的脸,以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人的体温能让黄金蜘蛛苏醒,那就等于是激活了死神,所有人都会受牵连。 “你没听错,把它放在身上,带到藏地。”领导重复,“我知道你修炼过中国大陆北少林寺的至尊秘籍《易筋经》,能够在体内单独地划出一块区域,使其不参与人体的新陈代谢,始终保持无生命体征状态。所以,这任务只有你能完成。” 林轩沉默了几秒钟,缓缓地点了点头。 领导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 林轩是一个一诺千金的人,只要答应了的事,就一定不再推诿。只不过,他需要一个理由,不想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去执行这个任务。 “我想知道自己的任务目标。”他说。 领导的解释并不能让他满意:“这东西有可能是地球轴心的钥匙,我们安插在51号地区的密探冒着生命危险送出情报,内容就是这一句话。” “还有呢?”林轩想了解更多。 “没有了,密探死于51号地区发明的‘距离炸弹’,他工作过的办公室被永久性地‘灌铅封存’,与他有过交集的人员被秘密遣散,他的名字也从51地区的内部资料库中永久抹去。我们花费了十年时间把他送入51号地区,由一个普通的外勤人员慢慢擢升为部门副主管,真的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没想到,还是被51号地区的安保系统给搜检出来了,真是可惜。”领导回答。 林轩点点头:“懂了。” 带黄金蜘蛛入藏是件刀头上舔血的险事,但只要让他入藏,他什么困难都能克服。 等他签署过一份“愿为组织服务、不惜牺牲生命”的承诺书之后,有一名穿着金属隔离服的男子走进天机室,礼貌地请领导出去,然后仔细地关闭了八层铅板的屏蔽门。 “准备好了吗?”那男子看着林轩,脸上毫无表情。 林轩点点头:“可以了。” 那男子按下电钮,钢化玻璃便缓缓撤去,把那根黄金短棍展示在林轩面前。从外表看,那的确只是一根金属棍,没有任何缝隙,也看不出它内部存在奇妙机关的迹象。 “它是你的了。”那男子说。 林轩拿起黄金短棍,翻来覆去看。 “大约在十五分钟以后,它就会发生变化,祝你好运!”那男子说。 事情到了后来的发展与林轩预料的完全一样,他将黄金短棍封存在自己的右肋下皮肉之间,又用《易筋经》上的“颠倒错乱手法”,使自己右肋下有三寸见方的地方隔离封闭,成为一块“冻肉”,构建了一个合格的低温储存环境,确保那短棍不会异变为黄金蜘蛛。 那个过程无比平静,但又蕴含着巨大的凶险,只有真正的高手才能波澜不惊地完成领导交付的任务。 就是现在,林轩被那女子的目光触动,《仓颉书》上的文字竟然从那“冻肉”中释放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地在他头脑里跳跃着。更可怕的是,那女子似乎立刻读到了林轩的脑部思想,眼睛不停地眨着,显然正在全力消化那些言辞晦涩的文字。 “那些是什么意思?”女子仍然使用腹语,但额头两侧青筋暴露,似乎已经达到了自身脑力思维的极限。 林轩带着无限的悲悯低语:“不要逞强了,你不可能解读那些文字。” 他这句话实际有两层意思,第一是因为《仓颉书》晦涩至极,无论多少人解读它,其答案总是不同;第二,如今《仓颉书》已经从那黄金棍上转移到了他心里,他很自信,任何人都不可能用这种方法去解读《仓颉书》,只有他用皮肉、性命和信仰解读它,其中蕴含的很多道理,早就溶合在他的血肉神经之中。 女子的前额上渗出一层豆粒大的汗珠,不听林轩的劝告,依旧执着地苦苦思索。 自古以来,越是简单的文字,其中蕴含的道理就越高深,可以从无数角度去理解,《仓颉书》尤其是如此。那是仓颉造字之初的入门文字,正是中国文字从无到有、从零开始的第一步,具有开天辟地的意义。 连林轩都确信,那些文字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外人强行解读,只会走火入魔。 果然,只过了十几分钟,那女子就坚持不住了,鼻孔中流出紫黑的血来。 “深奥,深奥,你思想中的巨力太深奥了,我无法全部掌握,真的是一件憾事。我希望来生,仍然能跟你一起,去完成人类未竟的事业……”那女子气喘吁吁地说。 林轩无言以对,怪只怪中国古人代代传递下来的秘术太吸引人,导致这女子明知力不能及,仍然赴汤蹈火去做。 不知何时,他怀中的女子血已经冷了,孤独地离开了人世。 女子一死,林轩的思想就离开了遥远的76号魔窟,飞回到眼前来,重新衡量眼下局势。 虎梦禅师踉跄后退,单手撑地,半跪着迎接林轩。 火海蒸腾,星芒乱舞,石梁之上,仍然是黑衣人牙神流魔尊主宰的世界。 “杀,杀,杀!”林轩突然下定了决心,这个世界实在是负他太多,他想在这里击杀牙神流魔尊,在混沌人生中撕开一个缺口。 他的未来,必有广阔天地以供他展翅飞翔。 第三百一十五章 朝闻道夕死可矣 “你感觉到了什么?”林轩问。 虎梦禅师颤声回答:“长久以来深藏在我心底的困惑,都已经迎刃而解。我一直都觉得,那个叫沧浪小猎的炼蛊师跟我有莫大的关系,但我始终不能确定她究竟是谁。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她就是我曾经的前世。” 沧浪小猎死得很惨,在林轩见到她之前,她一定已经遭受了来自76号魔窟打手们的极度摧残。 那种家仇国恨在林轩心里引起了巨大的反响,他终于能理解中国人为什么要那么痛恨日本侵略者和汉奸了。那些敌人身体里已经没有人性,完完全全地变成了人形的恶魔。对于恶魔,只能以雷霆霹雳手段将其挫骨扬灰才能解心头之恨。 “还有呢?”林轩追问。 “我还有一点困惑,为什么沧浪小猎的一生距离我的一生这么近?在她死后、我生前这段时间里,是不是还有一次轮回?如果有,那轮回里的我又是什么样的?”虎梦禅师惨笑着问,“自小,苗疆万知大师就给我批过卦,说我是‘寝食难安不幸之相’,除非是逆天改命,否则代代轮回之中都是不祥之人,不得善终。难道,这一次又要……” 面对火海与强敌,她的结局可想而知。 岩浆地火在她眸子里盛开着赤色的小花,她那张惨白的脸也不时地被映成橘红色。林轩知道,今日之事,谁也不可能独善其身,要想平安活下去,就要拼死力争。 “人的前世与今世并不一定在时间上排序进行,因为时间并非控制万事万物运行的唯一力量,只能作为一个坐标系存在,而且是平面记录发生的一切。事实上,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是以立体或者四维、多维形式存在的。所以,你也可以判断,沧浪小猎的死就在昨日,所以你的印象才如此深刻。我进入你的记忆中,就等于是穿过了思维的虫洞,才那样真切地看到了她。”林轩试着解释。 在现有的人类认知体系中,只能通过简单的时间轴、空间轴来阐述一件事发生的时间、地点与持续进程。很多大学里所教授的哲学、物理课程,都停留在如此浅显的层面上,所以有太多学生被教成了因循守旧、固步自封的傻子。 像林轩这样的精英人物,在哲学、物理学方面几乎是无师自通,只要看看资料就能在自己脑子里构建起一个全新的科学社会环境结构,很多连物理学教授都感到抽象困惑的问题,到了他手中,瞬间迎刃而解。 他理解,如果虎梦禅师、沧浪小猎是一脉相承的后世与前世,则沧浪小猎身上发生过的事,天生就应该牢牢地刻印在虎梦禅师的脑子里,等于说虎梦禅师是带着前世的悲惨记忆重生为婴儿的。 “如果我没有走错前半生就好了。”话说到这来,虎梦禅师也明白了。可惜的是,她没有认识到自己的前世是死于日本人之手的,反而甘愿追随于獠牙魔麾下,成为残害良民、为虎作伥的邪魔爪牙。 “朝闻道,夕死可矣。”林轩用一句中国的古语回应虎梦禅师。 这句话出自《论语?里仁第四》,字面意思为:早上明白做人的道理,晚上死去也无遗憾了。 儒家的“道”,指的并不是道理,而是他们的政治理想——“仁政”。而“闻”也不能简单的理解为知道或者明白,儒家学说所求的不是自己明白的私道,而是教化民众,实行仁政。根据台湾师范大学曾仕强教授解释,这句话应用《易经》的观点来解释,即:朝和夕是相对的,夕即过去,朝即将来。 今天看来,本句中的“道”可以理解为“大道”,即宇宙的本源。 《文始真经》中也说:闻道之后,有所为有所执者,所以之人,无所为无所执者,所以之天。为者必败,执者必失。故闻道于朝,可死于夕。 林轩以此句回应虎梦禅师,意思是指,任何时候幡然悔悟,都比浑浑噩噩一生更高明。 “那么,我可以死了。我死,獠牙魔就会少一个帮手。”虎梦禅师惨笑,“我之前在他的召唤下了,做了很多言不由衷的事,手上的命债已经罄竹难书。” 林轩无法做出更多的劝诫,人的双手一旦沾上罪恶的鲜血,就一辈子洗不清了,只能用死亡来抵从前那些无辜者的性命。 “再见,真希望有来生,在下一个轮回的时候,无论向前还是向后,都能弥补自己犯下的错,像你一样,成为一个执拗而认真的好人。”虎梦禅师挣扎起身,靠近林轩,深深地鞠了一躬,“再见了,再见。” 林轩后退,怔怔地看着虎梦禅师。 虎梦禅师走向石梁边缘,脸上犹豫不决,一停不停地唉声叹气。火海无边无际,只要跳下去,就会化为乌有,结束前二十几年的悲惨人生,但在这之前,她必须要克服自己内心的恐惧,卖出关键的那一步。 “要我来帮你?”黑衣人昂着头大笑,神态嚣张之极。 “好啊!”虎梦禅师点头。 黑衣人无所畏惧,大步向前,右手按在虎梦禅师肩膀上,作势要推。 刹那间,虎梦禅师身子后仰,把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条缠绕黑衣人的绳索,上穿下绑,把黑衣人的四肢牢牢锁住。 这种贴身格斗技巧名为“壁虎爬墙锁”,是扭杀技中的最高明手段。 “一起死吧!”虎梦禅师大叫。 在她看来,黑衣人就是獠牙魔的化身,两人一起扑进火海,天下就太平了。 黑衣人身子急缩,想从虎梦禅师的绑缚中逃离,但虎梦禅师的动作反应极快,四肢立刻收紧,不给黑衣人松脱之机。 林轩大感不妙,马上出声提醒:“小心!他用的是‘潮汐退涨之术’!” 这些高明的搏击术已经上升到神学、天文学、思想学、意念格斗学的极高范畴,在黑衣人的身体一缩、一胀之间,已经突破了虎梦禅师的禁锢,并且立即反制,扣住了虎梦禅师的肩头要害。 林轩刚要向前扑,黑衣人身体的各个不起眼角落里闪出无数寒气森森的光球,向他倒卷过来。他只能倒退,避开光球的锋芒。每一个光球都是一把飞旋的半尺长短剑,只要沾到,立刻就要血溅当场。 “退,退吧,你不是他对手!”林轩大叫,提醒虎梦禅师撤退。可是,虎梦禅师已经被黑衣人反向缠住,无法脱身。 轰的一声,岩浆坑的核心又产生了一次巨大爆炸,一名浑身挂着红色岩浆的人冲天而起,如同一只浴火涅槃的火凤凰一样,横向一折,射向黑衣人的后背,将手里的一枚一尺长短刃刺进了黑衣人的后心要害。 他从火海中来,浑身上下都闪烁着淋漓垂落的火焰,只一招,黑衣人后背上的衣服就全都燃烧起来。 “是——”林轩不敢认,因为从未有人在岩浆中生存下来,但他最后还是凭着那人的体貌和动作辨认出,“原先生,原先生……” 第三百一十六章 前生后世皆惨死 那正是已经跌入岩浆坑中的原先生,在此前林轩接触到的资料中,并没有一个人能没顶于岩浆而不死,毕竟人类的血肉之躯与高温、高热的熔岩比起来,简直就是飞蛾扑火一般,必死无疑。 黑衣人缓缓地转身,那把短刃的刀尖从他胸口透出来,依旧呈现出一种高温状态下的暗红色,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飘荡出一种鲜血被烙铁灼烧过的恐怖味道。 他看着原先生,脸上带着见鬼一样的惊骇表情:“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原先生把遮住头顶的帽子向后推,神色也极度凝重。在他脚下,掉落的熔岩变成了黑乎乎的石渣,依旧散发着热气。 林轩再度看着那沸腾的岩浆坑,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也无法相信这种事。无论岩浆坑里的温度是三百还是八百摄氏度,都会在半分钟内把一个活人消熔掉,连一点骨头渣都不剩。可是,原先生做到了,浴火重生,如百鸟之王凤凰的涅槃。那一刻,原先生在林轩眼中如天神般凛然不可侵犯。 黑衣人的身体摇晃起来,无助地向前跪倒,左手撑地,右手向前伸着,仿佛要从空气中抓到答案似的。 “不可能,人类完全……做不到,不可能在岩浆中逃生……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他喃喃地低语着,反手伸到背后去,握住了短刃的刀柄,想要将它拔出来。 普通情况下,刀刃刺穿身体后,就算是嵌入骨头中,也能稍稍发力,将其拔出。但是,这一次的情况却稍有不同,那是一把在岩浆中灼烧过的利刃,不但刺穿黑衣人的血肉,更在高热情况下,与他的身体连在一起,把刺破的血管烧灼封闭。从某种程度上来看,对他的身体造成的伤害是最轻的,一旦拔出,二次创伤迸发,就会要了他的命。 “当然可以做到,因为我有‘火封印之刃’。”原先生缓缓地开口。 林轩心中一动,因为他知道那把来自于日本幕府时代的神刀。 “我要看看那把刀,我要看……看看那把刀……”黑衣人的右手已经握在刀柄上,并没有拔刀,五指摩挲刀柄,脸上的肌肉不停地突突乱颤。 “那把刀,已经在你身体里。”原先生回答。 “果然是……幕府时代第一铸剑师越前康继神作……果然是东海神刀……这把刀果然存在,那么……那么传说中的四大封印之刃也存在是吗……是吗?”黑衣人的手指突然放开刀柄,右臂无力地垂落在地,变成了双膝、双掌叩拜原先生的姿势。 原先生绝地反击,刺杀了黑衣人牙神流魔尊,这本来是一件快意恩仇的大好事,但看他的脸色,并没有因此而舒心喜悦。 “没错。”原先生点头,随即皱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问,“我一直心存疑惑,到现在这种时候,更是困惑到了极点,难道你不是——” “原……”虎梦禅师叫了一个字,一跃而起,向原先生那边奔去。 恶战之后,故人相逢,也算是一件美事,只是她的那前冲之势既猛烈又莽撞,脚下踉跄,根本已经失控。 “拦着她,拦着她!”原先生没有举手迎接,而是向后退了一大步。 林轩立刻明白了原先生的意思,横向掠过,抢在原先生前面,挡住了虎梦禅师那一扑。同时,他背后感受到了原先生身上传来的灼热气息。 他明白,原先生由岩浆坑中冲出刺杀黑衣人,自己的体温已经上升到极高的温度,如同一锅烧灼到沸点的热水,不能跟普通人接触。 “不要冲动,不要——”林轩向虎梦禅师解释,但只说了几个字,猛地发现明明抓住了虎梦禅师的肩膀,手上的重量却轻得吓人,至多不过二十公斤而已。要知道,虎梦禅师是一个成年人,正常体重约在五十公斤左右,不可能突然减掉了一半。 “原,记得我……记得沧浪小猎的样子……不,是记得我今生的样子……今生的样子……样子……”虎梦禅师叫着,眼中的光芒如同风中之烛,瞬间熄灭。 林轩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虎梦禅师的身体已经横向分为两半,此刻被他的双手扶着的,只是身体的前面。 “沧浪小猎,是沧浪小猎,是沧浪小猎死时的样子?”他明白了,脑中浮现出苗疆大炼蛊师沧浪小猎死于76号魔窟时的惨状。眼下,虎梦禅师之死,凄惨之状,一模一样。 沧浪小猎是虎梦禅师记忆中的前世,她带着前世惨痛、屈辱、愤怒、仇恨的记忆重生,但又以同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林轩的思想出现了瞬间的定格,他盯着虎梦禅师已经失去血色的脸、灰色晦暗的眼珠以及僵硬冷却的最后那个充满希冀、恋恋不舍的表情,忽然有些迷茫:“现在的我,究竟是在横悬岩浆的石梁上还是在76号魔窟的杀人密室里……我手中扶着的究竟是现代的虎梦禅师还是二战时期的沧浪小猎?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人究竟是虎梦禅师还是沧浪小猎?她们互为前世今生,那么哪一个灵魂才是真正的本尊?我应该记住的,究竟是哪一个名字,是虎梦禅师还是沧浪小猎……或者说,她们都存在过,但却都不是真正的本尊,而是另外一个人?” 在二战中期的秘密档案中,林轩曾看到过前苏联特种兵部队第一女战士伊辛波娃刺杀纳粹元首的真实记录。 伊辛波娃潜入柏林,动用了当时前苏联最大的间谍网“黎明黑钻”里的七个小队,布置了极为详细的“二十一天刺杀计划”,最终功败垂成,只杀死了元首的三名替身,自己落入纳粹党卫军之手。在经过了残酷刑讯后,她被党卫军刽子手们处以极刑,与沧浪小猎、虎梦禅师的死状一模一样。 正是因为想到了伊辛波娃,林轩才会觉得,原来漫漫历史长河中那些独树一帜、卓尔不群的大人物都不会只存活几十年或一百年。她们身体里贮存的那种光辉力量一定会随着肉体的泯灭而瞬间转世,在另一个躯体里继续存活,永生不死。这,也许就是“天下英雄永垂不朽”的真正意义所在。 那么,像沧浪小猎、虎梦禅师、伊辛波娃这一类人的死并不值得惋惜,因为她们必将在另外的战场上重生,为正义战胜邪恶、英雄消灭邪魔贡献自己的力量。 在那份秘密档案中,林轩还看到了如下的内容——前苏联女兵用生命和鲜血经历了并赢得了人类历史上最为残酷的战争,她们半数以上死在了战场上或是德国法西斯的集中营里。当年,大元帅向全苏联的姑娘们发出了总动员,号召她们脱去“布拉吉”,穿上红军装,用青春和鲜血保卫国家。于是,在前苏联国内短时间里就集结起了八十万女兵,迅速补充到各支前线部队中去。她们除了从事医疗卫生和通讯工作外,还担负了各种最危险的任务,如狙击手、机枪手、侦察兵、坦克兵和飞行员等。她们在斯大林格勒保卫战、攻克柏林等重大战役中,英勇无畏,战攻卓著。1942年二战进入最激烈阶段时,第一线部队出现了全部由女兵组成的突击队,1000多名毕业于女子射击专业学校的女兵,在战争期间共击毙德军万余名。 “她们,值得爱好和平的后人永远铭记!”林轩默默地告诉自己。 这一次,虎梦禅师死于黑衣人刀下,也许是命运的抉择吧,令原先生出现的时间还是晚了几分钟,否则就不会是这种局面。 “扶着她,扶、着、她!”原先生在林轩背后低声嘶吼。 林轩在一小时内目睹了沧浪小猎的惨死,又亲眼所见虎梦禅师的惨死,再联想到伊辛波娃的惨死,他的双眼已经被鲜血烧红,只想仰天嘶吼,把胸中的郁闷全都发泄出来。可是,他的喉头又被泪水和愤怒堵住,一个字都叫不出来。 他知道,原先生的心比自己更痛,因为对方与虎梦禅师之间有着更深的情感纠葛。 “杀敌一万次,也不能……平息我心里的愤恨……也许这就是江湖人的归宿吧……江湖夜雨十年灯,无人唤得情人归,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是我,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原先生泣血低语。 “我很荣幸……能死于这把刀之下……”黑衣人的身子继续前倾,额头碰触石梁,变成了五体投地之势。 他杀了虎梦禅师,万死不能抵偿,但这就是江湖,任何人的性命都被附加于某种政治任务中去。所谓“两国相争、各为其主”就是这个道理,在不同派系之间,任何人都无所谓正邪对错,只为自己的信仰而战。譬如这黑衣人,他只为獠牙魔的霸业而战,已经超过了国别、人魔的界限。 “你知道这把刀吗?”原先生问。 “我知道,这把刀本名葵纹越前康继,刀身总长一尺一寸,乃江户时代著名铸剑师越前康继所作,曾作为御神刀供奉在尾张热田神宫,两侧分别铸有梅纹和竹纹。后受家康赐予德川家葵纹之名,因而改刀铭为此。此刀铸成于庆长十一年左右,自成刀以来,仅供供奉,从未杀人。”黑衣人的声音渐渐稳定下来,不过林轩知道,那只不过是回光返照的前奏。 “那么,獠牙魔,你死在这把刀下,服还是不服?”原先生一字一句地问。 第三百一十七章 印度剧毒 在林轩看来,黑衣人就是獠牙魔的可能性只有一半,虽然黑衣人以残暴手段杀了虎梦禅师,但其杀人手法却平淡无奇,根本没有传说中獠牙魔的杀人手法那么诡异。 “我服。”黑衣人并未抬头,看来已经甘心跪地伏诛。 关于“葵纹越前康继”那把神刀,组织的秘密档案里也提到过,它与著名的日本名刀“鬼丸国纲”、“和泉守兼定”、“名物大般若长光”共称为名震天下的“封印四刃”。 鬼丸国纲相传为镰仓北条家家传宝刀,随北条一门的全灭而散落人间。 和泉守兼定的刀铭全文为“和泉守藤原兼定”,刃长二尺一寸五分,是著名刀工之定所作,在刀柄上刻有“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的铭文,该文字出自中国古籍《抱朴子》,在血火纷飞的战场上能够起到鼓舞士气的作用。 名物大般若长光上的刀铭为“肥前国忠吉长船”,长二尺二寸,是名刀工长光的作品,因为大般若经刚好六百卷,故取名大般若长光,本为室町末期将军足利义辉所有,后来经由三好长庆、织田信长而到了德川家康手中。长筱合战后,家康将之赐予奥平信昌。 资料中的最新记载,以上四把日本名刀目前全都在亚洲四大游侠手中。 据说,这四把刀在铸造过程中都施加了特殊的符咒,其目的是消灭任何日本传说中的邪魔外道。所以,四大游侠保存四大名刀的行为,就在于提高除魔的效率,等于是“以夷制夷”。 这一战,原先生刺杀黑衣人,也就证明了这不仅仅是江湖传说,而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那么,我允许你自绝于此。”原先生说。 火海无边,只要跳下去,就是生命的结束。 黑衣人慢慢地抬起头来,死死盯住原先生:“我不理解,为什么中国人的智慧总是高于日本人?现在我才明白,日本的一切古老文化全都是从唐人、唐风那里继承下来的。我们是弟子,中国人是老师,所以再强大的日本力量也必将臣服于中国人之下,是这样吗?” 原先生缓缓点头:“没错,追本溯源可知,天下大道,全都是出自华夏神州中国祖先之手。无论是名扬天下的造纸术、印刷术、指南针、火药这四大发明,还是汉唐时期的种种武术、占卜、经书,都证明了这一点。那是天下华人的骄傲,也是中国对于世界文明发展的最大贡献。” 林轩的眼角余光蓦地瞥见一条孤鸿般的影子从岩浆上掠过,他急转头,远处却只见火光跃动以及波面上不断爆出的火星。 他立刻闭上眼睛,用强大的第六感去搜索视界之内的所有事物。 “袋子,我们被装在一个巨大的袋子里,袋子阻断了视线,但袋子之外必定有更广阔的空间。谁的袋子?谁把我们装在里面?会是控制着地下岩浆层的那种无形力量吗?”他头脑中闪过无数问号。 之前,他坠下岩浆之海,最迫切的想法就是逃离。现在,他觉得逃离已经成了次要的事,只有消灭为非作歹的一切邪魔鬼祟,才能真正获得永远的平安。 就像现在,他既然感到被装在袋子里,就必须打破袋子,消灭一切能够引起人类恐慌的元素。 当他集中第六感的精神力量探索岩浆奔向的远方时,朦胧视野中,突然有了一张美艳的脸从幽暗的虚空中渐渐凸显出来。那是一张完美无瑕的女子的脸,集中了林轩印象中所有美女的优点——新月眉,桃花眼、悬胆鼻、红樱唇……五官的每一部分都美得如同画家笔下刻意勾勒出来的模样。 林轩曾见过昔日的港台第一美人关宝玲,无论是素颜还是浓妆,关大美人的样子都会让天下男人垂涎三尺,叹为观止。 在长达百年的时间内,关宝玲都是华人美女中当之无愧的花魁,无人能够超越。故此,华人世界中有这样的传言——“天下乃关家天下,生男当效仿关二爷赤胆忠心定天下,生女则如关美人,倾国倾城,世上无双。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就是有关二爷这样的朋友,有关宝玲这样的女人。” 事实上,所有男人都达成了共识,天下已经没有一个男人配得上关宝玲那样柔情似水、容颜如玉、笑靥如花的女子。世间唯一够资格与关宝玲出双入对的就是昔日名震盗墓界的后起之秀杨风,也即是盗墓之王杨天唯一的弟弟。 当年北海道海底神墓一战,杨风从沉入海底的神秘石塔中救出关宝玲,成就了一段不朽的传奇,也赢得了关宝玲的芳心。只可惜,杨风身边已经有了江湖女游侠苏伦,就像“那位先生”身边有了天下第一女游侠白素一样,那两个男人都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性情中人,不会分心去爱两个女子。所以,杨风最终与苏伦归隐埃及开罗,与关大美人擦肩而过,有缘无分。 “那是最美的女子……”林轩忍不住感叹,“比关宝玲更美的女子。” 在他看来,如果关宝玲是水做的女子,而此刻第六感探索到的那张脸就是水晶做的,既有关大美人的优点,又带着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独特气息。 那张脸,在八百步之外,若隐若现,似近实远。 看到她,林轩心中的杀气突然就消散得无影无踪:“有了她,还要什么天下?还当什么英雄?此生所有的心愿都不重要了,我只要她——” “獠牙魔永远不会消失,只要人类存在,獠牙魔就存在,生生不息,魂魄不散。”黑衣人狞笑起来。 原先生淡淡地回应:“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黑衣人的笑容越来越诡异:“永远都不会晚,獠牙魔是穿越时间而存在的,它由天竺国佛经上的尘埃幻化而来,佛有多长的生命,它就有多长的生命。” 原先生皱眉:“此话怎讲?” 在汉传佛教中,“天竺国佛经”指的是当年大唐高僧唐玄奘不远万里求取到的印度真经。 天竺是古代中国对当今印度和巴基斯坦等南亚国家的统称,中国历史上对印度的最早记载是在《史记?大宛传》,当时称为身毒(梵文Sindhu的音译)。 《山海经》记载:身毒之国,轩辕氏居之。 《汉书》记载:从东南身毒国,可数千里,得蜀贾人市。 《后汉书?西域传》记载:天竺国一名身毒。 唐初统称为天竺,后来玄奘西域取经,根据读音才正名为印度,并记载该地域相继出现的四大帝国——孔雀帝国、笈多帝国、德里苏丹国和莫卧儿帝国。 “身毒法塔兰死多多卡拉伊昂,身毒莫卧儿多,身毒莫卧儿达达多……”黑衣人突然用另一种语言低声诵念,表情恶毒,如同巫蛊师临死前向活人施加的诅咒。 “退,他说的是梵文毒咒!”林轩及时发出警示,但是为时已晚。 之前,林轩以为黑衣人已经重伤服输,遂放松了对他的戒备。此刻,黑衣人与原先生之间的石梁上,大约有四平方米的地方全都变成了古怪的墨绿色,如同箭毒蛙喷射出的剧毒唾液一般。 原先生没有及时后退,立足之地已经染成了墨绿色,那种颜色仿佛有生命力的蛇形苔藓一样,迅速上升,几秒钟内就缠绕到了他的腰间。 “印度剧毒——哑巴缠腰龙!”林轩低声断喝,猛地沉腰坐马,双掌凌空推出,凭着两股无形掌风把黑衣人推出了十步之外。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几番激战后,林轩的精力难以为继,始终还是疏忽大意,导致黑衣人获得了濒死反扑的机会。 “不要动,现在很危险。”林轩制止原先生做任何动作。 “我知道那种剧毒,在这种地方与獠牙魔同归于尽,也算是一种最后的了断了。”原先生临危不惧,傲然微笑。 黑衣人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应该再没有出击的可能了。 “任何时候,同归于尽都是一种失败,尤其是现在,我们并没有判定黑衣人就是獠牙魔。”林轩向岩浆流去的方向指了指,“我的第六感感应到,那里有更凶险的事物存在。” 他感应到了那张美得令人窒息的女子的脸,正常人根本达不到那种惊才绝艳的程度,只有邪魔伪变才能做到。 “他不是?”原先生不相信,“一路走来,只有他是最隐秘的敌人,我不惜坠入岩浆坑中,就是为了引诱他在大喜过望的情况下露出后背破绽。除了他,还有谁?” 林轩回答不出,但他知道,岩浆流去之处必定另有看不见的强敌。 “哑巴缠腰龙的毒性非常猛烈,通常在一小时内得不到有效救治的话,就要令人的气血循环完全阻滞,死于缺血缺氧的情况之下。现在,我觉得只能采取刮骨疗毒的手段了。”林轩说。 他绝非危言耸听,相信见多识广的原先生也有自己的想法了。 “非此不可吗?”原先生问。 林轩点点头:“被哑巴缠腰龙附体后,除了激光杀毒,就只有采取最笨的办法‘刮骨疗毒’,虽然痛苦,但为了保命,也说不得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黑衣人之死 原先生低头看了半分钟,凝重地点点头:“好,我愿意一试。” 林轩长吸了一口气,低声说:“原先生,这真的是我最不愿看到的局面。” 昔日“武圣”关云长臂膀中了毒箭后久治不愈,神医华佗首创了“刮骨疗毒之术”,终于将毒素全部清除,并且造就了震古烁今的传奇故事。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只怕任何人都不可能忍住这种巨大的痛苦。关云长是“圣”而非普通人,所以他做过的事,任何人都效仿不了。 “我还不能死。”原先生说,“因为我心里还有余情未了。” 林轩默然,因为他知道,原先生昔日曾爱上一个没有来处、没有归处的神秘巫女。那巫女失踪后,原先生才变得如此颓废,大好青春放肆浪费。 “就用那把刀。”原先生向伏倒的黑衣人指了指。 林轩苦笑一声,大步走向黑衣人。 猛地,黑衣人一跃而起,哈哈狂笑:“临死之前为自己报了仇,哈哈,我临死前为自己报了仇……牙神流有仇必报,绝对不会屈服,就算遇到再强大的敌人,也要斗争到底……不过这一次你也可以来求我,求我给你‘哑巴缠腰龙’的解药,就不用承受非人的痛苦了……” 林轩一怔,其实他知道,“哑巴缠腰龙”属于“硬毒药”,药性猛烈,一旦出手,就没打算留对方性命。所以这种毒药生产出来之后,就算制毒者也造不出解药,是一种有去无回、斩尽杀绝的猛药。 中国大陆的毒药共分为“硬、软、长、短、宽、窄”六大类,分别代表无解药型、可解型、失效久长型、短时间毙命型、攻击范围宽型、攻击方向单一型。 二战之前的蜀中唐门、霹雳堂、五毒教等门派,都属于“硬毒药”派,出手之后,不是敌死,就是我亡。 “没有解药。”林轩摊开手,“别骗我了。” 原先生也遥遥地高声喊:“别听他的,根本没有解药。” 黑衣人居然也坦率承认:“没错,没有解药,我是骗你们的。” 林轩失望地叹气:“明知道你在骗人,但我还是希望他中的那种毒不会威胁生命……” 此刻,他与黑衣人相距只有五步,但黑衣人很明显并没有在听他说,而是专注地盯着岩浆坑,注意力全被吸引过去。 “我听到了……我听到了召唤声,我听到了……那声音就在那里……”黑衣人向前迈了一大步,表情如痴如醉。 林轩转向岩浆坑,但却什么都听不到。 就在这一刹那间,黑衣人弹身一跃,平移了数米,落在沸腾翻滚的岩浆坑里。炽热的岩浆让他恢复了清醒,但几秒钟内,他的四肢接触岩浆流的部分就变得只剩骨架。 黑衣人发出惨烈的嚎叫声,可谁都救不了他。 林轩回头,看着原先生:“这也许是天意,黑衣人带走了可供我们使用的短刀。如果上天不让我们走‘刮骨疗毒’这条路,不妨回头,您说呢?” 原先生气喘吁吁地回答:“回头,好,我们回头。” 毒药凶猛,他的眉心印堂之处已经出现了淡淡的灰色斑痕,那就是占卜高手口中的“死气”。 林轩看到那些灰斑,心情立刻变得沉甸甸的。 英雄末路、美人迟暮是最令人感伤的,因为那代表着任何人无法逃脱时间和规律的藩篱。林轩很难想象,像原先生那样的人在临终前会是什么样子。他记起从前接触过的生物学家曾经说过,猛虎或者雄狮在濒死之前,总会找一个隐蔽之所藏起来,默默等死,绝不会让其它动物看到自己死前的惨状,直至在若干时日后化为枯骨。 四大游侠是华人世界中的顶尖人物,应该将他们比作腾飞九天的龙。龙之将死,一定也是独善其身,把自己深深地隐藏起来。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原先生问,同时抬起右手在自己印堂上轻轻触摸着,“我知道了,原来这里已经出现了死气?” 原先生曾经是医生,精研外科,兼修内科、中医,所以对于人类的身体构造相当理解,也就能够在没有镜子的情况下,仅凭触摸发现自己印堂的死气。只不过,他依旧保持冷静镇定,绝对没有慌乱。 “既然这里已经出现了死气,看来我活不了多久了!”原先生给自己下了结论。 林轩摇头:“那不一定。” 原先生摇头:“别宽慰我了,我知道一切,一切结局洞若观火。” 林轩苦笑起来,其实这时候任何语言都无法安慰原先生,如果死亡不可避免,就只能坦然接受。 “这也许就是天意,我之前从未珍惜时间,肆意虚掷光阴,所以到了现在,上天不再给我机会了。”原先生黯然。 “我们能出去的。”林轩说。 原先生不再说话,只是凝神看着岩浆坑中挣扎的黑衣人。 岩浆烧光了黑衣人的骨肉,只剩一副半焦黑的骨架。 此刻,林轩能清晰看见,那把刀嵌在黑衣人的骨架正中,切入骨骼之内,就算双手拔也很难拔出来。黑衣人一死,那宝刀就要永沉岩浆之下了。 骤然间,骨架四周出现了一个逆向旋转的巨大漩涡,起初直径只有一米,瞬间增加到三米,将骨架围在中间。 按照常识,只有岩浆坑下面的地理环境发生了某种异变,才能引发这种诡异的旋转。 很快,骨架和宝刀跟着漩涡打转,落入了漩涡最深处的茫茫灰色中。 “走吧。”等到黑衣人彻底消熔在岩浆中,原先生才说。 “可惜了那把宝刀。”林轩扼腕叹息。 “再好的刀也不如人的生命重要。”原先生的神情极度疲惫,但仍然强撑着。 岩浆坑里的漩涡消失了,可想而知,那把宝刀将会被永远封印在不知多深的岩浆之下,随着岩浆喷发停止、熄灭、冷却,变成石头的一部分,再不会现身于这个世界,与人类彻底绝缘。 宝刀是好铁锻造而成,好铁是由铁矿石冶炼而来,而铁矿石则是来自亿万年以来地球上的铁元素与岩石交错异变才出现的。如此看来,那把宝刀又回到了它的来处,也许那才是它应该在的地方。 从零开始,归零结束,一把刀的命运似乎也昭示着人类的终极命运。 林轩叹了口气,心情沉重,无话可说。 虎梦禅师的遗体也被他们轻轻地沉入岩浆之中,也许烈火的淬炼能送她的灵魂高升,离开命运轮回的桎梏封锁,在下一世重生时,获得最圆满幸福的结局。 林轩和原先生跳跃着向回撤退,很快就到达了他们由上面落下时的地方。 仰头看去,那唯一的出口像贴在天上的镜子,遥不可及。 “原先生,我觉得没有外援的情况下,我们几乎没有机会。”林轩说。 原先生点头:“对。” 以他们两个的身手,假如都是在身体健康、精力充沛的情况下,或许可以使用“壁虎游墙功”之类的手段向上爬行,可现在原先生重伤,必须在短时间内手术,以个人之力,根本无法完成全力攀援的动作。 林轩向前一指:“原先生,我们到那里去!” 他指的,正是岩浆流去的地方。此时此刻,他仍然心存侥幸,以为有入口必有出口,岩浆向外宣泄之处,就是他们的逃生通道。 第三百一十九章 吮血疗伤 “你以为那里有出口吗?”原先生的声音也变得无比倦怠,可知那“哑巴缠腰龙”的剧毒已经侵入了他的血脉,并且逆袭全身。 经验丰富的探险家都知道,在山中迷路时,只要沿着水脉走,就能找到出山的正路。现在唯一不同的,他们脚底奔涌的是炽热的岩浆,而不是潺潺的溪水。 林轩向原先生靠近一步,两人面对面站着。 “我认为,岩浆是地球轴心的动力源所在,所以岩浆注入的地方就应该是整个地球内部最重要的位置。我们去那里,就是探究地球轴心秘密的最后一步,也就是所有人登临珠峰绝顶、深入九幽之地、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寻找的终极目标。黑衣人并非獠牙魔,我有理由相信,在我们身边,还有更可怕的大敌。这一次,你我凶多吉少。”林轩用唇语说了这些话,没发出一点点声音。 原先生也用唇语回答:“在黑衣人跃下石梁的一刹那,我就感觉到了。他被人远程精神遥控,身不由己。” “那敌人有无比强大的精神控制力,我也体会到了。”林轩回答。 “我这一次,必死无疑。”原先生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那气体竟然也是淡绿色的,“如果有机会,你一定逃出去,不要管我。” 他们再次抬头仰望那逃生的洞口,理论上由那里可以逃生,但实际上却是上天无路。 “我知道,你一定能坚持下去,就像之前有一次,那位先生经历过的‘藏地千绝杀之战’。全球最著名的预言家、江湖上的分析高手都觉得他在转世八大高手、灵域三千魔骑的包围下必死无疑,但他偏偏一个人闯出重围,且夺得了吐藩王墓中珍藏千年的夜光杯。那位先生一直说,你是唯一一个跟他能力接近的人。”林轩说。 “藏地千绝杀之战”被奉为盗墓界的经典一战,那位先生历尽九死一生拿到夜光杯之后,只不过是为了将它奉还原先的主人云南苗氏家族,不为名,不求利,只为正义公理去做这件事。他的博大胸怀、浩然正气让天下英雄挑指钦敬,无人能及。 江湖上都知道,能被那位先生看好的人,一定也有经天纬地之才,而原先生之前做过的很多事,也的确证明了自身的才华。 “你笃信地球轴心的存在吗?”原先生问。 林轩点头:“任何密宗、阐教、禅道乃至今时今日各国的顶尖科学家都相信,一件事必有前因后果,不可能无来由发生、无理由结束;一个现象,必定分为内在与外在,内外相生相通,相辅相成;一个物体,必定有其存在的理由、经过、作用、结局……同理,地球能够匀速自转、绕太阳公转一定会有其动力源。如果外部宇宙星球没有给它足够动力的话,其动力一定来源于内部。自古以来,各国科学家都曾构建出各种各样的地球运转模型,无一例外地指出,一定存在某种动力,驱动地球亿万年不休止地转动——” 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以至于突然噎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在他看来,向前几公里就有可能找到地球轴心,揭开人类有史以来的最大秘密,这将是一个伟大的历史时刻。 “看到你,就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充满激情,一路向前,没有任何畏惧。那时候多好啊,仿佛一张开翅膀,世界就在我脚下……可惜,那都是永远的过去了,在你们这些年轻人面前,我真的感觉走不动了……”原先生长叹,缓缓地倒地。 他倒下的姿势极为奇怪,双膝已经无法打弯,只能僵硬地向前伸着。 “除了刮骨疗毒,还有一个办法。”林轩说。 原先生摇摇头:“不用了,我对未来已经没有任何欲念,此时生死死生,都没有任何区别。你不同,你还要好好活着,将来为世界做更大的贡献。” 两人都是高手,林轩一点明“最后的办法”,原先生便知道那是什么了。 “我可以救你,而且不仅仅因为你是原先生,就算你是普通人,到了这种时候,我也会救你。在我看来,众生平等,不分高低贵贱。”林轩坚定地说,“原先生,你必须好好留着自己的性命,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个世界需要每一个有能力的人去维护。唯有如此,世界才能获得永久的和平与安宁。” 他蹲下去,握住原先生的右脚,把裤管和袜子全都捋开,找到对方脚踝侧面与脚筋并行的那条青色血管。 要想清除“哑巴缠腰龙”的毒,就必须将被污染的血吸出来,因为那种毒药是从十七种毒蛇的口涎中提炼出来的,中毒犹如被毒蛇啮伤,这种最原始的解救方法非常管用。不过,最可怕的后果就是吸毒者被毒素感染,直接由口腔传入心肺,死无葬身之地。 “不要——林轩,我不需要你这样救我!”原先生急促地吼了一声。 真正的大英雄奉行的全都是“宁教天下人负我,不教我负天下人”,肯为别人牺牲自己,却不肯承受别人的小小恩惠。 “需要不需要在你,救人不救人在我。”林轩淡淡地说。 毒药威力极大,原先生腿上的皮肤也全都呈现出一种紫绿相交的晦暗颜色。 “你会有危险!”原先生黯然解释,“没必要大家都死在这里,不是吗?” 林轩回答:“不救你,我未必能活着离开;救了你,一加一大于二,或许就能找到办法。” 他毅然低下头,牙齿对准那条青色血管的最凸出之处咬下去。嗤的一声响,带着腥气的血喷溅出来,已经变成了紫黑色。 等到伤口处的血流变缓,林轩就把嘴凑上去,缓缓地发力吮吸,然后把吸出来的毒血喷到岩浆中去。 连续重复了二十次左右,他再吸出来的就成了色泽鲜艳的干净血液。接着,他又在原先生的左脚上如法炮制,迅速洗干净毒血,然后在自己的内衣上撕下两根布条,把两处伤口紧紧地裹住。 “我们一定会没事的。”忙完这一切,林轩如释重负,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谢谢,谢谢你兄弟。”原先生说。 “一切都是缘分,因为我从来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毕竟外面传说,你已经穿越到异时空的某个星球去了,就连那位先生、亚洲之鹰罗开先生也这样跟媒体说过。能遇见你,真是一件很美妙的事,可惜现在手里没有相机,否则真应该以如此壮观的场面为背景,我们两个合影留念。”林轩说。 原先生的双眼忽然湿润了,低下头,嗓音沙哑,轻轻吟诵:“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他的神情是如此悲伤,眼中无泪,却仿佛比泪飞如雨更伤心百倍。 林轩无法接话,只能默默地相陪。说不出来的痛才是真痛,而这种痛只能是来自于男女之情。情越真,痛越深,意越痴,伤越重。 那段话出自金、元之际著名文学家元好问的《摸鱼儿?雁丘词》一词,那首词名为咏物,实在抒情。 词的上阕是——“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在这首词中,作者驰骋想象,纵横文字,对大雁殉情而死的故事展开了深入细致的描绘,再加以悲剧气氛烘托,谱写了一曲凄婉缠绵、感人至深的大爱悲歌。 爱情之苦,只有深受其害的人才能体会。 林轩回顾原先生的半生,几位江湖女侠、白道女谍、邪派巫女都是过眼云烟,长的缠绵数年,短的一夕缱绻,缘分始终不能长久,只会在他心上留下伤痕。直至最后,他深坠与巫女的情网而不能自拔,导致今日的困顿局面。 “我呢?未来又会怎样?”林轩记起了堂娜,“是否也会陷入无望的思念之中,直至孤独终老?” 一个男人深爱的女人死了,他会伤会痛,会追忆会悔恨,但却不会疯狂焦虑,因为死者入土为安,再不会产生意外变局。最怕是,他深爱的那个人只是失踪,并且留下了若有若无的线索,令他不能不追,但又追之不及,似乎触手可及,但却无法触及。 原先生对巫女的感情是如此,而林轩对于堂娜的感情亦如此。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直教生死相许,有时候,就算死了,也不能在一起,不是吗?一个人的死是根本不会让老天动容的,也不可能感动任何人,只是如蝼蚁一般无声无息离去,不是吗?……”原先生低声问。 林轩敏锐地意识到,原先生的情绪正在发生变化,有某种力量正在激化他的颓废情绪。这种力量,只可能来自于无处不在的獠牙魔。 嗡的一声,林轩耳边传来一阵音波激荡之声,仿佛被罩在一个巨大的空心铜球里,外面每一次敲击,都让他身心遭受剧烈的震颤。 “是獠牙魔,一定是獠牙魔……”林轩屏住呼吸,小心地运用第六感探索着两人四周的岩浆液面,全神贯注地等待着敌人现身。 第三百二十章 花、沙中的宇宙 “谁在那里?”林轩蓦地转身,盯着两人左侧十五步之外的一个岩浆漩涡。 “什么?”原先生吃了一惊,从那种萎靡状态里跳脱出来。 “我感觉到有个什么东西在那里。”林轩低声说。在这个空旷而灼热的巨大世界里,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后背生凉,毛骨悚然。 岩浆不断打着旋从他们栖身的石台边流过去,林轩关注的位置并没有可供落脚之处,仅仅是一个直径忽增忽减的诡异漩涡。 “怎样才可以身在岩浆之中而不受伤害?”林轩问。 原先生低声回答:“那把宝刀有着类似于中国道家‘避火诀’的功效,而我也曾经修炼过江西龙虎山的‘忍字诀’,一旦面临无法躲过的戕害,就将全身的毛孔关闭,拼死对抗外来伤害。更重要的是,我跌入的那个岩浆坑其中充满了气体,毫无规则地向上乱冒,这才让我侥幸活下来,此生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了。” 其实,人生很多事情没有奇迹可言,原先生能跌入岩浆坑不死,是自身长年累月不辍修行的结果。 武功、修行、技艺没有任何可以投机取巧之处,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林轩再次感叹:“真是可惜了那把宝刀,竟然给牙神流魔尊做了殉葬品。” “那大概就是那把刀的命运吧,取之于日本,再还给日本人。”原先生也轻声感叹。 那漩涡维持了不到五分钟,随即顺流下行,液面恢复平静。 “你有什么发现?”原先生问。 “我总感觉被人从高处、远处偷窥着,但又发现不了什么,这一次,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看是否能笑到最后。”林轩说。 既然岩浆中不可能藏住东西,那么最可怕之敌就应该在岩浆流去的远方。 林轩低声问:“原先生,你感觉怎样?” 原先生点头,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神情已经恢复了镇定和冷静。 “我们开始向前走吧?这种时候,我需要你的帮助。”林轩恳切地说。 于是,两人离开石台,慢慢向前走。 走出越三公里之后,空间渐渐收窄,由最初的五十步宽、二十米高缩减为二十步宽、十米左右高度,岩浆的流速也渐渐增快,他们只能沿着空间的右侧狭窄边缘艰难前进。 “其实这里是我没预测到的地方……林轩,我自从下了那道悬崖之后,所有判断力都受了影响,战斗力也大幅减弱。这种情况之前从未出现过,甚至包括我在石窟里的时候,都没有对自己失去过信心。还记得吗?我在石窟的居住之处有着四台高等级潜望镜?”原先生一边走一边气喘吁吁地问。 “记得。”林轩简短回答。 “那潜望镜的成像原理就是海市蜃楼的光谱变种现象,通过光的穿射、折射、反射,将有用的信号重新组合,从中挑选自己可能感兴趣的东西。最初我买下它们是想探索那巫女的下落,但阴差阳错之间,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的复杂事件。”原先生尽量用最浅显的道理说明白这事。 林轩举手示意:“原先生,你只管往下说。” 原先生点头:“简单说,潜望镜的最外层镜头能通过特殊的遥感手段与国外最先进的卫星成像机构连接;中间镜头则可以从六十四个方位角俯瞰地球的方方面面,与美国安置在百慕大哈密尔顿市中心的全球军情观察塔连接;里层镜头连接着全球矿井检测扫描中心;最里层镜头则连接着51号地区的神秘事件观察室监控器。” 如果这种解释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很可能被认为是胡说八道,而原先生作为“四大游侠”之一,完全有能力也有兴趣做到这些。所以,四个镜头的作用是真实可信的。 “第一个镜头连接的是哈勃望远镜吗?”林轩问。 原先生点头:“没错。” 那是一架以天文学家哈勃为名、在轨道上环绕著地球的望远镜,位置在地球的大气层之上,因此获得了地基望远镜所没有的好处,影像不会受到大气湍流的扰动,视相度绝佳又没有大气散射造成的背景光,还能观测会被臭氧层吸收的紫外线。它于1990年发射之后,已经成为天文史上最重要的仪器,填补了地面观测的缺口,帮助天文学家解决了许多天文物理方面的难题,其超深空视场是天文学家迄今为止获得的最深入、最敏锐的光学影像。 “还有空间红外望远镜、空间干涉望远镜、地外行星搜寻者、康普顿太空望远镜、X射线太空望远镜等等第一手的宇宙观察资料。”原先生继续说下去,“我已经动用了所有的力量,试图找回失去的那个人,而且我隐居到珠峰之下,就是为了不受任何打扰,在天然极寒的最佳思考环境中完成这项工作。可惜的是,我没有找到我想要的,但却发现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蜂巢宇宙。” 普通人听到这么多晦涩的概念就已经头昏脑涨了,但那些进入了林轩耳朵里,自然而然地连缀成有巨大的价值的情报。他非但不畏惧这些专业性词汇,而且希望越多越好。在他看来,只有堆积如山、汗牛充栋的资料才能让一件事从量变到质变,令最终事实浮出水面。 “古代中国禅宗已经发现‘一花一佛国、一沙一世界’的宇宙真理,并编纂成这种对仗文字流传于世。可惜,中国历史上朝代更迭太快,每一代都充斥着炼丹、风水、堪舆等等招摇撞骗之徒,重复上演着劣币驱逐良币的闹剧。结果,真理被谎言和邪说埋没,成了文学家们消遣的小玩意儿——一花一佛国,一沙一世界,这是多么发人深省、振聋发聩的文字啊,前辈们想要告诉我们的是,永远不要舍近求远,去遥远的虚空之处寻找,因为那种行为等同于大海捞针。相反,要从小中见大,从小我中求伟大,从一朵花、一粒沙中找到真正的宇宙。对比以上道理,美国太空总署乃至全球任何一个太空研究强国目前走的路都是错误的,宇宙之内,空空如也,人类要寻找的东西就是地球上。”原先生又说。 林轩一言不发地听着,把原先生的话全都装进脑子里。 “你听得懂吗?”原先生问。 林轩点头:“你的意思是,人类到外太空里去探索能够移民的星球、寻找活的生命、与外星人沟通都只是缘木求鱼,永远不会有结果的?” 原先生脸上掠过一阵惊喜:“没错。” 林轩接着问:“那么,按你的意思,外太空空无一物,没有人类需要的东西,对吗?” 原先生点头:“没错,就像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如果你想找一个美国人,最好是到哪里去找?” 林轩回答:“当然是去美国找,因为那里全都是美国人。” “如果你是要找一个地球人或者是一大批与地球人相似的人呢?”原先生追问。 林轩自然而然地回答:“当然是在地球找,因为只要出现在这里的,全都是地球人。” 这样的回答看似顺理成章,但却包含着很高深的智慧。 宇宙学家、天文学家、航天学家们都以为飞出地球、飞向太空才是寻找地外生命的唯一途径,殊不知,反向思考就能明白过来,人类脚下踩着的地球还没有探索清楚,何须着急向宇宙发展? 这个星球地大物博,人类仅仅占据了表面的一层,却不思进取,以为已经完全掌控了它,肆意开采挖掘、污染糟践,无视未来的可持续发展性,着实是鼠目寸光之至。 “人类能够认识的,只有身边的宇宙,就算强行发展超过光速的外太空航行器飞出太阳系和银河系,也一定毫无发现,就像是去大海里捞一个不知长度、不知形状的针一样,耗费百年千年的光阴,依旧是沙上建塔、水中起屋,毫无意义。”原先生终于讲出了答案。 林轩连跳了两次,跃上了一个稍微宽敞的高台,转身看着原先生。 刚刚他们讨论的问题非常深奥,值得天文学家、哲学家们写一篇洋洋万言的长文。只不过,文章是文章,现实是现实,林轩眼下就是要确认“蜂巢宇宙”的事。 “原先生,关于‘蜂巢宇宙’,你还知道什么?”林轩问。 同时,他观察到岩浆的流速越来越急,可见这个空间是逐渐收窄的,到了最后,也许会缩成一条管道。 “管道?”林轩猛然警醒,“热流由管道注入某个巨大的机器,机器产生动力,驱使地球轴心转动——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地球的转动要依靠岩浆的高热来驱动,那是天然的燃料,比任何一种油料、酒精更能提供持续恒久的热能。各国都有活火山、地下岩浆井、地火沼泽之类的奇怪地理构造,那些都是为地球轴心提供热能支持的。” 数年前,美国曾拍过一部名为《地心毁灭》的电影,那部影片讲述的就是一群科学家深入地心驱动地球自转的故事。在影片中,一群全球最杰出的科学家驾驶一艘前所未有的地心航舰,深入地心内部的高温岩浆之中释放核弹,核爆炸的威力使岩浆发生震荡,地球核心再度转动,避免了地心毁灭导致世界末日的大悲剧。 以前有无数例子说明,美国的科幻电影具有无比正确的前瞻性,电影中展现的很多当时匪夷所思的细节,时至今日已经成了人类的真实生活。 如果《地心毁灭》这部电影的主题能够站得住脚,则其中心论点与林轩所想的不谋而合,都是证明了“地球轴心存在、地球依赖轴心动力的驱动、谁掌控了地球轴心就掌控了地球和人类的命运”。 第三百二十一章 未知生焉知死 火山喷发给人类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但那只是地球内部岩浆总量的极小部分,更多的岩浆已经被地球轴心消化掉。 林轩忽然又想到:“人类以为地球上种种自然灾害都是针对自己而来的,实际上,那只是地球的自我循环过程,无论地表有没有人类、动物、植物,这些循环都会自动进行,亿万年来一直如此。那么,可以说,人类只是寄生于地球,而非地球的主宰者。如此想来,美国的航空航天部门踌躇满志地要立足美洲、飞向宇宙有多可笑?中国古人已经说过,未知生,焉知死?这才是真正的地球先民的智慧,只不过被人类忽视了而已……” “未知生,焉知死”这句话原见于《论语?先进第十一》: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这段对话体现了孔子和儒家学说的思想精华,反对盲目崇拜鬼神,更反对不把人世间的事情做好而把时间、精力、金钱都花费在敬奉鬼神上面。类似的反对迷信鬼神的话还见于《论语》中的其它地方,比如《论语?述而》中的“子不语怪力乱神”、“敬鬼神而远之”、“敬神如神在”等箴言名句。《论语》中很多句子与世界各国的启蒙思想家所表达的意思完全一样,但孔子以及诸子百家的存在的年代却比欧美思想家早出2400年之久。 现代人并不理解古代人的智慧,但却拥有无比强大的盲目勇气,大刀阔斧地前进,成了思想的懦夫、行动的巨人,与古代人面对大自然时的谦卑、恭谨恰恰相反。 古人的“未知生、焉知死”名句到了现代就变成了“不知生、不知死”,更有甚者,已经被独裁者演化为“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林轩想到这些,心情顿时变得沉重起来。 组织存在的要旨,是想打击各国的恐怖主义活动,使人类生活于安定和平之中,以减少地球上普遍存在的暴戾和仇恨。不过,某些小国总统却是不断地横征暴敛,加重了平民与统治者之间的敌视,最终逼迫平民离心离德,成了恐怖行动的看客,为飞机撞楼、市区爆炸而叫好。 简单说,组织要团结人民,小国统治者却是肆虐践踏人民,不知死活,只顾当下。 那么,组织只能采取变通的手法,帮助平民推翻这些小国的暴君,让小国走上民主之路。两次海湾战争中,组织一直派驻了大量高手以无名英雄的身份参与其中,使得石油小国中倒悬于水火的平民获得解放。 “人类如果不停止自残,则大自然的扑击将来得更猛烈、更彻底。”林轩自言自语地说。 地球轴心是地球存在、发展、毁灭的唯一枢纽,如果像獠牙魔的邪恶组织控制了它,地球本身和人类的命运都悬于千钧一发之机。 七十年前,盟军全力进攻柏林一战,正是为了阻止纳粹元首染指地球轴心,毕竟以元首的疯狂程度,只要获得了进入地球轴心的钥匙,必将在某个众叛亲离、弹尽粮绝的时刻,与星球同归于尽。 “那么,元首成功了吗?没成功的话,他之前所做的那么多努力都去哪儿了?”林轩不禁在心底自问。 “关于蜂巢宇宙,我知道一些事,但并不全面。”原先生说。 两人在平台上停下来,不约而同地转头向后看。 远处,赤色的岩浆源源不断地流过来,像一条蜿蜒的红龙,气势磅礴,威力无比。他们经过的一些地方已经被岩浆淹没,要想回头,只怕已经难上加难。 “这些事,我跟那位先生聊过。”原先生接着说。 他的脸色极其苍白,那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在这种艰苦环境里,两人无法得到任何外来的给养,只能依靠各自深厚的内功支持。 “林轩,你还记得那位先生曾讲过两则跟火山、熔岩、迷途天外来客有关的故事吗?”原先生一边问,一边缓缓坐下,采取盘膝跌坐之势调匀气息。 林轩熟知那位先生的生平,立刻点头:“记得。” 那两则故事实际可以合并为一个,大概意思是,两位驾驶航天器进行宇宙探索的宇航员误入镜面宇宙中的地球,两人却误以为是航线折返回到了原来生活过的地球,但发现一切物是人非,连时间也退后了数百年。 两则故事的题目分别为《天书》和《奇门》,那位先生曾帮助幸存下来的一名宇航员寻求真相,最终功败垂成,因为以人类现有的知识与技术,对两位宇航员的奇遇(抑或可以说是“遭遇”只能是瞠目结舌,袖手旁观,根本无法给予实质性的援助。 就是在那个故事中,那位先生认识到了“镜面宇宙、平行宇宙”的存在,并亲自与来自镜面宇宙的同类们交谈、合作。如此经历,天下再没有第二个。可惜的是,那位先生本来以为可以跟随宇航员逆行进入镜面宇宙,去探究平行世界的更大奥秘,最终没能成功,航天器也毁于火山喷发。 那样的结局,也从侧面证明,镜面宇宙是不可逆行的,其中包含着太多未知因素,宇宙航行之旅并非是观光旅游一般悠闲自在,而是充满了诸多诡异危险。 “当时,我们在港岛中环文华东方酒店二十四楼健身中心咖啡厅见面,一起把‘蜂巢宇宙’与‘镜面宇宙’做了最详细的对比,在座的还有麻省理工学院的几位宇宙学专家,大家一致认定,按照现有的资料,能够判定之前‘镜面宇宙’的认识是有缺陷的,而‘蜂巢宇宙’更合理。只不过,随着以后物理学知识进一步发展,人类也许会发现宇宙的构成模式甚至比‘蜂巢’更科学,是目前的人类无法理解的一种形式。当我提到‘蜂巢宇宙’就存在于地球上时,麻省理工学院来的专家们纷纷摇头,表示无法理解,只有那位先生说出了‘藏须弥山于芥子窍’的真理。他赞同我的意见,也批判了人类盲目向外太空发射航天器的行为,认为那只会造成宇宙交通的大混乱……” 林轩心头一动,因为原先生说的那个见面地点具有相当特殊的意义。十年之前的愚人节之夜,港岛最具人气的一位影视歌三栖明星就是从二十四楼一跃而下,做了最辉煌、最轰动的谢幕。 原先生目光如炬,马上猜到了林轩心底想到的问题,轻叹一声:“其实,当时在座的还有一位,因为他对灵学、玄学、心理学的高深认识,我们特邀他参加了讨论。没想到,正是这次讨论,才造成了当日的悲剧。” 林轩浑身一震,没再追问,已经明白原先生这些话的意思。 那位天皇巨星的骤然离世牵动着全球华人粉丝的心,而他挑选了愚人节这一日离去,则更像是跟所有粉丝开的一个巨大玩笑。很多玄学人士曾经出面声明,他的生命并未结束,但这种奇怪的论调在铺天盖地的悼念声里被迅速淹没。 “难道玄学人士做的推测是真的——”林轩虽然这样想,但那不是此时此刻的重点,所以他并未开口提出自己的见解。 “林轩,我其实一直很佩服那位明星,因为他对于生命、宇宙有自己极深刻的认识,超过了大部分科学家们的臆测和推理。我相信,他已经到达了自己苦苦追求的最高神境界。”原先生的话,对林轩的猜测做了间接回答。 两人的思路重回眼前的困境,如果前面没有生路的话,就要永远葬身于这岩浆世界了。 “幸好,堂娜是安全的。”林轩淡淡地笑起来。 “是啊,我相信,她是在一个普通人根本无法抵达的地方,即蜂巢宇宙的边缘地带。”原先生说。 “什么意思?”林轩注视着原先生的脸,心底有了不祥的预兆。 “在我们的宇宙中,时间空间的发展是线性移动;在镜面宇宙中,时空除了线性发展,还会产生等量反向发展;在蜂巢宇宙中,时空极度扭曲,黑洞、虫洞、白洞随处可见,而且大量出现了层叠虫洞、时间悖论,无法用地球物理理论去解释。所以,不管你想不想听,我都要告诉你,堂娜的存在已经成了一件极度荒谬的事,而你以为她‘安全’,也仅仅是一种心理安慰。”原先生极为严肃地说,“我不想打击你,但不得不讲出我的真实看法,那就是……那就是——她未必存在。” 林轩皱眉,低声重复着原先生话中最后的五个字:“她未必存在?她、未、必、存、在?” 人类最大的弱点就是“关己则乱”,一旦身在局中,再聪明的人也都会陷入“灯下黑”的困境,看不清事情的关窍所在。 “你的意思是,我们一起见到的堂娜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但她明明跟我进行了长达一小时的对话,她的一言一行、音容笑貌都是真实存在的,不会是虚像。”林轩急急地解释,为堂娜辩解。 原先生先点点头,后摇摇头。 林轩努力回想堂娜出现在那小窗后面的时候,自己眼中看到、耳中听到的一切。他确信那时的堂娜是“活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因为大自然磁力地貌、人脑幻影而产生的一个影子。 他的确看到了她,只是因为某种特殊的力量存在,所以他无法抵达她的面前。 “我也承认她那时是‘活着’的,但是,那种‘活着’与我们平日所说的‘活着’完全不同。”原先生试着解释,但这一次的事相当复杂,急切间,两人的沟通出现了大问题,根本说不清楚这个问题。 在那蓝色的立体海洋面前,虎梦禅师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法穿过那道小窗,可知人类一直以来研究并推演的物理学存在着巨大缺陷,在三维世界以外的地方无用武之地。 其实,原先生反复解释的是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堂娜活在一个林轩毕生无法抵达之地,那么,她的“活着”与林轩的“活着”还有什么联系吗? 在这一刻,林轩突然想到了远古神话中另一个经典例子,即“牛郎织女”的故事。 故事中,织女是王母的孙女,善织五彩缤纷的云锦,后来与孤儿牛郎结成了夫妻。在人间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王母派天兵将织女捉回天宫,但牛郎用箩筐挑着儿女追到天上。王母用头上的金钗在织女和牛郎之间划出一道银河,无情地把牛郎和织女隔在两岸,他们只能隔河痛哭。后来王母动了恻隐之心,命喜鹊搭桥,让他们每年七月七日在银河上相会一次。 相见而不能相守,正是神话中牛郎与织女最悲哀的结局。 同样,林轩看到了堂娜,却不能更进一步握她的手,那这种相见只是徒增痛苦,让两人的见与离变成了一个反复撕裂的伤口。 忽然间,林轩觉得自己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有两颗泪珠猛地涌出来,让他内心的煎熬与痛苦暴露无遗。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他爱堂娜,爱的开始点就是受伤害的开始点,一旦爱了就再难割舍放下。 第三百二十二章 阿里寺庙 “那是一个无论生死都无法抵达的地方,跟我们的世界没有任何交集点,我不知道在你朋友身上发生了什么,在这种事面前,只有见招拆招,却不能做更多。”原先生说。 林轩身心俱疲,艰难地摇头:“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在原先生的启迪下,他的脑子很快就转过了弯,知道原先生要表达的意思了。 “你可以在这里小憩一下,我们再往前走,不知道要面对多么复杂的状况呢。”原先生说。 林轩接受了原先生的建议,调匀呼吸后,慢慢地平躺,闭目休息。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林轩的思想越来越平静,渐渐地忘记了堂娜,只是全身心放松,强迫自己迅速恢复体力。 他进入了一种非常深沉的“假寐”状态,神游物外,物我两忘。 “啊?我在哪里?”不知过了多久,林轩从假寐中醒来,一跃而起,身轻如燕。 原先生不在,平台上空空如也,只剩林轩自己。四周,岩浆仍在奔涌,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原先生,原先生……”林轩纵声大叫,却没有人回应。 他向前看了看,马上选择路线,跳跃前进。 又走了一公里多,林轩就看见原先生正站在岩浆之河正中的一根石笋上,高高矗立,俯瞰八方。 “原先生!”林轩迅速赶过去。 “我以前似乎见过这里的情形。”原先生低声说。 前面,四面的石壁进一步收窄,只剩下三米宽、三米高的方形洞口。当然,岩浆液面以下的部分不知深浅,按照流速估算,深度至少还有十几米。 “在超级望远镜里,我见到过这儿。通过那个洞口之后,就到达一个奇怪的竖井,唯一的通道就是从竖井坠下。现在,岩浆高热,我们等于已经没有去路了。”原先生说。 林轩远眺了一阵,的确如原先生所言,除了进入那洞口之外,再没有第二条路。 “失去了那把宝刀,你就再也没有潜入岩浆的能力了,是吧?”他问。 原先生点头:“当然,我也只是血肉之躯。” 两人面面相觑,同时叹气,失去了主张。 林轩想过回头,但来时的路被渐渐上涨的岩浆液面淹没,也已经失了退路。 “你还看到过什么?”他只能继续寄希望于原先生。 “洪水倒灌陆地,淹没一切,地球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海洋,与之前有部名为《未来水世界》的电影一模一样。”原先生回答。 水火无情,人类在这两种自然元素面前,最终结局都是一样的。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看来我们只能自绝于此了。”林轩长叹。 他脑中仍有残存的睡意,无奈之下,先坐下来,身体后仰,想闭目休息几分钟。就在他后仰之时,一下子看到五米高的洞顶上竟然镌刻着许多文字。 那是古藏语里的一种,曾出现在阿里地区的许多寺庙根基基石上,大概意思是:轮回无尽,万劫不复,热极转冷,冷极热生,一切天定,人不能御。 “看那些文字。”林轩向上一指。 原先生抬头看,嘴唇噏动,通读了一遍,满脸都是困惑。 “谁会刻这样的文字在这里?”原先生低语,“我曾在阿里地区的很多寺庙里看到过同样的文字,难道它们之间是相通的?” 林轩的记忆力超强,在藏地三年,很多地方的文字、地貌完全是强记下来的,双眼如同高精度照相机一般,看到便记在脑子里。 “我也看到过,至少在三个寺庙看到过……”他边思索边回应。 阿里地区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西藏自治区的一个地级行政区,元朝称纳里,明朝称俄力思,位于青藏高原北部羌塘高原核心地带,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小的地区之一,拥有独特的高原自然风貌。地理坐标为东经78°23′40″至86°11′51″、北纬29°40′40″至35°42′55″,地域面积约30.4万平方公里,全地区总人口95803人,地区行政公署驻噶尔县狮泉河镇。 它是喜马拉雅山脉、冈底斯山脉等山脉相聚的地方,被称之为“万山之祖”。同时,这里也是雅鲁藏布江、印度河、恒河的发源地,故又称为“百川之源”。在亚洲乃至全球地理环境中,阿里地区都具有举足轻重的位置。 值得注意的是,该地区的自然环境非常恶劣,海拔高、气候寒冷干燥、降雨量少、日夜温差大、冬季漫长严寒,诸多不利条件,导致该地区的建设速度极其缓慢,很多地方的藏民仍然生活在近乎原始的闭塞状态中。 阿里地区有着众多寺院,著名的有拉巴寺、鲁扎西曲林寺、语寺、色底当曲林寺、益日寺、松吉江久林寺、苏木如桑旦林寺、荣穷普日寺、顿曲寺、日娃扎西曲林寺、曲色寺、邓帕巴通娃顿旦寺、萨让扎西曲林寺、吉嘎朗杰拉孜寺、吉嘎拉玉寺、香孜热布加林寺、卡孜寺。 在这些寺庙中,深藏着数以万计的历史隐秘事件,有时候一块断碑、一段残壁就能揭示出漫漫历史中某一特殊事件的真相。正是因为苦寒、高海拔、人烟稀少等恶劣自然条件,才阻止了全球数万盗墓贼们的光顾。 否则的话,阿里寺庙早就像1900年前后的敦煌莫高窟壁画那样,被各国侵略者掳掠一空了。 林轩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色底当曲林寺看到该种文字。 那个寺庙位于札达县曲松色康村,海拔高度为4300米,矗立在色底河的东北岸和阿意拉山脉的西北处。这条河里有黄金和各种矿物宝石,所以叫“色底”,“底”就是印度语“水”的意思。该寺属于托林寺下属25座寺里的其中一个,集会殿的主佛是未来佛、度母等,附近还有三座佛塔,分别是尊胜塔、天降塔、菩提塔。 林轩记得是在天降塔的基座背阴处看到以上文字的,那个位置避开了风吹日晒,所以能够比较完整地保存下来。 古藏语的语义非常晦涩,翻译为汉语之后,只能描述出大概意思,其中那些精要之处,可意会而不可言传。 在林轩看来,那段话想要表达的核心思想是“轮回、忍耐、煎熬、希望”。 他也亲眼所见,在藏地漫漫寒冬之中,很多藏民缺衣少食,如冬眠的动物一般隐忍苦熬着,直到迎来春暖花开的第二年。他们笃信轮回,心底深处永远充满着热切的希冀,渴望在艰难的今生结束后,轮回转世,过上幸福美好的日子。 这种近乎愚昧的坚守,构成了藏族人民的民族特色,值得全球所有民族学习。 第一次见到那些文字,林轩并没有特殊的感受,绝对不像眼下这样,身临绝境,唯有靠坚强的信念支撑自己走下去。 林轩还在另外两处寺庙里见过同样的文字,其一是顿曲寺,其二是香孜热布加林寺。 顿曲寺位于噶尔县门士乡南面,象泉河的源头,距门士乡20公里。该寺由多杰扎喇嘛?曲尼桑布(宁玛派)于十三世纪创建,由山南多吉昌寺派出舍久喇嘛和珠姜喇嘛主持修建。从修建到现在为止寺庙共有7位转世喇嘛,寺庙主供佛为多巴?释迦牟尼,属象泉河源头寺庙。顿曲寺在印度人心中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由于印度的冈巴河流的源头正是象泉河的源头,故印度人非常崇拜该寺庙、同样,在藏族人们心里也很崇拜此寺庙。寺庙周围有一块自然形成的乌龟石,患有皮肤病或关节炎等病情的人,如果在乌龟石头虔诚求拜,就对患有此类病的人有非常好的治疗效果。现在,该寺的主寺为白玛贡觉活佛。 香孜热布加林寺遗址位于札达县香孜乡,海拔4400米,遗址主要分布在山腰及山顶,呈东西一线展开,总面积约10000平方米,包括寺庙,城堡及窑洞遗址等,大体上有东、西两大群落。 山脊顶部一线,为碉楼及防护墙,采用土坯砖用石块混合砌建,现存墙体高度约3到7米。在山脊的南坡,分别建有强巴佛殿和护法神殿等寺庙殿堂。 第三百二十三章 徐霞客游记 人类对于一件事的认知跟环境有关,如今岩浆满地,前后无路,再看到这些充满玄机的古藏语文字,林轩心里立刻充满了忐忑。 昔日的“看”,只是兴之所至,游玩观览,把文字和风景记在脑子里而已。 今日的“看”,却是必须看出门道,看出生路来才行。 “既然后退无路,那么必须向前。”林轩已经下了决心。向前,一方面是求生,另一方面必须跟岩浆一起前进,才能找到它们的归宿之地。 “我也看到过同样的文字,是在萨让扎西曲林寺的千手千眼观世音佛像脚下。”原先生说。 林轩点头:“那寺庙我也去过。” 那座寺庙的地址是在札达县萨让村北部、萨让河南面,北纬31.56与东经79.05的交叉点上,海拔高度为3200米,与托林寺相距75公里。该寺建于16世纪左右,以前属格鲁派,而现在属于旧密宗派,护法神殿的主供佛为六臂金刚和吉祥天母等。该寺有非常精美的旧式阎王面具,燃灯节时护法神殿内禁止女性进入,寺内还有集会殿、神殿、库房和非常大的风旗柱子。 林轩明白,原先生说的文字位置是在集会殿内的右侧,即那尊千手千眼观世音脚下的基座之上。与汉传佛教大不相同的是,该寺的观世音脚下不是莲花蒲团,而是千万饿鬼。 “那时看了,并未受到启发,没想到一切缘法的真相,全都指向了地球轴心。如此看来,藏传佛教所有寺庙中大概都隐藏着各种线索,只是人们没有发现它们的一双慧眼,没有醍醐灌顶一般的启迪力量。”原先生感慨极深。 自古以来,朝圣者把藏地各大寺庙尊崇为“无上宝库”,一方面是因为寺庙集中了数千年来朝拜者供奉的金银、玉石、珍玩、古董,另一方面,则是这些寺庙兼容并蓄了无数朝代、无数宗教、无数僧俗的最高智慧,是一个看不见的“知识宝库”。 所以说,那些真正有慧眼、慧心的人都有自知之明,往往不敢入藏,即使入藏也不敢进寺,生怕是“一入法门深似海”,自己的一颗心再也收不回来了。 近百年来,曾有无数普通游客第一次入藏便皈依成僧的例子,那不是虚构神话,而是真人真事。 “你怎么想?接下来怎么做?”林轩问。 “你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又何必问我?”原先生长叹。 林轩心中的确有了主意,绝对不会半途而废,被困死在这里。向前的通道没有被岩浆完全充满,所以他觉得可以用“壁虎游墙功”贴着山洞的顶进入,直至原先生说的“竖井”。当然,就算是“竖井”,也可以借助“壁虎游墙功”继续前进,一直到真相被揭露出来为止。 他是一个非常执着的人,遇到任何事,都愿意付出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穷尽真相,不放过任何疑点。 譬如从前,他在休闲时间打游戏机,很多大型的单机游戏都被他耐心地打穿过,一直杀到游戏关底,取得最终胜利。他最喜欢做的就是把游戏打穿之后,看着屏幕上出现的勋章和英雄榜被自己的名字一次次刷新。 “不达目的,绝不罢休”这八个字就是他的人生态度。 “我必须得进去,只要有一丝希望,我就要找到地球轴心,让我们的星球获得永生。”他说。 让地球轴心掌控在仁人志士手中,远比落入窃国大盗手中要安全的多。 “我支持你。”原先生说,“但是我觉得,我们也许可以等,等到岩浆停止奔涌的时候。那样,保险系数要大一点。我们是探险家,不是亡命徒,记着这一点。” “岩浆会停止奔涌吗?我判断它们是地球轴心的驱动动力源,它停止,地球的自转也就要停止了是吗?”林轩问。 原先生摇头:“不会,因为有位前辈说过,地球也是需要休养止息、呼吸顿挫的。” 林轩环顾四面,岩浆的流速并未有减慢的趋势。相反,岩浆向前进入狭窄入口后,因为液面收窄,速度有明显的提高,看上去更是声势惊人。 “林轩,你在藏地应该听说过‘夜帝’的传说对吧?”原先生拍着林轩的肩膀,“不要急,静下心来,慢慢等机会。” 林轩猛省,自己的确不该着急,在这种生死抉择关头,好的心态才是解决问题的最根本武器。 夜帝,是西藏雪人的又一个称呼,意思是“居住在岩石上的动物”。 在西藏十大未解之谜中,喜马拉雅山脉雪人是人们谈论最多的一个。最合理的解释,那种巨大的人形动物属于类人猿的范畴,处于生物进化链条的一个中间环节,能做出人类的动作,吼出人类的基本词汇,但却不能称之为真正的“人”。 接下来,原先生向林轩讲述了跟珠穆朗玛峰“雪人”有关的一件事——1953年12月31日,一支英国探险队全副武装地到达印度,准备前往尼泊尔与西藏边界,寻找神秘的庞然大物雪人。在六个月前,也就是1953年的夏天,探险队首领埃德蒙?希拉里和他的夏尔巴人向导丹增诺吉在攀登珠穆朗玛峰的路上,曾经发现过巨大的人类脚印。他们坚信,雪人一定会再次出现。那支探险队仅仅在历史上出现过这一小段记录,之后便没有下落。可以推断,他们的寻找雪人之旅一定是发生了某种变故,以至于无人生还,连返回尼泊尔的记录都没留下。 “我在尼泊尔的民间史《大山志》里找到了埃德蒙?希拉里的名字,他在探险行动之后,一个人皈依于尼泊尔天龙寺,僧号为密多罗恰。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遇到他并且得知了探险队的遭遇,并最终证实,他的人死于雪山野人的荒原追杀之中。在那场发生在海拔7000米以上的屠杀案中,他是唯一的幸存者,躲在冰川缝隙里偷拍到了雪人的样子。”原先生进一步补充。 林轩知道,雪人是一种介于人、猿之间的神秘动物,到目前为止,尚未有确切的雪人标本供人们研究,关于雪人的传说材料远远多过实证,从来没有人捕获过一个真正的“野人”。当然,目前世界上所有的雪人照片都是模糊不清的,仅有人形,脸部五官都分辨不清。所以,在任何生物学家那里,这些照片都不足为信。 “真的有照片吗?”林轩问。 “那部相机在极寒环境中脱手,坠入冰川深渊。幸好,密多罗恰精通素描,他在漫长的修行过程中,通过自己的记忆,把超过百名雪人的样子一个一个画出来。你也许猜不到,他笔下的雪人每一个都拖着半尺长的獠牙,与我在北海道收集到的獠牙魔形象有九成相似。这就说明——”原先生停住,看着林轩。 林轩苦笑:“这就说明传说中的雪山野人就是日本北海道的獠牙魔?两者之间,必定是密切关联的?” 这种说法令人震惊,之前科学家提到“雪山野人”时,都认为这种动物虽然四肢发达、凶猛残暴但智商极低,大概仅有猿类的初级智慧,绝对没有“思考”能力。 如果按照原先生说的,将“雪人”与“獠牙魔”之间画上等号,则人类与之相遇,必死无疑。 “雪人、獠牙魔都是我们的大敌,两者之间无论谁是谁的后代,都是极其危险的雪山杀手。所以在进入这神秘通道之前,我必须告诉你真相。未来,我们也许就要埋骨雪山了,我已经老了,生死置之度外,而你不同,你还年轻,还有很美好的未来。所以,遇到危险时,一定要懂得及时退缩,而不是力拼敌人。”原先生说。 “你相信雪人是真实存在的?”林轩问。 组织上并没有相关资料,因为“雪人”并没有给藏民带来太大困扰,没有引起组织的兴趣。 “相信——因为在外面的那座高大石窟里,埋藏着上万本绝密古籍,而且有各行各业的顶尖人物一起参悟问题,感觉进步飞快。今人研究的西藏课题,古人早就阅览过,所以针对‘十大未解之谜’嗤之以鼻,并不相信,甚至可以说是愚蠢之极。在跟石窟内部人员交谈时, 我获得了这方面的海量资料。”原先生说。 “那里面有什么人?”这是林轩牵挂的问题之一。 “中国曾有一位最著名的山水探险作家,叫徐霞客——林轩,现在我们并不讨论他的生死问题,因为一牵扯到那里,就会产生很大无关紧要的分歧。我们只谈他的成就,这样才能抓住事件的根本。”原先生强调。 林轩点头:“好,我洗耳恭听。” 徐霞客生于1587年1月5日,死于1641年3月8日,名弘祖,字振之,号霞客,汉族,明朝南直隶江人,是著名的地理学家、旅行家,中国地理名著《徐霞客游记》的作者,被称为“千古奇人”。他的一生志在四方,不避风雨虎狼,与长风云雾为伴,以野果充饥,以清泉解渴,足迹遍历北京、河北、山东、河南、江苏、浙江、福建、山西、江西、湖南、广西、云南、贵州等16省,所到之处,探幽寻秘,写下游记,记录观察到的各种现象、人文、地理、动植物等状况,编纂成了这一本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徐霞客游记》。 《徐霞客游记》是以日记体为主的中国地理名著,徐弘祖经30多年旅行,写有天台山、雁荡山、黄山、庐山等名山游记17篇和《浙游日记》、《江右游日记》、《楚游日记》、《粤西游日记》、《黔游日记》、《滇游日记》等著作,除佚散者外,共有60余万字游记资料。目前,该书的版本有10卷、12卷、20卷等数种,主要按日记述作者1613至1639年间旅行观察所得,对地理、水文、地质、植物等现象,均作详细记录,在地理学和文学上具有相当重要的地位。 提到徐霞客,林轩心悦诚服,因为那实在是天下探险人士最崇拜的偶像,无人能够超越。不过,原先生并没有立即说下去,而是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原先生,难道徐弘祖对于西藏十大未解之谜、地球轴心也有自己的理解,但书中并未出现过?”林轩问。 他也读过《徐霞客游记》,但却没发现跟藏地有关的内容。 中国古代文人的著作极多,部部都是精品,可惜随着时间的推移,精品、经典的文字都已经湮没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预言奇书 “其实你也知道,古代能够流传下来的文字书籍都是经过官方允许的,一旦某些文字被统治阶层所不容,则它的任何版本都会被清剿一空,留不下半点痕迹。在漫长的封建社会中,帝王的一句话,就能让犯法者九族尽诛,人都死光了,哪里还有书留下来?”原先生说。 林轩听明白了,原先生在石窟中所接触的那些人都是避祸、隐居、遁逃、厌世之辈,他们之前一定做过某些不容于皇族的事,看穿世情,厌倦纷争,所以才隐居到九幽之下,永远地与外面的世界隔绝。 同样的例子,可见于东晋陶渊明所著的《桃花源记》一文。 陶渊明是东晋末期南朝宋政治家、初期诗人、辞赋家、田园诗人、隐逸诗人,归隐后写了大量田园诗,成为山水田园诗派的创始人,自号五柳先生,出身于破落仕宦家庭,为实现“大济苍生”的理想抱负而不断尝试、不断失望、终至绝望,最后只能落得“归隐”结局。 《桃花源记》一文讲述的是一个捕鱼者误入世外桃源的故事,在桃花源中,他见到了先秦时期躲避战乱的一群隐居者,自成一派,自在逍遥,过着散漫闲适的生活。没有统治者和贪官污吏的压榨,更没有蝇营狗苟、勾心斗角的政治斗争,颐养天年,无比快乐。 由此可知,居住在石窟中的人亦是超凡脱俗,乐在其中,过着神仙一样的生活。 “我懂了,徐弘祖带给世人的不仅仅有《徐霞客游记》,更有另外一些山水揭秘、湖泊寻幽的有价值文章。只不过,那些文章并没有被公开发表出来,已经成了仅有少数人阅览过的密卷。”林轩说。 原先生点头:“没错,你说对了。” 林轩苦笑:“那岂不正是某种意义上的‘伏藏’?在藏地,先是隐匿后被人发掘出来的文字秘籍被称为‘伏藏’,而在藏地以外,其实也存在着很多这样的秘籍,有些是前辈智者的先进思想,有些是惊世骇俗的武功秘籍……那些也应该被叫做‘伏藏’吧?” 当然,他也知道,天下秘籍众多,其中一部分是毫无价值的,就像是世界上所有的古董一样,有的价值连城,有的却仅仅因年代久远而被称为“古董”,实则一钱不值。 真正有价值的藏地古卷才能被称为“伏藏”,而且凡是“伏藏”,必定带有某种轮回转世的神秘色彩,能够给后世修行者带来智慧启迪,一旦被发掘出来,就会如温暖阳光一样照亮藏地的大小山川。 那么,历史上的任何事件人物,都逃脱不了“祸福相依”的哲学真理。 能够启发百姓心智的东西,必定会成为统治者的心腹大患。文人墨客因“文字”而招致杀身之祸的不在少数,历朝历代,都有因此而被满门抄斩、诛灭九族的。 封建社会中,尤其以满清前期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四朝的文字狱最为酷烈,最著名的罹祸之诗就是“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这两句,堪称是“文字狱”的代表事件。 该事件中,最接近于真相的说法是这样的——该诗句出自徐述夔的《一柱楼编年诗》,徐幼负才名,自认为是状元的料,后来却科举不利,满腹牢骚,经常写诗以发泄自己的不得志之忿恨。比如,他所建一柱楼挂紫牡丹图,题诗“夺朱非正色,异种也称王”;夏天晒书,风吹书页,题诗“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见酒杯底儿上有万历年号,题诗“复杯又见明天子,且把壶儿搁半边”;晚上听到老鼠啮咬衣服,题诗“毁我衣冠皆鼠辈,捣尔巢穴在明朝”…… 这些诗句中的“清、明”被别有用心者上报,称“清”即为“清朝”、“明”即为“明朝”。 乾隆大怒,下令将已死的徐及其子怀祖剖棺戮尸,孙子、校编诗集者被处斩,江苏藩司等一批官员被革职。 《东华录》记载:乾隆四十三年十月上谕是官方记录,给徐述夔定“大逆不道之罪”时所引用的却是另外两句——“明朝期振翮,一举去清都。”上谕认为,这明显是借“朝夕”的“朝”来指代“朝代”的“朝”,而且不说“到清都”,偏说“去清都”,正是流露出反清复明之意。 这些事都已经成为历史,观史知今,林轩能够想到徐弘祖的文字中究竟隐藏着什么,一定是关于朝代更迭、历史轮回的“大逆不道”之言。 “徐弘祖曾经编纂过一本书,题目叫《山川异闻录》,在江南、西南、西北疯传,手抄本甚至传到了昔日的印度、尼泊尔、欧洲各国、北非各国,堪称是中国版的《诸世纪》。其中,就有大量的篇幅揭示了西南边陲无所不在的古藏语预言,与这里镌刻的一模一样。昔日他游历天下时虽然没有照相机,却身怀绝妙的画术,能够把见到的文字一丝不差地描绘下来。所以,他早就知道世界上存在‘地球轴心’这样一个地方,并且在晚年时长期居住于甘肃、青海一带,寻找‘地球轴心’的踪迹……” 看得出来,原先生对徐弘祖十分钦佩,毕竟数百年前,各种资讯手段、交通条件都不发达,徐弘祖以个人之力寻求真相,一定非常艰难。如果不是有坚忍不拔的意志,一定不可能去做这样的事。 撰写《诸世纪》的诺查丹玛斯于1566年6月17日写下了他的遗嘱,并且他的死亡结局正他本人所预言的那样“僵硬地躺在椅子与床之间”。他被葬在萨朗的方济会派教会的墙壁中,妻子安努用最精美的大理石为他立下了碑,并且他的著作被全世界读者争相传诵,成为史上最经典的文字之一。 与之相反,同样是预言家、探险家的徐弘祖却除了一本《徐霞客游记》之外,其它文字籍籍无名,一腔才情,全都付之东流。 同样,中国历史上也有与《诸世纪》比肩的“十大预言奇书”,真正流传下来、造成影响的却寥寥无几,几乎被现代人遗忘。 那十本书分别是《乾坤万年歌》,作者姜太公;《马前课》,作者无名;《武侯百年乩》,作者诸葛亮;《步虚大师预言 》,作者步虚大师;《藏头诗》,作者李淳风;《推背图》,作者李淳风、袁天罡;《黄蘖禅师诗》,作者黄檗希运;《梅花诗》,作者邵雍;《烧饼歌》,作者无名;《金陵塔碑文》,作者刘伯温。 以上十本书,正是体现了中国谶纬文化的精髓,比起西方的《诸世纪》,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在封建社会的皇权重压之下,十本能够令民众开启心智、倒戈相向的书都被打入“禁书”之列,沾之就会遭殃。 第三百二十五章 升天入地求之遍 “那石窟里的所有人,都在苦苦思索‘地球轴心’在哪里,也包括我在内。按照地球人的思维方式,那地方一定是以‘物理方式’存在的,只要踏遍地球,就一定能找到。曾几何时,我也持着相同的观点,认为找不到的原因是大家没有走遍环绕喜马拉雅山脉的所有山川沟谷,一定是遗漏了某个神秘入口,才导致一无所获。”原先生悠悠长叹,“林轩,如果你之前也在寻找地球轴心,会不会也这样想——那地方必定存在,只是因为大家不够努力,寻找不够仔细,才不能得其门而入?” 林轩想了想,诚实地点头:“没错。” 任何人都理所当然地以为,既然那地方是在地球上,只要有足够的人、足够的时间、足够大的范围去找,一定能找到。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为感君王展转思,遂教方士殷勤觅。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原先生慢慢地吟诵出了十句诗。 那是唐朝大诗人白居易《长恨歌》中的句子,描述的是皇帝派遣异能者寻找杨贵妃灵魂的艰难过程。 在人类世界中,“寻找”是个永恒的话题。 小到寻找遗落的绣花针、耳钉、种子等等不易察觉、细小难见的东西,大到寻找失踪者、远古建筑物、地球轴心之类知道存在却无路去找的东西,都是一个令人困惑、迷茫、焦虑、痛苦的过程。故此,人类城市中才出现了私家侦探、赏金猎人这类以“找人”为生的职业,他们毕生都在寻找,已经成了人类迷宫中最勤奋的蚂蚁,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不停歇。 既然“寻找”是一种谜题,那么一定有些“寻找”是没有结果的,成为不可解的谜题,比如《长恨歌》里描述的那件事。杨贵妃死于马嵬驿,肉体消亡,魂魄离散,是不可能再找到的了。马嵬驿是皇帝与贵妃的姻缘终结之地,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即使九五之尊的皇帝刻意要逆天改命,也仅仅是徒增烦恼。 后人评述,《长恨歌》的后半段只是诗人的美好想象,故意杜撰出那样一个“海上仙山见美人”的结局。 “写下这些句子的那个人,也在石窟里?”林轩沉吟了一阵,低声问。 “在那里不在那里,重要吗?”原先生反问。 林轩闭上眼睛思索了几分钟,面带苦笑拒绝原先生的话,不得不承认,任何故事、传说、流言、史记都不重要,因为那些都只能作为例证存在,而不会影响到今日的局面。 如果写《长恨歌》的人还在,能改变皇帝与贵妃的马嵬驿之恨、战后宫廷对月哀叹之憾吗?或者,没有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多情,能改变安史之乱、天下涂炭的那场战争吗?作者在与不在、死了还是活着,都改变不了历史,更改变不了今日痴男怨女们对于杨玉环传奇故事的津津乐道。 “那么,什么是重要的?”林轩问。 “从诸多平凡例子里寻找规律,突破人类思维模式的平面之困,透过一般现象看到事件本质,在众多智者的思想基础上构成突破——这才是重要的。”原先生说。 林轩立刻追问:“就是从《长恨歌》里,你才找到了关键症结所在?” 原先生点头,凝视着流淌的岩浆,,默默地出神。 公平来说,林轩与原先生的差别不在于智慧、行动力,而在于阅历的多寡。原先生曾走过一段五味杂陈、变化诡异的人生之路,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大胸怀、大视界。假以时日,林轩同样能做到。 “那石窟里的人,无一不是各行各业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辈。见到他们,我才明白天下之大,能人辈出,就像大唐盛世虽然前有诗仙李太白、诗圣杜子美,已经将五言、七言写得尽善尽美了,后来却又出现了白居易,将唐诗带上另一个高峰;唐诗将人类语言雕琢得精致华美、铿锵顿挫,几乎到达了文学作品的极致,后代偏偏又出现了宋词长短句,令中华文化别开生面,使宋词与唐诗同登大雅之堂,地位不分轩轾。举个现实的例子,在我们这个时代,明明已经有‘那位先生’这样的大探险家,能让各种诡异事件在他手上迎刃而解,被誉为‘千年华人第一’,后来却又出现了‘亚洲之鹰’罗开、‘盗墓之王’杨天这两位超级探险家,与‘那位先生’并驾齐驱,成为华人江湖睥睨全球的三大魁首典范……” 原先生极为谦虚,把“四大游侠”中的那位先生、罗开、杨天奉为典范,却把自己低调去除。 轰的一声,已经涌入洞口的岩浆突然炸开,那些赤红色的液体向上飞升,将整个洞口都吞噬进去,如同看不见的怪兽正在兴风作浪。 林轩背上顿时冷汗涔涔,因为若是冒然进入洞口的话,一旦被这种无法预料的爆炸波及,血肉之躯立刻就灰飞烟灭了。 由资料可知,在今天的地球上,如果没有板块运动,火山不会喷发,地球内能仅通过岩石传导缓慢散发,所有热能、动能、张力全都在人类不知不觉的状态下产生、消弭。随着地球自转越来越慢,板块运动和火山活动会逐渐平息。当然,远古时期的情形并不相同,因为人类的研究触角只能达到数千至万年之内。 目前的研究结果表明,地球内部的岩浆活动发源于大陆30公里或者是洋壳6公里以下的位置,即地球的软流层。不过,软流圈的物质并不是岩浆,它们在巨大的岩石静压力下呈半塑性状态。当压力降低时(比如地壳裂开)才转变为岩浆并朝着压力低的方向移动,如大洋裂谷。再者,当温度升高时也能形成岩浆,并把上覆岩层熔透而形成火山喷发。 林轩判断,这些岩浆的生成与流向都是极有规律的,位于极深的地底,与人类常见的火山喷发略有不同。 那么,追逐它们的尽头,就是寻找地球轴心的最科学方向。 为此,他必须冒着灰飞烟灭的危险穿越前方的死亡山洞。 第三百二十六章 岩浆竖井 “后来,我们终于意识到,那地方并不在地球的物理表面,而是必须通过一种奇特的途径才能抵达。”原先生苦笑起来。 按道理说,揭开了一个苦思冥想的巨大谜题后,他应该极为高兴才对。 联想到原先生之前说的那些内容,林轩脑中突然跃出了四个字——“向死而生”。 “原先生,我猜那种途径就是‘向死而生’,或者是‘先死后生’,对吗?”林轩缓缓地把自己的思想表达出来。 从心理学的层面看,人类处于濒死状态时,灵魂与肉体处于半游离状态,能够最客观地反观自己的人生经历,从而对自己得出最透彻的结论。那一刻极为短暂,只有几十秒到十几分钟之间,但却能想透一切人生的困惑。 向死而生,说的是一种决绝前行的态度。 先死后生,则是一种为追求目的不惜献出生命的过程。 二者同样值得敬佩,但生命只有一次,一旦献出,自己就将沦为冢中枯骨了。 “向死而生?没错,正如尼采说过的一些看似前后矛盾、逻辑混乱的话,真理往往就在那些拗口的文字里面。”原先生回答。 尼采的确说过“我的时代远没到来,有些人要在死后才出生”等类似的话,那正是对死亡的高度推崇,认为正是死亡开启了人生的另一段旅程。 “就像我们到这个地方来,一定是通过某种极端的方式,才突破禁忌,突破屏障。反之,那些久负盛名的大探险家们踏遍西藏的千山万水,磨破了靴子与脚掌,也只是徒劳无功。”原先生继续说,。 “时候快要到了。”林轩低声说。 与其坐而论道,不如身体力行,只有穿越那个危机四伏的洞口,才能获得光明的未来。 “是啊,时候快要到了,能由石窟到这里来,已经是巨大的进步。我想石窟里那些人肯定都没想到应该怎样突破冰层、镜面的壁障,时代的进步导致了知识呈几何数增长,而且又碰到你这种聪明、执着的年轻人,看来那谜题是到了揭开的时候了——走吧。”原先生回应。 “你还能不能撑得住?”林轩看得出,原先生已经是强弩之末。以这样的状态进入洞中,稍有不慎,就要跌进岩浆里。 “我已经没有选择了,你看——”原先生向后一指。 远处,岩浆此起彼伏地向上炸开,像一锅煮沸了的赤米粥一般。更可怕的是,岩浆的液平面正在缓缓升高,相信很快就要淹没一切落脚点,让他们无立足之地。这种情形下,只能前进,无法后退。 “我在前,你在后,随我来吧。”林轩说着,大步向前,纵身一跃,身子平展展地贴到了对面的石壁上,犹如一只敏捷的壁虎。 这种“壁虎游墙功”正是江湖前辈们模仿壁虎捕食时的动作研究出来的,气息吐纳之间,使得自己的手掌出现一种内吸力量,将自己的身体牢牢固定在比较光滑的平面上。同时,全身放松上移,以手掌为支点,支撑着超过五十公斤的成年人身体挪移前进。 现代化的最新科技亦将“壁虎游墙功”革新,变成了两个收放自如的橡胶吸盘,即便是在九十度直角的立面上,也能轻松移动,比真正的壁虎还灵活。 林轩向前移动,感到石壁也被岩浆烤热了,双掌与石壁的贴合非常勉强,好几次都是咬着牙坚持,才能艰难移动。 在这里,岩浆的液面距离洞顶最多不超过两米,只要林轩的身子稍稍下坠,双脚就会淹没在吃人的岩浆里。幸好,洞顶不是绝对光滑的,而是有很多可供利用的裂缝和突起,使得林轩每向前一步都坚实稳定。 那段路程约有五百米左右,到了尽头,岩浆果然进入竖井。 那竖井也是方形的,宽度三米,纵向距离约有十米。 林轩贴着石壁停住,向竖井深处察看。岩浆一泻千里,落差至少百米,气势惊人,非常震撼。 这竖井的结构有点像一根弯曲的管子,源源不断地把岩浆输送到远方。这种结构,让林轩想起了很久之前一个著名的“海洋热源妄想论”,是由美国地质科学家科莫提出的。 该理论的核心是:在洋中脊钻透地壳(钻探厚度约6到8公里),安上两根独立的大管子,一根用来灌入高压海水,海水与岩浆发生反应后,产生高温高压蒸汽,从另一根管子里释放喷出,最大限度地开发岩浆热能。 “如果这竖井就是科莫提到的那种管道……人类的智慧比起大自然的神奇构造来,简直微不足道。科莫想到的那种提取蒸汽的结构,原来自然界中早就存在了。”林轩叹了口气,忽然觉得,人类虽然自称地球上的高级动物,实际却连“高级”的含义都没弄懂,只是在向着大自然做“邯郸学步”的游戏而已。 “继续?”跟上来的原先生只说了两个字。 “继续。”林轩回应。 两人沿着竖井向下,因为体力消耗的缘故,下落速度越来越快。在此期间,有个问题是林轩想都不敢想的,一旦竖井尽头通达地球轴心后是完全封闭的,他们就等于是自取死路,再没有力量爬上来了。 大概下行一百二十米到一百五十米左右,竖井侧面出现了横向的洞口,两人如释重负,落地休息,累得四肢打颤,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个洞口呈不规则的椭圆形,横向直径约五米,自然形成,没有人工开凿的痕迹。从岩石的表面状态分析,应该是很久之前岩浆融化了石壁,用难以估计的高温在石壁上硬生生地“烧”出一条路来。 冷却的岩浆与原先的石壁已经交融在一起,形成各种色泽诡异的涡流纹路。 至少休息了两个小时以后,两人才有力气站起来。 在他们侧面,岩浆继续下泄,进入无止境的深处。他们唯一的去路,就是沿着山洞向前。 那山洞的走势极为曲折,时而左右盘旋,时而上下起伏,可见当时的岩浆为了突破石壁的障碍做了多大的努力。 向前走了约五公里,前面仍然不见出口,但两人耳中却听到了一种奇怪的轰鸣声,似乎是一台工作中的发动机被棉被层层裹住后隐约传出的声音,噪声存在,但被多层屏蔽,变得不那么明显。 “就在前面!”两人对视,不约而同地叫出来。 林轩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最后竟然小跑起来。他知道,真相就在前面,秘密就要被揭开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铁桥地核 左右转弯几次,林轩面前豁然开朗,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无比的广阔空间里。 向前看,一条大约十米宽、二百米长的铁桥笔直延伸出去,通向一个悬空着的银色的“核”,那“核”又向四面八方又伸出无数铁桥,连接到色泽斑斓的石壁上去。林轩向下看,立刻明白,自己是站在石壁的中央位置,脚边是一道数百米深的悬崖。 他快速地数了一遍,那些铁桥竟有一百道之多,朝着不同方向伸展,插入岩石中,顽固坚实,岿然不动。 原先生从他身后走出,凝视那“核”的方向。 “那是什么?”林轩皱着眉问。 “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地球轴心。”原先生回答。 林轩不免苦笑,因为这地方与他想象中的高端、精密、先进、复杂的地球轴心完全不同,更像是一个现代化的抽象艺术品。尤其是铁桥汇聚点的那个“核”,结构如同一个直径十几米的正方形铁皮箱子,根本没有任何独特之处。 他抬头向顶上望,另一道铁桥以九十度角垂直方向插入石壁,深刻而坚实。这种结构似乎已经存在了很久,而此地空无一人,犹如鬼境。 “走,去那里。”原先生低声说。 林轩脱口而出:“你真的决定了?” 原先生点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们慢慢踏上铁桥,凌空前进。 那铁桥的材质应该是某种不知名的合金,两个人走在上面,非常稳固,连一丝丝轻颤都没有。这在地球上已知金属中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即使是硬度最高的钨钢合金,也会在过长的跨度之下产生弯曲变形,随着人的脚步起落。 两人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所以前进速度极快,几分钟后就到了轴心处的那个大箱子。 远看那是箱子,近看上去,却是一个巨大的藏身掩体,边长至少在十二米左右,周遭与铁桥的连接之处光滑平整,不像是焊接之类的技术构成,倒像是一次铸模构成。 林轩在不同方向铁桥间穿行,绕着那箱子一周,却找不到可供进入的门户。 “箱子是密封的。”他向另一侧的原先生叫着。 耳边,“轰轰隆隆”声还在,但他却无法找到声音的来处。 那声音似乎极远,远在数公里之外;又似乎极近,就响在耳边、响在眼前。 他又抬眼向上下左右看,发现在某些铁桥的端点上,也有模糊的洞口存在,与自己跟原先生走过的洞口一样。 “难道说,每一个洞口都通向不同的地方?真的是……奇怪,这是好事还是坏事?那些洞口中藏着逃生的通道吗?抑或是同样岩浆横流、热浪逼人?”林轩百思不得其解,眉头越皱越紧。 往更深一层想,是否每一个洞口内都有人闯入,汇集到这个巨大的“核”里来?目前,现场只有他跟原先生,未来会有更多人出现在这里吗?他们又都是从何处来?抱着何种目的而来? “林轩,不要乱闯,小心为妙。”原先生低声告诫。 林轩远眺正前方,铁桥尽头也有一个不规则的洞口,黑魆魆的,仿佛藏着无限凶险。 暂时来看,这里没有一丝生机,只有他们两个,面对着这个寂静的诡异铁架。 “我到对面去看看——”林轩提议。 原先生回应:“好,谨慎一点,这里的一切都有点捉摸不透,透着十足的古怪。” 林轩缓缓起步,一边前行一边观察四周的情况。他坚信,一切绝对不是表面看来这样死气沉沉的,一定有着某种没发现的力量充斥四周,危险就藏在悄无声息的外表下面。现在他们看到的,正是大战前的寂静。 他沿着铁桥到达了视野中那个洞口,在洞口稍稍驻足,侧耳谛听,确认洞内并没有什么异常动静,才缓步进去。 洞口约有十米高、五米宽,但洞内却异常狭窄,收缩到五米高、三米宽,而且只走了三十米就到了尽头,前面的路被石壁挡住。 以林轩的丰富经验,立刻看出,那石壁相当于一块古老的“断龙石”,是故意设计安放,用来阻挡洞口的。也就是说,石壁后面,一定还有更幽深的隧道。 狭义来说,断龙石一般是设置在一些古墓之中,为了防止盗墓者进入墓室之内,会用一块巨大的石头将墓门给死死封住,这是古人运用“重力学”的最佳例证。封门的巨石就叫做“断龙石”,而这封死的门被称作“隔世门”,意思是——“外面的活人进不来,里面的死人也出不去,如同分隔开了两个世界一样。” 林轩忽然觉得有些振奋,照他的想法,“断龙石”是人类智慧的思考结晶,如果“断龙石”出现在这里,至少证明它是由人类或其它接近人类的生物布置的,而不是外星生物、神鬼邪魔所设。 如此一想,他突然松了口气,长期悬着的心也放下来。 紧接着,他在石壁一角的阴暗处发现了一小堆腐朽的粉末。 他蹲下去,凝神观察了一阵,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那些竟然是动物骨骼朽化后剩下的东西。 按照尸体解剖分析理论的验证,通常状况下,动物尸体腐败的速度受环境温度、死亡原因及个体体质影响极大。当存在有利于细菌的发育和繁殖的因素时,尸体腐败就快,否则减慢或停止。在温度2 5至35摄氏度、湿度适当和空气流通时,尸体腐败最快。 实验证明,尸体在空气中、水中和埋在地下腐败程度相同所需时间的比例关系为1:2:8,这些数据说的是尸体的组织部分,而骨骼彻底腐烂一般来说需要上百年。 令林轩感到无比震撼的,正是因为这些是“骨骼的粉末”,而不是一具白骨。所以,他能判断这些粉末的主人至少是在百年之前到达此地,而后被“断龙石”所困,孤独而亡。 “这是动物的尸体还是人的尸体?”林轩苦笑。 实际上,验明这个问题并不需要复杂的步骤,他凭肉眼就能分辨得一清二楚。 第三百二十八章 断龙石后面的乾坤 那绝对是人类死亡后的遗骸粉末,因为林轩在组织内部早就接受过这方面的分辨力培训。 林轩在那石壁上并未找到任何文字类的东西,在洞内转了两圈后,忽然灵机一动,走到骨灰旁边,轻轻地把粉末拂到一边去,立刻看到地面上被盖住的两行文字。 那两句话是用古梵文写成的,第一句意思是“天地飞转”,第二句意思是“如梦方醒”。 这应该是此人在临死前沾着自己的鲜血写下的,又加上骨灰的覆盖,所以百年来都未消失,依旧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什么意思?”林轩不解。 “天地飞转、如梦方醒”的表面意思是一个人随着时间的推进而一朝顿悟,就像大梦醒来那样。 那么,这个死去的人有什么样的追求?又面对外面那古怪的铁桥结构顿悟了什么? 古梵文为印度雅利安语的早期名称,印度教经典《吠陀经》即用梵文写成,其语法和发音均被当作一种宗教礼仪而分毫不差地保存下来。更重要的是,19世纪时梵语成为重构印欧诸语言的关键语种。 据印度典籍记载,是梵天创造了梵文字母及所有婆罗米系统字母,此事在中国古代文献中也能找到相同的记载。 唐玄奘《大唐西域记》卷二记载:详其文字,梵天所制,原始垂则,四十七言。 唐代西明寺道世法师《法苑珠林》中记载:昔造书之主,凡有三人。长名曰梵,其书右行;次曰佉卢,其书左行;少者苍颉,其书下行。 假如一个人在临死前留下的遗言是用梵文写成,则可以近似地认定这个人来自印度。因为林轩找不到更多线索,所以无法判断遗骸骨灰的主人到底是谁。 就在林轩苦思冥想的时候,原先生也到了洞中。 看到那断龙石之后,原先生精神一振:“终于看到熟悉的人类知识范畴内的东西了。” 林轩把地上的古梵语字迹告诉原先生,原先生越发激动:“我只要打开这断龙石,就能探索到更有用的知识了。” 他在断龙石前来回走了几趟,最后停在右下角的位置,伸出双手,抚摸着石壁与山洞的交接处。 “人类从春秋战国时代发明了机关埋伏这个领域,数千年来就一直使用并传承着。只有真正的巧手工匠,才能打造这种极其耗费脑力的东西,杀人于无形,干净利落地控制局面。但是,在另外一群人看来,逆向破解这种机关,才是最有意义的。而且,一切机关都是可逆的,只看你懂不懂其中的路数。”原先生说。 他面向石壁,双掌按在那交接处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冻住。 林轩明白,原先生是在使用一种很高深的“内力遥感”之术,极力探求眼睛看不到的东西。 他不再开口,静待原先生的行动。 “断龙石后面有什么?能通向哪里?是一条求生之路吗?”林轩脑中一直在紧张地构思答案。 他发现了那两句古梵文遗言之后,思想变得更加混乱。人类语言经过了一个发明、提高、磨合、编纂的漫长过程。数百年来,任何形式的临终遗言都出现过,语言涵盖古今中外的大小语种。但是,还从未发现有人用古梵语留下提示。 出现了这样的结果,唯一的原因就是那骸骨的主人生前经常使用这种语言,甚至是只懂这一种语言。 “什么人平日就使用古梵语?肯定不是现代人,而是古代人。”林轩感叹,“看起来,要想获得线索,就得把外面所有的洞口过一遍才行。” 铁桥连接的洞口极多,假如一个一个探查过去,所耗费的时间至少要数日之久。 “成了!”原先生突然叫起来。 林轩一惊,凝神细看,原先生的双手已经穿过了石壁缝隙。紧接着,断龙石内部出现了轧轧的绞索工作声。 姜还是老的辣,普通人看来万难穿过的断龙石,最终还是被原先生觅得了下手良机。 原先生起身,拉着林轩一起后退。 “你觉得,断龙石后面应该有什么?”原先生问。 “一条通向远方的隧道,就像我们经过的那条一样。”林轩回答。 原先生摇摇头:“我不知道自己看得对不对,从断龙石的机关设置中可以看出,它在这里已经超过千年,与地面的接触部分已经产生了衍生裂变。本来我想说它的历史有几千年,但是……如果有专业仪器的话,我们现场化验,它的历史就会回溯得更遥远。让我惊讶的是,既然断龙石的历史都这么久,外面那铁桥架子的历史呢?岂非得万年、十万年、百万年?一想起来,浑身就不寒而栗。林轩,我在想,如果我们揭起断龙石,释放的是张牙舞爪的妖怪该怎么办?” 这样的例子史上不少,比如《天方夜谭》里《渔夫和魔鬼的故事》就是其中的代表——好心的渔夫捞起所罗门王封印的铜瓶,盲目拔掉塞子之后,导致了体型巨大、生性凶残的魔鬼再临人世,对着渔夫张牙舞爪,差点酿成大祸。 “不会。”林轩低声安慰原先生。 轧轧声连响了七八阵,最后断龙石终于缓慢地向上升起来。 林轩俯身,由裂缝中向断龙石后面望着。 当断龙石升起一尺之后,林轩看清了,后面露出的是山洞,地面没有灰尘与脚印,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可供查证之处。 “没人,没有任何生物。”他告诉原先生。 这种结果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山洞存在的历史太久,任何动物的生命都熬不过地球历史,在新陈代谢、生死轮回中化为乌有。 “那么,我们刚才是多虑了?”原先生有些惭愧。 “那不一定,人心隔肚皮,以后还不知道怎样,先过了第一步再说。”林轩替原先生打圆场。 断龙石升到山洞的顶部,慢慢藏进石壁之中。 林轩向前看,山洞幽深,目光所及,能看到一条长度在百米开外的直路。 “走吧。”他大踏步走在前面。 经过断龙石下面的时候,他特意抬头看了看那厚度超过六米的庞然大物。如此之重,不知道靠什么力量驱动,才造成了这种鬼斧神工般的阻隔控制? 第三百二十九章 多宝格迷宫 最让林轩感到庆幸的,是在这个洞口之内并没有岩浆火海,而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还好,还好……”原先生低声叹息。 “我在前面探路。”林轩说,随即大步向前。 在前进过程中,他闻见一股奇怪的味道,类似于进入博物馆的古代物品展厅后的特殊感觉,似乎自己被许许多多年代久远的物品包围在中央,那些因时间沉淀、年轮流转而产生的陈旧感、年代感扑面而来。可是,这洞中偏偏是干干净净的,并没有任何古董、古物存在。 “也许,到了尽头就见分晓了!”林轩这样安慰自己。 百米距离,三分钟就能走完。当他站在那直路的拐角处,谨慎地放慢脚步,探头向左侧通道观察,却发现又是一条百米长的隧道,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继续前行。 同样,这条隧道走完后,又出现了右转隧道,如此曲曲折折地反复了十五次,两人已经走出了接近两公里,仍然看不见隧道尽头。 “林轩,这里似乎是一个迷宫。”原先生停步,不肯再向前走。 “是一个多宝格结构的迷宫,但我们一路过来,并没有岔路,所以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是安全的。”林轩回应。 身在迷宫之中,最怕的是遇见难以选择的岔路口,一边是天堂,一边必定是地狱,不同的选择造成的结果有天壤之别。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些隧道的构成遵循着一种渐进原则。”原先生抚摸着一侧的石壁。 林轩点头,他同样能意识到,甬道内的地面、顶面及两侧石壁都不是水平或垂直的,而是始终保持一种偏转角度。总的来看,每一段隧道从起点至终点,都是采取了一种向内收的趋势。 “就连空气也是这样。”林轩努力地挤出微笑。 这是更微妙的一种感受,起点的空气含氧量高,终点的含氧量低,这就无形之中驱使他们期望快速通过拐弯处,进入下一段新的高含氧量旅程。 这种独特的构造,可以算作是“渐进原则建筑”的一种。在古代,通常只有在规格极高的墓穴之中才会采用。 林轩读过类似的资料,据古建筑专家估测,秦始皇陵墓中就有可能大量使用了这种设计。 “渐进原则建筑”的设计灵感来源于中国古老的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之术,内部原理相当玄奇,笼统说来,是能在不知不觉中克制盗墓者的灵魂,使其陷入被无限期催眠的状态,最终迷失在古墓之中,精力耗尽,无疾而终。 “原先生,你在怀疑什么?”林轩直截了当地问。 “我怀疑我们误入了不该来的地方,包括刚才,我就不应该开启那道断龙石。”原先生坦白回答,随即苦笑补充,“在我的前半生中,曾结识了天下最强的盗墓高手。他说过,盗墓是件很危险的事,一旦被墓穴中的负能量缠上,轻则阴气伤及肺腑,折寿夭亡,重则当场发疯,成为墓穴主人的殉葬品。” 林轩想了想,微笑着问:“你说的昔日自称‘天下第一盗墓高手’的齐白吗?” 原先生没有回答,只是注视林轩的脸,静待下文。 林轩接着说下去:“如果这是墓穴,那么就证明是一条活路,因为死于断龙石的那人一定是从这里经过的。眼下我们没有退路,只有一个洞口一个洞口地找过去,直到找到我们想要的。” 原先生欲言又止,拍打着石壁,发出“啪啪”的单调声音。 “谁在那?”有一个声音从前方极远处传来。 原先生一惊,迅速下蹲,身子紧贴石壁。 林轩则快速贴到另一边石壁上,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 既有人声,那么一定有人。 “谁在那?”那声音又响了一次。 林轩迅速判断出,那是一种中国境内的地方方言,带有浓重的陕西土话味道。尤其是那个“谁”字,标准只有陕西西安乡下的人才会发出那样的音节,而“那”字则收尾极短促,又快又艮。 原先生深吸了一口气,用唇语问:“陕西人?” 林轩点头,随即用唇语回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却真实发生了。” 原先生摇头苦笑,用唇语说:“如果这是墓穴,那对方一定是盗墓贼。” 林轩回复:“九成是。” 这声音给他们带来了希望,因为盗墓贼能进来,就一定能带他们出去。通常情况下,盗墓贼是由地面背阴处打盗洞进入墓穴深处的,借助于人力绳索牵引上下,进得来就能出得去。所以,他们心中都有种苦尽甘来、重见天日的喜悦感。 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林轩想到了自己看过的一段“秦东陵被盗”的案例,大概是因为原先生提到墓穴而且前方出现的人声为陕西方言的缘故。 秦东陵位于西安市临潼区斜口街办范家庄村,发现于1986年,据史书记载,秦东陵为秦始皇的祖坟,埋葬着宣太后、昭襄王、孝文王、庄襄王、帝太后、悼太子等六人。 宣太后是秦始皇曾祖父的母亲,秦昭襄王是秦始皇的曾祖父嬴稷;秦孝文王是秦始皇的祖父、庄襄王的父亲嬴柱;秦庄襄王是秦始皇的父亲嬴子楚;帝太后是庄襄王的王后、秦始皇的母亲;悼太子即秦国的太子悼,是秦昭王的太子,在魏国做人质时死去。 该陵墓共有四座陵园,保护范围为24平方公里,东至三家坡村,西至韩岭古河道,南至井深沟、北至武家坡。 盗墓贼使用挤压式爆破的方式,在地下埋好炸药,爆炸时将泥土挤压到两边,形成一个可容纳一人上下的洞穴,在盗洞周围很少出现多余泥土。当时这群人打的盗洞为70×50厘米,深度约36米,直接通到陵园的主墓室。 当然,这是一次不成功的盗墓行动,盗墓贼被警方迅速抓获,并且找回了被盗的古物。 林轩想到这些之后,心中的困惑更深,因为这是在遥远的喜马拉雅山脉地区,距离陕西极远,盗墓贼也绝不会冒着苦寒、高海拔缺氧的危险跑到这里来。 “那么,这操着陕西口音的人因何在前面?”他的嘴角不禁露出苦笑,因为这问题不亚于天方夜谭里的无解之谜。 “你想到了什么?”原先生用唇语问。 “秦东陵被盗案。”林轩回答。 “是直觉?”原先生问。 林轩点头,这种天南海北的联想的确是直觉导致。 原先生沉吟了一下,忽然脸上也出现苦笑,用唇语说:“真是奇怪,我也想到了那个案例。难道,我们经过多宝格式迷宫以后,到达了一个完全不应该来的地方?” 第三百三十章 神秘之窗 “一个完全不应该来的地方?”林轩低声反问。 当然,他明白原先生话里的意思。 时光逆转,星空错乱,才会把人送入不该来的地方。 或许,喜马拉雅山脉、珠穆朗玛峰也是他不该来的地方,甚至他当初就不该入藏,不该接受这样一个复杂的任务。沉潜三年,默默无闻,一朝崛起,却误入了这样的迷途困境。但是,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他只能继续走下去,直至逃出生天或者沉沦地狱。 “我过去看看。”沉默了一阵,林轩向原先生打手势。 他矮下身子,缓步前进,到达了眼前这条隧道的尽头,但耳中听不到任何动静,刚刚那操着陕西土语说话的人似乎已经消失不见了。 “怎么可能呢?他退去时绝对应该发出一些动静的,假如还在,至少应该有轻微的呼吸声吧?难道我们遇见了大陆绝顶的盗墓高手?”林轩有些疑惑。 沉寂了一分钟后,他把左手放在石壁上,屈起食指,在石壁上轻轻叩响三次。 当然,他用一根手指敲打石壁与刚刚原先生大力拍打石壁发出的声音是完全不同的,前者极低,只是笃笃笃三声,而原先生发出的,则是“啪啪啪”的声响。 林轩仍然没听到动静,马上深吸了一口气,护体罡气遍布全身,提防敌人躲在暗处发动突击。 蓦地,他脚尖蹬地,身子斜着跃出去,落在对面的石壁之下,随即身子伏低,双掌护胸,目视前方。 在他想象中,前方或者是晦暗寂静的隧道,或者是强敌环伺的战场,或者是刀光剑影的偷袭,或者是剑拔弩张的对峙。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他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的是,前方五步之外,竟然是一面透明的窗子,而那窗子外面,竟然有着一座大殿、一个背对他坐着的锦衣大汉、一张巨大的长条金案。 再向远处看,先是有十几道阶梯向下铺陈着,阶梯上全都铺着金丝地毯。阶梯之下,青石板铺地,一直延伸出百米,才是这大殿的正门。正门之外,阳光灿烂,照着无数流光闪烁的殿堂屋顶。 “这是——”林轩愣住。 这里是珠穆朗玛峰下极深的山底,按照大概的行程印象估算,此刻林轩是在千米深的地底,距离高不可攀的海拔8848米珠峰顶部下降了足足万米。 那么,万米之下,还能看到阳光吗? 万米之下,还能有人建造宫殿、绵延千米吗? 他不确定,因为此刻他的逻辑思维已经混乱,无法判断眼前看到的究竟是真实情景还是怪诞虚像。 原先生灵猫一样轻捷地赶过来,本来以为林轩中了暗算才僵直不动,结果当他看到那窗外的情景之后,也彻底被震住。 “这是哪里?这是什么?这是……这是……”原先生找不到恰当的词汇描述眼前这一幕,脸上的表情极为古怪,左腮是诧异的苦笑,右腮是迟疑的冷笑。 林轩深呼吸三次,定下心来,再次观察窗外的情况。 从那大汉的高冠华服、腰间长剑来看,这应该是一个地位不低的古代官员,是这大殿的主人。当然,也可以说那是一个极好的演员,正在出演一部古代戏剧。衣服和大殿全都是道具组装扮出来的,正在等待好戏开始。 那么,林轩应该能发现摄像机的影子,但他以睿智目光扫遍了大殿的角角落落,也没有看到一点点摄像机的迹象。 相反,他从大殿的正门望出去,看到了远处有着更华丽的宫殿,沿着一座土山的自然提升趋势一层层地铺陈上去,把整座山都遮住了。 “为什么这情景有些熟悉呢?”林轩对眼前看到的似曾相识。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原先生低声背诵了几句,那是唐人杜牧《阿房宫赋》里的著名句子。 林轩被惊醒,再看那土山和宫殿,立刻想到了接下来的几句——“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乎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複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杜牧以极高的想象力,身在唐朝而心系秦朝,将一组根本没在史册上留下具体形象的宫殿描画得尽善尽美,令秦始皇穷奢极欲、豪华享乐的地方完全勾勒出来。 此刻,林轩通过窗子看到的,正是《阿房宫赋》里的说的那些。 “既有《阿房宫赋》里的东西,难道那大汉跟阿房宫也有关系吗?”林轩弄清楚了一部分状况,但更多的困惑却扑面而来。 他向前跨了两步,伸手去摸那窗子,触手之处,冰凉冷硬。 那是一面透明的窗子,但窗上镶嵌的不是玻璃,而是一种奇特的水晶,毫无杂质,无比透明。 他看着那大汉的背影,迅速想到了秦始皇嬴政的一些资料。 自摄影系统发明以来,中外影视机构曾为始皇帝嬴政拍过很多影视作品,因为这是中国历史上无法绕过的一个人物,说他是开万世万代之祖龙也好,说他是暴虐施政、以百姓为刍狗的暴君也罢,他都曾存在过,牢牢占据了封建社会的领头羊这个位置。 资料记载,秦始皇嬴政出生于赵国都城邯郸,十三岁继承王位,三十九岁称皇帝,在位三十七年,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政治家、战略家、改革家、首位完成华夏大一统的铁腕政治人物,建立首个多民族的中央集权国家,曾采用三皇之“皇”、五帝之“帝”构成“皇帝”的称号,是古今中外第一个称皇帝的封建王朝君主。 他为人类的科学发展建设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在中央创建皇帝制度,实行三公九卿,管理国家大事。在地方上,他又废除分封制,代以郡县制,同时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对外北击匈奴,南征百越,修筑万里长城,修筑灵渠,沟通水系。另外,他还把中国推向大一统时代,为建立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制度开创新局面。对中国和世界历史产生深远影响,奠定中国两千余年政治制度基本格局,被明代思想家李贽誉为“千古一帝”。 一个如此惊天动地、震古烁今的大人物,理应被后人牢牢记住,如一道留在华夏文明上下五千年这棵巨树根基上的疤痕,不可愈合,无法遮盖。 自小到大,林轩看到过无数秦始皇的历史版本,好坏参半,毁誉不一,但他从未想到,自己会在这个特殊的场合里看到那个人。 第三百三十一章 大秦之王 “那是谁?”原先生自言自语,“如果这里是秦始皇横扫六合、一统江山的地方,那他还能是谁?” 林轩注视着那大汉肋下的长剑,剑鞘古朴,应该是某种大型猛兽的脑顶皮制成;剑柄镌刻着云纹瑞兽,肯定不是现代流水线上的产物。 “如果他是——古人,我们又身在何处?”林轩禁不住向后望。隧道幽深,早就看不见那断龙石封住的洞口。 他使劲抹了把脸,让纷乱的思绪稳定下来,再次确认自己所处的位置、所在的年代、所承担的使命是真实的。他是真实的,那窗外那大汉就是虚幻的,只是一个海市蜃楼般的影子。 林轩忽然松了口气:“既然是海市蜃楼、虚幻光影,那又有什么好惊骇的?” 他向原先生望了望,正好后者也望向他。 “是假的。”他说。 原先生轻轻摇头,缓声问:“你以为这只是幻觉、幻影吗?但我此前有个朋友就曾在陕西、山西、甘肃、宁夏一带拍到过先秦铁骑围猎的真实照片。” 林轩一怔,随即明白原先生说的是什么。 “大秦武士陕西西部山区猎鹿”这一事件曾轰动一时,沸沸扬扬了三年之久。非但大陆、港澳台媒体大肆报道,连美国的华人社团都对这一点极为感兴趣,派出了大量的探险队到陕甘宁一带搜索调查。 当然,调查没有任何结果,只是白白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 制造那一事件的人姓罗,是一名乡镇文化馆的馆长,痴迷于先秦文化,尤其对秦始皇本人进行过大量深入研究,自诩为“嬴政研究第一人”。 那位罗馆长深信西南大山中藏着“史上第二座阿房宫”,所以无数次孤身西去,想在有生之年揭开“第二座阿房宫”的秘密。可惜,他跋涉半生,仍然一无所得,后来一夕之间捅出了“大秦武士”那件事,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之上。 资料记载,秦王朝的军队,置于皇帝的严格控制之下。负责全国军事行政的官吏为太尉,战时随时任命将军统兵,另外还有上将军和前后、左、右诸将军。军队分为京师兵、地方兵和边兵三部分。京师兵主要由郎官、卫士和守卫京师的屯兵组成。郎官由郎中令统领,卫士由卫尉统领,负责宫廷内外的警卫。负责守卫京城的屯兵由中尉统领。地方兵置于郡、县,一般由郡、县尉协助郡守统率,平时维持地方治安,战时听中央调遣,以皇帝“虎符”为凭。边兵主要负责边郡戍守,由边郡郡守统领,下辖都尉和部都尉。 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军队兵种分为轻车(车兵)、材官(步兵)、骑士(骑兵)、楼船(水兵)四个基本兵种。平原诸郡多编练骑土、轻车,山地诸郡多编练材官,沿江、海诸郡多编练楼船。 罗馆长精研秦朝历史,自然分得清车兵、步兵、骑兵、水兵的不同兵种,所以他言之凿凿地说自己拍到的正是大秦最精锐的骑兵。他向媒体寄出的六寸彩色照片上,正是一大队骑兵呈扇面形进攻野鹿群的情景。那些士兵穿的铠甲、握的武器、马匹的鞍鞯等等,都有着明显的秦朝军队特征。 在很多好事媒体的推动下,该事件与“周老虎”事件并称为近十年来的吊诡轶闻。 “那照片是真的?”林轩问。 原先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做了另一种分析:“照片上的人、铠甲、武器、马匹都符合秦朝骑兵制式的特征,鹿的大小、毛色、品种特点也跟秦时的野鹿一致,里面的植物也确认是没有经过两千年进化的蕨类植物。专家也检查过那位罗馆长的相机,用测谎仪分析过他的叙述……一切细节,都证明他的确看到了那样一些人和事。” “现场并没有骑兵、野鹿、植物的痕迹。”林轩说。 他也有很多媒体朋友,其中几个还参与报道过那件事,最终证明一切都是子虚乌有。 “但罗馆长实际就是拍到了,他没有说谎。我跟他是二十年的好朋友,他不缺钱、不缺名,只想做一些发掘历史的实事。他敢向外断指发誓,当时的确是看到了那样一群骑兵。就向我们现在,隔着这窗子,看到了外面的宫殿和人物。”原先生淡然回答。 他们两个讨论这件事的时候,心态极其平静,因为罗馆长的发现是真是假,与他俩没有任何利益关系,真也罢,假也好,都只是无关痛痒的小事。 “你说,我们如果将珠峰底下的世界、怪事告诉媒体,他们会相信吗?”林轩笑了。 他们目睹一切,但这些事却过于诡异,如同信口胡说、编纂杜撰出来的一样,要想取信于别人,实在难上加难。 正如罗馆长想用一张照片证明“大秦铁骑”的存在一样——难、难、难。 更重要的是,现在证明外面那人的身份是次要的,假如外面是大秦王朝的世界,则两人就算打破这水晶窗子出去,也只是误入别人的故事,无法回到真正要去的地方。 也就是说,现在他俩向前一步容易,一旦跨出去再想退回来就回天乏术了。 “真的想祈求上天借我一双慧眼,让我看清楚眼前纷纷扰扰的世界啊……”原先生背靠石壁,脸上浮起绝望的微笑。 “如果窗外的一切是真的,最坏后果会怎样?如果窗外的一切是假的,最坏结果又会怎样?”林轩自语,“假如我们现在必须要一种结果的话,唯一能做的,就是打破这扇窗子跳出去。” 外面那大汉突然站起来,手按剑柄,低头沉思。 “先不要动,只要他转过身来,我们就能弄明白一些事了。”原先生精神一振。 林轩点头,的确如此。 《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秦王为人蜂准,长目,鸷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 如果那大汉的长相是历史描述的样子,则两人的推测就会成为事实,那人一定就是秦始皇嬴政无疑。 大陆有一部分历史学家根据以上记载推测秦始皇幼时患有软骨症、支气管炎,所以他长大后胸部和鸷鸟一样,声音如同豺狼吼叫。后来,由于政务繁重,这些幼年疾病又引发了脑膜炎和癫痫。秦始皇东巡渡黄河时癫痫病发作,后脑撞在青铜冰鉴上,加重了脑膜炎的病情,最终昏迷致死。 根据《史记》和各国历史记载,秦始皇自幼有疾,所以体质较弱。执政之后,他每日批阅文书一百二十斤,工作极度劳累。 关于秦始皇的死,《史记》记述很多,分别见于《秦始皇本纪》、《李斯列传》、《蒙恬列传》等处,死因已明,无可置疑。在记载中,秦朝术士先是发现了刻有“始皇帝死而地分”的陨石,在长安城中的民众中形成了大规模的传谣。 之后,秦始皇的一位使者经过华阴平舒道,有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手持玉璧拦住他的去路,对他说:“请替我把这块玉璧交给始皇,今年祖龙死。”使者很奇怪,正要问个究竟,那人把玉璧放在地上就不见了。使者带着玉璧回到咸阳,把事情经过报告给秦始皇。秦始皇默然良久,后命人到御府一查,发现这块玉璧竟然是八年以前他出巡渡江时沉入水中的那块儿。此刻,两项谣言已经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无法弹压澄清。 秦始皇很迷信,这些现象使他感到恐惧不安。为了消灾避难,寻找长生不老药,秦始皇听从了一名相卜者的建议,准备第五次巡游。然而由于一路劳顿,秦始皇到平原津就病倒了,最终没有等到徐福送来不死神药,就死在河北邢台市广宗附近的沙丘行宫。 如果窗外那人是秦始皇嬴政,则林轩与原先生二人此刻就是在跟死人隔窗相处。 “我们看到的是历史上一个死人,或者说,一个此后必死之人。”林轩苦笑着低语。 第三百三十二章 真实可见的虫洞 林轩没想到,自己会隔着一层透明的窗子看到一个本来已经消失在历史上的人物,无论那古装华服的人是谁,都应该是一个生活在古代的人物。那么,问题就是,林轩、原先生经过了几次生死搏杀、开启断龙石之后到达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是时空倒错、穿越古今还是海市蜃楼? 林轩无法回答,只是隔着窗子被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那华服佩剑的人沉思许久之后,忽然转身,与林轩与原先生面对面站着。 林轩一怔,这扇水晶窗是完全透明的,里外通透,那人转身,必定大家都能彼此看见。 那人向前走,到了水晶窗前面,怔忡地凝视。 林轩向后退了一步,随即醒悟,原来这水晶窗是单面可视的,就像警局审讯室里的单面玻璃一样。 当然,单面玻璃是现代化高科技工艺制造出来的产品,也是在“玻璃”这一化工合成品的基础上实现的工艺革新,但在遥远的古代,连玻璃都没有,又怎么能实现“单面可视”的效果呢? 那人眉头紧锁,脸上的表情冷硬如铁,皮肤又黑,所以愈发显得孤傲无比,仿佛心中蕴藏着无限杀机。 历史上曾流传下来很多秦王画像,现代历史学家借助于电脑复原技术,将秦始皇的真实相貌完美重现。现在,林轩隔着水晶窗看到的这人,几乎就是复原后的秦始皇本人。 三个人面对面站了许久,那人伸手抚摸水晶窗,低声叹气。 “你说,他能听到我们的声音吗?”原先生在侧面发出唇语。 林轩沉吟了一下,随即点头,无声地做了个拍打石壁的动作。 “拍打,他就能听到?”原先生问。 林轩点点头,随即用唇语回应:“我拍两下,注意观察那人的表情。” 这种试探方法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因为水晶材质极为脆弱,只要外面的人蛮力破坏,就一定能打破水晶窗,进入到隧道内部。 可以想象,如果水晶窗破了,古代人通过特定的路径进入现代,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大混乱状况?也就是说,任何人都可以通过隧道自由穿梭于现代世界与大秦封建社会之间了。这种突破性的发现,完全打破了“穿梭时空”的概念,是真正意义上的“虫洞”——连接时间、空间完全不相干的两端,成为一条不确定的迷幻通道。 林轩深吸了一口气,举起左掌,在靠近水晶窗的左侧石壁上缓缓拍了一掌,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倏地,那人向后一退,手按剑柄,警觉地望向发声的位置。 这种试验表明,水晶窗无法隔绝声音,这边的声音提高到一定分贝之后,窗外的人就能听见。 换句话说,人还没有借助虫洞穿越时空,声音已经做了先导。 “谁在那?”那人问。 这种语气,正是林轩、原先生人在隧道中的时候听到的。 按照历史上的各国划定边界,秦始皇定都长安,所操的语言正是陕西方言,这一点是错不了的。 林轩咬紧牙关,再拍一掌,声音又脆又亮。 那人满脸骇然,迅速后撤拍掌,大殿门口立刻涌入了一队黑甲武士。 看了那些身着牛皮铠甲、手握长戈的武士,林轩心里所有的疑问都风卷残云而去。现在,他很肯定地认为,水晶窗的那一面就是中国封建社会的第一代君王秦始皇。 武士们聚集到水晶窗前面,带队的两人尤其强壮,挥舞手中长戈向水晶窗上猛砸。 没想到那水晶窗也真是坚固,承受了几度重击后,仍然完好无损。 “事到如今怎么办?我们应该退回去,还是应该想办法向前去?”林轩犹豫不决,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既然我们已经来到了这里,一定能看到秦始皇所制的传国玉玺。”原先生突然冒出一句。 历史记载,秦始皇曾名人制造“传国玉玺”,简称传国玺,取材于“和氏璧”,为秦以后历代帝王相传之印玺。其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正面刻有李斯所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篆字,以作为“皇权神授、正统合法”的信物。此后,历代帝王皆以得此玺为符应,奉若奇珍,国之重器也,得之则象征其“受命于天”,失之则表示“气数已尽”。凡登大位而无此玺者,则被讥为“白版皇帝”,显得底气不足而为世人轻蔑。由此便促使欲谋大宝之辈你争我夺,致使该传国玉玺屡易其主,终于销声匿迹,失散民间。 “对。”林轩回答。一瞬间,他明白了原先生心里在想什么。 任何一名探险家对于金银宝藏的渴求是无止境的,探险即是为了夺宝,但像“四大游侠”这样的人物,早就把钱财视为身外之物。他们探险,只是为了揭开人类不解之谜,成就探险史上的赫赫威名,永远不允许别人超过。 以原先生为例,如果他能在虫洞开启之时,通过特殊途径获得玉玺,就会改变中国上下五千年来的历史进程。 众所周知,秦始皇驾崩之后,各国诸侯、藩王对于传国玉玺的争抢越来越凶。到了最后,各地藩王称霸,号令天下,谁拳头大、拳头硬谁说了算,根本不管玉玺在哪里。 “也许我们可以做点有趣的事。”原先生微笑起来,“不能入宝山而空回。” “你想把秦始皇的玉玺弄出来?可我们怎么才能穿透这水晶墙呢?”林轩问。 “只要想,就一定有办法。”原先生回答。 窗外的砍砸行为已经告一段落,水晶墙毫发未损,武士们累得呼呼直喘。 “退下。”那人开口发话。 武士后退,那人走过来,拿出一块手帕在水晶窗上反复擦拭着。 林轩近在咫尺看着那人,嘴角不禁露出苦笑。 虫洞的存在真是神奇之极,林轩确信,只要打破这水晶窗,就能天地阴阳融合,结为一家一体。 接着,那人把耳朵贴在水晶墙上,闭上眼睛,倾心谛听。 “只要声音能通过,人就一定能到对面去。”林轩自言自语地说。 第三百三十三章 荆轲刺秦 “没错。”原先生走近,张开双臂,叉开双腿,全部身体都贴在那水晶窗上。 “如果那人是秦始皇,则此世是何世?今年是何年?”林轩低声问。 “这是世界的两端,无关乎时间和朝代。”原先生回答。 “那岂不是等于把风马牛全都加在一起来计算?风马牛不相及——连这样的真理也被改变了!”林轩苦笑着说。 在数学领域,单位名数不同的两件东西不能相加,不可混淆。放到眼下这种情况中来,则现代时间与古代时间是迥然不同的两种东西,假如为了夺取传国玉玺而打破水晶窗,就等于是做了混淆时刻的罪人。 原先生沉默了很久,身体与水晶窗越贴越紧,仿佛要将自己塞进那水晶窗里去。最终,他放松下来,离开水晶窗,慢慢地呼出一口气。 “有所发现吗?”林轩问。 “能进去,我分明感到了水晶墙上存在的某些纤细缝隙。不过,暂时我还想不到怎样穿过它,既然声音可以通过,光线也一定行——”原先生迅速取出一支笔形的高亮手电筒,对准了窗外那人的脸射过去。 光的穿透能力当然超过声音很多,所以窗子那边立刻出现了一个直径如鸡蛋的聚光灯光圈。 那人起初沉浸在自己的深思中,没有察觉光圈的存在,直到后来睁开眼,才发现那束奇怪的光照进了大殿。 “那是什么?”他喃喃地低语,神情倦怠,精神沮丧。 原先生晃动电筒,光圈立刻在大殿里大范围地移动,令那人应接不暇。 “来人,抓住那东西!”那人大叫起来。 秦朝人已经拥有了铜镜,但用那种东西映照出来的画面极其模糊,而用它来做反光器材的话,得到的也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图案。 彼时,铜镜一般是含锡量较高的青铜铸造,在商代是用来祭祀的礼器,到春秋战国至秦一般都是王和贵族才能享用,到西汉末期铜镜才慢慢地走向民间。 以古代人的智慧,肯定无法理解手电筒这种工具的构成原理,一旦没有日光、火光,则找不到任何光源,也无法反射光圈、光斑。 武士们飞奔起来,试图围住光圈,但原先生手腕轻转,光圈就瞬息间撤开十步,让这些人扑了个空。 “光可以穿过,也许水晶窗的构造是一种‘逆向重力墙’模式,从里面往外砸,一点都不见效;从外面向里砸,则一敲就碎。”原先生试探着说。 “逆向重力墙”在人类生活中大量存在,比如公路建设中大量使用的石拱桥结构,正是依靠地球引力将楔形石块按次序排列后形成“自锁”,桥顶传来的压力越大,这种“自锁”的内部链接力量越大,桥也就越稳固。 “那么,只要等到外面没人的时候,就可以打破它,深入虎穴了。”原先生意味深长地一笑。 他轻轻揿下开关,电筒光圈消失,只剩下满殿茫然的武士们。 外面那人向水晶窗一指:“一切怪事,都出自那里。你们下去吧,这些怪事不要传扬出去。” 武士们退出去,但大殿门口光线一黯,又有一名武士进来禀报:“大王,燕国使者荆轲、秦舞阳带燕督亢地图和樊於期首级觐见。” 只说了这一句,就把林轩和原先生惊得面面相觑,苦笑连连。 “荆轲刺秦”是古代刺客中的经典故事之一,而荆轲也被誉为“中华文明史上第一刺客”,成为后代刺杀者经常仿效的偶像级人物。 “我们竟然赶上了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刻——”原先生感叹。 林轩转身,向晦暗漫长的隧道中望了望,忽然又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如果我们看到的一切不是真实的呢?” 他所想的“不是真实”是指眼前的那些事曾经发生过,但却不是即时发生,而是发生过一次之后,被某种自然条件给永久保留下来,可以无次数限制地一次次播放。 同样的事件在世界各地都发生过,而这种“自然条件”一般跟雷电、下雨有关。 “荆轲刺秦”的故事只发生过一次,而林轩自忖没有那么巧合,可以亲眼目睹这经典的刺杀之战。 “在想什么?又有什么发现?”原先生问。 “我在想,如果进入断龙石之后的迷宫是一种把人的思维能力扯散又构建的做法,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我们在这里做观众、外面的人演戏,那些人能不能充满感情地把这场戏演好呢?”林轩越来越觉得,一切在冥冥中早有安排,不是他们打破了什么禁忌,而是某种力量操控这一切,使他们无法摆脱。 “演戏?那是好事啊?只有大家认真演戏的时候,我才有心思下手。”原先生说。 他的目标已经圈定了传国玉玺,所以希望外面越乱越好,正好浑水摸鱼。 停了几分钟,两名大汉在一个年轻侍从的引导下进入大殿,在台阶下向着那人行礼:“荆轲、秦舞阳觐见大王。” 林轩凝神观看走在前面的荆轲,暗自感叹现代医学的复原技术真是神奇,人造出来的荆轲形象与古代真实的荆轲相似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 从荆轲的五官相貌来看,这是个行事极其沉稳的人,冷静镇定,不慌不忙,即使面对的是一统天下、号令齐国的秦始皇,也没乱了方寸,规规矩矩地下拜行礼。 反观秦舞阳则稍有逊色,在威武的大秦武士面前,已经失了颜面。 荆轲离燕入秦这一段故事历史记载是这样的,当时太子丹已预先找到天下最锋利的匕首,即赵国人徐夫人的匕首,花了百金买下它,让工匠用毒水淬炼,用人试验,只要见一丝儿血,当场立毙。燕国勇士秦舞阳十三岁就杀人,别人都不敢正面看他,于是他成为荆轲的助手。 太子丹及宾客穿着白衣戴着白帽到易水岸边为荆轲送行,饯行以后上路,高渐离击筑,荆轲和着节拍唱歌,发出苍凉凄惋的声调,送行的人都流泪哭泣,一边向前走一边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又发出慷慨激昂的声调,送行的人们怒目圆睁,头发直竖,把帽子都顶起来。于是荆轲就上车走了,始终连头也不回。 “来,必死!”林轩低语,“这是宿命的安排,也是最终的结局。” 第三百三十四章 战国第一利器 出人意料的是,林轩并没有看到历史上那惊人的一幕重现。 历史上,图穷匕见,荆轲握着匕首刺杀秦始皇,秦始皇闪避,急忙间无法拔出长剑,只能绕着柱子奔走,后来是台阶下的侍从们提醒,秦始皇才反手拔剑,砍杀荆轲。 现实中,林轩看到的却是那人指向水晶窗,低声问跪着的荆轲:“我听说,你是燕地最有智慧的人,现在我考考你,看看这块铜镜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 荆轲立刻起身,抱着地图卷轴,大步上了台阶,与那人并肩站在水晶窗的那一面。 不知为什么,原先生变得异常紧张,双拳紧握,指骨因用力过猛,而不断发出“嘎巴嘎巴”的怪响。 “你来看。”那人伸手抚摸水晶窗,“岐山一带的土人从前朝古墓中挖掘到了这块铜镜,据说是上古诸仙在姜子牙率领下讨伐商纣王之战中遗失的乾坤镜。我派了三百多人费了两年之力才运送到这里来,又花了一年时间,把它砌筑到墙里。我的噩梦就是从铜镜运进宫殿开始的,我经常从镜中看到一些奇怪的幻影,有时候还听到莫名其妙的深夜叹息声。我派了西域来的天演番僧调查这件事,但他却神奇地消失在这大殿里,只留下一串十三天珠。难道他是想告诉我,想弄清楚铜镜的秘密比登天还难?” “真是一面神奇的铜镜。”荆轲说。 “是啊,我们都知道它是神奇的铜镜,似乎不是人间凡品,但却谁也说不出它究竟神奇在哪里?它发出的那些奇怪声音究竟是什么意思?天演番僧到底去了哪里?我试过很多次,想把它打碎,但它的坚固程度无与伦比,任何利器都伤不了它。我听说,天下最锋利的匕首落在赵国的徐夫人之手,千金求之而未得。如果真的能把那天下无双的匕首找来,我希望能亲手解开这个谜。这件事困扰我太久了,以至于我连派人去东海寻求不死神药那种事都失去了兴趣,日思夜想,就是想看清这铜镜里有什么……”那人说。 林轩一怔,历史记载,徐夫人的匕首就在荆轲抱着的卷轴里面。 那匕首名为“裁火”,据说一刀挥过之后,能把跳跃的火头斩下来,极为神奇。 “那为什么不把它第二次挖出来呢?”荆轲问。 “挖不出来,它就像长在了石头里,连铜镜四周的石头也变得刀枪不入,很多工匠的凿子都砸弯了,连一点石粉都没凿下来。”那人回答。 荆轲凑近,距离水晶窗不足一尺,瞪大眼睛凝视。 林轩就站在荆轲对面,距离水晶窗也仅仅一步,两人就等于是眼对眼互相看着。只可惜,荆轲是永远看不到林轩的,那时候的古人,当然也不知道现代人的存在。 忽然间,林轩从荆轲眼中看到了浓烈的杀机,那杀机针对的目标一定是那人,即秦始皇嬴政。 荆轲受命于燕太子丹,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是古代侠士、刺客们看得比个人性命更重要的原则和信条。所以,他只要有机会,必冒险行刺嬴政,作石破天惊一击。 “咦?我看到这里好像有一条裂缝?”原先生突然说。 林轩扭头看,原先生面无表情,也没有任何动作,仿佛是拙劣的电影演员在背诵一句台词一样。 “咦?我看到这里好像有一条裂缝?”水晶窗外的荆轲只隔了三秒钟便重复了这句话。 “什么?”原先生背诵。 “什么?”那人问。 “我看到了一条裂缝,似乎有光芒要射出来。”原先生背诵。 “我看到了一条裂缝,似乎有光芒要射出来。”荆轲说。 “不可能,我已经对这镜子观察了一年多,从没发现它有裂缝。”原先生背诵。 “不可能,我已经对这镜子观察了一年多,从没发现它有裂缝。”那人说。 “不信你来看,就在这里。”原先生背诵。 “不信你来看,就在这里。”荆轲指着镜面一角,后退一步,让开位置,让那人看。 此刻,林轩明显地感觉到,荆轲的杀机像一大团浓得化不开的油彩,又像一枚导火索被点燃的炸弹,随时都要轰然炸裂开来。 历史学家曾经分析过,荆轲刺杀秦始皇之时,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方面已经完全具备,而且用地图、叛贼人头充分取得了秦始皇的信任,以毕生所学行奋力一击,肯定能轻松得手,刺杀秦始皇,为天下人打破暴君暴政。 那么,他为什么失败了?一定是有某个环节出现了大错误,使整件事变成荆轲所不能主导的,从而导致刺杀失败,自己被砍为肉泥。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失去了那把削铁如泥的战国第一利器——徐夫人的匕首,因为自从荆轲刺秦之后,那匕首就神奇地失踪了,变为中华兵器史上的悬案。众所周知,如果“裁火”匕首得以流传下去,所谓的“干将、莫邪”之类,还能称霸于“华人上古十大神兵”吗? 于是,史学家、冷兵器爱好者都翻遍了典籍,想把“裁火”找出来,但却始终不能如愿。 林轩做为一名超级间谍,自身对于冷兵器非常喜爱,同时也有自己的独到见解,所以希望看到“裁火”匕首的出现,并亲眼目睹荆轲一刀刺杀秦始皇的历史时刻。 那人听信了荆轲的话,果然弯下腰,向水晶窗的左下方望去,然后伸出食指,在水晶窗上仔细地擦拭着。 就在那一刹那,荆轲抓住卷轴的一端,猛地一扯,卷轴就自动散开,那把“裁火”匕首滑落,正落在他的掌中。 这样的动作不知道练习了多少次,所以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一般。 那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但在那一刻,原先生突然挥掌,在水晶窗上猛击一掌,掌心与水晶接触的地方,正是那人的脸所在的位置。 这一击,令水晶窗震颤着轰响了一声。 那人受到惊吓,自然而然地后退,正好避开了性命交关的一击。 荆轲用力太猛,收不住身子,向前猛冲,“裁火”匕首直接刺进了水晶窗,并有半寸刀尖露在原先生的手边。 原先生毫不犹豫,单手一抓,就捏住了刀身,顺势一扯,将匕首完全夺过来。荆轲武功再高,又怎么能敌得过两千年后的“四大游侠”之一。 也就是说,那把天下无双的匕首通过了水晶窗,现在已经属于原先生。 第三百三十五章 梦中之人 “啊?”原先生惊叹了一声,骤然缩手,捏着匕首的刀身后退。 那匕首的颜色是淡青色的,柄上包裹着一层疙疙瘩瘩的动物皮肤,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 “原来,那一切都是真的!”原先生惊叹。 “什么是真的?”林轩也被眼前这些兔起鹘落的变化迷惑住了,转身看着原先生。 从原先生那种惊骇、困惑、迷茫的表情上,他意识到对方心底还有一些事情是故意隐瞒的,而那些事就与眼前水晶窗外发生的一切有关系。 “我看到了……不,我梦到了那些东西,那些是真的……真的会发生,然后我们就改变了历史,历史因我们而改变……”原先生的话有些语无伦次。 林轩小心地伸出手,低声说:“把匕首给我。” 他的手指一点点靠近匕首的柄,生怕在不经意间伤到了原先生。 “到底这是真的,还是梦是真的?到底历史是真的,还是我看到的改变的这一切才是真的?时间的前后关系到底是怎样的……”原先生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又抬头看着这隧道的顶部,唯独不看林轩。 林轩握住了匕首的柄,轻轻发力,要把匕首接过来,但原先生的五指捏得极紧,他夺了两三次之后,匕首纹丝不动。 “原先生,你听我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先把匕首给我,由我来保管。”林轩说。 外面,荆轲一击不中,猛地张开双臂,把那人抱住。 稍远一些跪着的秦武阳纵身跃起,如天鹰搏兔一般,凶猛无比地扑下来。他手中没有刀剑,但双手拇指上却各套着一个绿色的巨大指环,当他双手护握下砸之时,那指环就被当成了一个微型的尖锥,向着那人的头顶王冠狠狠捶下。 这一情节,当然也跟历史不符。 历史上,秦武阳虽然少年杀人,胆气十足,但在秦始皇的霸气威慑之下,吓得屁滚尿流,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但现在,秦武阳真的无愧于荆柯刺秦的副手,这一击,又高、又快、又猛,只要他落下,那人必死。 林轩没法阻止这一切,当然,如果按照现代人的历史观来看,秦始皇的暴虐统治让天下百姓吃尽了苦头,戍卒制度让无数男人背井离乡,做了无家可归的亡魂野鬼。后来,他的焚书坑儒更是直接导致了中华文明的断代史,使得很多远古门派典籍只剩下名字,而没有只字片言留下来。 如果历史改变,秦始皇死于荆轲之手,则后面就不会出现“焚书坑儒”这样的惨痛事件。 从这种意义上说,就算林轩能阻止,他也会考虑考虑历史学家的感受,停止向前冲出去的步伐。 “不能这样,再见,我必须去做……你告诉天下人,历史是什么样的,我们不能改变史学家记载的内容,必须修正一切,必须让一切按照顺序发生,不能有任何的改变,否则就……没有后面的世界……我必须去,告诉天下人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去了!”原先生陡然大叫,手腕一旋,匕首在空中翻身,准确地落在他手里。 那匕首上的寒光骤然增强了百倍,光芒吞吐,如同一把光剑。 “不要冲动,停下来——”林轩只叫了七个字,原先生已经做出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动作。 那种动作,很多时候被称为“撞头自杀”,即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撞击坚硬的石壁,巨力冲击之下,撞头者头破血流、**四溅而亡。 此刻,原先生就是采取了这种方式,先是后撤半步,随即箭步躬身,双手握着匕首柄,以刀尖开路,向水晶窗猛扑过去。 林轩眼睁睁看着那匕首刺入了水晶窗,然后是原先生的双手、双臂、头、腰身、腿、脚,都依次通过了水晶窗,落在了外面。 原先生落地,身子一滚,双腿发力,采用“乌龙绞柱式”翻身弹起,匕首在空中高举,以短刀使出长刀的招式,以“力劈华山式”向前斩出,把飞扑而下的秦武阳胸腹部一下剖开。 那匕首也真是神奇之极,虽然只是划破了秦武阳的胸和腹,刀尖上的光芒却透过了秦武阳的后背。所以,等到秦武阳落地,从脖颈以下,身体被剖解为左右平均的两半。 “好快的刀,好快的刀法,这种死法,痛快痛快痛……快!”秦武阳落地,嘴巴还能说话,直到最后一个字出口,身体里的鲜血脏腑才向外喷溅出来。 刀是绝世好刀,不愧是战国时期最犀利的冷兵器,一斩之威,两千年无敌。 江湖上最著名的铸造刀剑门派“燧盟”老大燧虎锋曾说过,“裁火”匕首与远古时期的燧人氏一族有着莫大关系。据说,燧人氏一族历史上最强的两个大人物清氏、源氏曾经找到了上天遗落的超级陨石铁矿,以此来打造冷兵器,在西北极热之地的火坑之中锤炼三年,才有了“裁火”匕首。后来,燧人氏一族遭到异族大规模屠戮,全族改姓为徐,才有了徐夫人这个家族。实际上,燧人氏并未灭绝,只是改名,成为另一个人丁兴旺的大家族。 林轩看着原先生借助匕首之力冲入那个世界里,又是惊讶,又是痛苦。 他知道,原先生进入那里,一定是有其特殊原因的,绝对不是一时兴起而做的决定。 “喂喂,喂!”他拍打水晶窗,连喊了几声,但原先生浑然不觉。 秦武阳一死,大殿中的情形就变成了原先生和那人共同面对大刺客荆轲的局面。 “你是谁?”荆轲大喝。 本来,那人面对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应该是极度愕然才对,但看他的表情,竟然像是早就预料到有此变化,脸上根本没有任何诧异,眼中反而有了异样的神采。 “我是……”原先生开口,但却无法解释自己的来历。 对于两个两千年前的古人来说,他如果报出自己的年代、姓名、来历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就连他身上穿的衣服,恐怕都会让荆轲大吃一惊。 “他是我梦中的人。”那人代替原先生回答。 “什么?”水晶窗内外,林轩与荆轲同时问。 “他是我梦中的人。”那人张开双臂,走向原先生。 奇怪的是,原先生也毫无生疏之感,同样张开双臂,与那人紧紧相拥。 第三百三十六章 割裂虫洞 这场战斗的胜负已经非常明显,唯一的结果就是大刺客荆轲的失败,这才是历史上的真正版本。 如果秦始皇在此地遭刺身亡,历史将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很快,荆轲就被拿下,在大殿武士的围攻之下,猛虎不敌群狼,战斗基本没有悬念。 原先生走近水晶窗,手里仍然握着那把匕首。 “原先生,你能听见我对吗?”林轩大声问。 原先生没有回应,只是举起左手,在水晶窗上缓慢地摩挲着。 林轩双掌拍打水晶窗,发出响亮的“啪啪”声。按照此前的经验,这边响,对面的人就会听到。 果然,原先生抬头,凝视着林轩这边。 “我听不见你,但你能听到我,真实情况一定是这样。在梦里,我梦见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况,有时候在窗内,有时候在窗外。我一开始不清楚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曾经几百次抵达陕西咸阳,去看秦宫遗址和兵马俑。我也曾经请教过各种门派的大师,请他们研读我的梦境,但没有一个人能解答我的梦,因为谁都知道,我梦见的不过是一段已经过去的历史,不会有太大意义。在梦里,我的出现,改变了历史。但是,当我站在秦宫遗址上,却感到深深困惑,不知道改变那段历史会带来什么,是对还是错?可是,每次大梦醒来,我都意识到,我必须到这里来,必须进入自己的梦里,去完成这件大事。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 林轩起初迷惑,但很快就明白了原先生的意思。 作为“天下四大游侠”之一,也许原先生正是肩负着某种神圣的使命而来,所以才会在以往的峥嵘岁月里饱经磨砺,积蓄力量,等待在今天这种特殊的时刻一跃而起,成为左右历史的大人物。 “现在,当大事件来临,我就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那就是维护正确的历史,不让任何虫洞怪客打乱了地球数千年来的历史沿革。历史是既定的事实,改变一个环节,必定会引发连锁混乱反应。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定会给他无数非凡的警示,让他不能忘了肩上的重任。我相信,历史上任何一位大人物,都是受命于天的。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能在混乱的历史分支中确立地位,消弭灾祸,使得我们的世界越来越清朗太平。我相信,秦始皇统一六国是历史的进步,只有统一,人民才能安居乐业,让历史车轮沿着正确的轨道运转下去。这,就是所有游侠的责任,你说对吗?”原先生嘴角衔着苦笑,低声问。 林轩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但原先生所做的,实在是过于匪夷所思。 的确,大人物的能力越大,担负的责任就越多,如果缺乏担当,就会浪费了上天赋予的巨大能力。 “其实,我有了这把匕首,就能从这里自由穿越虫洞的壁障——”原先生举起匕首,缓缓向前刺。立刻,水晶窗就被轻松割裂,就像厨师用利刀去切割一块豆腐一样。 匕首尖从林轩这边慢慢地透出来,带着诡异无比的微光。 刚刚斩杀秦武阳之时,匕首已经饮饱了恶徒之血,在刀身上形成了一抹漂移不定的幽绿光芒,如同一支受困的小蛇。 “速度,无比快的速度就能割裂虫洞,使之成为一个畅通无阻的门户。譬如,在光速情况下,任何物体都能超越时间轨道,任意地出现在过去和未来。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我从很小开始就在练习那种世间最快的刀法,就是为了在这一时刻,打破一切壁障,解开虫洞之谜。”原先生一边说,手上的匕首滑动越快,刀尖在林轩面前飙风一般挥舞。 超越时间和空间的做法,即为“逾距”,逾越距离,成为世间最快的移动步骤。 中国古人已经发明了“逾距之掌”和“逾距之刀”,那就是原先生所说的“最快的刀法”。 的确,如果匕首在移动过程中,能把无数的点、线、面瞬间划裂,那么这虫洞就无法成形,最终变成一张漏洞百出的破网。那时候,连手中没有匕首的林轩也能直接走入对面的世界,就像由屋外走入屋内一样容易。 林轩自问:“我愿意进入那里吗?假如虫洞变成门户,可以进入也可以退出,那这里就变成了连接现代与历史的秘密通道,成为世间最大的诡异门径。所谓的‘西藏十大不解之谜’比起这里来,也不过就是坊间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这里发生的一切,将改变世界格局。” 说来真是奇怪,原先生穿过虫洞的目的是为了拯救历史,但他做的事,恰恰又将大规模改变历史,这其中的对错,谁又能说清楚? 像林轩这样的大探险家,只要有突破平凡境界的机会,必定会毫不犹豫前进,绝对没有瞻前顾后的种种疑虑。所以,只要虫洞开启,他就将成为继原先生之后的第二名穿越者。那真的是一件太疯狂的事情,可是,世界之所以如此五光十色,岂不正是因为这些大探险家们存在的缘故?有了他们,任何平凡的人才能目睹世界的另外一面,看到最精彩的另一种人生。 倏地,那水晶窗被割裂了一幅,大约有半米见方,已经能够供一个成年人飞跃进去。 林轩从这个破洞中,也看到了里面那个世界的真实情形。 首先,他闻到了一股腐朽、陈旧的气味,那大概就是古代的空气与今天的空气的巨大区别。在古代,人类只懂得用石块垒砌宫殿,越大越豪华,就越能显现出与众不同之处,彰显王者的气度,但是,他们却不懂得用绿色植物来增加空气中的含氧量,让人活得更健康。所以,古代帝王才会寿命极短,那完全是错误的生活方式所致。 林轩捏住鼻子,屏住呼吸,运足目力向里面看。 本来,他应该能够看到一座巨大辉煌的宫殿,里面布满了各种华美的装饰,并且还有古代武士、那人、原先生以及各种各样的物品。但是现在,他只看到了一片黑暗。 第三百三十七章 神秘岩画 林轩一怔,毕竟眼中的一切与想象中大不一样,几秒钟前应该是灯火辉煌的帝王宫殿,人声鼎沸,战斗频发,但现在却是什么都没有,只有黑漆漆、冷冰冰的一片,无比虚空,无比静寂。 忽然间,飞舞的刀尖消失了,那透明的水晶窗也骤然消失,等于说是前面一切障碍都消除了,林轩可以笔直进入,不受任何阻挡。 “好像不太对劲啊?怎么可能这样,那些人去哪里了?”林轩犹豫了一下。 就算听不到别的,至少他应该能听到原先生的声音。是原先生破坏了水晶窗,打通了现代与古代的连接枢纽,这种创举,天下鲜有所闻。 最终,林轩还是横下一条心,大步走了进去。 那是一个巨大的山洞,在林轩模糊的视线中,依稀呈现出轮廓。山洞如同一个掏空了的灯泡一样,呈椭圆形,高约三十米,宽度约十米。 林轩先到了那人的桌椅所在的地方,在古代,那应该算是龙椅吧。奇怪的是脚下平坦,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一根钉子,一根木条都看不到。 非但是这里,这巨大空间里的每一个地方都是平平整整的,没有一点点人工器具,更不要提什么古代人了。 林轩在空间里来回走了几圈,毫无发现,只能停下脚步,皱眉沉思。 就在不久前,他的确看到了荆轲、秦舞阳与秦始皇这三个角色,而前两者赶来大殿,的确是为了杀秦始皇。林轩亲眼目睹了这一切,那段熟悉的历史就这样在他眼前重现了。 唯一不同的,是荆轲、秦舞阳本来能够杀死秦始皇,成为刺杀史上的第一人,后来因为有原先生这个现代人的加入,荆、秦失败,随即死无葬身之地。 “我明明看到,是原先生挡住了秦舞阳那必杀的一击,而且出刀斩杀对方,毫不容情。”林轩苦思。 如此一来,秦舞阳就死得太冤枉了。 关于秦舞阳其人,历史中的记载有头无尾。 《史记?刺客列传第二十六》记载:燕国有武士秦舞阳,年十二,杀人,人不敢忤视。 由此说明,秦舞阳是个燕国闻名的勇士、斗士、猛士,但他太年轻,有勇无谋,又没有见过大世面,所以自己的个人修养就有问题,无法担当重任。实际上江湖中有很多所谓的勇士,在同一阶层中间可能是个勇夫,但换个场合就不一定了。 古今一理,在当下的二十一世纪江湖中,林轩也见多了这样的小角色,只能被当做将才、先锋来驱使,却无法真正地委以重任。 同样是这段历史,其中还有这样的文字:荆轲奉樊於期头函,而秦舞阳奉地图匣,以次进。至陛下,秦舞阳色变振恐,群臣怪之。荆轲顾笑舞阳,前谢曰:“北蛮夷之鄙人,未尝见天子,故振摄。愿大王少假借之,使得毕使于前。”秦王谓轲曰:“取舞阳所持图。”轲既取图奏之,秦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 如果没有荆轲的沉着镇定,没到图穷匕见,这次刺杀早就宣告结束了,因为秦舞阳早就拜服在秦始皇睥睨天下的王者威武之下。 图穷匕见之后,荆轲谋刺、身亡,历史上再没出现过秦舞阳的记载。 秦舞阳是荆轲的副手,盛名难符,也许只是个爱吹牛、爱夸口的市井流氓。古人云,勇于私斗者,必怯于公斗,所以他的结局一定是个悲剧。 《燕丹子》一书中谋士田光对燕太子丹说过这样一段话:窃观太子客,无可用者。夏扶,血勇之人,怒而面赤;宋意,脉勇之人,怒而面青;舞阳,骨勇之人,怒而面白。光所知荆轲,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 古往今来,江湖人记住了“怒不变色”的荆轲,他虽败犹荣,成为刺客之鼻祖,而秦舞阳则成了无能者的代名词。 林轩想起秦舞阳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原先生突破水晶窗后,第一刀就凌空斩杀了对方,使秦舞阳在历史上的威名就此完结。 现在,地上什么都没有,没有尸身,更没有鲜血。 林轩亲眼目睹了“裁火”匕首发出的光芒射穿了秦舞阳后背,现代游侠原先生与古代刺客秦舞阳的交手仅半招就定了生死。 “他们退去了哪里?古代人不见了也就罢了,但是原先生呢?去了何处?”林轩眺望黑暗最深处,咬了咬牙,继续向前,想要走完这段黑暗的旅程。 当然,他心中也在猜疑不安:“假如路程尽头也是虫洞该怎么办?” 他不像原先生那样,有“非此不可”的理由,必须要进入古代,修正历史,以使其符合正史的记载。 他的人生,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要走,必须好好活着,为其他人好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再长的路也有尽头,但这条路的真正长度连林轩预想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只有短短的一百米,便无法前进,前方只剩坚实的石壁。 林轩靠近石壁看,发现这里竟然是原始天成的石壁,没有修筑、开凿、掩埋的痕迹,石头内部的各种矿脉、花纹完全是一致的,可见没有经过人工扰动。 “这里就是尽头,他们去了哪里?那么多人去了哪里?怎么会突然间消失不见?”林轩百思不得其解,在石壁前团团转。 就在希望即将破灭、精神即将崩溃时,他突然看到了石壁侧面一角竟然留着古老的岩画。 有画就有故事,林轩立刻扑过去,看那岩画的内容。 岩画中,有着一间巨大的空旷屋子,屋内有窗,窗内窗外都有人。 岩画作者采取了45度角俯视的方式作画,兼顾了现场一切人。所以,相关人物都很具体而完美。 林轩突然看明白了,这幅岩画画的就是刚才他经历的一切。 “奇怪了,怎么会变成岩画?我们的故事情节发展并不一定非如此不可,难道作者早就预判到了现在这样一个结局?”林轩回答。 那些画,全是用利器刻在石壁上的,很多地方还加了特殊的植物颜料染色,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 所谓岩画,是指留在岩穴、石崖壁面和独立岩石上的彩画、线刻、浮雕等等。岩石是世界上最早的绘画材料,古人在岩石上磨刻和涂画,来描绘人类的生活以及他们的想象和愿望。岩画中的各种图像,构成了文字发明以前原始人类最早的“文献”。岩画不仅涉及原始人类的经济、社会和生活,同时还作为人类的精神产品,以艺术语言打动人心。 林轩看过太多岩画,但表现的都是一个人、几个人狩猎、跳舞等等简单情节,却没想到此刻看到的,却是表现了最真实的现代生活。 “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利用岩画表现出复杂的穿越内容。原先生一定是被某种力量裹挟隐匿了,而这些岩画就是线索。”林轩猜想。 他闻见这个空间里的空气尤其干燥,根本不像有人住过一样。 现在,原先生失踪,他必须承担起所有的责任来。 林轩曾经看过广西宁明花山的祭水神舞蹈岩画,岩画留在河流转弯处的陡峭崖壁上,崖壁石面呈黄白色,在周围黑色石皮和绿色植物包围下,色阶最亮、最醒目,红色画面又与大自然的绿色造成对比效果,给人以“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感觉。 反观此地的岩画,则没有夸张成分,全是写实结构。 第三百三十八章 穴居人 林轩沿着岩画的延展向前摸索,一点一点了解那画中的内容。 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刚刚看到的、经历过的会在转眼间变成岩画,原先生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也悄然入画,不复存在。 “这是幻术吗?原先生是受害者还是始作俑者?他为什么倏忽在我眼前,又倏忽进入水晶窗最终变为画中人?这岂不正是《聊斋志异》中《画壁》一篇的内容?”林轩止步思索,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高速旋转,各种谜题将自己困在中央,越思索就越混沌,没有任何头绪。 《画壁》一文的最后,有这样一段作者假借“异史氏”而发出的感慨——幻由人作,此言类有道者。人有淫心,是生亵境;人有亵心,是生怖境。菩萨点化愚蒙,千幻并作,皆人心所自动耳。老婆心切,惜不闻其言下大悟,披发入山也。 幻由人作,幻由心生。如果画太真,人太痴,则人就可以瞬间入画,成为画的一部分。 文中的朱孝廉是如此,那么原先生是否也是一样? 林轩回忆原先生此前说过的话,渐渐醒悟,原先生早有所梦,才一路执着挺进,最后到达壁上。画壁,就是原先生最后的追求。如今,他已经得其所哉、了无遗憾了。 想到此处,林轩不禁苦笑:“原先生啊原先生,你的人生圆满了,可我们的人生还要艰难继续下去呢!” 他放弃了继续摸索石壁,而是蹒跚向前,准备走出这巨大的石洞。除了岩画,这里空洞无物,是原先生的最终归属之地,而不是他林轩的。 蓦地,原先生的声音响起来:“林轩,听我一句忠告,千万不要拘泥于人生的条条框框,而是要敢于跳出固定的圈子,做更多突破性的的工作,才能获得巨大胜果。” 林轩一怔,随即仰面大叫:“原先生,是你吗?你在哪里?” 按照正常人的理解,原先生既然发声,就应该在这个山洞中,不会离得太远。 “呵呵,我已经厌倦了外面的生活,这里才是我真正的归宿。”原先生回答,“不要问我在哪里,那些时间和空间上的数据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林轩分不清声音来自何处,只好原地转圈四面张望。 直觉上,原先生就在墙里面,但林轩知道人是不可能嵌入石壁的,一定是原先生的身体发生了某种变化,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恭喜。”林轩弄清了情况,由衷地祝贺。 “没有什么好恭喜的,只不过是由起点到了终点,再由终点回来而已。返璞归真,直面真我,是一个人的良心本质。到了这里,我才意识到,任何尘世间的行走,都是一种最直接的修炼。修炼到了一定程度,人的心智就会被重启,找到人生的方向。林轩,我希望你也有这一天,找到自我,为心而活。”原先生说。 林轩仍然不肯放弃,最后提了个要求:“原先生,既然你已经回归自然,能不能此刻给我一个讯号,让我能看到你?再看你最后一眼?” 原先生长叹一声,停了几分钟,低低地说:“可以。” 紧接着,就在林轩的侧方石壁上,瞬间出现了一个两米见方的正方形洞口,原先生就站在洞口的位置,向林轩挥手。 他的模样跟以前相同,但身体所表现出的气度、内涵却完全不同,仿佛已经成了一个全新的人,仙风道骨,飘然欲飞。 “再见了,再见了……”林轩也摇晃手臂,大声呼喊。 洞口中有光,从原先生背后射过来,使得原先生的五官相貌隐藏在暗影里,相当模糊,看不清楚。所以,当原先生后退、那洞口关闭的话,光芒就瞬间消失,再也找不到一点线索。 林轩向前冲,迫近那个洞口。 他与原先生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但原先生向后一退,那洞口就消失了。 林轩到达石壁前仔细检查,却看不到任何人工启动的机关,石壁浑然一体,天衣无缝。 他低声苦笑:“难道遇到了一群穴居人?” 20万年前,一种被称为“穴居人”的直立人拥有了与现代人几乎相同的大脑,成为冰河时期的王者。他们互相协作,共同生活,完美地适应着这个严酷的世界。他们曾经和现代人类的祖先一起生活在地球上,进行着早期人类艰难的跋涉。最终,人类的祖先原始人留了下来,而穴居人却因为某种奇特的原因消失了。 在人类的进化史上,穴居人是一个极为独特的物种,以至于有科学家大胆猜测,他们是某个时代生存于地球上的高文明人类,科技发展远超现代人,对地球构造有着更深刻的了解。 有部分秘密资料显示,到了现在,世界上仍然存在少量的穴居人,这样的人以岩石为家,掩蔽行踪,是真正的世外人种,并不愿意跟普通人交流。 在最新一期的《自然》杂志上,遗传学家斯万特?巴博对穴居人骨骼化石进行DNA分析后指出,穴居人的分布范围比研究人员想象的更加广泛,欧洲穴居人曾到达到俄罗斯西伯利亚地区,甚至可能进入了中国境内。一直以来,研究人员认为穴居人在公元前20万到3万年前广泛遍布于地中海地区,目前考古学家才发现穴居人向东部方向最远迁徙至现今中亚地区的乌兹别克斯坦境内。 任何一个物种的迁徙都是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以适应外部环境的巨大变化。所以,穴居人的迁徙和消失,只是应对外部环境变化的一个必要手段。 林轩相信,在这个古老而神秘的山洞里藏着的,正是穴居人的一支。也许原先生也是该穴居人宗族后代里的一员,回到这里,正是寻根、返祖的表现。 研究人员此前在西伯利亚南部阿尔泰山脉地区发现了一些远古人类的骨骼碎片,与欧洲所发现的穴居人骨骼化石进行对比,证实这些西伯利亚发现的骨骼碎片属于穴居人。 巴博和同事们现在能够证实在乌兹别克斯坦Teshik-Tash洞穴内发现的远古儿童骨骼碎片具有穴居人特征,对西伯利亚穴居人骨骼碎片的碳元素测位显示,他们生活于3万至3.8万年前,这接近于穴居人从地球上灭绝的时期,从中可能说明当时的欧洲穴居人是在冒险向东迁徙寻找理想的生存环境。 趋吉避凶,趋利避害。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人类社会不变的真理,任何人都能理解。 现在,林轩想知道的是,穴居人遭遇的环境恶变是否会在今天重演?今天生活在地表的地球人是否也会因某些极端天气而转入穴居? 他不想失去原先生这样的好伙伴,外面那个纷纷扰扰的世界也需要原先生奋起而飞,为世界和平尽力,绝对不容许一个有能力的高手只做普普通通的悲观避世者。 第三百三十九章 弱水 “原先生,原先生!”林轩拍打石壁,期望能出现奇迹,但这空旷的山洞里只有他的声音回响,再也得不到原先生的回应。 林轩在原地怔了一阵,慢慢地向外走。 到了水晶窗的位置,他不禁摇头苦笑:“我们看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尾。” 任何带有希望的东西幻灭时,最让人不甘心。就像之前,他和原先生闯过了断龙石,以为可以逃出生天,最终却又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仿佛是上天故意的捉弄一般。 荆轲刺秦的故事已经成了历史陈迹,也许只有他一个人明白,在一个简单的历史事件后面,究竟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意外和奇迹。 “可是,人们也许不再关心秦始皇和荆轲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要那历史没有变更过,现代人的生活就不会变,人民安居乐业,不起任何纠纷。所有人类都在向前看,没人回望,没人叹惋,亲眼目睹者,只有我自己。”他低声自言自语,“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他蹒蹒珊珊地向外走,脑子里的所有事情都凝固了一般,无法思考,也无法计划未来。 秦始皇是开天辟地之王,虽然秦朝仅仅延续了15年,但秦始皇确立的统治模式却一直延续下去。秦始皇是中国2000余年中央集权封建帝制的主要设计者,影响之深广,为任何其他帝王所难以相比。 制度已经确立,他死与否都不重要了,因为后来者完全沿袭了他的做法。 世界历史上,开创了一个庞大帝国的帝王还有很多,但他们的实际影响却无法同秦始皇相比。中国人口历史上一直占世界人口的20%以上,对中国有重要影响就可视为对世界有重要影响,而且由于中央集权和忠君思想,帝王对中国历史的影响远大于对其他许多国家的影响。由此,秦始皇对于中国乃至世界所起的至关重要的作用。西方人向来敬畏中国疆域之广阔,区别在于,欧洲总是小国林立,而中国则是一个统一的国家。 无论怎么说,任何人都无法磨灭秦始皇对大中国的贡献。可惜,他也只是个智商极高的权谋者,而不是跨骑战马飞奔前哨的大将军,所采取的治国、治军、治人之法,过于呆板而低效,最终被起义大军淘汰。 在西方,人们常把秦始皇与罗马帝王恺撒相提并论。罗马帝国与秦统治时期的人口、面积差不太多。但比罗马帝国统治时间短,恺撒死后,帝国分崩离析。秦王朝则不然,这是秦始皇独具影响的原因。因此在任何一个世界杰出帝王排行榜上,秦始皇几乎都被排在最高的位置上。 直到穿过迷宫回到断龙石,林轩才慢慢清醒过来。 “换一条路,继续探索。”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这次,他选择了向下的一道铁桥。 他考虑过,也许铁桥尽头仍旧是岩浆池,但他不在乎,必须探索完每一道铁桥,才能做出自己的抉择。 向下的速度极快,当他抵达铁桥尽头时,发现了一个空空的山洞,只有十几米高、十几米深。 “看起来,这里平淡无奇,不会产生什么怪事了。”林轩自语。 他慢慢地落地,斜着进入那山洞。 其实,他已经盘算好,进山洞走一圈后接着便走。 山洞尽头,也是石壁,石壁之下有着一滩明晃晃的的水潭。 水潭的面积不过才三十厘米宽、一百厘米长,无声无息地泊在那里。 林轩的脑子里仍然想着秦始皇的事情,完全没注意那水潭,直到走近,才慌不迭地一步跨了过去。 就在他跨越水潭时,忽然觉得水潭里有些东西,浮光掠影一样,有人影,也有人声。 “哦?有声音?”他有些奇怪,停步之后转身俯瞰水潭。 按照山洞里的格局,那水潭应该很小,很不起眼,当然也很浅,藏不下任何东西。林轩俯瞰水潭,突然就发现,水潭里的水草漂浮不停,像是身在暗流之中一样。 他听到的绝对是人声,似乎有人在歌唱,唱得毫无瑕疵。 那水潭是无声的,但又是无底的,因为林轩探头看着,水底光影晃动,至少有几十米、上百米深度。 就在石壁之上,刻着两个古篆大字——弱水。 林轩一惊:“弱水?那条在文学艺术史上最诡异的水脉就在这里?” 弱水,古代神话传说中泛称险恶难渡的河海。 《海内十洲记?凤麟洲》记载:凤麟洲在西海之中央,地方一千五百里,洲四面有弱水绕之,鸿毛不浮,不可越也。 近现代人们还常用“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来表明对爱情的专一。 小说《九州?青蘅传》中记载:世间最大的弱水为夜沼,为九州大陆上的一片大湖。弱水之内万物不生。夜沼之中可看到两种生物——地蟒与夜孙鸟,而它们并不真正生存在弱水中。夜沼其实分为两层,上层为万物不生之弱水,下层是清水。地蟒生于清水之中,而夜孙飞在空中,这里可谓是真正的死亡之地。 四大名著之一《西游记》中也有浮不起鹅毛的弱水河。 当然,小说家之言,并不可信,其中夹杂了太多臆造的成分。 林轩知道,弱水的真正来历是源自民间。 古时许多浅而湍急的河流不能用舟船而只能用皮筏过渡,古人认为是由于水羸弱而不能载舟,因此把这样的河流称之为弱水。古书《山海经》、《十洲记》等中记载了许多并非同一河流而相同名称的弱水,《山海经》载的“昆仑之北有水其力不能胜芥故名弱水”一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后来,古文学中逐渐用弱水来泛指险而遥远的河流。 比如苏轼的《金山妙高台》中:蓬莱不可到,弱水三万里。 张孝祥的《水龙吟?望九华山》中:缥缈珠幢愚卫,望蓬莱、初无弱水。 中国古代人的想象力太复杂,能将一种自然现象赋予很多神奇的意义。如果放在现代物理学上讨论,那自然是解释为“超小密度水”、“超低浮力水”,与传统意义上的“死海”形成鲜明的对比。 不管怎么说,“弱水”几乎没有浮力,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在这样一个阴暗之地出现“弱水”之名,可见那水潭不是普通的水脉,而是具有某种特殊意义的。 林轩俯视了一阵,陡然间一阵头晕目眩,身体酸软无力,向着水潭倒下去。 那水极凉,他一入水,身子就直线下坠,根本来不及反应。当他被冷水所激头脑清醒后,立刻双臂平伸,上下挥动,试图升上水面,但那水体没有丝毫的承载力,只是任他一路下沉,转眼间下沉了十七八米。 第三百四十章 绝境救兵 这样的水脉与林轩从前经历过的江河湖海完全不同,无论怎样挣扎,全都无济于事,得不到丝毫的支撑力。 当他使用“龟息功”来保护自己的呼吸系统时,再度下降,迅速沉至三十米以下。 他睁眼向四面看,水体清澈,视野广阔,四周竟然没有边界。向下看,亦是没有尽头,仿佛这种无休止的下沉将会抵达海洋的尽头。 “这是怎么回事?”他放弃了挣扎,因为在“弱水”之中,连鹅毛都浮不起,更何况是七八十公斤的成年人。 “竟然今生会死在这里了?”他不甘心,但实在已经是生还无望。 在濒死之际,他想到了进藏三年来的点点滴滴。 他原以为能够轻松完成组织交付的任务,凭着现代化的信息设备,迅速弄清各种疑点,将一切有用信息连缀起来,形成一份极具价值的报告书。 “不要低估藏地的凶险。”他记起了组织领导的谆谆教导,但实在已经晚了。 他也想到了堂娜,堂娜仍然被困,自己却折戟沉沙于营救之路上。那么,还有谁能救堂娜?堂娜的最终结局会不会也是难逃一死? 林轩的心剧痛起来,因为他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无法解决一件事,甚至无法扭动胜负的天平,让事情向有利的方向去转化。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他苦笑着,即将选择放弃,停止龟息功,让生命与弱水融为一体。 他向上望了最后一眼,那跌进来的水潭入口已经看不见了,他已经陷入深水区。 “再见了。”他默默地向外面的世界道别,一个人孤独下沉。 “咕噜噜噜”,他吐出了一串水泡。 如果是在普通的水体中,水泡将直线向上到达水面,但在这里,连水泡的上行都很困难,在水中的穿梭速度如摄像机中的慢镜头一样,极其缓慢地消失在林轩的视野里。 林轩不自觉地继续苦笑,因为他由水泡的行动轨迹想到了宇航员的“失重”状态。 失重是指物体失去了重力场的作用,当物体处于失重状态时物体除了自身重力外,不会受到任何外界重力场影响。 以目前林轩的处境,非常接近“失重”的状态。 在正常的地球环境中,人类则不会遭遇这种状况。 宇宙航行中,航天器在环绕地球运行或在星际航行中处于持续的失重状态,但是,在环绕地球运行的轨道上,实际上只有航天器的质心处于零重力,其它部分由于向心力与地球引力不完全相等而获得相对于质心的微加速度,即“微重力”状态。 物理学理论中说,人类永远不可能获得绝对的“零重力”,因为那样的状态,首先会造成人体的瞬间分解,无论是表皮还是筋骨,都将失去束缚或者连接能力。各种供血系统,也自动停止传输工作。 航天器上轨道控制推进器点火、航天员的运动、电机的转动以及微小的气动阻力等都会使航天器产生微加速度。因此,航天器所处的失重状态严格说是“微重力”状态,航天器旋转会破坏这种状态。所以,在失重状态下,人体和其他物体受到很小的力就能飘浮起来。不过,长期失重会使人产生失重生理效应,失重对航天器上与流体流动有关的设备有无法预估的巨大影响。 林轩察觉到,此刻不管自己的身体做任何动作,都会匀速下沉,不增不减,不快不慢,越来越远离生命世界。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地球轴心的陷阱——漏洞?我最终会沉没到哪里去?地心里的海洋吗?”他的知识储备超过普通人,但却无法给出任何答案。 蓦地,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条巨型梭鱼般的影子,由上往下,急速地向他冲过来。 不到一分钟时间,那影子就到了他的十几米外,竟然是一个全身黑色鲨鱼皮潜水衣的女人。 “萨曼莎?”林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萨曼莎被那镜子阻挡在最初的山洞内,根本进不了这个古怪世界。 那的确是萨曼莎,她到了林轩身边,骤然停住,将腰间的那条半尺宽安全带一扯,拉出一头,绕林轩一周,然后重新扣好。 “向上。”她用手势告诉林轩。 林轩点头,萨曼莎就按下腰间的开关,束在她后背上的一条纤细钢索便迅速卷动,牵引着他们向上。 幸运的是,弱水之中没有浮力,自然也没有水体阻力,两人迅速地回到了水面上,然后翻身进了隧道。 “怎么样,没事吧?”萨曼莎开口。 林轩长出了一口气,把呛进喉咙里的水全都咳出来。 萨曼莎一直凝视林轩的脸,等他咳嗽稍停,便张开双臂,缓缓地贴上来,然后紧紧搂住了林轩的腰,把脸颊贴在林轩胸口。 她不说话,只凭着越来越快的心跳来传递感情。 “没想到你会出现,真是太幸运了。”林轩苦笑。 “是啊,我以为,今生再也不能跟你见面了。感谢上天的眷顾,让我追上了你,否则这一生我再也不会快乐了。”萨曼莎说。 林轩的双臂无处放,只能尴尬地垂在两边。 萨曼莎扭动身子,然后抓住林轩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 “感谢你救了我,再迟一点,我就回不来了。”林轩由衷地说。 在失重状态下,他除了随波逐流,实在无法做任何事。那种处境,相当危险,最终一定会窒息而亡。 萨曼莎是聪明人,选择了水中救援的最科学、最省力方法,先把带电机的滑轮固定在井口,然后抓到林轩后,借助钢丝力量上升,做到万无一失。 按照钢丝的刻度标尺计算,在获救之前,林轩已经下沉了一百三十米。 “为什么总要说感谢呢?如果是堂娜姐救了你,你也一定要说谢谢吗?我以为,我们的交情已经很深了,深到不用说谢谢、只用听心跳的程度。你说是吗?”萨曼莎低声说。 林轩只得点头:“嗯,是,的确是,但我不明白,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萨曼莎在林轩胸口又停了半分钟,才缓缓收手后退,脸上带着无比满足的表情,微笑着说:“到这里来真的很难,但我意识到,一定需要某种强烈的外界刺激,才能与那镜子发生关联,并产生一种非常玄虚的结果。于是,我决定割喉。” 林轩皱眉:“什么?割喉?” 萨曼莎点头:“对,通过濒死刺激,让自己的灵魂受到触动,然后让身体发生改变。” 第三百四十一章 地球轴心自转 林轩注视着萨曼莎的脸,从对方眼睛里,他看到了某种已经沸腾的狂热思想。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他说。 “嗯,很简单,我在极度懊恼的情况下,恨自己没有把你保护好,所以选择了自杀来谢罪。刀片割破喉咙的刹那,我的思想就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自由穿越镜面,到达了这个世界里。”萨曼莎说得很轻松。 “竟然是这样?”林轩苦笑。 男女之情犹如黑火药,不动则已,一鸣惊人,能让人做出匪夷所思的疯狂举动来。 “其实,我不值得你这样。”林轩摇头。 萨曼莎也摇头:“值不值得,您说了不算,而是由我来决定。” 忽然间,萨曼莎轻轻微笑起来:“林轩,你根本不了解,一个女孩子一旦爱上了某个男人,会变得多么专注。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死了,我也不会独自活着。你在天堂,我就跟去天堂;你在地狱,我也会下地狱。永远永远追随你,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林轩看得出,萨曼莎说的每一句话都出自真心,语调挚诚,毫无虚伪造作之处。 “谢谢。”他只能用这两个字来表达此刻的心情。 “哈哈,为什么要这样说?是我自愿,不求感谢。”萨曼莎顽皮地笑起来。 割喉,是一件极其痛苦而疯狂的事,皆由这种痛苦而达到穿过镜面的目的,也真的只有萨曼莎这样的超级女谍才能想得到。 林轩向水潭中看,那里面依旧深邃无底,似乎充满着无穷无尽的诱惑力。只可惜,在“弱水”之中,就连水性极佳的潜水员也无法发挥专长。 在他凝视了三分钟之后,不知怎的,竟然发现水潭正在移动,由他脚下上升,渐渐与他的腰带持平,接着便升到了正对着他脸的位置,而井筒也变成了平的。 “情况不对。”他警告萨曼莎。 井筒只能是垂直上下的,不可能发生移动或兜转。 林轩看到的,似乎是地震中的特异现象,灾民满地,住宅四空,房屋倒塌,毫无生机。只有在地震中,才会发生整口井都横过来的诡异现象。 “怎么了?”萨曼莎惊问。 “这水潭在转动,我们身边的一切都在转动。”林轩向四面张望。 的确,一切在转,只有他们两个所处的位置不变。 林轩忽然醒悟,这铁桥丛生的神秘空间实质就是一个旋转球体的内部之核。球体在旋转(即地球的自转),他们两人所处位置的角度就会改变。 其实,古希腊的费罗劳斯、海西塔斯等人早已提出过地球自转的猜想,中国战国时代《尸子》一书中就已有“天左舒,地右辟”的论述,而对这一自然现象的证实和它被人们所接受,则是在1543年哥白尼日心说提出之后。 “那么……我们站的地方就是‘地球轴心’?”萨曼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轩点头:“最起码看起来是这样。” “如果水潭倒立起来,我们岂不会跌倒下去,成为头下脚上的状态?”萨曼莎问。 这个问题很容易证实,只过了五分钟,他们和水潭同时变成了倒立的姿势,但潭里的水并未倾倒出来,他们也没有离开地面,坠向球体的另一边。 “不完全失重的状态?”林轩苦苦思索形成这种状态的原因。 物理学上,所谓“失重状态”有两种情况,一是完全失重,二是不完全失重。在地球表面附近,当物体有向下的加速度时,物体即处于失重状态,如果加速度小于自由落体加速度,则处于不完全失重状态,如果加速度等于自由落体加速度,则物体处于完全失重状态。 他们目前的情况非常微妙,已经完全脱离了地球物理学的理论范畴。 萨曼莎向上望,看着那深幽的潭水,忽然感叹:“真的很想到那里去一探究竟!” 林轩脑子一转,立刻明白了萨曼莎在想什么。 之前,他们曾经看到过堂娜出现在一艘二战德国潜艇的上面,潜意识中便以为堂娜是在某条水脉之上。 “那里面不是好玩的,浮力极小,人类的泅泳技术完全用不上。”林轩说。 谈到浮力,林轩知道这样的理论——当液体和浸入在液体内部的物体处于完全失重状态的情况下,物体不受到浮力的作用;而处于不完全失重的状态下,浮力仍存在,但比通常情况下的浮力要减小一些。这是由于当液体不受重力时,其无法流动,且在无重力时流体内压强不再存在,而浮力产生原因为物体受到的上下表面压力差(前提是压强差),所以完全失重时物体将不再受到浮力。 没有浮力,人类对于地球上的水源就失去了控制力和操控力。 萨曼莎一笑:“那只是个想法而已,不要在意。我想,就算堂娜姐姐没有等到我们来援救,她也不会恨我们,毕竟这里的环境太险恶了,向前一步都举步维艰,我们也没办法。” 林轩没来得及说遇见堂娜在蓝色立体海洋里的事,只是笑笑,不再说话。 自古至今,很多自然科学家都曾苦苦追索过:“说到底,地球的自转是怎样形成的?” 有了提问,随之而来的是各种假设,其中一种是这样的——假设宇宙中有以太的存在,由于以太的存在范围无限大,并且一直处于运动状态,地球及太阳均处于以太当中,地球及太阳都会受到来自以太的作用力,并且在这个力的作用下沿着以太的运动方向开始运动,而地球在受到以太的作用力时还要受到太阳的对它的吸引,在这两种起到决定性的力的作用下,地球开始自转。 简单说,是两股力量的搓动与斗争,才成就了今日的地球自转。 同样,如果力量消失,则地球就成了宇宙星空的弃儿。 当然,关于地球自转的各种理论都还是假说。考虑地球自转的成因应该和地球的公转结合起来。 在宇宙中没有绝对静止的物体,受到各种外力的大质量的天体为了保持自身运动的平衡性必然依靠自转来维系平衡性。小质量的粒子由于运动的速度极快,也必须依靠自转来维系自身运动的平衡。这一点可以参考陀螺的运动原理,自转的物体在运动中对外力的耐受性较高。 第三百四十二章 永动机结构 如果不是亲自到这里来,任何人都不会想到,林轩和萨曼莎会处在一个旋转、处处重力、既失重又不会漂浮的状态。 如果把这个空间看作是近似的地球,那他们与普通的地球人正好处在相反的位置,一个是在球体表面,一个是在球体的内部顶面,大家都依赖于地球表层的重力存在,只不过是足底相对的形式。 这是一种微妙的力量平衡,很久之前中国古代的科学家就明了“平衡、对等、协调、互补”的道理,看来彼时人类的智慧已经达到了很高的水平,不亚于现代人。 “每一条铁桥延伸出去,都是一个地球轴心的出口,但我们无法预测会通向哪里,因为人类的见识已经被限制住,很多空间和时间上的特例是我们无法理解的,只能茫然看着……”林轩很明智,不再以任何已知的知识去曲解眼前看到的一切,而是只看、只见,不再胡思、乱想。 “不管那里是什么,现在我跟你在一起,就已经很开心了。”萨曼莎仍旧握着林轩的手。 林轩的心湖又一次因风起皱,但在这种复杂的环境中,他实在无法给予萨曼莎什么,更不能保证什么。 旋转的过程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停止之时,那水潭又恢复了原状。 “周而复始的旋转——跟地球的自转是一样的,人类以为旋转匀速不停,日夜交替,所以才创造了十二时辰和二十四小时制。可是,我们看看四周,这种旋转明明是间歇性的,人类完全被蒙在鼓里。”林轩向四周望着,眉头一直皱着,不停地苦苦思索。 “不。”萨曼莎摇摇头。 “什么?”林轩问。 萨曼莎向所有铁桥交集的中央指着,低声解释:“据我们得到的情报,美国51地区的宇宙科学家早就发现了这一点,但从未向外界宣布过,因为那将引起地球人的大面积恐慌,无法正常生活。地球自转的确是间歇性的,以前只是猜测,但我们破译了51地区的秘密资料,确认了这一点。” “这一点非常重要!”林轩感叹。 众所周知,地球的匀速自转约等于科学家一直探索的“永动机结构”。 永动机是一类所谓不需外界输入能源、能量或在仅有一个热源的条件下便能够不断运动并且对外做功的机械。如果存在一种不消耗能量而能永远对外做功的机器,就违反了能量守恒定律,故称为“第一类永动机”。在没有温度差的情况下,从自然界中的海水或空气中不断吸取热量而使之连续地转变为机械能的机器,它违反了热力学第二定律,故称为“第二类永动机”。这两类永动机是违反当前客观科学规律的概念,还未能够被制造出来。能量从一种形式转变到另一种形式时,绝对不可能100%转变成这种形式,比如物质之间相互摩擦产生的热能。 科学家的最终结论是:地球上永远不可能出现永动机。 所以,1775年法国科学院通过决议,宣布永不接受永动机,而且现在美国专利及商标局严禁将专利证书授予永动机类申请。 地球自转是一个近似的永动机运动形式,科学家却故意回避这一点,而保持着“永动机不存在”这样一种共识。 诚然,从前的很多科学规律正在被打破,地球人类对于未知领域的探索速度越来越快,51地区毫无疑问地走在了这种探索行动的最前端。不过可惜的是,51地区的研究成果一直只向美国总统、五角大楼直接汇报,任何美国本土的权力机构都不能干涉,就连联合国的特别调查组都屡次被拒之门外。 林轩知道,萨曼莎所属的组织一直都在想尽办法探测美国尖端科技情报。 天下至道,全都是相辅相成、相生相克的,永远不可能一家独大。所以,美国人想一手遮天并不容易。 “间歇性自转代表什么?代表了地球是靠某种神奇的动力来驱动,而不是以一种超乎人类想象的方式凭空自转。既然有间歇,就会有停转之日——”林轩的思路迅速铺展开。 萨曼莎钦佩地点头:“没错,你说得非常对。” “不但会停转,而且有可能倒转,这才是最要命的。”林轩一念及此,额头立刻渗出了冷汗。 理论上说,地球倒转就会引起时光倒流,地表的人类就会被卷入一场时空逆转的浩劫之中。 很多科幻作品中,时光倒流引发的地球动乱无法收拾,几乎要摧毁人类几千年来创建的生态系统和道德标准。 几千年来,人类依靠“时光不能倒流”的体系繁衍生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蚂蚁、工蜂一样勤恳奋斗,最终才形成了目前的世界格局。 难以想象,地球倒转后,人类该受什么样的痛苦煎熬? “一切皆有可能。”萨曼莎说。 林轩回味这六个字,后背顿时浮起一阵寒意。 “永动机也有可能?甚至是‘逆永动机’也有可能?这就像……就像是人类目前发明的无线充电、隔空充电一样。一切皆由可能,一切遥不可及远在天边,一切又触手可及近在眼前?”林轩从萨曼莎眼中看到了“完全正确”的答案。 无线充电技术源于无线电力输送技术,又称作感应充电、非接触式感应充电,是利用近场感应(电感耦合),由供电设备(充电器)将能量传送至用电的装置,该装置使用接收到的能量对电池充电,并同时供其本身运作之用。由于充电器与用电装置之间以电感耦合传送能量,两者之间不用电线连接,因此充电器及用电的装置都可以做到无导电接点外露。 这一点在数年之前都是普通用户无法想象的,但一夕之间,却在全世界大行其道,由苹果、三星等世界级大公司推广开来。 “一切皆由可能”这句话是对人类探索精神的肯定,也给很多极客科学家打足了鸡血,使他们成为尖端探索的先行者。 “你们还知道什么?”林轩苦笑,看着萨曼莎的脸。 萨曼莎沉思了几秒钟,表情严肃地回答:“51地区探索到什么,我们就知道什么,因为我们为51地区至少布置了十五条潜伏线,其中三条,已经进入了他们的最核心区域。简单说,我们获得情报的时间仅仅比美国总统、五角大楼总长慢十秒钟,而且我们会在第一时间呈报总统,做出最恰当的连锁反应。” 林轩点头:“好极了,真的好极了。” 陷入这里,他们已经远离了间谍刺探、国家倾轧的大国角力行动,但萨曼莎从前的工作的确非常重要。 可想而知,堂娜作为萨曼莎的上司,她知道的更多,工作内容更复杂。 林轩爱上的,正是那样一个八面玲珑、日理万机、心思缜密、不露声色的超级女间谍。 第三百四十三章 穿洞而出 爱情是人类无法自控的死穴,这个真理已经被历史上数以亿记的痴男怨女们反复证明过。很多时候,爱是没有理由的,不经意间的惊鸿一瞥,就已经注定了今生的情感归宿。 在组织内部,曾有至少十位以上的美女对林轩示爱过,但他都是礼貌地拒绝,心湖绝对不起一丝波澜。唯独对堂娜,等他发现自己爱上她时,那爱情已经像穿肠的毒药一样,在他体内深种,就算她消失在鬼湖时,也无法连根拔除。 “林轩,我们是间谍。”萨曼莎轻轻地拍了拍林轩的手背,“我们有自己的国家,有自己的职业信仰,所以如果对你造成了某种伤害,非我愿也,请谅解。” 林轩摇头:“我没有怪你。” 他对萨曼莎的感情比较淡,没有爱也就没有怨。 稍停,萨曼莎试探着问:“你还想着堂娜姐,是吗?” 林轩点头,坦然承认。 “可是,堂娜姐已经死于鬼湖,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萨曼莎黯然长叹,眼中充满了怜悯。林轩所表现出来的痛苦引发了女孩子特有的母性,所以她才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她没死。”林轩纠正萨曼莎的话,“她就在那个蓝色的立体海洋之中。” 萨曼莎一愕:“什么?什么是蓝色立体海洋?” 林轩只用了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的经历说清楚,并着重强调“堂娜被困”的事实。 萨曼莎眼中的怜悯意味更浓,靠近林轩,认认真真地凝视他的眼睛,之后又是一声长叹:“可怜的人……你为她已经疯了,她的在天之灵如果知道,一定会在天堂里微笑安息的。林轩,冷静下来,听我说,堂娜姐真的已经去世了……从现在起,让我来代替她爱你,照拂你的心灵……可怜的林轩……” 她用双臂环住林轩的腰,眼中慢慢地充满了水一样的柔情。 “萨曼莎,我真的看到了堂娜,她真的是被困住了,这不是幻觉,绝对不是幻觉,因为有人可以为我作证——”提到证人,林轩突然明白,连神通广大的原先生都消失了,还到哪里去找证人? “我相信你,不要你找证人。现在,我们原地休息一阵,然后一起寻找另外的出口。”萨曼莎柔声回答。 不知何时,这个空间又慢慢旋转起来,但他们脚下站得很稳,根本没有头晕目眩的感觉。 当然,试想一下,哪一个地球人双脚站在地球上时还会头晕呢?大地就是地球人的根,根在这里,人就能牢牢伫立。 林轩只休息了短短的二十分钟,便起身招呼萨曼莎,一起向通往正上方的铁桥走过去。他们有丰富的攀岩经验,沿铁桥爬上去游刃有余。 “我们已经经历了火和水,你猜,上面会有什么?”林轩放慢语速,故作轻松地问。 “金、木、水、火、土是宇宙构成的五大主要元素,上面也许是金、木、土三种元素。不过无论上面是什么,我们都要一直找下去,直至发现可以成功地由此地脱逃的门径。”萨曼莎回答。 林轩觉得萨曼莎的话里似乎有语病,因为目前他们活下去的意义,不是“脱逃”,而是找到控制一切的枢纽。 如果他们这次不能成功,则很可能人类、地球、宇宙都将落入一些狼子野心者手中,慢慢走向毁灭,无法逆转修复。 相对而言,“脱逃”容易但“决胜”不易,他们必须为了人类明天而战,不做临阵脱逃的小兵,而要做横刀立马的将军。 在攀爬到铁桥尽头的时候,林轩也看到了一个黑幽幽的横向山洞。 距离洞口十几米,林轩停下来,低声吩咐身后的萨曼莎:“你停在这里别动,我自己上去,搞定一切之后,再回来招呼你跟我汇合。” 萨曼莎听话地停止向上攀爬,轻轻点头:“小心,我随时可以过去支援。” 林轩爬过了最后的十几米,慢慢地进入山洞。 那山洞异常干燥,并且在几百米之外有着一个明显的光圈,似乎是一个出口。 林轩谨慎前进,生怕那里存在某种陷阱,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他到达洞口边以后,很明显可以一步跨出去,站在外面的亮光之下。 外面是一望无际的沙漠,金黄色的沙丘绵延起伏,如同一条条半埋半露的沙龙。 林轩向外伸手,手指毫无阻碍地进入了亮光里。他蹲下,右手向前探,很轻松地抓住了一大把沙子,然后任由沙粒从指缝间滑落。 “真的是沙子?真的是沙漠?”他不敢相信这种结果,反复地捧起沙子抛出去,再捧,再抛,直至百分之百确信那是真实的沙漠而非幻觉,才默默地停手。 雪山之下没有沙漠,纵观地球仪,围绕喜马拉雅山脉的数个地区也都没有沙漠,至多不过是寸草不生的戈壁滩而已。 地球上的沙漠都是已知的资源,绝对不会凭空多出一个沙漠来。那么,林轩只要弄清了外面是哪里,就会计算出精确的经纬度值,把这个出口牢牢记在心里。 他站起身,握紧拳头,鼓足了勇气,一步跨了出去。 面临重大选择的时候,任何一个决定都像是在赌博押注。胜者翻倍,升上天堂;负者失意,坠入地狱。 林轩心里存着八成疑虑,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只是站在原地,面对着沙丘纵横的神秘之地。 这里是货真价实的沙漠,太阳(也许那只是与太阳类似的发光星球,并不一定是太阳)悬在正中,光线略有些刺眼。 林轩揉了揉眼睛,看见熟悉的太阳,心里就有了底。 这洞口位于一个大沙丘的顶端,站在这里,至少可以俯瞰方圆十公里之内。可惜,看得再远,也只是见沙不见人。 “先招呼萨曼莎出来再说。”他做了决定,马上返回洞内。 做这个决定的前提,是他实在厌倦了地底的潜行。在下面,他始终觉得被某种生物暗中偷窥,时时刻刻有毛骨悚然之感。只要回到阳光之下,怎么也比被怪物的目光追逐要轻松许多。 他进入洞口的刹那,突然听到了一种阴森尖锐的吼叫声,刺得他耳鼓生疼。 “什么声音?”他怔了怔,马上加快脚步,飞奔回去。 这一刻,他心里没有任何恐惧,只有对萨曼莎的深深牵挂。 第三百四十四章 沙漠绝境 两人在铁桥尽头相遇,几乎面对面撞在一起。 “出了什么问题?”林轩急问。 “不知道,那声音是从下面传来的。我暂时离开那里,以观后变。”萨曼莎回答。 林轩探身向下望,铁桥纵横之间,看不见任何人影,但那种吼叫声时不时地遥遥传来,如豺狼啸月、魑魅夜啼,令人心惊胆寒。 萨曼莎深吸了一口气:“林轩,我感觉情况不妙——前面怎么样?如果可以通行的话,我们可以采取非常手段。” 林轩回头,萨曼莎嗤的一声拉开了胸前的拉链,露出腰间缠着的一圈塑胶炸药。 那种塑胶炸药是TNT的衍生品,成分更稳定,威力更强大,应该是俄罗斯军火供应商在2012年的最新产品。 “把这些丢下去,足可以埋葬任何妖魔鬼怪了。”萨曼莎说。 的确,以这些炸药的爆炸力估算,一旦引爆,下面空间里的一切都会被炸得粉碎,包括那还没露面的不知名怪物。 “好吧。”林轩点头,“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就采取你的办法。” “那现在呢?”萨曼莎听出林轩话里有话。 “现在,前面的通路还有点问题,我不能确定那是不是一条生路。”林轩无奈地回答。 在大沙漠中行走相当危险,没有水源、食物和交通工具的话,很快就会在风沙烈日中化为干尸木乃伊。 “我明明看到有个出口在那里。”萨曼莎向远处的光亮处一指,“有亮光,不就是有逃生希望吗?” “那里是沙漠。”林轩简单地回答。 萨曼莎眉尖一挑:“什么?这里是喜马拉雅山脉,怎么可能——” 林轩苦笑:“对啊,我第一眼看到那沙漠的时候,也是跟你一样想法,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通过那亮光洞口,的确就一脚踩在大沙漠里,而且是真正的黄沙。都这个时候了,我没心思开玩笑。” 萨曼莎张了张嘴,最终却没发出声音。 沙漠是指地面完全被沙所覆盖、植物非常稀少、雨水稀少、空气干燥的荒芜地区。眼下这种情况,暂且不管外国、全世界沙漠的情况(因为林轩认为自己不可能突然间到达别的国家、别的洲,绝对仍处于亚洲、中国境内),可以明确获知的资料表明,中国沙漠总面积约70万平方千米,如果连同50多万平方千米的戈壁在内总面积为128万平方千米,占全国陆地总面积的13%。当然,林轩确信自己看到的是真正的大沙漠,而不是半沙半土石砂砾的大戈壁。 由资料可知,中国西北干旱区是沙漠最为集中的地区,约占全国沙漠总面积的80%。中国境内最著名的八大沙漠分别是塔克拉玛干沙漠、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巴丹吉林沙漠、腾格里沙漠、乌兰布和沙漠、库布齐沙漠、浑善达克沙地、科尔沁沙地。 也就是说,中国西南因为大雪山、冰川的存在,出现沙漠的可能性为零。尤其是喜马拉雅山脉周遭地区,山峰半腰以上终年被冰雪覆盖,不缺水,亦没有裸露风化的山体和土地,根本不具备沙化的条件。 林轩来不及向萨曼莎详细解释,两人目前必须要做的判断就是——向前还是向后。 “我们去看看!”萨曼莎拉起林轩,向那光亮洞口飞奔。 当他们在山洞中行进时,两人的脚步声、那瘆人的吼叫声交织在一起,又在山洞中引发了阵阵回声,听起来令人心烦意乱。 到达洞口后,萨曼莎没有停步,而是一步跨出去,与林轩并肩站在大沙漠中。 “果然是沙漠,果然是沙漠,果然是……”萨曼莎放开了林轩的手,慢慢蹲下,捧起黄沙,看着它们从指缝中滑落。 林轩极目远眺,确实看不到任何有人烟的迹象,如果断了退路,往哪一个方向去,只怕都不是一条平坦大道。 “怎么会这样呢?”萨曼莎沉浸在深深的困惑中。 “是啊,我们在这里经历的一切,都让人猜不透,也找不到任何科学的解释,实在是……实在是摸不着头脑。”林轩回应。 喜马拉雅山脉的梵语名称为“hima alaya”,意思是“雪域”,藏语意思为“雪的故乡”。既然它的原始名字中都带着“雪”字,当然就不缺水源。 从地理资料上看,它位于青藏高原南巅边缘,是世界海拔最高的山脉,其中有110多座山峰高达或超过海拔7350米。 在这些超高峰的山体表面雪线以上,终年冰雪不化。 雪线是常年积雪的下界,即年降雪量与年消融量相等的平衡线。从科学角度分析,雪线以上年降雪量大于年消融量,降雪逐年加积,形成常年积雪(或称万年积雪),进而变成粒雪并发育成冰川。 既然有了“万年积雪”的存在,何愁没有雪水浸润土地? 蓦地,萨曼莎回头,大声叫出来:“也许我们不在喜马拉雅山脉地区?而是在另外一个应该有沙漠的地方?” 她这样说的依据在于——虫洞改变了空间位置,通过虫洞,即可以在地球的任意表面移动,南美到北美、亚洲到非洲、欧洲到大洋洲……总之,两块原本永远不会对接的土地,就会莫名其妙地连接在一起了。 “我猜的对吗?”萨曼莎听不到林轩的回答,轻轻转头,看着林轩的脸。 林轩也蹲下,双掌各抓了一把沙子。沙子是握不住的,所以他抓得越紧,沙子滑落的速度就越快。 在这种生死攸关、战况不明的情况下,两个人却变成了玩沙的孩子。 “回答我?”萨曼莎追问。 “我想到了另外一些问题,不单单是空间的改变,而是更复杂。”林轩回答,“高山雪线是一种气候标志线,它的分布高度主要决定于气温、降水量和地形条件。我们由雪线以上的珠峰绝顶开始的这段探险相当奇怪,先是借助于坚冰深入地底,然后又穿越了山洞中的镜面阻隔,到了这样一种地方。我怀疑,即使是把虫洞、时空转移等等类似于科幻的元素全都算上,也不足以解释我们的处境。” 第三百四十五章 多维空间 林轩想到了最可怕的结果,那就是他们已经进入了多维空间。 在复杂多变的多维空间中,人类的生命已经被扭曲、离散,成为一种不连续的状态,而每一次断裂(断裂无处不在,或许是亿万次、无穷多次),都会造成前进方向的改变。简而言之,生命出现了无限的未知可能,无法掌控,无法预料。 在多维空间中,人类熟知的时间轴、空间轴都变得毫无意义了。 “那到底是什么?这真的像一场噩梦啊——”萨曼莎哀叹。 他们站在大沙漠中,没有方向,也没有装备,等于是死路一条。如果这是噩梦,一觉醒来,还可以回到美好的真实世界中去,但这不是梦,而是他们选择的一条不归路。 “怎么办?”萨曼莎低声问,“也许我们该退回去,寻找新的方向?” 林轩无奈地点头:“也许吧,面对这种沙漠死海,谁都没有把握活着通过。” 探险家不是敢死队,有时候必须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前进,而不是孤注一掷的冒进,成为毫无价值的牺牲品。 探险过程中,随时都要做决定,一个合格的领导者一定是能够看清方向、担当责任的,并且在关键时刻保持冷静镇定,带领队员们走出困境。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林轩选择了保守后撤、以观后效的决定。 不过,似乎是为了给他们一个警告,身后的山洞中再次响起了那种凄厉的吼叫声。不知为什么,林轩想起了獠牙魔的声音,因为两者之间蕴含着的绝望、惨厉是一模一样的。 “走。”萨曼莎站起来。 林轩跟着起身,但那鬼哭狼嚎的声音再次传来,让他浑身都不自在。 “你还在想什么?为什么心神不宁的?”萨曼莎问。 林轩点头:“我想到了来自日本北海道的獠牙魔。” 萨曼莎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鬼东西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如果跟踪而至的是獠牙魔,则他们身处的环境没有一寸地方是绝对安全的。 林轩再次远眺,陡然发现,远处的沙丘正在慢慢升高。一瞬间,他明白了,不是沙丘升高,而是大地正在倾斜,而造成这种状况的唯一原因,就是洞口下面那铁桥连接的空间又一次开始旋转。 “旋转又开始了,我们退回去!”萨曼莎惊叫,随即拉着林轩后退,进入洞中。 很快,沙漠就倾斜超过45度角,流沙下落,经过他们的脚边,灌入洞中。可想而知,如果沙漠倾斜至直角的话,沙子将会狂泻而下,直到淹没这里。 历史上,也曾有大漠龙卷风裹挟黄沙埋葬城池的例子,比如传说中的楼兰古城,就是被大风沙所淹没,成为中国西北文明史上的一场浩劫。 这一次,林轩要眼睁睁看着楼兰之劫再次上演了。 多维空间的理论中,把“维”看作是一种度量。在三维空间坐标上,加上时间、时空互相联系,就构成四维空间。现在,科学家的最高深理论认为整个宇宙是十一维的,这是维度的极限,也是人类想象力的极限边缘。但是,以人类现在的智商和视听、思考能力,只能理解到三维的步骤。 林轩、萨曼莎的智商远远高于普通人,但他们也只能接受“三维、四维”的理论,再高一些,他们的脑力就捉襟见肘了。 “我们要死在这里了!”萨曼莎叫出声来。 在沙海倒灌的情况下,他们进退两难,生命危在旦夕。 “不要怕,撑住。”林轩大声提醒。 当沙海、山洞进一步倾斜时,林轩与萨曼莎慢慢地滑落到了山洞的入口处,再后退一步,就要回到密闭的铁桥空间里。 “抓住,不要跌下去。”林轩抢先一步勾住了山洞边缘,半边身子探出,看下面的情况。 流沙已经在洞口形成了金黄色的瀑布,一停不停地向洞内倒灌。如果将沙海与地下空间的体积做对比,也许到了最后沙海就能填满这空间,把这里变成一个巨大的沙球。 林轩不自禁地苦笑:“地球轴心被黄沙灌满之后会变成什么?还能够自如转动吗?” 他没有办法阻止眼前这一切,因为人类的力量在大自然的进退搏杀中真是太微不足道了。 幸好,獠牙魔还没有现身,并未形成雪上加霜之势。 如林轩所料,很快沙海的偏转角度就接近90度,黄沙不再是“流淌”,而是倾盆而下,透过这个小小的山洞向里面倾泻。 沙海中的黄沙无穷无尽,但通过一个小口灌满大肚子空间的话,还得需要好几个小时。 “如果灌满……我们会怎么样?”萨曼莎低头思考。 “那样我们就没有退路了,只能横跨大沙漠。”林轩简单回答。 “好,不管去哪里,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萨曼莎坚定地说。 林轩静下心来,考虑物理学上的维度问题。 科学家将维度分为熟知维度和理论维度两部分,第一部分包括零维到四维,第二部分包括五维到十一维。 熟知维度中,零维没有长宽高,只是单纯的一个点;一维空间只有长度;二维空间是平面世界,只有长度和宽度。 三维空间是个长、宽、高的立体世界,人类能用肉眼看到并且亲身感觉到。三维空间中,点的位置由三个坐标决定。客观存在的现实空间就是三维空间,具有长、宽、高三种度量。数学、物理等学科中引进的多维空间概念,是在三维空间基础上所作的科学抽象归纳。 至于四维空间,是一个时空的概念。日常生活所提及的“四维空间”,大多数都是指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在他的《广义相对论》和《狭义相对论》中提及的“四维时空”概念。宇宙是由时间和空间构成,时空的关系,是在空间的架构上比普通三维空间的长、宽、高三条轴外又加了一条虚数值的轴。根据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相对论所说,人类生活中所面对的三维空间加上时间构成所谓四维空间。 在很多资料中,将人类无法解释的某些超自然现象称为“四维怪谈”。譬如导致无数航船和飞机无故消失的魔鬼三角洲海域、中国西北无人区、吉萨高地金字塔、南美玛雅人生命河等等,全都是怪事层出不穷、件件匪夷所思的地方。 从宇宙大爆炸开始到某个可能的结果,这段时间上的持续叫四维,而在这个四维时间线上任何一点都有无限种发展趋势。这样从四维上的某一点分出无限多的时间线,构成了五维空间。 五维空间上两条时间线如同二维空间(如报纸上的两个对角点)不能直接到达,而把报纸对折就可以直接到达报纸上的对角点。在六维空间中正如把二维空间弯曲一样,五维空间也可以弯曲,产生了六维空间,在六维空间中可以直接到达五维时间线上的任意一点。 七维空间包括了从宇宙大爆炸开始到宇宙结束的所有空间维、所有时间维上的所有可能性以及在任意两点直接到达的可行性。五维空间是某一点产生无限个发展趋势,七维是所有点即无限点上产生无限个时间线…… 林轩熟知这些物理理论,但此刻身在局中,像是被无数乱麻缠绕住了,根本无法挣脱。 “误入多维空间的后果是什么?在多维空间中,生和死还有意义吗?是不是在某个维度中的生恰恰是另一个维度里的死?穿越这所有的维度之后,我们人类又能去哪里?”他无法阻止自己这么想,但这些想法却完全是无意义的。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为爱牺牲 在物理学家那里,“十一维空间”的终极状态就是生命的大融合,根本无所谓人、物、兽、虫,无所谓固体、气体、液体,更无所谓不同种类的生命体了,世界一统,天下大同,那就是生命的最后形态。只不过,此时此刻,林轩想的是让自己跟萨曼莎好好活下去,脱离沙海之困与獠牙魔之厄。 那凄厉的吼叫声突然逼近了,一道红色的电影由黄沙瀑布中猛地跃起,直扑林轩。 萨曼莎早有准备,单手把住石壁,右手拔枪,连续扣动扳机,子弹破空而发,追逐着那红色的影子。 影子一击不中,在空中划了个弧形,倏地跌落,又掩映在沙瀑之后。 萨曼莎的食指离开了扳机,在枪口上吹了口气。 “好险!”林轩叫了一声。 那影子来袭时,跃起的高度超过十米,距离林轩只有半米。如果不是萨曼莎及时开枪阻止,只怕就要伤到林轩的前胸。 距离那么近,林轩已经感觉到了敌人指爪上散发出的森森寒意。 “是獠牙魔。”林轩喊出来。 他的第六感一向很准确,只要努力去思考,距离真正的答案就不远了。 “那就糟了。”萨曼莎大惊失色。 林轩摇头:“那也不会太糟,毕竟他们还是人类,比起那些不像人类的东西要差很多。” 萨曼莎纠正他:“獠牙魔不是人类,而是变异了的鬼魂。” 林轩亦纠正萨曼莎:“在这样一个多维空间里,人和鬼魂还有区别吗?” 人类依据历史发展、社会形态将人、兽、禽、畜分门别类地统计成册,并以此为标准,一代代沿革承袭下来。 这些分类的基础就是三维世界里的众生关系,一旦“三维世界”不存在了,那么所有关系结构也就该改变了。 “我必须做一个决定。”萨曼莎望着沙瀑后面,脸色平静如水,但眼神中分明跳跃着不屈的小火苗。 “什么决定?”林轩意识到萨曼莎的话非同寻常。 “獠牙魔存在,我们就会处处被克制,无法按照自己的想法探明这巨大的铁桥结构。必须要有一个人,舍生取义,杀身成仁,与獠牙魔同归于尽。我想,这就是我应该去做的事。”萨曼莎淡淡地说。 “不要冲动,我们先静观其变,然后再作应对之策。”林轩说。 萨曼莎摇头:“我明白,这是我必须做出牺牲的时候了。在生命的最后,我心里只有感谢。感谢上天让我们遇见,我希望自己能像堂娜姐那样,永远地活在你的心里。” 她挺直了身子,艰难地凑过来,在林轩脸颊上轻轻一吻。 “萨曼莎,不要做傻事,我们两个必须一起活着出去!”林轩吼叫起来。 人类在巨大的未知危险面前,首先要结成紧密的同盟,以免被敌人各个击破。团结的力量是无法想象的,从前很多历史战争中的案例已经说明了这一点。即使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采取“丢车保帅”的搏命打法,也必须经过详细缜密的布局才行。 “不可能了。”萨曼莎惨笑。 林轩无语,因为面对虎视眈眈的獠牙魔,他只是疲于应付,却想不到万全之策。 “把我,记在你心里。”萨曼莎握紧右拳,在自己的心口轻轻捶了三次,“如果可能,在我跟堂娜姐之间,爱我多一点。” 林轩苦笑,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当然,即使他费力解释,也无法让萨曼莎明白他对堂娜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 “我也想到了十一维度的问题。”萨曼莎最后一次环视全场。 他们处于相对的高位,理应是占尽先机,可以构成全场控制,不留死角。可惜,实质上人类是无法阻止獠牙魔出手的,因为那是一种鬼魅,而且充满智慧和想象力。 “我们现在在多少维度?三、四或者五、六?”萨曼莎问。 林轩略一沉吟,断掉的思路又接回来,低声解释给萨曼莎听:“在七维空间上已经描绘了我们这个宇宙中从始到终的所有空间维、所有时间维。那么,八维空间究竟是什么呢?八维空间存在一个可供操作的点,那就是大爆炸这个点。八维空间中包括了从大爆炸处产生的无限多个宇宙,这些宇宙中有不同的物理定律,不同的引力常数,或许有没有万有引力、光速是否相同也说不定。” “无限个宇宙”这一观点深受世界各国的物理学家所推崇。 既然宇宙都不存在单一性了,那么人类的渺小又一次被证实了。 “九维空间则是八维空间的弯曲,在八维空间中,不能直接在各个宇宙中到达不同的两点,而九维空间中则可以在八维空间中的两点间直接到达;根据超弦理论,最小粒子不是实体的物质,而是由不同振动频率的超弦形成的物质,不同的频率产生了不同外在表现。在十维空间中,已经没有物质了,只存在不同振动频率的弦。在十维空间中一切皆有可能;十一维空间是由十维空间加上记忆和感知构成,爱因斯坦认为记忆是可延伸且具有弹性的,而感知是存在于时间、空间、记忆之外的。超弦理论的十维空间之后,推出了十一维空间的超膜理论……” 林轩把所有“十一维度”的定义解释清楚了,只是这些概念性的东西真的无法给他们更多的帮助。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宋代诗人陆游《冬夜读书示子聿》的这两句诗饱含着辩证唯物主义的哲学道理,任何学问、知识、概念都要靠亲身去体验才能完全掌握,一是要花气力,一是“要躬行”。否则,只是水过地皮湿,根本没弄懂任何问题。 “不管我们身在何处,爱能够穿越一切,不是吗?”萨曼莎问。 林轩点头,他同意萨曼莎的观点,但他知道此生最重要的爱情已经给了堂娜,无论她身在何处、是生死是,这种爱不会改变。 “记住我——”萨曼莎骤然提气大叫。 沙瀑一乱,那红色的影子又急速冲了出来,逆着沙流向上,扑奔林轩。 萨曼莎突然松手,身子脱离石壁,随着流沙一起下坠,迎着那黑影直冲过去。 “萨曼莎——”林轩只来得及大叫一声,眼睁睁看着萨曼莎越来越小的背影。 (除夕夜,祝所有文友新年快乐,羊年大吉!) 第三百四十七章 与獠牙魔同归于尽 红色影子与萨曼莎在半空中相遇,仿佛两颗流星疾驰中撞在一起,同时向沙瀑中坠落。 “再见了——”那是萨曼莎进入沙瀑前留下的最后三个字,虽然仅仅三个字,却足以令林轩眼眶湿润了。 沙瀑突然被一股巨力打破,流沙向四面溅出去。 林轩没有听到爆炸声,所以无法判断沙瀑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蓦地,那红衣的影子又出现了,盘踞在铁桥中央,仰面向上望着,手脚张开,如一只巨大的人形蜘蛛。 林轩的心猛地一沉:“难道萨曼莎已经遭了毒手?” “下来吧,回头吧……”那红色影子以一种极其干涩的语调纵声大叫。 林轩知道,那影子在向自己喊话,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对方。 “这天和地都属于我,这世界里的一切都属于我,天上地下,无所不包……”那影子狂妄地叫嚣着。 林轩本来是牢牢贴在石壁上的,渐渐感觉一股巨大的吸力从下面卷上来,所到之处,一切可以移动的物体都被迅速吸走。 “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林轩在心底默默地告诫自己。 猛地,他发现那影子正在偷偷蓄力。只过了半分钟,嗖的一声,那影子又向上面冲来,势若疯虎,择人而噬。但是,这一次影子只飞起一半,就被突然出现的萨曼莎攫住了双脚,将她向下拉扯,坠入那空间的深处去。 这场可怕的恐怖剧就在这里结束了,当萨曼莎与影子再次相遇时,她身上的炸弹立即被引爆开来,轰的一声,了断了那影子诡异莫名的一生。 所谓间谍,对自己的国家、组织忠心耿耿,任何时候,只要组织需要,这条生命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奉献出去。 毫无疑问,萨曼莎就是这样的人,而且这一次,她与红衣影子同归于尽,不光是为了组织,更重要的是,她要救林轩。能这样做的,必须是具有崇高理想、远大目标的人。 基于这一点,林轩由衷地钦佩堂娜和萨曼莎,因为她们做到了为组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个信条。 自古至今,无论是战争年代还是冷战时代,各国都培养了大量间谍,渗透到地方阵营的核心人物。他们存在的目的,就是采取非法或合法手段、通过秘密或公开途径窃取情报,时刻注意刺探机密、情报或进行破坏活动。 间谍活动是为某政府效力的一部分,换句话说,政府是间谍的幕后支持者和最终大本营。 纵观二战史、冷战史,各国都有大批间谍在努力活动,成为大国博弈的最有力砝码之一。 最早开始,间谍是用来刺探军事方面的,但现今则蔓延至公司方面(俗称工业间谍)。有不少国家都会惯常地派出间谍去监视自己的敌人和盟友,但他们从不将这些资料透露给大众。另外,经常运用间谍的国家,往往都会去组织一个特别的公司来表代他们,例如最著名的国际私人军事保安组织。 1990年的布莱克法律词典将 “间谍”这个词下了一个定议,意为—— “收集、传送或泄漏关于国防的情报”。 间谍代表军队、警察或情报机构里面其中一员,他们专门去收集、融合和分析取回来的情报,以方便给政府提供对策。大体来说,情报人员往往会潜入对方的国家,然后收集和运行情报。这就成为了他们自己国家的政治间谍。人们称这类间谍为“鼹鼠”或“投诚者”。 林轩知道,萨曼莎之前一定干过很多大事,并且有着辉煌的“间谍”成绩册,所以才被选中潜入藏地,执行另外的绝密任务。 沙粒飞扬中,那红衣女子的脸再度出现,但这一次竟然大到了惊人的地步。 女子向上,张开嘴,那张嘴也越来越大,到了最后竟然包容一切,直逼林轩所在的这个出口。林轩向后躲避,眼睁睁看着这个巨大的形变后的影子,情知躲不开,却又不得不昂然屹立,以阻挡獠牙魔逃逸的路线。 最终,红衣影子失败了,再高强的法术,也抵不过现实中的拼命三郎。就在她即将沉入沙海、沙瀑时,爆炸声再起,獠牙魔与萨曼莎一起,完全消失,没有任何回音。 现在,林轩又只剩下一个人,没有同伴可以商量接下来的旅程。 沙海的流泻渐渐停止,因为随着空间转动,沙子与洞口在同一平面上,失去了滑落的动力。 “谢天谢地,又躲过一劫。”林轩苦笑着自言自语。 他没有立即向下面去寻找萨曼莎的遗体,按照炸药的爆炸威力看,任何人都不能幸免于难,下去也只是白费力气。 林轩向洞中走,出了洞口,再次踏入沙漠中。 现在,他手上虽然没有指南针,但按照野外生存试验中的几个方法,迅速辨清了方向。 “向前一直走,不停下,看会发生什么!”他给自己选定了未来的方向。可惜,作为进行沙漠探险的人,他实在是没有任何科学装备。 普通的沙漠探险者通常在出发前会列一份携带物品清单,包括背包、洗漱包、睡袋、防潮垫、收纳袋、餐具等,身上穿的衣服必须能抵御沙漠中落差极大的环境温度,因为到了夜间,温度会下降到零下5到20摄氏度。另外,还要有药品、食品和饮用水。遮掩帽、围巾、墨镜和雪套也是必备的,因为沙子会被风吹起来,不断地飘进眼睛里。有的路段是需要从沙丘滑下去的,沙子会钻进袜子里磨脚。 这些常识林轩当然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他是逼不得已,因为在入藏之前,谁都不可能想到会有一段沙漠之旅。 很快,沙漠旅行中所有的麻烦事就接踵而至,林轩的鞋子里灌进沙子,迅速磨损了他的脚趾皮肤,令他脚疼难忍。没有水的情况下,他的嘴角长了水泡,喉咙也一直在疼,咽唾沫都疼。 “走吧,我不能死在这里,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完成!”林轩反复警告自己。有几次,他感觉双腿打颤、头昏脑胀,恨不得找个沙窝躺下来,好好地睡上一觉再走。但同时他也很清楚,在身体疲劳极限下去睡,很可能一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走,向前走,向前走……”每隔几分钟,他就向自己喊几声,督促自己脚步不停。 后来,他听到了一种巨大的噪音,像是直升飞机即将起飞时的螺旋桨声音,但空中又没有飞机。 “究竟是什么在响?”林轩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间,天边有一个巨大的灰色多面体结构飘过来,高度三十米左右,距离林轩的直线路程约两公里。 “是……是蜂巢结构,是蜂巢结构!!”林轩又惊又喜地叫起来。 第三百四十八章 绝望沙海 那本来是吊诡无比的结构此刻在林轩眼中竟然是如此熟悉,穷途末路之中的人,神经无比脆弱,任何心灵的慰藉,都会给他增添一些前进的动力。 林轩向空中的蜂巢结构用力挥手,随即发力狂奔,向着前方冲刺。 “喂——喂——我在这里——”他纵声大叫,干裂的嘴唇立刻渗出鲜血,舌尖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满目全是黄沙,等他奔上一座沙丘时,发觉那蜂巢结构正在缓缓下降,似乎已经听到了他的呼唤声。 林轩弯着腰大喘粗气,刚刚的五分钟狂奔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无法再次起步。 “那算是什么?来救我的……天降救兵吗?”他向四面看,黄沙一望无际,根本看不到任何生命迹象。。 “也许那是唯一的生路了吧?无论如何,我不能死在这片大沙漠里,像萨曼莎那样,无声无息地留在这个无法界定的空间里……”一想到萨曼莎的名字,林轩的心又像在尖锐的钉板上滚动着,痛得倒吸凉气。 萨曼莎用自己的死换来了他的生,轰然一响,粉身碎骨。 人都是贪恋生之世界、惧怕死亡地狱的,但萨曼莎做的事,已经突破了人类最大的弱点,为了爱情义无反顾赴死。 “我拿什么还给她?如果将来见到堂娜,我该怎么告诉她萨曼莎的事?”林轩捂住心口,纠结不已。 不知什么时候,大地又一次开始倾斜,林轩眼中的地平线迅速下降,将眼前的路变成了一个近四十五度的大斜坡。 他强撑精神远眺,那蜂巢结构似乎已经落地,就在正前方。 “拼了!”林轩大叫一声,尽力向前一扑,沿着斜坡骨碌碌地翻滚下去。 那斜坡的坡度仍在增加,所以林轩滚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到了最后变成沿着沙坡滑下。 正是这种诡异的地势变化,使他毫不费力地抵达了蜂巢结构落地的位置。 上天的布局真是神秘莫测,假若大地的倾斜角度相反,他自然会退回到起点,也就是那个山洞的位置,令他之前的跋涉前功尽弃,变得毫无意义。 “感谢上天的眷顾。”当他匍匐在蜂巢结构下面的时候,脑海中只回荡着这一句话。 他艰难地翻身向上看,落入眼中的是无数细小的六面体空间,只有火柴盒大小。这成千上万的“火柴盒”构成了庞大的近似球体,其直径至少在一百米左右。 这个结构的外形可以目测估计,但其重量却是无法测定的,因为它着地时轻飘飘的,蒲公英一样,似乎毫无重量,并没有陷入沙海中去。 “有人吗?有人吗?谁在里面?”林轩吐出嘴里的沙子,连续呸呸了一阵,才有力气大叫。 直觉上,他知道这结构中肯定有驾驶者——姑且称为“驾驶者”吧,因为他把蜂巢结构当成了一个巨大的球形航天器。 在人类没有征服天空和太空之前,曾造出过各种各样形状的飞行器,因为人类很早就有在空中像鸟类一样飞行的理想。 譬如,古希腊的阿尔希塔斯所制造的机械鸽、远至澳大利亚的飞去来器、中国的孔明灯和风筝等等,都是这种“飞行”思想的写照。在中国古代,有人在文学著作中逸兴遄飞地描述了飞行的理想,而且还有人设计了一些更为巨大的风筝飞行器,试图实现这种脱离大地束缚的理想,明朝的万户就设计了一种将几十支火药火箭绑在椅子上,手拿风筝进行飞行的试验。在外国,15世纪时,意大利的列奥纳多?达?芬奇也曾设计过飞行器。 “如果这真的是飞行器,是何方神圣造出来的,停留在这个空间里,又有什么意义?”林轩低声地自言自语。 他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以免长睡不醒。 “有人吗?有人吗?”他伸出手,尽力向前,想触摸那蜂巢结构,但指尖已经不听使唤,无法伸展开来。 “飞行器……万户的火箭……远古时代……地球轴心……”模模糊糊中,他把因蜂巢结构而引发的各种联想混合到了一起,已经忘记了这里是何年何月、何时何地,只有嘴唇的焦渴、头脑里的绝望是异常清醒的。 “完了,我的生命到此结束了,这真他妈的是个悲剧!”他骂了句粗话,想大笑,但嘴唇张了张,已经无力笑出声来。 他的确由球形航天器想到了明朝的万户,那也是一个著名的“飞行”实践者。 在世界飞行器历史上,全球公认的“世界上第一个想利用火箭飞行的人”是中国明朝士大夫万户。大约在15世纪末期,万户把47个自制的火箭绑在椅子四周,自己坐在椅子上,双手举着两只大风筝,然后命人点火发射。设想利用火箭的推力,加上风筝的浮空力量飞起。很不幸,这次实验以火箭爆炸告终,万户也为此献出了生命。 万户考虑到利用火箭推动、风筝浮空而飞向前方,这是一种巨大的思想突破,是后代“飞机”的雏形。为纪念万户,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将月球上的一座环形山以这位古代中国人来命名。 巧合的,林轩读过明朝详细历史,知道万户的真实故事。 万户原是木匠,喜好钻研技巧,从军之后改进过不少刀枪车船,在同瓦剌的战事中屡建奇功,受到班背大将军的青睐,要他在兵器局供职。之后,班背得罪了右中郎李广太等一班佞臣,被革去职务,幽禁在拒马河上游的深山鬼谷中。李广太知道万户和班背曾研究过“飞鸟”战车,遂命令他来为皇上造“飞鸟”。万户赶到鬼谷营救班背,但班背已被瓦剌军所杀,只留下一卷《火箭书》。万户仔细阅读《火箭书》,造出了各种各样的火箭,然后画出飞鸟的图型,率领众匠人按图制造飞鸟。 万户天生是为“飞鸟”而生的,也为“飞鸟”而亡,这是命运强加给人的桎梏,永远不会轻易被打破。 “命运的桎梏……”林轩想到万户的同时,也想到了自己的命运。 如果这次的藏地之旅以三年前决定入藏开始、以今日败亡于诡异空间结束,那么,他岂不也是像万户那样,被命运的桎梏夺去了生命? 英雄改变命运,凡夫俗子被命运改变——这曾经是林轩奉为经典的座右铭,但这一次,他只怕在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英雄,不是那么好当的,是不是?”他在心底里问自己。 更可怕的是,他似乎已经听到了死神的诡异喘息声——“咻咻”,就响在耳边。 第三百四十九章 思想的逆流 林轩确信,自己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因为他的思想突然不受控制地想到了很多从前的事,包括刚刚入藏时的艰难开拓、在阿里地区的几个最偏僻地区行医、在组织中严格受训、在香港第一次遇见组织的领导人、在大学里快乐无忧的时光,在小学时懵懂无知的状态、在婴儿时期对这个新世纪的好奇…… 一个人在正常情况下是想不到这些的,因为人的思想有自动新旧更替的功能,长大后的记忆会覆盖小时候的记忆,后来者清晰而先前者模糊。这是人类的自然规律,任何人都不能避免,长大后一定会忘记小时候的事。一般来说,人在三岁至五岁才能有成型的连贯记忆,才能记住某些有意义的段落,至于之前的事,早就成了雪泥鸿爪般的片段图像。 这一次,林轩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婴儿时期,包括在地上爬、在大盆里冲澡、在护士的怀中啼哭…… 最可怕的是,他甚至记住了自己未出生时候的事,也就是说,他看到了自己还没有到达这个世界时的一些事——世界的本来模样。 很多人曾经用电影、电视、小说描述过二十年前、四十年前、六十年前或者一百年、两百年前的事,但那些只是通过历史记录加上编剧自己的想象力得出来,把戏剧化的情节呈现给广大的观众。任何人都知道,那些光影都是虚拟构造出来的,与历史近似,但绝对不是真正的历史。 林轩忽然觉得,自己眼前看到的就是真正的历史,无论屋舍田园还是男女老少,都是以一种无比真实的面貌出现的。这些人与影视剧中的人物相似,但给林轩的感觉却是大不相同。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自始至终,林轩脑子里都回荡着这两个问题。只不过,一切事物都是浮光掠影,一直向遥远的古代延展而去。从现代社会到了近代、解放战争、抗日战争、民国军阀混战、晚清烽烟…… 林轩无法摆脱这一切,因为所有事情都像是自动发生的,根本容不得他逃避。 很快,他就看到了逆行着的明、元、宋、唐、汉、秦、战国、春秋、半原始社会,再向前,他能看到的只是大片大片的荒原大漠,千百里没有一丝人烟。 历史到了没有文字记载的时刻,对于现代人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仿佛到了异星球一般,所有植物、动物都叫不出名字,各处的山川河流也面目迥异。 林轩大喊:“停住!停住!我不想看这样的世界!” 他的声音一出口,就被急速运行的时间之流稀释开来,变得无声无息。 “时间的逆流……这就是时间的逆流!”一瞬间,他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时间的逆流,也是思想的逆流,是一种只存在于人类科学家幻想中的思维穿越时空状态,与身体穿越时空近似,但速度更快,可以达到的范围更遥远。毕竟,身体穿越之后,是有形体、有呼吸的一种生命状态,而思想穿越,则是瞬息万变、白驹过隙一样的过程,根本不用考虑肉体的生存需要。 科学家说过,思想的逆流没有尽头,宇宙生命起源有多远,思想就能到达多远。 林轩记起了《管子?禁藏》中所说的话:渔人之入海,海深万仞,就彼逆流,乘危百里,宿夜不出者,利在水也。 人类在河流中逆向前进,是一种与大自然的对抗,与顺流而下的大水相悖。相当初,很多有思想的古人在每一个时代都会刻意逆流而上,需找水源尽头,就像他们勇于探索大自然的起源一样。 真正的勇者和智者,都是善于追本溯源的,因为他们对生命本身都充满了正向的质疑。正如古人所说“未知生焉知死”,在他们的人生价值观中,只有找到自己的来处,才能更好地向前发展。 古人如此,现代人亦如此,而林轩以及组织中的极少数人,正是这种勇者、智者的代表人物。 在失去知觉之前的那一刻,林轩感觉自己已经到了不可能更远的远古时代,地球已经蜕变为光秃秃的荒丘,毫无生命迹象,天空中浮云飘荡,承载着无数长袖善舞的神仙。 “远古神话中的人……盘古开天、女娲造人、大禹治水……”那些神话传说是人人自小就学过的,但即使是最有想象力的小说家也无法创造出在这个诸神君临的年代生存的情节。 “我回不去了!”林轩这样告诉自己,随即在一种剧烈的眩晕中失去了知觉。 “我在哪里?”从昏迷到清醒的间隔极为短暂,林轩仿佛打了个盹,一激灵之后就睁开了眼睛。 刹那间,他看到了自己最想看见的一个人,但同时,他很清醒、很理智地告诉自己:“这不可能是真的!” 他看见的,就是日思夜想的堂娜,那个来自俄罗斯的女间谍。 堂娜站在十步之外,背对着林轩,正在远眺。她的腰肢依旧纤细,双腿修长,婷婷玉立,仿佛世外仙子一般。 在林轩心目中,堂娜从内心到外表完美无比,在他所认识的女孩子中无人能及。 “堂娜。”林轩低声呼唤。 自从堂娜消失在鬼湖,他曾无数次在梦中见她,而这一次的情形,也像是旧梦的翻版。 堂娜浑身一震,随即转身,披在肩上的金黄的发急速地甩起来,仿佛是打散了一道金色的瀑布。 林轩看到了堂娜的脸,看到了那张脸上浮着的惘然与无奈。 “你醒了?”堂娜低声问。 “你是——你是……”林轩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有太多事想问,但又不知从何问起。 “不要说话,让这一刻变得再长久一些。”堂娜说。 她没有向林轩走过来,而是隔着十步距离,怔怔地站着。 林轩仍然清晰记得鬼湖一战中,堂娜纵身投入湖水裂缝中的那一刻。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愿意代替堂娜去冒死一跃,用自己的生命换对方的安宁。 世间万事,没有如果。在真实的三维世界中,一切事件的发展都是不可逆的,正如俗语所说“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那么,在四维乃至多维的世界中,真正的情形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至今,无人可知,知之者都已经完全消失在曾经的三维世界中了。 第三百五十章 蝴蝶效应 林轩看见堂娜背后的情景,仿佛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斜着立在那里,窗外全是白色的浮云。 他坐起来,向两边看,百步之外,全是稍微倾斜的玻璃窗,头顶、脚下竟然也是玻璃窗。这样看来,他们竟然是在一个巨大的六角形玻璃体之内。而且,这玻璃球体是完全飘浮在空中的,不知是受何种力量驱动,平衡而稳定,如在平地上一样。 林轩记得,昏迷之前,自己倒在蜂巢结构的下面,这奇异的六面玻璃球体与蜂巢结构近似,不知道中间有什么联系。 他向前走,堂娜犹豫了一下,也迎面走来,两人相遇,各自张开手臂,给了对方一个无声的拥抱。 林轩感觉堂娜的身体是绝对真实的,带着体温和香气,如一只温驯的羊羔。 “真希望这是真的。”他喃喃低语。 “这就是真的。”堂娜声调随低,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为什么这样说?这本来就是一个不着边际的梦,不是吗?”林轩苦笑着问。 在梦中,他曾经无数次这样问,然后在梦醒后空留怅惘。 “这不是梦。”堂娜坚定地回答。 林轩无法理解堂娜的话,当然,在某些梦中,堂娜也曾坚定地表示“这不是梦”。 痴情做梦、痴人说梦,当然也只有情痴才会相信梦是真的。林轩也愿意相信这不是梦,但不是梦又是什么? “林轩,你真的以为这是梦吗?不,我是我,你是你,除了所处的环境无法简单解释以外,其它都是真实的。”堂娜说,“我第一次到达这里的时候,也以为是梦,但很快就意识到,这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地方,只不过已经超越了地球人的知识范畴。” 堂娜轻轻后退,离开了林轩的怀抱。 林轩急切地伸手,勾住了堂娜的手指,生怕她如腾空的氢气球一样,一撒开手,就无法再次握住。 堂娜会意地一笑,反手一握,两人紧紧拉住了手。 “这一次,你放心,没有什么力量再能分开我们了。”她说。 林轩的心一痛,瞬间想到,同样的话在梦中已经重复了无数次。说着“不分手不分手”,但谁又能阻挡上天的力量?梦要醒的时候,再多留一分一秒都不可能。 “我们是在一个巨大的蜂巢结构中,每一个小的六面体与其它六个六面体对接,中间没有任何缝隙。我曾长时间研究过‘蜂巢宇宙’的理论,事实证明,这里就是人类长久以来探索、论证、研究、搜寻的‘蜂巢宇宙’。这地方不在天上,不在地底,也不在水中,而是存在于人类的多维时空当中。”堂娜说。 林轩点头,表示理解“蜂巢宇宙”的理论模型。 “这就像一组程序的表面运行模式与内部操控界面,表面所呈现出来的异彩纷呈的种种面貌,实际是由内部简洁、条理、有秩序的程序指令来控制。无论表面如何变化,内部永远都有条不紊地进行,不会失控混乱。林轩,我们目前所在的,就是宇宙的内部。唯一遗憾的是,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一维度、哪一宇宙之中,也不知道自己如果在这里做些什么的话,会不会影响到我们原先所处的那个表面世界。”堂娜一边说,一边变得忧心忡忡起来。 林轩能够理解堂娜说的话,因为那些话所表达的意思正是著名的“蝴蝶效应”。 蝴蝶效应是指在一个动力系统中,初始条件下微小的变化能带动整个系统的长期的巨大的连锁反应。 在物理学中,这被看成是一种所谓的“混沌”现象。 任何事物发展均存在定数与变数,事物在发展过程中其发展轨迹有规律可循,同时也存在不可测的“变数”,一个微小的变化能影响事物的发展,说明事物的发展具有复杂性。 在哲学理论中,曾很明确地指出,一切事物的发展过程中,“不变”是相对的,“变化”是绝对的,而在巨大、深远、复杂的变数中,好的开头并不代表好的结束,一切都成了多元未知数的复杂状态。 所以,林轩明白萨曼莎在说什么。 “在鬼湖发生了什么?在那蓝色的立体海洋中又发生了什么?”林轩低声问。 他问的是诡异事件发生的起源,知道起源,才可能避免再次发生悲剧。 “是啊,发生了什么呢?”堂娜苦笑起来,“从前的我,只把完成国家任务当成自己的第一目标,不惜为此付出生命。你知道,我们的身份是间谍,国家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培养我们,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刻能够为国家献身。我的很多前辈们是如此做的,在我之后的很多后来者也会这样做,我们像一块粘土砖一样,只要国家需要,我们就必须毫无条件地服从命令。所以,鬼湖一战,我一旦发现了可以突破的战机,立刻义无反顾地投入,纵身跃进鬼湖中敞开的缝隙里。那一刻,我的心里没有个人生死,只有‘完成任务’这一坚定信念。” 林轩当然也理解这一点,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也是“间谍”,与堂娜所处的角度一样,都是为了某种任务进入藏地的。 “根本没有什么蓝色立体海洋,我那时就是站在这里看到你。那像窗口一样的东西,可以说是虫洞,也可以说是其它的某种空间通道,看似触手可及,实则远在天边。所以,人类知识范畴内的那些寻常手法,是无法穿越该空间的,就像一个人不可能循着正常的空间通道到达这里一样。要想由普通三维世界进入多维世界,一定要通过某种异常通道,即人类眼中的‘不可思议的消失现象’。在彼处消失,才能在此处出现。”堂娜低声感叹。 人类历史上存在太多“不可思议的消失现象”,比如“藏地十大不解之谜”里的“虹化之谜”就是其中之一。 消失,只是通道的一端,而另一端必定就是某个人类无法用眼睛看到的神秘之所。 这一点,也符合物理学家研究所得的“能量不灭理论”。 同样,人类在三维世界里的“死亡”,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消失现象”。一个人死了,死的只是他的有形肉体,而他的灵魂、思想、知识储备、意识等等无形的东西是永恒存在的,并不会因为肉体的消失而分解。 第三百五十一章 突破宇宙界限 在中国,所有死者的灵魂都会到达九泉之下的“阴间”,而阴间的统领者,便是传说中无所不能的阎罗王,即“阎王”。并且,当人濒死之际,就会有阴间的引领者前来拘拿灵魂,带领灵魂前往阎罗王的属地,即“黑白无常”。 同样,在国外也有“地狱”之说,地狱即等于阴间。 在地狱或阴间里,种种恐怖之状无法用言语描述,一部分是基于人类的无穷想象力,一部分则是上古流传下来的模板,这些应该全都归属于“不可思议的消失现象”。 再者,中国古人常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是在影射这种正常思维范畴之外的东西。现代人如果能正确地理解古人说的东西,就会近水楼台先得月,快速获得很多高深知识。古人箴言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至理名言,每一个字里面都蕴含着超常的智慧,真正是字字珠玑,不可小觑。 当时在蓝色立体海洋之外,林轩已经察觉那小窗是无法通过的,只是没料到如此复杂。 “我们到这里来,已经是经过了某种特异通道,不知道这些通道是否可逆?”林轩低语。这些复杂的问题已经不是堂娜所能回答的,即使是物理学大师爱因斯坦、现代空间理论王者霍金都无法给予确切答案。 在这空洞的巨大六面体中,只有他们两人,但林轩又分明觉得,这里并非空空荡荡的,却分明有着无数另外的生命,只不过他们无法亲眼看见而已。 他向四面眺望,视线不受丝毫阻隔,能够看见极遥远处的白云。 理论上,视线没有受到阻挡,那么在眼球瞳孔与被望见的物体之间是没有任何阻隔的,只剩无色无臭的透明空气。 “也许在这里,任何三维世界理论都是错的,必须要使用新的理论结构。”林轩在心底自言自语。 “可逆与不可逆又有什么关系呢?”堂娜伸出手,掌心贴在玻璃上,“看我的手掌——” 林轩凝神看着那只洁白的手掌,回想起与堂娜初识的情景,后悔没有早一点意识到对她的一见钟情,才导致了今日之困。 蓦地,他看到那只手掌突破了玻璃,到达了玻璃之外。 “一旦穿透玻璃,就到了另外的世界。我们并不清楚那个世界里的生态情形,但能想象出,相邻的两个宇宙既相近又有所不同,从这个世界里进入那个世界的东西,一定会引发很多恐慌,就像古人书籍中记载的那些异常天象一样。”堂娜没有更详细解释,因为古代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林轩转身,也把双掌贴在玻璃上。 “心有多远,人就能走多远;思想有多深邃,脚步就能抵达最幽静心境。”堂娜幽幽地说。 林轩闭上眼睛,四周一片黑暗,但他的瞳孔中仅存的灰白视觉影像分明看到了无数来来往往的人。那些人就在这个六面体空间里,无声无息,穿梭来去,仿佛阴间传说中的孤魂野鬼一样,跟他没有任何交集。 “孤魂野鬼?阴间?”他吃了一惊,但再睁开眼,却什么都看不见。 “你也看到了?”堂娜问。 林轩缓缓地点头:“的确看到了一些,但我不确定那是什么。” 堂娜回答:“那就是多维时空里的人,他们与我们一样,都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在十一维度的空间里,去掉三维空间的基数,至少有八个维度的人共同使用这个宇宙,彼此之间互不沟通、互不干涉、互不来往,各自独立生存,就像现代化的立体纺织一样。” “立体纺织”是用来诠释“多维空间”的最生动形象的例子,除了经线、纬线的勾连编制,还有另外数条线一起参与了纺织,只不过是起另外的作用。当所有线有机结合时,织物就会变得无比丰满,去掉了普通编织物的呆板缺点。 另外一个例子,人类喝清水时,尝到的是无色无味的液体。水中放糖、放盐、放醋时则是甜、咸、酸等等不同味道。清水中加入的调料越多,人类获得的味蕾感受就越丰富,但清水表面却没有起太大变化。 古代人早就意识到这样的现象,所以才留下“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的千古绝句。 那些嗜酒如命的古代诗人们最容易进入半睡半醒、半醉不醉的特殊状态,于是他们完全能感受到多维空间的存在,知道这个宇宙并非人类独自拥有的,从来不敢妄自尊大。 林轩的手掌本来紧贴玻璃表面,清晰感受到玻璃上的凉意与阻力。 “那外面的宇宙空间有什么?难道这个蜂巢宇宙就能代表全宇宙?”当他这样想时,目光似乎一下子看穿了这个世界,随即双手一轻,已经突破玻璃,进入了与六面体相邻的世界里。 “这是——”林轩惊诧皱眉。 既然手可以进入,那么身体一定也是可以进入的,他们完全能融入另外一个世界。 一切都是透明的,视线无可阻挡,在玻璃之外的手毫无变化,手指依旧灵活无比。 “这是可以穿透的宇宙边界,一旦到了这里,任何形式上的阻碍都不存在了。如果不是为了等待,我早就可以穿透玻璃而去了。这里,就是俄罗斯天文科学家们想象中的六面体空间,是人类空间科学家们的思维极限。在此之外,科学家们的想象力已经穷尽,猜不透外面的世界究竟如何。我是第一个到达此处的俄罗斯人,国家机关向我下达的命令就是放弃一切,穷尽宇宙尽头,但我始终没有放下——”堂娜走过来,与林轩肩并肩站在一起。 林轩垂下右手,握住堂娜的左手。 堂娜凝视着他的眼睛,坦诚无比地低语:“对于一名超级间谍而言,最可怕的就是有了普通人的感情,因为我们经年累月接受训练的目的,就是忘掉一切情感,变成铁血无情的国家机器,以完成国家任务为最高目标。来藏地,也许是一种错误,但我宁愿为了遇见你,一错再错,就算毁灭也在所不惜。” 这种语出至诚的表白让林轩感动,在组织内部的训练中,他曾被反复告诫,绝对不要相信一名间谍,因为那种人已经被彻底洗脑,成为国家至上、忠诚至上的一个人格扭曲群体。间谍,尤其是堂娜这一类的超级间谍,只可能被杀死,不可能被感化。若是相信她们,离死期就不远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虫洞之内险象环生 “堂娜。”林轩低语。 堂娜无言地靠近,踮起脚尖,小巧鲜红的嘴唇向林轩的唇凑过来。 她的脸上、身上带着令人眩晕的处子幽香,使林轩无法抗拒。 “忘了一切……”堂娜说,“只要现在。” 当她的手向林轩腰间环绕过去时,两人的身体已经紧贴在一起,那个忘情的吻自然而然地开始了。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从漫长的激吻中清醒过来。 在这里,时间成了无所谓的东西,可以被随意浪费而不必计量其长度。 “真希望就此天长地久,再不分离了。”堂娜陶醉在热吻之中。 林轩点头:“再不分开,生死一起。” 之前他为鬼湖一战中的骤然分离而懊恼不已,如今再次欢聚,唯一的心愿,果真就是“再不分开”四字。 两人吻了又吻,不再借助语言交流,而完全依靠唇与舌的痴缠。当然,他们各自都有无数话想说,但总觉得这一刻说任何话都是多余的,只要不分开,以后有的是时间可以说。 在林轩认识的所有女孩子之中,只有堂娜能唤醒他体内深存的激情。这种感觉,无法用语言描述,纯粹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微妙意识。 “六面体宇宙是最科学的空间布局,每一面都是宇宙的延展,该延展以每两个面之间的折线为界,要想探索宇宙外的秘密,先要将人类所处的世界探索清楚。”这是林轩进藏之前得到的专家教诲。所以,当两人的激情慢慢消退,这些科学而理智的话渐渐浮现在他脑海里。 此时此地,任由浪漫激情挥发,只会失去探索真相的机会。 林轩是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人,任何时候做事,都有自己的分寸与底限。 “怎么了?”堂娜察觉到林轩的思想变化。 “要想长久,就要弄清楚这个世界的真相。人类只有回到真实的三维世界中,才能获得永生,而不是终生飘浮于不知何时何地的外宇宙之内,你说呢?堂娜,现在我们就要行动起来,为回到三维世界中的地球而努力。”林轩回答。 在任何一次的野外求生训练中,无论单兵还是带队,林轩永远都是最后的胜利者,因为无论多么艰难的环境中,他总是强迫自己怀有百分之百的胜利信念,绝不向死神低头。人类的各种欲望当中,最强大的一类就是“求生、不死”,唯有心存“生”的意念,才会真正求“生”。 “走。”堂娜立刻遵从林轩的决定。 两人虽然国家和信仰不同,但却同样是身手敏捷、思维独特、胆识卓绝的一流高手,这样强强联手的组合,已经强于整整一个特种兵突击队的战斗力。 两人直线向前,大约步行两个小时,还没有到达曲面折现之处。 林轩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在这种地方的目测距离与实际距离相差极大,有可能是一亿比一的比例。目测数百步的话,实际距离则有可能是数千公里。 地面渐渐昏昧不明,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宇宙的黑夜已经来临。 林轩向侧面看,不同的六面体呈现出不同的时间状态,有的明亮,有的黑暗,有的阳光明媚,有的霹雳闪电。 “我尝试过,要想穷尽六面体的一个面,在偶然情况下,需要二十四小时。我说的偶然情况,就是出现虫洞的时候。虫洞无限缩短了空间距离,使我能够一步跨越数千公里。我曾猜想过,在这里,两地之间是靠虫洞对接的,除此之外,人类无法做有效的移动。”堂娜说。 “虫洞无处不在?”林轩问。 “无处不在。”堂娜回答,“但虫洞是随机出现的,我们无法保证它下一次在何时何地出现,更无法确定它将我们送往何处。一个虫洞,就是一生不能再相见的距离——” 刚说到这里,就在两人的右手边不远处,一个乳白色的光环骤然出现,如同静湖上的波纹涟漪一样,一层层、一圈圈地向外泛开。他们与光环的距离目测不远,实际不知多远。 那就是虫洞——之前先进国家的物理学家们曾经在实验室中人为制造了“类虫洞”,彼时现场摄像机拍到的正是这样的情景。 物理学家霍金在拍摄一部有关宇宙的纪录片时指出,要进入未来大概有两种方法,第一就是通过所谓的“虫洞”。霍金特别强调,虫洞就在人类生活空间的四周,只是小到肉眼很难看见,存在于空间与时间的裂缝中。比如在三维空间中,时间也有细微的裂缝,那些比分子、原子还细小的空间就是存在于裂缝中,被命名为“量子泡沫”。可以想象,那些虫洞就存在于所谓的“量子泡沫”之中。 在这里,霍金也意识到了悖论的产生,所以他后来表示,暂时来看,这些虫洞隧道小到人类无法穿越,根本不可能产生幻想作品中的“时空穿越”,但随着科技的发展,不远的将来人类也许能够抓住一个虫洞,再利用科技手段将它无限放大,从而建造出一个巨大的虫洞,完成个人乃至大型宇宙飞船的“时空穿越”。 科技无所不能,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所以,按照霍金的预测,人类捕获虫洞是地球发展的必然。 眼下,林轩和堂娜遭遇的情形即是霍金说的“三维空间虫洞”。 林轩迅速想到:“如果此刻我们处于时空裂缝之中,一旦虫洞失控,那么我们也会被卡在裂缝里,成为虫洞的殉葬品。” 那光环持续扩大,逐渐变成了直径十米左右的环形拱门。光环正中不停地释放出波纹,一圈一圈,无穷无尽,使他们无法看清光环后面的情况。 “穿过那里,一定是另外的世界。”堂娜说。 “你怕不怕?”林轩问。 堂娜摇头:“跟你在一起,有什么好怕的?” 林轩点点头:“好,那我们就一起开始这段史无前例的空间旅行吧。” 他向前伸手,五指张开,慢慢进入那光环之中。 那光环非常温暖,让林轩的手指如同探入了温泉水池之中。同时,那光环里充满了一种吸力,牵引着林轩向前去。 在物理学的终极理论中曾阐述过,虫洞是单向通道,不可逆,不静止。 所以说,林轩此刻的感受是完全正确的。 “走吧!”林轩向前跨进一步。 他的另一只手与堂娜互握着,所以一向前迈步,也自然而然地牵动了堂娜的脚步。 “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在里面!”堂娜没有接触光环,但林轩此刻成为力量的“导体”,吸力自然传递,使她迅速感知到。 这种吸力并非是好现象,因为欧洲科学家也论证过虫洞内的力量系统。 按照广义相对论的原理,物质在通过象虫洞这样空间结构高度弯曲的区域时,会遇到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那就是超级张力。超级张力是由于引力场在空间各处的分布不均匀所造成的,它的一种大家熟悉的表现形式就是海洋中的超级潮汐。由于这种超级张力的作用,当星际飞船接近虫洞的时候,飞船上的乘员会渐渐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沿虫洞的方向上有被拉伸的感觉,而在与之垂直的方向上则有被挤压的感觉。这种感觉便是由虫洞引力场的不均匀造成的,必然产生,绝无例外。 一开始,这种张力只是使人稍有不适,但随着飞船与虫洞的接近,这种张力会迅速增加, 距离每缩小十分之一,这种张力就会增加约一千倍。当飞船距离虫洞还有一千公里的时候,这种张力已经超出了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如果飞船不能迅速折回的话,所有的乘员都将在致命张力的作用下丧命。 极端情况下,如果宇宙飞船再往前飞一段距离,飞船本身将在可怕的张力作用下解体,疯狂增加的张力将把已经成为碎片的飞船及乘员撕成一长串亚原子粒子,从虫洞另一端飞出的就是这一长串早已无法分辨来源的亚原子粒子。这就是星际探险者试图穿越半径为一公里的虫洞时将会遭遇的结局,这里不是星际旅行家的天堂,而是探险者的绝命地狱。 林轩并不惧怕张力,因为他修炼过的内功中有好几样是可以调整内息、固本正源的,一旦发现情况不对,必定会马上采取措施,使自己免于被超级张力分解。 他再次前进,一半身子进入虫洞之内。 就在此时,他看到了虫洞内的情况,原来那些波纹是由前面极远之处释放出来的,仿佛一只手电筒发出的光。发光点极小,但光圈极大,最远可以到达几公里之外,并且将光圈直径扩大到几百米。 波纹的颜色始终都是极淡的乳白色,不疾不徐,匀速过来。 “我能看到前面——”林轩回头告诉堂娜,但就在他回头之时,突然发现堂娜的脸变得极其遥远。 此刻的情形,他仿佛站在一个九十度的拐角出,左面看到光圈波纹,右面看到堂娜。两侧都极遥远,目测至少有数百米之遥。 “堂娜,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林轩急问。 “能。”堂娜的回答非常清晰,但两人间的距离并没有改变。 林轩低头看,手中的确握着堂娜的手,但一个人的手臂不可能拉伸至百米。 本来,他可以单手发力把堂娜拖进来,只是当他去拽堂娜时,却发现堂娜纹丝不动,那只手臂仿佛已经被死死固定住。 “堂娜,你可以进来吗?”林轩倒吸了一口凉气,尽量稳定情绪,让声音变得柔和一些。 堂娜低声惊呼:“我动不了,前面是铜墙铁壁一样,无法前进。” 林轩的手握得更紧,生怕一松手,就要再次失去堂娜。 那么,他当然可以后退,回到堂娜身边去,但又不想放弃这种探索虫洞的大好机会。就在稍稍踌躇之际,他看到那皱纹产生之处迅速逼近,只一秒钟时间,就到了他的身前。 “林轩,退回来,情况不对!”堂娜再次惊呼。 林轩想退,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他身后的空气也已经冻结,后退半步都不可能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陌生世界 就在刚刚举步的一瞬间,林轩无意之中将自己与堂娜隔开了。他在虫洞之内而堂娜在虫洞之外,隔着透明的空气,却已经无法汇合。 “林轩!林轩!”堂娜大叫。 林轩低头,看着堂娜的小臂。在一种无形之力的挤压下,小臂上的肌肉正在被箍紧。任由发展下去,那力量一定会把堂娜的小臂挤断。 “好吧。”林轩长叹,轻轻放手,堂娜的手臂无奈地抽了回去。 蓦地,林轩耳边静下来,虽然亲眼看到堂娜在叫,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读对方的唇语,随即用唇语回答:“不要急,等虫洞再次开启。” 话虽这样说,虫洞的出现具有极大的随意性,而此时他们遇到的虫洞跟从前的、以后的有着明显不同,虫洞彼端要到达的地方也是无法确定的。所以,再次张开的虫洞并不能把两人送往同一个地方,反而会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堂娜用唇语回答:“等着我,等着我,不要走远!” 林轩的眼角余光瞥见翻滚的波纹已经停止移动,似乎虫洞正在消失。 “林轩,好好活着,任何时候都好好活着,我们必能见面。”堂娜用唇语告诉他。 林轩的心一沉,这样的话听得太多,已经成了生离死别的标准讯号。 两人之间隔着一层无色透明的壁障,极薄,却又极坚硬,打不破也穿不透。 林轩向堂娜背后望,那个世界忽然变得陌生起来。 诚然,他跟堂娜一路走来,都是在那个世界的平地上,具体的位置差不多是喜马拉雅山脉珠穆朗玛峰顶垂直下落万米之处。他熟悉那个世界,因为人类一出生都在那个世界里。可是,这次他发现那世界正变得陌生。 也许眼中看到的一切没变,但在他的意识中,那似乎是一个并不真实的模糊世界,与记忆中、印象中的世界有着本质的不同。 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令他惶恐:“那是我生活过的世界吗?为什么如此陌生,没有任何亲切感?” 哲学典籍中明确表示,自在世界即天然的自然界,是人类实践活动的客观自然基础。它包括人类产生之前的自然界,即先在世界和人类产生后人的活动尚未深入到的自然界,即尚未被人化的自然界。人类世界又称属人世界,是指人改造过的自然和人类社会的统一体。 人按照自己的思想意识改造世界,而在某些人迹罕至的地方,世界仍然保持着本来的面目,其中的区别,就像房地产市场上的二手房与毛坯房一样。 自在世界与人类世界是对立统一关系,实践是自在世界与人类世界分化与统一的基础。这个论点又包括三个层次上的关系:第一、自在世界与人类世界是相互作用的。在人的实践活动中,自在世界不断转化为人类世界。自然的“人化”过程同时就是人类社会形成和发展的过程。第二,在人的实践活动中,人类世界又不断地改变自在世界,使天然自然成为人化自然,自在世界与人类世界在实践的基础上分化与统一。第三、人类世界中自然与社会相互制约、相互渗透,成为社会的自然和自然的社会。人类世界中的自然是被打上了社会烙印的自然,是社会的自然。而社会是人自身通过实践与自然进行物质交换和能量转换的过程,是自然的社会。 人类在理解自在世界与人类世界的关系问题上普遍存在两种错误倾向,一是人在强大的自在世界面前无所作为;二是过度的人化自然,改变了各种自然过程,造成生态失衡。这两种错误都会给人类社会的发展造成严重后果。 林轩复述这些晦涩而深奥的理论,是为了强迫自己恢复理智,保持清醒,不要因为与堂娜分离就愤怒怨恨上天和大自然。 此刻在他看来,堂娜所处的空间就像是没被人类社会行为破坏糟践过的原始世界,与二十一世纪的地球有着截然不同的状态。这样就太奇怪了,因为人类在地球上出现了数千年,七成以上的土地都留下了人类改造的痕迹。一个人的血液中必定流淌着故乡的特殊因子,无论过多久、走多远,身上都留着深刻的烙印,永生无法更改。 如果一个人对自己的故乡感到陌生、产生怀疑,就只能证明那里不是故乡。 “不是故乡?又是哪里?”林轩苦笑起来。 他久久地凝视堂娜的背后,视线所及,每一寸土地都变得异样陌生起来。最后,他甚至觉得,堂娜也不是自己从前在鬼湖边认识的美丽俄罗斯女郎,而完完全全是另一种人。 “堂娜,你——”他开口,但唇语只表达到一半就停住,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能说什么。 “走吧。”堂娜用唇语说。 “等我回来。”林轩用唇语回答。 他心里随即苦笑着自语:“我还能回去吗?如果那里不是我的故乡,我又何必回去?” 当他低头沉思时,堂娜看不见他的嘴唇,两人也就无法用“唇语”交流了。 关于唇语,美国休斯顿贝勒医学院和纽约城市学院的一项研究表明,视觉信息可以帮助人们更多地识别听到的语言单词,特别是在某些噪音水平下,这样的提升最高能到六倍。人脑可以借助于视觉,从说话人的面部以及嘴唇的移动获得一定的视觉信息,可以帮助听者更好地识别说话的内容,在不同的噪音水平下,面部以及嘴唇的移动信息能帮助听者提高 10%到60%左右的识别率。 两人无法用目光交流,唇语的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林轩无法理解隔开两人的这层透明玻璃是什么,应该不是地球人类生产出来的东西。在地球产品中,纤薄与坚固是无法兼而得之的。 从物理学的角度来讲,玻璃既不是晶态,也不是非晶态,也不是多晶态,也不是混合态。理论名称叫玻璃态。玻璃态在常温下的特点是:短程有序,即在数个或数十个原子范围内,原子有序排列,呈现晶体特征;长程无序,即再增加原子数量后,便成为一种无序的排列状态,其混乱程度类似于液体。在宏观上,玻璃又是一种固态的物质。 玻璃的演变充分展示了人类科学技术的提升过程,但在宇宙进化的亿万年漫漫长河中,无论玻璃还是其它东西,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宇宙永生,人类、建筑、产品却没有那么幸运了,就像附着在水牛身上的牛虱一样。牛不在了,牛虱必将荡然无存。 林轩无法面对堂娜,因为他心底里的思想状态已经产生了巨大变化。试想一下,谁会深深眷恋一个陌生世界、陌生恋人呢? 此刻,对于林轩而言,被透明玻璃体隔住的世界越来越陌生,越来越遥远,直至消失在他的视野里、记忆里。 换句话说,他最终确切认为,自己找到的堂娜已经不是原来的堂娜了,而是一个貌似、神似、形似的陌生人。不过,悖论也随即产生,对面那女子不是堂娜又会是什么人? 那么,归根结底,这种玻璃态的东西是谁制造出来的呢? 第三百五十四章 无限不循环石阶 林轩再向深处想,蓦地哑然失笑:“制造?为什么必须是被制造出来的?为什么不是说这就是宇宙的原始形态呢?” 上古神话中记载,盘古开天辟地之前,天地一片混沌。正因混沌,所以巨人盘古才有了“开天、辟地”之壮举。 林轩看看眼前,不由地想到:“六角形蜂巢宇宙之内的形态亦是无始无终、无头无尾、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的,岂不也是一种‘混沌’状态?与其说是盘古耐不住‘混沌’而开天辟地,不如说是盘古打破了蜂巢宇宙破茧而出,不是吗?” 此刻,他一想到自己处在层层包围的六角形蜂巢之内,无法见青天日月,不能看星辰北斗,更不能呼吸纯净自然的空气,就觉得五脏六腑憋闷得喘不动气,几乎随时都能晕厥过去。 至于“混沌”的形态,四大名著之一《西游记》中就有所涉及,原文为——“盖闻天地之数,有十二万九千六百岁为一元。将一元分为十二会,乃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之十二支也。每会该一万八百岁。且就一日而论:子时得阳气,而丑则鸡鸣;寅不通光,而卯则日出;辰时食后,而巳则挨排;日午天中,而未则西蹉;申时晡而日落酉;戌黄昏而人定亥。譬于大数,若到戌会之终,则天地昏蒙而万物否矣。再去五千四百岁,交亥会之初,则当黑暗,而两间人物俱无矣,故曰混沌。” 由此可知,“混沌”是一种状态,吞噬一切,极度黑暗。 那么,现代物理学理论中,最能与“混沌”相匹配的的概念就是“黑洞”。 黑洞是现代广义相对论中宇宙空间内存在的一种超高密度天体,由于类似热力学上完全不反射光线的黑体,故名为黑洞,于1969年由美国物理学家约翰?阿提?惠勒命名。 物理学家对黑洞的定义为——时空曲率大到光都无法从其视界逃脱的天体。 这种天体产生的引力场极为强劲,以至于任何物质和辐射在进入到黑洞的一个事件视界(临界点)内,便再无力逃脱,甚至目前已知的传播速度最快的光(电磁波)也逃逸不出。 黑洞无法直接观测,但可以借由间接方式得知其存在与质量,并且观测到它对其他事物的影响。借由物体被吸入之前的因高热而放出紫外线和X射线的“边缘讯息”,可以获取黑洞存在的讯息。 “那么,黑洞即混沌——盘古开天辟地之前,地球被包裹于黑洞之中,无法逃逸,永坠黑暗。后来,因为某种突发事件,黑洞被分解或者破坏,地球及太阳系其它星球才得以重回正常状态……”林轩自语。 “巨人盘古”的神话来自于夏商周、春秋战国诸子百家的钟鼎、竹简记载,其真实状况是什么样的,根本无人可知。 哲学家公认的真理是:存在的即是合理的。 人类目前观察到的宇宙星空是“这样的”,所以“这样的”就是最合理的,也是“自然选择、优胜劣汰”的最终结果。 林轩本来的猜想是——“黑洞吞噬一切之后,上古之神巨人盘古打破黑洞,将被吞噬物体全都释放出来,让世界恢复原先的面目。由此,地球上的植被开始慢慢生长繁衍,最终产生了人类的起源。” 他转念又想到:“科学家最新研究理论显示,当黑洞死亡时可能会变成一个‘白洞’,它并非像黑洞吞噬邻近所有物质,而是喷射出之前黑洞捕获的所有物质。对了,不是巨人盘古开天辟地,而是吞噬太阳系的黑洞濒临死亡分解,所以变成了‘白洞’,逆向发展,把原先吞噬的天体全都释放出来。那个一吞一吐的过程,就像人类的呼吸一样,完全来自于自然,不为任何力量所改变。” 人与宇宙的成长过程是完全一致的,人是宇宙之内万物生灵中的一份子,所以其生命状态与宇宙的盛衰一一对应。 道家创使人老子曾经提出过“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思想,这四句话是做人做事的最根本法则,后人将其引申为“我法于母、人法于地、神法于天、仙法于道、圣法于自然”这五句话,更准确地说明了由后天返先天、由低层向高层的“人天合一”境界迈进的过程。 林轩低声背诵《道德经》第二十五章中的内容:“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处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人类思想的进化尽头,就是“道法自然、天道自然”,唯有理解这一点,才能内心通达,无忧无惧。 林轩想通了这一点,仰面向上,大笑三声,心里的郁闷全部抛开。 人生于世,蜉蝣一般,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所以,遇事全心全意投入,不拘小节,不谈名利,只求问心无愧而已。 “要想活下去,或许也需要像盘古那样,打破这六角形蜂巢宇宙吧。”林轩无法确定下一步要干什么、能干什么,只是觉得,与堂娜的会面恍然如南柯一梦。如今,梦正在醒来,关于堂娜的记忆正变得模糊。 渐渐的,堂娜在林轩的视野中无限后退,直至变成一个若隐若现的小黑点。 林轩黯然叹息,感慨命运的巨灵之掌果真是无所不能,随意拨弄,人类就分分合合,漂泊不定。 他转过身,前面是一条不到三米宽的青灰色石径,一路走低,向下延展,视界之内不见尽头。 这石径的尺寸似乎很熟悉,林轩迟疑了一下,两侧没有其它路,只能沿着石径向前。 他心中默默计算着,大约走了半小时后,石径渐宽,铺砌的石头也变成了纯白色。 再向前,右侧出现了一座巨大的石台,高约五米,长和宽都是三米。石台上矗立着一座极目远眺的灰色雕像,雕工极为逼真,那雕像身上的军装、徽章都一丝不苟地雕了出来。最为神奇的是,雕像的五官更是传神,简直就像是活人站在上面一样。 林轩停步,仰面看着雕像。 他相信,只要是有点二战历史常识的人,都会认得那雕像是谁。 雕像的鼻子并不坚挺,五官面目显得极为沧桑,如果没留着著名的一字胡的话,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极普通的德国人。正因为有了一字胡,林轩很容易就判断出,那是臭名昭著的二战纳粹元首雕像。 林轩向上仰望,下意识地挥手致意,因为他感觉那真的像一个人而不像是石雕。 他并未在雕像下停留太久,而是加速前进,想找到一个有生命热力的东西,获得一点温暖。但是,一个半小时后,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这条路是无限循环的吗?就像著名电子游戏《无尽回廊》那样,反复旋转,无始无终?”林轩自言自语。 他并没有迷路,只是因为他目前找不到自己的方向,不清楚有了力量该往那里使。 这条石径是没有岔路的,一半时间,石径两边是万丈深渊,让人不寒而栗;一半时间,石径两边是高山峡谷,令人插翅难逃。 所以说,林轩不可能走上另外一条路,只能留在这条路上。 林轩停下来,坐在石阶上喘息,心中越发奇怪:“如果这世界里没有人类,又何来纳粹元首的雕像?既然有雕像,就必然有纳粹势力来过此地。如今呢,他们在哪里?他们在哪里?” 休息完之后,林轩有了精神,又开始了新一轮探索。 这次,他在雕像脚下做了个小小的标记,然后继续向前。 很快,当他又找到雕像时,陡然发出了短暂的呐喊,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对了对了,这是一条不循环路线,虽然石径相同、雕像相同,但这雕像已经不是刚刚那座,因为它的脚下并没有记号。” 如果一直走下去,可想而知,对林轩的体能是个巨大的考验。 他不希望自己找到的是一条无限的路——“无限”是跟“有限”相对产生的,从而组成辩证法的一对范畴。 无限指无条件的、在空间和时间上都没有限制的、无始无终的东西。无限只能通过有限而存在,但它不能归结为有限的简单的量的总和。 《无尽回廊》的游戏设计者给出的就是一条“无限之路”,可以无休止地向前走,永远没有尽头。 此时此刻,林轩最想看到的是“尽头”,揭开这神秘之境的最后一层面纱。 林轩在学校里学过无限不循环小数,小数点后有无数位,但和无限循环小数不同,它没有周期性的重复,换句话说就是没有规律。所以,数学上又称无限不循环小数叫做无理数。 如果眼前这是一条无限不循环的路,那么别说是步行了,就算是借助于地球上最快速的交通工具,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抵达尽头。 无限,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无限不循环,则是世界上最无聊、最可怕的噩梦。 连续经过了十五座雕像之后,林轩的力气消耗极其严重,只能半躺在石阶上休息。天空灰蒙蒙的,被雾霾全部笼罩,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我到底是在干什么?”他反复问自己。如果继续向前,必定还会去做这种简单的重复工作,出现不了任何有意义的事物,纯粹是在浪费时间。 蓦地,一个声音在他头顶上方响起来:“年轻人,你来自哪里?” 那声音极为沙哑,但却威严有力,一听就知道是从有权柄的人口中发出的。不知为什么,林轩觉得那声音特别熟悉,似乎之前曾在某个地方听过。 林轩一惊,迅速弹跳起来向上看,但空中却没有半个人影。 “谁在说话?是谁在说话?”他向四面望,除了漫长空寂的石阶,更看不到任何人。 第三百五十五章 柏林之围真相 最令林轩感到奇怪的是,说话的人使用的是中文,其语声特点与林轩极为相近。 “你在哪里?”林轩镇定下来,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地问。 “我在这条路的尽头。”那声音的语速也放慢了。 “这条路有尽头吗?尽头还有多远?”林轩又问。 “远和近都是相对的,有没有尽头也是相对的。”那声音的回答极富哲理性。 林轩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跳、呼吸减慢,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他只有极度放松的时候,才能发挥第六感,去感知那个人的存在。 “哲理”的特点是无论从哪一个方面去解释,该道理都讲得通。 如果林轩有一匹战马,在山路上奔驰的速度要超过步行五倍;如果有一辆性能极高的越野车,速度要超过步行十倍;如果是一辆直升机或喷气式战机,则前进速度为瞬间千米。如此看来,路程远近只取决于交通工具,而不是单纯的数字。 再者,一条路的尽头取决于人的目标,如果目标是在脚下,则这条路的尽头在哪里都不重要,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尽头。 “前辈说得很对,受教了。”林轩低声说。 “真是一个谦虚的东方年轻人。”那声音赞叹。 林轩继续说:“前辈身在何处?能不能现身,让我当面求教?” 在这个莫名其妙之地遇到使用同种语言的人,让林轩感到非常欣慰。 “我在第四千五百个雕像后面,距离你超过一万公里,但我们可以采取另外一种方式见面——”那声音只说到一半就消失了。 林轩向上看,石台上的雕像突然一动,由完全凝固的状态苏醒过来,之后向下俯视,眼中神采熠熠。 之前林轩第一眼看到第一座雕像时,已经对其逼肖程度大为惊叹。此刻,雕像“复活”似乎是他预料中的事。 “这是……”林轩倒退一步。 “年轻人,不要怕。”那雕像微笑起来。 林轩苦笑:“我不怕,我只是……我只是奇怪,你怎么可能说中文?” 如果把雕像看成是纳粹元首,对方能说德语、日语、意大利语、英语、俄语是完全正常的,毕竟在历史记载中,元首拥有语言方面的极高天赋,对轴心国、盟军等各个国家的语言做过专门练习。不过,二战时德国、中国没有直接的友谊或敌意,而中文又是如此博大精深(彼时并没有推行普通话、官话之类的大陆通行语言),东西南北各省都有自己的语言特点,所以很少有外国元首能熟练使用中文。 “我为什么不能说中文?我已经不是昨日的我,说什么、做什么还有区别吗?”那雕像反问。 纳粹元首发动二战之后,严重破坏了地球和平,给全球人民带来了巨大的灾难,这一点是永远不可能获得宽恕的。所以,无论在书籍上还是现实中,纳粹元首永远遭到全人类的唾弃。 林轩从小获得的善恶教育中,纳粹元首永远是被分在“邪恶、坏人、罪犯”这一组的。任何一个正义之士,一定要跟这种人划清界限。但是,这一刻林轩却清醒地感觉到,那雕像只有元首的外形,却不具备元首邪恶的内心。 以他的绝佳身手,当然不会惧怕一个二战时期的德国人。唯一令他感到不安的是,多年以来外界的传言最终还是变成了真事——纳粹元首并没有死于柏林之围中,而是借由其它渠道,早就遁逃至欧洲领土之外。 人类社会中,任何一种传言都不会是空穴来风。传言虽离奇,但其中必定存在一部分真相,如果听者可以剥离表层的谎言,一定能够获得真实有效的线索。 此刻,面对那雕像一般的老男人,林轩禁不住苦笑:“任凭美欧媒体方面的记者上蹿下跳,终究没有一个人能深入到这个空间里来寻求真相。不到这里,又怎么可能看到二战元凶?仅凭猜测与想象,然后杜撰出种种关于纳粹元首的传奇故事——岂非是自欺欺人的老把戏?中国古人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句话才是真理之中的精髓。” 他不知道接下来将发生什么,因为一个早就脱离了欧洲战场、二战余威、全球战争的老男人是不可能给世界带来任何危害的,彼时的数十万德意志军队早就死的死、降的降,横扫欧陆的“德意志战车”也已经土崩瓦解,在历史的瓦砾覆盖之下作古。所以,退一万步讲,就算纳粹余孽愿意重新树立起元首旗号搞风搞雨,也根本无人响应了。 世界是个大舞台,每一位伟人都是各领风骚的表演者。如果台下的观众不买账了,那就是过气的明星、过季的时装、过时的水果……只配被扫进垃圾箱里去,纳粹元首、日本首相、意大利党魁莫不如是。 故此,伟人诗句“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果真是一针见血,绝无一字虚言。 林轩继续仰望那雕像,若有所思地点头。 两人目光相接,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真正的高手以眼神交流,胜过语言赘述。于是在这刹那之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惺惺相惜之情。 “很好,很好。”那雕像也缓缓地点头。 林轩的目光从对方脸上移开,落在那身合体的老式德国军服上。二战期间,德军制服的款型是全球公认的最佳军装,最能体现军人、男人的勇气、霸气。平心而论,彼时德国中上层官员的相貌并不出色,但在这身军服的衬托下,至少有十几位高官成为欧洲各国贵妇人心目中的美男子,愿意抛弃一切国籍观念,心甘情愿地委身于这些侵略者。 那雕像慢慢地下了石台,与林轩面对面站着。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雕像问。 “我叫林轩,来自中国。我该怎么称呼你?”林轩也问了一个问题。 “我?在这里只有我自己,怎么称呼都无所谓。你可以叫我‘零号’,因为在没有人类繁衍的状态下,我的生命约等于零,不会为这个世界带来任何附加值,再多的零也没有任何意义。”那雕像说。 雕像向前伸手,跟林轩握手。 那只手非常有力,按照相术理论来分析,那是一只“王者之手”。 林轩万万没想到,自己作为二十一世纪的人类,竟然能跟半个世纪之前的全球魁首握手。 雕像的身材比林轩略低,但腰背挺直,如一把出鞘的军刀一般,带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傲气。 “这真的是一次奇特的会面。”雕像微笑着说。 这句话也是林轩要说的,只是被对方提前讲出来。 “我看得出,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曾经,我也想过,如果见到另一个人,至少有一万个问题要问对方,但现在,似乎已经没有必要了。智者不惑,何须多问?”雕像说。 林轩想了想,忽然哈哈大笑。 “就算问清楚柏林之围的真相又有什么用呢?如果被困在这里永远不能返回二十一世纪,知道不知道,有区别吗?人类的好奇心是无法抑制的,以刺探各种隐私为乐,就像那些孜孜不倦的探险家,穷尽毕生精力要去探索大自然的奥秘,在临死的刹那之间,他们一定会后悔,后悔自己一生所做的,都是没有意义的蠢事。现在,我对柏林之围真相感兴趣,也许在未来,很多媒体对于我的突然消失感兴趣——我和他,就像旗杆上玩杂耍的两只猴子一样,不过是观众眼中逗乐的工具。猴子和猴子之间,又何必去刺探对方的秘密,真是可笑之极……”他这样想的同时,也从雕像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思想。 “好极了,好极了!”雕像的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四手相握,两人同时大笑。 就在那一瞬间,林轩眼角余光看到石阶的另一端,有个人影慢慢地出现,一路飘飘然而来。 他倏地回头,相距两百步有余,但他仍旧一眼看出那人的身份。 那是一个雍容华贵、美丽无双的金发德国女人,曾在林轩的幻觉中出现过。 “那是谁?”林轩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声问。 “什么?”雕像有些诧异。 林轩放开手,向那女人一指。 雕像随着林轩的手势转身,望着石阶远端。 “你指的是什么?那里什么都没有。”雕像说。 那女人正在走近,五官越来越清晰。空气中没有风,她披散在肩头的蜷曲金发随着步伐自然跳跃着,无须勾勒,自成美景。 林轩确信,那就是二战中与纳粹元首一起受到全球媒体关注的美女爱娃。 “我看到了一个金发的女人,就在那里,一百五十步之外。”林轩低声解释。 雕像全身一震,突然反手抓住了林轩左手的腕子,五指如钩子一般收紧。 “你干什么?”林轩左臂一扭,用小擒拿里的“翻云覆雨”手法,一送一抽,便脱离了雕像的手指。 “你……你……你能看到?你能看到?你真的能看到?”这些话,雕像是用纯正的老式德语说的,每一个单词都像是从牙齿缝里硬挤出来一样,带着嘶嘶作响的风声。 第三百五十六章 隐形人 “我当然能看到,百分之百能。”林轩立刻回答。 他意识到情况有异,所以雕像问什么就答什么,绝不迟延。 “你确信,那是一个金头发的德国女人?她穿什么衣服?她穿什么衣服?她穿什么衣服……”雕像已经语无伦次,双手紧握成拳,每说一句话就在空中挥舞一次。 “她穿的是——” 林轩也改用德语回答,但只说了半句,雕像就截断话头,抢着说:“是不是白色蕾丝花边的奥地利宫廷裙装?那裙子的胸口是不是绣着一支黑色郁金香?” 那女人继续走近,到达一百步距离时,林轩看清了,她穿的衣服胸口的确绣着一支黑色郁金香。 黑郁金香是百合科花卉郁金香的其中一种花色,在2005年2月初由新加坡理工学院的三名学生独立培育而成。这种花有一个充满诱惑力的名字,叫做“夜皇后”,属于稀有郁金香品种之一,在市场上极为少见。 德国人喜爱郁金香,但爱娃生活的年代远在1940年前后,彼时肯定没有黑色品种,把黑郁金香绣在衣服上,只是一种美好的希冀。黑色郁金香的花语是“骑士精神(或忧郁的爱情)”,的确符合爱娃一生的起伏际遇。 “没错,是黑郁金香。”林轩回答。 雕像如遭枪击,双手捂着胸口,浑身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还好吗?”林轩关切地扶住他。 “怎么会这样?你能看到,我却看不到。这么久了,我一直都感觉到她的存在,但我看不见她……我以为那只是我的幻觉,原来她就在我身边……”雕像中了邪一样喃喃自语,脸色灰白,毫无血色。 那女子走近,孤傲地抬着头,上半身一动不动,飘然经过林轩的身边。 林轩随着对方转身,目送她向石阶另一端走去。 那女子对他恍若不见,他也没举手打招呼,以免惊吓了对方。 此刻他经历的一切,与幻觉中见到爱娃那一幕有着惊人的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彼时爱娃与他行走在一条无尽循环的阶梯上,但现在这石阶却是单向发展,直来直去。 历史档案中夹带着很多爱娃本人的照片,即使是在彩色照片没有问世的年代,她也称得上是一个绝色的大美女,比起如今频频现身于奥斯卡影展红地毯的欧美女明星来毫不逊色。 林轩确信,经过的那女人百分之百是爱娃,而且极为年轻,根本没有受到时间的摧折。 “你看不到她?”林轩低声问。 雕像颤抖着回答:“对,我看不到她,我在这条路上设置了那么多石台和雕像,就是为了能及时发现她,结束这种残酷的煎熬。告诉我,她变样了吗?她变成什么样子了?她变得很老了吗?” 林轩沉吟了一下,据实回答:“她保持着黑白照片上的模样,没变老,也没变样。” 雕像静默了几秒钟,突然发出“啊”的一声,灰白色的脸颊上立刻有了血色。 林轩深知,只有爱情才能令人忽喜忽悲、忽冷忽热,也只有爱情能把人折磨得死去活来却不肯放手。 从二战柏林之围至今已经过去近七十年,雕像心中却仍燃烧着爱恋的火焰。 他是万众瞩目的魁首,是搅乱二战欧洲的枭雄,是被历史学家口诛笔伐的纳粹,但他首先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不可能摆脱阴阳相吸的自然法则。所以,他一旦爱上一个女人,就会回归到普通男人的成长轨迹中,一直爱,不放手。 造化偏偏弄人,令他与心爱的女人近在咫尺却触手不及。这大概就是中国人常说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吧,昔日纳粹元首建立了臭名昭著的奥斯维辛集中营,屠杀了太多无辜平民,所以才有今日之厄。这是迟到的惩罚,但迟到总比没到好。世间因果循环、善恶还报,都是有一定之规的,否则充满智慧的中国古人怎么会说出那样一句话? “你能看到她,那就太好了,告诉她,告诉她,我一直在这里等她……无论再等多久,我都会一直等下去,直到她出现在我面前!”雕像的神智突然清醒过来,一连声地告诉林轩。 那女子已经走得不见踪影,但林轩有个预感,她一定会回来。 “告诉她?有用吗?”林轩苦笑。 雕像大力挥手:“当然有用,至少让她明白,在这个复杂的空间里,她并不孤寂。” 林轩不是灵媒,更不是巫医,所以他治不了雕像的相思病。事到如今,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等那女子回转。 “好,我帮你。”他按下雕像的手臂,低声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雕像顺着林轩的目光左右观望,但他应该什么都看不到,否则早就向着女子消失之处狂奔而去了。 林轩暂时不去考虑雕像为什么看不到爱娃(爱娃应该也是看不到雕像),他只能等待爱娃回到这里来。 在漫长的等待中,林轩没问,雕像自动讲起了柏林之围的历史。 那段历史牵涉到太多人物、佛教、政治、密宗的大秘密,很多地方大人物语焉不详,林轩也不好多问,只能是半听半猜。 “柏林被围之后,参谋部大部分人都意识到帝国的崩塌在所难免,有人潜逃,有人自杀,总理府内外人心惶惶。我并不害怕未来,因为我一直都在等人。我确信,即将抵达总理府的一定是个能拯救帝国未来命运的大人物。我的苦心没有白费,那个人终于如期抵达,是一名一出生起就修行于雪山寺庙的藏僧。他一见面就明确指出,帝国毁灭是大势所趋,无法避免。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我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解救出去。我曾发过誓,要跟柏林同生死、共命运。之前我命令特务部门在柏林城的地下水道中埋藏了超过半吨炸药,一旦引爆,那城市就会彻底化为废墟。我不能挽救帝国命运,就该与它同归于尽。这一点,与日本人的‘切腹谢罪’有同样的意思。”雕像完全沉浸在往事之中。 在历史学家那里,纳粹元首居功自傲,自年轻时候起就从不轻易认输。当时德军溃败,盟军首脑和智囊团们都预料到纳粹元首会困兽犹斗、濒死一击,所以对于柏林的包围圈非常有弹性,提防纳粹元首狗急跳墙。 二战之中各国多的是超级智者,无论是一对一的国家之战还是多对多的长线混战,彼此间角力、斗智,缺一不可。所以,纳粹一方在想什么,盟军那边也知道得清清楚楚。 那时候,雕像心里唯一的牵挂就是爱娃。 于是,他问来的那个藏僧:“能不能把爱娃单独救走?一命换一命,我不要你救,只要你救她。” 第三百五十七章 大天师之死 柏林必败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雕像不愿意爱娃做城破的殉葬品,这也是他此生唯一能为她做的。 那藏僧答:“不能,这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定数。你只有二十四小时做决定,我等你。二十四小时,这也是敌人发动总攻的最后期限。如果延迟,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于是,在柏林之围的最后二十四小时里,雕像一直把自己跟爱娃关在房间里,反复讨论离开危城的问题。 雕像没有重复叙述讨论中的那些冗长重复的情节,只把最终结果讲出来:“要走都走,要留都留。” 外界一切传闻都是以讹传讹,根本不足以描述出雕像、爱娃之间的复杂感情。 在今日的林轩看来,二战欧洲柏林之围相当于中国古代楚汉争霸的垓下一战。 昔日霸王与虞姬带领麾下仅存的数千人被困,霸王如果单枪匹马闯出去,必定易如反掌,但他心里牵挂虞姬,非要把自己的女人一起带出去。这种难以割舍的纠缠,就断送了江东数千弟子的性命,也令虞姬在刀兵四起的长夜里自刎身亡。 霸王之败,败在铁血英雄不舍柔情,亡在一个“情”字上,给中国的后世人留下了“英雄难过美人关”的箴言。 雕像之败,则是败在野心太大,妄图老虎吞天,最终力不能及,折戟沉沙。 同样是枭雄,同样拥有争霸天下的力量,但其结局却是完全一样,在上升中陡然陨落。 “后来,你杀了那藏僧?”林轩问。 柏林城破,苏联克格勃杀入总理府的地下室,意外发现了一具藏僧的尸体——这已经成了不解之谜。 雕像微笑起来,摇摇头,又点点头。 “爱娃杀了那藏僧?”林轩又问。 “那是一个意外。”雕像回答。 林轩皱眉:“意外?” 战争之中,意外天天发生,尤其是牵扯到纳粹党国最终命运时,那最后的二十四小时几乎每一分钟都可能发生变化,须臾间决定这场战争的生死成败。要知道,纳粹在柏林城地下水道埋设巨量炸药的事是真实存在的,绝对不是虚张声势,克格勃秘密档案中详细记载着起获炸药的过程与数量。 那时,只要雕像一个命令传下去,柏林城就将从全球地图上抹得一干二净。 那美丽而冷漠的女人——爱娃并没有回来,林轩一边与雕像交谈,一边用眼角余光留意她离去的方向。 “她总不至于穿越那层透明的壁障去到堂娜所在的世界吧?”他甚至这样想。 这里的天色似乎是凝固不变的,他进入这里至少有七小时以上了,灰茫茫的天空始终保持同一颜色。 “你在看什么?你在等什么?”那雕像问。 林轩诚实回答:“我在等那个女人回头。” 雕像黯然叹气:“谢谢你,能相信我说的话。” 这句话的含义非常复杂,既有感谢林轩听自己倾诉的意思,也表明自己相信林轩说话的意思。 林轩郑重其事地回答:“我相信你说的柏林一战中发生在总理府内的一切真相,请你也相信我千真万确能够看到爱娃。我确信,她一定会回来。” 直到此刻,林轩仍然忽略了自己犯下的一个错误,那就是——雕像与爱娃不能互见,自然就说明两人处于不同的维度之内。即便两人表面上看来都经过了这条石阶,但石阶所代表的时间、空间是完全不同的。所以,爱娃不一定要遵守石阶的约束,来去自由,有自己的行走轨迹。 “也许,一切错误是从一开始就铸成的。”雕像说。 “给我说说那个意外吧?”林轩问。 雕像转身向右,保持着与林轩相同的姿势,朝着爱娃离去的方向。这样的话,只要爱娃现身,他们第一眼就能看到。 “是意外导致了现在这种奇特的状况?”林轩又问。 他并不因为好奇而多问,但只有问清楚事情的起源,才能找到脱困的方法。起源,就在柏林一战中总理府的地下室。 “好,我说给你听。我们关在房间里商量了很久,最终我没能说服爱娃,爱娃也说服不了我,最后我决定,谁都不走,两个人一起与柏林城共同毁灭。于是,我打开房间的门,准备向外面的人宣布这一决定。我们住的房间外面是一个稍大一点的办公室,办公室的一侧有着一圈宽大的三人沙发,兼做警卫们养神的休息室。我开门时,沙发上的四名警卫一起站起来,包括更远一点办公桌旁边的十几个人也站起来,其中就包括那名来自亚洲大雪山的藏僧巴彦宗夏……” 林轩听到“巴彦宗夏”的名字,脑子里突然一闪,因为他在藏地三年,不止一次在寺庙、乡村、苦行僧那里听到这个名字。 几乎所有人,都将这名字前面冠以另外一个称呼“大天师”——大天师巴彦宗夏。 那名字的藏文非常难写,但即便是那些深山幽谷中说话都很艰难的藏族老妇人都能流畅地蘸着酥油茶写那个名字。 “大天师”这一至高无上的尊号,应该很能说明一切——法力无边,拯救一切,毫无自私,只为大众。 “你想到了什么?”那雕像问。 “我知道那个名字。”林轩确信,今日藏地平民口中的“巴彦宗夏”与雕像口中的“巴彦宗夏”是同一人。这是他的第六感,绝不会错。 “我相信你知道他,他说过,他是来自地球轴心的永生者。我苦苦寻找的,他全都可以给我。”雕像说。 林轩皱眉苦笑:“你寻找的?你到底在寻找什么?一统德国、横扫欧洲、闪电战、集中营、毁灭犹太人……这就是你寻找的吗?难道巴彦宗夏能给你这些?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林轩心中正义永存,永远不能原谅纳粹党在二战中犯下的巨大罪行。那些被毁灭的无辜者是跟全球十几亿人一样的同类,同类遭到宰割杀戮,他绝对感同身受。 如果不是在这种奇特环境里相遇,他早就让雕像受到应得的惩罚。 纳粹党徒给全球人类带来的伤害,都是因雕像而起,这一点谁都无法否认。 “那不是我寻找的,那只是表象,我要做的是操控这星球,让全人类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就像西方典籍中描述过的极乐世界——”那雕像大叫起来,“这一点,雪山族人最明白,因为他们毕生都相信‘极乐世界香巴拉’的存在,我也相信,我们有共同的信仰,不是吗?不是吗?不是吗……” 第三百五十八章 斩首仪式 林轩当然不相信这种谬论,纳粹党追求的西方极乐世界当然不是传说中的香巴拉圣地。刽子手的大规模杀戮只能终结无辜者的性命,但绝不会送那些引颈受戮的无辜者升入天堂。 “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驳斥你,那不是今日的重点。”林轩淡淡地说。 二战已是历史,纳粹元首的名字已经被钉上了世界的耻辱柱,那是全球人类共同审判的结果,无论怎样巧言善辩,任何人都更改不了。 “好,好,我只说当时的情形吧!”雕塑怒视林轩,但随即,他眼中的怒气消散,只剩空虚与惆怅,仿佛他这个人也只剩下虚张声势的躯壳一样。 林轩忍住心头浮起的厌恶,轻轻点头,不动声色地后退,与对方拉开一点距离。 当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雕像,因为大家都知道,他的决定能让这个城上天堂或者下地狱。 巴彦宗夏站起来,双手互握在胸口,结了一个密宗手印,立刻说:“不用多说,我知道你的心意了。但是,那是最坏最坏的选择,你的选择没有任何意义。” 密宗手印的用途相当广泛,都是经过数千年锤炼繁衍的雪山最高智慧。那个手印应该是相当于“通灵术”之类的东西,所以能瞬间明了雕像的心思也不足为奇。 雕像迈出门去,豪气大笑:“有那么多盟军敌人为我们陪葬,这个葬礼已经足够有面子了,不是吗?”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除了巴彦宗夏外,所有人都面如死灰,颤栗不语。 要敌人陪葬,只是一句自杀前的场面话。敌人还没杀进来,这些人首先就要为纳粹元首陪葬了。也就是说,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柏林城。 巴彦宗夏冷笑:“愚蠢,愚蠢之极!这种无意义的死亡只能证明你们是一群懦夫,真正的智者,要在石头上开出花来,要在戈壁中挖出井来。我以为你是拥有大智慧的人,孰料却是蠢笨如牛之辈。早知这样,我又何必到这里来?列强之中,自然有智慧超群的领袖可以传承我的衣钵,成为窥见宇宙真相的万能者。” 那时候,雕塑的脑子都被即将到来的大毁灭填满了,全身热血沸腾,渴望着与盟军一起同归于尽。所以,他根本听不懂巴彦宗夏的话,也不想听。 他抬起手来,指着地下室向上的通道口,大声吩咐:“你们都随我上去,最后一遍检查爆炸系统,二十四小时内,送盟军升天——” 这些话还没说完,在他身后蓦地响起了另一个声音:“不,你听我说,现在大家都听我说!” 那是爱娃清脆而温婉的声音,但此刻却冷冰冰的,跟素日声调完全不同。 雕塑回头,正看见爱娃用一把小口径手枪抵住自己的太阳穴,昂然站在门里。 “喂,你干什么?放下枪!”雕塑一惊,伸手要去夺枪。 爱娃一闪,食指一动,扳机扣下一半,稍有不慎,就会子弹走火。 “你听我说,现在,你必须听巴彦宗夏大师的话,离开这里。”爱娃一字一句地说。 雕塑怔了怔,用力摇头:“不可能,我不可能离开。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刚刚我们不是商量定了吗?” 爱娃也摇头:“不,你必须走。” 这样一幕悲情剧曾经出现在很多电影桥段中,但只发生在正面人物身上。连导演和编剧都知道,只有正面人物才有这种高尚的节操,才肯为对方牺牲自己。其实,真实生活中,无论正派邪派,只要是人,就都有舍己为人的闪光时刻。 雕像夺不下那把枪,生怕子弹走火,误伤爱娃,所以马上答应:“好,我听你的,走。” 巴彦宗夏毫不迟疑,大声下令:“无关人等都出去,把地下室的五道门都锁死,连只老鼠都不要放进来。” 那群人在濒死边缘获得赦令,跑得比兔子还快,瞬间出门,“咣当咣当”几声过后,所有门关闭,地下室里彻底安静下来。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开始。”巴彦宗夏说。 雕像的眼睛始终盯着爱娃,根本不去看巴彦宗夏,当然也不关心后者在干什么。 “这个过程中会发生一些不寻常的事,你会有很多异样的感觉,听到很多怪声,但不要怕,就把这些当作是噩梦。所有不愉快瞬间就会过去,你就会到达一个干干净净的世界。记住,去到那个世界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要借助那个空间洞悉世界的本真一面,提升自己的智慧,帮助所有人……” 巴彦宗夏的话不停地灌进雕像耳朵里,但却是一耳听、一耳冒,根本没留下什么,直到他突然感觉到后颈一凉、一痛。 “你干什么?你——对我干了什么?”雕像大叫,刹那间绝望到了极点,但也困惑到了极点,因为他看见了自己已经遭到斩首的身体。 那身体当然是他自己的——穿着德国军装,脚下是黑皮靴,腰间系着黑皮武装带,皮带上挂着棕色牛皮枪套,枪套里插着一支银色的手枪。关键是,那个身体的颈部以上空空如也,大好头颅已经失去,只留下空荡荡的脖颈。 他之所以能自下向上看到这一切,是因为他的人头已经滚落在地。 巴彦宗夏双手握着一把两尺长的藏刀站在侧面,保持着挥刀斩首的姿势,脸色紧张之极,肌肉紧绷凸起。 传说中,只要刽子手的刀够快,被斩首的人人头落地之后,还能看见、听见并开口说话。这一幕,如今在雕像身上重演了。 “好了,好了,好了……”巴彦宗夏一直在重复同一句话,不看人头,只看着那被削断的脖颈。 “啪、啪、啪”三声枪响过后,雕像又听到了爱娃的尖叫声:“你干了什么?你对他干了什么?你杀了他,天哪,你杀了他!” 那三枪,全都贯穿了巴彦宗夏的额头,只留下一个凹陷的弹孔。 自从前线局势恶化后,爱娃一直在勤奋练枪,希望在大难临头时,能拥枪自保。这三枪一洞的技术,就是苦练的结果。 这就是柏林一战中雕像的全部记忆,作为已经被斩首的人,他无法记住更多。 他知道自己被斩首,随即想到:“我死了,要下地狱去了。哈哈,原来巴彦宗夏是在骗我,根本不是救我走。也罢,集中营里死了那么多平民、诺曼底战场上死了那么多士兵,一切祸患的起源都在于我。我死,那些罪孽就一笔勾销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个遭到全球正义之士唾弃的大独裁者终于良心发现,承认了自己曾经犯下的滔天大罪。 这故事竟然离奇到了这种地步,出现在总理府地下室里的一具藏僧尸体竟然引出了如此复杂的情节,令林轩也听得入了神。 那么,他梳理故事的主干,就得到了这样的内容:巴彦宗夏要带走雕像,但雕像不从,愿意与爱娃同生共死。爱娃以死相逼,要雕像走,雕像只好就范。巴彦宗夏将雕像斩首,大惊之下的爱娃开枪,射杀了巴彦宗夏。但是,雕像、爱娃最终还是以一种神秘方式离开了地下室,到达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 现在,林轩能够肯定,地下室内自杀、焚毁的两具尸体绝对不是纳粹元首和爱娃,而是另外的两个人。 虽然苏联克格勃将地下室骸骨奉为无价之宝,但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小把戏而已。 “我以为自己死了,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七彩光环构成的门。我无法行动,但那道门自动向我套过来。过了那道门,我感到自己又拥有了完整的身体,并且乘上了一架高速飞机,直线飞行,一直到了这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这里是天堂或者地狱,不知道渴也不知道饿,浑浑噩噩地活着。自始至终,我心里唯一的信念就是见到爱娃,只要她好,我就算上刀山、下油锅也无所谓。”雕像恳切地说。 林轩禁不住苦笑:“世间的意外真是太多了,我猜巴彦宗夏要带你走的必然程序就是斩首,但爱娃杀了他,中止了程序,所以你才被抛落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空间里。人算不如天算,天要你如此,谁也帮不了你。” 雕像点头:“以斩首来作法,这种手段真的是不多见呢。” 试想一下,如果当时巴彦宗夏先把作法的过程告诉雕像,双方达成共识后再开始,其结果肯定比冒然行事要好很多。 至此,柏林一战的事情并没讲透彻,其中还是存有疑点,比如巴彦宗夏究竟要带元首去哪里?带走元首的价值何在?爱娃是如何消失的?巴彦宗夏既然被称为‘大天师’,难道会死于三颗普普通通的手枪子弹吗? 最后一点尤为重要,在现代化的特种部队里,几乎人人都明了人体是存在很多“洞”的,如果瞄准这些“洞”来射击,就只会穿透表皮,不会伤及脏器、骨骼、筋络。在一个成年人身上,这样的“洞”至少有十几处。 这就更加说明,大天师巴彦宗夏是可以躲过那些子弹的,即便中弹,也不会当场立毙。 林轩已经下了决心,一旦爱娃回来,绝不放过探明一切的机会。 第三百五十九章 最绝望的会面 “在柏林之围的问题上,一定有人在说谎。”林轩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任何一件事都会有不同的版本,之前有人说过,柏林被围前,纳粹元首已经带人由秘密渠道到达西藏。 “真相只有一个,多出的其它版本就一定是别有用心的谎言。”林轩下了定论。 如果元首被卡在异时空里这件事是真的,那么所有关于“地球轴心、大宝藏、纳粹藏金”之类的传言就都是假的。 林轩倦了,只是强撑精神,等爱娃到来,这也是他寻求自救的唯一方法。 在朦朦胧胧中,林轩做了一个“文字”构成的梦。在这个短暂而深刻的梦里,没有任何其它事物,只有一块巨大的黑板挂在前方。黑板上不停地出现不同笔迹的粉笔字,全都是他思想深处的推理过程。 “当人分处在多维空间的不同维度里,就会各自生存,永不见面,就像陶渊明《桃花源记》里写的‘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换句话说,人人都知道另一维度、另一维度里的人是存在的,但却不愿意也没办法去见到对方,这实在是一种巨大的悲剧……” “中国文化中,人死后要进入六道轮回,即三善道和三恶道。三善道为天、人、阿修罗,三恶道为畜生、饿鬼、地狱。那么,这‘六道’就可以看作是六个维度,彼此间没有任何交集,不通语言,不通思想,分别转生为不同的种族。一旦转生,就不可能重做选择,除非是等到下一轮死亡……” “死亡是改变维度、改变生物形态的唯一方法,所以由外界进入此地时,要采取非常手段,即接近死亡或是正式死亡的状态下,才能突破不同维度的界限,从三维世界进入四维、五维甚至多维。人类的智慧程度不同,也决定了其进入多维世界后的命运,譬如雕像就只能在这个固定空间内生存,无法逃逸……” “大天师巴彦宗夏既然能离开雪山到柏林去点化纳粹党魁,其修行一定已经达到了极高的境界。他死于爱娃射出的三颗子弹,那是表象,而非事实真相。雪山之上的藏传佛教之内,高明智者多不胜数,精通天眼通、天耳通、天心通、它心通、读心术、遥感术的人比比皆是。所以,发生在柏林之围中的怪事,只不过是巴彦宗夏的障眼法,甚至是他早就预料到的结局……” “镜面宇宙是存在的,那是完全相同、左右一致的对等镜像世界,这一点早就被香港的‘那位先生’证实过;现在,我们身处的是六角形蜂巢宇宙,从前仅仅存在于物理学理论中,如今正被我们一步步证实。世界是复杂多变的,人类由原始社会、奴隶制社会、封建社会至今,最多不过五千年的发展史,科技水平相对落后,脑部智慧的开发也仅是冰山一角。以此刻的能力去思考并解决宇宙高端问题,犹如将博士生的研究课题交给学龄前儿童来解答,绝对是天书一样。此刻的我,只能多看、多听、多思,尽可能地在各种复杂事件中存活下去,这也是全人类必须要牢记的一件事。所以,中国古人‘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名言亦是真理中的真髓……” “一定有什么方法可以打破多维世界的壁障,消灭虫洞,删繁就简,让世界回到三维立体空间的状态。大爆炸——宇宙大爆炸应该就是真正的解决之道?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能摧毁一切,就像二战后期美国人的原子弹瞬间摧毁了日本天皇的武士道精神那样。如果有一种爆炸能连超级战犯的精神意志都能摧毁的话,还有什么能够抵挡?” “不同维度、不同宇宙、不同时空……当所有概念组合在一起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变得极度复杂了,就算我绞尽脑汁也算不清楚。我现在真的需要一场大爆炸,不破不立,大破大立,毁灭一切然后重建世界秩序。这大概也是一战、二战所产生的最大作用吧?如果没有那两场全球大战,欧洲早就人满为患,而科技生产力也仅仅向民用发展,人类世界也变成了人人只知道经商、吃饭、娱乐、睡觉的养鸡场,没有任何危机意识、竞争意识。是战争刺激了人类的发展,之前是一战、二战这种地球表面的战斗,未来,宇宙空间战将能奠定人类向宇宙深处发展的基础……” 林轩脑子里的事情越来越多,眼睛虽然睁着,却眼神涣散,什么都看不到。 直到有个女人停在他背后,用一种清脆却淡漠的口吻说话,他才猛然清醒过来。 那女人说的是:“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林轩倏地转身,面对的正是白衣飘飘的德国古典美人爱娃。 “你怎么从这边过来?你不是向那边走过去了吗?”错愕之下,林轩的话有些莫名其妙。 站在他面前的的确是爱娃,与历史资料中的照片百分之百相像,并未因时间流逝而容颜稍改。 爱娃的目光极其深邃,虽然望着林轩,但林轩分明感到,那目光的焦点已经落在自己身后极遥远处。 “你是谁?”爱娃重复问。 “我是林轩,一个来自中国的探险家。”林轩立刻回答。 爱娃点头:“不要挡住了我的路。” 这句话恰好提醒了林轩,他马上张开双臂,急声叫着:“不要走,留在这里,有一个人要见你。” 不等爱娃插言,林轩连珠炮一样继续说下去:“是元首要见你,他跟你一样被困在异常的空间里,苦苦守候,能感知到你的存在,却看不见你。” 爱娃眼中突然有了亮光,坚冰一样的淡漠脸色也有了暖意。 此时,爱娃在林轩身前三步远处,而雕像则是在他右前方五步之处。这种情况下,只要雕像向前伸手,就能用指尖触摸到爱娃的身体。 三个人面对面站着,如果这一幕发生在地球的真实世界中,一定会上演爱人久别重逢、猛烈拥吻、热泪盈眶的感人桥段。影视作品中,导演和编剧最擅长制造这种“催泪弹”,并非常乐意以此作为全剧的**。 林轩看看爱娃,再看看雕像,那两人脸上只有茫然与苦涩。 “你向左看,爱娃就在你前面,距离三步。”林轩出声提醒。 雕像如同一只僵化许久的木偶,艰难地转身,紧握着双拳,嘴唇噏动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三步,只有三步。”林轩只能提醒,却无法替代雕像去给爱娃一个满满的拥抱。 雕像张开双臂,蹒跚向前,脚底踉踉跄跄。他的确向前走了三步,每一步都在两尺半左右,符合林轩的估算。但是,迈过三步后,他竟然穿过了爱娃的身体,到了她的另一侧,并且背对着她。 “她在哪里?她在哪里?”雕像茫然地伸着手臂,浑然不知已经跟爱娃擦身而过。 林轩倒吸了一口凉气,突然间无言以对。 不同维度的人就算近在咫尺,也不会触摸到彼此,这是雷打不动的真理,更是铁板钉钉一样的事实。 “她就在……她就在你身后,但是很抱歉,非常抱歉,我无法让你看到她。她就在那里……”林轩看着雕像,手向爱娃指着。 雕像深深地吸了口气,咧了咧嘴角,低声回应:“我能感觉到她,我真的能感觉到她在这里,似乎连空气之中都飘荡着她身上的香味。” 他的眼中陡然蓄满了泪水,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 林轩的心被一股巨大的悲伤死死攫住,这一刻他忘记了雕像和爱娃的真实身份,只把他们当成普通的情侣。 如果他是一个高明的阴阳师,自然能够让两个世界里的苦情人顺利沟通,但他不是,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我知道,他在。”爱娃久久没有开口,一开口,两行晶莹的泪珠先扑簌簌地跌落在地。 雕像蓦地抬手,扣住自己的左胸,脸上表情极度痛苦。 “你怎么样?”林轩急问,以为雕像是心脏方面突然出现了问题。 “我没事,我只是心疼……她哭了,她是不是哭了?在柏林的时候,只要她哭,我这里就会疼——不要哭,不要哭……林轩,你叫她不要哭,我很好,我现在很好,现在没有人能分开我们,我们都能好好活下去,不会因为战争的胜负而分开!”雕像一手捂胸,一手徒然地在面前横着挥来挥去,试图触摸那个根本不可能碰到的爱人。 林轩控制情绪,向着爱娃低声说:“你哭,他就心疼,能不能先不要哭?这时候,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爱娃浑身一震,马上仰起头,让刚刚流出眼眶的眼泪全都收回去。 这种生理体验也真是奇异,爱娃眼泪一停,雕像脸上的痛苦表情就消失了。 “告诉他,我有多爱他。”爱娃说。 她不敢低头,因为一低头眼泪就会流出来。 “我……我该怎么告诉他?”林轩摊开双手苦笑。 爱,不是捎口信,可以原封不动、不打折扣地帮一个人告诉另一个人。 爱是一种独一无二的生命体验,只有心心相印的两个人才能体会到。 鬼湖一战后,林轩也很想托一个人、一阵风、一场梦告诉堂娜自己有多爱她,但却始终不能如愿。 “对不起,我做不到。”他只能如此告诉爱娃。 第三百六十章 内省神功 站在雕像与爱娃之间,林轩左右为难,只能看到、听到却无法帮助任何一方。 “柏林一战后,她去了哪里?”雕像问。 林轩把这句话完整地转达给爱娃,并再次将爱娃的回答转达给雕像:“我眼见那藏僧一刀斩掉了元首的头颅,震惊之下,下意识地开枪射击,穿透了对方的额头。人头落地不可复生,我在极度错愕、惊怖之中,听那藏僧说‘人算不如天算,带你走吧’,之后我就被一个光环带走,到了这里。在我脚下只有一条无限循环的阶梯,我只想走完它,直到发现人生的真谛。” 雕像又问:“巴彦宗夏有没有说过,他到底要带我们到哪里去?” 林轩用同样的话问爱娃,爱娃回答:“没有,我一直都在怀疑,他只是故弄玄虚的骗子。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地球轴心,也不存在不死勇士,一切都是别有用心的人编造出来的。二战中,实力决定一切,德国虽然能横扫欧洲,但与大洋彼岸的美洲人比起来,还是稍逊一筹。以一个国家的力量去挑战全世界,必遭灭顶之败。” 她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是在后悔没有早劝纳粹元首停手。一步错,步步错,二战天平因此发生逆转,英美联军最终完胜,令德、意、日臣服。 雕像说:“不可能,巴彦宗夏没有骗我们,在大雪山下面的确埋藏着不为人知的大秘密……” 几十年不得相见,一旦能通消息,随之而来的竟然是一场争吵,这也是林轩想不到的。 事件的焦点最后归结为——“巴彦宗夏到底有何居心?” 林轩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二战到了末期,连纳粹党内部都有很多中级将领试图冒死刺杀党魁,以终结这场战争。人心已经涣散,政权名存实亡,所以一个来自大雪山的藏僧竟然愿意拼死驰援党魁,这是令人无法理解的。 “握着他们的手,就能让他们彼此聆听到对方的心声。”一个声音从天而降,传入林轩耳朵里。 林轩不动声色地抬头向上看,天永远是灰茫茫、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发现。 “把你们的手给我。”林轩同时向两人伸手。 两人非常配合,全都默默地伸出手来。 林轩握住那两只手,三个人的心跳声立刻融合在一起。 “不要说话,透过我去感受对方。你们都好好地活着,总有机会在一起,永不分离。”林轩低声吩咐。 林轩的心跳干净利落、平稳有力;雕像的脉搏温和而迟缓,而爱娃的心跳却是激动而雀跃。 “我感受到他了!”爱娃大叫。 “你呢?”林轩转身去看雕像。 雕像嘴唇颤抖,满脸肌肉都在微微抽搐:“是的,我感受到她了。” 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已经比之前谁也不知道对方的存在要好很多。林轩真的愿意竭尽全力,让这两个已经分离七十年的苦情人相见。 “你愿意?”那天上来的声音在问。 “我愿意。”林轩坚定地回答。 是谁在说话并不重要,林轩心底固有的善良永不泯灭。就算雕像、爱娃都是历史上臭名昭著的人物,他也一视同仁,把他们看成是梁山伯与祝英台、许仙与白娘子、牛郎与织女等等爱而不能相守的例子。 “好,一定会有机会——”那声音又说。 起初,林轩以为那声音来自天上,自然而然地向上看。忽然之间,他发现那声音其实是来自自己内心深处的,是他自己在跟自己对话。 林轩屏住呼吸,慢慢地闭上眼睛。他曾练习过一种奇特的内家功夫,名为“内省神功”,与昔日终南山古墓派的“****”极为相似,都是集中全部注意力反观内心,以“自省、自励、自强”来激发一个人内部潜力,以替代外力的帮助。换句话说,这种功夫能够开启人类被屏蔽禁锢的心智,以达到“自给自足、自强不息”的效果。 蓦地,他在内心晦暗昏昧的世界中看到了一尊高不足一尺的坐佛。 那佛像正襟危坐,目视前方,不语不动,威严冷肃。 “毁灭,才能创造新生。死亡尽头,才会绽放鲜花。”那坐佛说。 “我还是不懂,请明示。”林轩用思想向对方请教。他不敢开口,生怕一出声就无法凝聚精神,再也看不到对方。 “最复杂的事要用最简单的方法来解决。”那坐佛回答。 坐佛的话言简意赅,林轩依旧不能领会。 “二战结束于何时何处?”那坐佛问。 林轩稍一思索,立刻在思想中回答:“结束于美军向广岛、长崎投放原子弹,时间分别是1945年8月6日与8月9日。” 广岛、长崎事件是原子弹唯一一次在战争中使用,但美国政府也是事出有因。 二战欧洲战场上,纳粹德国于1945年5月8日投降,但是太平洋战争仍在持续。美国、中华民国、英国在1945年7月26日发表《波茨坦公告》要求日本无条件投降,日本政府并未作回应。美国于是按计划使用曼哈顿计划中成功制造的核武器,并分别在8月6日及9日在广岛与长崎投下名为“小男孩”和“胖子”的原子弹。广岛约有9到16万人因核爆而死亡,长崎则有6到8万人死亡。长崎遭受核弹轰炸后六天,也就是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向盟军投降,并在1945年9月2日签署《降伏文书》,第二次世界大战正式结束。 “你懂了吗?”那坐佛问。 林轩一怔,试探着问:“只有大爆炸才能结束一切混乱局面?” “没错。”那坐佛回答。 这简短的对答像一道闪电,使得林轩的思想瞬间由混乱变得冷静。二战末期,全球各国到处都是废墟、硝烟,无论城市还是乡村,随处可见尸横遍野的景象。那时候,上层大人物当机立断,用原子弹来结束一切,而不是继续使用拖泥带水的海滩登陆战、地面站——那是最正确的决定,简单、干净、利索,让日本人无力回天,只能跪伏称臣。 诚然,原子弹的威力冠绝当时的全球武器序列,大人物在下令投弹前,必定也有诸多顾虑。真正的英雄能改变世界,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由此看来,彼时的盟军各国领袖都是真正的大英雄,有勇气,有担当,绝不存在妇人之仁。 “你需要做决定。”那坐佛说。 “什么决定?”林轩问。 “你自己知道。”坐佛回答。 林轩没再问下去,而是用“自省神功”继续探索自己的心灵世界。 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一座巨大的迷宫,那迷宫的规模会因各人的智慧高低、年龄大小、经历多寡而差异巨大,迷宫每一处所藏的内容更是千差万别。 在迷宫里,林轩看到自己从小到大的生活轨迹,有成功的快乐,也有失败的苦涩。他看到生命旅途中遇到的每一个人,有些人激励他、赞赏他、提拔他,使他的生命一次次飞跃;有些人则是他的敌人,一次次将他逼入绝望的陷阱里。这里的每一幕都是真实的,都曾一分钟一秒钟地分割着他的生命。只有在这里,他才是真实的。 到了最后,他站在迷宫的中央,面对四面八方那些阡陌纵横、幽深难测的岔路。 “这迷宫只是平面存在,如果由二维、三维过度到四维、多维,迷宫和人生又是什么样的呢?”他向天看,瞬时发觉,自己刚刚走过的只是庞大迷宫的冰山一角,未来的路不是千万条,而是亿万条、亿亿条,全都等着他做出抉择。 不同的决定,将决定他不同的未来。 在无法做出决定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只有扫荡一切,把充满困惑的旧世界一手打破,才能重新开始,正如他小时候曾经放声高唱的那首歌——“雄鹰展翅飞,那怕风雨骤,砸碎万恶的旧世界,万里江山披锦绣”。 “坐佛是谁?是我。做决定的是谁?是我。能在千难万险中活下去的是谁?是我。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是谁?也是我……” 林轩心中浮起一连串问题,但他都能一一坚定作答,正如当年“武圣、汉寿亭侯”关云长临阵对敌时的豪言壮语一般。 昔日在汜水关前——敌将华雄连斩十八路诸侯麾下勇士,帐中所有将军全都畏首畏尾,不敢出声。唯有关二爷请令出战,孟德公亲手斟热酒一杯,与关公饮了上马。关公曰:“酒且斟下,某去便来。”出帐提刀,飞身上马。众诸侯听得关外鼓声大振,喊声大举,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众皆失惊。正欲探听,鸾铃响处,马到中军,云长提华雄之头,掷于地上。 昔日在白马坡前——关公举目一望,谓操曰:“吾观颜良,如插标卖首耳!某虽不才,愿去万军中取其首级,来献丞相。”关公奋然上马,倒提青龙刀,跑下山来,凤目圆睁,蚕眉直竖,直冲彼阵。河北军如波开浪裂,关公径奔颜良。颜良正在麾盖下,见关公冲来,方欲问时,关公赤兔马快,早已跑到面前;颜良措手不及,被云长手起一刀,刺于马下。忽地下马,割了颜良首级,拴于马项之下,飞身上马,提刀出阵,如入无人之境。 每一个时代,都有改变世界、青史留名的大英雄,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平凡人万难完成的事在他们手中易如反掌——“武圣、汉寿亭侯”关云长如此,林轩亦如此。 林轩知道,未来必定有人在全世界传颂他的名字,将他与“武圣”关云长相提并论。 林轩轻轻地睁开双眼,慢慢地将雕像、爱娃拉近。 “看着我的眼睛,我要你们在我的视界中相见。”他坚定地说。 第三百六十一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 那个原理,相当于急转弯路口设置的警示凸透镜一样,从两侧过来的车辆都能借助镜面的反映观察前路情况。光的折射和反射能够补足人眼的不足之处,这就是人类物理学的真谛。 林轩把自己的眼睛当成镜面,把雕像、爱娃所处的不同世界作为九十度转角的两段路,要他们透过自己,彼此望见对方。 这样的事,从前没有人试验过,但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 林轩凝聚心神去感受雕像、爱娃的五指,前者的手温热而后者的手冰凉。他用精神意志力将这一热一冷的力量全都吸引进来,在胸口完全融合,拧成一股绳。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雕像、爱娃同时惊叫起来。 林轩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但仍然不敢大意,稳稳地握着两个人的手。这种融通手法的最高境界,应当是将两个陌生人完全吸引到自己身体里,让他们的灵魂合体,从而摆脱时空的障碍与肉体的累赘。 如果他能将不同维度的人或事联通起来,那他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创造之神,与远古诸神比肩,为不同维度之间存在的人带来最大的福祉。 事情的发展并未如林轩想象的那样,两个彼此思念了七十年的老情人久别重逢、抱头痛哭的画面没有出现,恰恰相反,他听到了雕像、爱娃一起发出的惊叫声——“你是谁?你不是他(她),你到底是谁?” 瞬息之间,两人同时从林轩手中挣脱开去,刚刚开始的思想接触也一下子断开。 林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幸好此时没有过多的外界干扰,他才能从容地收敛心神,从半幻觉半真实的状态里退出来。 “怎么了?”他问那雕像。 “那不是爱娃,那是另外一个女人。”雕像说。 “怎么可能?她明明是爱娃,长相、姓名、思想全都跟历史上的爱娃一一对应起来。如果你连她都能认错的话,真是无法理解了!”林轩有些焦躁。 雕像与爱娃相爱至深,按理说不会发生“相见不相识”的奇怪事情。唯一可能的解释也许是雕像被禁锢得太久,以至于感觉失调,无法与爱娃沟通。 “她不是,她不是……”雕像摇头,但同时满脸迷惑,“她的样子是爱娃,但我很清楚她跟爱娃不是同一个人。我解释不了这样的情况,但千真万确,她不是爱娃……” 林轩有些迷惘:“真的吗?怎么会这样?让我想一想,让我想一想……” 极度疲累下,林轩的思想也变得有些麻木,其实他早就应该想到,在不同的维度之中,有无数个雕像、爱娃存在。只有这样,才符合镜面宇宙、蜂巢宇宙的原理,即“镜面宇宙中的人在做同样的事”,引申出去,也可以说“镜面宇宙中的人都是一一对应的”。正因为一一对应,那么物理学家就能得到准确的结论,每个宇宙中都有雕像,也有爱娃。 林轩犯的错误就是——不该把相邻镜面宇宙里的人拉到一起来,造成了“乱点鸳鸯谱”的混乱效果。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他很可能好心办坏事,搅乱了不同维度之间的规则。 果然,另一侧的爱娃也摇头说:“他不是元首,他是完全陌生的一个男人。” 林轩举手示意:“好吧,我们大家都静一静,看看这中间到底哪个环节发生了异变?” 稍停了一阵,爱娃再次低语:“真是奇怪,明明是他的样子,但直觉上,他又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陌生人?” 站在两个维度的拐点上,林轩不知该何去何从,但这种咄咄怪事总要有人去解决,必须有个结论才行。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你们两位曾经共同生活在一起,但柏林一战,因为藏僧巴彦布夏的加入,你们的人生发生了变化,不知不觉中来到了这里。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件事做个了断,让一切重新开始。接下来,请再把手给我,然后通过我的身体,尽量仔细甄别对方,不要造成遗憾。” 林轩一边说,一边伸手,第二次握住了雕像、爱娃的手指。 “准备好了吗?我数‘三、二、一’咱们就开始。”他说。 这一次,林轩清晰地感觉到了雕像的心跳。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的思想倏地一转,沿着雕像的心理活动轨迹发散出去,并且分裂成无数条思想的细丝,每一条都连接到一个完全不同的新世界中去。 在不同的世界里,林轩发现了不同衣着、不同神态的雕像。 他明白了,这种奇特现象所揭示的,正是镜面宇宙、蜂巢宇宙的真相。宇宙的边界无限之大,宇宙的个数也多不胜数,这才是世界的真相。就像莎士比亚戏剧那样,一千个观众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不同空间里,就有一千个雕像、一千个爱娃。更可怕的是,不仅仅是一千个空间,而是亿万个,无穷个,数不胜数。 林轩看到,在相邻的世界中,雕像仍然高高在上,保持着纳粹党魁的威仪。 “只有控制那雕像的思想,引发大爆炸,才能结束这一切。”林轩下定了决心,哪怕这么做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在所不惜,因为也许这是唯一能改变世界的机会了。 林轩稳定心神,把全部精力凝聚在一起,全心全意地探究雕像的内心世界。 公平说来,雕像只是普通的军人,但林轩却是江湖异能高手,只要愿意,就能轻而易举地从心理层面打败雕像。 “大毁灭是解决一切的最强有力手段。”他反复地告诉雕像。 这句话立刻传到雕像心中去,而雕像又把它传给了自己所有的镜像,于是林轩的话瞬间传遍了宇宙。 “点燃炸药,毁灭这里的一切,重归自由,无拘无束。”林轩如同念咒语一般地说。这仍旧是催眠术的一种,对于元首而言,已经足够了。 “真的需要毁灭吗?”雕像犹犹豫豫。 林轩凝重地点头:“唯有毁灭,才能重建。” 第三百六十二章 密宗血手印 当雕像向林轩无限靠近的时候,正如物理学的“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一定律,林轩也深入了雕像的内心,并且由雕像这“一个人”扩展到全宇宙,进入了所有宇宙、所有雕像的心中,当然也包括远在二战柏林总理府地下室的纳粹党魁。 这种感觉相当奇妙,近似于不同人之间的灵魂附体,但又不全是。 透过党魁的眼睛,林轩又看到了七十年前那真实的一幕。不过需要阐明的是,在无数宇宙之间发生的同一件事其结果完全不同,无所谓对还是错,更无所谓真实还是虚幻。如果一切人类行为失去了善恶标准,那么谁掌握权柄谁就是正义的一方。 七十年前的柏林,到处都是被轰炸后的水泥瓦砾堆,城内所有具有战略意义的高楼都被战争双方占领,飘扬着不同国家的残破旗帜。 林轩进入了那个位于历史转折点的著名建筑,四周高墙上拉着铁丝网,卫兵们仍然在高处巡视,但很明显已经是强弩之末,无力抵抗盟军的四面合围。 在这种情况下,纳粹党魁的命运只剩下两个结果,或自杀,或被俘。 林轩不禁感叹,历史上的某些大人物其兴也勃、其亡也忽,如同一场光怪陆离的权力游戏。世界政治的舞台很大,有登场必有谢幕,只有看不透的人才迷失其中。相反,美国自建国开始的几代总统就玩得非常潇洒,不迷恋权力,不贪图权柄,到了该卸任时毫不在意地签署离任文件,由泱泱大国的总统变为独来独往的山野农夫。所以,那些人永远都是心平气和的,最终得以快乐地颐养天年。 作为七十年后的现代人,林轩对于纳粹党魁的感觉并不全都是仇恨,因为毕竟有时间、空间上的巨大跨度,更没有直接的国仇家恨。 他记起《左传?庄公十一年》上的文字:禹、汤罪己,其兴也悖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 中国历史上有着各种不同风格的帝王,禹和汤怪罪自己,他们的兴盛很迅速,势不可挡;而桀和纣怪罪他人,他们的灭亡也很迅速,突如其来。可以说,政权的兴废盛衰,完全都是帝王自己造成的,那是主观原因,而辅佐者、反叛者所起的作用则是客观原因。 林轩曾细细品味过历代王朝兴衰,发现历代王朝创造繁荣的过程极为相似,其衰亡的轨迹也有惊人的相似。在专制主义中央集权或皇权集中的年代,国家兴衰与王朝最高权力的拥有者“天子”直接相关。 那么,推而广之,纳粹的兴衰全都是党魁一手造成,怨不得别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事,林轩眼中萧瑟凋零的总理府窘况,亦不值得同情。相信昔日苏联克格勃攻入总理府之后,每个人的感受都与林轩大同小异吧。 真正令林轩感到惊诧的事发生在地下室的入口一侧,那里竟然有着一道高达两米多的玛尼石墙。 玛尼石、玛尼堆、玛尼石墙这种东西只应该出现在藏地,至多是在藏地边缘,不可能千里迢迢跑到欧洲来。 林轩之前知道大雪山藏僧巴彦宗夏的存在,所以能猜到玛尼石墙一定跟对方有关系。 那道石墙由大小不同的白色石头堆成,迤逦环绕,将地下室所在的整座建筑物全都围了起来,只在几个重要门口处留下了两米宽的缺口。石墙最高的段落超过两米,最低处也不少于一米半,既是玛尼石墙,也是天然的防御工事。一旦战事窘迫,把沙袋垒到墙顶上,立刻就变成了地下室外围的一道坚实掩体。 即使是在亦真亦幻的场景中,林轩依旧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地向着玛尼石墙鞠躬行礼。 他低头看着那些玛尼石,大部分上面都用刻刀或笔墨留下了“六字真言”的痕迹。六字真言”即“六字大明咒”—— 唵嘛呢叭咪吽,那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咒,源于梵文,代表一切诸菩萨的慈悲与加持,其内涵丰富奥妙、至高无上,蕴藏了宇宙中的大能力、大智慧、大慈悲,亦代表了观世音菩萨的微妙本心。 在藏地,玛尼石永远代表着和平祝福,如今出现在炮火纷飞的城市战场上,实在是亵渎了这些圣石。 和平与战争永远都是水火不能共存的,林轩真不知道那些将玛尼石辗转运往此地的人,到底是何居心? 石墙内外静悄悄的,林轩向左去,想沿着顺时针方向进入那石墙。 其实,在藏地,人们看到玛尼堆的时候,不分男女老幼,不论徒步、骑马、负重,总是顺时针方向绕其左侧转过,有些甚至要旋转数周,以求消灾免祸,赐福延年。 如今在战争年代,这一点就变得更加重要。可惜的是,出现在此地的全都是步履匆匆、愁眉不展的士兵和政客,只怕没人有心情去顾念这种礼仪了。 就在他进入三十步外的石墙缺口时,一个披着绛色僧袍的高瘦僧人忽然出现,张开双臂,拦住去路。 凭直觉,林轩判断对方正是搅乱历史、令柏林之围最终成为不解之谜的大雪山来客巴彦宗夏。 僧人的面部极瘦,眼窝凹陷,眼珠如深藏的黑色舍利般灼灼放光。 林轩在那种刀刃冷锋般的目光中挺直了脊背,冷冷地与那僧人对视。 他们不属于战争的任何一方,理论上说,全都是局外人,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既无冲突,就是此地的过客,完全可以轻轻擦肩而过,不留一丝痕迹。 “为什么?”那僧人的嘴唇噏动了一下,听不清是用藏语还是中文说话,但林轩从对方神态上听懂了这句话。 “我要进去,请大师让路。”林轩用藏语说。 藏语在二战至今的七十年里有些变化,但林轩深入阿里地区的穷山僻壤,接触的都是没有受到现代文明侵染的原住民,所以三年之中,大部分时间都是使用一种老式藏语与人交流。如果巴彦宗夏用藏语说话,两人不会有语言上的隔阂。 “为什么来这里?”僧人扬起的双臂并没放下,表明了不欢迎林轩进去。 “我要看清那地下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林轩坦然回答。 之前,他从雕像、爱娃那里看到了一种结局,那就是党魁遭到斩首、爱娃开枪杀人。如果可能的话,林轩想亲眼看到这一幕,求证是否有人在说假话。 “那没有意义。”僧人皱着眉,面无表情地说。 “那什么才有意义?”林轩问。 这里不是藏传佛教的寺庙辩经场,而是分分钟就要血流成河的战场。所以,林轩不想在这种极度危险的状况下进行智慧激辩。 “你认为有意义的,却无意义;你认为无意义的,却有意义。”僧人立刻回答。 林轩没有多想,欺身直进,大踏步向前。 既来之,则安之。他必须先到达那地下室的最深处,看清事件核心,那才是此刻最该做的。 一瞬间,两人交手五招。 林轩使用的是小擒拿手、大摔碑手加上特种部队的“一招制敌术”,他属于攻击的一方,所以一出手就扭住了僧人的胸口衣服和左臂肘弯,快速发力反拧,意图将对方旋转背摔出去。他的身体比对方略矮,这种攻击手法非常恰当,战斗思路无懈可击。 僧人没有反击,也没有腾挪,只用右掌在林轩胸口轻推了一下,所用的力道比掸掉衣服上的灰尘重不了多少。 可怕的是,只那一下,林轩突然觉得浑身的血流如大马力水泵推动下的井水一样,刹那间加速十倍,在身体内部疯狂奔涌起来。 人体血管的“泵房”就是心脏,但血液流速加快十倍时,心脏也必须提速十倍,以应付血液的进出,彻底超出了心脏的正常负荷。粗略计算,普通人的心跳在每分钟七十次左右,提速十倍,则立刻变为每分钟七百次。 高速之下,不超十分钟,人的心脏将砰然爆裂开来。 “是密宗血手印——”林轩后撤,用左手小指的指甲在右手脉门上轻轻一划,切开了一道一厘米长、三毫米深的小口。 嗤的一声,一道深紫色的血箭向上飙飞开来,将他体内的心脏压力迅速释放出来。 “血手印”是藏地密宗僧人独有的神秘武功,起源于唐宋吐蕃王松赞干布的年代,在明清两代崭露头角,曾让中原武林人士大吃苦头。最著名的例子应当是清朝康熙王朝晚期,密宗藏僧帮助当年的胤禛消灭汉族武林人物,最终拥戴胤禛登基,成为雍正皇帝。 这段江湖典故散见于《雍正剑侠图》一书中,死于藏地密宗血手印之下的江南武林人物不计其数就连昔日最著名的“江南大侠”甘凤池、“邙山女侠”吕四娘都几乎命丧血手印之下。 雍正王朝之后,据说因为密宗诸高手功高震主,与年羹尧一起遭到清剿,那一代藏地高手全被斩草除根,无一人逃脱。从此以后,血手印绝迹江湖。 “好厉害。”林轩受伤、破解只是十秒钟不到的事,虽然已经从鬼门关上打了个滚回来,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淡定,没有丝毫慌乱。 “你也是。”那僧人略显惊讶地说,“在这里,没有人能破解得了血手印。” “是啊——”林轩淡淡地一笑,“要二战期间的轴心国、盟军部队那些只懂得扛枪打仗的士兵们来对抗藏地密宗血手印,就等于是用小米加步枪消灭飞机大炮机动部队一样困难。好在,我来了,你终于有了一个还算合格的对手,对不对?” 向前十五步,门内长廊两侧是武器墙,上面既有长枪也有短枪。 只要能拿到枪,林轩就能控制局势,因为在组织受训时,他曾专门研究过1938年至今的所有步兵枪械,全都精通,无一遗漏。 第三百六十三章 乾坤大挪移 “除了我,没有人能解开死局。”那僧人说,“你,也不行。” “那是什么样的死局?”林轩不动声色,“你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 那僧人脸上两道稀疏的眉动了动:“跟你一样,是为了同样的目的。” 林轩不解,但没有问,只是凝神看着对方的脸。 这里是炮火暂歇的二战核心战场,对阵双方是盟军和纳粹,他们两个严格来说都是局外人,历史上的胜负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活。历史,是早就铸成的山丘,无人能够撼动,只可以汗牛充栋地堆在图书馆里,供戴着老花镜的历史学家们寻章摘句、皓首穷经地研究。 “看到这道玛尼石墙了吗?”僧人向两侧指着。 林轩点头。 “你心里一定是觉得我在帮他们?”僧人问。 林轩心头一动,毕竟“纳粹党魁寻找地球轴心不死勇士”这个传言已经存在了七十多年,在各国人民的心头形成了相当牢固的观念,不容易改变。 “错了。”那僧人等不到林轩的回答,断然地自己否定了那个问题。 林轩左右看了看,低声说了一句跟眼前局势不相干的话:“我在藏地,看到过很多玛尼堆、玛尼石墙,有的**肃穆,有的五彩绚烂,都留下了藏族民众虔诚礼佛、跪拜叩首的痕迹。每次看到那些,我都由衷地感动。” 那的确是实话,很多到过藏地的游客第一次见到玛尼堆,都会自觉地下车叩拜。 玛尼堆是藏地先民们敬奉神佛的见证,永存天地之间,是藏族人的信仰所在,值得全球人民尊重。 林轩曾经瞻仰过青海玉树藏族自治州州府结古镇旁的新寨玛尼堆,那是由25亿多块玛尼石堆积而成的,世界最大,已经载入吉尼斯世界纪录。历经300多年的日积月累,这里的玛尼石还在以每年30万块的速度不断增加。这些经石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大的如同桌面,小的仅如鸡蛋,上面均镌刻着佛像或经文,最常见的当然是藏文“六字真经”。 新寨玛尼城建于公元1715年,奠基人为第一世加纳活佛宗求帕文,所以也称为“加纳玛尼堆”。据有关史料记载,加纳活佛是康巴人,他曾在峨眉山和五台山修行,后周游朝拜藏区各圣地,200多年前来到新寨村时,发现了自然显现六字真经的一块玛尼石,遂以此为缘住在该村,同僧俗群众一起刻凿玛尼石度过了一生。 新寨玛尼堆历经300多年不断垒堆,目前已形成一个东西长283米、南北宽74米、高3米、占地面积约2万平方米、一座大法场、一座大转经堂、两座佛堂、10个大转经筒、300多个小转经筒、十几座佛塔和包含25亿多块玛尼石的“石经城”。 这种人类艺术的结晶,已经不再仅仅属于藏地、藏民,而是全世界、全人类的精神财富。 “你心里在想着一个地方?”那僧人问。 林轩淡然微笑,不跟随僧人的话题,以免被对方的意念操控。 “新寨玛尼堆?”那僧人又问。 “是又怎么样呢?我们此刻在欧洲柏林,又不是在中国大陆的青海?”林轩反问。 新寨玛尼堆在新中国建立后并未被改动,仍旧保持原貌,所以就算僧人来自七十年前的大雪山,当时看到的玛尼堆跟现在也没有什么区别。 “那是个好地方,包罗万象,独立于时空之外,任何人进入那里,都会被深深感化。”僧人说。 林轩有很多问题想提出来,但始终都保持缄默,免得暴露思想的破绽,令对方控制局面。 他是普通的汉族人,而僧人是藏传佛教中的修行者,恰好可以借助玛尼石堆的力量向林轩形成强大压力,如同鱼在海洋之中可以轻易吞噬水手那样,是借助了大自然的神秘之力。 正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僧人保持了“地利”,而林轩则在“天地人三才”中一个都不占。 “你同意我的观点,对不对?”僧人又问。 林轩轻轻点头。 “那么你来看,这里的玛尼石墙是不是跟新寨玛尼堆有某些共同之处?”僧人立即追问。 林轩用眼角余光打量石墙,那僧人随即说:“你放心看,没有人会趁机袭击你。我敢说,只要看懂了这石墙,你也就读懂了我的来意。” “好。”林轩点头,后退两步,放眼看那石墙。 世所共知,玛尼堆是由刻满藏文和多种图案造像的石块组成,它凝结着藏族工匠、人民群众的聪明才智和辛勤汗水。雕刻造像的玛尼石丰富多采,内容广泛,有反映本教拜物意识的龙、鱼、日、月画像,各种鸟头、兽头人身像,雕刻得奇形怪状,活灵活现;也有反映佛教意识的释迹、十一面千手千眼观音、妙音女神、度母、大威德金刚、力土及各种护法神像、天王像,刻画得浑厚有力,栩栩如生;也有着意刻画宗教史上有名人物的造像,如宗喀巴、莲花生、文殊等像。 藏地各处的玛尼堆内容大同小异,但雕刻工艺、石头材质却又明显差别。有经验的僧人或游客只凭眼睛看,就能知道一块玛尼石来自何处。 “你可以拿起一块石头来,仔细看。”那僧人提醒。 林轩有些迷惑,因为他看这些玛尼石的绘画风格跟新寨玛尼堆十分相像。 在新寨玛尼堆,玛尼石的雕刻风格是完全不同的,早期线条比较简单粗矿,只注重整体形态的刻画,而晚期的雕刻则线条流畅自如,逐渐细腻,开始注重细部表情的刻画。尤其是从1900年以后堆上去的玛尼石,每一块都是精美的绘画艺术品,其中不乏藏地、汉地绘画大师的呕心沥血之作。 从内容上划分,早期玛尼石上多采取平面浮雕、剪底阳刻,多雕刻一些本教崇拜的鸟、兽、日、月、龙、鱼和佛教的护法、金刚等,而晚期的则是线条细刻,着重刻画人物花草,比较注意装饰,并把丰富的世俗生活融入了作品中。 之所以新寨玛尼堆能进入吉尼斯世界纪录而藏地其它玛尼堆没有这种殊荣,就是因为其历史悠久,包容了各个历史时期的文化,兼收并蓄,如同海纳百川一样。 林轩用心看了几分钟,心头越来越迷惑:“为什么这里的玛尼石墙看起来跟新寨玛尼堆如此相似?总不会是——” 他想到了藏传佛教中一种近乎神话的功夫,但那是早就失传的神功,现代人只听过名字,从未有人掌握过。 那种功夫,全名叫做“沧海桑田斗转星动乾坤大挪移神功”。 第三百六十四章 只求真相 如果有那种功夫,瞬间将新寨的玛尼堆转移到地球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不是问题。 “你看懂了?”僧人问。 林轩拿起一块颜色陈旧的玛尼石,看着上面刻着的一尊八臂护法金刚。线条缝隙之中,泛着淡淡的碧光,那是天长日久留下的干苔藓痕迹,完全是天然形成,无法作假。他把玛尼石放在鼻子下,使劲闻了几次,确信这石头是来自新寨玛尼堆的。而且不出意料的话,是来自七十年前的那个古旧玛尼堆。 那时候,藏地仍然处于半封闭状态,没有这么多的公路、铁路、机场,生活节奏缓慢,就像这些长了几百年的苔藓一样,仿佛游离于时间之外,成为雪山上的世外桃源。 玛尼石上的独特味道能让人的心情变得无比安详,尤其是历史悠久的石头,用手指轻轻摩挲时,似乎立刻闻见了百年前将它放在玛尼堆上的人手心里的汗味。 “你好厉害。”林轩由衷地说。 “你能看懂,也不简单。”僧人说。 林轩看不出把玛尼堆挪移到此地有什么意义,毕竟纳粹党魁罪不可赦,必须要被盟军送上断头台,才能平息天下人的愤怒。 “你保他?”林轩问。 僧人摇摇头,目光幽远,没有立即回答。 按照普通人的善恶观念,纳粹党魁犯了罪,就必须以命抵罪,因为奥斯维辛集中营创造了人类前所未有的种族屠杀记录。 那个地方有“死亡工厂”之称,建造于1940年4月27日,由纳粹德国亲卫队领导人希姆莱亲自督建。纳粹德国在1942年1月20日举行的万湖会议通过“犹太人问题最终解决方案”,估计约有110万人在奥斯维辛集中营被杀。所以,纳粹犯下的罪罄竹难书,任何企图帮助他们的人,都是人类的公敌。 林轩面对一个懂得“乾坤大挪移”的敌人,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你不保他,所为何来?”林轩又问。 “这是一盘很大的棋,以河流为经纬,以山川为棋子,雪山为白子,秃山为黑子,你看得透吗?”那僧人问。 很久之前,林轩就知道“藏地山河一局棋”的传言了,如今再从僧人嘴里说出来,让他心里一惊。 “下棋,必须选择得失。看懂得失,才能从容。”僧人低声补充。 这些道理如果说给苏联克格勃去听,恐怕没人有耐心听下去,因为几公里之外的战壕里伏着的,都是跃跃欲试活捉纳粹党魁的特种兵精英。只有林轩愿意听,也极力想听懂僧人话里的深邃含义。 纹枰论道,讲究的是“大局观”。高手从不拘泥于一子一地的得失,始终放眼全局,才能最终求胜。 林轩懂棋,但又看不穿纳粹党魁在这局棋里的角色,额头渐渐地渗出细密的汗珠来。 “我带他走,结束这里的事。”僧人说。 “带他去哪里?”林轩问。 “你知道。”僧人回答。 林轩当然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是起因,而远在蜂巢宇宙、多维空间里的才是结局。 “我知道已经自己知道的,但我想知道自己不知道的。”林轩说。 “知道那些是没有意义的。”僧人的话仍旧是奥妙难测。 突然间,就在他们的右侧,一小队苏联士兵弓着身子扇面形杀出来,一场冲突迸发在即。 林轩一闪,挡在僧人前面。 潜意识中,他是战士,任何时候都不惧怕战争冲突,必须要保护平民的安全。 “不用担心,他们进不了这里。”僧人长叹。 果然,那队人马只前进了不到一百米,就茫然停步,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关于柏林之战,历史资料中如此描述: 纳粹党魁自杀后,苏军攻占国会大厦的战斗还在地进行着,第3突击集团军第150步兵师是最接近国会大厦的部队。1945年 4月30日下午6时,苏军再次向国会大厦发起冲击,与2000名德军展开战斗,争夺每一个楼层和每一个角落,逐渐粉碎了德军的抵抗,一层楼一层楼地与德军搏斗。21时50分,苏联英雄米哈伊尔.耶果罗夫中士和麦利唐.坎塔里亚下士将苏联的红旗插上了国会大厦主楼的圆顶。 这种战斗状态中,防守一方会占很大便宜,纳粹的战斗力应该高于苏联红军,所以红军方面的损失相当大。 在苏联国内的二战史里,详细记载着伤亡情况,通向胜利的道路几乎就是由士兵的尸体堆成的。 林轩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这样血肉横飞的一幕,毕竟在冷战时期很少有大规模的地面部队交锋,大部分都是通过空中轰炸来解决问题。 他记得,一度德军试图派遣官员出来谈判,但被苏军领袖严词拒绝了,具体时间应该是30日深夜,德军通过广播请求临时停火,要求与苏军进行谈判。5月1日凌晨3时55分,德国陆军总参谋长克莱勃斯将军打着白旗钻出帝国办公厅的地下掩蔽部,前往苏近卫第8集团军的前线指挥所谈判,要求苏军先停战,然后等到德国组成新的政府后再进行谈判。崔可夫立即用电话将情况向朱可夫做了报告。十几分钟后,斯大林从莫斯科发来了最高指令——“德军只能无条件投降,不进行任何谈判,不同克莱勃斯谈,也不同任何其他法西斯分子谈”。 二战中,苏联领袖斯大林的火爆脾气是人所共知的,他发起火来,任何人都劝阻不住。 所以,彼时德军如果执意谈判,将会遭到毁灭性打击,连举手投降的机会都没有。 战争让人失去了人性,让士兵变成了豺狼,这是人类的最大悲哀。 资料中,9时45分,朱可夫根据斯大林的指示精神,代表苏军向柏林德军发出最后通牒:德军必须彻底投降,否则苏军将在10时40分对德军实施最后强攻。崔可夫让克莱勃斯把这份通牒带回给戈培尔等人,戈培尔见到通牒后,知道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了,傍晚便与妻子及六个孩子自杀了。1945年5月2日7时,苏联红军在德国国会大厦前欢呼胜利苏联红军在德国国会大厦前欢呼胜利,司令官魏德林上将前往崔可夫的前沿指挥所,签署了投降令。至中午时分,柏林剩余守军约15万人全部投降。 林轩是战士,但他憎恶战争,深爱和平。 人类只有一个地球,一旦开始了对同类的大规模屠戮,将会让自己同时陷入阿鼻地狱之中,饱受灵魂折磨。 那么,他忽然想到:“如果僧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化解这场战争的话,岂不也是好事?那样一来,牺牲于柏林之围的双方士兵将会更少,无数家庭将会获得团圆。” 他是聪明人,一旦发现了解决问题的途径,立刻融会贯通,想明白了一切问题。 “最大的一盘棋”可以代表激战,也可以代表和平,但只要僧人的出发点是好的,那就会得到他的支持。 苏德战争最后一次决战——柏林会战中,苏军共歼灭德军80万人,俘虏48余万人,摧毁和缴获坦克和自行火炮100余辆,摧毁和缴获飞机600余架,摧毁和缴获各种火炮5门。当然,为了攻克柏林,苏军也付出了30万人伤亡的代价。 林轩抬起头来,看着僧人的脸。 假如对方能施展“乾坤大挪移”的手段,拯救这30万人的性命,将是举世无双的善事,也是最漂亮、最完美、最和谐的“一局棋”。但是,僧人能做到吗? 在这段历史中,林轩并未看到玛尼石墙的作用,而历史中也从未提及这些,只在野史中提到了地下室里藏族僧人尸体。 那么,事情后来是如何演变的呢?僧人到底起了什么作用? “告诉我一切真相。”林轩说。 僧人摇摇头:“我说过,真相是没有意义的,世界的表面五光十色,而背后却是黑暗丑陋,何必要看到那些呢?” 林轩突然弯腰前冲,突破了僧人的阻隔,闯入了静悄悄的地下室。 蓦地,他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仿佛冲入了一个刚刚结束工作的屠宰场一般。里面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令人恐惧不安的死寂。 第三百六十五章 杀人地下室 “不要去。”那僧人在背后叫着。 林轩不管,飞速前进。他在2008年的时候曾经参观过这个地下室,相隔七十年,地下室的结构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此刻多了满地尸体和墙上各种尺寸的作战地图。 他没有停步察看尸体,而是以眼角余光判断分析,所有尸体都是被一刀割喉而亡,下手准确,高手所为。 “是那僧人下的手吗?不可能,藏传佛教以慈悲为怀,极少有人大开杀戒。况且,僧人是来救人的,绝对不会暴虐出手杀人。那么,谁杀了他们?”林轩脑中高速运转着,脚下越来越快,迅速抵达地下室的第三层阶梯转弯处。 他很清楚,再向前,一串葫芦形的连环起居室的最后一间,就是纳粹党魁极其情人所居之处。 “你是谁?你、是、谁——”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从里面传来,令林轩浑身一震。 那种声音如同丧家野狗的惨嚎,只有那些大独裁者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才会发出这种丧心病狂、绝望无助的哀号。 历史上不乏这种先例,之前林轩浏览二次海湾战争绝密录像时看到,传说中的“红龙”在上绞刑架之前也曾发出这种声音。 那是大罪犯即将坠入十八层地狱时才会发出的,比鬼叫更阴森恐怖。 林轩俯身,抄起旁边尸体手中的短枪,凭枪的重量判断,子弹夹里压满了子弹,一颗都不缺。这也证明,杀人者动作极快,卫兵们根本来不及扣动扳机,就已经命丧当场。 按照常识,林轩判断杀人者是盟军方面派来的刺杀高手。 历史资料显示,从二战爆发开始,盟军就一直寻找机会刺杀纳粹党魁、意大利墨索里尼以及日本的东条英机。盟军总参谋部的所有高官都相信,只要刺杀邪恶轴心国的三大领袖,那么轴心国就会不攻自破,世界恢复和平。 刺杀,是最快速、最经济地解决战争的好办法。 欧洲人虽然不知道中国古人“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名言,但人类战争的精粹都是共通的,完全发自于天性,无须通过语言释义。 可惜的是,盟军的刺杀行动次次都是徒劳无功,反而损兵折将。 很多唯心主义的史学家就将这种“贼枭不死”的怪现象归结为“天意”——天不绝贼,必有后患。 同理,1930年至1945年的中国战场上,国民党政府也曾数百次派出“抗日铁血团”,在各地战场上寻机刺杀日酋高官,成功者寥寥无几。泱泱大国,高明杀手何止万人?但纵观东北、华北、西北、华南战场,真正有意义的刺杀行动万中无一,唯有南疆大炼蛊师玉罗刹在“雪风号”上的“蛊杀惊天一战”获得了实质性的胜利,其余全都乏善可陈。 林轩贴着地下甬道右侧的墙无声地前进,穿过葫芦形起居室的第一间,便听到了另外一个声音。 那声音是如此邪恶,但似乎又非常熟悉,一传入他耳中,立刻令他想到:“咦?这是谁在说话?一定是熟人,我在很多地方听过这个声音!” 他为自己有这种念头而倍感困惑,毕竟这是在七十年前的欧洲,他不可能听到某些熟悉的人声。 “杀了你,是结束,更是新的开始。”那声音说,“以你的能力,根本不足以率领日耳曼战车碾碎盟军的包围圈。你做不了的,我来做;你完成不了的,我来完成。欧洲,需要新主人来开天辟地,打开新局面。” 林轩对面的墙上挂着一面仪容镜,他在镜中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脸以及脸上亮晶晶的汗珠。 镜中,他的表情变得非常紧张,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声音。 “我已经决定了,结束这一切,让柏林城中的德国年轻人能活下去,不至于全国皆灭。如果你是丘吉尔、罗斯福或者斯大林派来的,可以回去复命了,我们投降,大家和平解决柏林之战。”这是之前发出惨叫的那个人说的。 如果林轩没猜错的,那就是七十年前的纳粹党魁。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连昔日嚣张跋扈、睥睨天下的党魁也终于垂首示弱了。 其实,斯大林等人岂能不想和平解决柏林之战,但他们只接受“无条件投降”这唯一的一条。如果纳粹这边有任何异动,苏联红军必将全面压上,摧枯拉朽一般消灭纳粹余党。 在这一点上,任何大军事家、大政治家的观点都惊人的一致——“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如果不能彻底消灭纳粹,假以时日,星星之火又将燎原,那么二战的战火就永远无法扑灭了。 当然,兵临城下之后,看清形势的纳粹应该明白,除了举手投降,已经没有任何其它选择了。 “你错了。”那声音说。 “什么意思?”党魁问。 “我不杀你,也不放你,更不会去找什么人复命。我想要的,就是你,哈哈哈哈……”这句话充满了狡诈阴险,以至于他最后的笑声变得如夜鸦乱叫,刺耳到极点。 林轩也不禁在心里问:“要他?什么意思?” “接下来,我就是你,横扫欧洲的纳粹党魁。在我率领下,日耳曼战车将会重新启动,正面出击,碾轧苏军防线,清理柏林内城。接着,我们就要杀出去,扫荡外围,让旗帜插满欧洲的每一个城。”那人说。 林轩听懂了,那应该是一个完全针对党魁的更大的阴谋。 他向前滑步,手枪举起,缓缓地随着角度变换,搜索着在两个房间之外对话的两个人。 刚刚,林轩在镜中无意间看到自己的脸,心里咯噔一下子,似乎那是某种极为不祥的预兆。他心里立刻堵住,越来越不舒服。 十几秒钟后,他窥见了说话那人的侧面。 那人的右手里握着一把手枪,左手则在五指缝里捏着四枚两寸长的刀片,外面那些死人应该就是被这种刀片所杀。 林轩举枪,指向那人的左侧太阳穴,然后慢慢调整呼吸,做好了格杀对方的准备。 “他回过脸来会是什么样子?他是谁?是我认识的某个熟人吗?”林轩脑子里一直在紧张地这么想。 “哈哈,你说得好极了,就像我年轻时讲过的那样。不过,我最后还是屈服于命运,当初的很多理想也都破灭了。年轻人,不如咱们各自退后十步,你走,我绝不叫人难为你。你想一个人主导这场战争,那不可能。”党魁说。 那人突然跨上一步,刀片锋刃上寒光一闪,便架在了党魁的喉结上。 “出来吧。”那人一边叫,一边转过身来,看着林轩的藏身之处。 林轩由墙角走出去,与那人面对面,相隔五步远,随即便发现了一个天塌地陷般的事实——那人的脸跟他长得完全一样。 “怎么会这样?”林轩低声自语。 在这个三米宽、五米长的地下室里,竟然出现了两个完全相同的林轩,除了衣着和枪械,根本无从区分。 “很有趣吧?”那人冷笑。 “并不有趣,你是谁?”林轩的枪始终不离那人的面门。 “我姓林,双木林,单名一个轩字,车干轩。你呢?”那人毫无惧色地回答。 这样的介绍语本来是林轩经常向陌生人说的,但现在给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抢先说了,他已经无法解释。 “你或许本来不该出现在这里,对吗?”林轩隔了一阵,等脑子完全静下来,才口齿清晰地问。 “没有什么该不该的,这里是历史的汇聚焦点,当然人人都可以来。”那人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是吗?” “放了他吧。”林轩提议。 “不放,这是我最好的时光,所有人都来了,杀了他,我就是唯一的元首,就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啦,哈哈哈哈……”那人歇斯底里地笑起来。 林轩扣下了扳机,面对这种丧心病狂之辈,他只能出此下策。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但谁的闪避速度又能快得过子弹呢?可以说,林轩一开枪,那人就会倒地,根本没有任何躲闪余地。 那人一闪,陀螺般连转了十五六圈,就避开了林轩的子弹。同时,手指一紧,党魁脖子上就开了一朵灿烂的血花。 那人放手,党魁跌倒在地,如一头被宰杀的肥猪一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嘴里、脖子里不断溢出鲜血来。 “哈哈,这下世界清静了,我们来解决自己的问题。”那人轻轻甩着左手,刀刃上的鲜血随即滑落。 党魁死了,死于刺客行动之中,这样的结局与历史真相背道而驰,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后面的历史。 那人凝视着林轩的脸:“好奇怪,看到你,就像看见早晨镜子里的自己。” 林轩点头:“我也是。” “那么,会不会我们就是同一个人?”那人问。 林轩脑子急转,立刻同意了对方的观点。他们两个应该是不同维度、不同年代里的同一个人,因为时空错乱的缘故,突然在同一个节点上相遇。 这种情况下,任何自相戕害都是一件很荒谬的事。 如果林轩在此刻杀了那人,则以后的历史中就没有“林轩”这个人了,林轩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等于是谋杀了自己的祖先。 如果那人在此刻杀了林轩,则二十一世纪的亚洲就根本没人能深入大雪山,解开地球轴心的秘密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核盾牌钥匙卡 这是一种极度矛盾的理论,比起“先有鸡还是先有蛋”那个无解难题来不遑多让。 四目相对之际,两人几乎同时点了点头,如同一个人在照镜子一般。 “你看,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私事,也许可以关起门来自己解决?”那人向林轩身后一指。 林轩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从起落步幅推测,那就是守在门口的僧人。 “你以为可以解决?”林轩问。 他面对的是另一个自己,但却又很清楚,对方是一个身体跟自己相同但思想却毫无共同点的人。 “关门。”那人笑着,低声提醒。 林轩只沉吟了几秒钟,反脚后踢,把身后那扇门关上,然后稍稍后退,按下了门把手上的暗锁,把僧人关在外面。 这的确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如果不能把这个问题解决好,林轩下一步的行动根本就没有意义。 室内静下来,党魁喉结上的伤口仍在汩汩流血,变成了另外一种奇特的噪音。 “说吧,怎么解决呢?”林轩先抛出问题。 那人笑了笑,抬起双手,五指松开,手枪和刀刃全都落地。然后,他摊开双手,表示自己已经没有恶意。 林轩也大大方方地松手,把手枪抛开。 “我猜,你来自北美洲的51号特别军事区。”林轩说。 那人低头看了看,微笑点头:“你猜对了,我不得不佩服你具有超强的观察能力,把我身上穿的军人作训服跟51地区联系起来。好吧,那我说实话,我是来自51地区的20区。20区的主要功能是创造一个‘二元多维世界’,我负责指挥其中一个名为‘假想敌’的小组。顾名思义,我们是新武器的测试者,每次有新武器制造完成,我们就会模拟敌人进攻,迎接新武器的压迫性打击。可是,我们不是供科学家实验的猴子或者小白鼠,我们是活生生的人,有思想、有责任感、有归属感、有自尊心。所以,我们必须做一些事改变目前的处境。后来,我试着利用去图书室看书的时间,拿到了20区的总枢纽钥匙……” 这些事说起来简单,但实际却蕴含着巨大的风险。 美军51号地区是一个军事化管理的特殊机构,法令相当严酷,任何人违反了军事条例都会遭到极端恐怖的惩罚甚至直接枪决。 那人所说的“总枢纽钥匙”,就是指控制20区所有门禁系统的“核盾牌”钥匙卡,作用相当大,拿着它就能去20区任何一个地方。 “这么说,你不是被逼无奈,而是预谋已久。”林轩毫不客气地说。 他对51地区的了解相当深,那里藏着太多地球人类的大秘密,每一项都能令全球首脑瞠目结舌。所以,全球各国的间谍机构都垂涎于此,磨刀霍霍,就等着“核盾牌”系统出现漏洞。 可想而知,当一个居心叵测者将“核盾牌”据为己有时,将会吸引多少方势力的关注。 “哈哈哈哈,我并不是有意为之,是上天给我机会,让我认识到生命的更高端意义,对不对?”那人难以掩饰心底的得意。 “那么,你发现了什么?”林轩问。 那人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一枚盾牌形状的磁卡出现在右手的掌心里。 林轩知道,那就是51地区所特有的“核盾牌”钥匙卡。 “永远有多远?无限有多远?人类与宇宙的距离有多远?现在与未来的距离有多远?”那人用食指、中指挟着那钥匙卡,若有所思地问。 那四个问题都是关于“距离”的,但却都是无解问题。 “为什么这样问?”林轩反问。 “因为只有解决了这些问题,才能理解这钥匙卡的用途。”那人回答。 林轩忽然觉得有些茫然,因为51号地区存在于现代,那么他跟面前这个人是生活在同一时代的——“那么,在同一时代怎么会出现一个人的两个版本?如果我此刻抵达51地区,是不是就能找到对方留下的痕迹?我和他,到底谁才是那个叫‘林轩’的人?” 在现代医学中,DNA检验是鉴定一个人身份的最科学方法,但现在想来,林轩和对方是完全相同的,身体构成、DNA特征也百分之百吻合,所以无法将两人区分开来。 “你是不是已经感到厌倦了?”那人笑起来。 “厌倦什么?”林轩沉声问。 “厌倦看到同一个自己,厌倦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自己,但又无法控制对方。那么我告诉你,这也是此时此刻我正在想的。”那人恶作剧地笑着,把钥匙卡在右手的五指指缝里翻来滚去。 林轩摇摇头:“你错了。” 那人问:“我错了?我错在哪里?” 林轩再次摇头:“我真的有点厌倦,却不是因为你。我厌倦的是之前一直在寻找通向古代、异时空的路,现在却恰恰相反,要从异时空里找一条回到原来世界的路。我知道,这里不是我要找的,但命运却把我推回到七十年前来。” 他向四面看了看,房间四壁上密密麻麻地张贴着各式各样的世界地图,有军事地图,也有航拍地图,无一例外地用红笔反复标注过。其中,有几幅亚洲地图上很明显地写下了珠穆朗玛峰的名字,并且由尼泊尔、印度等地引出了红色箭头,指向那世界第一高峰。 资料显示,党魁在最后的时刻已经将军队的指挥权交给别人,自己整天研究跟“地球轴心”有关的异术,妄图瞬间秒杀盟军,逆转全球战局。看起来,这些地图就是党魁研究该问题的参照物。 在很多穿越时空的物理学命题中,其中一项曾这样说:穿越到过去,随时间的流逝再次长大,成为真正的自己的复制品,也是一种可行的笨办法,供无法反穿越的人使用。那样不会给社会带来混乱,就像一只奶牛不可能让牛的世界崩溃一样。我们这个社会有高度的自净化、自消解能力,可以无限制地容纳那些迷失在时间裂缝里的人,直到那些人无声无息地老去,就像落入深海的航船一样,最终成为海洋的一部分。 同理,如果林轩消极放弃,就可以留在1945年的柏林,见证二战结束,并且一年年老去,直到在2014年见到自己。 那是最无奈的手段,但也是最省力、最不必绞尽脑汁的办法。 “那很容易。”那人把钥匙卡高高地抛起来,又敏捷地接住。 “怎么讲?”林轩问。 “简单说,51地区已经解决了人类物理学世界里大部分复杂命题,包括穿越与反穿越的难题。被很多物理学家、地理学家、历史学家视为‘地球命脉’的地球轴心,也早就变成51地区攻关课题的过时项目了。”那人不屑一顾地回答。 第三百六十七章 真假莫辨 这样的新闻也曾在全球各国的媒体上传过一阵,但最后随着美国五角大楼的几次辟谣,传闻就消失了。之后,51地区的行事越来越低调神秘,渐渐连这个名字也不在媒体上出现了。 “人类科技水平有这么大的悬殊?”林轩微微吃惊。 “没错,全球这几十亿人口中,只有百分之一的精英在孜孜不倦地追求人生意义,剩余百分之九十九不过是行尸走肉一般。好了,我们说得已经够多了,现在该谈到正题,那就是——我为什么杀他?”那人指向躺在地上的党魁。 一瞬间,林轩想到了早已经被坊间传为笑谈的一段秘史——纳粹党魁已经被外星人控制。表面看来,党魁是凭着自己的意志行事,漂亮地横扫欧洲,笑傲于世界政坛。实质上,他的体内潜伏着外星人的变体,中枢神经和大脑全都被外星人占据,只是徒具人形的躯壳。 外星人入侵这种事,原先只是传说,但是去年曾爆料美国监听事件“棱镜门”的那位斯诺先生再次放出令人哗然的消息,称现在的美国政府是已经被外星人控制的傀儡政府。从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不管是对外还是对内,都有外星人在背后下“指导”政策。同时,他说这批外星人曾在1930年至1945年扶植希特勒,用外星智慧帮助希特勒快速上位。此外,斯诺还透露,现在这批外星人的总部设在内华达州51地区。正是因为纳粹德国在二战失败,外星人才转换目标,开始掌控美国。目前的美国政府,已经完全在外星人掌控之下。同理,或许是因为他们扶持美国,抛弃纳粹,才导致了二战盟军与邪恶轴心国之间的胜负逆转。 斯诺的这段爆料被《华盛顿邮报》等大型媒体多次转述,并引起了史学家们的反复考证。如果这是真的,则51地区的面具即将被揭开,更将成为地球上的全民公敌。 “你想到了?”那人似乎能看穿林轩的脑部思想。 “想到了。”林轩点头。 “想通了吗?”那人又问。 林轩摇头:“我知道世界上任何一种传闻都是有依据的,从来都不会无风起浪。现在,我只疑惑,到底他被外星人掌控,还是你被外星人掌控?” 他不相信对面这人,始终提防,免得遭到对方的割喉一杀。 “有什么区别吗?”那人笑起来。 “有区别,区别就在于我们是敌是友。”林轩也跟着笑,但目光如电,始终不离对方的肩膀。 高手杀人,就算再不动声色,出手之前肩膀也会先动。 所以,看住肩膀,就是看住了对方的手脚。 “是敌是友?那还不简单,只要你说是,我们就是。”那人向林轩伸过手来。 林轩倒退了一步,不怕对方笑自己没礼貌,只求自保无过。 “不相信我?”那人问。 林轩摇头:“不是,情况复杂,小心一点好。” 那人也点头:“我杀了他,清除了阻碍全球和平进程的钉子,相信各国元首以及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欧洲人民都会对我感恩戴德。” “你到底是谁?”林轩看着对方,内心忽然涌起深不见底的恐惧。 “我说了,我是林轩。”那人哈哈大笑。 “不,你不是,你不但不是林轩,而且根本不是人。”林轩直截了当地揭穿了对方。 那人本来堆满笑容的脸陡地阴沉下来,死死地盯着林轩:“你能看穿我?” 林轩脑子里乱到极点,刚刚这句只是第六感在起作用,突然叫出了对方的底牌,可是细思再想:“对方不是人又是什么?人形怪物还是人形外星人?” 此刻他像站在一面极陡的万丈悬崖边上,不敢往前迈步,甚至不敢想前面是什么,只能勉强停在原地,等待奇迹发生。 他是人类中的精英,自忖对阵任何一个国家的特种兵都不会怯场。但是,现在面对一个不是人的怪物,胜算还剩几何? 轰的一声,关紧的门被大力撞开,那僧人一步跨了进来。 林轩与那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僧人脸上,那僧人也满面狐疑地看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你来得正好,我们的计划败露了,赶紧杀了他!”那人急声叫。 林轩也叫:“不要动手,事情蹊跷得很,必须明辨是非后再行动。” 僧人左看右看,束手无策:“你们两个到底……谁是我的同盟?” 那人立刻接口:“当然是我,我帮你打开了地球轴心,又第一个找到了不死勇士所在的冰河。现在,如果不是那边的气温突然下降了一百度的话,我们应该还在那边下棋、谈心、听曲、练剑。现在,我们已经杀回来,赶紧做决定吧!” 林轩不清楚他们在讲什么,可他的记忆中似乎有相同一幕情形—— 在四大名著之一的《西游记》中,六耳猕猴幻化成孙悟空的形象为害人间,打昏唐僧,抢劫行李,企图冒充唐僧师徒去西天取经。六耳猕猴没有姓名,但神通与孙悟空不相上下,变化成孙悟空之后,观音菩萨和照妖镜等皆不能将它的真相识别出来。 现在,他和那人站在一起,外人也难以分辨谁是真正的林轩,岂不像极了当日孙悟空与六耳猕猴真假莫辨的一战? 彼时,还有无所不能的如来佛为孙悟空正名撑腰,今日林轩应该倚仗何人? 林轩衡量眼下局势,他不可能在一瞬间打倒两名无比强劲的对手。地下室狭小,一旦动起手来,他将腹背受敌,插翅难逃。 “我们都是真的,也都是假的。你是林轩,我也是林轩,但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人知道我们?谁叫林轩又有什么区别?名字只是代号,我宁愿人类忘记我的名字,只记住我做过的那些事。”林轩说。 “好啊,我也同意你的观点,但人生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不能做第一,那么做第二、第三、第四都没有什么意义。你消失,未来的路我就可以一个人慢慢看风景了。”那人胸有成竹地说。 “那样,你也承认我是真你是假了?”林轩捉住了对方话里的漏洞, 那人再次大笑:“没错,你很聪明,但聪明的孩子都不可能活太久!” “真假悟空”一战的过程,《西游记》原文中是这样说的: 如来佛合掌道:“观音尊者,你看那两个行者,谁是真假?”菩萨道:“前日在弟子荒境,委不能辨。他又至天宫、地府,亦俱难认。特来拜告如来,千万与他辨明辨明。”如来笑道:“汝等法力广大,只能普阅周天之事,不能遍识周天之物,亦不能广会周天之种类也。”菩萨又请示周天种类。如来才道:“周天之内有五仙:乃天、地、神、人、鬼。有五虫:乃蠃、鳞、毛、羽、昆。这厮非天、非地、非神、非人、非鬼;亦非蠃、非鳞、非毛、非羽、非昆。又有四猴混世,不入十类之种。”菩萨道:“敢问是那四猴?”如来道:“第一是灵明石猴,通变化,识天时,知地利,移星换斗;第二是赤尻马猴,晓阴阳,会人事,善出入,避死延生;第三是通臂猿猴,拿日月,缩千山,辨休咎,乾坤摩弄;第四是六耳猕猴,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万物皆明。此四猴者,不入十类之种,不达两间之名。我观‘假悟空’乃六耳猕猴也。此猴若立一处,能知千里外之事;凡人说话,亦能知之;故此善聆音,能察理,知前后,万物皆明。与真悟空同象同音者,六耳猕猴也。” 第三百六十八章 暗洞之门 《西游记》中关于“六耳猕猴、真假悟空”这一节总是被读者津津乐道,因为普通人总觉得那种“完全复制”的东西是不存在的,即便是有复印纸、复印机的存在,仍然止步于平面复制,而不是立体复制,永远都不担心世界上会出现一个完全相同的自己。故事只是故事,不会在真实生活中上演。 那么,进入二十一世纪后,随着3D打印的技术越来越成熟,则3D复制已经变成了轻而易举的小事。可想而知,未来像“真假悟空”这样的段子将变成生活中的常事。 故此,哲学家曾经说过,人类的智慧无穷无尽,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林轩希望眼前的那人仅仅是自己的噩梦,而不是现实。一睁眼醒来,那人就消失了。 “我们之中必须有一个要消失。”他说。 那人点点头,居然表示同意:“没错,但那必须是在解决问题之后。” 林轩追问:“什么问题?” 那人向地下室的最里面指了指:“打开那堵墙,就什么都知道了。” 林轩放眼看去,那是一扇很普通的灰色水泥墙,墙根下摆着一排书橱,把三米高的墙挡住了一大半。纳粹党魁曾经在柏林城的地下秘密布置了多条贯穿通道,用来运送武器和古董,所以林轩猜测,也许那墙的后面就是一条通道。 “那里面是什么?你知道真相?”僧人沉声问。 那人点头,随即指着林轩:“他现在没用了,可以消灭掉,就像外面的尸体那样。” 僧人冷笑:“让他消失,你不会是吃错药了吧?他的作用绝对不在于威胁你的生命安全,而是能保佑我们所有人。哎,你为什么不能放松下来,认真想想从前的事,想那些对我们的大计划有帮助的事?” 那人大笑:“你终于相信我是真的、我们是一伙的了?” 僧人回答:“当然。” 林轩苦笑无语,那人说自己是真的,自然是相对于僧人来说,而不是基于真实情况。现实中,林轩是真的,这个名字只能属于林轩一个人。 林轩看着那人,眼角余光注意着僧人。 一场恶战是避免不了的了,但必须做到头尾兼顾,不让对方有可乘之机。 在《西游记》中,当如来说破六耳猕猴的原身时,那畜生就慌了神,趁乱逃走。林轩希望,就在此地快速解决那人的问题,不引起更大的混乱。 他相信,当人类熟练掌握3D打印技术的话,这种“撞脸”现象将成为一种流行趋势。 目前来看,3D打印技术还无法应用于大量生产,于是有些专家所鼓吹的“3D打印是第三次工业革命”只是个噱头。3D打印的确更适合一些小规模制造,尤其是高端的定制化产品,比如汽车零部件制造。虽然主要材料还是塑料,但未来金属材料肯定会被运用到3D打印中来。3D打印技术先后进入了牙医、珠宝、医疗行业,未来可应用的范围会越来越广。于是,完美复制真人将会变成真事,正如香港倪姓作家的几本与“复制人”有关的小说那样。 他希望,僧人与那人之间的矛盾越复杂越好,那就有了离间二人的着力点。 几次观察,他都无法确定那人到底什么来头以及与僧人间的约定。 那人向前走,到了书橱前,向右一推,书橱顺畅地打开,露出了一道血迹斑斑的暗门。那扇门仅有两米高、一米宽,应该藏不下太多东西。 “就在里面呢!“那人说。 “炸开?”林轩明知故问。 “不,那是最下策,我不屑为之。”那人回答。 “那就赶紧打开好了!”僧人说,“这里不是开玩笑的地方,赶紧动手,免得夜长梦多。” “夜长梦多”这个词语非常普通,但这时却引起了那人的一声长叹。 “打开他,一切都不同了。”那人说。 僧人越过林轩,大步走上去,在那暗门上使劲拍了两掌,随即皱眉呲牙,显然那两下手疼之极。 “还是让我来吧!”那人说。 僧人退后,皱着眉开着。 那人向前,右手贴在暗门上,先运了运气,随即发力吐声,那铁板应声而开。随即,一股腐朽的味道传来,熏得林轩只想转身呕吐。 他大步后退,避开这股不洁之气。 铁板后面,竟然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下水道入口。 以前,林轩参观过德国的下水道,知道德国的下水道算得上是人类工程的奇观。在地下几米深的下水道世界,暖湿气流循环流通,一点都不憋闷。那些粗的管道直径有四五米,管道之间的节点也相当宽敞,维修人员可以开着工程作业车在里面奔走。当地的水务部门有一个闭路电视系统,一天24小时对下水道实时监控,哪里出了故障,他们一清二楚。有些人进不去的管道,还可以调用专门的机器人来帮忙维修。 实际情况中,德国人心细,连下水道都实现了电脑监控,全德国的下水道总长超过55万公里,可绕地球14圈。还有,为了加快排水,德国污水井的铁箅子缝隙很大,而且,铁箅子下面还有一个铁篮子,这样能截住树叶、塑料袋等杂物,避免下水道堵塞。排水系统也分得很细,有紧急排水口和暴雨溢流口,分别分布在几条河道上,一旦遇暴雨天气,就会看情况实施排水。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德国下水道的发展也经历了200多年的阵痛。德国是个水灾频繁的国家,大量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让德国人痛定思痛,不断改进下水道,这才形成了今天完善的下水道网。 灾难无处不在,也无法避免,但能够在灾难中汲取教训,进而打造完善的防御系统,把灾难挡在门外,这才是人类最理智的选择。 “天意,天亡德国!”林轩回忆起二战史,如果德军的青年禁卫军能够撤入地下水道,与苏联军队展开巷战的话,一定能够将战争成功地拖到冬天,以逸待劳,凭借欧洲的寒冷消灭盟军。 如果后面就是德国庞大的城市地下水道系统,党魁大可以沿着通道撤离,则苏联军队就算攻上来,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柏林之围。 “好地方。”那人赞叹。 林轩并不觉得“逃跑”是件光荣的事,如果党魁只剩下孤家寡人的话,以后就再也难以东山再起了。 再说,苏联军队了解柏林的实际情况,定会为进攻地下水道做准备,绝不会守株待兔。 所以,这一分钟极其漫长,因为林轩已经把所有能发生的事考虑了一遍,最后决定,擒贼先擒王,把那人擒下再说。 第三百六十九章 祭魔手印 “就是这里。”那人的声音突然变得颤抖起来。 “好极了,就是这里,一切变换的起点啊……”僧人向前走了几步,停在洞口边。 “到了这里,我们似乎就到了……就到了掌控宇宙起源之地,真是兴奋之极,兴奋之极……”那人嘴里说兴奋,但脸上的肌肉却虬结起来,两颊不停地突突乱抖,精神似乎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林轩大为奇怪,如果那黑洞后面只是柏林下水道入口,何必如此紧张?况且,党魁已死,已经没人能够组织力量反扑,一切都是那人说了算。 树倒猢猴散,党魁死,则柏林城的纳粹守军已经失去了精神核心,只等着最后缴械投降了。 “走,走,走吧……”僧人也变得口吃起来。 “你在前面走。”那人说,“你比我更了解那里,你必须在前面走。” 僧人一改在玛尼石墙时候的淡泊镇定,双拳紧握,不肯再向前迈步。 蓦地,两人同时转身,望着林轩,两双眼中似乎突然有了希望。 “你……”那人脸上强装笑容,“你可以加入我们。现在,我们欢迎你加入我们,无需任何付出,只要跟我们一起走就好了。这是件好事,天大的好事,如果放在平时,不知道有多少人抢破头也要抢这个机会呢。” 林轩保持冷静,向黑洞内望去。 洞内一片寂静,偶尔有地方闪光,但却只是一闪而过,快如白驹过隙。 林轩有些疑惑:“如果那里是地下水道,至少要有哗哗流淌的水声或者回声吧?” “对啊,加入我们,一起走。”僧人也说。 两人一起举手,向林轩伸过来。 林轩冷笑:“真是好事,二位就不会这么害怕了。” 两人神经质地一起反驳:“害怕?我们怎么会害怕?” 林轩不愿废话,只问:“里面到底通到哪里?有什么值得害怕的?难道里面豢养着吃人的恶魔吗?” 僧人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用古藏语说了一句话。 林轩的耳朵极其灵敏,虽然对方声音极低,但也清晰听懂了每一个字。 那是来自于藏族古经《印符宝录》里的话,意思为“一切神鬼通道皆为自然,一切自然皆为非自然,一切非自然皆为宇宙之起始,起始即结束,结束即永恒,永恒皆为无限极之圆。” 在很多藏传佛教研究专家看来,这句话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相当于套话和废话,但其最有价值之处,并不是它的文字本意,而是它的出处。那句话来自于一枚清代西藏噶丹颇章地方政权时期著名的紫檀木佛掌印章之上,印章价值连城,该文字也因而传遍全世界。 林轩记得,文字就是以古藏语文字镌刻在印章正中,即佛掌的掌心之内,曾被称为“掌纹上的天书”,幸而被尼泊尔天龙寺古藏语专家拔模图嘉翻译过来。 据史料记载,公元7世纪,吐蕃统一西藏高原后,管理占领地区的广大属部,调兵遣将,发号施令,都需要印信作为凭证。公元752年,吐蕃册封南诏为“赞普钟南国大诏”,并“赐为兄弟之国”。命南诏王阁罗风为赞普钟,号曰“东帝”,赐以金印。吐蕃在统治南诏期间,还陆续赐有不少印章。公元778年,阁罗凤死,其孙异牟寻嗣位。唐贞元十年(785年),异牟寻归顺唐朝时,一次就献出“吐蕃印八纽”。 吐蕃时期古印的使用,在敦煌的古藏文文献中得到了证实。据英国人斯坦因著《路经楼兰》载:“在许多文纸、文书上发现盖着红色的官印”另外,还在新疆出土的藏文木牍368和369号上也有“命令上盖有印章”的记载。 吐蕃印章与中原印章的功用是相同的,都是从调兵遣将的“虎符”演化而来。但是,佛掌印章与普通印章的不同之处,在于其根本不是用于官方场合,而是一枚毫无实际使用意义的印章。 简单说,它的存在,是为了传承另外一种意义上的东西,充满了哲学意味。 拔模图嘉在翻译该段文字之后,百日之内,黑发变白,思维倒退,闭关而亡。 他死之后,弟子们打开封堵闭关洞穴的巨石,发现拔模图嘉面带笑容,双膝盘坐,双掌合十,掌心里各盖着一个印痕,但本该留在石洞中的印章已经不知所踪。据说,就在他的头顶正上方的石壁上,留着一个与印章同样大小的石洞,笔直向上,穿透了高山。 弟子们都说,那印章已经飞向宇宙,回到它的来处。 这段传说映入林轩的脑海中,使他对僧人肃然起敬。 “你知道这些吗?”那僧人问。 林轩点头。 “那么,我不必说什么了。”那僧人点点头。 林轩把脑子里的内容回溯了一遍,立刻明白,那黑洞里藏着洞悉宇宙的大秘密,而不仅仅是跟党魁生死进退有关的内容。 “你来吗?”那人问。 林轩镇定地点点头,那人脸上的肌肉顿时放松了不少。 “那就走吧?”那人招手。 林轩向前走,隔着那人三步时,淡定一笑:“大家在非常时期合作,请一定有一颗真诚之心,不要背后下黑手。否则,死的并不一定是我。” 那人与僧人对视了一眼,缓缓摇头:“死?死已经没有意义了,谁又害怕死亡呢?我们怕的,是……是未知世界中,对于生命起源与结束有着绝对控制力量的那些东西。我们今天所做的,也许会影响到地球和宇宙的进程。” 稍顿,那人又自问:“今天?我说的‘今天’也是没有意义的。当一段旅程没有了起点与终点,那么走到何时何地何年何月,还有意义吗?还值得标记吗?” 僧人遽然伸开双臂,向着那黑洞五体投地而拜,匍匐在地面上之时,双手结手印。 林轩看到那个手印,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那是“八面五谷印”,在密宗诸手印之中,有着“死亡献祭之印”的别称。 普通的献祭,只是供奉酥油、水果、谷物、金银;高一个等级的献祭,就是将自己的肢体、骨肉、鲜血为祭品;最高等级的献祭,则是以自身生命为祭品。 僧人结这个手印,很明显是自知有去无回,干脆以自己为祭品。那手印的真正意义,不是祭神,而是祭魔。 一旦看懂了那手印的终极意义,林轩后背上突然就浮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第三百七十章 佛舍利印章 活人献祭的最终结果就是有去无回,人死灯灭,如果有人跟着献祭者前进,就将代替献祭者而死,等于成了对方的替身。 “走吧。”那人说,但随即向林轩伸出手。 那个手势的意义,自然是让林轩走在最前面。 “好。”林轩没有推脱,大步向前。 他从不缺乏勇气,眼下看到那人和僧人都有了惧意,自己再不领路,这次行动就到此为止了。所以,他甘愿冒险前行,走在第一位。 那黑洞里没有光线,但林轩凭感觉直行,认为至少向前五十步是毫无障碍的。 那人和僧人稍稍停了几秒钟,也跟着林轩进入。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林轩只走了约二十步出头,灵敏的第六感就有了反应。他放慢脚步,双臂前伸,摸索而行。又走了三步,竟然就摸到了冰冷坚硬的墙壁。 “停,前面有墙。”林轩低声告警。 那人和僧人赶上来,跟林轩并排而立。 “前面是墙,我摸到了。”林轩简单介绍。 “是墙?我们什么都没发现,竟然就到了黑洞尽头?”那人有些诧异。 随即,那人开了手电,但只亮了不到三秒钟,那僧人就吼了一声:“关灯。” 三秒钟之间,林轩就看清了前面的一切,但他简直不敢相信眼睛所看到的,因为那实在是不可能出现的场景。 “大家不要开灯,据说这里有吃光源的魔鬼,随时都等着将人和灯光一起吸进去。”僧人说。 这个“据说”简直是无稽之谈,但此时此刻,林轩也不想反驳,只是静静倾听。 “好吧。”僧人问,“现在,你们说说看,现在咱们在实地勘察之后,你们究竟看到了什么?” 那人也不开口,保持静默,只让僧人一个人说话。 “是吃人的印章。”停了一停,僧人果然自问自答。 林轩眼中没有印章,只有一扇巨大的玻璃窗。窗的那一面,就是他误入歧途的起点——那个山洞里镜面之前的世界。 其实,他现在最想回到的就是那个世界,一切正常,毫无时空转移带来的诡谲变化。现在,“像正常人一样活着”就是他最大的希望。 那山洞是在2014年的珠穆朗玛峰下的神秘空间里,而此刻林轩、那人、僧人却是在1945年的柏林,两下里时间、空间相差太多,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不可能从一个世界看到另外一个世界的东西。 “也许,打破那扇窗,我就跳到2014年去了。”林轩脑中浮起一个强烈的念头。但是,那就会陷入物理学家们的“穿越时空悖论”,在2014年出现两个林轩,形成无法解释的怪现象。 “我也看到了印章,但却不是吃人的印章,而是高僧大德们的舍利子遗物。”那人回答。 “我只看到了玻璃,没有看到印章。”林轩照实说。 三个人同处一室,看到的竟然不是同一种结果,这种情况也的确够奇怪的了。 “那玻璃,就是时空隔膜,突破隔膜的人就能穿越时空。当然,任何一件好事都伴随着一件坏事,打破隔膜将带来不同时空之间的瘟疫,令大批民众死亡,是人类社会中最大的悲哀。”僧人说。 “多谢解答。”林轩不卑不亢地说。 关于“时空隔膜”,自古以来解释极多,但最具权威性的还是僧人的这种说法。 “我看到的都是佛舍利,欣喜若狂之余,但也想到,这里会不会是高僧大德们的修行之地?”那人问。 佛经上说,舍利子是通过“六波罗蜜”(菩萨的修行)和“戒定慧”等功德所熏修而来,是难得可贵而受到尊重的。近代印光大师也说,舍利子是修行人由于戒定慧的道力所成的,是心和佛相合的表相,和丹家所说的精气神没有关系。佛教强调舍利子和修行人的修行功德相关,同时依据佛教义理,也肯定了舍利子的“无常”物质性。印顺法师认为,舍利子只不过是血肉精髓骨脂火化凝结的,是物质元素而并无灵异成分;佛弟子尊重舍利子,是由于高僧大德的慈悲、智慧和功德。 这一点,生物学家和佛教研究学者们存疑,因为在任何遗体炼化过程中,应该是全部焚烧为灰,不可能有某些东西耐得住烈火。那些在火焚后留存下来的,一定是异于常人的物质,具有化学分析仪器无法看透的特性。 人类知识是有很大局限性的,故此,对于佛舍利的几百种论述,都有各自的准确性与偏颇性,不可以偏概全。 林轩参观过很多藏传佛教的寺庙,供奉的佛舍利各式各样,但相同的一点就是,后来者对佛舍利无比崇拜。 大雪山历来都是藏传佛教高僧们的临终前归隐之地,所以在任何地方发现佛舍利都不是奇事。那么,林轩的疑惑在于——“这里到底是大雪山还是柏林?是纳粹党魁的老巢还是镜面世界的入口?” 一切都是未知,没有人可以全知全解,所以林轩只能冷静旁观,看那人与僧人下一步怎么行动。 舍利是印度语,最初意思是代表“米粒”,因为佛舍利形似米粒,所以得名。所以舍利最初只是一借代词语,完全是从其形状上立名的。在印度,人死后的遗体,俗例多用火葬,火葬后的骨灰(舍利),藏在金属的、石质的、陶质的容器中,埋在地下。稍高出地面的即称为塔,塔是高显的意思,相当于中国的坟。藏舍利的容器,无论是金属的石质的,有特殊形式,可以供奉在屋里,也称为塔。这种藏舍利的塔,就是中国宝塔的来源。因此,舍利与塔,在印度民族宗教中,成为尊敬的对象。 现在,那人却说,墙上全都是前人留下的佛舍利印章。 联想到僧人进入黑洞之前结的那个手印,林轩立刻觉得暗处黑影游动,不知藏着多少阴森恐怖的敌人。 “那是佛舍利印章。”僧人说,“具有无限智慧的僧侣才能看得懂它们的来历和用意。” 那人冷笑:“僧侣的智慧并不一定高于普通人,不是吗?” 僧人缓缓点头:“的确,没有明确的标准区分僧俗智慧,但我此刻却能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潜藏在印章后面。藏传佛教印章所用的图文及图腾,圆中有方、曲中有直、封闭重于连续、圆点弧形胜于直角方块,这充分表现了佛教所讲的“圆通、圆觉”的哲理思维,但又让人感到稳重、简洁,柔韧而刚健,表现出神秘魅力与和谐之美。” 林轩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关于藏传佛教印章,近十年来已经被艺术家、收藏家重点关注,并且市场上有专门的著作论述这种东西。 著作指出,藏族古印章拥有寓意丰富的雕刻艺术,在方寸之内,以惊人的艺术手段,栩栩如生地刻画出许多灵瑞之物,如龙、凤、狮子、朱雀、鹿、象、虎、豹、蛇、牛、龟、鹤、鸟、蝎子、大鹏鸟等。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古代藏族匠师不但驾轻就熟地刻划着他们耳闻目睹的生灵,而且还准确地雕刻出在当时罕见的奇禽异兽及抽象的图腾,如犀牛、孔雀、鳞鱼、摩竭鱼和驼鸟等,可见当时匠师们的写实手段之高明。 西藏人杰地灵,能工巧匠辈出,所以能留下那么多精美的藏饰、手工艺品也就不足为奇了。 佛舍利的本质是“人骨”,那么佛舍利印章则属于“骨雕”的一种,更显雕刻家的功力。 这些,林轩都知道。 现在,他更想知道,如何才能打破那宇宙的隔膜。 第三百七十一章 纳粹党魁从未离开柏林 打破隔膜,就能穿越时空,将一切壁障化为乌有。 “我们站在这里,并非为了讨论古代藏传佛教印章——”那人说,“而是为了纳粹党魁的一件大秘密。” 林轩当然明白,不贪小利者必图大谋。 假若到达这里的人不是为了攫取纳粹宝藏,则必定是有更为惊人的预定目标。所以说,如果世界各地的探险家都是贪图利益、为财而战的商人,则很多秘密根本不会被发掘出来,而是永沉海底。 正是因为某些探险家具有并吞天下的野心,才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探究古代王朝覆灭之谜,企图从古人身上得到称王称霸的秘诀。 可想而知,那人也有极大的野心。 “我想要这虚空无极的世界。”僧人张开双臂,向前俯身,伏在那面玻璃上。 此刻的情形,三人仿佛站在摩天大厦顶楼的落地窗前,一旦打破玻璃,就会一跃而下,拥抱大地。 林轩看着玻璃外的世界,忽然觉得,自己的珠穆朗玛峰之行变成了一个闭合的圆圈。到此刻,起点终点近乎重合,只隔着一层壁障。 外面空无一人,但林轩确信,那正是镜面之前的世界。 在通过镜面之前,他和萨曼莎、骆原等人一道从鬼湖过来,本为志同道合的朋友,忽然间就变成了拔刀相向的仇敌。 “如果回到那里去,则我之前的经历都变成了零。生命大概也是如此吧,如果一个人从一百岁的濒死之时突然返老还童回到婴儿时期,此前经历的种种,岂非也都变成了零?人人都追求返老还童、青春永驻,殊不知真正到了那一步,是好是坏,是喜是悲,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你会得到那世界的。”男人阴阴地笑起来。 “那是精神修养的最高境界,我相信,所有留下佛舍利印章的上师们,都已经参悟到了宇宙生命的终结意义。”僧人说。 突然间,一束绯红色的光照亮了这个空间,那本来透明的玻璃壁障也变成了淡红色。 光穿透了僧人的身体,将他整个人都染成了红色。 现在,林轩看清了,上、下和另外三面的玻璃壁上的确嵌着无数奇形怪状的印章。佛舍利的形状本来就是不规整的,当高僧们炼化或是虹化之后,留下的全都是自然形状的结晶,有的是椭圆形,有的是长条形,有的是鹅卵形,有的则是布满孔洞的饼形。印章嵌在壁上,有些全部进入,悬浮在玻璃内部;有些则只嵌入一半,留一半在外面;有些则只嵌入五分之一,大部分留在外面,似乎伸手就能拔出来。 那种情形,仿佛是一大片陨石穿透大气层时的刹那留影。或许有些已经穿过壁障,到了外面的世界,留在这里的,都是穿透力不够大才被挡住。 “这也许是高僧大德虹化后的遗留宝物。”林轩开口。 那人和僧人同时点头,看来极为赞同林轩的看法。 虹化是得道高僧在圆寂时出现的一种神秘现象,修炼大圆满至很高境界的僧侣在圆寂时,肉身会化作一道彩虹而去,进入佛教所说的空行净土的无量宫中。虹化之后,僧侣遗蜕各不相同,有的丝毫皮毛都不剩,有的则留下佛舍利。那是一种更为稀少而殊胜的死亡现象,一直以来,对于虹化现象,都被视为修**圆满法尤其是心髓后的奇迹。佛教典籍中,早有与虹化现象极其类似的火光三昧,那都是禅宗西土诸祖的主要修法。 既然此地留着这么多佛舍利,可以推论,曾有无数高僧大德通过这里进入了空行净土。那么,这里一定有其奇特之处。 “为什么是这里?”僧人喃喃地自问。 那人冷笑:“如果不是这里,你有何必来到这里?” “是啊,如果不是这里,一切缘法汇聚为什么又推动我来到这里呢?当我修行至一周天境界时,就看到了这里。等到修行至三周天、开天眼、大小神通之后,越来越清晰地看到了这里。那时候,我执着于闭关静修,忽视了冥冥中上师们对我的精神指引,贪小利而忘大义,一叶障目不见森林。当我在大小神通的境界里停滞了十年后,终于明白,我所见的就是我必须要去行的,所以就到这里来。”僧人回答。 “你不是说,要带党魁走吗?”那人又问。 林轩心头有电光石火一闪,脱口而出:“没错,你的确带党魁走了,但终点又回到起点,走了又回来,岂不像从未离开一样?” 他的意思是,僧人的确救走了纳粹党魁,神不知鬼不觉地脱离了柏林之围,但那种“救走”却是将其由三维空间带到了四维空间,人不见了,却还在原地,根本就没离开战火中的柏林城,只不过那些攻克柏林的苏联红军看不到而已。 “好啊好啊,终于有人能明白我了。”僧人用右手拍打前额,骤然间欣喜若狂。 那种“救援”,就像用防火毯盖住自己,避免被大火烧到一样。人在火中,但隔了那层阻燃材料,永远都不会受伤。 换句话说,只要是“救援”,采取那种方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我明白你,又有什么用处?”林轩并未因看穿了这些秘密而狂喜。 “世间只要有一个人明白我的大智慧,我就能突破心灵桎梏的最后一道封印,虹化而去。这,也是我身在大小神通里时就看到的。”僧人说。 林轩苦笑:“那么,你到底救走纳粹党魁了吗?你为什么要救走他?” 纳粹党魁是世界动荡、二战烽烟的罪魁祸首,如果任由他二次重生,则全世界人民又将被置于火上炙烤了。 “他不能死,因为那大秘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僧人说。 “可是,他已经死了,不是吗?”林轩说。几分钟前,他亲眼看到那人杀了党魁,血溅当场,绝不会假。 “死的只是他的替身。”僧人说。 林轩稍稍松了口气:“是吗?那可真是个好消息。” 1955年,前苏联情报部门解密了一份超长二战文件,里面的几页秘密报告显示,纳粹党魁拥有至少四个替身。这些替身都是由纳粹高级情报官马格达?泽特菲德亲自挑选,并以当时世界领先的整容技术,将四个替身的脸修整到以假乱真的程度。替身们身高和体形都与党魁相同,经过三个月的加强训练后,他们连走路和说话的方式都和党魁一模一样。 所以说,僧人的话完全可信。 “真正的党魁呢?身在何处?”林轩问。 “嘿嘿,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纳粹党魁,全人类都被骗过了!”那人低声冷笑,如猫头鹰的暗夜啼鸣,令人毛骨悚然。 第三百七十二章 突见虹化 “你到底知道多少?”林轩正色问。 那句话相当地骇人,但林轩此前已经听过同样的论调,所以任何二战怪论到了他这里,都会抱着辩证的态度去分析理解,从不大惊小怪。 那人停止怪笑,一字一句地回答:“我知道所有秘密,所以现在这里只有我才有资格发号施令。” 林轩摇摇头:“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你发号施令,我们不遵从也是白费。所以,我劝你把所有实情都说出来,大家开诚布公地谈一谈,看能不能突破眼下的困局。” 那人想了想,缓缓点头:“好,我说。根据1955年全苏联的解密文件来看,纳粹党魁至少有四名替身,本人根本不出现。所以,自20年前起,我所在的组织就加大力气搜寻党魁的资料,为以后清算彻查做准备。后来,我们就发现了一个重大的疑点,那就是四名替身都没见过党魁,只有训练替身的人才有权利进入党魁密室去问候他。我们通过排查,抓到了替党魁训练替身的那些人,用酷刑逼他们开口。我记得总共审讯过十四个人,他们的口供完全一致,都指出某一次高级情报官马格达?泽特菲德喝醉酒后,向所有人咆哮了接近一个小时,其内容都是关于‘镜室’的。镜室是党魁密室的代称,高级情报官马格达?泽特菲德说‘镜室’里根本就是空无一人,到那里面去只是自己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话,然后镜子就能给予指示。很长时间以来,军方的那些大人物也是从镜室里得到指示,然后贯彻到各大洲战场上。这种指挥方式自然大大滞后,以至于纳粹接连在北美、东欧各地惨遭失利,最终导致柏林之围。” 这段话虽然长,但林轩很容易理解。 二战后期,德国纳粹连出昏招,不稳步巩固自己已经获得的地盘,而是长途奔袭莫斯科,才导致了冰天雪地里近乎全灭的那场大溃败。 “党魁去了哪里?”僧人问。 那人哈哈大笑:“你听不懂是吗?我说过了,没有党魁,那只不过是替身而已。” “没有党魁,真是好极了。”林轩低声重复。 纳粹在二战中的一系列表现丧心病狂,已经成了全人类的公敌。党魁作为纳粹领导,更是遭到全人类唾弃。至今,在公开媒体上都不允许出现纳粹符号,不允许纳粹幽灵复活。 “杀再多替身都没用,因为党魁只不过是按照人们的设想创造出来的一个形象,就像动画片里的经典人物那样。”那人继续解释,“一股狂飙力量要横扫全世界,就必须有一个领头人,以增强其号召力。于是,党魁就被创造出来了,在全人类眼中,他就是那样一个留着小胡子、精力旺盛的超级偏执狂。那股力量还给他创造了一个名字,就是……” 那个名字人尽皆知,已经成了犹太人的噩梦。 僧人背对那人,缓缓摇头:“我不信。” “那是事实,跟你信不信没有任何关系。51地区的大部分研究成果都不会被民众接受,但那是事实,只有真正深入的研究下去才能发现真相。历史是成功者书写的,假如你们固执地相信史书上记载的内容,那就一辈子被蒙在鼓里,永远看不到真相。真相是什么?真相就是被史书记录者掩盖住的东西,只有撕掉史书,废除典籍,才能发现。”那人极其冷漠地解释。 僧人没有回头,更紧密地贴近那玻璃。 那照亮他的红光似乎有某种解析能力,渐渐地穿透了他的衣服,将他的身体轮廓清晰地勾勒出来。接着,那光又有了穿透能力,将他的骨骼一点一点呈现在林轩眼中。 林轩低头看自己,衣物身体一切正常,并没有像那僧人一样。 “离开那玻璃,它有点古怪!”林轩急促地提醒。 “什么?”那僧人并未察觉那种诡异的变化。 到了最后,在林轩眼中,那僧人已经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体模型,骨骼、脏腑、血管全都清晰可见。当心脏一收一缩时,血液如同水泵里的流水一样,被压力由动脉送往肢体末梢,然后又缓慢经过静脉回到心脏。 在医学院中,经常有这样的三维动画演示,但任何虚拟影像都不如这一刻的僧人身体那样清晰明白。 “我听到了。”僧人突然无限欢喜地低声叫起来,“天籁的呼唤声是如此美妙,胜过世界上最高明的音乐。那是对我的召唤,真是美好啊……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啊!愿我功德圆满,与佛融合!如意宝啊,莲花呦!如意莲花呦,让我带你去渡众生吧…… 当僧人一遍遍低诵藏传佛教六字真言时,身体血液突然加速,四面的红光也越来越强烈,将这空间变成了一块逐渐烧红的烙铁。 那人冷笑:“以活人献祭,真是一种残酷的事。” 他跟林轩的外表一样,思维方式的某一部分也是一样,自然也就看懂了僧人进入这里之前的那个手印的意义。 “是虹化。”林轩骤然间醒悟。 “什么?”这一次轮到那人莫名惊诧了。 “这就是虹化。”林轩的第六感从未如此强烈过。随即,他双手合十,强令自己动荡不安的心情平复下来,凝神看着僧人的背影。 “虹化”作为西藏十大不解之谜中的一项,只出现在典籍、传言中,林轩没想到这次能亲眼看到完整过程。 “不可能啊?我们的秘密档案中没有记载这个地方会有高僧虹化的功能!一定是你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那人不敢相信林轩的判断,连叫了几声后,自言自语的声音越来越高。 僧人诵念六字真言的声音也越来越高,两人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古怪的噪音,折磨着林轩的耳朵。 “佛部心,身、口、意与佛成一体,才能获得成就;宝部心,出于白龙王之脑,若得此宝珠,入海能无宝不聚,上山能无珍不得;莲花部心,法性如莲花一样纯洁无瑕,出淤泥而不染;金刚部心,祈愿成就,依赖佛的力量,才能得到‘正觉’,成就一切,普渡众生,最后达到成佛的愿望……唵、嘛、呢、叭、咪、吽……” 僧人在红光中转身,诵经声高到极限,突然消失。 林轩看到对方的嘴唇噏动,耳中却听不到任何响声,只能极力解读唇语。 僧人的唇语说的仍然是六字真言的“唵、嘛、呢、叭、咪、吽”六个字,但只动嘴唇,却不发出任何声响。 “他的声音高度已经超过了人类听觉的极限——”林轩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第三百七十三章 人类超高音 人类的听觉范围为20至20000赫兹,如果超出这个范围,就会只看到发声器,耳中却接受不到任何声音。 眼下的情形,林轩能够判断出,是僧人的诵经声高到了极致,所以瞬间突破了自己的听力范围。 既然发声,就一定有目标倾听者,那么僧人发出极高音,难道是要上达天听?念给远在虚空境界里的诸神、诸佛听? 在专业理论书籍中,声波作用于听觉器官,使其感受细胞处于兴奋并引起听神经的冲动以至于传入信息,经各级听觉中枢分析后引起震生感。听觉是仅次于视觉的重要感觉通道。在人的生活中起着重大的作用。虽然人耳能感受的声波频率范围是20至20000赫兹,但重点敏感区域是1000至3000赫兹。 藏地寺庙中,很少有僧人诵经声超过40分贝,即便是在辩经场上,各寺庙弟子的声音也不会超过90分贝。 林轩相信,此刻僧人的声音高度已经在180分贝以上,超过了春节时放鞭炮产生的巨大噪声。 那是听不到的声音,超出了人类听力以及想象力的极限。 如果不是在这种极度诡异的环境中,林轩也许会击掌赞叹僧人的超自然修为,因为人类的发声器官是不可能达到那种境界的。由此推算,僧人一定是在长达数百乃至数千年的修行中参悟了生命的奥秘。 “我不如他。”林轩心底发出了由衷地赞叹。 老子在《道德经?四十一章》中说:“大音希声。” 意思是,最大最美的声音乃是无声之音,达到极致的东西是不可捉摸的。 老子又说:“听之不闻名曰希。” 《王弼集校释》注:“大音,不可得闻之音也。有声则有分,有分则不宫而商矣。分则不能统众,故有声者非大音也。” “众”即全体,“分”即部分;人们听到的宫音或商音等,都只是部分,而非全体。意谓有了具体、部分的声音之美,就会丧失声音的自然全美。老子认为最美的音乐是自然全声之美,而非人为的部分之美,这和他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的见解以及“无为自化”的思想完全一致。 此时此刻的情景,等于是僧人用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方式发出了人类无法听到的声音,那声音来自哪里去往哪里,都与人类世界无关。 这一刻,僧人已经“非人类”,超出了地球人类的群体,成为“至大、至高、至美”的自然体。 “那么,如此发声的意义何在?”——这是林轩关心的另一个重要问题。 嗡的一声,玻璃壁障上出现了一组奇怪的画面,像是一张显微镜下的植物叶片筋络图,又像是人体血管导引图。所有的淡红色线条都是弯弯曲曲的,连接方式错综复杂,令人眼花缭乱。 僧人转身,平举双臂,后背与玻璃紧贴着。 林轩立刻发现,僧人的透明身体里那些血管,正好与玻璃上的线条无缝结合。 “是吸血——不,是僧人自愿把血肉奉献给诸神!”林轩刚想到这里,僧人身体里的血液便沿着后脑处的两条主血管上行,进入那玻璃体内。 玻璃是不可能自动吸血的,吸食僧人血液的只能是隐藏在暗处的某种力量。 僧人脸上有了笑意,仿佛这样做,能给自己带来无比的荣耀。 “快离开那里!”林轩出声提醒。不过,他也知道,这种提醒苍白无力,毫无意义,因为僧人进入这里,就是为了奉献肉身。 “这是生命中最辉煌的顶点,是修行者的飞升之路。再见了,希望你们也能步我的后尘,继续潜心修行……”僧人的脸越来越苍白,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诡异。 僧人的血进入玻璃后,玻璃上所有血管样的线条都轻轻蠕动起来,由淡红色变成了鲜红色。 林轩仰面看着玻璃,似乎觉得,某种神秘力量已经被僧人用生命血肉唤醒,正在散发出一种惊天骇地的力量。随着几千根粗细长短各不相同的线条一起蠕动变化,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出现在玻璃上,那应该是僧人的眼球看到过的东西,如今随着血液上行,一切记忆也被卷走了。 更为诡异的是,从服饰装束上看,那些人物来自于不同的朝代和国度。其中一些,很明显是来自于中国的秦汉时代,高冠、袍服、云履;有些女子形象来自于唐宋宫廷,全都衣着艳丽,环佩叮当,袅袅婷婷,容颜姣好;有些留着长辫子的男人自然是来自满清时期,全都衣衫褴褛,步履蹒跚……另外一些则是来自于外国的,衣物特征不明显,但五官却是标准的英美、法俄模样。最奇怪的是,有些人物根本不是地球上能见到的,都是些穿着宇航服、戴着硕大的宇航头盔的“矮人”。 林轩判断,僧人的修行过程极其漫长,已经超过了人类的平均寿命,所以他在生命中见过太多东西,都在记忆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换句话说,僧人以某种特殊方式带着前世记忆转生、重生,所以一百年一百年地传承累加,其脑部记忆终于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这种“怪现象”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伏藏”,只有在西藏这种近乎“时间凝滞”的封闭地域才会出现。 那人久久没有开口了,忽然急问了三个问题:“你还可以回来吗?谁创建了51地区?第二地球存在吗?” 其实,后两个问题也是林轩所关心的。 公开资料称,51地区建立于1950年,美国政府在内华达州建立核武器试验地时,该地被分区编号为“51”。1955年,美国军方在这里建立基地测试新型飞机,属于尼尔斯空军靶场的一部分。因这块地区位于格鲁姆湖床上,官方对它的正式称呼为“格鲁姆湖设施”。 也就是说,按美国官方说法,是政府建造了51地区,但很明显,美国政府是在说谎,因为之前各国秘档解密时都曾提到,51地区是在一战前后被发现并挖掘出来的。 关于“第二地球”的资料如下—— 2003年7月3日的巴黎天文学会议上,澳洲天文学家布拉德?卡特披露首次发现跟太阳系惊人相似的其他星系:“这颗新发现的行星有点类似于我们的木星,它也是一个巨大的气体星球,围绕自己的太阳HD70642公转着,公转周期大约是6年。让我们感兴趣的是,它的运转轨道惊人地稳定。我们相信,在这个遥远的星系内,一定存在着其它的固体行星,还可能存在可以衍生生命的第二地球。” 天文学家戴伯拉?菲瑟解释:“太阳系中有9大行星,每颗行星的运行轨道都相当稳定,但假如再放一颗行星进来,那么所有的行星轨道都会全乱套。同样,在HD70642太阳系里,新发现的类木星行星轨道也惊人得稳定,差不多是个圆形,这预示着在那里肯定还有其它的类地球行星存在,并且正以稳定的轨道运行着。” 目前的探测技术还无法帮助科学家们直接通过望远镜发现第二地球的痕迹,科学家们只能根据发现的类木星巨大行星等来推测第二地球可能存在的证据。NASA于2007年启动“开普勒计划”,向太空中发射了一枚专门寻找第二地球的太空望远镜。 各国天文学家乐观估计,再过20年,就可以发现第二地球。 按照那人的提问方式,“51地区”与“第二地球”是相互关联的,都是跟外太空、宇宙、外星人有关的话题。 那僧人的右掌动了动,五根手指的指尖上射出五条血线,在空中缠绕盘旋着,组成了一幅抽象画。 “什么意思?”那人更急,心浮气躁,已经无法静心观察。 林轩一眼认出,那是一个古篆体的“秦”字。 “那是一个字,秦。”林轩大声提醒。 在大部分人的知识体系中,一提到这个字,首先会联想到“秦国、秦始皇”。 “秦?那算什么?那跟我问的问题有什么关系?”那人向前踏上一步,抓住僧人的肩膀。看那架势,他是想摇醒僧人,要对方回答自己的问题。 他的双手刚刚触及到僧人身体,浑身便急促地打了三个寒颤,从指尖到肩膀立刻变得透明起来。 林轩来不及出声喝止,那人的身体已经无法自拔,血管中的血液加速流淌,沿着僧人肩头灌入。可想而知,最终结果,那些鲜血都会进入玻璃体内。 “怎么会……这样?那是什么力量在吸我的气血?放开我,放开我……”那人拼命挣扎,但双掌已经被粘住,除非斩断,否则根本无计可施。 “救我……救救我……”那人回头,向林轩求救。 林轩大喝一声,双掌齐举,掌心对着那人的后背,施展“擒龙功、控鹤手”的功夫,凭空产生吸力,要将那人硬生生拉回来。这是中国古代奇功“吸空掌”的变种功夫,其中蕴含着“抽气真空、阴阳相吸”等物理道理,是货真价实的绝世武功,而不是障眼法。 他的手掌并未触及那人身体,相差两尺左右,但掌心发出的吸力还是足以将那人从僧人的掌控中剥离出来。 在三人连环的状态下,林轩突然感觉到了隐身于玻璃体上的那种巨大力量。那力量是无形的,仿佛一团巨大的云雾,将一切都包裹进去。当这些被云雾捕获的东西不再挣扎时,就成了它的美味晚餐。 那云雾也可以看作是一个臃肿的巨人,至少有几千米高、几百米宽,由上到下,通身白茫茫的。 在地球上,天地之间,万山之巅,唯有珠穆朗玛峰能跟它一争高下。 云雾是活着的,为了维持自己的生命,只能不断地吐故纳新,吸收的同时释放出濛濛水汽,这大概就是西藏诸峰雪线以上终年低温积雪、云烟缭绕的原因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红灰线条之杀 那云雾的力量无比巨大,林轩透过那人、僧人与那力量接触,就像一枚铁钉遇到了超级大磁铁一样,不由自主地被吸了过去,无法挣脱。 “那是比黑洞更强大的异空间……撤离,撤回来!”林轩提气大叫,但声音似乎也被吸了进去,变得极其微弱。 林轩在舌尖上重重一咬,嘴里顿时满是血腥味,借着这股刻骨铭心之痛,他及时抽身,向后撤退。 僧人与那人仍然被吸住,血液不停地流失,最终变成了面容惨白、毫无血色的怪人。 林轩救援不得,因为他自知无法抵御那种吸力,只能自保,无法援手他人。 “我看到了天国……那是我的家乡,辽阔无垠的家乡……”那人喃喃低语。 林轩黯然,血液被吸干后,便成了风中之烛,随时都会失去生命。 “这是最微妙的时刻,就像内华达空军基地的黄昏,我从最高的窗口望出去,享受着太阳落山、月亮未升的美好时刻。真好……我来到这个星球多久了,几百年还是几千年、几万年,总之太久太久了,因为地球历法的设置太复杂,我已经被它搞糊涂了,不知道现在是生命时间。白垩纪、三叠纪、侏罗纪……现在是在什么时代?呵呵,好可笑,最早创立以时间来划分生命这种规则的人真是可笑啊,时间是不存在的东西,用不存在的东西去界定真实存在的东西,这就是地球人追求的科学吗?我管不了那么多,在基地,只有我坚信,自由的大鹰永远不会被关在笼子里,一定能展翅高飞,回到属于自己的天空……现在,我回来了,带我走吧,带我走吧!”那人又啰啰嗦嗦地说了好久。 一个濒临昏迷的人是看不到那些东西的,他眼中只有幻觉而已。 林轩忍住内心的悲凉,低声说:“我带你走,也许我们能找到办法救你。” 在现代医学上,要救一个失掉全身血液的人很可能被视为笑话,因为那是天方夜谭。 人体中,血液流动在心脏和血管内部,主要成分为血浆、血细胞、遗传物质,血液中含有各种营养成分,如无机盐、氧以及细胞代谢产物、激素、酶和抗体等,有营养组织、调节器官活动和防御有害物质的作用。 人类大规模输出、输入血液的行动只发生在临床透析中,那是一种安全、易行、应用广泛的血液净化方法之一,其原理是溶质通过半透膜,从高浓度溶液向低浓度方向运动,血液和透析液在透析器内借助半透膜接触和浓度梯度进行物质交换,使血液中的代谢废物和过多的电解质向透析液移动,透析液中的钙离子、碱基等向血液中移动。 透析是救人,而像那人失去全身血液的“壮举”,则纯粹是在杀人。杀人者,只能是那玻璃中蕴藏的无名巨大力量。 林轩无法救人还有一个原因,因为他也明明知道,那人和僧人已经是回光返照。 “我已经可以走了,回到天上去。”那人嘴角含着笑意回答。 “天上是哪里?”林轩问,随即跟着那人的视线仰头向上望。 这个空间的上面也覆盖着一层玻璃,玻璃中亦有弯弯曲曲的红色线条。此刻,线条吸足了鲜血,如一条条吸血蚯蚓一样蜷伏不动。 “天上是家乡,我就来自那里。”那人低声回答。 林轩苦笑:“来自天上?我不想跟你争,但你最好现在就跟我走,到一个可以实施血液透析、倒灌的地方去。” 一瞬间,空间里突然黯淡下来,因为那些红色线条已经变成了灰色,灰色线条中也藏着某种液体,迅速下行,开始进入僧人、那人的身体内部。 “离开那里,离开那里!”林轩预感到大事不妙,马上出声提醒。 灰色液体来得极快,很快就充斥了那两人的全身。 林轩再次抬头,想找到灰色液体的来源,但仔细看了十几秒钟,却根本找不到源头所在。那些线条组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弯来绕去,无法细分。 “你们……怎么样?”林轩低声问。 那人猛地转身,死死盯住林轩。现在,他身上失去了人类的活力,但却有了另一种强大的邪气。 “我很好。”他说。 僧人突然大叫:“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了!” 他的脸也因身体被注入了灰色液体而变色,但眼中没有邪气,与那人有着根本的区别。 那人问:“你知道什么?” 僧人惊喜之极,热泪横流:“我终于知道纳粹党魁究竟在柏林城下埋了什么,这就是我到这里来的最终目标!” 林轩皱眉,因为他很容易想到,纳粹党魁孤注一掷的最后一招就是与攻入城内的敌人同归于尽,而能达到这一目的的,只能是强力炸药。并且,很多历史资料中也指出了这一点,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克格勃并没有找到直接证据,仅仅是根据战争特性做出了这样看似合理的推论。 那人随即追问:“是什么?” 僧人略微沉吟,才迟疑着回答:“那是一种足以毁灭大半个地球的‘大杀器’,生产那东西的不是地球人,而是……而是来自另外一个星球的神秘人。笼统来说,党魁曾经与那些人站在同一阵营,后来因为分赃不匀还是其它原因分道扬镳,‘大杀器’却被保存下来。党魁随时可以引爆它,但那样做的结果是玉石俱焚,党魁始终下不了决心。” 这一次,连林轩也变了脸色。 “大杀器”曾经是两次海湾战争的导火索,当时美国间谍由巴格达送回消息,说伊拉克红龙已经获得了历史上遗留下来的“大杀器”,随时都能与全人类同归于尽。为了消除隐患,联军狂轰伊拉克本土,造成了红龙政权的土崩瓦解。 在两次海湾战争中间的十几年时间里,多方间谍几乎将伊拉克领土翻了个遍,却始终没能找到“大杀器”,于是很多武器学家推断,“大杀器”不在本土,而是藏在另外某个秘密地点。当时,也有人说过,要想安全贮存具有高辐射、高危险的大型武器,最可能的方式就是进入山体之下,依靠自然屏障来保存,保证国民安全。 那毕竟是猜测,谁都不会想到“大杀器”竟藏在珠穆朗玛峰之下。 以二战时各国的武器制造能力衡量,纳粹最多能制造出原子弹,绝对不可能造出超出美国科技水平的东西。 若是换一个角度,纳粹不是“制造”而是“搬运”,把某种外星人留下来的大杀伤性武器据为己有,并以此来威胁全球的话,应该是相当可信的。 “那是不是——” 林轩问,但僧人没等他说完,就肯定地点头:“没错,此大杀器正是彼大杀器。” “好,好。”林轩连续两次点头,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世界上的事情竟然有如此巧合,纳粹德国企图以“大杀器”威胁盟军,却导致了全线溃败的灭亡;伊拉克红龙也企图以“大杀器”威胁盟军,最终招致了灭顶之灾。可见,“大杀器”是不祥之物,沾之必败,无生还之机。 “你怎么知道的?它在哪里?”那人的眼珠也变成了灰色,如盲人一样。 “就在……”僧人拍着自己的前额,皱着眉努力思索。 “它在你的脑子里?还是说,那种力量把大秘密留给了你?”那人迫不及待地问。 僧人专心思考,无暇回答。 林轩联想刚才的情景,立刻明白,那人是通过僧人与玻璃壁障交流的,所以只能作为僧人的尾巴存在,所有信息都要从僧人身上得来,上天是不会降尊纡贵跟他交流的。 “既然它们在你脑子里,那我就自己动手把它找出来——”那人突然举起右手,由僧人右侧太阳穴插入。 凡人手指要想直插脑部,看起来相当困难。但是,那人曾经受过特殊训练,这点小事当然是手到擒来。 僧人踉跄后退,跌倒在玻璃墙下。脑部遭到猛烈袭击,稍后必死无疑。 “大杀器已经在历史上存在了很久,何必如此心急?”林轩问。 “我已经隐忍太久了。”那人说着,在僧人尸体上胡乱抹拭着手背上的血水。 “什么意思?”林轩佯装感兴趣。 “长期以来,我根本不能做自己,而是一个实验品。那种感觉太痛苦了,现在想都不敢想。我要独占秘密,独占这万里江山,独占人类宇宙的节拍器和复活器。哈哈哈哈,只要我拿到大杀器,普天之下,还有谁敢藐视我?”那人哈哈大笑。 林轩长叹,任何霸权独夫企图统领全世界,往往就会带来不好的预兆。谨慎的人,常思己过,也就把劫难躲过了;更多的人,盲目自我膨胀,就成了历史车轮下的殉葬品。 第三百七十五章 大杀器匿藏地点 “你不该杀他,在这种环境里,多杀一个人,就少一个盟友,是寻路脱困的大忌。”林轩淡淡地说。 既然那人大开杀戒,必定不会杀一人收手,所以林轩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巨大威胁。 “只有心狠手辣、当机立断者才能成就千古大业,不是吗?自古以来,所有统治者的心都是黑的,不是吗?哈哈哈哈……你看我的心,你看我的心……”那人拍打着自己的左胸,发出一阵极为恐怖的“嘭嘭”回声,仿佛那里已经被无数虫子蛀空了,变成了一个透明的蜂巢。 人无心,必死,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林轩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做好了决死一战的准备。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为何而死……我看到了大杀器,那才是最可怕的,它能消灭一切,毁灭一切,甚至让时空坍塌,把宇宙变小,那就是……黑洞的成因。当宇宙坍缩为黑洞,则宇宙之外的无限空间都会变小,宇宙就会变成巨人掌中的小球……我们这一代人类,就成为毁灭未来的罪人……我们反复被利用,反复被那神秘的巨人利用,使用人类的智慧去制造大杀器,为他的大阴谋去努力奋斗……所有人类,所有年代的人类都是被蒙蔽者……”奄奄一息的僧人仍然能开口说话,但每句话里面都包含着极复杂的意思。 宇宙之外是什么? 人类目前相信宇宙中并非只有地球上有生命体在活动,宇宙中的星球不计其数,能够产生生命体、生命体又无限进化的星球一定数以亿计。所以,人类世界里的阴谋、阳谋一定也在其它星球、其它生命群体中进行着。 人类相比于动物来说,是高级生命体,但人类面对各种各样的外星人时,却又沦为低级生命体。所以,人类被高智商、高生产力水平、高思想境界的外星人所蒙蔽,是完全可能的事。 譬如古代,帝王高高在上,百万臣民匍匐在下,心甘情愿地用毕生劳动供养着统治阶层,一代一代做奴隶和顺民,然后把自己的下一代也教育为同样的顺民。彼时,如果帝王想蒙蔽顺民,只需一张黄娟诏书就可以了。 推而广之,如果有居心叵测的外星人君临地球,将所有国家、所有民族的帝王、首领召集起来,将这些人改造为顺民,则全人类就都成了那外星人的奴隶,甘心受他驱使。 有个很明显的例子,古埃及人建造金字塔时,根本不知道那巨大的建筑物能起到什么作用,只是在鞭子的驱赶下,如牛马一样做苦工,最终筑成了本世纪最伟大的神迹建筑物。 近代天文学家曾有惊人推测,金字塔是作为天狼星人的飞船指示标志而存在的,可见古埃及的法老王也是受了蒙蔽、蛊惑、要挟,最终成了外星人的傀儡。 “我们能做什么?”林轩对僧人的话深信不疑。 “阻止一切,让一切停下来……战争、军备竞赛、外太空探索、心灵祈福、祭坛……只有休眠疗法才能拯救地球,让一切休眠,外星人的阴谋就会浮出水面……停止,让时钟慢下来,停下……”僧人的眼睛猛地瞪大,但眼中的神光却慢慢萎缩。 他说的这些都曾在近年来的修行大师访谈节目中出现过,中西佛道的著名人物或多或少都谈到过“放慢节奏、品味生活”的话题。现代社会生活节奏过快,已经积劳成疾,变成了一种病态的东西,如同一台停不下来的发动机,一味加快下去,超过了发动机的工作极限,只会以大爆炸收场。但是,要想让全人类放慢节奏,除非是各大国的领袖们达成共识,同时放慢,才可能奏效。否则,此消彼长,如今的超级大国消沉,必定有新的超级大国迫不及待地冒出头来。 “你过来。”僧人看着林轩。 林轩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在僧人身边蹲下。 僧人猛地抬手,抓住了林轩的右掌,以更急促、更抖颤的声音说:“我告诉你,那大杀器就藏在……就藏在喜马拉雅山脉背后的万年阴影绝谷中,从北坡上山,由雪线折转向西,大概在五十公里内就能发现一个巨大的石化山谷,一直下去,就能……找到……找到……” 林轩明显感到,僧人掌心里传过来一股细若游丝的热流,那热流无声无息地在自己掌心里写字,写的是“开关在党魁椅子下面”这几个字。 “在那里?那石化山谷极为广阔,超过两千平方公里,到处覆盖着坚冰白雪,怎么能找到?”那人困惑地问。 林轩明白,僧人在撒谎,只是讲给那人听。 之前参观柏林地下室的时候,林轩见过党魁当年坐的钢制大转椅。那椅子的造型与理发店里的专用椅相同,最下面是一个直径一米的纯钢底座,底座固定在地面上,不管上面的座位如何旋转,它都岿然不动。 刚才一路闯进来,他的眼角余光也瞥到那个转椅就在两个房间之外,距离此地约五十米远。 如果僧人写的讯息可信,则那椅子就成了各方势力必争之物。 僧人没有理睬那人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平生从不说谎,曾在护法神像前发下滴血誓愿,如果撒谎,一瞬间灰飞烟灭,永远不再转生为人类。现在,我已经破了我的戒,以后再也不能回到这世界来了,所以说这一次再见,就是真的再见,永远不再相见……” 蓦地,僧人头顶出现了一道七彩光环,直径约有两尺,本来极虚,隐约可见,很快就变得异常清晰,如同雨后挂得最低的彩虹一般。 他的太阳穴虽然遭袭,但并未影响他思考,向林轩说的那些话、写的那些字都很有逻辑,可见头脑非常清醒。那人虽然攫取了僧人的脑髓,却始终不得要领。 “虹化!”林轩脱口而出。 “什么?”僧人昏昏沉沉地问。 无垢光尊者曾在《句义宝藏论》中,指出过学密宗的上等瑜伽士,应有的四种成就相,即:无余微尘而成就、为度化他众以满天彩虹之光身而成就、光身消于虚空而成就、肉身直接消于虚空而成就。 这几种所谓“成就”,实际上就是虹化。 《金刚萨埵意镜续》中,也曾记载,修密法者所得涅盘有二种,一为正等觉,二为现前觉。所谓正等觉,即是以无余肉身而成佛;所谓现前觉分有数种,即修密者圆寂时出现彩光、妙音、坚固舍利、大地震动等瑞相。彩光有二种:光环如虹幕相、光线如梯形相。若现光环相者,五日后安稳得现前成佛;若现光线如梯形相者,七日后现前成佛。妙音有二种:若轰然作响,七日后现前成佛;若有物体相碰声者,十四日后即现前成佛。 此刻僧人头顶的光环,正符合“光环如虹幕相”那句话。 “轰隆轰隆”两声,林轩感觉脚下涌起了极强的震感,差不多等于六级地震时的样子,那也符合“大地震动”的瑞相。 林轩双手加力,握着僧人的手掌,但感觉掌心里遽然一轻,僧人的手掌已经无声消失。 “你——大师,你感觉怎么样?”林轩明知“虹化”即“消失”,但还是感到一丝吃惊。 “我很好,很多没做完的事,就要留给你了。”僧人说。 那个彩虹光环越来越耀眼,脚底的震动越来越强烈,林轩屏住呼吸,凝视僧人的脸,等着最后一刻的来临。 不知怎的,他突然在僧人脸上看到了“女相”,也就是说,僧人那张苍老干瘪的男人瘦脸变成了肌肤丰盈、眉目如画的年轻女人的脸,极美艳,极娇媚。 林轩错愕之间,稍稍分神,哗的一声,僧人的身体迅速后移,消失在玻璃壁障中。 那个过程极为诡异,玻璃是基本没有厚度的,就算有,也不可能藏得下僧人那巨大的身躯。 他向后退,一下子就进入了玻璃,仿佛一个人快速跨进电梯一样。电梯门一关一开,僧人已经没了踪影,空气中只剩下一缕淡淡的青烟。 虹化的情景有很多种,僧人出现了“彩虹光环、大地震动、男僧女相”这三种瑞相,已经是非常难能可贵了。 有史可查的“虹化”记载:1952年,德格益龙人索郎南杰老活佛圆寂时,西藏上层人物土登尼玛等很多人亲历了这场虹化现象。彼时,活佛突然从座位上腾起,先腾起又落回原地,第三次腾起时但听半空中一声巨响,如打了一个霹雳大雷,活佛就不见了,众人头顶上一朵红云向天空飞去,座位上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另外一些记载中,虹化者临终前,身体不断发光,形骸渐渐缩小,头顶红光缭绕,最后只剩下指甲与毛发。也有一些修行者虹化时,肉身在发光中缩小到一定程度便不再缩小,剩下的形骸坚硬如铁。 此刻,表面看,僧人是被那人袭击太阳穴而亡,但实际那种伤害却是引发“虹化”的不可或缺的重要诱因。 藏传佛教中,一切都讲究“缘法”二字。缘法到了,一切神奇事件就会顺序发生,如行云流水一般。 第三百七十六章 51地区逃犯 林轩了解此前藏区传说的任何一个虹化事件,但那都是经别人的口述,口口相传之时,难免发生以讹传讹的谬误,很多细节都变得神乎其神,失去了参考价值。 这一次,他亲眼目睹了僧人的虹化,神奇、震撼的同时,也伴随着血腥和杀戮。更重要的,这种虹化能带给人心灵的洗礼、智慧的启迪。 藏传佛教高僧大德毕生修行,一心付出,不求回报。藏民们自发地向寺庙供奉、捐献,亦是出自内心的热烈真挚的虔诚愿望。这种精神层面的交流与照拂,才是藏传佛教存在的意义。两者之间,心灵如同雪线之上万年不化的白雪一般纯洁干净。 真正能修成正果的高僧大德们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抱着“奉献”之心,把自身的智慧留给后人。 唯有“无私无我”,才能心无挂碍地虹化而去。 “一路走好。”林轩诚心诚意地双膝跪地,向着僧人消失的方向三度叩拜。 那人一直站在侧面,满脸狐疑,看着林轩。 “你知道大杀器的藏匿之处,对不对?”他问。 林轩点头。 “他刚刚在说谎,对不对?”那人又问。 林轩摇头:“他说的,你都听到了,我并不比你知道得更多。” 那人猛地在头顶拍了一掌,懊恼地自语:“我本以为打开密室就能揭开谜底……那东西究竟在哪里?究竟在哪里?” 林轩凝视玻璃墙外的世界,那些景物非常熟悉,因为他的曲折命运就是从镜面前的生死搏杀开始的。 “空间点已经确实存在,但时间点呢?我此刻眼中看到的景物,究竟处于哪个时间点上?是在我们抵达之前,还是在寒冰融化、激战结束之后?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任何时间点上的微差,都会把我送到另外的陌生世界里去——”林轩仰面长叹,不知该如何进退。 “我们似乎存在同样的困惑,是不是?”那人转过头,狡黠地看着林轩。 此前,他一直都在仔细观察玻璃中嵌着的佛舍利印章,似乎有所察觉。 林轩微微点头:“是。” “我从你眼中看到了。”那人狡黠地笑着,“你也成了时间洪流里的迷失者。” “你呢?又是怎样的情形?”林轩问。 那人一怔,随即回答:“我的情况更复杂一些,但以你的智慧,很容易理解。从时间上划分,地球自形成以来可以分为‘五代’,从古到今依次是太古代、元古代、古生代、中生代和新生代。另外,‘代’还可以进一步划分为若干‘纪’,譬如古生代从远到近划分为寒武纪、奥陶纪、志留纪、泥盆纪、石炭纪和二叠纪; 中生代划分为三叠纪、侏罗纪和白垩纪; 新生代划分为第三纪和第四纪。这是地球历史时期的最粗略划分,被称之为‘地质年代’,在不同的地质年代,地球表面有不同的特征……” 那些是最基本的地理学名词,林轩自然懂得。 不同的地质年代,地球表面是迥然不同的。 距今24亿年以前的太古代,地球表面已经形成了原始的岩石圈、水圈和大气圈,最低等的原始生命开始产生。 距今24亿年至6亿年的元古代,出现了海生藻类和海洋无脊椎动物。 距今6亿年至2.5亿年的古生代,海洋无脊椎动物空前繁盛,鱼类大批繁殖起来,用鳍爬行的鱼出现并登上陆地,成为陆上脊椎动物的祖先。 距今2.5亿年至0.7亿年的中生代,恐龙称霸一时,也出现了原始的哺乳动物和鸟类。 距今7000万年左右的新生代,食草、食肉的哺乳动物空前繁盛,古猿逐渐演化成现代人。 在那之后,人类居住的地球一步步演化,逐渐形成了今天的面貌。 人类用文字来记载历史只有数千年的积累,在那之前的地球景象,全都成了残缺不全的片段,只能从各国神话中依稀可见踪影。但是,很多历史学家坚信,神话中飞天遁地、变化多端、腾云驾雾、呼风唤雨的角色全都是来自远古居民们的口口相传,并且是地球上真实存在过的地外生命。 那人简述地球历史之后,才讲到重点:“我的记忆中,保存着以上所述的全部地质年代内容。在51地区,我逐渐解开了自己的身世之谜。” 林轩并未感到惊诧,只是静静听着。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但绝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思想。在反观自己内心时,我感觉自己像一小块棉絮,是从一个大棉絮上掉落下来的,总有一天,还会回到大棉絮上去,与之融为一体。我从来无法像真正的人类那样入睡,24小时全都清醒,所以我比普通人多三倍时间去学习,脑中储存的知识飞速增长,已经将人类所有文体中描述西藏的段落通读并记住。地球人都是有家的,只有我,明白自己的根就在那个大棉絮上,所以一直都找不到‘家’的感觉。现在,我已经看到希望了,要想回到那里,必须做颠覆性的大毁灭一击。”那人说。 林轩微笑:“那真是好极了。” 他的潜台词则是:“我们已经杠上了。” 倏地,林轩感到两侧太阳穴火辣辣地痛起来,他迅速缩身,背靠玻璃,发现竟有两条细长透明的触须从那人背后伸出来,犹如章鱼的长臂,在空中缓缓游动着。 那人的絮语,只不过是要分散林轩的注意力,无形之手才是真正的杀招。 “你那里,有我需要的秘密。”那人脸上还在笑,但音调却冰冷,“给我,我要它。” “那好,过来拿吧。”林轩点头。 林轩一直都知道,死是很容易的事。身在组织,随时都会遇到以身殉职的危急时刻。但是,没有人想死,特别是成为超一流高手之后,每次都能凭借着异于常人的耐力和韧性,化险为夷,死里逃生。 这一次,林轩希望自己同样拥有好运。 “我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演化到这种地步?我本以为到达1945年的柏林城之后,很容易就能对付这群七十年前的无脑军人,没想到又杀出你和他来。为什么?难道是我判断失误?或许是51地区搜集的资料还不够完整……矛盾无处不在,谜团无处不在……但我知道,也许我们合二为一,就能解决许多麻烦……”那人阴森森地笑着,缓步走向林轩。 林轩的注意力全都在对方的喉结上,那是全能杀手的首要攻击目标。 “喂,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那人阴沉沉地横向跨步,不经意间封锁了林轩向室内撤退的路线。 “我在想,怎样才能根本解决问题。”林轩沉着地回答。 “解决?好啊,我也想解决问题。”那人张开双臂,故作漫不经心地回应。 两人表面上都很放松,但却各自心知肚明,一旦开战,就是你死我活的结果。 现在,林轩能够判断,对方是从51地区逃出来的,虽然外貌与自己酷似,但实质却是另一种生物。 51地区曾一度被传为“全球外星人研究中心”,基地内部至少藏着超过百架外星UFO,都是在不同年代捕获的。既有UFO,则那种超光速飞行器里的驾驶员也一并被擒,成为供技术部门解剖研究的小白鼠。 林轩确信,对方也是“小白鼠”之一,只不过是一只相当狡猾的“小白鼠”,肩负特殊使命,通过长时间的温顺合作,骗取了人类信任,伺机逃离基地。 太多资料表明,在人类正式掌控地球之前,早有外星生物驾驶UFO到过地球,并且留下了很多印记。如美国那样的野心大国,一直在全球范围内搜寻外星人印记,有机地组合起来,不断积累,已经远远领先于其它国家的同类研究。 林轩耳中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就在之前他们经过的密室中,一队人狂飙一般闪出来,穿的全都是苏联军服,所持武器也都是二战苏式枪械。 那是一个扭转局面的契机,所以在那人还没有做出反应之前,林轩已经抢先弧形滑步,绕过对方右臂指尖,迎向那队人。 “哒哒哒”,那队人毫不犹豫地开火,弹雨瓢泼一样倾泻过来。 林轩向前扑倒,贴地滑行,冲进室内,整套连贯动作耗时不到一秒钟。当他翻身跳起来击倒那队人马的最后一人时,那人才转过身,迎着弹雨反击那队苏联特种兵。 这种局面下,特种兵小队腹背受敌,无法两头兼顾,只能硬着头皮向外冲,全力以赴地对付那人。 林轩没有杀人,只是缴了那名士兵的枪械,然后将他向外推,随着自己的队友一起冲出门去。随即,林轩关闭了那扇暗门,暂时将危机屏蔽在外。 他不杀人,是因为苏联红军在二战中是站在正义一方的,与纳粹分子有着本质的区别。 隔着那半寸厚的钢板暗门,外面的枪声一直爆豆一样响着,这让林轩稍稍安心一点。只要枪声还在响,证明特种兵们暂时还占据人数优势,能在封闭空间里与那人对抗。 林轩迅速穿过两个房间,到达了党魁专用的那把转椅前面。柏林一战之后,不知有多少人参观过这个地下室,但大概谁都不会想到椅子下面掩盖着大秘密。 毫无疑问,这把坚固沉重的转椅正是七十年后供人参观拍照的那一把。它是精钢制成,就算再过百年,也不会有丝毫的磨损。 “大杀器就在它下面——”林轩按住转椅的椅背,深吸一口气,双手发力,把转椅向后拖开。 在他想象中,转椅下一定有着隐蔽密道,而传说中的“大杀器”就应该在密道之内。 那椅子极重,至少超过半吨,所以他拖开椅子后,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然后才绕过椅子过去。 椅子下面是灰色水泥地面,坚硬密实,跟室内其它地方没有什么不同。 林轩一怔:“怎么回事?竟然没有密道?” 他还来不及思考问题出在哪里,又有人快速闯入,十几支苏制冲锋枪将他紧紧逼住。 第三百七十七章 二战特种兵小队 林轩慢慢地举起双手,看着面前这十几个面目黝黑、身材矫健的特种兵。 “是日本人?”一个小队长模样的男人紧盯着林轩的脸,旁边一人随即垂下冲锋枪,搜查林轩的身体。 林轩可以用俄语熟练对话,但这时候他知道对方精神高度紧张,一旦言差语错,就等于是给了对方开枪射击的理由。于是,他只高举双手,做出茫然的表情,木讷地望着那男人。 “日本人?”那男人换成了日语,见林轩仍然无动于衷,遂改用中文,“中国人?” 林轩不回答,但耳中听到,暗门那边已经没了枪声。很显然,特种兵小队已经被男人屠杀殆尽。 特种兵只是人类战士中的精英,而那人却身怀秘技,可以空手刺穿僧人的头骨,杀人手段之犀利令人不寒而栗。 “惭愧!”林轩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他撤出来关闭暗门也是无奈之举,因为在一对一单兵对决的情况下,他根本没有把握击败对方。 “搜索每一具尸体,重点对照元首的面部特征,这里肯定有密道,小心有德国枪手躲在暗处!”那男人挥手下令,所有人立刻散开。 “如果僧人的话是真的,而地下又没有暗道,那么秘密一定藏在椅子里——”林轩的眼角余光偷偷瞥着那把转椅,考虑要不要瞬间击倒这些特种兵,把椅子翻过来检查。 照他的推断,椅子里能藏下一个开关或者遥控器,但绝对藏不下“大杀器”。 自始至终,就没有人见过“大杀器”的本来面目。二次海湾战争前,联合国曾经派遣了多支核查小组进入伊拉克的几大军事重镇,仔细筛查,依旧一无所获。也就是说,直到红龙被送上绞刑架,世人也没见到五角大楼所说的“大杀器”影子。 “你,看这个!”那男人拿出一张两寸黑白照片,举到林轩眼前。 照片中是纳粹党魁和他的情人爱娃,应该拍摄于很多年前,因为那时候两人非常年轻,脸上还都带着温和善良的微笑。 人之初,性本善,没有一个人生下来就是邪恶的,一切人类的特殊属性都是后天逐步添加的,受环境影响极大。 苏联特种兵的目标是党魁,或刺杀,或挟持,那样就可以迅速解决战斗,占领柏林城。 林轩看着照片,心里想的却是刚刚跟僧人、那人一起讨论过的“党魁并不存在”的话题。 自古“兵不厌诈”,很多历史战争实例中,一方主将身亡后,部下秘不发丧,诈称主将仍然健在,就能震唬住敌人,大批人马全身而退。 可以想象,如果在二战中期党魁就重病或者死亡,则纳粹部队立刻成了没头苍蝇,战斗力迅速降至冰点,全成了盟军的杯中酒、盘中餐。这一点完全可能,因为盟军针对党魁的刺杀每天都在酝酿发生,还有犹太人自发组织的“圣杯盟”地下行动队,亦随时闪现,以飞蛾扑火之势袭击纳粹老巢。 基于这种目的,一旦党魁遇袭身亡,纳粹将一个假的“党魁”推上演讲台,是完全可行的变通手段。 林轩转过身,指着党魁横尸的位置,但嘴里依旧不出声。 那男人放弃林轩,几步冲过去,俯身观察党魁的尸体,同时不断地看手里的照片,以做到万无一失。 “就是他,太好了!”那男人用俄罗斯语大叫。 其余特种兵立刻围拢,争着看照片,仔细跟党魁遗体的五官做对比。 林轩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满怀都是浓重的悲凉。 手刃纳粹党魁的特种兵必定能获得斯大林的嘉奖,还有一笔高额赏金,回国后也将成为数百万苏联红军顶礼膜拜的对象,可谓是鱼跃龙门,非同凡响。在漫长的历史中,人类也是凭这种以杀止杀、惨无人道的杀戮作为上位手段,越是残酷的战斗中,越容易涌现出超级英雄。 这就是人类的生存之道——用别人的鲜血染红自己头上的顶戴,杀人越多,越是好汉。 杀人的人,总有一天会被别人杀;就算不被杀,到了老年回头看自己一生的时候,也会后悔轻易就攫走了另一个同类的生命,这是极不道德的事,必将受到心灵的谴责,直到闭眼的最后一刻。 他回忆起自己刚刚加入组织的时候,年轻、血性、冲动、好胜,在西班牙、北非执行的几次危险任务,都是以大获全胜收尾。在那个过程中,死于他枪下、刀下的敌人不计其数。他并不以此为耻,反而以此为荣,认为自己是掌控别人生命的霸权者,总有一日会坐上组织老大的位置,凭着自己的能力呼风唤雨,造福全人类。 现在看来,那都是无意义的。 对于人类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是生命,失去了生命,再有多少钱也没用了。二战埋葬了太多年轻子弟,是全人类的大劫难,当他有机会身处其中时,务必要减少杀戮,多一些对人性的尊重。 在林轩记忆中,党魁年轻时非常有能力、有魄力,才会受到各个财团的鼎力支持,登上党魁宝座。 “倒在地上的真是党魁的替身吗?真的没有党魁吗?就像很多国家一样,是媒体、喉舌、新闻记者在集体造神,将领导人吹得神乎其神,以蒙蔽无辜的民众。”林轩苦笑。到了二十一世纪,无论有没有党魁,无论二战很多战役中有多少用兵失误,都通通成了昨日烟云,没必要去一一考据了。 党魁之死已经成了1945年柏林之围中的休止符,纳粹历史至此结束,德国在苏联克格勃的枪下成功改朝换代。 “喂,那些人呢?去了哪里?”有人如梦方醒,记起了早他们三分钟冲入地下室的同袍们。 与此同时,那暗门被人猛然撞开,那人大踏步地走出来,膝盖以下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染红。 林轩从那人身侧向门外望去,但见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是我害了他们!”林轩越发自责。 实际上,苏联特种兵的惨死实际跟他没有丝毫关系,那只不过是战场上必须要发生的战斗。这队人奉了上级命令突入敌人巢穴,早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相当于阵地攻坚战中的敢死队。 换句话说,他们就算不死在那人手上,也会倒在纳粹党卫军的枪下。横竖是死,仅仅时间、位置不同而已。 “抓住他!”男人大声下令,想必他也看到了室外地面上的鲜血,立即改口,“杀了他!” 特种兵们掉转枪口,指向那人,随即乱枪齐射。 林轩趁乱,俯身抄起一支长枪,就地一滚,躲在家具后面,伏底身子,静观其变。 “苏联红军“是1917年至1945年间陆军和空军的统称,该部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人数达最高峰,总计超过一千一百万。柏林之战结束后,部队减至五百万左右,而到冷战末期时则只有四百万人。该部队是由列宁和托洛茨基一手建基缔造的,建立于1925年前后,在战争中磨砺壮大,最终成为东欧、北亚最强大的军事武装,与世界头号强国美国互相制衡。 二战中,苏联红军内部出现过相当多的军事天才、孤胆英雄,都曾获得过最为荣耀的“苏联英雄”称号和“金星奖章”,已经被全球军校列为“教父“级的典型人物,供学员们研究模仿。其中最著名的当然是四次获得“苏联英雄”、从士兵到元帅的漫长军旅生涯中立下赫赫战功的朱可夫,他获授奖章的具体日期为1939年8月29日、1944年7月29日、1945年6月1日、1956年12月1日。 朱可夫元帅亦是林轩钦佩的前辈之一,在参观俄罗斯二战展览馆时,他曾在朱可夫元帅的个人展馆内驻留数小时之久,并向这位二战英雄献上了代表尊敬、追思的向日葵花环。 冷战时期,已经不可能出现朱可夫元帅那种指挥千军万马攻城拔寨的大英雄,中国人常说的“乱世出英雄”真的非常有道理。 正是因为对苏联战斗英雄的尊敬,林轩才在内心深处将这两队特种兵当成了“友军”。 砰的一声,有人倒飞起来,撞在墙上,又重重落下,砸在林轩右侧的一张椅子上,额头破洞里鲜血长流。 枪声暂歇,应该是那人占了绝对上风,瞬间格杀了这十几人。 “喂,结束了。”那人大声叫。 林轩拎着枪站起来,与那人隔着十几步距离冷冷相对。 战斗进行得异常惨烈,但也异常简单,因为那人的奔行速度、杀人手段相当了得,只用了两分钟,就杀光了现场所有的苏联特种兵。 “这些人总是不堪一击。”那人高傲地摊开双手,似乎杀了那么多人仍然意犹未尽。 “我们站在这里,并不是为了杀死他们。他们只不过是历史上的一群无名小卒,为了保卫国家、维护和平而战,与你我今天要做的事无关。”林轩说。 以二十一世纪杀人机器的功力去剿杀1945年的军人,如同以虎搏兔,双方力量悬殊巨大,根本不在同一级别上。这种纯粹的杀人游戏令林轩感到厌倦,尤其是他看到那人身上溅满了苏联战士的鲜血时,心情就越发沉重。 “我知道了,还有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大人物,就在上面!”那人向头顶一指。 林轩也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原来两队特种兵只是探路斥候,这一次夜袭,竟然有大人物在地面上近距离坐镇中军!会是谁呢?难道是——” 大人物如林中猛虎,未见其形影,先闻其风声。 “大人物头脑中有最重要讯息,杀了他取资料,哈哈哈哈……”那人一路狂笑着直冲出去。 第三百七十八章 苏军大人物 林轩一惊,那人已经疯了,一旦冲出地面,极可能对赶来偷袭的特种兵部队造成更严重的伤害。 他向那椅子看了一眼,稍作权衡,来不及侦察椅子下的秘密,便紧跟着冲了出去。 此刻,僧人已经虹化而逝,但外面布下的玛尼石墙仍在,而时间则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拂晓时分。东方天空中隐约浮现出鱼肚白,但中天、西方却依旧有十几颗星子闪烁着不倦的光芒。 林轩曾无数次来过柏林,熟知柏林的晨昏午晚和四季风景,但他从未见过1945年的柏林拂晓。 “真的是太美了!”他钻出地下室,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空气之后,情不自禁地感叹。空气中缺少不了硝烟味,四周较高的大厦废墟还在冒着缕缕青烟,街道上也随处可见遭到破坏的军车和掩体……在林轩眼中,这是个真实的世界,是人类赖以生存的三维世界,靠着时间、空间这两大坐标架构起来,有秩序,有触感,无比亲切。 有那么一刻,他心神恍惚:“不如就在这里停下来吧,慢慢地随着时间变老,至少那样一条路是踏实可靠的,不至于重回四维、五维甚至更多维的空间里去,茫茫然如无头苍蝇一样乱冲乱撞,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他累了,任何一个人都不是无敌铁金刚,总会疲累,总有情绪低落的时候。 战斗还没打响,林轩进入距离最近的一组掩体,由五只沙袋叠成的观察孔中向外搜寻。二战后期各国军队高层对于狙击手的培养工作非常重视,几乎每个战斗团队中都有三百米枪枪爆头的高手,所以林轩相当小心,绝对避免自己成为双手狙击手的静止标靶。 那人已经上了一幢六层破楼,居高临下,俯瞰战场。 枪炮声全都停了,附近的街道静悄悄的,只有一阵阵时紧时缓的风声响过。 林轩观察了几分钟,判断进攻方应该是隐藏在右前方的三幢灰色小楼里,因为那三幢楼被轰炸破坏的程度稍小,仅有楼角坍塌,下面两层再加地下室至少能容下二百人的突击队。如果有大人物在里面的话,只怕难逃那人的疯狂屠杀。 那人并非刀枪不入的神仙魔怪,之所以能连续歼灭两组特种兵,是因为他擅长于快速移动,特种兵们捕捉不到目标,所有子弹都射空,连一颗都没打在那人身上。 林轩由射击孔探出长枪,向那人瞄准。 他不知道自己对那人怀着怎样的情感,之前曾有机会向对方开枪,却一直迟迟未能下定决心。 “一个外表跟我一模一样的人,一个来自51地区的怪物……他是另外一个时空中的我吗?还是51地区的研究员们在某种特定情况下衍生出来的复制品?假如是复制品,为什么会选择以我为原型?”他的右手食指已经扣在扳机上,再次变得犹豫不决起来。 没有人愿意永远活在另一个年代之中,那些“穿越时空”类的电影只是无聊编剧们的意淫,根本不足信。 林轩现在不确定那人能不能帮助自己重返二十一世纪,一旦杀了对方,就只有自己留在这个年代,变成孤家寡人了。 “杀了他又怎么样?”林轩的目光由准星位置移开,落在侧面的玛尼石墙上。当他的视线焦点落在一块西瓜大小的玛尼石上时,立刻认出了上面那句藏语的意思——“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那是《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里的两句,藏语翻译极为晦涩,如果林轩对经文不是相当熟悉,必定会一瞥而过,不加留意。 林轩心中一动,伸手将那玛尼石翻过来,看到的是经文的另一部分,文字密集潦草,几乎无法辨认。 他对《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经文记得极熟,只看了首尾两行,心里就自然而然地浮出了全文——“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这一句点醒了林轩,让他心头的困惑瞬间释放,豁然开朗。 他之所以在“杀与不杀”之间犹豫不决,全是因为自己心头有种不敢承认的“恐怖”。他始终害怕无法平安返回二十一世纪去,所以时不时焦虑不安,判断力大大下降。 现在,他抛开个人烦恼,不计较生死得失,马上就变得心明眼亮。 “射杀他是下策,等于是把一局棋下死了,失去了后续所有变化。我要做的,还是等待与观察,在二战历史的大潮流中闪转腾挪,消弭纳粹党魁留下的巨大祸患。战争是一定会死人的,只要牺牲的人死得有价值,为的是全局最终胜利,那么他们的死就重逾泰山。反之,如果每个人都珍惜自己的生命,不冒着枪林弹雨冲锋,则这场仗苏联红军一定会输。二战胜利后,那些为了全世界和平而捐躯的英雄一定会被苍天铭记……”林轩抚摸着那块玛尼石,烦躁不安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 之前,他的眼睛已经被连番杀戮激红,那是高手临阵时的第一大忌。 “冷静,冷静,冷静……即使身在局内,也一定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辨析一切细节,确保不迷失、不冲动、不躁进……在这场浩浩荡荡的世界大战中,最后活下来的,都是那些高瞻远瞩、杀伐果断的真英雄……一将功成万骨枯,无论在亚洲还是欧洲,都有这样的例子。从前读史,就是为了开拓眼界,能够在任何时候都放眼海阔天空的未来,你忘了吗?”林轩自言自语,放开长枪,把那块启迪他人生智慧的玛尼石珍重地抱在怀中。 玛尼石是属于藏地的独特物品,但全世界各民族的智慧都是相通的,任何一名真正的智者,都能从它这里获得醍醐灌顶般的开悟。 “哒哒哒,哒哒”,一阵枪声骤然划破了战场上的沉寂。 林轩由观察孔望出去,一只探照灯亮起来,雪亮的光柱追逐着由高处滑翔而下的那人。那人如湖面上肆意攫取猎物的鱼鹰,一起一落,格杀了躲在壕沟里的两人,随即弹身而起,斜着身子向着那隐藏着盟军突击队的小楼冲锋。 看到这一幕,林轩不免为那群无辜的战士担心。 公平来说,那群战士本应与负隅顽抗的纳粹士兵对决,而不是遇上一个从天而降的死神级狂人。这是一场意外,一场要人命的大屠杀,对那群历史上浴血奋战的苏联红军而言,绝对是一种天降横祸。 林轩无法强迫自己袖手旁观,立即放下玛尼石,反手抄起长枪。 “别动!”猛然间,有人从背后闪出来,五只短枪同时抵住了林轩的后背。 那些人说的是德语,所以林轩很自然地就把他们当成了纳粹士兵。 “转过身来,前面带路,就给你留条命。”那人继续说。 林轩慢慢转身,面对着一小队满脸烟灰的男人。虽然这些人穿的都是德国军服,但他还是从对方的五官相貌上分辨出来,这又是一支苏联红军的突击队。 他并没有在意眼前晃动的枪口,而是直接将目光对准了排在队伍最尾的那个默不作声的男人。 “那是一个大人物,会是谁呢?”林轩凝神望着对方,但那人故意躲在阴影之中,帽檐压到眉梢,鼻翼两侧又涂了烟灰,所以面部特征很不明显。 大人物就算不言不动,也自然而然地散发出强大的气场,犹如日光与月华,不会被乌云遮蔽。 几秒钟内,林轩就把历史上出现在柏林之围中的苏军高层大人物默数了一遍。 二战史中曾有这样一段记载,专门用来记述苏军包围柏林的过程:1945年4月1日,斯大林召集苏军高级将领研究对德国的最后进攻。当时,科涅夫表示他的乌克兰第1方面军将采取一切措施,保证攻克柏林。朱可夫也请战说,他的白俄罗斯第1方面军离柏林近,已作好充分准备。4月3日早晨,斯大林召开最高统帅部会议,听取朱可夫和科涅夫的汇报之后,用笔在墙上的挂图上,划了一条长线,作为白俄罗斯第1方面军和乌克兰第1方面军的分界线,线的终点是柏林东南60公里处的吕本。他对两位元帅做了以下部署,如果敌人在柏林的东接近地上进行顽强抵抗,使白俄罗斯第1方面军的进攻受阻,乌克兰第1方面军则应准备以各自的坦克集团军从南面突击柏林。 “在这种情况下,苏军方面真正能主导战争形势的大人物只能是朱可夫或者科涅夫!”林轩做出了最接近真相的判断。 “走,带路!”最早控制林轩的男人又开口。 林轩知道,由于前两支突击队遭到瞬间秒杀,后面的友军并没得到任何讯息,只能沿着地形摸过来,对地下室内的情况一无所知。 “下面的人都死光了。”林轩用俄语说,“有新变化,一个相当厉害的杀手介入了战场,正在向你们的后备支援部队发起攻击。” 男人一惊:“你会说俄语——你说什么?死光了是什么意思?” 林轩放慢语速,重复一遍:“你们的两支突击队都死光了,纳粹元首的人也死光了,杀手就在外面。” 围住林轩的五个人满脸惊愕,顿时不知所措。 “问他元首密室在哪里。”队伍尾端的人沉声指示。 最早之前,林轩听过二战时各国重要人物的会议录音资料,仅凭那人短短的一句话,他就判断出,那人正是近百年来最伟大的军事家之一、被尊称为“苏军第一战神”的朱可夫元帅。 从1900年至1999年的百年时间之内,全球战争不断,在诸多历史学家、军事家、政治家的共同推举下,于2012年排列出了“百大武将封神榜”。能够上榜的无一不是身经百战、长胜不败的大人物,而朱可夫毫无疑问地进入了“封神榜”的前十。 能在这里遇到“苏军第一战神”朱可夫元帅,林轩感觉到既不可思议又激动不已。没有人知道,在他心底一直保存着一个跟“中国第一战神”有关的大秘密,永远不能解封,只能深深镌刻在代代单传的林家人心上。 第三百七十九章 与战神并肩战斗 “朱可夫元帅,您不该到这种最危险的地方来。”林轩低声说。 所有的枪手都怔住,其中一人紧张得牙齿“嘚嘚”打颤,右臂举枪直顶到林轩额头上来。 “百大武将封神榜”的前十位中,其中八人都有或多或少的争议,但只有“中国第一战神”与“苏军第一战神”朱可夫的地位岿然不动,牢牢把住了第一、第二的位置。所以说,二战之后的很多年里,中苏两大战神惺惺相惜,成了当时全球军事界的一段美谈。 林轩从小就看过很多跟朱可夫有关的书,却从未想到有一天竟然能跟对方会面,因为这种“关公战秦琼”式的会面通常只会出现在幻想电影里。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你是德国间谍还是探子?”有人强抑着惊慌低声发问。 “我不是德国人,相信我,我是盟军的朋友。”林轩回答。 他是生活在二十世纪、二十一世纪的年轻人,与二战相隔遥远,但是他所从事的工作亦是为了世界和平而战,等于是站在全人类的“正义”一方,与当年英、美、法、苏、中组成的盟军战线在本质上是相同的。基于这一点,他把自己当做盟军的朋友是完全说得过去的。 那几人更加紧张,在林轩与朱可夫之间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以防林轩对元帅不利。 “杀了他,先杀了他再说……”不知是谁在叫嚷。 林轩不是刀枪不入的超人,只要对方开枪,他必死无疑。 在敌我不分的情况下,以杀人来杜绝一切隐患,的确是参战方经常采用的解决办法。当然,也不能怪这群枪手们如临大敌,因为朱可夫作为进攻柏林的苏军主帅,这种冒险轻进的做法实在出人意料。假若德军探子侦察到他的行踪,采取远距离狙杀或者近距离包抄的办法,都能对苏军造成“斩首”打击,扑灭苏军势如破竹的攻势。 林轩知道,再不动手就要坏事了,于是突然前冲,身子一伏,从枪手们的腋下钻过去,如同一条泥鳅一般。双方身体接触,林轩立刻使出了格斗术中类似于“沾衣十八跌”的功夫,脚下使绊子,上身斜肩碰撞,瞬间放倒了一半枪手。 他的手极快,看也不看,向下一抄,就抢到了两把短枪,不远不近,恰好能指到朱可夫的胸口上。当然,剩余枪手反应也够快,所有短枪呈半圆形指向林轩的要害,双方顿时形成僵持局面。 “都别动,相信我,我没有恶意。”林轩坦然说。 他不看四周的人,只盯着朱可夫的眼睛。 那人有一张典型的苏联战士的脸,高鼻深目,眼珠瓦蓝,颧骨上的肌肉因过度严肃而拧着劲地虬结起来。 朱可夫是二战苏军大人物,留在史料中的照片超过百张,所以一打照面,林轩就明白自己的判断完全正确。 “哼,你这样做,还想让我们相信你没有恶意?”朱可夫冷笑,毫无畏惧之色。 林轩微笑:“非常时期,只能出此下策了。” “不要试图威胁我,我既然敢来,就根本无惧牺牲。你可以开枪,莫斯科随时都能派人顶替我,虽然说军队不能缺少统帅,但实际上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朱可夫说。 “我为什么要开枪?”林轩开玩笑,“我说了,没有恶意。” “真的?”朱可夫半信半疑。 林轩松手,两把枪平平地坠地,立刻被旁边的人踢走。 唯有如此,他才能取信于对方,不会酿成进一步的混乱冲突。 朱可夫上下打量林轩,然后挥手:“好了,你们收枪,我相信这年轻人了。” 枪手们犹豫着垂下枪口,但却不敢大意,仍将短枪拎在手里。 “谢谢。”林轩微微鞠躬。 朱可夫是名震天下的二战军事家,作为晚辈,林轩绝对不会失礼。 朱可夫微笑:“年轻人,不知为什么,我一看到你就想到一个人。可惜的是,我跟那个人并不是生在同一面旗帜下的同胞,都有各自不同的信仰,这真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 林轩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但这种场合下,已经不适合多花时间追溯渊源,于是立即点头:“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大家信仰不同,就只有江湖互道珍重了。” 朱可夫点点头赞叹:“不错,你说得很有道理,年纪轻轻,很难得了。” 林轩加快语速:“元帅,纳粹党魁已经在地下室内伏诛,那里有另外一些怪事发生,我们先下去看,等您看懂了党魁意图,我们再进入下一步行动。” 他为了追击那人出了地下室,其实心里一直惦记着那把党魁专用的转椅。而且,那隔着玻璃就能望见真实世界的密室,也是一个充满玄机之地,需要沉下心来再次探索。 枪手们一起望着朱可夫,看样子并不相信林轩的话。 朱可夫再次点头:“好,我信你,前面带路吧。” 有人立刻举手阻拦:“元帅,向前去很危险,还是等到前面的小队有讯息传回来再——” 林轩直截了当地回应:“我刚刚说过,前面的人都死了。” 朱可夫再次挥手:“大家不要慌,我相信这年轻人说的话。他说纳粹党魁死了,自然是千真万确的事。我们进地下室,去找……去找那东西!” 林轩向远处眺望,那人的进攻并不顺利,已经被苏军突击队的四组交叉火力死死压制住,避在一堵断墙后面,头都抬不起来。 他松了口气:“总算有帮手介入,可以拖住那人!” “我的人会消灭他。”朱可夫顺着林轩的视线观察战场形势,“他只有一个人,身边没有重火器,不会对小楼里的人造成大的威胁。” 林轩苦笑:“但愿吧,我们去地下室。” 朱可夫是1945年的苏军元帅,以他的见识,绝对不会相信世间有多维世界、时空穿越这类荒诞不经的事,只相信枪杆子就是硬道理。 大概彼时的所谓革命家都是怀着这种心理,百折不挠,不死不休,一定要把旧的统治者赶下台,再踏上一只脚,令对方永世不得翻身。正是这种纯朴得几乎“愚昧”的想法,才令德、意、日组成的邪恶轴心国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最终折戟沉沙。 资料记载,朱可夫是苏联著名军事家、战略家、苏联元帅。1896年12月1日出生,1943年1月18日被授予苏联元帅军衔,是苏德战争中继斯大林后第二位获此殊荣的苏军统帅,因其在苏德战争中的卓越功勋,被公认为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最优秀的将领之一,也因此成为仅有的四次荣膺苏联英雄荣誉称号的两人之一,深受俄罗斯人民的拥戴和敬爱。 朱可夫的成功绝非偶然,而是在军中一战一战拼出来的,是绝对的实战派,这也就能解释他为什么会轻装简从杀到纳粹防线的核心来。既为战神,当然是把自己当成了主宰战争结果的神,对任何敌人都毫无惧意。 林轩始终相信,在人类世界中,总有某些人是桀骜不驯、卓尔不群的。他们推动着这个社会的创新和发展,放在任何地方都能成为别人拜服的偶像。 由朱可夫身上,他想到了自己的祖上,很多历史已经不可启封,属于一个遥远的时代。面对这些,智者只能认命,退一步海阔天空,然后重新开始。 进了地下室,朱可夫立刻闻见了血腥味,眉头便皱起来。纳粹士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身上没有弹孔,少部分喉结上有刀痕,其余全都是被扭断了脖子。 “去察看敌人的死因。”朱可夫下令。 林轩回答:“不用看了,都是被一照面就杀死,连扣下扳机的机会都没有。杀死他们的,就是外面那个向你们的后备队进攻的人。” 枪手们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神闪烁,渐渐相信了林轩的话。 “元帅,越往前尸体越多。”林轩毫不隐瞒,“既有德军的,也有苏军的。” 朱可夫挥手:“走,这是战争,死人并不稀奇。你知道我们来找什么的对吧?” “大杀器。”林轩直截了当地回答。 “没错,就是大杀器。”朱可夫也坦然承认,“目前我们虽然包围了柏林,但迫于大杀器的威慑,不敢无所顾忌地强攻,以免逼急了元首,引爆大杀器。如果可能,我们会先控制大杀器,再解决盘踞防守的党卫军大部队。” 林轩点点头:“明白了。” 二次海湾战争前,盟军请求联合国派遣核查小组进入伊拉克搜索,也是基于同样的想法。红龙、元首都是困兽犹斗的独夫,行事无所顾忌,随时都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逼急了他们,只会造成更大、更轰动的恶性事件。 “我猜,你一定知道那东西的藏匿地,对不对?”朱可夫问。 两人目光相接,林轩感到对方眼中闪烁着一种火热的力量,而且带着某种隐秘的蛊惑性。一瞬间,他似乎被轻度催眠,不由自主地点头:“我知道,就在前面。” “很好,带我们去,我今天就向莫斯科致电,给你请功。”朱可夫回答。 林轩后撤一步,离开朱可夫的眼神控制范围,立刻清醒过来,意识到对方竟然是催眠术的高手,心情顿时一沉。 他以真心待人,对“苏联第一战神”表达了足够的尊敬,但这份向英雄致敬的心意恰恰被对方利用,变成了施展催眠术的引子。 “你很厉害——佩服,佩服!”他再次后退,与朱可夫之间拉开安全距离。 第三百八十章 奥义九字切 “大杀器关系到全球人类的性命安危,我作为苏军统帅,必须谨慎行事,确保它不落在居心叵测者手里。”朱可夫跟进一步,眼中那种神秘莫测的力量越来越炽烈。 林轩摇头:“你跟我说这些没用。” 朱可夫也摇头:“不,直觉告诉我,你就是解开这场谜局的关键,不找你能找谁?” 林轩本想揭破对方使用催眠术的事,但转念一想,那样做毫无意义,只会徒劳地增添更多复杂变化。 “我们走到地下室尽头再说。”林轩急匆匆地向前走。 到了转椅所在的那个房间,林轩稍稍停步。他有些犹豫,到达要不要向朱可夫全盘托出。 朱可夫极精明,从林轩的举动中发现端倪,当即下令:“拆开那只转椅。” 林轩长叹,暗自佩服朱可夫的快速反应能力。人类世界中,机会总是留给那些有所准备的人。虽然说朱可夫是因为赶上了特定的历史时期而跃升为指挥千军万马的苏军大元帅,但其本身一定具有极高的素质,否则就算斯大林将他放在那个位置上,也早就被日耳曼战车碾成齑粉了。 “前面还有什么?”朱可夫向前一指。 “密室、尸体而已。”林轩黯然回答。 “我们两个单独过去。”朱可夫揽住了林轩的肩,推着他向前走。 几名枪手非常尽责,一声不响地跟上来,短枪一直拎在手里,保险栓全都开着。 “你们,不要过来,我跟这个年轻人单独谈。”朱可夫回头,厉声叱喝,令全体枪手留在原地。 林轩对这种安排并不在意,因为他很清楚,密室之内已经没有任何敌人,只剩死尸。 “走吧,年轻人,我很希望咱们能放下成见,好好聊一聊。”朱可夫说。 两人并肩向前走了不到七十步,便到了地下室尽头。 密室的门已经被那人撞坏,斜着躺在门口。门里门外,全都是半干不干的血迹。 朱可夫看到那密室,眼睛顿时亮起来:“就是那里,不错,就是它!” 他疾步向前,到了密室门口,迫不及待地向里面张望。 林轩禁不住苦笑,在巨大的诱惑面前,即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元帅朱可夫也露出了本相。 自私是人类的天性,即便是古代圣贤、现代伟人也不会例外。 林轩很清楚,进入密室就将站在玻璃墙前面,看到外面的世界。朱可夫是1945年的风云人物,自然舍不得既有的地位和利益,而对七十年后的世界产生向往。所以说,这密室对朱可夫毫无意义。 “真是棒极了!跟我梦中看到的情景一模一样!”朱可夫大声吸气,情绪高涨,弯腰钻进了密室。 林轩想了想,慢慢跟过去,以防发生意外。 密室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被那人格杀的苏军特种兵血未流干,有几具尸体喉咙里还在汩汩冒血,但这一切都没有分散朱可夫的注意力,他只是定定地向外望,看着那个被镜子堵住去路的山洞。 山洞里仍旧没有人,与林轩上次进来时没什么不同。 在林轩看来,他与原先居住的世界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不过,像朱可夫那种身份的人,又怎么会对那个世界感兴趣? “你叫什么名字?”朱可夫头也不回地问。 “林轩。”林轩回答。 按道理说,那个“林”姓会引起朱可夫的注意,但此刻朱可夫却如失魂落魄一般,自顾自地说:“林轩,你相信吗?我从小就做着同样的一个梦,梦里我是一个古代的大将军,从冰天雪地的北方一直杀过来。我看到外面的世界,外面存在着跟我们不同的另一种人,被一个异族的王者率领着,他身边还有两个绝世美女。我们对视着,那王者挥手,他的手下就向着我放箭。这玻璃无比坚硬,他们的箭射在玻璃上,顿时折断落地。王者没有办法,就求助于身边的美女。那两个美女的四只手交叉握住,走向玻璃,做出了一连串奇怪的手势,这玻璃就碎了。于是,双方人马之间失去阻隔,顿时鏖战在一起,杀声震天,血肉横飞,真是可怕极了……” 朱可夫紧攥着拳头,抵在玻璃壁上,两腮的咀嚼肌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看得出,他被那个梦困扰太久了,是以一提到它,情绪就无比激动。 “手势?什么样的手势?你可以学给我看看吗?”林轩问。 他明白,普通人很容易将藏传佛教的密宗手印叫做“手势”,两者的内容和意义完全不同,其作用也是判若云泥。 手印,是密宗智慧向外表露的一种途径,看似简单,实际却饱含着数千年来密宗高僧们的心血,包罗万象,妙用无穷,就像六字大明咒对于藏传佛教、藏地万民的启迪、引领一样。佛菩萨及本尊的手印象征其特殊的愿力与因缘,因此修行者与其结相同的手印时,会产生特殊的身体、意念的力量,这和佛菩萨及本尊修证的本位力量是相对应的,能够达到超出人类想象的结果。 “那手势——”朱可夫沉吟着,放开双拳,慢慢地把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圈起来,左手其余手指轻轻握拳,然后再用右手包覆左手。 “就是这样的手势?”林轩问。 朱可夫点头:“是,这是她们最后的一个手势,前面还有许多,但手指变化复杂,看得我眼花缭乱,实在记不了那么多。” 林轩也点点头,举起双手,示意朱可夫看好,接着连续做了九个手势。最后一个,跟朱可夫做的近似,但比朱可夫做得更为自然。 “是这些手势吗?”林轩问。 朱可夫眼中又有了光,连连点头:“没错,就是这些。” 林轩淡然一笑:“这是源自东晋葛洪《抱朴子?内篇?登涉》九字真言。” 朱可夫生活在1945年,彼时世界各国的文化还是有隔阂的,因为没有那么多翻译家将各国文化精髓传播开来。翻译家们喜欢文人的风花雪月,一旦牵扯到异术、佛道、禅宗之类的既严谨又抽象的内容,就变得索然无味,难以为继。而且,朱可夫又是武将出身,最可能看到的是中国的《孙子兵法》,绝不可能是异术古籍。 九字真言即异术高手们熟知的“奥义九字”,分别为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与之相对应的则九个手印,也叫做“奥义九字切”。当然,说是九个手印,其实不过是虚名,九是最大数字,由这“奥义九字”可以演化出如恒河沙数的无穷手印。 那九个手印分别为不动明王印、大金刚轮印、外狮子印、内狮子印、外缚印、内缚印、智拳印、日轮印、宝瓶印。 朱可夫演示出的就是对应“行”字的宝瓶印,那种手印在没有密宗力量的普通人手中毫无意义,只是活动手指的把戏而已。就像天下闻名的“少林七十二绝技”那样,没有少林派硬桥硬马、气息吞吐的外功、内功做基础,也只是花拳绣腿,产生不了丝毫威力。 “那两个女子是藏密高手,对密宗手印的领悟已经到了极高境界,当今藏区各大寺庙中,已经找不到一个拥有那种力量的僧人了。”林轩在心底感叹,但他什么都没说,因为对朱可夫说这些是没有意义的。况且,朱可夫以为他们是在德国柏林,与远在亚洲的喜马拉雅山、珠穆朗玛峰没有任何关系。 “那里是哪里?那王者和女子是什么人?在梦里我又是什么人?”朱可夫喃喃自问。 林轩无法解释这些问题,因为他被同样的疑惑困扰着。 现在,他可以笼统地假定,在1945年的柏林城地下室内,有一个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密室,密室的一端通向亚洲珠穆朗玛峰底下的巨大空间里。暂且抛开时间,只论空间的话,就是这样一种状况。 那么,赶来营救纳粹党魁的藏僧根本无须突围离开柏林,只需打开那扇门跨过去就可以了。同理,他到达地下室,也是用了“乾坤大挪移”的玄妙手法。这种设想是合理的,那僧人连“乾坤大挪移”都掌控自如,当然也就能够发挥“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的九字奥义,达到无所不能、无所不至、无所不可、无所不行的地步,在时空中自由来去。 “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恃者。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殆哉” ——林轩突然记起了《庄子?逍遥游》中的这段话。那僧人已经超过了列御寇的“御风而行”境界,更自由,更洒脱,直至虹化而去。 那是真正的大觉悟、大超脱,僧人应该已经没有了普通人的“善恶”看法,只是凭直觉去做想做的事情。 “我该怎么办?”林轩直面这个最大的难题。 “我该怎么办?”与此同时,朱可夫也再次自问,“那样两个天仙一样的女子……难道只能在梦里看见吗?什么时候能真正见到她们?” 林轩摇头微笑:“不可能的,我们没办法突破这层壁障,而且就算你打破它,那王者和女子不来,你也不可能遂愿。” 他尽量用浅显的道理解释,而不会用“空间对、时间不对、你们也不会相遇”这样的术语去给朱可夫造成更大的困扰。 “就算引起天下鏖兵,我也在所不惜。我这一生唯一的心愿,就是看到她们、拥有她们。天下、荣耀、名声都可以谦让推却,但那两个女子我要定了,就算不要战争的胜利果实,不要‘苏联第一武将’的称号,也必须得到她们。”朱可夫斩钉截铁地说。 “我……无话可说。”林轩苦笑。 “大杀器就能让我得偿所愿,对不对?在梦里,我不止一次地想到,用世上最猛烈的炸弹轰掉玻璃,就能跟她们在一起了。”朱可夫无限神往地说,“大杀器,我要;美女,我更要,这一次我就是在要在柏林做一回自己的主人!” 第三百八十一章 生命回路 林轩忽然觉得自己已经看不透芸芸众生,像朱可夫这样的人类解放者、救世主都有这种私心,遑论其他人? “不要异想天开了,你做不到。”林轩明知劝阻无效,但还是必须这样说,“外面的世界不是你梦里看见的那样,那里很复杂,你我根本看不透。” 这是林轩的心里话,因为在连环的追击、激战、探索、冥思中,他隐约觉得,那山洞里的镜子给人设计了一条圆形的回路。一切惊心动魄的战斗从镜面开始,又到镜面结束,让人什么都得不到,只剩满怀轻飘飘的惆怅。经过了这种回路的磨砺之后,人人有所失,但却无所得。 古人“镜花水月一场空”那句话,已经表明了这种意思。所以说,每一句古人箴言都是黄金般珍贵,只是今人缺乏耐性,不能够静下心来解读罢了。 “不是异想天开,这是我的梦,也是我的理想。你不懂,你根本不懂我心里在想什么……”朱可夫双拳连砸,在玻璃壁上引起了空洞的回声。 “有理想是好事,但你是不是想过,就算你到达那个世界,也没有人出来跟你战斗?”林轩沉着解释。 “为什么?”朱可夫闷声问。 “没有人在那里等着你,从小到大,你的梦不变,难道就不允外面的世界变化?你连自己的梦都没法控制,何谈控制整个世界?”林轩的语气渐渐尖锐。 物理学家早就阐述过,在物质世界中,运动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 朱可夫用自己几十年来的梦境去跟外面的世界比对,无异于刻舟求剑。换句话说,他的思想活在自己的梦里,死死禁锢住,根本不想、不敢睁眼看看外面的真实世界,一厢情愿地寻梦而来。 他以为自己夜袭纳粹老巢的行动是勇士所为,但他思想深处,却是不折不扣的懦夫思维。人总是不敢反观内省、剖析自己的,从元帅到小兵,莫不如是。 朱可夫愣了愣:“我明白了。” 林轩也是一愣:“你明白什么?” 朱可夫低声回答:“在那个世界里,一切都是未知的。人生本来就是一次冒险,我亲自带着突击队过来,就是想在柏林城毁灭之前,好好看看这间密室。否则,以苏军炮兵部队的实力,早就可以万炮齐发,把这里轰为废墟,又何必冒着生命危险杀进来?” 林轩一笑:“好吧,反正这世界上的事情从那个方面讲都能自圆其说,你若执着,我也没有办法。” “那么,大杀器在哪里?”转了一大圈,朱可夫又回到这个问题上来。或许在他看来,只有大杀器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法宝。 林轩摇头:“我不知道。” “你当然知道,告诉我,就是现在……”朱可夫倏地回头,眼神如两柄无形的钩子,刺到林轩脸上。 林轩慨叹:“何必逼人太甚?” 以他的功力,要用“移魂术”之类的异术反击朱可夫易如反掌,只是他不想这么做。柏林之围给欧洲百姓带来了巨大的创伤,几乎没有一块土地不被战火炙烤着,无论士兵还是平民,都盼望着战争结束,可以开始新的和平生活。如果苏军在朱可夫的带领下迅速攻克柏林,欧洲就能恢复和平,扫除二战的阴霾。 基于这个原因,林轩不想挫伤朱可夫,大家的共同敌人是纳粹党魁,绝对不能自相残杀。 “你必须要告诉我,大杀器必须要找到……”朱可夫继续向林轩施压。 林轩蓦地出手,双拳反握,用拳锋在朱可夫左右太阳穴上轻轻一敲。这种手法来源于中国北方嵩山少林寺的“七十二绝技”,能够击退心魔,令对方恢复清醒。 朱可夫对于大杀器的渴求太强烈,已经坠入魔道,只能用这种办法救他。 “好痛!”朱可夫踉跄后退,双手握着太阳穴,痛得脸色大变,弯腰蹲下。 “即便找到大杀器又能怎样?也许只能永久地封存它,避免落在枭雄独夫手中,成为危害地球的凶器。”林轩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藏地“一王二后”的典范是吐蕃王松赞干布和大唐文成公主、尼泊尔尺尊公主的婚姻,三个人和谐相处,不但将藏地整治得和平安宁、风调雨顺,更联手建造佛寺,镇压地底魔女,成就了西藏异术师的至尊之名,被后代人永远传颂。 刚刚听朱可夫讲到“一位王者、两位美女”的时候,林轩第一反应就是“松赞干布、文成公主、尺尊公主”这三个人。 松赞干布代表了西藏的贵族、藏密、密宗寺庙,文成公主代表了东土大唐的佛教、佛经、伏魔师,尺尊公主则代表了尼泊尔的暗宗、镇魔、咒术、雪山炼器师。三者结合,融汇了三地异术精华,为日后藏地的经济文化发展奠定了坚不可摧的基础。从这种意义上说,当时西藏、大唐、尼泊尔的这次政治联姻无比成功,空前绝后。 “你对我做了什么?”朱可夫突然嚎叫起来,双手仍然急促地按摩太阳穴,但眼神中的犀利、诡谲之色都没有了,只剩属于军人独有的热血与真诚。 林轩摇头:“你太累了。” 朱可夫慢慢起身,环顾四周,低声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的人呢,都没事吧?” 林轩向密室外一指:“都在外面,平安无事。” 朱可夫立即向外狂奔,单手拔枪,骁勇狂野,尽显战神本色。 “这样一个人才跟‘苏联第一战神’的称号相匹配,但之前的那个他,到底是怎么了?”林轩无法解释。 当他再次望着玻璃外面之时,又想起了“奥义九字切”。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这九个字里蕴含着无比巨大的力量,据说可以引发人类头脑中潜藏的小宇宙爆发,产生劈天裂地的巨力。 “如果我使用‘奥义九字切’,会对这玻璃产生什么影响?能摧毁这密室吗?”他向前走了一步,抚摸着玻璃,内心有跃跃欲试的冲动,“若是成功,我将到达哪里?” 时间犹如刻度无比精确的齿轮,一旦错过一个齿尖,就会永远错下去,直至将整组齿轮全部拖垮。 从这种意义上说,时间对于人类的影响力比空间更大,毕竟两者之中,时间是相对而言的“动”因素,分秒皆变;而空间则可以视为“静”因素,只要没有大规模的自然改造、天灾人祸的话,就会近似地保持原样,百年不变。 本来,外面那山洞是被坚冰覆盖的,可以几百年几千年地保持原样,就像莲的种子、雪线以上的冰川那样,今日的模样既前年前的模样。 那么,林轩这一秒钟看到的,可能是万年前的山洞、吐蕃王松赞干布时期的山洞、几十年前彭加木失踪后抵达的山洞、几年前原先生归隐后所处的山洞……甚至可能是时间的头尾转换、次序颠倒中此刻之后的山洞。总之,时间可以细分为多少刻度,那山洞就可能是其中一个刻度时的模样。 在所有的时间刻度里,林轩不可能精确地抵达探险队来到镜面山洞里的那段时间,也等于说,他不能精确地回到原先的世界,又将成为时间的弃儿。 那样一来,错上加错,错了又错,他将离正确的人生轨迹越来越远。 “堂娜,堂娜……”他想起了那个唯一能令他刻骨铭心思念的人。 那个名字放在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里,稍稍碰触,就荡起一丝甜蜜的痛楚。 “如果可能,就让我回到鬼湖一战之前的时间去吧,一切祸患都没有发生,一切行程都来得及细细安排,不会发生后来那么多千回百折、惊心动魄的故事,我的心也不会一次次被煎熬折磨……”不知不觉中,林轩向前单膝跪倒,额头抵在玻璃上,暴露出了内心最脆弱的一面。 再坚强的男人也有脆弱之时,这是人类普遍的特点,是人性中不可磨灭的灰质。 人类因为有“爱”而给自己留下了感情的“命门”,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就是现在,我们可以打破它。”有个声音飘过来。 林轩没有转身,但他听得出,这就是那人的声音。 “打破它,你我都能达成所愿,在时空中自由选择,成为自己的主宰。”那人说。 林轩转过脸,便见到了伫立在另一侧的那人。 “外面的战斗结束了?”林轩问,心情随之一沉。 “结束?你以为我会杀死他们?错,我只要大人物头脑中的秘密,他们的死活与我无关。在大人物那里,我获得了使用‘奥义九字切’打破玻璃的启迪,但还是有一点想不通——”那人向外指着,“如果能到那里去,等于是回到原点,因为我也是从那里开始的。回到原点,意义何在?我们经历了这么多杀戮,到底得到了什么?正如人类经过长期的一战、二战、冷战之后,到底得到了什么?大国主宰、小国平民全都一无所获,大家岂不是都在做无用功?” 这个问题相当诡异,因为从空间上看,二战前后各国的首都、疆域没有太大变化,投入战斗数年,只有国民人数上的减少、城镇房屋的损毁,其它则几无变化。 历史教科书上是这样描述二战的: 第二次世界大战简称二战,亦可称世界反法西斯战争,是人类历史上第二次全球规模的战争,开始于1939年9月1日,结束于1945年9月2日,是德国、意大利、日本法西斯等轴心国(及保加利亚、匈牙利、罗马尼亚等国为一方,以反法西斯同盟和全世界反法西斯力量为另一方。从欧洲到亚洲,从大西洋到太平洋,先后有61个国家和地区、20亿以上的人口被卷入战争,作战区域面积2200万平方千米,战争中军民共伤亡9000余万人,经济损失超过4万多亿美元。第二次世界大战最后以美国、苏联、中国、英国等反法西斯国家和世界人民战胜法西斯侵略者赢得世界和平与进步而告终。 二战是一次“胜利”,但这种“胜利”只是一个口号。 如果将1939年9月1日视为起点,将1945年9月2日视为终点的话,在这场旷日持久的世界大战中,起点与终点完全重合,全人类进行的是一场历时六年的无意义战争,生生死死,分分合合,由起点到达终点,终点又回到起点。 林轩相信,假如有第三次世界大战的话,其发展过程亦是如此。 “地球是一个圆,由某一点出发,无论向前走还是向后走,最终总能回到原点上来。空间是如此,时间也是如此,表面看来是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的充满人生意义的过程,最后却毫无意义。”如此一想,林轩突然感到一种彻头彻尾的绝望,“我累了,我不想再动了,让生命停止在这一刻吧……” 第三百八十二章 内力骨传导 “失去了堂娜,就算回到那个被镜子封住去路的隐秘山洞又能怎样?回到原点,但原点已经改变了模样,不是变得更好,而是变得极差。那么,何必回去?何必回去?何必回去……”林轩的情绪低落到极点,胸口被硬硬地堵住,几乎喘不过气来。 加入组织时,领导曾经谆谆教导过:“我们的使命是为亚洲和全人类和平而战,为了这一崇高目标,即使牺牲生命,我们也在所不惜。” 如今看来,那也是一句空话。 全人类的发展是因循着大自然内在运动规律的,岂可因一两个人、一两百人的努力而更改方向?历史表明,任何敢于螳臂当车的人都会被时代的列车碾得粉碎。 “好了,就到这里吧!”他无声地告诉自己,沿着玻璃无力地滑倒。 这密室的壁上嵌着无数佛舍利遗骸,被之前虹化的僧人称为“佛舍利印章”,每一颗上面都布满了弯弯曲曲的纹路。 曾有香港生物学家分析过,佛舍利上的纹路有其特殊意义,记录了该修行者一生的心路历程。那些纹路可以归类为“秘符”,能够在特定情况下被一一解读出来——譬如掘藏师开启古人留下的“伏藏”时,就是这样的一种解读。但是,大多数时候,佛舍利只能由转生后的本人解读,因为那是他本人的前世记忆,两者之间有着特殊的隐性关系。 换句话说,如果每一颗佛舍利都能够被妥善保存的话,那些带着前世记忆出生的转生者,就都能找回记忆,即便是七岁孩童,也能在朝夕之间成为智慧无穷的师尊。 这种“伏藏、舍利、转生、掘藏”的过程给现代的计算机专家带来了巨大的启发,遂发明了如今广泛使用的“二维码”识别技术。可以想象,高僧留下的“伏藏”正是一种与二维码近似但又更复杂、更深奥的个人标记,把毕生的修行浓缩为一滴水、一本经书、一件旧袍,隔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仍然能完美解读、清楚传承下去。 伏藏,不仅仅是藏传佛教里的至高秘术,也是迄今为止人类保持本真、不忘初心的最高明办法。 恍惚中,林轩记起了刚刚入藏时的雄心壮志。再想想现在,他为自己昔日的轻敌而无比惭愧。 数千年来,除了土生土长的藏地之王,任何外来者都无法降服这座高原。无论是尼泊尔廓尔喀人、印度土王还是北方来的蒙古族骑士、亚历山大大帝,都不能折辱这雪山的民族气节。雪线以上,自成国度,唯有飞鹰一样的藏族勇士,才能自由驰骋在这白雪皑皑的世界里。 任何一支企图征服西藏的侵略者队伍,都将为自己的“无知者无畏”付出惨重的代价。 “再见了,我的藏地之行……大概要在这里划一个句号了……”林轩感到眼皮正在打架,似乎随时都能睡过去。这一睡,也许就是长眠不醒了。 “喂,你还好吗?”那人的脸出现在林轩的视野中。 那张脸其实也是林轩自己的脸,让林轩感到无比怪异。 “打破它,很容易就能做到。”那人说。 “你去做吧,不要打扰了我的梦。”林轩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他想做一个很长的梦,一直不醒的那种,毫无压力,一身轻松。 “喂——”那人俯下身子,摇动林轩的双肩,逼迫林轩再次睁开眼睛。 “打破它,离开这里。你知道,我们本来不属于这里,而是属于二十一世纪。咱们联手脱困,我送你一件巨大的礼物,想不想要?”那人问。 “什么……礼物……”林轩喃喃地问。 “一座金山。”那人立即回答。 林轩咧了咧嘴角,连苦笑的表情都做不出来了:“金山?我不需要……我什么都不需要,只想睡……” “你必须要!快醒过来,醒过来……”那人伏得更低,在林轩耳朵边吼叫。 林轩的精神意识越来越模糊,对那人震耳欲聋的吼叫声也渐渐麻木,但他突然听到了“你父亲就在51地区”这几个字,浑身一震,猛地睁开了眼。 “你父亲,就在51地区。你死了,谁救他?”那人再次重复同样的话。 林轩已经脱力的身体瞬间充满了力量,屈膝弹跳起来,一把抓住那人的肩膀。 “不要问我怎么知道这一消息的,要想求证,你自己出山去问五角大楼。我的讯息只有这么多,其余一概不知,如果能打破这密室回到二十一世纪,我们都有好处——”那人使劲一挣,甩开了林轩的手。 林轩深吸了一口气,不说废话,也不想哭着喊着浪费多余的精力乞求对方透露更多讯息。那种乏味无聊的桥段是低能的影视剧编剧搞出来的口水戏,真正的高手,只会直面困难,切中要害问题。 “朱可夫说,‘奥义九字切’可以摧毁它。”林轩的精神状态恢复正常,语气变得沉着稳定,“但是,密宗的修行过程相当复杂,不同智力、不同修行积累的人使出同一种手印所产生的力量差别巨大。” “你现在的能力差多少?”那人问。 林轩摇头:“不是差多少的问题,而是根本就不可能达到。” 他判断朱可夫所讲的“一王二后”就是吐蕃王及大唐、尼泊尔两公主,所以,那两位女子能够用“奥义九字切”击穿玻璃壁障毫不出人意料。 据拉萨布达拉宫藏经楼里的典籍记载,大唐文成公主自小就在袁天罡、李淳风两位异术至尊的**下修行密宗手印,等到远嫁西藏时,早就是长安城排行第三的异术大师,仅仅排名于袁、李二人之后,连号称为“伏魔师世家”的程氏一族都望尘莫及。 至于尺尊公主更是尼泊尔国内的密宗顶尖人物,尤其擅长手印、五鬼搬运术、水银坠地寻踪术。 两公主是“西藏镇魔”的主力,如果没有她们,遭到远古封印的罗刹魔女早就绝地复活祸害人间了。 “我可以帮你,分给你力量。”那人低声回应,“简单说,我采用‘骨传导’的方式把力量输入你体内,使你的能力增加两倍,等于是帮你加速修行了三十年,从前学会的所有技能都获得同步提高,怎么样?” 在中国古代武学中,早就存在“内力灌输”的心法,但到了近代,武学这种东西日渐式微,连“内力”这个词都不再被人提起,更别提“内力灌输”了。 当然,用“内力灌输”来增加个人能力的方法等同于揠苗助长,与“天魔解体大法”等武学一样,都存在一些意想不到的有害副作用。 “为什么要这样帮我?”林轩反问。 天上永远不会掉馅饼,有所给予必定有所求取——他从小就知道这个道理。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互相猜忌了,所以我只说实话。之所以帮你,是因为我在你昏迷时全力以赴地使用‘奥义九字切’攻击这层壁障,但却毫无作用。我判断,必须两人同时出手,才能成功。”虽然这理由很不光彩,但那人脸上毫无愧色。 “很好,我没有选择,接受你的条件。”林轩以最快速度做了决定。 父子天性,不可磨灭。他一旦知道“父亲在51地区”这样的讯息,身体内的潜能就被完全激发,将所有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 “内力灌输”的过程并不复杂,因为那人使用的是“骨传导”而非中国传统武学中的“天灵盖百会穴对接传导”。 两人盘膝对坐,左右腕骨紧贴在一起,每只手腕上的八块骨头一一对接,搭乘了内力传输的传导铁桥。 人体结构学清楚表明,腕骨位于手骨的近侧部,共分为八块,排为两列,每列各四块,均以其形状命名,分别是与桡骨相连的近侧列的舟骨、月骨、三角骨、豌豆骨以及与掌骨相连的远侧列的大多角骨、小多角骨、头状骨、钩骨。 腕骨是“五指之本节”,医学中又说“五指连心”,所有“骨传导”的内力传输途径是经过“心”来传导,其效果更胜于通过百会穴进行的“脑”传导。 密室的门被重新关好,免得朱可夫那队人闯进来。 “准备好了吗?”那人问。 林轩回答:“可以了。” 那人的脸色渐渐变得无比严峻:“我知道,人类世界中充满尔虞我诈,你千万不要试图在内力灌输过程中偷偷探测我的脑部思想,那是一个无极限的巨大迷宫,一旦陷进去,就成了落入大海的针,我都没法帮你。人类的大脑仅仅被开发利用5%,极聪明的科学家差不多能到9%,就连被认为智商最高的大科学家爱因斯坦也只开发利用了13%——现在我告诉你,我的大脑只被开发了十五万分之一,剩余的全是黑暗的静默区,就像地球之外的茫茫宇宙那样。你如果刺探我,将是愚蠢的自杀行为,连51敌区的超级计算机组‘极深之蓝’都无法看穿那些静默区,最终导致延迟宕机。电脑死机还可以重启,继续工作,但人类的大脑如果发生过劳死,那就没救了。” 林轩点头:“明白了,没问题。” “好,那就闭上眼睛,默数倒计时十秒后开始进行传输。”那人率先闭上眼睛。 林轩也闭上眼,清除脑子里的杂念,把注意力集中在双手手腕的十六块骨骼上。 “极深之蓝”曾被誉为全球计算机组之冠,任何一种复杂程序都可以在此计算机组上顺利运行并快速获得结果。五角大楼是该计算机组的幕后支持者,据说该类型计算机组最终将被发送至月球,将各类宇宙望远镜观察到的数据加以整合,最终绘制准确的太阳系立体地图。 林轩相信那人没说谎,因为51地区的确传出过“极深之蓝”首次宕机的消息。 “黑暗的静默区里藏着什么?我眼前的他到底是什么?到底怀有什么样的使命……”林轩没有睁眼,但闭眼之前的一刹那,他还是将那人的脸深深印在脑海中。 在林轩印象中,每天早晨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就是那个样子的,两者之间五官眉目百分之九十九相同,唯有眼神上略有差别。 “父亲在51地区,为什么?被挟持还是囚禁?一定是失去了人身自由才失踪了那么久……”他又想到了父亲。 蓦地,十六股冷热不同的力量一下子通过了腕骨的十六块骨骼传入体内,随即沿着骨骼和脉络上行,迅速进入他的体内。那种力量犹如色彩不同的丝线,各自打着旋,急速钻行,一直进入五脏六腑、四肢百脉。 林轩告诫自己保持冷静,放松肢体,任由那种力量源源不断地进入。 很快,十六股力量走遍了林轩的全身,速度渐渐放缓,并且彼此交叉,搭成了一张隐性的大网。 林轩相当小心,最初只是静默不动,任由那人发力。 “潮汐的间隙,就是我展开行动的时候。”他心中早有对策。 十六股力量不再涌入他体内之时,林轩霍地睁开眼,盯视那人的脸。 内力灌输的过程既像电器充电,又像潮汐的进退,不可能一直处于正向工作的状态,或多或少地会有逆行的时刻。林轩正是利用对方内力的回缩,四维触角急进,杀入对方体内。 他没有伤人的意图,但两人既然选择了联手,他不可能冒着对对方一无所知的风险投入战斗。 有那么一刻,他看到了纷纷扬扬的漫天黄沙。残阳如血,黄沙尽头矗立着巨大的三角形四棱锥建筑。只要有地理常识的人都知道,那种建筑物被称为“金字塔”,绝大多数都矗立在北非的埃及沙漠里。 “沙漠、金字塔、斯芬克斯、法老王、诅咒”这些词汇通常是联系在一起的,林轩此刻看到的是那人的思想,看到这些,就证明那人的原始思维跟埃及有关。 远处的景物越来越近,很快,直刺天际的金字塔清晰可见。 “六臂天魔……”林轩没有看到人,但看到了映在金字塔塔身上的暗影。那是一个有着六只手臂的巨人,正慢慢地向着金字塔跪拜下去。 “难道是被盗墓之王杨天猎杀的六臂幻象魔?”林轩的思想跳跃极大,由那怪影想到了近百年来围绕金字塔发生的那场最惊心动魄的战斗。 如果那人体内藏着幻象魔,则人类的浩劫将再次来临。 林轩只来得及看到那十几秒的影像,随之而来的一大块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瞬间将他吞噬进去。 黑暗中藏着至少几百道吸力,将他朝着不同方向撕扯着。 “卡度巴拉奇达,度星度,约巴耶哟西……”那人猛然间开口,念出一长串咒语。 撕扯林轩的力量散了,林轩立即撤退,离开了那人的思想疆域。 “你毁约了。”那人睁开眼睛,脸色冷淡如冰。 “我必须知道你是谁,才能跟你合作。”林轩既不动气,也不动怒,只是冷静地陈述事实。 “你现在知道了吗?”那人问。 林轩摇头。 “我如果说对你并无恶意,你相信吗?”那人又问。 两人对视着,有些话已经不必一问一答,只需要眼神交换,便明了对方的思想。 那人当然知道林轩看到了“六臂天神幻象魔”,林轩也知道对方知道自己知道那个秘密,只是双方各自回避这个问题。 不合作,就走不出1945年的柏林之围困境;合作,就会将幻象魔带到二十一世纪的真实世界里去。盗墓之王杨天已经老了,不一定能像壮年时期那样第二次打败幻象魔,而新一代的异术师还不够成熟,更不是幻象魔的对手。 “怎么办?”林轩无法决断下一步的行动。 “死在这里,能困住他吗?”林轩其实一直都是视死如归的人,因为“视死如归”是组织内部的第一要则。 第三百八十三章 血之战 “我看透了你的心。”那人淡淡地说。 “是吗?”林轩没有故意避开那人的目光,因为到了这种时候,大家都把底牌掀开,再也没有什么可避讳的了。正如时间的正道与邪魔之战,到了最后必须有决断的时刻。 “你以为自杀身亡就能困住我?呵呵呵呵……我根本不在乎一个人的生死,很多事你不做,很多人会做;很多人不做,全球人类众多,总有一小部分心怀鬼胎,愿意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你看看古人留下的典籍,每一个朝代不总是有大奸大恶之徒跳出来掀翻旧政权、树立新政权吗?如果没有那些人,就没有改朝换代一说了。再说,就算我不驱使他们做事,难道就没有其它力量搅乱世界吗?你,不是人类的唯一;我,也不是异星人的唯一。如果今天我们就在这一刻罢手,谁能保证明天、后天有更可怕的生物降临地球?”那人的话带着很强的蛊惑性,很多道理似是而非,侵蚀并动摇着林轩的心。 死,很容易。他受过的训练中,有一个月的课程专门教授“自杀”的方法。即使是在全身被缚、口腔被禁锢的极端情况下,他也能通过自断经脉、自闭呼吸的方式五秒钟内死亡。 死,只能将那人困住一时,却不是长久之计。 “很好,我懂了。”林轩回答。 “那么,你是想通了?”那人问。 林轩无法抉择,死与不死,都不可能阻挡那人的计划。 人类的贪心、私心永远不可能杜绝,当强大的侵略者出现时,总有一些人卑躬屈膝地去做走狗,以换取某种暴利。历史可以无限次重演,直到人类灭绝为止。 “我帮你。”林轩艰难地点头。 那人大笑:“好好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相信,像你这样的聪明人,应该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不过,我有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会有同样的外表?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林轩感觉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心理压力也越来越大。 这一次,轮到那人沉默了。 至少在三分钟之后,那人才慢慢开口:“这也是我最感到困惑的地方,起初我以为我们是来自不同的维度、不同的时间,但后来发现,恰恰相反,我们完全处于同样维度、同样年代,只有地理位置的不同。也就是说,我跟你之间必定有某种生理上的联系,而这一切,必定是发生在51地区。” “你知道我父亲在那里?”林轩立即追问。 “我其实并不知道,因为我的记忆中有一大段空白。”那人轻轻拍打着额头,努力思索良久,仍旧没有答案。 “现在呢?不再是空白一片了吧?”林轩又问。 “没错。”那人很肯定地点头,“我要回到某个地方去,它在极遥远的地方,需要在宇宙中连续辗转三个节点,才有可能到达。第一节点的大体位置应该是在半人马座的比邻星附近,第二、第三节点在地球上根本观测不到。” 天文学资料记载,半人马座是南天星座之一,全天第9大星座。对南半球的观测者来说,半人马座是秋天晚上的星座,但在中国只有南方几个省份在春天晚上才能看到。它位于长蛇座南面,南十字座以北,圆规座、豺狼座与船帆座之间,其南部浸在明亮的银河当中。半人马座中最亮两颗星是黄色的南门二和白色的马腹一,两者靠得很近,非常接近圆规座。14世纪郑和七下西洋时,曾用它们来导航,称它们为“南门双星”。著名的比邻星就在半人马座,它是南门二这颗三合星的一个子星,是距太阳系最近的一颗恒星。 “只是离开?与地球无关?”林轩并不相信这一点。 “你可以看这里——”那人举起手来,指着自己的右侧额角,并且示意林轩将右掌按上来。 林轩毫不迟疑地按照对方的要求去做,右掌掌心贴在那人额角上。 “你静下心来,就能看到比邻星。”那人说。 果然,林轩闭上眼睛便感觉到了,无尽的黑暗之中有一条清晰的航线由地球出发,划了个弧形指向半人马座比邻星。比邻星在黑暗中发光,如同一个醒目之极的路标。过了比邻星,另一条航线出现,射入遥不可及的宇宙深处。 宇宙是无穷无尽、渺无边际的,远远超出了人类的想象力。这种情况下,就算那人说出第二、第三节点是什么,林轩也会倍感陌生,只能听到两个多音节的名字,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这一刻,林轩感触到了对方的心跳。他有一瞬间的迷茫,因为从表面看,他们是两个完全相同的人,但实质却是两个种族、两个星系、两个宇宙的不同个体。 在地球人类的医学范畴内,只有双胞胎才可能完全相似,而在这个范畴之外,一定存在着无数种可能性。 那么,人类只能知道某些事情的存在和谬误,这个范围比起广袤的宇宙、外太空、异星球来说,实在是太狭窄、太渺小了。 “我们一起出去,你回自己的二十一世纪,我到应该去的地方,互不干涉,互不相欠。”那人说。 “好。”林轩移开手掌,点头答应。 据严格考据,“奥义九字切”出自于《抱朴子?内篇卷十七?登涉》第五段:入名山,以甲子开除日,以五色缯各五寸,悬大石上,所求必得。又曰,入山宜知六甲秘祝。祝曰,临兵斗者,皆数组前行。凡九字,常当密祝之,无所不辟。要道不烦,此之谓也。 祝,即念咒、祈祷。六甲秘祝为中国文化中道家与兵家所盛行的秘术,传入日本后,混入真言密教之一部,并被误抄为“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并且成为日本修验道之山伏所重视的咒法。 当然,求道修仙重视的是“修心”,而非“修体”,真正有成就的大师,早就脱离了字面意思,直达每一道符箓的真髓。 林轩曾与日本高手交流过“奥义九字切”的内涵,深知在某些层面上,日本人对中国文化极度推崇,这完全得益于唐朝鉴真东渡时带过去的各种远古秘籍。当中国华夏大地上各民族之间相互攻击屠戮、刀兵四起时,日本人却醉心于唐朝秘术,专心致志地研究,并将其迅速发扬光大。 时至今日,连日本人都承认,本国各种忍术、咒术、秘术、战术全都脱胎于那些唐朝秘籍。 高尔基曾说,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这句话果然不假,书籍是死的,人是活的,只有兼收并蓄、活学活用才能快速进步。在这一点上,日本人为全世界人民做了一个良好的榜样。 “要想将两个人的力量发挥到最大,就要心无旁骛,密切合作。”林轩告诉那人,“我们都不要去想打破玻璃壁障之后的事,只看眼前,把全部精力凝聚起来,只做这一件事。” 两人靠近那玻璃,并排站立。 玻璃之外,那山洞静悄悄的,仿佛远古时期即被封印的私密空间,只余一片死寂。 “可以开始了。”林轩的双掌平按在玻璃上,右手尾指的指尖向侧面叉开。 那人也伸出双掌,左手拇指按在林轩的尾指指尖上,其余九指,平贴玻璃。 “临,身心稳定,表示临事不动容,保持不动不惑的意志,表现坚强的体魄,结合天地灵力,结不动明王印——金刚萨埵心咒。” 林轩低声念到此处,收掌,双手食指立起,其它手指弯曲组合。 那人的动作也与林轩保持高度一致。 完成“临”字诀之后,林轩即刻念“兵”字诀:“兵,能量,表示延寿和返童的生命力,行动快速如镖,降三世明王心咒,结大金刚轮印——” “兵”字诀手法是二手食指直立,使中指重叠其上,小指和无名指弯曲组合,拇指直立。 接下来的,“斗”字诀手法为无名指、中指、拇指直立,小指、食指弯曲组合;“者”字诀手法为食指、拇指直立,其它手指于指甲处组合;“皆”字诀手法为手指全部向外弯组合;“阵”字诀手法为手指全部向内弯曲组合;“列”字诀手法为左手食指立起,用右手握其指,拇指放进内侧。 在藏密中,本来最后两字诀为“前”和“行”,但东密将其更改为“在”与“前”,但本质手法是不变的。 “前”字诀手法为双掌拇指和食指围成圆形;“行”字诀手法为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圈起,左手其余手指轻轻握拳,以右手包覆左手。 任何手印都要求有足够的速度和时机,“奥义九字切”也不例外。 林轩第一遍结手印时,节奏舒缓,十指的变化是清晰可见的。随即,他的指速越来越快,十指变成了一道道幻影,口中的诵经声亦加快十倍,如山间的瀑布湍流激荡之声。 到了最后,他已经在手印中“忘我”。 忘我,就是藏密中的最高境界,正因进入了“忘我、无我”的状态,心灵空静,大脑休眠,才能得到十天诸佛的加持,达到“人佛合一”的状态。 人本身没有超越自然的能力,必须由神佛之处借力,才能发挥“奥义九字切”的神奇功效。 换句话说,当人类看到“手印”发挥出惊天动地的力量之时,并非结手印者的“人力”,而是他通过“结手印”这一方式,瞬间获得了神力。 大概在结了一千五百次“奥义九字切”手印之后,林轩骤然感觉脚下腾起了熊熊大火,将他的身体完全罩住。火光之中,另有九条张牙舞爪的神龙绕着他的身体左盘右旋,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声。每一条龙的叫声都不相同,他能清晰辨别出,那是九种咒语,与“奥义九字切”的经文一一对应。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林轩倾尽全力,一边结手印,一边纵声长喝。 近代日本围棋高手有“吐血之局”,时年仅有26岁的围棋天才赤星因彻与丈和之战,棋力不敌,又不肯放弃,最后穷尽脑力,吐血而亡。 世间任何艺术门类比拼到最后,都是一种“血之战”。 血与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战斗最后,低手唯一的结果就是血尽人亡。 这一次,林轩也是用“血”来结手印,每叫出一个字,便有一口鲜血狂喷出去,直到最后一个“行”字出口,他感觉到全身的力气都已经贯注到那九条神龙体内。 “去——”他大叫。 大音希声,他是用“心”在怒吼,是生命中的最强音,所以耳中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是充斥着九条神龙的破空狂啸。 一瞬间,坚固无比的玻璃壁障支离破碎,两个世界顿时畅通无阻。 第三百八十四章 破壁而出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晨练的人由都市直接进入山野一样,鼻中呼吸到的是新鲜空气,耳边听到的是鸟语花香,眼中看到的是青松苍翠,一切都是那样生机盎然。比起钢筋混凝土丛林一样的都市来,山野如同仙境,凡人也可成仙。 林轩与那人同时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脚下踩着的是山洞内坚实的地面,鼻子里再也闻不见硝烟与血腥,全身心都沐浴在新鲜的空气中。 他向四面看,并伸手触摸石壁,以确认这里才是真实的珠穆朗玛峰地下世界。暂且不管时间的早晚,最起码空间是准确无误的,他正位于被镜面堵塞的山洞之中。 “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有那么一刻,林轩心底有个极柔软的角落被触动,眼窝发热,泪珠暗涌。 回来,就代表着他找回了自我,可以重整旗鼓,继续追寻失踪的爱人堂娜。 “好了!”那人欣喜地大叫出声,“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林轩回头观望,现在,身后那个1945年的战争世界是再也回不去了。 轰的一声,密室的暗门被炸开,碎片飞散之中,朱可夫一个人大步闯了进来。他与林轩、那人之间仅有二十步之遥,但却身处两个不同时空。 朱可夫看见林轩与那人已经突破密室而去,不禁吃了一惊,突然止步,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林轩看到朱可夫手中拖着的那只转椅时,也暗地里吃惊。转椅是全部秘密之所在,对方来得那样急,一定是有所发现。 “怎么回事?这家伙拖着转椅干什么?难道是……”那人低语,转头看看林轩。 林轩沉默地摇头,表示自己一无所知。 “喂,你们去哪里?这转椅下面有机关,一定藏着元首的秘密——”朱可夫声嘶力竭地叫着。那转椅极重,他能一个人拖到此处,已经是费尽了全身的力气。 林轩微一沉吟,缓缓摇头:“我们对那秘密不感兴趣,还是留给你来处理吧。” “什么?这可是二战中最大的秘密了!”朱可夫不舍得放下转椅,继续拖着向前走。 “放他进来,放他进来!”那人连说了两遍,眼中凶光毕露。 林轩知道,朱可夫只要过来,就要为自己的鲁莽行为买单,那人为了转椅和秘密已经动了杀心。 “不要过来!”林轩摆手:“我们要离开了,任何秘密都不重要,把它带回去交给领袖吧。” 他这样说,完全是出于一种好意,免得朱可夫盲目靠近惹上杀身之祸。 朱可夫大步向前,几句话之间已经站在玻璃破碎之处。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他问。 那人哈哈大笑:“这有何难?过来我们教你。” 朱可夫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跨过来,把那转椅也一并拖过来。 那人大喜,先扫了林轩一眼,似乎已经按捺不住要出手了。 “秘密在哪里?”他问。 朱可夫弯下腰,指着转椅的底座:“东西就在这里面。” 那人俯身,双手把住转椅,手肘一拐,把朱可夫撞到一边去。 朱可夫大怒,厉声喝问:“你要干什么?” 那人顾不得回答,单手一扭,把转椅翻转过来,底座向上。 那个底座上布满了菱形花纹,充分显示了德国工艺品一丝不苟的特点,即使明知道底座与地面接触,永远不会被人看见,却仍然不肯偷工减料。 表面看,底座浑然一体,根本看不到暗格、开关、夹层之类。所以,那人瞬间一愣,抬头看着朱可夫。 林轩反应极快,从朱可夫讥讽的目光中明白,所谓“秘密”只是朱可夫耍的一个小小花招。 “我果然没猜错,秘密就在转椅里。”朱可夫说。 那人恼羞成怒:“原来你是在诈我?” “兵不厌诈,连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吗?”朱可夫大笑。刚刚他拖着转椅赶过来的表演非常真实,能够跟真实的演员相媲美。 历史学家说过,自古以来,要想成为百万大军的统帅,智商、情商一定要高,关键时刻要会演戏。否则的话,根本干不好这个角色。 昔日“刘备摔阿斗”这一经典桥段正是阐述了相同的道理,如果不能逢场作戏,刘皇叔又怎能从一个卖草鞋的闲汉成为封疆裂土的西蜀之王? “没有秘密?这椅子只是你临时拉来的道具?”那人问。 朱可夫大笑着承认:“没错,没有它,你们能停下来吗?我能到这里来吗——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林轩试着解释:“这地方大概的位置是在亚欧交界处的珠穆朗玛峰下面,我虽然不能解释柏林和大雪山为什么能连接在一起,但请相信我,这是个真实的故事。” 他以为朱可夫会相当费解,但没想到,朱可夫竟然连连点头:“我懂了,谍报部门一直都能截获轴心国的电文,该密码系统也早就被我们破译。电文中,屡次提到元首下令去亚洲寻找‘不死勇士’的事,称那是对付盟军的终极武器。现在,见到你我才明白,那电文里说的全是真的,元首的确在进行一个灭绝人性的超级杀戮计划。” 人都是会死的,所以在二战中各国的军力才会很均衡,战至最后,德国、日本两国连合格的十八岁以上士兵都找不到,只能用十五岁以上的童子军补充到减员严重的部队里去。那么,如果“不死勇士”出现,等于是羊群中放入了一群老虎,战斗力极其悬殊,到了最后,老虎把羊全部吃掉,牧羊人身边什么都剩不下。 可想而知,盟军方面对“不死勇士”的传闻有多担心。 自始至终,“不死勇士”并未在二战中露出狰狞面目,纳粹元首的反扑计划也梦断柏林,实在是人类之大幸。 “不死勇士会在这附近吗?”朱可夫问。 林轩摇头,这问题无法回答,既然在1945年都没有找到不死勇士,到了二十一世纪就算找到它们,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确定这转椅里没有秘密?”那人按捺不住,即将发作。 朱可夫冷笑:“外面传说元首把最大的秘密藏在转椅里,我只是援引别人的话而已。至于其中真假,无从考证——” 那人听不下去,大喝一声,把转椅掷出去,飞入那密室。 “帮我寻找不死勇士可以吗?”朱可夫望定了林轩,“绝对不能让纳粹力量死灰复燃,那是人类最大的噩梦。” 林轩想了想,沉吟着回答:“不死勇士并不在这里,而是在另外一个年代的这里。纳粹元首派人进入亚欧交界处的大学山寻找传说中的‘不死勇士幽灵军团’,实际各国也都有所察觉,秘密派遣突击队进行阻击,相信苏联军队也有同样的行动。” 现在的情况相当纠结,林轩只说了这些,朱可夫已经露出极度困惑的表情:“不在这里,又在哪里?这里正是元首密室通向的神秘世界——”他向四面看,陡然间大叫一声,向着右侧的一个角落奔去,仰头向上看,情绪异常激动。 林轩跟过去,看见石壁上留着一幅两尺见方的图画,画作线条粗粝,每一笔都深入石壁三分,应该是用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镌刻而成。留下这画作的人不但腕力了得,更具备极高的绘画水平,即使在如此简陋的条件下作画,都能将每一个人物的动作刻画得栩栩如生。 图画中,一个身着藏式服饰的王者双手各携着一名女子大踏步而来,一名女子着唐朝服饰,另一名着尼泊尔服饰。三人侧面、后面是大批举着经幡、执着法器的僧侣,更远处是雄踞在高山上的一座雄伟宫殿。 那宫殿的样式与举世闻名的布达拉宫一模一样,而这三人毫无疑问就是藏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王二后”——松赞干布、文成公主与尺尊公主。 “就是他们,就是他们!”朱可夫喃喃低语。 在梦中,他率领人马与对方激战,彼时不知道敌人是谁,现在终于明白过来了。 “他们是他们,我是谁?我是谁……”他一手抚摸那图画,一手抓着后脑勺,完全陷入了苦苦思索的境地。 林轩再向图画的右侧看,另有一块比较光滑的石壁上写着十几行密密麻麻的俄文。 他绕过朱可夫,轻轻走向右侧,凝神细读,俄文的意思为:“我们遵从上级的指令,秘密穿过元首密室进入这里,并未发现大杀器。我国科学家萨巴诺夫曾经提及,密室后面有无法解释的通道,通往遥远的未来。果不其然,我们穿过了密道来到这里,但事实却叫人无法理解。我们发现了一名登山者,他告诉我们此地是1999年,这里不是柏林城,而是遥远的亚洲西藏高原。我们将持续寻找正确的道路回到柏林去,但却无法保证最终的结果是否令人满意。任何到达此地的后续部队,请电告总部,此地危机重重,不是人类能够控制的,切记不要妄自做决定,否则后悔莫及。” 文字的最后,留着三个签名和日期,那日期是1943年1月23日。 第三百八十五章 神秘留言 即使不用化学检验手段,林轩也能够凭目测判断,这些文字绝非新近留下的,而是至少经过了五十年以上的时间沉淀。 “1943年?”林轩不知不觉皱紧了眉头。 二战中,发生在1943年的最重大历史事件为斯大林格勒战役,那是纳粹德国为争夺苏联南部城市斯大林格勒而进行的战役,时间自1942年6月28日至1943年2月2日为止。该战役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东部战线的转折点,也是整个二战的转折点,其战略上的胜利远远超出由英美领导下的诺曼底登陆,此战之后苏联开始逐步掌握二战的战略主动权。从伤亡数字来看,该战役也是近代历史上最为血腥的战役,双方伤亡估计约200万人,参与该场战役的人数也比历史上的其它战役都多,更以双方无视军事与平民分别而造成的重大伤亡著称。 从纳粹历史看,斯大林格勒会战是德国遭遇的战略范围最严重的失败,不仅终结了德国南方集团军群自1941年以来保持的进攻局面,而且直接造成了苏联与德国总体力量对比的颠覆性变化。 从世界范围看,斯大林格勒战役与同时期发生的瓜达尔卡纳尔岛战役一起,成为1942年底反法西斯战争大转折的标志性事件。 以上俄文留言的日期与斯大林格勒战役重合,可以简单理解为苏联在战场形势逆转的情况下派遣精锐轻骑突入柏林,试图捣毁纳粹元首的密室,从内部掀翻元首统治。可惜,这一计划还是失败了,因为密室中的一切,远远超过政治家们的凭空想象。 战争是一种相当微妙的艺术,其中充满了类似于“蝴蝶效应”的元素,一个很小的局部变化,就能影响到全局的胜负。 苏联在斯大林格勒中的顽强抵抗完全出乎德国人的预料,将德军主力全都拖垮在冰天雪地之中。 这是天意,天意与天机一样,永远都是不可捉摸的。 天灭纳粹,无论元首有多高明的智慧、多恰当的天时地利人和,都毫无用处,因为他不可能扭转上天的意志。 同样,彼时日本关东军由北向南洗劫中国大陆的东部、中部,气焰之盛、火力之强几乎是无可抵挡的。当时中国境内的国民党、共产党、土匪、黑帮、江湖十几大门派联合抗日,但仍然被日军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地。 在日军和全球战争观察家来看,中国很快就会亡国,大日本帝国将会在亚洲大陆崛起,把中国变成日本最大的殖民地。 结果呢?抗战八年,中国用小米加步枪消灭了日军的三八大盖、歪把子机枪和小钢炮,上演了一出神奇的逆袭剧。 这场战争又怎样解释?只能说,天佑中华,长青不败。 “那是什么?”朱可夫终于从图画中回过神来,转过头问。 “是一段留言。”林轩回答。 朱可夫横向移动了一步,看着那段文字,陡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林轩意识到又有意外状况发生,遂退开一步,密切注意朱可夫的面部表情。 “成功了,他们果然进入了元首密室,但去到1999年是什么意思?1943年消失,为什么会去到1999年?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朱可夫迅速将那段话读了两遍,然后提出了新的问题。 “我不知道。”林轩只能如此回答,“你从字面意思理解,应该比我们更明白。” “这些是我儿子留下的,我儿子就是那支骇鹰突击队的队长,领导着十五名精英战士乔装改扮进入柏林城,目标是捣毁元首密室?现在,他留下这些话,人去了哪里?”朱可夫向山洞左右望了几眼,踌躇不决,不知道该往哪边去。 “冷静一点,我们现在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最好是稍安勿躁,一步步摸索前进。”林轩心里也没底,又被朱可夫的叫嚷弄得无法冷静思考。 当年苏联与德国正面战斗,所有的间谍手段都用上了,包括美人计、美男计等很多手段已经近乎卑劣,无法向外界公布。 “1999年?那就最好推理了,恐怖大王降临的年代——”那人在旁边冷笑。 林轩被这句话提醒,再看留言上的日期,对那人的话深表赞同。 诺查丹玛斯在《诸世纪》中预测,人类将在1999年的7月走向灭亡,原始预言如下: 1999年,7月,恐怖大王从天而降,致使安哥鲁靡阿大王为之复活,前后由马尔斯借幸福之名统治四方。 这段预言明确指出,人类将在1999年7月上演善恶大战,最终走向毁灭。 同样,《圣经》中也记载着人类将要被毁灭的预言。 诺查丹玛斯的预言,加上《圣经》的巨大影响力,使当时的人们相信,1999年人类将走向灭亡。当然,现代人都知道,1999年7月平安度过,没有特别巨大的意外发生,人类依然正常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那并不好笑。”林轩说。 “我并没有说笑话,那些似是而非的预言不断地被曲解,其真实意义是什么,反而无人关心。你知道吗?‘极深之蓝’的上一组运算题目正是地球的毁灭之日。巧合的是,它的运算结果与《诸世纪》说的一模一样。所以说,这里留下的文字与现代社会的运行发展有着必然的内在联系。否则,他们从1943年穿越过去,为什么不在别的年份,恰恰进入了1999年?”那人回答。 林轩明白那人要表达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因为1999年年底,很多预言术组织都曾发过声明,其核心思想是基本一致的——“恐怖大王已经来过,死的死了,活的活着;死的人已经不知道害怕,活着的人将经受更大的恐怖。” 论及预言师的话语权威,当然是全球第一预言术大师诺查丹玛斯。他在1503年出生于法国普罗旺斯的圣梅里镇,从小深受犹太神秘主义思想的影响。他天资聪颖,曾涉猎拉西文、希伯莱文、数学、天文学和占星术等众多学科,22岁那年在蒙彼利埃获得医学学士,四年之后又获得博士学位,是当地颇有名望的医生。1531年,他应邀前往阿让,师从当时著名的哲学和博物学家斯卡利杰钻研学术,因出言不慎而被人告密,宗教当局将他作为异端分子加以迫害。为了躲避迫害,他只好逃离阿让,在洛林、维尼西亚、西西里等地流亡达六年之久,开始撰写诗体预言集《诸世纪》。 诺查丹玛斯的著作《诸世纪》是警世预言诗,令读者心惊胆战。 林轩无数次读过《诸世纪》,并对其中的经典例子耳熟能详。 诺查丹玛斯成名于16世纪法国的一场鼠疫,当时他领导人们用烧酒消毒,烧毁死人和动物的尸体,成功地消灭了鼠疫。随后,他预言:300年后,人类将用同样的方式消灭鼠疫。这句预言在当时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但是19世纪,人类真的用同样的方式彻底灭绝了鼠疫。 真正让诺查丹玛斯声名鹊起的例子,是他曾预测法王亨利二世会在10年内死去,死亡的方式是被利器刺穿左眼,伤及大脑而死。10年后,亨利二世果然在为女儿的结婚庆典而举行的比武中,被苏格兰卫队长蒙哥马利的短矛刺穿头部,10天后去世。 最为极端的例子是诺查丹玛斯居然预测到了在他死后200年法国将处于史无前例的危机之中,包括国王路易十六和王后玛丽?安特玛内特被处极刑时断头台上铡刀的尺寸。其后,在拿破仑市诞生一个与市名相同的独裁者。产业和机械发达,世上将出现不用马拉也能行走的车子。人类飞越太空,乘着一种奇特的鸟去旅行…… 这些例子全都获得验证,诺查丹玛斯的预言绝非信口开河,而是他获得了宇宙真理的启迪,能够用心去感受世界的变化。 “看那里!”那人向更远的右侧石壁指着。 林轩转脸望去,那上面亦是俄文,写的竟然正是《诸世纪》里最著名的1999预言: 1999年7月 恐怖大王从天而降 致使安哥鲁靡阿大王为之复活 前后由马尔斯借幸福之名统治四方 俄文的上方,另外有着一种奇怪的文字,似乎这段俄文是该种文字的翻译。 “到这里来。”林轩拖着朱可夫向右去。 现在,林轩和那人对预言术著作《诸世纪》都是非常了解的,只有行伍出身的朱可夫不太了解,所以他看到那段话时甚为费解。 “这是《诸世纪》上的一段预言,你听过吗?我相信在1945年的时候《诸世纪》已经有了俄文版,对不对?”林轩问。 朱可夫微微点头:“是的,有,但我只是听叶赫留耶夫博士说过,自己却没读过。” 林轩听到“叶赫留耶夫”的名字,不禁一惊,因为那是二战时期苏联最著名的灵学家,被称为斯大林的“智囊”。 二战中,苏联人能在完全绝望的困境中垂死挣扎,不肯放弃最后的希望,正是因为有叶赫留耶夫的鼓励,因为他预言过“德国必败、莫斯科红旗不倒”。 第三百八十六章 镜中濒死之人 战争之残酷人所共见,当德军横扫欧洲、剑指莫斯科时,其狂野程度震惊全球,连美国、英国那样的传统强国都退避三舍,难撄其峰。彼时,苏联国内一定也有主战派、主降派之分,犹如当年赤壁之战前东吴王孙权在战与降之间的反复纠葛。 苏联军方高层并非铁板一块,据史料可查,当时至少有二十名以上的将军主张学习欧洲小国,先臣服于纳粹麾下,再作打算。 如果没有叶赫留耶夫的“红场观星之夜”,大国之亡,只在一夕之间而已。 出席“红场观星之夜”仪式的,包括当时军界、政界、商界所有大人物,连住在莫斯科的几大军火商代理人也全到了,都想获得大国未来前途的吉凶。 叶赫留耶夫以塔罗、罗盘、定影术、扶乩术、替魂术作法,过程共持续了六个小时,最终在广场中央的水晶沙盘中以符咒显示“德国必败、莫斯科红旗不倒”的预言,并成功预测了纳粹元首的末日之死。 于是,大国军民欢欣鼓舞,信心倍增,连老弱妇孺都自发组织起来,为前线运送弹药和给养,终于逆转战局。 所以说,叶赫留耶夫是二战的幕后英雄,他给予苏联军民的信心要等同于美国投向日本的原子弹。 “叶赫留耶夫说,元首的老巢里有密室,密室不毁,元首的邪恶力量永不消失,所以领袖派遣精锐,组成骇鹰突击队。我的儿子帕夏自告奋勇,担任队长,并在我军中立下了血书军令状,不完成任务就绝不活着回来。后来,他们就消失在柏林,再无音讯。我本以为他们是死于党卫军的枪下,没料到是这种局面……”朱可夫抚摸着那些文字,猛然间老泪纵横,“我的其他几个孩子都死在保卫战中,我仅剩这一个儿子,他去了哪里呢?” 没有人能回答这样的天问,其实这也是林轩最关心的问题。 “我们走!”那人低声招呼。 “去哪里?”林轩不想轻举妄动,更不想听任那人指挥。 “就是去那里。”那人眼中滑过狡黠的笑容,“1999年7月,恐怖大王从天而降——看,多么准确的预言……” 他举起手,指甲掠过文字,立刻在石壁上留下半寸深的划痕。 “1999年,多么美好的年代,距今约15年,科技发展落后,51地区还没有最终确定对于大杀器的侦测工作。我们出去,洞悉一切先机,就能自由自在地做很多事,决定未来走向。从这种意义上说,我们就是真正的恐怖大王,岂不有趣?”那人邪笑着说。 在林轩记忆中,1999年正好是全球个人电脑走向普及之时,计算机芯片的运行速度极慢,各种存储设备昂贵,跟目前来比,无异于电脑、互联网的蛮荒时代。他跟那人回到1999年,等于是预知了十五年间的事情,对于正常人而言,的确是“恐怖大王”,将会给那个年代带来极大的震撼。 从前他熟读《诸世纪》时,一直以为从天而降的恐怖大王是外星人、异族怪物、三头六臂的魔人,但却从未想到,是一群穿越时空的野心家由未来进入1999年。 “走吧,你没有选择,与其留在1945年,不如到达1999年,对不对?”那人继续蛊惑林轩。 蓦地,朱可夫向着山洞深处拔足狂奔,一直跑出近百步,突然停止,随着“咚”的一声闷响,他直挺挺地向后倒下来。 林轩不敢怠慢,马上冲过去救人。 原来,山洞的那一头也被镜面封住,朱可夫看不清镜面,直撞上去,又被反弹回来,当即晕倒。 那镜中不单单映出了林轩的样子,而且有另外一个俯卧爬行着的人。 那人是活着的,但爬行姿势异常艰难,每前进半步,除了双手扒着石缝使劲,身体如同一条毛虫一样收紧肌肉,拼命向前蠕动。所以,看起来那人距离镜面只有五步远,以目前的速度,却至少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才能爬过来。 “元帅,元帅——”林轩伸出拇指去掐朱可夫的“人中”穴,连掐二十次之后,朱可夫才慢慢醒转。 “元帅,你没事吧?头脑还清醒吗?”林轩连问。 朱可夫一睁眼,马上坐直,右手向镜面指着:“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他就在那里向我们爬过来,救他,赶快救他,他是我儿子帕夏!快救他,救他……” 林轩顺着朱可夫手指的方向望去,那匍匐着的人仍在艰难“爬行”。其实,与其说是“爬行”,不如说是“挣扎”更为贴切,因为他的面前根本空无一物,即使是身负重伤的残疾人,也早就可以顺畅地前进,无需如此迟缓。 在林轩和朱可夫面前的是一面镜子,但比普通镜子又多了一层意义,能够显示出活动图像。 “你冷静些,我们暂时救不了他。”林轩按住朱可夫的肩膀,低声安慰。 “可是他就在……就在那里!”朱可夫大口喘气,右手按住左胸,脸也胀成了猪肝色,“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儿子!” 林轩无法向朱可夫解释这种镜子的诡异之处,因为他自己也是因为镜子而进入迷幻时空无法脱身的。 “那只是影像,也许发生在眼前,也许发生在天边,也许发生在这一刻,也许发生在数年之前——总之,谁知道呢?无论打破镜子还是不打破镜子,都会产生无法预料的结局。现在,我们只能做局外人,不是吗?”那人慢慢地走过来。 “局外人也不好做啊!”林轩苦笑。 “你想救人?”那人问。 “如果能救得了,当然会救;如果救不了,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只能认命。”林轩的话既是说给那人听的,也是说给朱可夫听的。 那人走近镜子,一手抄在口袋里,一手抚摸镜面。 此刻,三个人的影子都在镜子里,与那匍匐着的人并列着。 如果这只是普通镜子,那么根据物理学上的成像原理,朱可夫应该伸手就能摸到儿子的身体。不过,这只是镜子形状的一种物体,其原理只有一小部分与镜子相同,大部分则是性质迥异,无法捉摸。 “我猜,要想救他,只能到镜子里去。”那人低声回应,隐约有调侃之意。 别人的生死与他无关,所以他大可以袖手在一旁作壁上观。 朱可夫却当了真,猛地向那人伸出手:“怎么到镜子里去?我去,有任何危险我都不怕,只要能救得了帕夏!” 这次,轮到那人苦笑:“到镜子里去?如果我知道方法的话,又何必等你自告奋勇去做?” 朱可夫颓然垂下双手:“你在消遣我是吗?” 那人不敢正视朱可夫,讪讪地走到一边去。 世间任何情感都比不过父爱、母爱,因为那是人类最原始、最纯粹的情感,依据血缘关系来缔结,只要人不死,那种爱就永远存在,越来越深。朱可夫看到儿子被禁锢之后,之前的元帅风度、悍勇狠劲都消失了,瞬间退化为一个舔犊情深的父亲,眼中只有儿子,已经忘记了自我。 这种急骤转变,让林轩心里也极不是滋味。 “你们……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救他?怎么救我的儿子?”朱可夫茫然地扭头,视线在林轩和那人脸上转来转去。 忽然间,匍匐的人缓缓抬头,眼睛向上看,直直地望着林轩这边。 “他抬头了,他抬头了,快问他,怎么能救他出来?”朱可夫一连声地叫。 林轩听不到任何声音,但可以清晰辨别唇语,匍匐的人说的是“大毁灭,迷宫,快走,控制不了形势,这不是人该来的地方,快走,扔下一切快走,别存任何邪恶想法……人类的一切,尽在他人掌握之中,任何索取,都会换来滔天大祸……” 很显然那人也懂得唇语,一边看一边翻译给朱可夫听。 “你快出来,你快出来……”朱可夫向前一扑,双掌发力拍打镜面,发出直刺耳膜的“啪啪”声。 林轩读懂唇语之后,视线投向帕夏的身后。 他觉得,这镜面的一部分就像是一只超级摄像机,能够从另一个地方拍到视频后传送过来,清晰呈现在大家眼前。 那样的话,朱可夫敲打镜面毫无意义。 “我要救他出来,我要救他出来!”朱可夫原地打了个转,眼中突然有了亮光。 “他没法出来,这镜面的构造应该类似于潜望镜,我们看到的影像跟实际发生的事并不匹配,相当于一种新闻转播。我们还是静下心来,看有没有其它通道。”林轩说。 “他就在那里——”朱可夫尖叫一声。 “任何人都看得到,但我们也该知道,他根本不在那里,就像光线透过水面时发生的光折射、光位移一样。”林轩耐心解释。 “打开它,打开它,打开它……”朱可夫狂吼。 镜面中的人又沉重地低下了头,继续挣扎爬行。 那人突然贴近镜面,屏息观察,缓缓地说:“真是奇怪,我感觉这镜子是无数层镜片拼接的一种结构,那样有什么意义吗?如果一层镜子是一个世界,那我们眼前树着的岂不就是一个万花筒一样的巨大迷宫?一层迷宫尚且困难重重,如果是层层对立、各成体系的复杂迷宫,岂不再也没有破解之日了?” “不,不用破解,不用破解,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知道该怎么消灭这镜子了——”朱可夫大叫,返身向密室那边跑去。 第三百八十七章 看不见的气墙 “你同意我的观点吗?”那人转过头问。 林轩点头:“没错,镜子即迷宫,古代人早就有过此种说法。二十世纪晚期时,中国有位著名的邵姓周易大师也曾预言过,镜子的出现就是全世界妖异事件大爆发的导火线,因为其中可以收纳太多东西,凡看到的必定能够纳入其中,是世间最无法解释的现象。如今,镜子在人类生活中无处不在,现代人也生活得越来越迷惘。” 按照风水师的建议,卧房之内不能放镜子,尤其是床头、床尾更是严禁如此。原因就是,人在睡梦中毫无防御性与警惕性,很容易被邪魔入侵,迷失本性。镜子能照见正常的自我,当然也就能照见迷失的自我,等于是在镜面世界里多创造出了一个“我”。那样一来,一个身体拥有两个影子,其中一个必定会变成暗幽灵,在本人的一生中不断制造出麻烦,直到进入坟墓才结束这种噩运。 那人微笑起来:“那岂不也是一件好事?” 他指向镜中匍匐的帕夏:“如果人类都像他那样被困住,能证明什么?是否就证明大部分人类只是浑浑噩噩、混吃等死的愚者傻子?如果你我身边都是这种人,我们岂不是就能大显身手,做这个时代的恐怖大王?” 匍匐的人令林轩想到桑叶上蠕动的嫩蚕,可怜且可悲,无力摆脱受束缚的困顿之境。 这只是物理层面上的受缚,那么人类在思想上的束缚则来得更强烈、更普遍,所以中国个古人才发明了“作茧自缚”的成语。 大部分人身体是自由的,但思想、头脑、观念却被一些老传统、旧习俗牢牢束缚着,毕生走不出“丑妻近地家中宝、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圈圈。这种人活着,只不过是为世界增添一部分二氧化碳、制造一大批生活垃圾而已,对于社会的进步毫无积极意义。 就像二战之中,真正决定世界命运的只是几大巨头,其余的百万雄狮、千万民众只是被动的参与者,身如飘萍,随波逐流。 “如果我能进入1999年,岂不也就成了命运的决策者,而不是跟随者?”在那人的蛊惑下,林轩渐渐地也有了这样的想法。 预知未来十五年的话,他可以有很多种改变世界的手段,譬如全球房地产业、互联网行业、中东地区局势、苏联解体后的小国政治、环太平洋诸国的地震海啸……那时候,他就是预知一切的神,高踞于数十亿凡人之上,受到来自五洲四海的崇拜者顶礼膜拜,超过全球任何一个宗教。 “超过宗教?岂不就是上帝?”他的脑中浮出这个令人疯狂的想法。 人人都想成为上帝,成为世间万物的主宰,所以才有了太平天国起义时期的“拜上帝教”,各大领袖打着“上帝降旨”的旗号各行其是、各自为政、各自为战。 天欲其灭亡,先欲其疯狂。那些企图掌控地球的人到了最后,全都演变为鸡飞狗跳的闹剧,留在历史上,遭后人口诛笔伐,随意戏弄。 “我看到你的内心,想了很多很美好的事,对吧?”那人的目光如毒蛇吐信一样,在林轩脸上逡巡着。 林轩不说话,只点点头。 “一起走,去1999年——我相信,这里一定有一条通道能进入那里,就像这一批失踪的士兵一样,只需一句咒语,就能打开阿里巴巴的宝藏大门。”那人舔了舔嘴唇,狡黠地笑着,移开目光,再次指向镜中匍匐的人。 “喂,你的目标到底是什么?”林轩的头脑并不糊涂,虽然跳出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但一直都保持清醒,深知对方居心叵测,绝对不是可以信任的旅伴。 那人抚摸着镜面,身体紧贴上去,如一只壁虎般在镜面上小心地移动着。 林轩隐约知道,只有在极端情况下,才能瞬间穿过镜面,到达另外的陌生环境中。这一点,类似于玄学中的“离魂术”,最容易在有意无意、似睡似醒的状态下实现。换句话说,当一个人“忘我”而且“忘物”的时候,“轻灵”的思想与“笨重”的身体就最容易分离。那种境界非常微妙,不静心,不凝神,根本做不到。 接下来,那人做了个更诡异的动作,竟然像一条真的蛇一样,吐出舌头,缓缓地舔着镜面,发出瘆人的“嘶嘶”声。 林轩没有出言询问,因为太多事不可解,就算打开一个死结,其余死结也都走不通。 “这里是可以穿过的,我感觉到缝隙的存在,空气穿过缝隙,从那里到达这里……知道吗?有一种生物,只要有缝隙就能通过,哪怕是比针尖更细小的缝隙……通过这里,就能到达想去的地方,那里有无穷无尽的宝藏,一座巨大无比的金山……对于地球人来说,黄金是最珍贵的,对不对?到达那里,金山就属于你了,你将是地球上最富有的人,是不是很高兴?”那人回过头来,眼神越来越诡异。 林轩看着这个空有人形、不知为何种生物的“人”,只是微笑,并不接话。 黄金的确是地球人最爱的东西,因为那代表了倾国倾城的财富,也代表了可以用金条打开任意一扇紧闭的“门”,在全世界畅行无阻。可惜,林轩不爱黄金,只爱正义公理,就像组织内所有人一向都秉持的那个最根本原则——“恒久坚持,要正义公理像太阳一样发出光芒”。 “如果我要的是黄金,你要的是什么?你还没有回答我,你的目标到底是什么?”林轩淡淡地问。 明知对方给出的答案不可信,他也必须要问。只有不断交谈下去,对方才可能从言语中露出破绽。 那人在镜面上猛击一掌,而后挥舞着拳头哈哈大笑:“我的目标?我的目标?我的目标你无需知道!哈哈哈哈,相信我,我们会成功的,一定会成功的!” 镜中匍匐的人似被惊动,再次抬起头,满脸恐惧,向林轩望着。 林轩忽然想到:“对方不能移动,双手是否能打手势,以手语交谈?” 他一想到,双手即做出最简单的手语动作,意思是:“你是谁?” 手势的起源是和人类社会一起产生的,而把手势作为一种语言,它的产生和发展则相当漫长。手语构成分为表意法,即摩状、会意、指示、借代、综合等;构词法,即词根、词缀等;造句法,即倒装句、省略句等。 在手语中,摩状是用手语直接模仿事物所具有的明显的外观形状,例如“床、桌子、椅子”等;会意是将一些不宜于直接模仿的或比较抽象的事物,采用与这类相关联的事物来间接的表达该词的意义。如“牛奶、表扬、自来水”等;指示就是用手指直接指向所表达的事物,例如人体器官、方位、人称等。借代就是直接借用有声语言的语音或字形,用拼打指语或模仿字形、书空字形等的方法来表达词的意义。如“之、山、细”等。 在这里,手语可以作为唇语的辅助,加快两人的沟通速度。 当林轩用手语问帕夏“是谁”的时候,结果相当出人意料,帕夏第一个动作是右手食指横伸,手背向上贴在颌下,然后向右移动一下。很明显,这个手势的意思代表的是“苏联、俄罗斯”之意。 帕夏是朱可夫的儿子,以此来表明国籍是很恰当的。只是,帕夏接着做了另一个动作,双手五指伸开,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斜向交叉夹住,在面前转动一圈。这个手语动作并不标准,但林轩还是判断出,那是“美国”的意思。当然,最后一个动作的标准做法是该手势在腹部转动一圈,帕夏身体匍匐在地,无法起身,自然就无法完成该动作了。 “苏联、美国?什么意思?”林轩一怔,随即看到了帕夏做了“法国、英国”两个手语,连起来则是表示了“苏联、美国、法国、英国”四个国名。 “四国……是多面间谍的意思?”林轩瞬间明白,用唇语问,“多面间谍?你是多面间谍?” 这句话,他连续用俄语、美式英语、法语、英语问了四遍,获得的答案都是“是”。这就表明,帕夏是四国间谍。 林轩摇头苦笑:“二战中的间谍战十分激烈,以至于双面、三面、多面间谍多如牛毛,无从判断其到底是忠于哪个国家了!” 其实,一个人一旦失去了国家信仰,他就变成了一个不属于任何国家的阴谋家或者商人,只追求个人利益,不为任何一方专心工作。 二战中,最可怕的是轴心国、盟军之间的双面间谍,他们骑在两大阵营中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赚够了信息费,并为这场世界大战推波助澜。当然,这类人最后没有一个获得好下场,有些在整肃运动中被杀,有些则是死于敢死队的暗杀。 “你到底在什么地方?是坠入了一个巨大迷宫吗?”林轩继续使用唇语。 帕夏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眼睛连续眨着,似乎在斟酌措辞。 “是迷宫吗?你受重伤了吗?你能不能站起来行走?”林轩连续问。 帕夏又停了几秒钟,摇摇头,又点点头,双手在地上一撑,竟然毫无迟滞地迅速站起身来。 此举大大出乎林轩的料想,因为他从刚刚帕夏吃力爬行的状态看,以为帕夏受了看不见的重伤,无法走路,才那样艰难爬行。 “你……你没受伤?那为什么要匍匐前进?”林轩不解,随即追问。 帕夏用唇语回答:“只有如此,才能前进。我面前有一道看不见的墙……空气墙,根本走不过去!” 第三百八十八章 高等生物 “那是一种什么状态?那气墙从何而来?”林轩的思维极其敏捷,由“气墙”联想到特种兵训练时的“气门”这个项目。 该项目是模拟士兵在沙漠强风状态下逆风前进的状态,鼓风机营造出来的“飓风”环境能够达到八级到十级风力,向前直立行走非常困难,人与地面保持六十度夹角,才能勉强前行。 看帕夏的状态,即使是在匍匐状态下,都无法突破气墙前进,实在是匪夷所思。 “那气墙以不可逆的状态存在,我从你那里过来时,顺畅无比,甚至感受到气墙的吸力。相反,我要回去,就受到巨大的阻力,即使是声音都无法通过。我在这里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必须要告诉后来者。比起这里的凶险环境来,世界大战、各国攻守都毫无意义,因为这里的事情牵扯到人类的生存与灭亡,那才是地球上最大的危机。可是,我并不了解你是谁?我父亲去了哪里?我必须向他报告。”帕夏用唇语说。 “那里有金山?是一座什么样的金山?”林轩不敢耽误,直截了当地发问。 帕夏一怔,随即反问:“你知道有金山存在?对于人类来说,那的确是金山,但实质上,那是一个……一个巨大的熔炉……一个黄金制造的巨大熔炉,绝对不是人类能够制造出来的,而是另外一种高等生命的杰作。那熔炉里涌动着沸腾的岩浆,情景相当骇人。进入熔炉的密道两侧,镌刻着异常恐怖的画面。那些画面告诉我,人类在那里被制造、被改造,成为高等生物的奴隶,生生不息地劳动,供养高高在上的那种生物,最终被榨干一切,然后被赶入一种再生系统,成为新一代人类,继续为那种生物服务……”帕夏一边说,一边做出即将呕吐的表情。 这段话表述了好几层意思,但林轩最关心的,就是那熔炉附近有没有活的生物。当然,如果有那种奴役人类的生物存在,帕夏也就无法生还了。 “怎么就能到你那里去?”林轩问。 很多事,口说无凭,只有亲眼所见,才能确信。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太多以讹传讹的假说,最终都被证明,全都子虚乌有。 “大地震。”帕夏的惊惧情绪越来越强烈,双臂高高举起,口语和唇语一起发出,“你是不是没听懂我的意思?这里危险,避之唯恐不及,你还想到这里来?你究竟是什么人?难道的美国人派来的雇佣兵?到这里来,只会是死路一条,你不如好好保存生命,等待为全人类贡献力量!” 林轩点头:“帕夏,你是个好人,感谢你提供了很多有用信息,但我必须进去。至于我的身份,解释起来相当困难。” 帕夏摇头:“不要逞英雄,我已经做了你的前车之鉴,进来你就后悔,我的那些兄弟们已经在密道里发狂自杀了,只有我还算清醒,跑回来报信。任何人看到那些毫无人性的画面,都会……发狂的,因为它们告诉我,人类并非地球上最高等的动物,看似统治万物生灵,实则只是可怜的傀儡……” “造人?壁画里说的是不是上帝造人的过程?”那人久未开口,突然插嘴。 “如果是那样,帕夏就不会感到恐惧了。”林轩摇头表示反对。 在《圣经》中,上帝造人的过程如下:创造的第六日,神用泥土按着他的形象造人。第一个人是亚当,神在他鼻孔里吹气,使他成为有灵的活人。人是好的,但一人独居却不是最好的,所以神让亚当自己命名各个动物,并从中寻找配偶,当然这是为了让亚当自己也发现没有与他相配的。这时,神让他睡着,取下一块肋骨,用肋骨造了第二个人。亚当称她为“女人”,并表示爱慕,神也为他们预备了婚姻,使他们可以以此繁衍后代,之后的人都是这对夫妻的后裔。 上帝是俯瞰人类的创世之神,所以他掌管着人类的生和死、起源和灭亡。 假如壁画内容描绘的是“上帝造人”,帕夏应该能够理解才对,这也是林轩感到困惑的地方。 “不是那样,不是那样!”帕夏颓然地摇头,突然伸出双手,做了个数字“六”的手势,随即大叫,“那些生物有着六条手臂,六条手臂!你们说,哪本《圣经》里有过六条手臂的上帝?” 林轩没有感到吃惊,因为他知道,那人与“六臂幻象魔”有着直接的联系。 “哈哈哈哈……”那人大笑。 帕夏听不到声音,但能看到那人大笑的样子,顿时迷惑不解。 “我们进去,我们进去,哈哈哈哈……”那人大笑。 “你可以进去?”林轩问。 那人沉默了几秒钟,才慎重地摇头:“我进不去,但是,我从镜面的缝隙中得知,镜面起到封印的作用,封印与被封印的力量相持不下,所以这封印是有缺憾的,就留下了我能感知到的那种微小缝隙。” “所以,你知道关于黄金大熔炉的一切?”林轩想印证自己的猜测。 “也许吧,但我不能确定。我刚刚说过,镜面分为很多层,每一层里面都有一种封印,封印干扰了我的感知能力。现在,我只能隐约知道大熔炉真实存在……”那人的表情也很困惑。 “大地震让帕夏的突击队进入了镜面世界,可见,要想进去,就要有空间上的巨变才能达成。”林轩终于理清了思路。 当然,帕夏说的“大地震”很有可能是盟军方面投掷的“钻地型炸弹”爆炸所致。二战时,任何一方都将最高指挥所建在地下十几米甚至几十米的洞穴中,以防范空中轰炸。针对这种情况,各国都在研制“钻地型炸弹”,最简单的产品是穿透地面后爆炸,高级产品则是通过二级爆炸来达到掀开地面、二次轰炸的效果。 除了大爆炸,林轩还可以跟那人联手,继续使用“奥义九字切”来突破一切障碍。 此刻,他之所以迟疑不前,是因为他在考虑:“封印是人类智慧的高度结晶,从所罗门王封印魔鬼的‘铜瓶之印’到中国道教高手封印邪祟的‘三昧真火印’,全都存在‘揭开即失效’的弊端。简单说,就是除了封印者之外,其他人无法二次完成封印,致使被封印者脱困,成为世界动荡的灾祸引子。 “前进,是错还是对呢?”他用眼角余光瞥着那人。 他相信,那人在层层封印的镜面之前毫无办法,否则的话早就大展拳脚、破壁而去。 《天方夜谭》中《魔鬼与渔夫》的故事表明,好奇心让人类变得无比愚蠢,而无知则让蠢人无所畏惧,总在不经意间闯下滔天大祸。 “你,不想进去看个一清二楚吗?想想吧,人类的起源、世界自身的奥秘、揭开前人无法获知的世界、成就万代之名……这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啊,而这一切就在前面不远处等着你。林轩,你驻扎藏地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我相信,你现在一定很想知道,那每一层封印代表的是什么,所有封印背后隐藏着一个怎样惊心动魄的故事?”那人狡黠地揣测着林轩的心思。 “帕夏,那熔炉是什么形状的?”林轩突然问。 他的第六感有了反应,既然镜面世界里的一切跟“造人、重生”相关,则一定与“女娲造人”有联系。 帕夏是个极聪明的人,否则也不可能领导苏军派出的特种兵先遣队。 所以,即使林轩问的是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帕夏也能立刻答出来:“那熔炉是嵌在山体中的,但石头并未能将它密密实实地包裹起来。我大致猜测,它是一个细腰的葫芦形状。”一边说,帕夏一边做手势,比划出一个上小、下大、细腰、修长的葫芦。 林轩摇头:“帕夏,那是一个修长的女人身体形状,对不对?” 帕夏又是一怔,随即领悟,连连点头:“的确是,的确是。可是,为什么是这个形状?普通熔炉,岂不都像是一只行军锅一样,既方便又好用?” 林轩长叹:“那熔炉代表的是母体,任何一种生物都是离不开母体的,先有母体,再有后代。中国古代历史上有母系氏族公社,以女性为尊,因为只有母体才有能力繁衍后代,使部落不至于绝后灭亡。” 第六感得到的结论完全正确,那熔炉的存在一定有其不可忽视的图腾意义。 在中国,人类起源于女娲,其大致情形是这样的——宇宙之卵漂浮在永恒空间之中,它包括两个反作用力,即阴和阳。经过无数次轮回,盘古诞生了,宇宙之卵中较重的部分“阴”下落形成了地面,较轻的部分“阳”上升形成了天空。盘古担心天和地再次融合在一起,就用手脚支撑着天和地,他每天长高10米,1.8万年之后天空已有3万米高,盘古的任务完成后也就死亡了,他的身体部分变成了宇宙的基本物质。女神女娲非常寂寞,她从黄河水中捞出泥巴来制作泥人,这样第一个人类出现了,随后她用树枝蘸上泥巴向地面上甩,无数个小泥点形成了多个人类。 上帝和女娲是外国、中国造人的祖先,林轩相信,神话传说与现实相差甚远,在镜面之后被封印的,也许是第三种造人的故事。 第三百八十九章 操控大杀器的遥控器 “正是,正是。”经林轩提醒,帕夏终于明白了那熔炉的含义,连连点头,向林轩投以钦佩的眼神。 林轩知道,远古时期遗留在地球上的很多所谓“神器、神迹”都是跟繁衍后代、图腾崇拜有关的。所以,很多器物的形状都是模仿女性身体而制成。 在中国,母系社会繁荣时期的文化遗存遍布南北各地,主要代表有裴李岗文化、磁山文化、仰韶文化、河姆渡文化、马家窑文化、屈家岭文化及细石器文化等等。考古学家在以上文化遗址中发现了远古人类在女性领导下展开社会劳动的石刻,可见在那时的社会结构中,女为尊上、男为卑下,跟后来的奴隶社会、封建社会大不相同。 现在,如果帕夏看到的熔炉是女体形状,可知它是跟远古母系文化有着某种关联的。 大概是两年前,林轩曾在西藏土人的带领下,进入了地处喜马拉雅横断山脉的女王谷,去处理几个疑难病症。 女王谷是中国四川西部大小金川等地大渡河上游流域的古代名称,该地区由冰河和水流侵蚀而成,形成海拔约5000米的高山峡谷,所有河流都被周围陡峭的悬崖所包围,人迹罕至,绝无污染。 在那次出诊行动中,林轩自始至终被黑布蒙住眼睛,大部分时间骑在骡马背上,对于沿途路线一无所知。最终,他凭着自己的医术治好了几位患病的年长妇女,带着应得的酬劳全身而退。 女王谷是西藏探险家们津津乐道的目标之一,但大部分人都止步于默尔多神山外围的大小雪岭、黑叶沟、牦牛峡一带,再向前,根本找不到进山的通道。 林轩查过资料,自古以来人们把墨尔多神山周围纵横千里之地居住的部族称为“嘉莫查瓦绒”。“嘉莫”是指女王,“查瓦绒”是指河谷,合起来即表示女王河谷。这个称呼源于藏语“rGyalmorong”,意为“女王谷”。 史料记载:女王谷依山傍水,几水交汇。女王居九层的高楼,与今天丹巴情况近似。 有探险家透露,女王谷中的女子有古蜀人和夷人的本底血统加之元代蒙古人、清代满族人等强悍族群的混血,体魄健康,貌美如花,有着穿百褶裙的特殊习俗,与藏区其它民族不同。在女王谷中,女性地位较高,女性崇拜、多夫制、无固定性伴的走婚、尚青、居碉楼等文化元素盛行。 当年,林轩之所以应邀进入女王谷的主要原因,也是为了探究“地球轴心”的秘密。可惜的是,藏区广袤,凭他一人之力,穷尽毕生时间,也无法将每一条河、每一道峡谷探明究竟。 林轩绝对相信,藏区的高山峡谷深处,存在无数生活在原始状态的部落村庄,那是人类进行古文化研究的活化石,其人文价值不可估量。 要想探究远古秘密,只能从那些原始村落上入手,而“地球轴心”正是那样一个远古谜题。 联想到女王谷的经历,林轩突然有了“打破镜面去看个究竟”的冲动。 帕夏毕竟只是战士,既没有现代人的文化认知水平,也没有探索大自然奥秘的兴趣,所以那大熔炉、岩浆、壁画都无法触动他,只会给他带来恐慌。 “帕夏,你愿不愿意再回到那地方去,把所有的场景画下来给我看?”林轩知道这要求很过分,但仍不想放弃希望。 “回去?”帕夏大力摇头,“我宁愿面对德国党卫军的冲锋枪,也不想再看到那些令人毛骨悚然、背后冒凉气的壁画。” 林轩长叹,无法勉强对方,只得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熔炉熬煮岩浆有什么意义?岩浆如果不能宣泄出来,就算温度再高,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没有亲眼看见熔炉的真实情形,所以林轩暂时无法想通这个问题。 “朱可夫哪去了?”那人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回密室去了。”林轩淡淡地回答。 “密室?难道跟大杀器有关?”那人立即联想到事情的最关键之处,“作为苏军大元帅,他肯定知道一些外界从未传播开来的秘密,把历史学家都瞒过了。大杀器,大杀器……他一定找到了跟大杀器有关的最重要线索——我回去,你在这里守着,有事情就长啸联络!” 那人的反应极快,一边告诉林轩这些,一边向密室方向飞奔。 林轩叹了口气,深知以那人的处事手法,只要发现了大杀器,就一定会据为己有,阻挡者杀无赦。 “你自知无法回来了,对不对?”林轩用唇语询问帕夏。 “没错,之前我拼命想穿过气墙,就是想向柏林城外的部队发出警告,免得他们跟我一样误入歧途。现在,你知道真相了,我回去不回去,已经没有实质意义。很多俄罗斯青年为了保卫国家战死,我同样可以为国家而捐躯。”帕夏微笑起来,脸色越发苍白。 他们两个只隔着一层玻璃,但却生死殊途,阴阳异路。 “帕夏,不管怎样,二战之中,像你这样视死如归的英雄成千上万,正是因为有你们,盟军才最终取得了胜利。”林轩由衷地表示敬佩。 一个人的死对世界大战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成千上万、十万、百万的战士献出了年轻的生命,用自己的躯体铺平了通往胜利的道路。众志成城、集腋成裘就是这个道理,这些已经长眠于大地的人,值得全球人类景仰。 同样,在亚洲战场上,中国年轻人也在做着同样的事,为了消灭侵略者而殚精竭虑,不惜以生命为赌注。 他们胸怀“必胜”的信念,比中了蛊的人更执着,一直结伴向前走,直至完成了八年抗战、三年内战,然后马放南山,解甲归田,迎来躺在功劳簿上休息的时候。 “胜利?”帕夏不解。 只有经过1945纳粹溃败、日本投降那种时刻的人,才能体会到胜利来之不易,和平的成果更值得好好珍惜。可惜,帕夏是生活在柏林之围的战士,不可能预知后面的事情。 “二战最终以盟军胜利而告终。”林轩重复。 “你怎么知道?据说德国纳粹已经深入喜马拉雅山脉深处寻找‘不死勇士’,结果呢?结果呢?”帕夏半信半疑。 “世界上也许没有‘不死勇士’,总之,纳粹的统一全球之梦彻底破碎了。”林轩回答。 那人一直没有回来,他心底隐隐有了不祥之兆。 “怎么可能呢?你怎么可能知道后面的事?”帕夏狐疑地问。 林轩正色回答:“如今这里发生的一切,已经不能用正常的逻辑思维来梳理。你只需要知道,那个大熔炉对于地球人类而言无比重要,如果我们能会合在一起,就带我去那里。” 在1945年之前的时间里,苏联人为了保卫国家、抵御侵略者而战,生死悬于一线,国破家亡的惨剧转眼即至。所以,他们无法去思考更多,只为争取自己应有的尊严和生存而忙忙碌碌。从这种意义上说,帕夏是没有太多复杂思想的,他甚至都无法理解林轩是从何处出现的。那么,如果镜面不能被打破,帕夏就将是困在镜子里的陌生人,下场可想而知。 对于帕夏来说,那是一个可怕的悲剧。 对于朱可夫来说,更是一个无法接受的结局,因为他所有的孩子都将葬送在这场人类浩劫之中,家族绝后,无法传宗接代。 “到这里来?还是算了吧。如果不是心理承受能力超强的人,只会像我的队员一样饮弹自尽。”帕夏摇着头说。 “那可未必。”林轩微笑。 现代特种兵训练技术要比二战时的训练水平高明万倍,相当于全副武装的快枪手对决冷兵器时代的披甲武士。帕夏能做到的,林轩一定能做到;帕夏做不到的,林轩也能毫不费力地做到。 当前最大的问题,就是林轩暂时缺乏穿越镜面的契机。 “喂,不好了,注意隐蔽……”那人的尖锐呼喊声向这边传来。 林轩皱眉,那人已经跳跃着撤回来。在他后面,密室方向枪声大作,并且伴随着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 “出大事了,苏军增援突击队已到!”那人再次大叫。 林轩没有急着避开,而是迎着那人飞驰的身影向前。 那人的身体快速起落,眨眼间到了林轩面前,骤然停住,果真是“动如脱兔、静如处子”。 “朱可夫带人杀过来,这里没有任何逃生道路,只怕要发生一次正面火拼。”那人连珠炮一样说。 “哒哒哒”,一串子弹扫过来,在林轩头顶上的岩石表面凿出一排杂乱的弹孔。 林轩从枪声判断,那是DP轻机枪在射击。 DP轻机枪又称为捷格加廖夫轻机枪,使用弹盘供弹, 1926年由苏联工兵中将瓦西里?捷格加廖夫设计而成,1927年定型并开始制造,1928年正式装备苏联红军,是苏联在二战中装备的主要轻机枪。该枪在军队的称号为“DP轻机枪”,国际轻武器界一般通称捷格加廖夫轻机枪。 20世纪50年代,朝鲜战争爆发,该枪大量装备中方军队,也被俗称为“转盘机枪”,因其大弹盘得名。 更可怕的是,此刻至少有六挺轻机枪在吼叫,弹雨不停地泼洒过来,落在林轩的四周。 “他们并不想杀我们,那样做毫无价值。还有,朱可夫先撤回去再卷土重来,只是为了救他的儿子。这种情况下,任何言语上的冒犯都会成为点燃火药桶的导火线。 “不要动,举起手来”林轩低声说。 “什么?举手投降吗?”那人一怔。 这种环境下,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双方和解也许是唯一的活路。 虽然之前那人杀了数十名苏军突击队的战士,但林轩相信,朱可夫意在救人,绝对不会在小事上纠缠。 “举手。”林轩一边说,一边先举起双手。 那人也跟着举手,贴墙站立,等朱可夫过来。 很快,朱可夫带着几十人回来,直奔那镜面。在他身后,四名战士抬着那只转椅亦步亦趋地跟随。 “不要急,帕夏,不要急,爸爸来救你!我来救你!”朱可夫用力拍打着镜面,发出阵阵“啪啪”声。 林轩希望大杀器并没有藏在转椅里,因为朱可夫随时都能引爆大杀器,把这个山底世界全然毁灭。当然,大杀器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简称,其体积可想而知,要大于普通的炸弹许多。 希望是美好的,但现实却是残酷的。 朱可夫转身,高举右手,亮出掌心里那个金色遥控器:“你们看,只要按下去,隐藏着的大杀器就会爆炸,所有人同归于尽。” 遥控器只有一根拇指那么大,林轩想飞身去抢也不容易。 “什么是大杀器?”那人骇然问。 “核弹。”朱可夫直接承认。 “大杀器在哪里?”林轩问。 朱可夫摇头:“你们没必要知道,大家都需要为自己的愚蠢而买单。” 这句话颇为耐人寻味,林轩不知道他是指自己还是指对方。 如果“大杀器”就是“核武器”那么可以粗略判断,纳粹德国在1944年前后已经找到了克敌制胜的法宝。 “在战争开始前,苏联与德国签订过互不侵犯条约,但结果又怎么样呢?德国的战车深入苏联境内,险些成功地‘直捣黄龙府’,打得苏联军民抬不起头来,差一点全国上下都做了亡国奴——”朱可夫悠悠讲述。 二战,对于有些人来说,已经完全颠覆了人生观和世界观。在浩劫中,人类就像飘零的落叶,无法自主,只能随波逐流。 “还好,我们大难不死,又杀到这里来了!” 朱可夫说。 他挥舞手臂,大声下令,“都准备好,不管即将发生什么,今天必须要把帕夏救出来!” 第三百九十章 撕裂地球的力量 林轩退在一边,任由苏军突击队的冲锋枪抵住心口。敌强我弱,暂避锋芒是最明智的做法。更何况,朱可夫的盲动是为了救自己的儿子,舔犊情深,可以理解。 “你觉得,这遥控器可以改变一切吗?”朱可夫有些犹豫,仍旧注视着林轩。 林轩摇头:“抱歉,我真的不知道。” 朱可夫把遥控器举高,右臂颤抖着,似乎那小小的遥控器有着几百斤的重量。 遥控器按下,就能改变眼前的一切,但世上的任何一件事不可能瞬间解决,必须经过很多努力才能真正改变。如果朱可夫改变了这里的一切,也许就是在改变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进程,重写历史,改天换地。 “我怀疑,一旦按下去,就会像国内预言家们说的那样,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又换了人间……可是,我并不想那么做,而只是为了全人类的解放而投身革命,为保卫国家而浴血奋战,从未想到过为自己谋福利。你知道吗?一旦知道人生也有捷径可走的时候,我的心里有多么忐忑?谁掌控了密室……”朱可夫回头,远眺密室的方向,“谁掌控了密室,谁就拥有了跟全球强国对抗的实力。纳粹元首做到了,全球有目共睹,更有传说称,元首的灵魂与身体早就分离,可以不受时间和空间限制,全然自由。我希望能达到他那样的境界,让灵魂快乐自由,只做我自己,不管他人……” 要想自由,要么归隐,要么自己做国家主人。 以朱可夫的军事成就和军中威信,只要愿意,随时都可能创造出“黄袍加身”的一出闹剧来,架空领袖,上演兵变,成为苏联历史上的新君主。 二战教科书上记载,朱可夫在从士兵到元帅的漫长军旅生涯中立下了举世公认的赫赫战功。他曾四次荣膺苏联英雄称号,荣获列宁勋章6枚、十月革命勋章1枚、红旗勋章3枚、一级苏沃洛夫勋章2枚、“胜利”最高功勋章2枚、图瓦共和国“共和国”勋章1枚、蒙古人民共和国英雄(1969)荣誉武器1件、奖章及外国勋章多枚,防空军事指挥学院以其名字命名。他不但为打败德国做出了重大贡献,而且其指挥艺术也为苏联军事学术的发展起到巨大推进作用,使他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战功卓著的“传奇元帅”。他在苏联卫国战争中的杰出贡献,使他成为与苏沃洛夫、米哈伊尔?库图佐夫相提并论的俄罗斯民族英雄,永载史册。正如他的挚友艾森豪威尔上将所赞颂的那样——“牺牲的军人们到达天堂时,一定会得到另一枚荣誉勋章,那就是朱可夫勋章,这种勋章将被每一位赞赏军人的勇敢、眼光、坚毅和决心的人所珍视。” 从元帅到领袖,也许只需要一个产生重大震荡的机会。 当年的宋太祖赵匡胤在“要不要篡位”这个问题上犹豫不决,被披上龙袍、君临天下之后才知道——“大丈夫当如是!” 《宋史?太祖本纪》记载:“诸校露刃列于庭曰:‘诸军无主,愿策太尉为天子。’未及对,有以黄衣加太祖身,众皆罗拜呼万岁。” 该事件发生在五代后周时,赵匡胤在陈桥兵变,部下诸将给他披上黄袍,拥立为天子。后来,以此比喻发动政变获得成功。 赵匡胤抱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借口,陈桥一变,逆反篡位,终于成就了历史上的辉煌一页。 据史料记载,觊觎斯大林领袖之位的大有人在,而军中反贼更多,都想取而代之。 以朱可夫今日的地位,就算一直表白心迹永远效忠领袖也不会令人完全相信。同样的例子,昔日为雍正皇帝登基而立下汗马功劳的年羹尧年大将军,岂不也是因天下太平后“功高震主”而遭戕害? 第二次世界大战打得如火如荼之际,朱可夫等一干强将是领袖必须倚仗的重臣,这时候他们做任何事,都会被领袖肯定、赞赏、嘉奖。但是,等到二战结束之后呢?马放南山,刀枪入库,还需要这些能带兵、能打仗的功臣吗?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是中国古代一遍又一遍被验证的道理,也是百分之百正确的真理。 此刻,朱可夫羡慕纳粹元首的“自由”,应该是暴露了内心的真实想法。该想法一旦被别有用心的人报告到莫斯科领袖那里去,必定会被作为“篡逆”的证据保存起来,记入朱可夫的“黑档案”里去。 历史是个轮回,无论是明君还是昏君,都会犯“诛杀忠良”的错误。这是人类社会的历史遗毒以及人类自身的劣根性决定的,伴随着每一个朝代的盛衰产生,永不会杜绝。 林轩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人,早就纵观了1900年至2000年的全球历史,深知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美国崛起、全球冷战”是怎么一回事。不客气地说,令全球民众深受其害的二战,已经变成了政治投机分子上位的阶梯。所以,数百万正义战士的死,在政治家口中,是重于泰山、千古流芳的;在有良心的史学家口中,却是“替别人挡子弹、当炮灰”,只会令家中高堂伤心流泪。 林轩并不想此刻苏军混乱起来,造成各兵种之间的配合失误,给纳粹以垂死反击机会。 “我会先把遥控器夺到手。”那人在林轩耳边说。 林轩点头:“暂时不要伤人,免得越陷越深。” 这时候杀了朱可夫,只会让两人死于群龙无首的苏军乱枪之下。 “引爆大杀器会发生什么?我只信你,告诉我,我最终能不能救得了帕夏,他会活着回来吗?”朱可夫向林轩询问。 林轩苦笑:“我知道的并不准确,你来问我,何异于问道于盲?” “但是,我相信你知道很多事,说出来吧,我们可以深度合作,成为利益共同体,解不开,割不断,砸不破。”朱可夫说。 林轩摇头:“抱歉,我要让你失望了!” “那么,我就只有铤而走险,试试这个了。”朱可夫说。 他举着那个遥控器,但却没有勇气按下去。 蓦地,那人横向掠出,经过朱可夫身边时,一把将那遥控器抢了过去,随即纵声长啸,毫不犹豫地一把按了下去。 既是遥控器,那么按下后一定在某处有爆炸反应。但那人连按了几次,四周情况纹丝不动。 “上当了,这不是遥控器!”那人大叫。 林轩盯着朱可夫的脸看,刚刚那人按下遥控器后,朱可夫也紧张得忘了尖叫,全神贯注地望着那人。现在,大爆炸并没有发生。 “怎么不是?不可能!”朱可夫大叫。 “不信你来试试!”那人也是极度失望。 “是你抢走了它,否则的话又怎么可能不管用?”朱可夫挥手,所有冲锋枪都对准了那人。 “大敌当前,先不要冲突厮杀!”林轩大吼,喝止了这两帮人,然后向那人伸手,“把遥控器给我。” 那人挥手,遥控器掷过来,被林轩凌空接住。 林轩接到遥控器,翻来覆去看,揣想着各种可能。 很快,他就被遥控器尾部的一个图案吸引住。 那是几个古藏语文字笔画相连后造出的图案,大概意思是:“撕裂地球最深处的力量。” 林轩不解,看看朱可夫,也看看那人。 “怎么了?”那人问。 林轩举起遥控器,大声回答:“你刚刚大概没有注意到,这里写着一句话,意思是‘撕裂地球最深处的力量’。” “什么?撕裂地球?”那人追问,“为什么不是毁灭地球?” 撕裂和毁灭是两种概念,按照几个人的想法,大杀器会引起大爆炸,在一片隆隆声中改变喜马拉雅山脉的面貌。 林轩回忆起过去学过的内容——“在地球上,存在这样四种伟大的能量,火山、大气层、冰川和海洋联合起来塑造了这个伟大的星球,不可思议地将地球变成一个独一无二的星球。这些力量塑造了这个星球,并一直在保护着它,然而有的时候也会给它带来灾难。地球从光秃秃的岩石变成地球人今天熟悉的世界,一共花费了45亿年,那是充满了灾难和重生的不可思议的旅程,所以这个稀少又壮丽的星球一直面临着巨大的挑战。从太空中看地球,一到晚上,璀璨的灯光便显示出人类统治着地球。通过燃烧化石燃料,例如煤和天然气,人类改变了大气层的组成,结果造成地球温度越来越高。人类现在带给地球的岩石和土壤比任何自然过程加起来的还要多。实际上,人类对地球的影响非常巨大,科学家们宣布一个新的地质时代已经开始了,叫作人类世,也就是人类时代……” 源源本本地想通这些,林轩完全沉浸在理清思路的工作中,再开口讲话时,可以做到有的放矢。 地球本身是拥有很多种力量的,显性的,譬如每个人都知道的地心引力、自转驱动力、公转驱动力;隐性的,譬如火山岩浆喷发之力、江河流动的水能、种子发芽的生命之力……至于说,“撕裂地球最深处的力量”应该就是指人类无法看到甚至无法感知的那种巨力。 此刻,他看着朱可夫,也回顾了对方的前半生。知己知彼,才能判断出对方下一步的举动。 关于朱可夫的婚姻生活与后嗣在正史上是如此记载的:朱可夫在28岁时与他的第一个妻子阿?基叶夫娜结婚,生有2个女儿。1946年朱可夫被贬职下放后,基叶夫娜留在了莫斯科,当时两人的婚姻事实上已经名存实亡。朱可夫在乌拉尔军区司令员任上,健康状况一度不佳,军医加林娜?亚历山大罗夫娜被派来照顾他。加林娜正直善良,又年轻漂亮,日久天长,爱情在元帅和女军医心中萌生。1950年加林娜将自己的一生托付给朱可夫,此后与他共同生活了24年,无论朱可夫荣辱浮沉,她都对朱可夫忠贞不渝,甘苦与共,使长期处于逆境中的朱可夫甚感欣慰。朱可夫生于1896年,加林娜生于1927年,两人年龄相差31岁,但两人的爱却非同寻常。1957年,他们有了女儿玛莎。 综合以上资料可知,正史中,朱可夫只有三个女儿,而在野史中,朱可夫则还有几个儿子,但都下落不明。 现在,朱可夫为救这最后一个儿子,已经几乎要拼上老命。 第三百九十一章 2015年的报纸 “地球无比美好,人类发展至今,都无比依赖脚下这个星球。如果没有二战,欧洲、亚洲、非洲的人民都会生活得很美好,创造出更多的社会财富、艺术价值……一切该结束了,烧遍了欧洲、亚洲的战火该熄灭了。”林轩长叹。 他来自和平年代,深知和平对于人类的重要性。 如果没有大国之间微妙的平衡关系,三战、四战早就在太平洋上混乱爆发了。 “你做了什么?”林轩冷冷地看着那人。 “我什么都没做,你也看到了,那遥控器并没有产生任何效果——” 仿佛是为了驳斥那人的这句话,他们栖身的这个山洞猛地颤抖了一下,持续时间约半秒钟,震动强度超过五级地震。 除了林轩之外,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强震惊呆了,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你错了,刚刚你按下遥控器,命运的齿轮就已经开始转动了。”林轩低声回应。 他之所以还能保持镇定,主要是不想让朱可夫的人惊慌失措,以至于枪支走火。战争年代,最可怕的就是全副武装的军人们在狭小空间内精神失控,那将会造成全场血流成河,无人生还。 “遥控器从哪里来的?”林轩问。 “它被放在纳粹元首的零号保险柜里,我找到它时,它旁边的索引标签上写着‘大杀器启动器’。”朱可夫立即回答。 很明显,按下遥控器就能启动大杀器,这种逻辑关系所有人都明白。唯一令人头疼的是,现在没有人知道大杀器在哪里。 “嗡”的一声,山洞又横向震动了一次,一名背着移动电台的特种兵站立不稳,噗通一声单膝跪倒,环形电台天线触到了石壁,立刻发出一长串恐怖的啸叫声。 “关掉,关掉它,关掉它!”这小小的意外触怒了朱可夫,回头大叫,训斥那报务员。 林轩保持冷静,密切注意地面的变化。 “看那镜面!”有人大叫。 林轩抬头,看到镜面中的影像开始不规律地颤抖,类似于电视信号不稳定时的情形。之前,他曾判断镜面即影像播放装置,此刻更印证了这种想法。 “谁安装了这些东西?既是科学唯物主义的物理结构,又处于玄学的唯心主义范畴,这些东西的主人是谁?外星人还是远古人类……”林轩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同时还要防范精神压力过大的苏军特种兵,因为这批人随时都会精神崩溃,开枪互射。 “那镜面会碎掉,就像我们之前使用‘奥义九字切’打碎屏障一样,对不对?”那人大声问。 连朱可夫在内,所有苏军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镜面里的帕夏身上。 “你那边,怎样?”林轩迅速用唇语联络帕夏。 “大地在颤,空气中充满乱流,这山洞就像被割裂了很多小口的消防水龙带,不断向外漏气。我从未见过这种情况,感觉……感觉自己站在一块烤得焦脆的饼干上,饼干不堪重负,正在发生断裂,随时我都会掉下去……”帕夏突然闭嘴,仰面向上看,陡地双手连连比划。 林轩看懂了那个手语,意思是“天、打开了”。 “天打开了?什么意思?难道是山洞顶部裂开,他找到了新的通道?”林轩低语,焦灼等待着帕夏的进一步解释。 “天,开了,我看到宇宙和星球……你明白吗?天打开了,我不在山洞里,我在宇宙的某个地方……我知道为什么不能前进了,我的前面是大气层,大气层是地球的防护罩,能够屏蔽一切试图穿过它的物体。巨大的高速陨石强行通过时,会与大气层摩擦燃烧,最终体积缩到极小……”帕夏用唇语告诉林轩。 林轩看不到具体情形,而帕夏所说,又像是天方夜谭一般无法想象。 “啊——”林轩右侧十步远处,一名特种兵蓦地发出惊恐无比的嚎叫声。原来,该名特种兵脚下的坚实地面突然裂开了一条半米宽的缝隙,他的注意力全在镜面上,猝不及防,笔直坠入裂缝之中。 尤其诡异的是,裂缝中没有涌出冷水或者岩浆,而是射出一道璀璨的碧光,打在山洞顶上,形成一块五米长、一米宽的月牙形光斑,诡异而妖冶,令人头皮发麻。 “快看看,他怎么啦?”朱可夫大声下令。 有人靠近裂缝,骇然大叫:“他没掉下去,被卡住了!” 林轩马上靠近裂缝,看见那士兵被卡在距离洞口三米之处,弓着身子,双手双脚与后背抵住洞壁,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那绿光来得奇怪之极,林轩一看到它,第一直觉便是脑海中浮起了“珠光宝气”这个成语。 在自然界的光谱与色彩中,唯有价值连城的祖母绿才能发出这种纯正贵气的绿光,是任何人造光源所不能相比的。 “下面好像有大宝石矿!”站在林轩旁边的特种兵又叫了一声。 祖母绿被称为绿宝石之王,是相当贵重的宝石,国际珠宝界公认的四大名贵宝石之一。因其特有的绿色和独特的魅力以及神奇的传说,深受西方人的青睐。在众多硅酸盐矿物中,唯独祖母绿的色彩最为引人,所以倍受喜爱。 从矿物学上说,西藏地区不出产祖母绿,目前最大的祖母绿矿场是在中、南美洲的广大地区。 “拿手电,快拿手电向下照!”一听有宝石,所以特种兵都来了兴趣,立刻围拢过去。 所以人都被绿光晃花了眼,只有林轩、那人、朱可夫没有忘记最重要的使命。 “大杀器已经启动了,是不是?”朱可夫自己无法确定,只好请教林轩。 林轩长叹:“也许吧,我们根本不知道纳粹元首从喜马拉雅山脉下面获得了什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对了,那大保险柜里还有什么?” 纳粹元首的保险柜以阿拉伯数字命名,由“零号”一直排列到一千多号,里面全都是他从欧洲各国搜刮来的值钱文物、金银珠宝等等。二战后,一大部分保险柜落入苏军之手,一小部分被民间投机分子窃取,成为传家之宝。 从字面上就能看得出,“零号”排在保险柜的第一名,里面一定藏着最大的秘密。 “还有一张报纸。”朱可夫有点迟疑,但最后还是说下去,“一张来自于2015年11月22日的中文报纸,上面有……有你的照片,还有另外一些人……” 林轩冷静地听完,轻轻点头,没有接话 “奇怪吧?”朱可夫问。 这件事几乎不可能是真的,因为那个日期根本就没有到来,就算返回香港或者大陆,也根本找不到那一天的报纸。 “很奇怪,但那又说明了什么呢?”林轩不愿轻易下结论。 “是啊,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你的身份极为特殊——也许我该把你带回莫斯科去,作为国宝进行研究。当然,必须等此地的事情解决之后。现在,我只希望你能大显神通,把帕夏救出来。”朱可夫的眼神渐渐变得冷漠而凌厉,“因为有了这张报纸,我不可能再把你当战友了。” 那奇怪的报纸肯定令朱可夫惴惴不安,所以才干脆向林轩挑明。 林轩始终明白,朱可夫是大老虎,不发威归不发威,一旦发声长啸,将会令两军战场风云变色。老虎终归是要吃人的,无论怎样伪装,最终都会暴露出本来面目。自古以来就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箴言,正是斯大林格勒保卫战、莫斯科卫国战争等发生在苏联境内的血战,才造就了朱可夫“第一战神”之名。他能有今日的军中威望,不知是由多少为国捐躯者堆积起来的。 “那真是一张奇怪的报纸,那么你为什么不把它带来呢?”林轩问。 朱可夫一怔,随即苦笑:“是啊,我刚刚全部心思都在帕夏身上,根本没想追究报纸的事。不过,我的人已经完全控制了地下室,随时都可以回零号保险柜那里去。” 这样一来,林轩就更怀疑朱可夫的用心了。地下室是柏林之战的焦点,控制此地之后,朱可夫就应该迅速设置临时指挥部,命令大部队集中火力进攻,在纳粹的阵地上撕开口子,从而全面夺取柏林城的控制权。 “你还不下令攻城,意欲何为?”林轩淡淡地问。 “这个城早晚是我们的,我必须解开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困惑,才能放心地下令进攻。那个困惑就是跟纳粹元首有关的,据说他曾经培养了一大批单细胞繁殖的试验品,并将个人的思想智慧植入其中,使他们全都变成了元首,外貌完全一样。那个试验反复进行,最终成功走出实验室的,就是元首的下一代替代品……元首一直在那么做,把他个人认为优秀的基因撒向全世界……我必须找到他的秘密据点,斩草除根,不留后路。”朱可夫说。 “这也是莫斯科的意思吗?”林轩问。 朱可夫的回答模棱两可:“领袖说过……在外,我是大元帅,可以领导一切。我所下令要做的事,跟他的意思保持一致。所以,在柏林,我来决定所有的事。” 说这些话的时候,朱可夫脸色不变,但却不经意地摸了摸鼻子。按照微表情理论,摸鼻子证明他对自己说的话信心不足,或者干脆就是在说谎。换句话说,领袖交给朱可夫的任务和现在朱可夫想做的,根本不同。 “你究竟要做什么呢?大杀器已经被启动,这里将会变得异常危险。”林轩不无担心地问。 “把帕夏救出来,他的经历已经超过了大多数人!经历过就是财富,况且他是我最后一个儿子……”朱可夫的表情越来越严峻。 林轩无法跟朱可夫再交谈下去,因为这曾经名标青史的大元帅已经袒露心迹,并非为了全球和平而战,而是为了严重的自我私心。如果人人都学朱可夫,最终苏军会变得毫无凝聚力。也许,在战争即将结束前,任何人都已经开始为战后的前途打算了。 “我去看看零号保险柜。”林轩说,“如果真有那样一张报纸就太神奇了!” “稍等,我跟你一起回去!”朱可夫回应。 第三百九十二章 纳粹元首的保险柜 “把他拉出来——”有人把绳索垂到那裂缝里,经过了初期的慌乱之后,这群训练有素的特种兵已经恢复了镇定,暂且不管那绿光,先把人救出来再说。 “那下面究竟是什么?”朱可夫一边随林轩往回走,一边自言自语。 “是啊,那下面究竟是什么?”林轩苦笑。 1945年,人类对于地球的认识还停留在表面,无论是地面钻探、矿坑挖掘还是潜水搜索,都未曾触及地球的本质。而且,那时候的设备相当简陋,犹如拿着铁锹去挖掘一座大山一样,虽耗费时日极多,但进度却是极慢。 “会是宝石矿吗?”朱可夫问。 “也许吧,但即使是价值连城的宝石矿也对目前的情况没有丝毫帮助。如果没有了生命,就算拥有全球财富,又有什么意义?”这是林轩由衷的肺腑之言。 “只有永生,才是人类的终极梦想。”朱可夫接下去,“据说,纳粹元首自从上台之后就一直追求永生,从非洲巫术部落到亚洲神学至道,从北美基督教会到冰岛食人族古堡……他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正因如此,他的‘武力征服世界’的梦想才逐渐破灭,在全球战场上遭遇越来越多的失败。” 同样的分析报告林轩早就看过,因为这些资料被完整地保存于德国二战博物馆中,其中大部分还是曾经“绝密”、已经解密的档案。所以,林轩比朱可夫更了解纳粹元首的心路历程。 两人走了五分钟,穿过那密室,进入地下室中。 正如朱可夫所言,苏军突击队已经全面控制地下室,攻陷了纳粹元首的最终巢穴。可以说,到了此时,柏林的心脏已经被掏空,仅剩外围那些不知情的党卫军部队还在死守阵地,负隅顽抗,以表达对元首的忠心。 林轩叹了口气:“战争结束了。” 对于受够了烽烟战火的二战平民而言,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了。 林轩相信,在美、英、苏等大国的主持下,欧洲很快就会恢复秩序,放下武器,投入生产,再建生机勃勃的新欧洲。 与此同时,在并不遥远的亚洲战场上,日本军队还在拼命挣扎,以捍卫大东亚共荣圈的终极梦想。那些奉行武士道精神的侵略者从没想到失败来得如此迅速,而他们永远崇敬的天皇也将在广岛、长崎两颗原子弹爆炸的威慑下,垂下高贵的头颅,向中华民国、美利坚合众国、大不列颠帝国跪拜投降。 天道大公,报应不爽。任何侵略者犯下的罪行都将得到清算,他们试图奴役别的国家,永远骑在异国人的头上,但最终,他们被掀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永世不得翻身。 “是啊,战争结束了。”朱可夫回应,“经过了漫长的防御、僵持、进攻之后,我们迎来了胜利,接下来就是分享胜利果实的时候了。” 历史是无法抹杀的,林轩想到苏军占领柏林之后的那段不光彩故事,忍不住有些恶心。苏军由正义的反侵略者变成了另一种形势的侵略者,在世界历史上留下了永远的骂名。这一点,大概是远在莫斯科的领袖所没有料想到的。 “你知道吗?在欧洲根本没有什么胜利果实可以分享,这个城市已经被炸弹和大炮打得满目疮痍,民众也早就忍受够了两国间的攻防杀戮,你们……你们……”林轩停步,看着朱可夫,明知道无法改变历史,仍然艰难地说下去,“你们最好能放过柏林城的百姓,他们是无辜的。” 当苏军大旗插上城头、柏林百姓欢呼二战结束的时候,迎接这个城市的,将是另一场始料未及的暴行。 林轩甚至想过,瞬间击杀眼前的大元帅,也许就能阻止这场灾难。 “为什么这样说?我们到柏林来,就是为了打败纳粹、拯救平民。当然,我们必须肃清那些脱掉军装、扔下武器后混入民宅的党卫军残兵,他们打死打伤了我的士兵,理应受到严惩。”朱可夫严肃地说。 林轩举起手,在朱可夫肩上拍了拍。 以他的身手,五指稍稍发力,就能拧断对方的脖子。 作为战胜方,洗劫一座城市非常容易。当年发生在中国大陆上的日本兵大屠杀案,也是这样一种情况。 “人在做,天在看。”林轩说。 他最终还是抑制住心头的杀气,把手撤回来。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到目前为止,我们所做的都是无比正确的,那就是要将所有纳粹分子消灭干净,毫不手软。”朱可夫说。 林轩摇摇头,大步向前走,结束了这个话题。他不是一个政治家,也不是大国首脑,无法决定下一步的世界形势走向。以他的个人之力,也不能左右一座城的生死存亡,救下一个人,却不能救下千人、万人。 现实非常惭愧,就算他通晓那段历史,也无法从善意的角度去改写它。 那保险柜位于一个小起居室的角落里,高约一米,宽和深都有七十厘米左右,通体铁灰色。 房间里站着两个平端冲锋枪的士兵,见到朱可夫进来,同时敬礼。 “你们先出去。”朱可夫命令。 两名士兵又敬了个军礼,然后贴着墙边走出去。 这个房间里仅有一对沙发椅和一个三脚茶几,每一面墙上都挂着一幅精致繁复的西藏唐卡,画得都是护法、祭祀、降魔的内容。 保险柜的门虚掩着,表面留着暴力破解的痕迹。 林轩俯身拉开柜门,看见里面共有三层搁架,最上面一层放着一个公文袋,袋口敞着,露出报纸一角。下面两层,分别放着手枪、子弹和金条、纸币。 “除了那遥控器,里面的东西都在。”朱可夫介绍。 林轩把公文袋拿出来,小心地取出报纸。果不其然,那是一张2015年11月22日的《星岛日报》。 “真是……”林轩苦笑。即使作为现代人,当他看到一份一年后才能出版的报纸时,也是相当诧异。 “那是不是一份真正的报纸?”朱可夫问。 林轩点头:“没错,这是香港出的报纸,千真万确。” 《星岛日报》由胡文虎于1938年创办,是一份历史悠久、发行网覆盖全球的中文国际报纸。目前,《星岛日报》除了在香港出版之外,也在美国、加拿大、欧洲、澳洲等地同时发行八份日报,旨在为中产阶层读者群提供客观而深入的新闻报道,尤以教育和地产新闻深入人心。 巧合的是,林轩跟《星岛日报》香港总部的几位高层都有过接触,其中一位,更是身兼组织与媒体的中间联络者,属于半个“自己人”。所以,林轩对于该报纸的历史以及经营状况相当了解。 他把报纸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由纸张、版式、编辑名字等方面判断,确信那是一张来自于香港的真正报纸。如果换掉那个刺眼的日期,他就一点都不会怀疑该份报纸的真实性了。 “是那个年代的报纸吗?”朱可夫继续问。 林轩知道对方想问什么,索性连点了三次头:“元帅,你无需任何怀疑,它的确就是来自2015年的报纸,距今约70年。我虽然不知道它为什么出现在纳粹元首的保险柜里,但报纸是不会假的。” 朱可夫面色凝重,眉心紧皱,渐渐变成了一个大疙瘩。 据林轩所知,星岛报业以香港为新闻编采总部,并在美国纽约设立国际新闻中心,将分布全球的采编运作——包括纽约、洛杉矶、三藩市、多伦多、温哥华、卡加利、伦敦、巴黎及悉尼等海外分社,进行二十四小时全方位连线,使资讯能最快、最准确地传达到用户手中。此外,该网络亦是集团联系全球华人、将产品推向国际的最佳平台。现在,《星岛日报欧洲版》在欧洲每星期出版6天,分销网覆盖英国、法国、荷兰、德国、比利时、丹麦、瑞典、瑞士、意大利、奥地利、西班牙及匈牙利共12个欧洲国家。 这些资料只能证明《星岛日报》是资格够老、工作严谨、兢兢业业、影响深远的一家传统纸媒,却无法说明为什么偏偏有这样一份报纸被送到元首的保险柜里。 报纸上的确刊登着林轩的照片,那是他跟一个身材矫健的中国男子的合影,旁边还有其他几个人。 那虽然只是一张黑白照片,林轩却立刻认出中国男子的身份,那正是被华人江湖奉为第一探险家的“那位先生”。 照片中,两人各执着一支高脚杯,正面带笑容碰杯。旁边的几人衣着各异,年龄都在六十岁上下,一看就知道是桀骜不驯、啸傲风云的江湖高手。 “这是我,毫无疑问,但我不知道自己到了2015年11月22日这天会不会遇到那几个人。元帅阁下,不要再问我什么,因为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林轩直接如此告诉朱可夫,免得对方狐疑不安。 “本来,我看了这报纸是极为震惊的,因为它是出现在纳粹元首的保险柜里,但现在没关系了,因为我们已经摧毁了纳粹的老巢。”朱可夫说。 林轩本想说“把遥控器带出去是个错误”,但他还是闭口不言,不想打击朱可夫的信心。 关于柏林之战,他心里想起了元曲名家张养浩的那首《山坡羊?潼关怀古》,其中一句“行,百姓苦;亡,百姓苦”真的是道尽了全球平民的悲哀。 纳粹占领柏林时,有良心、有正义感的平民尽全力帮助盟军一方窃取情报、抢救伤员,自觉组织起来,破坏盖世太保的行动计划,成为盟军的内应。为此,无数年轻人死于党卫军的枪下,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这段历史在很多影视剧、小说中都有体现,侥幸从盖世太保手上活下来的平民们正期待着柏林解放、欢迎苏军进城,但他们等来的却是…… 任何朝代,任何年代,任何地域,战争都是平民的噩梦。自古至今,从未改变过。 “噗通”,门口有重物倒地的声音,打断了林轩的感慨。 作为受过特种训练的高手,他对那声音非常敏感,因为那声音通常产生于卫兵被暗器远距离射杀时。 他迅速旋身,身子贴向右侧墙壁,左手一捞,把保险柜二层内的手枪和弹夹抓过来,只半秒钟就完成了安装弹夹、子弹上膛的动作。 朱可夫也不是庸手,因为他是从底层士兵一步步“打”上来的元帅,整日在战火中淬炼,也练就了不凡的身手。 林轩一动,朱可夫也动了,但却不是退避,而是拔枪冲了出去。 小起居室的门口极窄,只有普通门扇的三分之二左右,而朱可夫的身躯又是标准的俄罗斯壮汉体型,所以他一到门口,就将林轩的视线全部挡住了。 “你们——”朱可夫只叫了这一声,双手就慢慢举起来。 林轩一惊,枪口来不及移动,便看到朱可夫腋下露出了闪着寒光的箭镞。 随即,有人用德语、英语、俄语连续发出两次警告:“举起手来,缴枪不杀!” 第三百九十三章 天裂地裂 林轩无法开枪射击,因为他根本连敌人在哪里都看不清,而这一切都源于朱可夫的躁进。 “举起手来!”对方第二次警告。 林轩松手,把枪抛在地上。 朱可夫被推开,一名平端着连发弓弩的中年秃头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搭在箭槽里的三支黑色短箭闪着光,一直对准林轩的胸口。在二战中,这种依靠精钢绷簧来发射的暗器威力巨大,二十步以内的灭杀几率超过任何加装了消音器的无声手枪。 就在秃头身后,一队面目阴森的枪手已经有条不紊地控制了局势。从他们的武器装备上看,这是一群德国党卫军士兵。 苏军占领地下室的狂欢并没有持续太久,大意轻敌之下,被党卫军逆袭,七成当场丧命,剩余的都被缴械,向着墙面抱头跪下。 秃头走近保险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帆布袋子,扔在保险柜上,然后用下巴示意,要林轩把保险柜里的东西都装进去。 “元首知道你们这样做吗?”林轩使诈,用德语生气地问。 秃头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不开口,再次用下巴向保险柜点了点,示意林轩动手。 林轩弯腰,把金条往袋子里装。 他知道,党卫军已经开始哗变,不再效忠元首,而是各自为战,抢了金条就会逃走。当然,他对金条不感兴趣,除了这份报纸,最用心关注的还是密室外的山洞。 “杀了他们,加快动作!”门卫有人大声下命令。 林轩的右掌心里扣住一根金条,稍微抬了抬左腋窝,陡然抬起右掌,头也不回地掷出金条,准确地击中了秃头的咽喉。 秃头应声倒地,弓弩还没落地,就被林轩抄在手里,跪姿发射,瞬间射杀了距离门口最近的三人,将朱可夫救下来。紧跟着,他丢弃弓弩,抄起手枪,贴着朱可夫的身体冲出门,毫不犹豫地射击,枪枪爆头,连杀了七人,将残敌全部肃清。 他杀的全都是罪该万死的纳粹分子,况且如果不全歼对方,他跟朱可夫就有生命之危。 “好了。”他垂下枪口,切换弹夹,准备下一轮激战。 当他急速前冲时,身体带起的风拂动墙上的唐卡,唐卡也翻转过来,露出了背面。 林轩看到,唐卡背面用墨线画满了弯弯曲曲的线路,完全是一座毫无头绪的大迷宫。他把四幅唐卡都看了一遍,立刻闭眼,在脑海深处把四座迷宫融为一体,使之成为一个可以贯通的迷宫。 他相信,唐卡挂在这里,一定另有深意。 “走吧,回去——”他刚对朱可夫说了一句话,脚下一晃,起居室的地面竟然从中间一分为二,出现了一条五米长、半米宽、七八米深的裂缝。 林轩向侧面闪避,总算没有跌落下去,与生死大劫擦肩而过。 “地裂了!”朱可夫惊呼。 林轩重复着帕夏说过的话:“天裂了——大杀器被引爆之后,天和地的最根本规矩都被打破了,也许这就是原子弹爆炸后的世界末日吧?” 他查过,广岛、长崎原子弹爆炸时,很多人得上了战后抑郁症,毫无生活的乐趣,每日都是混吃等死,渐渐变成了社会的灰色毒瘤。那些人的天和地在大爆炸中都裂了,所以人还活着,但精神已经死亡了。 就在当下,如果大杀器是核弹,其爆发后释放出的辐射力量无比巨大,任何人无法阻挡。 “我们回去,我们回去!”林轩低吼。 只有回到密室之外,他才有可能阻止某些劫难,救回更多的人。 眼前的一切仿佛噩梦一般,他还没有移步,门口便再次出现横向裂缝,比之前那道更宽、更深。 朱可夫后退,回到林轩身边来,连连倒吸凉气,已经失去了主张。 “这就是按下那遥控器产生的后果,你还没救回帕夏,已经把我们送入了万劫不复之地。”林轩并非抱怨,只是在告诫朱可夫。 其实,柏林之战结束后,当朱可夫放纵苏军士兵洗劫城市之时,亦是像现在这样,按下遥控器,开启了潘多拉的魔盒,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给柏林平民带来了新一轮的伤害。 “不是我按下的,是那人。”朱可夫辩解。 “你是唯一可以避免这场灾难的人,但你没有收手,才导致了事态恶化。元帅,我无意指责你,但你身居高位,手握重权,任何一个决定都会影响到千万人,所以在发布一项命令前,一定要三思而后行。战争就要结束了,请严厉约束你的士兵们,任何行动都只针对于纳粹余党,绝对不要把枪口对准平民。”林轩最终还是把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点明即将发生的事。这样做也许对历史产生不了任何改变,但他说出来,良心会好受一些,最起码尽到了一个有良知的人的责任。 在这个世界上,人人都祈求公理、正义、和平、仁善,尤其是处于弱势之势,更是虔诚地向冥冥中的诸神祷告,祈愿结束世间所有不公平、不理智的恶性事件。不过,当祈愿者上位之后,过着“醒掌杀人权、醉卧美人膝”的日子,早就把之前的祷告抛开。这种“变心”的过程亦是人类无法改变的劣根性之一,帝王将相皆坠入这种无解的死循环,直到政权被暴民推翻,用“以杀止杀、以暴易暴”来建立新政权。 从苏军方面来讲,昔日的莫斯科保卫战是二战转折点,更是苏联军民破釜沉舟、全城抗暴的战争典范。 昔日在莫斯科,平民为了不沦为纳粹魔爪下的奴隶,全力以赴协助军队守城,忘我地投入战斗,将国家利益置于个人利益之上,谱写了一曲保家卫国的经典绝唱。那时候,平民与军队已经难分彼此,只是为了“苏维埃”而战,誓要将侵略者拒之城外。 今日在柏林,苏军即将要做的,岂不正是昔日莫斯科平民最恨的暴行? 林轩知道,苏军这种角色的变换,是因为战争、死亡、牺牲、杀戮已经彻底扭曲了士兵们的心灵,只有通过血洗城池才能发泄自己心头的愤怒、惊惧、恐慌、压抑。 组织领导曾经对林轩如此教导:“要想避免这种人类之间尖锐的戕害,就只有束缚住战争这头怪兽,保持全球和平。我们的组织就是为了这一目标而建立的,无论采用任何极端手段,哪怕是暗杀、绑架、贿赂、收买等等,只要能避免战争,就是最正确的。” 在这一刻,林轩甚至数次对朱可夫动了杀心,握枪的右手因过度用力而身不由己地颤抖起来。 “苏军是消灭纳粹、解放德国的正义之师,绝对不会将枪口对准平民,我向你保证。”朱可夫举起右拳**起誓,在自己左胸上连击了三下。 那秃头喉头遭了金条一击,只是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并无生命危险,此刻正瞪大了眼睛盯着林轩。 林轩将报纸折起来,刚想放进口袋,那秃头蓦地叫起来:“怎么会是你?你就是报纸上那个人!元首没有说胡话,元首没有说胡话!天哪,你是什么人?你是能活几千年的吸血鬼吗?天哪,我应该早认出你来的,你怎么会帮苏联人?” 秃头如此激动,一边吼着,一边弹身而起,抓住了林轩的衣领,用力摇晃着。 林轩没有反击,因为秃头的话让他心里产生了巨大的疑虑。 “连吸血鬼都在帮苏联人,我们的失败是早就注定的了!给我那些金条,放我走,放我走……”秃头面目狰狞,嘴角呲出两颗尖锐的犬齿,真的像一只被激怒了的吸血鬼。 “停手,听我说——金条都给你,都给你!”林轩反手扣住秃头的双掌脉门,大声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保险柜里的金条全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秃头情绪并未平复,再次张开嘴准备大吼。 林轩及时地自丹田内提气、吐气,使用了“伏魔狮吼功”中的“无声暗劲”,一口带着“丹田箭劲”的气息笔直地射入秃头嘴里,令秃头的喉舌都受压制,顿时无法发声。 “告诉我,你还知道什么?说得越多,你走得越顺利。”林轩双手十指发力,深度压迫对方的脉门,那足以令秃头上半身发麻,再也无力狂吼乱叫。 过了十几秒钟,林轩松手,秃头浑身虚脱,勉强站立,脸上的狂态也渐渐隐去。 “我不要金条,吸血鬼的金条都是要命的东西。如果我说清楚了,只求你……饶我一命,放我离开地下室……”秃头嗫嚅着说。 林轩洒脱地点头:“没问题,但你必须保证说出的每一句都是实话,否则,我无法履行承诺。” 秃头眼神茫然,对林轩的话并未反应。 又沉默了一分钟之后,秃头开口:“上个圣诞节前的一个晚上,只有我陪在元首身边。他告诉我,要到这个起居室来看书,命我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当时,他一个人走进来,室内没人,爱娃小姐并未在地下室,而是去了两条街道外的剧院看电影。我敢肯定,这个房间是空着的,除了保险柜、沙发、茶几和墙上这四幅画之外,连只苍蝇和小爬虫都没有。正因如此,当元首关门之后,我就放心地坐在门外的沙发上,把自己的佩枪拆开擦拭。按照我的惯常速度,擦拭两支佩枪和这把弓弩的需要耗时二十分钟左右。那天我擦得格外慢,所以耗费了两倍时间,总共用时五十分钟。在这段时间里,门内静悄悄的,元首没有发出任何动静。我把佩枪、弓弩收拾好,起来伸了个懒腰,刚想到隔壁去倒一杯咖啡,突然听见元首在门内大叫了一声。那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语言,也没听元首说过——元首平时只说德语,偶尔引用战场数据报告时,会用到英语、法语和日语,但这一次,他的声音更平时大不一样,又高又响,应该是在相当激动的情况下脱口而出,音调至少比平时高两个八度,即使从前跟爱娃小姐吵架时都没这样大叫过……” “他说的是什么?”林轩问。 “那种语言我没听过,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元首究竟在干什么,我是侍卫,不该窥探元首的秘密……我不想说……”秃头有些语无伦次。 “原样复述给我听。”林轩向前探身,逼视秃头的双眼。 秃头的情绪非常混乱,所以这种情况下,林轩只要稍稍运用“移魂术、心灵施压”等等手法,就能控制对方的情绪,让对方在不由自主的情况下听他的命令行事。 “好,他说的是……”秃头沉吟了几秒钟,突然提高声音,声嘶力竭地喊出一句话。 林轩突然怔住,惊诧莫名,因为秃头模仿元首所说的竟然是—— 第三百九十四章 密室惊现不速之客 “果然就是这样!” 那是完完整整的六个中文汉字,只要是中国人就一定能听懂。 “这种声音是我从没听说过的——”秃头补充。 林轩感到非常惊讶,纳粹元首完全是用中文说话,秃头不懂中文,但是用这种语气复述出来却是惟妙惟肖,把元首当时的激动情绪表达得淋漓尽致。 “他这样说到底是什么意思?屋里没人?他究竟是在跟谁说话?”林轩问。 这个起居室是长方形结构,没有任何犄角旮旯,走进来就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说,之前秃头说房间里没人,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元首关门之后,只能是一个人独处。换句话说,那句中文也应该是自言自语才对。 秃头脸色铁青,咬着牙说:“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于是走近门口,耳朵贴在门扇上屏息倾听。” “你听到了什么?”朱可夫问。 秃头回答:“隔了一分钟,元首的声音才又响起来。这一次他说的是德语,我听得清清楚楚。他说——原来那句话是真的?不错不错,我果然做了最正确的一件事,听了那藏僧的话,在混乱的大局势下做了最正确的选择。妙极了妙极了,这种转生之法,才是全世界第一流的秘术。完成了这件事,我就算这一秒钟就死了,又有什么好遗憾的?” 这段话的意思甚是奇怪,元首的确是在跟另外的人说话,但是室内确实是只有他一个人,他又能跟谁这样对话? 林轩注视着秃头的脸,脑中转过千万个念头,也猜测了千万个答案,但最后都被自己一个一个否决掉了,因为那些答案全都无法解释秃头说过但话。 “你的确知道房间里只有元首一个人?也的确听到了他在说话,而且第一句话说的就说你刚刚复述的那几个字?现在就奇怪了,他到底在干什么?”朱可夫连续追问。 秃头摇摇头:“我当时也是万分奇怪,就蹲下身子从锁孔里向里面看。” 他回头指向那扇门,那种简易的防火木门只使用了最简单的老式圆孔锁,中央有大概两个毫米见方的缝隙可供窥视。 “很好,很好,你是个很聪明的人。”朱可夫轻轻点头。 能够被元首选中留在身边的都不是蠢人,而且这秃头的头顶上一根头发都没有,可谓是“聪明绝顶”,自然脑子不笨,随机应变的本领极高。 秃头没有意识到朱可夫的声音里含着淡淡的讥讽之意,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叙述下去。在林轩“移魂术”的控制下,他的思想已经在回忆与现实之间发生了小小的错乱,竭尽全力地重现当时的情景。 人都有极强的好奇心,他当时看到了无法理解的一幕,又不敢向元首求证,自然会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现在,借着林轩的提问,正好把当时的困惑全都摆到桌面上来,寻求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 “我从那锁孔里向屋内看,突然看到了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场景,顿时头脑中嗡的一声,觉得自己好像白日见鬼了一样,因为……因为这屋里竟然有好多人,还有好多我从未见过的家具……”秃头张开双臂,原地打了个转。等他停下来的时候,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林轩,脸上露出既困惑又痛苦的表情,“你说,这是为什么?在一小时之内,谁能在不惊动警卫的情况下,搬了这么多家具进来?而且那些家具也是我从未见过的,全都是用紫色的竹子捆扎而成。在欧洲,只有木制家具、铁制家具,哪里有那种紫色的竹子?” 听到这里,林轩也彻底怔住。 欧洲的确没有紫色竹子,但中国大陆的广东省南部沿海有个大沥镇,就盛产这种竹子,依照它的颜色命名为“紫竹”。 大沥镇位于广东省佛山市南海区东部,东接广州,南接佛山市禅城区,西接狮山镇,地理位置得天独厚,素有“广佛走廊”之称。广佛、广三、广州西环、佛山一环高速公路与省道S121、S263、S267、S361贯穿境内,前往香港、澳门的车程约3小时,形成四通八达、交通便捷的交通网络。 现代的大沥镇以其“经济重镇”出名,而在民间,则是以“南海观世音紫竹林”名闻天下。 在任何一本佛教典籍中,观世音菩萨都是居住在南海紫竹林中的。 明代大画师林良自幼喜欢绘画,所画花鸟很有新意,因善画而被荐入宫廷,成为明朝中期院体画派的代表,在明代画史上评价甚高,有“林良吕纪,天下无比”的称誉,在《明史》、《南海县志》及明代黄佐修《广东通志》和《广州人物传》均有记录。他在花鸟画的发展史上,成为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在当代美术届享有极高的盛誉和不可替代的地位。 《南海县志》中记载,林良幼时家贫,无法聘请名师指教,也买不起作画的笔墨纸砚,遂每日在南海边的沙地上用树枝练画。某一日,他沿着海边边走边画,忽然遇到一片紫竹林,林中石台上放着一支紫毫画笔。他用这支笔画画,下笔传神,花鸟皆活。苦等主人不归的情况下,他借走了画笔,从此画技突飞猛进,终于成为一代大师。林良的作品经过500多年的流转,至今仍有《灌木集禽图》、《双鹰图》等103幅名作,被收藏在故宫博物院、广东省博物馆等数十家国内外知名的博物展馆内,而这103幅作品中,三分之二以上都有紫竹痕迹,表达了他不敢忘本的真意。 传说毕竟只是传说,但中国人每次提到“紫竹”,必定会联想到南海大沥镇和大画师林良。 如今的大沥镇,随处可见紫竹林,已经成了大沥人镇宅护院、祈望平安的灵符。 在外地求学或是做生意的人,都会随身携带紫竹制成的饭勺、筷子、毛笔、烟嘴等物品,以祈求观世音菩萨的普世光辉永远保佑他们。 “那是中国紫竹。”林轩趁着秃头停下来吞咽唾沫的空当,及时插话解释。 “什么是紫竹?什么地方竟然穷困到需要砍伐竹子来做家具?难道那地方没有木头和钢铁吗?”秃头气喘吁吁地问。 林轩摇头:“你不要纠结于这个问题,继续往下说。” 秃头点了点头,又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提出了另一个要求:“我想喝点水……不,我想喝点酒,喝点好酒……” “我去给你拿酒。”朱可夫说。 能让名动天下的苏军大元帅亲自去给他拿酒,秃头也算是够有面子了,但是此刻,秃头脸色铁青,眼珠泛着绿光,似乎已经渐趋癫狂状态。 朱可夫走出去,秃头忽然压低了声音:“你到底是谁?你也能像元首那样凭空消失吗?你也能瞬间离开柏林到另一个地方去?如果是的话,带我走,带着这些金条,够我们吃喝玩乐十辈子……我做你的跟班,死心塌地跟着你,做你的奴隶,行不行?” 林轩还没来得及回答,秃头向前一步,噗通跪倒,双手按在林轩膝盖上,仰着头乞求:“带我走吧,我只想活下去。现在柏林城被苏军团团围住,走到哪里也是死,除非像元首一样,在那个密室里消失……” 这段话让林轩精神一振,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声回答:“我暂且答应你,不过,你得保证说的每一个字都不含半点水分。” 秃头连连点头,额头碰到林轩的膝盖,连声回答:“一定一定,主人吩咐,我一定彻底遵从。” “起来吧。”林轩吩咐。 秃头立刻站起来,后退两步,挥袖抹了把脸,露出卑躬屈膝的讨好笑容,如一只哈巴狗一样。 朱可夫动作很快,只一分钟工夫,就从外面回来,手里握着一瓶已经启开的烈性威士忌。 “只有这种酒,就在隔壁的酒柜里。”他说。 秃头看到那瓶酒,眼睛顿时亮了,双手接过去,迫不及待地灌了一大口,闭上眼睛,惬意之极地咂着嘴。 “紫色的竹子家具,代表了什么?”朱可夫问。 林轩并不隐瞒,直白地回答:“中国南方自古就有用竹子制作家具的习惯,而紫色的竹子是竹中极品,在古代产量极少,专门用于向皇帝进贡、向寺院供奉,剩下的,也只有官宦、地主、贵族才用得起。紫竹之中,又按照颜色的深浅细分为紫金竹、紫云竹、紫血竹、紫晕竹,这其中尤其以紫金竹为尊,目前单位售价接近于小叶紫檀,是全球公认的顶级木材之一,深受欧洲买家欢迎。” 他说的“目前”自然是指二十一世纪,而不是1945年。 现在,最可怕的是秃头看到了“好多人”,密室之内,怎么会突然出现了好多人? 朱可夫突然问:“他说的好多人,是指中国人?” 林轩颔首表示同意:“我也是这样想的。” 中国人对于木材的追求冠绝全球,买家们愿意出巨资购买纯正的顶级木料来打造家具,要求之细,近乎吹毛求疵。 所以,林轩和朱可夫都把“紫竹”与“中国人”划上了等号。 那么,另一个问题接踵而至:“元首怎么会认识这么多中国人?他又用了什么方法在决战前夕把这些中国人邀请到秘密地下室来?就算‘来’的途径是可以解释的,但‘来’的目的呢?又会是什么?” 一想到这些,林轩就禁不住苦笑:“元首身上,还有多少个没被历史学家发掘出来的秘密呢?” 第三百九十五章 触蛮之战 历史学家只能从古籍、野史、笔记中寻找真相,加以合情合理的修饰推断,构成人们看到的所谓“历史”。很多真实发生过却没有记录在册的,则就会永远湮没于历史的尘埃当中,与时间同朽了。 林轩一直相信,那些曾经在某个时代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在人格上都有多面性,思想相当复杂,决不能片面地将其定义为善的或者恶的。在二战之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纳粹元首,但偏偏没有一个历史学家从此人的人性、本质入手去挖掘他的成长史,并将其仔细剖析,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巨大的遗憾。 “中国人到这里来?那不合常理。”朱可夫环顾四面,耸耸肩膀,表示无法置信。 “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林轩回答。 在他看来,连紫竹都没见过的秃头大概不会编纂跟中国人有关的桥段来欺骗自己,因为这一次大家是在极端意外的情况下狭路相逢,秃头根本毫无准备,现场撒谎的话,总是没法自圆其说的。 所以,林轩判断秃头说的都是真话。 “外面情况——”林轩问。 朱可夫回答:“还好,这队党卫军是从秘密夹道里钻出来的,已经被你清理干净。我传下命令,要所有人提高警惕,避免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林轩叹气:“没错,这里是纳粹的老巢,地下一定存在许多暗道,千万不能大意。现在,你已经爬上了成功的大树,千万不要在采摘胜利果实的时候出意外。” 朱可夫咧嘴一笑,但笑容里却透着沉重与疲惫。 两人一起望向秃头,也不由自主地将希望寄托在秃头身上。 眨眼间,那瓶酒被秃头喝了一半,烈酒的奇香充满了起居室。 “现在,继续说吧。”林轩提醒。 “是,是是。”秃头把酒瓶抱在怀里,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下去,“在看到那份报纸之前,我并不清楚那些人是怎么进来的。后来,看到报纸,我才更惊讶地发现,那些人跟报纸上的照片一一对应,当然也包括你在内……” 林轩报以微笑,虽然他不清楚未来的2015年11月22日将发生什么,但他选择相信秃头的话。 “你的眼力跟记忆力都很不错。”林轩低声赞叹。 “我是元首身边最受器重的七大侍卫之一,曾经十五次粉碎了美国、苏联的刺客暗杀计划,只要见过一次的人,百分之百能留存在记忆里,保证过目不忘。”秃头极为自负地回答。 “我知道,你的名字叫德拉赫亚,有名的反间谍、反跟踪专家,已经在我们这边的特务暗杀名单上很久了。”朱可夫说。 秃头笑起来:“我知道,但我相信能干掉我的苏联人还没生出来呢!” 朱可夫冷笑:“那是因为你还没遇见我,否则的话,早就横尸柏林街头了。” 双方的话里都出现了火药味,林轩及时举手阻止,大声提醒两人:“不要继续说下去了,两国相争,各为其主,这是战争的基本原则,我理解你们针锋相对的立场。但是,目前元首已经下落不明,纳粹政权名存实亡,德拉赫亚已经没有主人了,是一个背景完全空白的新人,没必要再把苏军当成不共戴天的仇敌,你们说对不对?” 这句话一针见血,德拉赫亚立刻如被针扎破了的气球,瞬间气散,刚刚挺起的胸膛也瘪下去。 元首消失,所有的纳粹余党都成了实际意义上的丧家之犬,再表白忠心、誓死捍卫元首荣誉没有任何意义。况且,纳粹本来就是站在全人类的对立面上,这种政权不值得正常人去卖命效忠。 “你说得对。”德拉赫亚又喝了一大口酒,“所以我现在只想带着金条离开柏林,至于这场战争谁输谁赢,都跟我没关系。我想去北欧冰岛,找个小镇隐居下来,看雪钓鱼,不问世事。年轻人,你能看透这种政治幻象,真是好眼力、好头脑!” 林轩是纵观过二十世纪百年历史的人,而且看过大部分论述一战、二战、海湾战争的典籍。所以,他是站在无数观察家、分析家、史学家、军事家、政治家的肩膀上剖析这场战争,集全球智慧之大成,所说出的每一句话含金量都极高,别说是德拉赫亚这种冷血军人钦佩,就连苏军大元帅朱可夫甚至是英国首相温斯顿?丘吉尔、法国总统夏尔?戴高乐、美国总统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美国五星上将德怀特?戴维?艾森豪威尔、苏联领袖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斯大林以及德国纳粹党魁等人也无法望其项背。 政治是少数人的权力游戏,而国家是属于平民百姓的,这两者有着根本的区别。 换句话说,德拉赫亚、朱可夫只是两个独立的“人”,当他们不为国家民族、政权领袖而战时,两人就是平等、无害的,彼此间的关系绝对不应该是矛盾对立的。 “你说得没错,战争结束,脱下军装,我们都是平民,都是这个世界的一份子,跟田里的农夫、厨房里的妇女没有任何区别。”朱可夫后退,脸上因情绪激动而产生的红晕渐渐隐没。 在战争中,德拉赫亚击杀了来自美国、苏联的刺客,但那是战争造成的,每个人在世界大战的洪流中都无法做自己,只能随波逐流。该受到审判、被送上绞刑架的,是党魁而不是德拉赫亚这一类人。 同样,当朱可夫下令全军围城、攻城、屠城时,那也是他背后的政权在发出指令,他只是被动听令的傀儡。 “没事了,想通了,对不对?”林轩看看德拉赫亚,再看看朱可夫。 朱可夫长叹:“也许此刻能想通就太晚了,二战中死掉的数千万人已经不能复生,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每一个扛枪打仗的人都是刽子手。” 林轩摇头:“中国有句古话,叫‘朝闻道夕死可矣’,只要能觉醒,哪怕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明白这个道理,都不算晚。” 那句话出自于《论语?里仁第四》,后面还有“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的句子,意思是——如果在一个国家里,一个人早上能达成了一直坚持的理想。实施了自己的仁政,那么他就算晚上死去那也是值得的。 林轩提到这一句话,想要表达的是对二战死者的怜悯与对各国战后重建的憧憬。 人所共知,当欧洲、亚洲的二次世界大战正式终结后,亚洲大国又开始了另一场旷日持久、劳民伤财的“内战”,那绝对是全球华裔最痛的回忆。 二战,是反法西斯、反侵略的正义之战;内战,则是兄弟相残、同室操戈的内毁内耗之战。 在所有聪明睿智的现代人看来,那场内战犹如《庄子?则阳》中说的“触、蛮之战”,自始至终,毫无意义。 《庄子?则阳》中记载:惠子闻之而见戴晋人。戴晋人曰:“有所谓蜗者,君知之乎?”曰:“然。”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有五日尔后反。”君曰:“噫!其虚言与?”曰:“臣请为君实之。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穷乎?”君曰:“无限。”曰:“知游心于无限,而反在通达之国,若存若亡乎?”君曰:“然。”曰:“通达之中有魏,于魏中有梁,于梁中有王。王与蛮氏,有辩乎?”君曰:“无辩。”客出而君惝然如有亡也。 在庄子笔下,蜗牛角上的触国、蛮国为了攻打微不足道的地盘而征战不休,胜负的筹码只是蜗牛触角那么大的地方,遂惹人耻笑。 退一步看,无论是一战、二战、内战、海湾战争、非洲动乱甚至于未来的太空战、宇宙战、银河系之战,岂不都可以笼统地看成是“触、蛮之战”? “呀——”德拉赫亚突然叫起来,指着林轩,“你刚刚说的这句话请再重复一遍!我非常耳熟……” 他们一直在用德语、俄语混合交谈,所以林轩说“朝闻道夕死可矣”这句中国古语的时候,也自然是使用了德语译文,简化为“早上明白了天下至道就算晚上死了也是值得的”这样的直白话语。 林轩放慢语速,用德语、俄语分别翻译了那句古语,德拉赫亚的反应更加强烈:“对了对了,对了……元首一直在说这句话,从斯大林格勒会战之后,他时常自言自语,我至少有几百次听到他说这句话。” “是吗?他能体会到这句话的境界真是太好了——”林轩苦笑。 如果纳粹党魁能明白这句话,可真是应了中国的另一句古语“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当然,往更深层次去考虑,假如德拉赫亚的话是真的,那么纳粹党魁由那句话里体会到的应该是另一种意境——现代台湾师范大学曾仕强教授曾用《易经》的观点来解释“朝闻道,夕死可矣”,他说,朝和夕是相对的,夕即过去,朝即将来。“道“指”大道“,即宇宙本源,形而上的本体,同于老子“道可道,非常道”中的第一个“道”,也同于“吾道一以贯之”中的“道”。 那么,党魁重复这样一句话,是不是代表他已经看到了纳粹的未来?宇宙的本真所在?人生的至高无上境界?生命最深的起源? “以党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才智,岂能让一场翻天覆地、搅动全球的二次世界大战以**、消失这样悄无声息的低俗落幕方式黯然告终?”联想到这些,林轩突然不寒而栗,确信一切史学家都小看了那个二次世界大战的始作俑者。 第三百九十六章 大崩溃 中国古代的阴谋家制定任何一个计划的时候,都讲究草灰蛇线、伏兵千里,一切暗流都掩藏在深不可测的九地之下。 世界上所有大人物的思想都是共通的,人类智慧发展到极致,殊途同归,百川至海。 在林轩看来,党魁理解的“道”是延续统治、千秋万载的梦想,与孔子的仁政、老子的“道”正好站在人类智慧的两极上。 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的“道”,指的是“仁政”,而“闻”字与三国诸葛亮《出师表》中 “不求闻达于诸侯”是同样的意思,并非指个人通晓的“私道”,而是教化天下民众,在国内实行仁政。 关尹子在《文始真经》中说:闻道之后,有所为有所执者,所以之人,无所为无所执者,所以之天。为者必败,执者必失。故闻道于朝,可死于夕,普天之下,道无不在。 如果党魁确定了自己选择的计划可以实施,那么他的死恰恰是精神上登峰造极的圆满终结。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德拉赫亚问。 林轩摇头:“那是中国古代人常说的一句话,是关于是非真理的。你继续往下说,后面还发生了什么?” 朱可夫听了许久没有获得自己感兴趣的信息,已经有些焦躁,在侧面走来走去。 大毁灭即将开始,下一次地裂应该正在酝酿之中,所以他早就沉不住气了。 “当时,那些人跟元首面对面坐着,服装各异,神态不同,似乎对元首并不尊敬。元首又说,我应该付大家多少钱?金条还是美元?我希望你们一定记住,要将他们培养成这个年代最优秀的人才,要他们将来在全球政治舞台上大显身手,重新建立一个有着纯粹日耳曼民族血统的世界。到那时候,地球又将在我羽翼覆盖下战栗不已,哈哈哈哈……” 朱可夫听不懂这些话,嘴唇噏动,自言自语:“日耳曼民族血统?纳粹灭亡,战后德国人将会在大国的监管下推选出新政府,再也不会容忍纳粹分子胡作非为了。” 战后的秩序重建要在战胜国的监管下进行,这是一战后形成的惯例。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人类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胜者通吃的。 林轩却知道,德拉赫亚说的上面那段话是跟“元首百位后裔”事件有关。 该事件也是元首“异想天开计划”之一,与“寻找不死勇士”计划近似。 在那一事件中,元首命令医生通过人工合成的方式产生了有着他的血缘的百名孩子,分散地送给欧洲各地不能生育的家庭来抚养,德国、法国、意大利、西班牙、瑞士、瑞典……几乎每一个欧洲小国都分摊到三至五个孩子。在元首的授意下,这些孩子的成长过程百分之百复制元首的童年,入学后所学的教材、生活的细节习惯也力求与元首一致。元首希望,这一百个孩子长大后,一定有一个或多个重复他的人生,使他征服地球、征服全宇宙的梦想延续下去。 二战结束后,比利时研究人员通过破译元首的DNA,通过纸巾、烟蒂提取DNA追寻希特勒后裔,并取得了相当大的进展。 按照各国的官方说法,那些与元首有血缘关系的人全都选择了归隐避世,永远不再公开露面,等于是让“元首百位后裔”事件不攻自破。 野史中也有一些隐晦的记载,证明当时各超级大国对这些跟元首有关的孩子做了“最稳妥的处理”,确保不会让纳粹的种子在野火焚烧之后“春风吹又生”。这是事关人类生死存亡的关键问题,任何遭受纳粹蹂躏的国家都不敢等闲视之。 “你确定当时自己没有幻视、幻听吗?”林轩问。 秃头大力摇头:“我?不可能,那不可能,我精神很正常,视力、脑力都无比正常。” 听完秃头说的,林轩果真无法从物理层面去解释这件事,只能是暂且存疑。 “接下来呢?”朱可夫问。 “我一个人沉默地守在门口,直到元首推门出来,那已经是三个小时以后的事了。趁着元首开门的刹那,我向起居室里看,里面却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元首要去密室,我先把他送过去,等他关了暗门,我就飞快地跑回来,看现场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一去一回间隔仅有三分钟,那屋里已经空无一人,连之前看到的竹子家具也不见了,只多了保险柜上放着的这份奇怪的报纸。”秃头指着报纸说。 林轩与朱可夫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皱眉。 “你说的事情前后匪夷所思,但我暂时相信。那么,你最后又做了什么?”林轩问。 “我做了什么?呵呵呵呵……”德拉赫亚举了举酒瓶,“我选择忘掉这件事,然后用酒精来麻醉自己。党卫军内部都知道,自从元首选择去亚洲大雪山寻找‘不死勇士’开始,他的神经就有点不正常了——” 大变故来得是如此突然,德拉赫亚刚刚说到这里,在他脚下便无声地裂开了一条半米宽的深缝,瞬间将他的大半个身子吞噬。他的手臂在裂缝边缘刮了一下,酒瓶脱手,飞出半米远,落在朱可夫脚下。瓶子一倒,酒就洒出来,室内的酒味更浓。这种变化惊得朱可夫目瞪口呆,只“啊”地叫了一声,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救——我——”德拉赫亚的声音从地底传来,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了咽喉,声音断断续续。 林轩向前一扑,半边身子探进裂缝里,伸直了右臂,只差一点就能捞到德拉赫亚。 视界之内,裂缝深处亦是变幻不定的绿光,不知是从多遥远的地底传来的。 德拉赫亚被卡在距离地面近十米之处,仰头向上,拼命**:“救我上去,救我上去……” 林轩大叫:“你有没有受伤?” 德拉赫亚回应:“没有大碍,后背擦伤了,但只要给我一条绳子,我就——” 他的话只说到这里,林轩感觉身子下的大地陡地强震了一次,裂缝突然增大了半米,德拉赫亚沿着裂缝直坠下去,转眼间变成了视界内的一个黑点,以那种吞噬一切的神秘绿色为背景,显得异常渺小,如同干草堆上的蚂蚁。 林轩救援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德拉赫亚消失。 这里发生的一切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地震”,但比地震更可怕,被吞噬的人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真实世界。 他翻了个身,无力地躺着,内心有着深深的自责。作为一名都市异能者,他本来以为自己有能力拯救苍生,成为别人眼中至高无上的救世主。但是,他错了,周围人的想法跟他完全格格不入,他的能力也不足以挫败敌人的所有阴谋。如今,他觉得自己已经成了毫无意义的旁观者,在混乱灾难发生时,无法做到力挽狂澜、单骑救世。如此一来,他和组织里的所有人从前的生活就已经过得没有丝毫价值。 组织的最高使命是“救世、救人”,但要真正实施那一主旨,真的太难了。 起居室顶部应该是白色的,纳粹党魁某一个时段非常喜欢德国室内设计中的“极简主义”,所以这个房间的主要颜色是白色。 林轩向上看,竟然没有看到屋顶,而是直接看到了蓝色的天空。他们此刻是在大山底下,直接向上仰望的话,就说明那纵向裂缝已经穿透了大山,由山顶开出口来。 这种情况,相当于古代人常说的“异想天开”,但这一次,这种梦想却实现了。 “怎么会这样?”林轩怔住,脑子一转,便意识到,“我知道帕夏为什么说‘天裂’了?不是‘天裂’,而是他所在的空间顶上出现了大裂缝,直通珠穆朗玛峰顶端,由那裂缝可以直接看到天空。” 林轩弹身而起,向上一指:“元帅,你看那是什么?” “天开了!”朱可夫也向上看,同时击掌惊呼。 “对,正是天开了,我猜天塌地陷是一起出现的,天有变化,不是好事,我们走,去找密室外那些人——”林轩说。 朱可夫先出了起居室,林轩在后面跟着。就在跨出门口的刹那间,他的第六感忽然受到触动,身随意转,倏地回头,就见墙上悬挂的唐卡正无风自动,发出噗噗噜噜的细碎声音。 “有异状?它们的动作在预示着什么?”林轩停步。 唐卡背后画的是一个巨大的迷宫,林轩在意念中将四幅迷宫拼接时,将脑力发挥到极限,才能勉强从纸面上理出一个头绪来。如此庞大的迷宫如果释放到地面上,一旦有人被围困其中,一定会奔跑至精疲力竭而亡。 纸面迷宫,可以忽略空间距离和体力消耗,随手一指,就能到达一条路的尽头。 地面迷宫,每一米距离都需要人的双脚去走完,这种体力上的巨大消耗就是最致命的。 “事件最后的结局就是大崩溃,混乱、爆炸、天崩、地裂、雷暴、狂雨……一切毁灭于地底,之后再归于平静。我们人类居住的地球是分为无数层次的,而人的眼睛从来就不能穿透固体达到‘透视’的境界。所以,任何一次大变革的末尾,以‘掩盖、湮没’来结束就是最恰当也是最彻底的。唯有如此,一切才能盖棺论定,平息舆论,让史学家的笔能够成功地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有人在大声说话,但室内分明没有人。 林轩屏住呼吸,认真辨析那个声音。 说话者使用的是中文,发音中气十足,字句铿锵有力,一听就知道是内功深厚的江湖高手。 “人类战争永远不会结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必定有战争杀伐,这是人类不变的真理,三皇五帝、上古神人都无法阻止,更何况是我们?所以,这就需要史学家人为地划分出一个节点来。譬如,一战的时间段为1914年7月28日至1918年11月11日,二战的时间段为1939年9月1日—1945年9月2日。在这个时间段之外的小战争、局部冲突都忽略不计。那么,战争真的结束了吗?还有后面的冷战期、三战期……无穷无尽,无休无止。所以,人类的领袖擅长用掩盖真相来结束一个大事件,柏林最终变成废墟、苏军探索的尽头止于地下密室、元首祸乱世界的历程止于吞枪自尽……这就是结局。我想说的,就是要给人类的平民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和希望,让他们觉得世界的明天更美好,然后清晨起来迎着阳光像工蜂、工蚁一样去努力工作,创造更多社会价值,修复战争的疮痍……” 林轩突然间辨认出来:“是他……是‘那位先生’的声音?怎么可能在这里听到‘那位先生’的声音?” 他的听力超强,绝不会听错,而‘那位先生’的声音也极富特点,每一个字都是丹田之气催发出来,让三十步之外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喂,你干什么?走吧?”朱可夫在林轩背后叫。 “不,给我一分钟,给我一分钟!”林轩向前一跃,二次进了起居室,反手关门。 他知道,德拉赫亚偷窥到的一幕似乎再次上演了。如果德拉赫亚的话是真的,他就将在这个神秘的起居室里捕捉到来自另一时空里的声音和图像。 “喂喂,你干什么?快出来,快出来!”朱可夫愤怒地踢门,连续发出“哐哐”声。 林轩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捂住耳朵,瞬间进入“充耳不闻”的境界。 人类依靠耳朵来倾听声音,那是每个人的自然天性,但像林轩这样的异能者,经过长时间的针对性训练之后,就能达到“自闭耳鼓、内耳天听”的境界,依靠心灵去“听”,摒弃了跟“听”有关的所有物理元素。 慢慢的,他感觉到那声音是由屋顶那裂缝里传下来,于是向前三步,站在那裂缝之下。 他向上看,隐约感到,视线正在模糊、扭曲。 通常情况下,人类的视线是不能拐弯的,只能直视,这是光线传播的物理性质所决定的。 此刻,林轩清晰地感到,自己的视线被某种力量牵引着,通过那复杂的巨大迷宫一直曲折向上。 终于,视线尽头出现了亮光。 再向前,他看到了一个风格陈旧的中式酒楼,酒楼中的桌椅板凳全都是紫竹制成。酒楼内共有七个人,围成一圈,中间是一个直径近一米的巨大喇叭筒形物体。喇叭筒的外围缠绕着几百道拇指粗的铜管,排列繁复杂乱,像屠宰场里成堆的鸡肠。 七个人全都看着喇叭筒的小口位置,而林轩的视线正是从那里向上钻出的。所以,他立刻看到了每一个人的脸。 其中一人,令他觉得无比熟悉,因为那就是“他自己”。 “他自己”正专注地看着喇叭口,面容白净,气色很好,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穿着笔挺的银灰色西装,里面则是雪白的衬衫和银灰色领结。 “你……我……”林轩想叫“他自己”,但一时间失去了主张,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到达怎样才能与“他自己”合为一体。视界中,他们近在咫尺;时空中,他们却又远隔千里。 “他们在哪里?我又在哪里?我死了吗……不,我没死,正因为我没死,才能看到他……可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林轩的头脑中一片混乱,又觉得口干舌燥,五内俱焚。 他向旁边看,接下来的两张脸也让他诧异不已。 靠着“他自己”最近的,是“那位先生”的脸。 接下来,挨着“那位先生”的另一张脸的下巴上长着雪白茂盛的虬须,双眼则是人类中极少有的“重瞳”。 普天之下的江湖豪侠中,仅有两位有此异象,第一个是大唐时代“风尘三侠”中的虬髯客,另一个则是现代江湖中最著名的能工巧匠,被称为“下笔惊天、鬼斧神工、一手独大、无冕之王”的天工大王。 林轩视线转动,又看到天工大王旁边的几个人,其中一人正双掌互握,紧张地瞪大了眼睛向喇叭口望着。 那人的双掌各比常人多出两指来,总共有十四根手指。 林轩知道,天下能工巧匠中的确有这么一个人,单手七指,双手十四指,是天下排在前五的异人工匠之一。世人不知他的真实姓名,只以手指的特征命名为“七”。 在天工大王与“七”之间的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女人、一个怒发冲冠的男人,在“七”之后的则是一个身材又矮又瘦、面目极其猥琐的男人。此人穿着一件又脏又旧的黄马褂,如同清宫戏里跑出来的龙套演员,但那黄马褂的胸口却又绣着一个“巧”字。 “天仙斗七巧——排在全球能工巧匠前五位的高手都到齐了?”林轩认清了以上五个人,内心亦是十分激动。 “林轩,你觉得这个‘天仙大会’怎么样?”“那位先生”问。 “我——”“他自己”只说了一个字,所有的声音和影像就断了。之所以断开的原因,是朱可夫一脚踹开了起居室的门,怒不可遏地冲了进来。 一瞬间,起居室屋顶的裂缝消失了,只剩白色的天花板。 林轩茫然转身,面对朱可夫五官扭曲的脸。 “你在干什么?你把自己关在这里面要干什么?”朱可夫大声质问。 林轩如在梦游之中,因为他亲眼看见了七个来自现代的人。 “这起居室很古怪,我相信元首从这里获得过很多不属于1945年的信息,所以才产生了很多无法被这个年代的人理解的想法。”林轩缓缓地环顾室内,恨不得把每一堵墙都拆掉,找到这屋里藏着的秘密。 “走吧,我们快走,去救帕夏出来——”朱可夫拉着林轩向外跑。经过门口时,他随手一拳,把已经歪斜的门扇打飞,确保林轩无法再次把他关在外面。 林轩紧随着朱可夫前进,刚刚到了密室,还没向外走,又听见地上地下惊天乱响,不知有多少个地方同时爆炸、同时塌陷、同时裂缝。所有的混乱现象,似乎都把矛头指向了“大杀器”的启动。 轰的一声,密室与外面的山洞之间产生了一条裂缝,足有二十米长、两米宽、几十米深。 绿光弥漫之中,林轩及时拖住朱可夫,免得落入前面的深渊之中。 “这地方要崩溃了!”朱可夫气喘吁吁地大叫。 外面的山洞中,士兵们已经救出了之前跌入裂缝的同伴,正在实施紧急救治。镜面没有破碎,那人在镜外,帕夏在镜里,依然处于毫无进展的状态。 “大杀器的作用已经显现出来了,我们留在这里,只会越来越危险,撤退吧,先撤出去再说!”林轩喝令朱可夫,“你是指挥官,必须保持镇静,免得乱了所有人的心。” 裂缝越来越宽,由最初的两米渐渐变成了五米、十米,划出了一道平常人无法跃过的鸿沟。 “帕夏,帕夏……”朱可夫向镜面那边挥手。 他和自己的儿子彼此能看到,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救救我们,救救我们……”被隔离的士兵意识到了巨大的危险正在袭来,全都站在裂缝的另一边。他们虽然是身经百战的优秀战士,但是一旦生命有危险,任何诱惑都不可能让他们继续为朱可夫效命了。 “大家不要慌,打碎镜面,把帕夏救出来,一切都来得及……大家可以结人梯回到这里来!”朱可夫声嘶力竭地吼着。 第三百九十七章 悬崖孔洞 现在已经没有人听朱可夫的命令,其中有人解下身上的救生索,向密室这边抛掷过来。救生索的头上拴着三爪钢锚,只要能钩住实处,就可以跃下沟堑,再慢慢爬上来。 “救帕夏,救帕夏!”朱可夫挥舞手臂,试图继续驱赶那些人做事。 这种情况下,林轩没有失去理智,而是将那群人的生死放在首位。 啪的一声,钢锚落地,第一次没有钩住任何东西,对面的人一扯,钢锚就落入深沟。 “救我们,救我们——”有人平举冲锋枪,向这边瞄准。 “听我命令,不要慌,把绳索抛过来!”林轩大吼,指着密室边缘的门框位置,示意对方向那个位置抛掷钢锚。 钢锚第二次抛过来,但准头全无,非但没有掷向墙角,竟然直奔林轩的头顶而来。 林轩闪身侧踢,把钢锚踢向门边,瞬间钩紧。 “可以了,快过来!”林轩举手示意。 蓦地,林轩双臂一紧,被朱可夫从后面一把抱住。 “不要叫他们回来——不救帕夏,谁都不能回来,要死就一起死!叫他们救人,叫他们救我儿子!”朱可夫嘴里的热气直喷到林轩的后颈上。 “那镜面打不破,谁也救不了人,先让他们回来再说。”林轩回答。 朱可夫的吼叫已经变成了哀嚎:“不行,不行,必须救人,必须救帕夏!” 林轩身子一扭,挣脱朱可夫的手臂,随即扣住对方手腕,侧身背摔,把朱可夫抛出去,重重地砸在水泥地上。 在美国海豹突击队的教科书里,“永远不要抛弃你的同袍”成为第一页第一条载明的至高无上的真理。 作为军人,任何一个国家的士兵都应该谨守这一条,它是部队战斗力和凝聚力的根本保障。像朱可夫这样,为自己的儿子的一条命不惜搭上十几名士兵的性命,已经严重背离了军人的行为准则。不过,看在父子情深的份上,林轩仍然原谅了朱可夫,没有进一步伤害对方。 “我来了——”第一名士兵跃下深沟,凌空一荡,双脚踩在笔直的绝壁上,随即手脚并用,采用“蝎子倒爬墙”的姿势向上攀援。看情况,只需一分钟左右,那士兵就能脱险,回到密室里。 更多士兵结下绳索,做出向这边抛掷的姿势。 “呯”,一声枪响,那距离密室地面仅有七八米的士兵惨叫一声,手脚松开,仰面跌下深渊。 开枪的是朱可夫,他手里拎着两把短枪,站在悬崖边上,面部肌肉狰狞扭曲,恍如吃人恶魔一般。 “谁救帕夏,谁就能活着回来!谁救帕夏,我就放他过来!”朱可夫吼叫着,完全失去了元帅风度。 林轩及时横跃,抱着朱可夫的肩膀,把对方扑到墙角里去。 随即,对面的特种兵一起开枪,弹飞如雨,打得朱可夫刚刚站立的位置石屑乱飞。 “你想死吗?这时候谁听你的?他们会跟你同归于尽,谁也别想活着出去。听我说,你听我说,先让他们回来,保存体力,再慢慢想办法——你懂不懂?你懂不懂?”林轩抓住朱可夫的衣领,使劲摇晃了四五次,尽量让朱可夫变得清醒。 “不行,不行,不行——” 朱可夫叫了三声,林轩忍不住出手,在这个执迷不悟的苏联父亲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形势已经变得恶劣之极,如果大家不能保持冷静,只凭个人意气用事,到最后一定是“无人生还”的最惨烈结局。 “我救不了他,我救不了帕夏……我是个无能的父亲……”朱可夫伏在地上,热泪纵横。 “我理解你,但现在的形势只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把士兵们接回来再想办法。如果你一意孤行,大家都得死。”林轩安慰对方。 “我好了,我已经好了……”朱可夫慢慢地平静下来,靠在墙上,双眼茫然。 “你确定已经好了?”林轩追问。 “救他们回来吧,他们也都是一群可怜的孩子。”朱可夫低语。 林轩点点头,拿过朱可夫的枪,手握枪口,枪柄朝上,慢慢地伸出去,轻轻摇动,向对面的士兵示意。 “大家不要急,刚刚只是意外。现在,所有人把救生索甩过来,我帮你们固定好。大家都不要开枪,再僵持下去,只会耽误大事。”林轩大声招呼对面的人。 静默了几秒钟之后,对面的人七嘴八舌地回应:“好,我们相信你,绝不会再开枪了。” 林轩走出去,指挥士兵们向这边抛掷钢锚。 “喂,我觉得大毁灭就要来临了!”久未开口的那人向深沟里指着,要林轩看。 林轩没有理睬,只关注于现在要做的事。 “林轩,大毁灭是一个契机,你知道吗?大毁灭带来的裂缝会将时空的帷幕撕开,让我们有改变世界的机会。不要浪费精力,快过来,让我们一起驾驭这个非凡的年代!”那人推开身边的士兵,走到裂缝最边缘,向林轩招手。 林轩摇头:“你说的太深奥了,我只想把这群人救回来。” 那人哈哈大笑:“救人?对于二战中丧生的千万人来说,他们十几个人真的是太微不足道了。” 士兵们将七八只系着救生索的铁锚抛过来,林轩准确地横向连踢,让每一只铁锚都钩在实处。 就在这时,山体一阵急促晃动,密室与山洞之间的缝隙又亏大了十几米。 已经抓住绳索的士兵猝不及防,身子前冲,挣扎着落进沟壑深处。 “可笑,可笑,你根本救不了他们,何必多做无用功?来吧,到这边来,一定会发现崭新的世界……”在那人疯狂的大笑声中,那山洞突然四分五裂,被横向、纵向、斜向的大裂缝劈开,坍塌向下。 朱可夫惊呼一声,从角落里一跃而出,看着突然“矮”下去的山洞。 “帕夏,快去看看帕夏,他还在那里吗?那镜面还在吗?”朱可夫纵声大叫,但士兵们站立的地方已经下落三十米,不可能再有人回到原处去看那镜面。 林轩看见,随着山洞那一段坍塌下去,原先的位置变成了笔直的峭壁,峭壁并非实体一块,而是呈现出无数筛子一样的孔洞。每一个孔洞之中都有人,每一个人都在向外望,仿佛是站在摩天大楼的玻璃窗前。 “帕夏?帕夏——”朱可夫爆发出一声惊喜狂呼。 林轩的眼角余光注意到,帕夏出现在原先镜面所在的位置,迷茫而困惑,既为逃离困境而欣喜,又被眼前的悬崖困住,无法前进半步。 真正吸引林轩目光的,是与帕夏相距三十米的另一个孔洞。那孔洞中有人,那人望见林轩时,也是一瞬间怔住。 “堂娜!”林轩眼中突然热泪滂沱。 他苦苦寻找了很久的人竟然被埋在山体之内,如果不是山洞意外坍落,堂娜根本没机会重见天日。这是意外,但对于林轩而言,这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幸运的意外。 “堂娜,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林轩挥动双手。 堂娜左手捂着脸,高举着右手,向林轩这边挥舞,应该也已经是泪流满面。 这样的相逢,无异于坟茔中盛开的花,虽美丽却凄楚,虽芬芳却无奈,因为再好看的花也唤不回逝去的英灵,不能改变悲惨的现实。 正如现在,就算两两相望,却又如何相聚? “我怎么能过去见你?山洞另一头通向哪里?”急切间,林轩想到的只有“绕山而见”,山洞总是有无数出口的,他希望有另外一条路能将两个人连接起来。 堂娜远远地摇头:“那一头通向不可逆转之处,我回不去,也没有人进得来……” 两人同时往下看,坍塌还在进行,转眼间他们距离承载着那人和苏军士兵的那段地面已经近百米。 如果有足够长的绳索,林轩和堂娜都可以沿着山崖坠下去,找合适的地点相聚。 如果有射钉枪和长绳子,林轩就能把绳索射到堂娜那边去,让她沿绳索回来。 如果有一架小型直升机,林轩也能救堂娜过来。 如果…… 现在,什么都没有,以上的任何一个“如果”都没有。 林轩两手空空,束手无策。 “求求你,救救帕夏,救救我儿子……”朱可夫转向林轩,流着泪恳求。 “我真的没有办法,元帅,到外面去搬救兵吧,凭我们两个,谁都救不了。”林轩长叹。 “救兵再多,也不如你有办法。求求你,我知道你神通广大,一定能救得了他,求求你……”朱可夫向前一扑,跪倒在林轩脚下,“你只要救了他,从今天起,我们就是生死兄弟,任何荣耀和金钱全都是你我各分一半,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你可以任何差遣我……求你,求你……” 林轩被朱可夫感动,假如真的有办法可以飞越天堑,他一定奋不顾身去做,先救堂娜,再救帕夏。 “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快去请救兵,快去!”他向外指着,单手一揪,把朱可夫拎起来,“你去请救兵,我来想办法,快去——” 朱可夫愣了愣,使劲点点头,然后飞身向外跑。 意外再次发生,他还没跑出密室,对面已经枪声大作,一队突然杀出的党卫军再次封住了去路。 林轩回头,正看见朱可夫连声惨叫,双腿中弹,翻滚倒地。 第三百九十八章 同时跃下深渊 战场形势瞬间逆转,党卫军又重新控制了这座地下室,至少有二十人以上快速进入密室,全都举枪对准了林轩。 “你是谁?是日本人吗?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是苏军的俘虏吗?报上你的名字。”党卫军的小头目大声喝问。 林轩保持微笑,用德语回答:“大家不要紧张,我是元首的密使,在这里执行与‘不死勇士’有关的特殊任务。你们退后,这里太危险了。” 那队人不为所动,枪口依旧指着林轩的胸口。 小头目向前几步,俯瞰着深不见底的沟壑。当他抬头看见那悬崖上的孔洞时,苍白的脸上立刻布满了骇然。 “那是什么?”他茫然后退。 那些本不可能出现在柏林城的恐怖场景使人心惊胆寒,如同魔幻电影里的情节,骤然出现在这些身在1945年的普通士兵面前,对他们的精神和理解力真的是一种巨大的考验。 “我不知道。”林轩也摇头。 接二连三的变化让事情向着无法预知、不能控制的大混乱方向发展,纵然林轩擅于随机应变,也渐渐捉襟见肘了。 他知道,欺骗的把戏不可能一直玩下去,党卫军枪下无情,这二十支枪一起射击,自己根本没有生还的机会。 “如今之计,唯有——”他向悬崖下望了望,又向对面的堂娜做了个手势,那手势的意思是“跳下去”。 堂娜毫不犹豫地点头,立刻同意了林轩的建议。 在外人看来,林轩的选择相当可怕,因为那下面是无底深渊,之前跌落的人都没有生还的迹象。 第六感告诉林轩,向下一跃是唯一的机会,看似不见底的沟壑,反而正是突破人生困境的阳关大道。他对堂娜的反馈甚感欣慰,因为只有对他无比信任的人,才会同意这种疯狂的举动。 “喂,你到底是谁?把你的证件交出来!”小头目吼叫。 林轩虎落平阳,被这来自1945年的纳粹小官呼来喝去,真的也算是人生之中一段奇特的经历了。 “我的证件是……”林轩故意压低了声音。 小头目上当,不自己地走近一步,大声问:“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林轩向前凑了凑,装出要贴近对方耳朵说话的样子,但双手突然扭住对方的肩膀,后仰倒地,双脚蹬在对方小腹上,把那小头目凌空踢进了悬崖。紧接着,林轩也腾身而起,双脚踩在了小头目的胸口上,完全把对方当成了一只巨大的人形滑板。 堂娜冰雪聪颖,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林轩的动作,就在林轩踏中小头目身体的同时,她也纵身跃下,在空中划了条弧线,动作与林轩同步,也踩在小头目身上。 两人四手互握,四目相对,如被相互吸引的两片磁铁,无法控制地贴近,来了一个温暖而猛烈的拥抱。 任何人类语言都无法描述他们心中的欢喜,那个拥抱持续了一分钟之久,完全不顾耳边呼啸的风声。 “你瘦了。”那是林轩说的第一句话。风声之中,堂娜仅仅能凭借唇语来辨析那句话。 他感到堂娜的腰肢已经细得仿佛一只手就能掐过来,盈盈一握,让他心疼。 “你也是,但你的眼睛还是炯炯有神,亮如寒星。我们能在一起真是太好了,这一次,我不想再跟你分开了。”堂娜的表白深情无限,瞬间俘获了林轩的心。 林轩点头:“好,不分开,不分开。” 两人在空中滑翔,所过之处,悬崖上的孔洞一排接着一排,似乎地球已经变成了一个被虫族蛀空的竖立坚果,看上去殊为恐怖。 他们最终穿过了一大片厚厚的白色云层,感觉下面有强劲的气流向上抬升,下降的速度越来越慢。最终,他们降落在一块直径超过百米的平台上,那小头目已经在双人重压下丧命,临终时都死不瞑目。 这种高空滑翔的技术是极限运动爱好者们最喜欢的把戏,而各国最顶级的特种兵们亦早就对此驾轻就熟,只是没有恰当的机会展示而已。由此可见,真正的高手总是深藏不露的,只有那些习惯了游戏人生、追求刺激的“痞人”,才动辄就招摇过市,哗众取宠。 林轩推算,这次的下降速度极快,垂直降落高度大概在两千米左右。 两人手牵手走到平台边缘去,看见下面是一个巨大的黄金熔炉,炉中烟火蒸腾,烈焰滚滚,全都是几百年都没熄灭过的岩浆,如同一大锅巨人的罗宋汤。 “终于……安全了。”堂娜喃喃低语。 “是啊,能再见你,我在内心里一万遍感谢上天的垂怜。”林轩也说。当他再次环住堂娜的腰肢时,堂娜轻轻扬起脸,两人的唇紧贴在一起,开始了一个浑然忘我、甜蜜缠绵的激吻。 那一吻结束时,堂娜的脸颊已经绯红如火烧云。 林轩向上仰望,白云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盖子,在百米高空之处遮挡了他的视线。 “我们一定要活着回去,好好地生活在阳光之下。”林轩牵起堂娜的手,环绕悬崖一圈,找到了一条近七十五度倾角的天然阶梯,一直向平台下延伸。 “走,下去。”他说。 堂娜温柔地点头,不说一个字,眉梢眼角全是顺从和依恋。 “谢谢你,堂娜——”林轩感叹,“之前在悬崖上我向你做手势的时候,你心里是怎样想的?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同意我那个疯狂的想法?” 平心而论,能够像堂娜一样做的,一万个女子之中也不一定能有一个,而堂娜恰恰就是第一万零一个。 “就算不是那种危急情况下,我也会听从你的召唤,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在我之前的人生中,已经错过了很多次机会——”堂娜轻叹,“譬如进入鬼湖前的那一晚。” 她慢慢低下头,发丝垂落,露出白皙如玉的后颈来。 林轩曾接触过一些温婉如玉的亚洲女孩子,但亚洲人再白,也始终属于黄色人种,皮肤就算白到极致,也只能勉强算作是“原白色”,接近于未经漂染的亚麻色。堂娜是纯粹的俄罗斯人,皮肤极白,正应了白居易长诗《长恨歌》中“温泉水滑洗凝脂”那句。 “那一晚,我们本来可以做很多事,说很多话,抛开个人身份,结束一切再重新开始。可是,我太胆怯,也太矜持,或许觉得以后有的是机会吧……总之,我浪费了那一晚的时间,上天就惩罚我误入歧途,然后进入了无法回头的单向空间里。从那时到现在,我后悔了几亿次,宁愿用半生的寿命去换再次跟你见面的机会。现在,上天终于听到了我的祈祷,让我们在山崩地裂之间见面……真好,真好,真好……”堂娜每说一句“真好”,头就垂落一点,到了最后,声音一阵哽咽,大颗大颗的泪珠跌落,砸在林轩的手背上,无声地碎裂成晶莹的飞花。 林轩揽住堂娜的肩,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上天给予爱人的机会总是有限的,谁若错过,谁就会受到惩罚。所幸,他们终于历劫重生,再次相聚。 林轩相信,经过了那么长久的分离之后,两人一定会亲密无间地幸福相守,再不分开。 两人沿着那陡直的阶梯向下,耳边渐渐传来那大熔炉里岩浆沸腾之声。 下降百层阶梯之后,前面的路线向左偏转,通向一个黑魆魆的山洞之中。 林轩没有犹豫,领着堂娜进入山洞。 洞中极黑,路线也变得异常狭仄,很多地方只能容一个人勉强通过。 林轩始终握着堂娜的手,十指紧扣,生怕再因别的变故失去联络。 鬼湖一战,他从视频中看到堂娜纵身跃入湖中裂缝,心都要碎了。那一刻,如果他在现场,定会毫不犹豫地追随堂娜而去,用自己的生命保护她。 “这山洞似乎是没有尽头的,真是奇怪。”林轩在行进过程中缓缓停步,“而且,我感觉很多地方已经经过了一次,又再次经过,像是被困在一个无限循环的几何图形里。我们暂停一下,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黑暗会让人失去方向感和判断力,混乱之中,极容易忙中出错。 堂娜顺从地停下,站在与林轩一步之遥的位置。 “你怎么看?”林轩问。 堂娜轻声回答:“我感觉这种情形就像是身处于一个不规则沙盘中,路线不是方形也不是圆形,而是通过一些弯曲小径来实现循环圈。我默数过,我们大概已经走了四千五百步左右,但其中应该有五分之一的地方走过了两次。这里的地面、石壁都很干燥,可见内部不是封闭的,有着良好的通风性,必定有两端畅通的出入口。” 他们此刻最需要亮光照明,但身上都没有火种。 “我来试试看,弄出一点亮光来。”林轩说。 在中国古代武功门派中,曾出现过很多利用“摩擦生火”原理创造出来的功夫,能够在极度落后环境中制造明火。 现在,林轩只需要看清周围的环境,并不需要达到“明火”的层次,所以相对简单一些。 “少林七十二绝技”中有“佛掌发火”一项,修炼方式复杂,但到了一定境界,却是双掌一搓就能瞬间生热,可以在掌心里轻易擦着火柴。 林轩放开堂娜,气沉丹田,双掌横向交叠。 “林轩,稍等一下,我感觉空气中漂浮着一种奇怪的味道。”堂娜突然出声提醒。 林轩沉声回答:“我一早就感觉到了,是某种血腥味,不知是人血还是兽血。” 以他们两个的实战经验,分辨人血、兽血很简单,只需鼻子一嗅就能判断得清清楚楚。林轩说得如此含糊,只是不想给堂娜增添压力。 那种血腥气是来自人类血液的,这一点千真万确。 “我在想,这里一定藏着某种诡异的东西——还记得臭名昭著的‘危地马拉克萨尔特南戈黑巫术血窟’吗?我刚刚一直不敢开口,就因为我闻到了跟‘血窟’同样的味道。”堂娜把声音压到最低。 第三百九十九章 穿越血腥迷宫 克萨尔特南戈是危地马拉第二大城市,国内克萨尔特南戈省的首府,位于圣玛丽亚火山山麓,海拔2334米,城市内居住的主要为基切印第安人。 危地马拉是中美洲黑巫术的主要发源地之一,国内除了黑巫术教宗之外,还有各种千奇百怪的巫术流派,施术手段和巫术取材花样繁多,比中国传统意义上的苗疆蛊术复杂万倍。 堂娜提到的“黑巫术血窟”就在圣玛丽亚火山的背阴面,最初是一个景色秀丽的天然岩洞,内部洞穴环套,构成天然迷宫。而且,洞中更有从山体中心泉源渗出的仙女热溪,水温高达五十摄氏度,每年都吸引数以万计的游客前去观光。 大概在1995年前后,岩洞一夜之间就变了模样,热溪变成了血溪,岩洞中被人用鲜血涂上了各种黑巫术诅咒符号。同时,更有超过四百名进山的游客同时失踪。刑侦专家使用了高科技的DNA检测设备对鲜血进行分辨,跟那些失踪游客的血液特征完全吻合。于是,岩洞立即被危地马拉当局堵塞起来,附近十公里内都被划为危险禁区,并获得了“黑巫术血窟”的恶名。 堂娜提到这个诡异事件,其中所含的意思不言而喻,就是说很有可能黑暗之中有人用鲜血在石壁上涂抹了大量诅咒符号,才让空气中充满了可怕的血腥味。 林轩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回应:“这里不是危地马拉,与黑巫术无关,不要多想。” 堂娜立刻追问:“那么,这里应该是哪里?我们是在亚洲、欧洲还是其它什么地方?在黑暗之中,一切皆有可能,因为我甚至闻到了澳大利亚双蕾风信子的干花味道……” 林轩还没回答,堂娜又叹了口气接下去:“算了,算了,我不能再联想了,因为那会影响你的判断力。现在,我只听你的,你要怎么做,我舍命相陪。” “不要急,定下心来,让我来处理一切。”林轩低声安慰堂娜。 “好,我听你的,我听你的……”堂娜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两人沉默了一阵,黑暗中一切声音消失,只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如果现在我们面临的一切如‘黑巫术血窟’那样,也是无法逃避的。我们从极高处滑下来,后退是不可能的,只能突破黑暗前进,这是唯一的选择。不走出迷宫,就要死在这里。你什么都不要怕,让我来承担一切。”林轩说完这句话,双掌一搓,掌心里热力大增,发出微弱的火炭般光芒。 当那光芒渐渐增强时,就照亮了侧面的一小块石壁。 那石壁异常光滑,像是被细心打磨过一样,呈现出暗红色的纹理,而那纹理之上,正流淌着汩汩的红色液体。 那种情形,就像一个活着的动物被纵向剖开,其身体里血管的动态运行状况被完整地展现出来。 林轩将手掌移近石壁,两人看得更清楚,那些枝状纹理的确如血管一样四通八达,表面却又是平整无比,像是覆盖了一层透明薄膜一般。 “去试试,看能否沾在手上?”林轩吩咐。 堂娜伸出手,用指尖触摸那些“血管”,确信它们是被“薄膜”封盖住的,不会淌出来。 “如果血腥味的来源不是它们,一定是在——”林轩轻轻吸了吸鼻子,判定那味道的主要来源为右前方,随即大步向前。 他们向着右前方走了七十步,却发现进入了一个狭长的死胡同,前面根本没有去路。 林轩低声吩咐:“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我到前面去。注意头顶,如果入地无门的话,出路一定是在上面。” 手掌发出的微光仅仅能照亮眼前,一米之外,模糊之极。 他之所以这样安排,就是不愿堂娜进入险地,宁愿一个人先去探路。 林轩向前走了十步,一直到了死胡同尽头,慢慢地举手向上,依稀看见,大概三米高的位置有着一个椭圆的洞口,直径约一米,血腥味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那是生路还是绝路?如果进去,是绝处逢生还是自投罗网?”林轩在这意外发现的洞口下踌躇不决。 在很多探险资料中,都有着幽灵怪物设置复杂通道守株待兔的情节。探险者在蛛丝密布的迷宫中潜行,为突然发现出口而狂喜,却没有意识到那正是怪物诡异张开的血盆大口。 “血盆大口?飘出血腥味的洞口……怎么办?怎么办?”林轩放下手掌,闭目沉思。 在反复的比较计算之后,他依然选择了前进。 “这种情况下,神挡杀神,佛挡**,一口气拼了!”他在心底告诉自己。 两人采用搭人梯的方式进入那椭圆的洞口,对于两名训练有素的特战高手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可怕的是,这个空间仍然是极度黑暗的迷宫。两人有了之前的经验,快速探索完密闭空间后,找到了一个斜向下方的洞口。在这种反复寻找洞口的过程中,两人不再关注血腥味究竟从何而来,而是全力以赴地寻找出口。 林轩心头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们两人似乎在一头吃人怪兽的肚腹里乱闯。 “黑暗尽头是什么样的?是平安无事、全身而退还是刚离虎口、又入狼穴?”他在心底这样问自己,但却没有答案。唯一令他感到欣慰的,就是堂娜随在身边,使他心中充满了披荆斩棘、毫不退缩的巨大勇气。 鬼湖一战,他没能陪在堂娜身边,导致她孤身一人跃进了那条诡秘的湖水裂缝之中。他懊悔得恨不能在湖岸上吞枪自尽,以此来向堂娜谢罪。幸而,上天再给他呵护堂娜的机会,使他已经枯萎的爱再度焕发新绿。这一次,他再也不能错过了。 就在急促的奔跑中,他几次放慢脚步,等堂娜跟上来。 他没有开口说话,但疼爱她的那颗心却小心翼翼地悬着,始终关注着她。 终于,突破了十几次迷宫之后,两人眼前突然有了光明。 光明就在百步之外,经过眼前这条长长的方形隧道,应该就能重新站在光明之下。 堂娜突然虚脱,踉跄倒地。 “就在那里……我们终于出来了……”堂娜捂着嘴,表情异常痛苦,“我感觉肺里充满了那种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好像刚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样。” 林轩点点头,盘膝坐下,让堂娜枕着自己的腿休息。 前面的确看到了光明,但光明之后有什么呢?谁都不能确定那里就是没有危险的平安环境。他曾身经百战,深知“静水之下暗流涌动”的道理。所以,他并不急于冲出去拥抱光明,呼吸新鲜空气,而是原地休息,等体力恢复后再慢慢走出去。 “你怎么样?”堂娜仰着脸问。 “还好,从前受过的野外生存训练比这一次好不了多少。所以,刚才在黑暗中,我完全把自己当成了第一次接受极限训练的新兵。那样一想,心情就坦然多了。”林轩报以微笑。 “的确是,我第一次在部队接受极限训练时,先是黑夜负重马拉松,又是徒手攀岩、冰水泅渡,还要一个人穿越长达十五公里的野生猛兽聚集区。当时我曾亲眼看见同伴被猫鼬伏击,喉咙被撕开了碗口大的洞……对于一个新兵来说,那的确是很恐怖的事。幸好,我在最初的强化训练中挺过来了,并最终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跨出了极限训练营。”想到往事,堂娜脸上也有了笑容。 沉默了一阵,林轩故作不经意地问:“堂娜,你对镜面宇宙、平行宇宙怎么看?” 堂娜不解:“什么?为什么突然提这样一个问题?” 林轩一笑:“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这种很玄妙的问题。当时,你在鬼湖边一跃而下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巧妙地转移话题,避开了要询问的重点。现在,他必须确定,堂娜有没有出现在另外一个平行世界里。 “我只是想凭借一己之力探明鬼湖的秘密,身为一名俄罗斯顶级探险家,我肩上担负着捍卫国家荣誉、实现人生价值的重任,所以不肯放过任何机会去突破解谜的困境。当时鬼湖神奇地一分为二,露出了下面的沙滩、砾石,犹如神话中的龙宫宝藏门户开启一般。我相信,任何一个探险家当时都会做出跟我一样的选择——你也不会例外,对不对?”堂娜眼中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林轩笑笑:“堂娜,难道你的教官和上司没有教过你,任何时候都要遵循‘安全第一’的作战原则?” 堂娜点头:“当然教过。”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但执行任务的机会却有无限多次。只有保护好自己的性命,才能更大限度地为国家和组织完成更多任务。那种不顾队员生死、鼓励铤而走险的教导方式是完全错误的,只有极端组织、邪教党徒才会采用。至于说“人肉炸弹、汽车炸弹”之类“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式的打法,更是愚蠢之极。 “下一次,再采取行动前,一定要量力而行,对周围的情况做出最准确的判断。行则进,不行则退,知道吗?”林轩像一名循循善诱的教官一样,在轻松聊天中指出堂娜的错误,再进一步教导她。 堂娜点点头:“知道了,不过经过这件事以后,我的生命里加入了新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不会像从前那样冲动做事了。” 她抓住了林轩的手,紧贴在自己脸上,低声说下去:“自此之后,每一时每一刻,我都首先考虑你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如果连爱的机会都失去了,再辉煌、再荣耀的结局也没有任何意义。这,就是我陷入无法回溯的密道之后最深的悔恨。” 林轩敏锐地察觉到了堂娜话里的重点,随即微笑着追问:“你以为进入鬼湖裂缝就可以发现秘密对吗?结果呢,却被囚入不知何时何世的无边黑暗,直到悬崖坍塌,才找到去路?” 堂娜点头承认:“没错,我刚刚在疾奔中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明明已经被长埋山底,怎么会突然得救?而且,我得救后的第一眼就能看到你——” 这段对话令林轩明白,眼前的“堂娜”才是真正的堂娜,而出现在那个蓝色立体海洋中的“堂娜”以及后来的“堂娜”也许全都是平行宇宙中出现的另外一个名叫“堂娜”的人。 对于林轩,那个“堂娜”都是生命中短暂的过客,虽然五官面目、相貌名字一样,但都不是他要找的人。 当然,对于那个“堂娜”而言,林轩也是异时空过客,留也留不住,只是空余回忆。 这样的情景,与林轩之前看过的一部名为《时空旅行者的妻子》的电影情节极其相似,但那是编剧杜撰、演员表演出来的幻想电影,而眼前的一切,却是他的亲身经历。 “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了,不是吗?”他揽住堂娜消瘦的肩膀,既自我解嘲又倍感幸福地喃喃低语。 第四百章 变态壁画 在镜面宇宙中,任何一个人、一件事都有了相应的复制版本,就像人类的眼睛看到的那样,镜子两面的事物全都是百分之百相同。越是制作精良、工艺先进的镜面,越能够精确还原一切。 在平行宇宙中,同一族群、同一社会形态都在按照相同规律向前发展。因为每个宇宙的材质、本源、气候、植被都是完全一致的,所以人类发展的速度、过程、结局、胜败也基本一致,不会出现突然异变,产生非同寻常的飞跃或者崩溃。 于是乎,在广袤的无限空间之中,平行宇宙和镜面宇宙相互叠加,最终导致了“无限宇宙”的产生。 与“无限”对比,人类的认知渺小如沧海一粟。 林轩深知,当自己一个人穿行于镜面宇宙与平行宇宙时,如同在刀尖上行走,一旦行经的路线没有构成一个封闭的圆环,就会一直走下去,永远不能回到正确的出发点上。换句话说,他永远回不了自己出生、成长的那个宇宙节点,而是在一系列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里滑行,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宇宙浪子”。就算在梦里,他也回不了故乡了。 那将是一件极其可悲的事,但这种事的确每天都在发生着。 在“那位先生”的自传体著作《天书》、《奇门》两部书中,描述的正是两名“宇宙浪子”的故事。 “那位先生”的确遇到过“宇宙浪子”,虽然很想出手帮助对方,但却找不到办法。 人类发展到如今的程度,连一个人的“生死”都参悟不了,又怎么有能力去改变“无限宇宙”中产生的无穷错误? 所以到了最后,“宇宙浪子”死于地球,将自己的故事用地球人能够看懂的图画形式留在深山岩穴之内。在整个地球上,能够理解他们的故事的,仅有“那位先生”一人而已,实在是一件可悲之极的事。 更可悲的是,据很多秘档显示,“那位先生”并非完全意义上的地球人,而是有着类似于外星人的“不明血统”。也就是说,严格意义上的“地球人”并不能完全理解“宇宙浪子”经历的事,那些充满了奇幻色彩的故事之所以能流传下来,是因为有“那位先生”这类“半地球人”才得以公诸于众。 “幸而我没有迷失在平行宇宙与多维空间之中,而是顺利归来,与堂娜重见。”林轩在心底一连三叹。 生离死别,劫后重逢,本应该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但他在倍感幸运之余,心底竟然浮起了淡淡的惆怅—— 在另外一个空间里出现的“堂娜”也在期待着另一个“林轩”的拯救,她和他之间,上演着同样的生离死别故事。 那么,在那个时空之中,“堂娜”最终等到“林轩”了吗?“林轩”是不是能够顺利地营救“堂娜”,完成那一幕“英雄救美”的大剧? 如果完成,自然是皆大欢喜、平安幸福的美好结局,以“王子和公主自此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作为结尾,像孩子们喜闻乐见的童话故事一样完美。如果不能,那将是一个贯穿深层宇宙的巨大悲剧,“堂娜”困死于蓝色立体海洋,“林轩”也在赶来营救的路上迷失在繁复无尽的人生十字路口上。 林轩知道,人类社会每天上演的只有喜剧、悲剧和两种,自己都没有权力选择,只能是在各种社会因素的安排下随波逐流。 “无限宇宙之内,我和他们隔着不知几亿光年的距离,纵然有心相助,却也无力回天,不是吗?”他在堂娜不注意的时候扬起头,眼角湿漉漉的,有两行泪悄然滑落。 一战、二战、内战、冷战……人类社会中的大国倾轧、小国交战绵绵不断,正如中国古人总结的“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或许当每一个国家的领袖、元首、总统都明白了“无限宇宙”的原理,就会放下个人利益得失,停止举国干戈军备竞赛,冰释前嫌,团结协力,为了地球的未来贡献力量。 到那时候,林轩所在的“组织”就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了,因为“和平”这一主题将会成为人类共同追求的目标。 “那样的世界,才是真正的共产主义社会吧?”林轩禁不住苦笑。 所有的教科书上都明明白白地指出,共产主义社会是指在高度发达的社会生产力和最广大共识范围的基础上,实行“各尽所能、按需分配”原则的劳动者有序自由联合的社会经济形态。那是一种高级的社会主义社会,本质依然是“以人为本”,宗旨是“各方面都建设成非常和谐的社会”,是一个人人有尊严,公平、正义、和谐的社会。 人类都曾坚信,共产主义社会是一个和谐的万家灯火的人类世界,是人类最美好的社会形式的终极追求,自然万物有自然的和谐状态,社会有社会本身的进行秩序。 在那样的社会状态之下,人类的任何需求都能被满足,自然就不再有战争和掠夺。甚至可以说,当私有制消失以后,国家疆界、村镇藩篱都不存在了,人类可以在大地上自由迁徙,随遇而安,思想和身体都高度自由、高度解放。 林轩相信,当人类认识到了“无限宇宙”之“大”,就会放下个人的“小”,向着光明的目标前进。 在历史上,卡尔?马克思和弗里得里希?恩格斯提出过,实现共产主义要通过社会政治运动。20世纪初,列宁等人继承和发扬了马克思主义精神,主张通过暴力革命的手段,武装夺取政权。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都没有像幻想小说《乌托邦》一样详细描述“共产主义社会”是怎样的,但是在理论上,共产主义是一个消除了阶级的社会,一个生产力极大发展的社会,一个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极大丰富的社会,所有的财产归全人类所有,产品各取所需,所有的人平等地享受社会经济权利,人们不再将劳动做为谋生的手段,而“劳动将成为人们的第一需要”。 有了这段平行宇宙的经历,林轩的思想仿佛豁然开朗,对身边的世界有了崭新的认识。 他不再拘泥于个人的得失和梦想,而是关注眼前,极力去把每一件事做好。他坚信,自己每向着“光明”和“善良”的目标前进一小步,人类也许就能向着“共产主义、无限宇宙”前进一大步。唯有如此,人类才不会在无尽杀戮中灭绝,最终如禅宗高僧所教诲的那样,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大概休息了半小时,堂娜有了力气,屈膝跃起,指着那光明的尽头,灿烂一笑:“走吧,我们该出去了。” 林轩点头,牵着堂娜的手,缓步向前。 当他的思想经过浴火重生般的洗礼之后,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许多,之前很多担心和困扰,犹如蛛网尘丝,被瞬间涤荡一空。 当他们就快走到洞口时,光线渐渐明朗,随即看到左右两边的石壁上有着连绵不断的红色图画。 最先映入林轩眼帘的那幅画表现的是一条粗大无比的巨蟒吞噬一个活人的场面,巨蟒的狰狞跃动之势栩栩如生,似乎具有一定的立体效果,以至于林轩眼睛一花,以为那巨蟒是“活”在那幅画中的。被吞噬的人拼命挣扎,双手扳住蛇头,双脚蹬住蛇颈,头部使劲后仰,拼尽全力与巨蟒搏斗。但是很明显,那场战斗的结果一定是活人变成巨蟒的果腹一餐。 他转头向右看,壁上画的则是一个魁梧高大的巨人手持一杆三尖叉,站在沸腾的大油锅边。巨人高举叉子,瞄准油锅边的一大群人刺过去。那群人全都是低头跪着的,看样子对那巨人的暴行毫无反抗之意,甘心受死,任由巨人插着去油锅里烹炸。 “这些画真的好恶心,但画技非凡,一看就是有着几十年功力的绘画高手所作。”堂娜随着林轩的目光去观察两幅画,随即作出判断。 真正的绘画高手能够用最简单的线条来描绘事物,下笔传神,震撼人心。 那些线条都是赤红色的,仿佛是用竹笔蘸着人血作画,笔下怪物狰狞可怖,令堂娜不敢直视。 “没事,只是画。”林轩挽住堂娜的腰,并肩而行。 再向前走,左边壁上画的是巨人将活人塞进一口圆盘大磨里,不断推动,将活人碾成肉酱;右边壁上,则是巨人将活人卷在一张大饼中,张口吞噬。 “这就是帕夏看过的画。”林轩想通了。 隔着镜面,帕夏用唇语告诉了林轩很多事,其中就包括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壁画。精神意志力稍差的人,看了这些惨绝人寰的变态图画,精神崩溃在所难免。 林轩一边看画,一边茫然若失:“如果这些是帕夏曾经看过的——帕夏是朱可夫的儿子,亦是二战时期的苏联战士。那么,此刻我和堂娜仍然活在1945年吗?如果是真的,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二十一世纪去?难道我们将永远留在七十年前的混乱世界里?” 如果不能离开1945年,那么他们接下来的任何努力都是毫无意义的。 作为一名二十一世纪的江湖高手,他有着自己的使命和责任,当然不愿一直活在历史中。他只想做真实的自己,而不是一个莫名其妙在历史上“多出来”的人物。纵然能够在此时此地叱咤风云,又有什么价值呢? 人类社会在1945年到2014年之间发生了太多大事,亚洲内战、朝鲜半岛之战、日本崛起、人类登月、互联网兴起、海湾战争、核武器大行其道、美国的太空天网形成……这些都是1945年的人所无法理解的。林轩并不想成为社会的“先知”,在这条“开倒车”的路上毫无新鲜感地存在下去。 纵观历史,那些真的逆向穿越到过去的英雄人物,最后都不得善终,甚至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普通人以为能够穿越时刻是件极其美妙的事,只有真正的高手才明白其中的悲哀。 “这些画会是什么高等生物留下的?它们虐杀人类,是动物的本性使然,还是一种接近于‘灭世’的毁灭人类行为?假如那洞口之外也在进行着这样的杀戮,我和堂娜岂不正是自投罗网,赶着来送死?”想到最危险之处,林轩不知不觉放慢了停步。 第四百零一章 跪拜神像 高手之间心有灵犀,堂娜也悄然止步。 光明就在几十步之外,但谁都不能保证光明之地一定就是安全的。 “到了这里,也真是不容易……”堂娜回头看。 身后全是黑暗,毫无声响,也毫无生机。 林轩跟着回头,脑海中回忆着刚刚的行程,鼻子里依旧能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这段记忆已经无法抹去了,因为它对于人的思想伤害极大,一想到那些高等生物虐杀地球人的情景,林轩就忍不住有点反胃。 在人类的价值体系中,人永远站在地球生物食物链的顶端,可以肆意剥夺其它生物的性命,但反过来却绝对不能接受。也就是说,任何以人为猎杀目标的行为都是不人道的,看了会使人产生极不舒服的感觉。 “可惜不能回头,可惜我们没有选择,可惜……我们在鬼湖失去了一切先机,才会误入这里,可惜人生没有后悔药,否则我一定不惜一切去换……”堂娜喃喃低语。 “只有一条路,向前。”林轩低声说。 即便他们愿意重回黑暗,也不可能肋生双翅,重回沐浴在纳粹党徒枪林弹雨下的柏林城。 “是啊,向前。”堂娜点头。 林轩伸出手去,紧紧握住堂娜的手。 “帕夏是谁?”堂娜问。 “那是一名来自前苏联的特种兵,他的故事发生在二战时期,因探索纳粹元首的密室而失踪。他自述曾在一个神秘之所看到外星高等生物虐待人类的恶心壁画,但无法解释更多。我相信,他的经历跟我们相差无几。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仓惶撤离,而我们却不得不迎着困难前进。”林轩只能如此解释。 堂娜皱眉:“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 “你知道?”林轩微微有些诧异。 堂娜回答:“在国家安全局的历史秘档中,我看到过帕夏的事迹。资料中说,他本来极有希望成为奔袭柏林、刺杀元首的苏联大功臣,扬名天下,改变历史进程,因为当时无论是人员武器配备还是谍报资料搜集,都已经达到了万无一失的地步。他只要突入元首老巢,就一定能轻松得手。领袖已经下令,并不需要活的元首,只需斩头颅回来即可。可以说,那个任务应该是相当轻松就能完成的,但带队者获得的荣誉却绝对是二战中空前绝后的。于是,朱可夫特意把大好机会留给了自己的儿子,期望帕夏可以借这个机会迅速上位,一飞冲天。结果出人意料,帕夏一进入元首密室就失踪了,连同他带领的超级特战队一起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林轩苦笑:“我忘了你就是出身于俄罗斯国家安全局的了。” 在现代俄罗斯的军事秘档中,柏林之战是二战核心,所以对于很多战争中的“不解之谜”,秘档中都有引申记载。当然,大部分能够被解密的内容,堂娜都有权力读到,比外人更了解其中的内幕。 帕夏的故事如果单列出来,也可以演绎为一部惊心吊魄的长篇小说,因为在他身上集中了朱可夫望子成龙的梦想、苏军领袖奇袭纳粹党魁巢穴的期望、城外苏军尽快结束战争的渴求。他在暗夜掩护下杀入柏林城,原以为胜利果实唾手可得,没想到等待他的却是一个巨大的崭新陷阱。 二战之中发生了太多离奇故事,不解之谜如同夏夜银河中的璀璨繁星,彼此辉耀,多不胜数,无法一一详述。 如今,林轩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帕夏由党魁密室进入了另一个可怕的世界。 “我们俄罗斯人从来不敢忘记历史。柏林之战,苏联虽然以一己之力剿灭纳粹势力并摧毁了纳粹老巢,但在随后的国际安全事务中,却被美国人抢占先机,将各方面利益的大头收入囊中,直至成为冷战时期的顶尖强国。领袖每一次召开国家大会,都会告诫所有人牢记二战之耻,奋发图强,一定要超越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强国。”堂娜虽然极有修养,但她是一名俄罗斯军人,一谈到国家荣誉,立刻精神振奋起来。 美国在二战中、二战后掳走了大多数德国科学家,一半以上都是当时德国最盛名的物理学家、化学家。正是拥有了这些学术界的精英,美国才借力飞升,在战后大力提升政治能力、经济实力,创造出了世界超级大国。 任何一个国家民族都不应该忘记历史,忘记历史的人无法从失败教训中获得胜利法则,终将走向毁灭——这是智者皆知的真理。 林轩轻叹:“朱可夫元帅这一次真的是‘机关算尽太聪明’,把自己儿子的命生生断送了。” 人都有自私之心,可这一次朱可夫对儿子的关心太过分,终于招致了上帝之怒,把帕夏推入万劫不复之境。 “走吧。”林轩向前指了指。 堂娜挺了挺胸,另一只手拢了拢额前的乱发,又整了整衣领,满脸都是视死若归的凛然正气。 “没事的,别担心。”林轩不忍心,举手抚摸堂娜的头发。 只要有了牵挂,就算铁石心肠的男人也会变得温柔起来。 “我没事,如果有危险,先顾自己。”堂娜迎着林轩关爱的眼神,诚挚无比地叮嘱,“林轩,你不欠我什么,相聚是缘,分离是命。这个世界也不欠我什么,缘来了聚,缘去了散。” 林轩微微一笑:“你说得真是诗意极了,我觉得,将来退役之后,你可以去做一个诗人,就像你们国家最伟大的诗人普希金一样。” 受到他的感染,堂娜也笑了:“不敢当,我怎么敢跟俄罗斯最伟大的诗人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普希金先生相比?他是俄罗斯著名的文学家,也是现代俄国文学的奠基人,被誉为‘俄国小说之父’。我从前最喜欢他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一诗,数百次抄录过,奉为经典。” 林轩随口用俄语朗诵: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 现在却常是忧郁,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 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那首诗风靡全球,曾为很多迷惘中的年轻人指明了生活的方向,把他们带出青春躁动的迷宫。正是因为有了这首诗,在全球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国家都能找到诗人普希金的拥趸。 “我们都有很美好的未来,所以在任何时候都要有信心坚定地活下去。”林轩鼓励堂娜,同时也是鼓励自己,“走吧,加倍小心。” 两人到了山洞尽头,同时伏低身子,从洞口两侧向外探望。 山洞外面又是一个极为宽敞的广场,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没有人。”堂娜低语。 “我这边也是,空无一人。”林轩回应。 他有些纳闷,再三观察之后,确信没有危险,才领着堂娜出了山洞,然后径直向前,直抵百步之外的广场边缘。这一次,他们是站在一个可以俯瞰全场的高台上。正前方最遥远处,正是那个高高耸立的黄金熔炉,其造型恰如一个直立的女子,腰身曲线柔美之极。 “那个黄金熔炉也是秘档中提到过的,巨大无比,纯金铸成。可惜的是,明明知道它是一块大黄金,却没有人能运走它。”堂娜抢先说。 “是啊,大概估算它的地上部分是由超过一百吨的黄金构成,但它能在灌满岩浆的情况下屹立不倒,埋在石头里的底座部分至少也要有五十吨的配重。这总共一百五十吨黄金实在是太诱人了,连我都忍不住想据为己有呢!”林轩感慨地说。 黄金对地球人而言有着无法抗拒的诱惑力,即使是目不识丁、衣不蔽体的非洲部落女子,都明白黄金的重要性。在二战、内战时的中国,金条被形象地称为“小黄鱼”,是当之无愧的黑市硬通货,可以在任何环境中打通关系,为所欲为。 熔炉之下,有一个正方形祭台,祭台四面都是整齐的台阶,至少有二百多级,缓缓地向地面延伸下去。 台阶之下,无数披甲士兵恭恭敬敬地向台上跪拜,全场至少有数千士兵,有些士兵旁边还有矫健神骏的战马,但这些人和马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只是长时间保持着双膝跪地的姿势。 “原来这里藏着这么多人?”堂娜惊奇万分。 “你留在这里,我下去看看。”林轩说。 堂娜顺从地点头:“好,这里肯定有向下的阶梯,你不要急,慢慢来。” 两人回头看,却见自己走出来的那地方竟然是一座巨大的石像,足有数百米高、数十米宽。那个帮助他们脱困的山洞,就在石像的中指指尖上。奇怪的是,那是一座跪姿石像,双手按在地上,所以他们一离开洞口,就站在这个宽敞的平台上。而且,最初他们由高空坠下时的落脚点,就在那石像的头顶平冠上。 按照惯例,古代只有神仙才有资格被雕成石像保存下来。 林轩曾去过中国大陆的华北小城青州市,该市拥有两座“礼佛神山”,一座名为“云门山”,一座名为“驼山”。两座山的山顶上随处可见石雕神佛,都是典籍中有名有姓有神位的菩萨。在云门山上,更有古人刻下的“敬神如神在”的孔夫子名句,足以印证“石雕即佛像”的习俗。 在之前的游历中,他见过所有中西方的神像,几乎能够叫出每一尊神像的名字,但他搜遍记忆,中国的神仙谱里也没有一位像眼前的石像这般庞大。更何况,佛像都是采取卧姿、站姿、打坐,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匍匐向前的跪姿。人可以跪拜神像,但神像是绝不会屈尊来向人跪拜的。 “真是一座奇怪的石像!”堂娜叫起来,“我们刚刚真的是在石像的肚子里吗?但那种血液流淌的状态是那么逼真,就像活体内的血管……” 林轩心里一直疑团重重,与堂娜的想法基本一致:“那是个真正的石像吗?表面看起来是,但我们在他腹中的时候,他又明明是活着的,那些如血管、经络一样的红色线条,都是属于他的。他到底是有生命的还是无生命的——” 直觉上,林轩觉得那石像的面目非常恭顺,给人以“俯首帖耳、唯唯诺诺”的感觉。 林轩来不及在石像问题上纠结太久,而是找到了台阶,一个人继续向下。 他下到那些跪拜者所在的平台上,迅速向前,低头察看,却发现那些披甲军人和战马都是跪姿石像,根本就没有生命。 林轩抬头,向着顶上的堂娜挥手示意:“下面全是石像,不要慌。” 堂娜也怔住,稍后才挥手叮嘱:“小心,记住,安全第一。” 林轩抚摸着石像,再度陷入沉思。从甲胄的样式看,这应该是一大群有着日耳曼血统的古代战士,而那些石马也有着纯种德国马的特征。 二战中,出于血统论,元首认为央格鲁撒克逊人和日耳曼人都是高等种族。当时希特勒并不想直接攻打英国,只想和英国签订条约让英国退出战争。一直以来,1938年和1943年,元首指示纳粹党卫军头子希姆莱亲自组建了两支探险队,深入西藏,就是为了寻找“日耳曼民族的祖先”——亚特兰蒂斯神族存在的证据,寻找能改变时间、打造“不死军团”的“地球轴心”。 元帅百分之百相信,日耳曼民族作为神祗后裔,等于是受命于天,来管理这个星球。只不过,在历史变迁中,日耳曼民族失去了令全球人臣服的权杖。所以,他命希姆莱组织人马去西藏大山深处寻找神祗,再次确认“神之子”的身份。 其实,中国历朝历代的皇帝,也都为尊称为“天之子”,认为自己是“奉天承运”,来管理中原大国。这种论调从秦始皇开始,一代一代自然延续下去。 追溯历史可知,中华民国诞生以前,中国有五千年的悠久历史,地大物博,文化灿烂,人口众多,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之一。但是,在政治上则历来都是帝王专制。十八世纪时期,欧美西方国家工业兴起日渐强大,中国满清政府却无知无能,使中国沦落到被瓜分的亡国命运。从公元1840年的鸦片战争起,中国几次战败,不断地割地赔款。中华民国的国父孙中山先生深深体会满清政府腐败,没有能力挽救中华民族的厄运,於是决定倡导国民革命,倾覆满清建立民国。1911年10月10日革命党人发动成功武昌起义,并在随后的两个多月带动中国各地的革命响应。12月29日,清朝原有的22个行省中业已独立的17个省,派出代表,推选刚刚返国的孙中山先生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1912年1月1日,孙中山宣誓就职。至此,亚洲第一个民主共和国——中华民国正式成立。 这段历史证明,任何一个国家的领导人的权柄都不是“天授”的,而是来自于国人的推举。国人如水,君王如舟,水可以载舟,亦可以覆舟。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二战之后的三年内战中,中国共产党领导国民推翻中华民国政权,建立了光明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亦是这种真理的再度体现。 同理,德国纳粹势力冒天下之大不韪,向天下诸国宣战,站在了反人类的立场上,早就注定了走向失败的命运。 早在1933年,元首在德国掌权后,大肆鼓吹种族优越论,称人类每700年进化一次,最终目的是将雅利安人(在纳粹语言中,雅利安人有时指非犹太血统的白种人,更多是单指日耳曼人)这样的“优秀”人种进化为具有超常能力的新人类。希特勒手下的纳粹党卫军头子希姆莱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种族主义者。他在组建党卫军之初,便明确规定,只征召那些身高在5英尺9英寸以上、金发碧眼、受过良好教育、具有纯正雅利安血统的年轻人。在选拔党卫军军官时,一个最基本的条件是要求被选拔者能够证明自己的家族自1750年以来未曾与其他种族通婚。 由此可见,纳粹内部对于“血统”相当重视,甚至已经到了吹毛求疵、偏执疯狂的地步。 当然,据心理学家研究表明,元首本来就是一个重度的偏执狂,否则他也不会始终进行着屠杀犹太民族的反人类行动。 为印证元首的“人种”理论,希姆莱在1935年组建了一个服务于纳粹教义的“祖先遗产学会”,网罗了包括医学家、探险家、考古学家甚至江湖术士、精神病患者在内的各色“专家”,对人种、血统、古代宗教、古代遗址、神话传说等进行考察研究。到战争结束时,该学会已发展成为一个拥有40个部门的庞大机构,它不仅对犹太人进行活体实验,还通过占卜、占星等手段指导德军的军事行动。 天欲其灭亡,先要其疯狂。 到了二战后期,元首在现实中处处碰壁,只能从占星术中获得一些精神鸦片般的力量,已经近乎疯狂。他坚信亚特兰蒂斯神祗的存在,不惜在前线战事吃紧的时候,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两次送探险队入藏。在他看来,亚特兰蒂斯神祗将会帮助他在二战中反败为胜,君临天下,成为“受命于天”的“地球之主”。 “石像有着明显的日耳曼民族特征——是谁雕刻了它们?再弃置于此地?”制造这么多石像是相当费时费力的大工程,而高高在上的那巨大跪像,更是人力几乎无法做到的。 林轩穿过石像,登上祭坛,向四面巡视,却看不到一个人影。 他越来越困惑。“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些石像代表的是谁?它们跪拜的到底是什么人?” 第四百零二章 岩浆之井 眼前的这些步兵一律左手持盾牌,右手握弯刀;骑兵则是一手挽马缰,一手提加长的斩马刀。 冷兵器时代,从东方古国到西方海疆,从北方草原到南方蛮族——每个国家的训练场上都有同样的阵列。 任何有文物常识的人看到整齐排列的武装石像,都会联想到中国西安的秦始皇兵马俑,林轩当然也不会例外。 “石像?为什么总让我想到秦始皇的兵马俑?兵马俑深埋地下,亦是做成士兵和马匹混合编制的战斗队形,首尾呼应,形成一种相当科学的现代集群作战体系。这些石雕也有同样的特点,难道它们跟秦始皇陵、兵马俑还有某种关系?”林轩忧心忡忡,刚刚放下的心又重新悬起来。 秦始皇陵兵马俑位于陕西省西安市以东35公里的临潼区陪葬坑内,大概于公元前246年至公元前208年修建,现已发现和真人、真马大小相似的陶俑、陶马近8000件,有车兵、骑兵和步兵等不同的兵种,被誉为“世界第八大奇迹”、“二十世纪考古史上的伟大发现之一”。 兵马俑也被称为是“亚洲木乃伊”,与埃及金字塔内的木乃伊干尸并列。 在很多记载中,兵马俑被赋予了一层神秘色彩,被指是“秦始皇的幽灵军团”,能够在未来的某个时期受到特殊召唤而瞬间复活。同样,木乃伊干尸也寄托着法老王复活的希望,被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 亚洲东方的秦始皇与非洲北方的法老王都有着万年不死的野心,法老王通过“木乃伊”方式来延续自己的生命,而秦始皇则直接是服用“不死药”来永葆青春。可惜的是,秦始皇未能长生,而法老王也未能复活。 林轩真的怀疑,每一代帝王追求的“长生”是存在的,只是他们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所以才孜孜以求,不死不休。单单是为了这份执着,就该令人钦佩不已。 “轰隆”一声,地面出现了一波急震,林轩手下按着的一尊数百斤重石雕瞬间倒下,脖子摔断,身首异处。 林轩迅速伏低身子,隐藏在一尊石像后向四面观察,很快就发现那只是一次来自地底深处的震动。 “大杀器”已经被启动,任何怪现象都可能出现,现在所发生的事已经没有道理可言了。 林轩的第一反应是抬头向上,大声通知堂娜:“快下来!” 他害怕那跪着的巨像也会突然崩塌,此刻只有藏匿在低处,才能免遭波及。 堂娜沿着阶梯一路飞奔,林轩也抢过去,张开双臂迎接。 危急时刻,林轩对堂娜的关心溢于言表,完全是出自于真心真情。 堂娜扑在林轩怀中,满足地长叹一声。真正心心相印的男女,此时此刻语言反而成了多余的累赘。 “暂时还算平静。”林轩说。 “那祭坛上有什么?”堂娜问。 林轩摇头:“空无一物,甚至连灰尘都没有。” 堂娜用十指梳拢了头发,忽然仰面向上,脸色微变。 “怎么了?”林轩也跟着抬头。 天灰茫茫的,白云变得极高极厚,阻隔了视线。 “我有种感觉,空气中飘着某种微尘,虽然看不见,但我的鼻腔和喉咙都能感觉到。这些东西正被我们吸入肺里去,不知不觉中已遭戕害。”堂娜捂住嘴,神情渐渐变得焦灼。 她的睫毛极长,原先是黑色的,此刻在林轩眼中却变成了淡红色。 林轩伸出手,在堂娜睫毛上小心地拂了一下,指尖顿时染成了红色。很显然,堂娜的感觉是对的,天空中飘着的微尘正是血液干涸后又化成的粉末,无法确定有没有毒,但已经让人不能呼吸。 “是……血雨?”堂娜骇然变色。 “也许是,也许不是。”林轩不敢肯定,等到把指尖放在鼻子下嗅了两下,才无奈地承认,“的确是带着血腥味。” 蓦地,一股赤红色的火焰从祭坛顶上腾空而起,升到十米多高,跳跃燃烧着,发出恐怖的“呼呼”声。 林轩把堂娜挡在身后,盯着祭坛看,后背立刻渗出了一层冷汗。火焰突如其来,如果他还站在祭坛上,瞬间已经变成了飞灰。 “在国安局秘档中,曾有一些断断续续、语焉不详的民间调研资料,其中有‘地球轴心血雨、妖火、无底深井’的内容。那些事没有图片佐证,所以被所有人忽视了。”堂娜说。 林轩苦笑:“是吗?如果那些民间野史是真的,那我们已经接近地球轴心了,真的算是个好消息!” 之前他曾检查过祭坛,表面光滑,砌缝整齐,肯定不存在能释放出大火的炉口。那么,大火从何而来呢? 那火焰持续燃烧了约十分钟,突然发出一声爆响,啪的一声化为青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轩犹豫了几秒钟,陡然跃起,踩着石像的头顶冲向祭坛。 堂娜没有出声阻拦,而是紧跟其后,毫无畏惧。 他们两人的组合相当犀利,心意相通,统一行动,结合在一起,绝对达到了“一加一大于二”的超强效果。 祭坛的中央出现了一个三米见方的洞口,火焰就是从那里冒出来的。 林轩探头向下看,极深远之处隐约有暗红色的液体滚动着。他感到后背一阵阵发冷,因为他第一次登上祭坛,祭坛是完整坚实的,谁能想到下面藏着一个这样的无底洞? “是岩浆。”林轩早有经验,第一时间作出判断,“刚才的火焰是炽热的岩浆滚动时释放的热气,目测岩浆液面距离洞口超过百米。” 如果这只是一口岩浆井,那么丝毫不值得他们浪费时间观察。奇怪的是,林轩在洞壁的四面发现了极窄细的阶梯,一直延伸下去。阶梯的台阶宽度只有两寸,连成年人的半个脚掌都容纳不下,没有任何实用价值。 林轩探身抚摸那些倒齿一样的台阶,忍不住心头再次大大生疑:“这种阶梯根本无法立足,即使是脚掌长度不超过十五厘米的少年人,都无法借助于它下到井底去。如果阶梯不是给人用的,那又是干什么用的?难道只是古代人在井壁上留下的花纹吗?” 实际上,古代人的凿刻工具极其简陋,所以不太可能以此为装饰花纹。如果下面不是岩浆,只是普通井水,那么这些阶梯可以看作是供淘井工人上下的落脚点。但是,井底是炽烈的岩浆,没有人会大胆到冒死潜入。高温岩浆熔化一切,谁也不可能傻到去冒这样的险。 “林轩,我们怎么办?”堂娜向林轩背后望着。 “再四面搜索几遍,我猜这里一定有逃生的通道,咱们不可能被困死在这里。”林轩回答。 “好吧,如果没有别的通道,我希望到下面去看看。”堂娜说。她伏在井口向下看,然后移动位置,把井壁四边的情况都记清楚。 “要下去也是我下去,怎么会轮到你?”林轩笑起来。 堂娜也跟着笑,但只笑到一半,林轩背后那跪拜的石像就变成了暗红色,如同一个灌满了红颜料的大气球。 头顶的白云压得极低,已经碰到石像头顶,白的云、红的山搭配在一起,显得极为诡异狂野,如同恐怖片里常见的背景。 “咦?那石像怎么啦?”堂娜惊叫。 暗红色卷地而来,所到之处,一切全被吞噬。不但那巨像变色,祭台下的战士和马匹也开始变色。 “走,走啊!”林轩大叫。 “往哪里走?往哪里走?”堂娜也急切地吼叫出来。 第四百零三章 火井黑洞 林轩感觉那片席卷一切的赤红色就像一波遮天盖地的血浪,从高处势不可挡地冲下来。 “下去,到下面去!”林轩向井中一指。 堂娜对这个提议有刹那间的惊诧,但在深吸了一口气稳定情绪之外,毅然前跃,跳入井中。她在垂直下落五秒钟后,双手十指微曲,钩住了井壁上的狭窄阶梯。 林轩就在她身后,也钩住阶梯,悬在井壁上。 “警惕,如果情况不对,还要向下。”林轩仰面向上看,低声吩咐。 堂娜却在向下看,下降十几米以后,似乎距离井底深处的熔岩更近了些,心底的忐忑更深了一层。幸好,岩浆没有再次爆发,也没有明火冲上来。 “真的是前有狼,后有虎。”堂娜自嘲低语,“这一次真的要看我们的运气了。” “我们的运气一直都很不错。”林轩充满信心地微笑着。 人类的生命很脆弱,所以才会修筑长城、堡垒以求自保。现代人生活在城市中,有楼房可以遮风挡雨,有厚衣可以抵御严寒,所以自身的野外求生能力退化得相当厉害。像林轩、堂娜这种受过严格训练的人可以在任何艰苦环境中生存下来,换成普通人的话,早就死于非命了。 难者不会,会者不难。林轩最高明之处,就是擅长利用时间差,在各种危机中闪转腾挪,举重若轻。 “看见你还在笑,我心里就踏实了。”堂娜向上仰望,脸上也有了笑容。 跟林轩在一起,堂娜觉得心里很笃定,相信就算遇到再多危险也能逢凶化吉,因为她知道:“他是英雄中的英雄,任何时候都能击败困难,逢凶化吉。” 井口之上,那一大片血色的浪奔涌过去,一小部分带着血腥味的赤红色灰烬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掉进了林轩的领口里。不知过了多久,从井下望出去,天空又恢复了白云缭绕的本来面目。 “没事了。”林轩松了口气,“刚刚这一段坐井观天的时光真的很不好过。” “那些到底是什么?”堂娜问。 林轩皱着眉回答:“很难界定,不过我第一眼看到那种情形,脑子里想到的是海边的赤潮现象。某种可怕的微生物泛滥爆发,挤占了其它生物的生存空间,像荒原上自燃的野火一样,烧尽一切,只剩土地深处的草根。我在想,只要那种情形反复出现,外面的一切生命都会被剿杀干净,唯一可能存活下来的都会在——” 堂娜反应极快,立刻向下看:“在下面?可能吗?岩浆、明火岂不是比刚刚的赤潮更可怕?” 两人悬在半空,情形相当尴尬。如果爬出井去,一旦远离井口后二次遭遇赤的话,岂不就要坐以待毙? 林轩在井壁上艰难移动,换了个姿势,俯身向下看。阶梯一路向下,不出所料的话应该能一直通向岩浆泛滥之处。 “现在,我们必须做出决定,向上或者向下。”林轩说。 “你来做决定吧。”堂娜回答。 林轩闭上眼睛,默默地调匀呼吸,让第六感慢慢地张开触角,向井底深处缓缓摸索。他的思想就像一只扑火的飞蛾一样,勇敢地向着井底岩浆而去。他的目标当然不是飞蛾投火,而是尽可能地在洞壁上寻找生物活动的痕迹。他相信,任何一个同他们一样陷入困境的高手,都会选择井下作为栖身之所。正是因为这个井口的突然出现,他才明白外面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跪拜的石像。 石像不会跪拜空的祭坛,祭坛是死的,只是一个不会产生任何奇迹的石台,真正令四方来朝的,是祭坛上活跃着的神祗。 井底岩浆的亮度骤然提高,似乎又要有新一轮的明火上升。 林轩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他的第六感在井壁上加快行动,突然发现了一个可供藏身的洞穴,约有两米高、一米宽,深度无法得知,黑魆魆的,至少应该在五米以上。 “井壁上有洞,大约是在七十米深的地方。”他睁开眼,迎着堂娜忧心忡忡的目光,压低了声音说。 “七十米?”堂娜咬着嘴唇,目光渐渐炽热,“我听你的,任何事都听你的。” 在生死攸关之际,她选择了绝对的服从,这才是一个团队中最重要的本质。她当然有权利作出自己的决定,但任何细小的分歧,都会造成林轩的判断困难,从而导致了前进方向的谬误。 她也曾是俄罗斯行动队的领导人,深知“团结、信任”的重要性。 “好,听我的,我在前,咱们下去,进入那黑洞——”林轩回答。 他慢慢地松手,身子垂直下滑。每隔三秒钟,他都会准确地钩住阶梯一次,减缓自己的掉落速度。在没有安全绳的情况下,这已经是“最安全”的做法。同时,他的头脑相当清醒,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视力也保持绝对的清晰,绝不会错过目标。 井下的空气越来越热,如同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桑拿桶中,热得人胸口发闷,无法呼吸。 林轩精准地找到了那个洞口,身子在井壁上一撞,随即反弹,跃入另一边的洞中。 堂娜没有令他失望,在五秒钟之后赶到,滑进洞里。 林轩向下看,能够清楚地看见岩浆正在沸腾,不断地熔化石壁,发出刺耳之极的噼啪声。 “垂直高度只有四十米——”堂娜只说了半句话。 “对,中国古语常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感觉到了,这里有一种熟悉的味道。”林轩收回身子,面向洞里。 那个洞口是渐渐收缩的,像是一个横放的喇叭,越向里越狭窄。到了最后,变成了一个直径仅有半米的不规则洞口。 堂娜慢慢地吸了吸鼻子,凑近那洞口,仔细观察。 “那是一种区别于人和动物的根本味道,从生物学的角度分析,那是人类的汗液与死亡的表皮细胞混合后产生的‘油性’气味,就像油性皮肤的人四十八小时后就会产生‘头油’味道那样。简单说,有人曾经通过这里,去了另外一个地方,时间应该超过了四十八小时,但绝对不会太久,因为那味道虽然淡,却是有迹可循,没有断开过。所以我才决定,冒死到这里来。”林轩低声解释。 堂娜点头:“所见略同。”随即,她极为谨慎地问,“你说,会是什么人呢?” 林轩苦笑:“首先,我们肯定那是一个人,是我们的同类,而不是其它什么生物——这已经是最大的福音了。” “走,我们追上去。”堂娜没有丝毫的恐惧,只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好。”林轩点头。 猛然间,空气升温,令他们无法呼吸。 井底的岩浆发出惊心动魄的“嘶嘶”声,一股火红的“岩浆柱”由井底向上飞起,如同一条被惊醒的红色恶龙,瞬间照亮了这个暗洞。 第四百零四章 再见骆原 林轩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以“乳燕投林”之势冲入那个洞口,当先开路,引导堂娜前进。 黑暗的洞中仍然充满着血腥味,林轩的手掌碰触之处,全都又冷又滑,仿佛置身于一个冻僵怪物肠道之内。肠道必然是弯弯曲曲的,所以他们前进了不到五分钟,已经将沸腾的岩浆井远远抛开,暂时摆脱了危险。 林轩的决定完全正确,又爬行了半小时后,前面的山洞渐渐扩大,并且前面隐约有了光明。 他加快速度,后来已经不必爬行,可以弯着腰奔跑了。 等到他们终于出了山洞,便站在一个巨大但并不空旷的广场里。广场上也有石像,但是却跟祭坛那边的石像不同。它们至少有两人高,身上穿的不是盔甲,而是普通衣服。他们并非列队操演,也非祭祀跪拜,而是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动作自然无比。 这些石像仿佛是被某种魔法定格了一样,突然停住,失去了生命力。 从身高和体型看,这些人远远比现代人健壮,堪称是“巨人”。 石像至少有数千尊,林轩只能带着堂娜绕过石像前进。他没有具体的目标,但要想探明这广场的秘密,就得先环绕一圈,把情况摸清楚。 “有人在那里!”林轩一边走,一边低声通知堂娜。 他指的是广场的西北角,在一长串排队汲水的石像身后,似乎有个身影一闪。 “分开走,截住他。”堂娜回应。 两人左右分开,向前方斜插,划了个弧形之后,在那些石像后面会合。在未知的陌生环境里,他们怕的不是“人”,而是奇形怪状的远古野兽。 林轩抢先与那人遭遇,但两人一照面,他就愣住。 “怎么可能是你?”林轩摇头苦笑。 那个头发凌乱、满脸胡须的人竟然是骆原。在镜面山洞中,骆原突然发难,林轩在千钧一发之际展开反击,用长矛刺杀骆原。换句话说,骆原本来应该是个死人而已,不该出现在这个广场上。 “是啊,是我。”骆原苦涩地回应。 镜面前的猝然一战,骆原暴起,露出本来面目,给了林轩极大的震撼。他们一路从鬼湖过来,本应是同甘苦、共患难的伙伴,但骆原却辜负了林轩的所有信任。 “到了这里,我们之间应该已经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了吧?你找的是元首和爱娃,当然也有纳粹留下的宝藏,但我们志不在此,不会妨碍你发财。所以这一次,我希望不要再发生山洞里那样的事。”林轩淡淡地说。 骆原使劲抓了抓后脑勺,满脸困惑地问:“过去的一切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了,我就到了这里,头昏脑胀的,完全不知道之前做了什么,只是模糊记得曾经伤害了你。如果那是真的,我抱歉,毕竟那不是我的本意。” 林轩摆手,不愿再说什么。 以他的经验,要想突破那镜面的阻碍,就必须经历突发事件,在极度不可能的情况下发生意外,思想和身体都能进入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 骆原伤过他,但他不在此刻计较,姑且相信骆原的话。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林轩问。 骆原挠头:“是啊,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我不知道……有些变化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像真正熟睡之前被噩梦一下子魇住了,做过什么、为什么那么做、怎样做的……我都忘记了,没有一点印象……” 他使劲敲打着太阳穴,眼神一片迷茫。 堂娜也赶过来,看见骆原之后表情略显冷淡。 在形式上,骆原是她的雇主,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是,她的真实身份曝露后,骆原肯定已经不敢以雇主自居了。 骆原见了她,神情亦是十分尴尬。 “鬼湖一别,一切都好吧?”堂娜主动问好。 骆原长叹:“你出了意外,我一直非常内疚。现在能再看到你没事,我心里就安顿多了。” 在他们之间有太多话值得一一解释,而现在都不是时候。 “在这里有什么发现吗?”林轩打破了僵硬的气氛。 “我看见了一扇非常诡异的门,我用尽了各种手段都打不开它。在石壁上,我也发现了一些文字,全都是具有警告性的标语,但我觉得那些说的都是连篇鬼话。”骆原回答。 “在哪里?我们过去看看?”林轩精神一振。只要有门,就有可能找到秘密。 骆原立刻带路,三个人一直向西去。 骆原说的那扇门嵌在一大片平滑的石壁上,高约五米,宽约三米,是一扇精致的石制单开大门。 世界上任何一扇门都有着地方民族色彩,不可能是千篇一律的。 同样,这扇门有着非常浓郁的尼泊尔寺庙风格,门上的花纹一直向四面延伸,爬到了四周的石壁上,形成了极度复杂、非常妖冶的花枝、文字互相嵌合的情景。 “这是尼泊尔的花枝文字。”堂娜说。 之前骆原说石壁上的文字是连篇鬼话,可见他也是能够熟读这种“花枝文字”的。 林轩知道,“花枝文字”是一种奇怪的咒语,借由尼泊尔曼陀罗花的弯曲花枝和繁复根须造型创造出来,诅咒对象是“神之目光”看到的所有人,诅咒的结局是让所有人变成有思想的石头,达到一种不说不动、肉体凝固但是又精神永存、永垂不朽的境界。 在尼泊尔语中,“神之目光”与“曼陀罗灵魂”是同一个词语,可以相互通用。 那诅咒的最后一行写着:“要把你们的花扔进废墟里,就像木乃伊的尸衣被剥下丢进火堆里一样。那时候,天地不再颠倒,正义和公理不再缺席,让大方自然、问心无愧的人来管理世界。” 尼泊尔咒语跟著名的法老王之咒有些近似,但却更隐晦,每一句都耐人寻味。 堂娜向前走,到达距离石壁三米远的位置停步,认真地读着上面的文字。 “林轩,咱们能不能……借一步说话?”骆原轻轻扯了扯林轩的衣袖。他的样子像是一只受了伤的野兽,锐气全部消失,但眼底深处仍然余留着永不磨灭的野性。 林轩点头,于是两人后退,到了一尊石像后面,暂时避开堂娜的视线。 “林轩,我们究竟是在哪儿?为什么一切都无法相信了?在镜子那里,我只是受到某种力量的召唤,才伤害了你……”骆原说。 “是什么力量?现在可以详细描述给我听吗??”林轩反问。 过去已经是历史,就算要追究骆原的罪,也是以后的事。只不过,他对骆原越来越戒备,再不敢轻易相信对方。 骆原突然双手捂住脸,像个女人一样嘤嘤地哭泣起来:“我不知道那力量是什么,当我在飞机上看到爱娃的一刹那,那力量就盘踞在我的脑海里了,原先很多美好的东西就都消失了。我无法工作,只能停下来去考虑周游世界,找到爱娃,并且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之前,越接近藏地,我的忧虑就越明显,脑子里像有一千只藏羚羊在敲鼓……林轩,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我还是骆原吗……” 林轩冷静地站着,保持沉默,等待骆原冷静下来。 在他眼中,骆原仍旧骆原。人心难测,表面与内心很难重合,一个人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心魔不除,人就算身在天堂,其心也是在地狱。 啪的一声,骆原猛然挥动手掌,劈向距离最近的石像手臂,石像手臂应声而断。 “这样看来,可不可以说……我是活的,它是死的。“骆原说。 第四百零五章 幻影幻术 林轩摇头:“活的或者死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们身边那些石像都是死的,但从表面看,似乎很久之前又活在这个神秘的世界里。 生与死没有严格的界限,死也许是人类的另一种生存状态。古人说,未知生焉知死,正是说的这样一个道理。 骆原为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焦虑,就像被困在磨道里的驴子,蒙住双眼,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就来到这个地方了。我找到了那扇门,也预感到那扇门将会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我感到自己的生命变得很轻,轻飘飘的,似乎要离地而起,这不是我想要的……我飞越珠穆朗玛峰大雪山之时,看到的是爱娃,而我努力寻找她的出发点也是爱,为了爱才放弃手边的一切,你告诉我,我错了吗?我的追求错了吗?在极物寺发生了那么多事,我错了吗?我没有错,我只是想自由自在地活着……” 林轩猛然间觉得背后有人,倏地回身,却只见东一个西一个的石像无声地矗立着。 “一定有人,在这里一定还有其他人存在,我明明感觉到了!”他确信自己没有眼花。 “林轩,这咒语越看越是深奥,起先看是诅咒,后来看是劝诫,到最后我竟然感觉到它是在召唤我们进去,揭开大秘密。我糊涂了,这种尼泊尔咒语的奥秘在于怎么看怎么有道理,起初很浅,后来极深,令人无法脱身……你要不要来看看,它究竟是想让我们干什么?”堂娜在门前叫起来。 林轩由石像边探出头,低声回应:“慢慢看,不要着急,那留下咒语的人一定是有话要说,只不过我们需要一点点耐心,慢慢揣摩他的意思。” 堂娜长叹:“如果有超级图形计算机的话,我有可能解开它里面蕴含的意思,但现在赤手空拳,真的无能为力。” 林轩陡然发现,堂娜说话的时候是向着身体右侧说的,似乎那边站着一个人,她把那个人当成了谈话对象。 这个发现让林轩后背上的汗毛直竖起来,马上缩回身子,只露出半边脸去,盯着堂娜的后背。 “你说,如果是暴力破解会怎么样?是不是有把握打开它,进入新天地?”堂娜又问。 林轩没有出声,却看到一分钟后堂娜轻轻点头:“好吧,我明白了,暴力破解只会让一切变糟,那是最迫不得已的办法了。” “这里有没有其它人?”林轩轻声问骆原。 骆原摇头:“只有我自己,现在又添了你们。” 林轩摇头:“不可能,堂娜身边有人,我感觉到了。那人使用了障眼法之类的幻术,幻化成我的样子,陪在她身边。 “幻术?”骆原茫然抬头。 日本忍术著作《万川集海》中记述,幻术是一种精神攻击的方法,通过自身强大的精神意念和一些看来是不经意但却隐秘的动作、声音、图片、药物或物件,使对方陷入精神恍惚的状态而在意识中产生各种各样的幻觉。 幻术常见有三种:第一种是以沉香,朱砂,檀香,曼陀罗花粉配置而成点燃后对别人产生幻术;第二种是用催眠术 让别人产生幻术;第三种是以阴阳术用流镝配合“云松、百目静、藏之介”这三个接押方式产生对自己的幻术,让对自己不利的事情转化成梦境,对自己有利的事情无限放大为现实,把人的厄运引导到解脱的境界,并超脱欲念、感受到运势改变,把五行、阴阳、八字固定在好运位置,从而达到避免凶煞的方法。第三种幻术是最高级别的,类似中国古代的法会祈福等等。 在著名的几大忍术技巧中,幻术是一种虚而不实、假而似真的方术,相当诡秘。 林轩亲眼见过幻术,所以对此并不陌生。 至于骆原,目前在惶然不安的状态下,已经失去了基本的判断能力,根本无法保持镇定。 “真的吗?我怎么看不到?”骆原也探出半边脸去。 堂娜仍然侧着脸说话:“我感觉,给我一点时间,我能打开它。我看清了,它是迷宫,一个巨大的花的迷宫。” 林轩明白,咒语即迷宫。 咒,使人的精神陷入迷宫,无法自由行动,等于是精神上的“鬼打墙”,让人的思想被禁锢住,陷入困顿之境。在这种时候,人往往会百思不得其解,任何想法都会导致误入歧途,最终走火入魔。 他凝神看着堂娜身边,空气中的确没有任何人的影子,但堂娜的微笑是发自于内心的,仿佛侧面站着最亲密的人,没有丝毫的戒备之意。 “如果没猜错的话,敌人使用了幻术的第二种,即最高明的催眠术。”林轩第一时间做出判断。 敌人用催眠术来迷惑堂娜,使她眼中看到了根本是人为虚拟出来的人物形象,并且跟这个虚拟人顺畅交谈。 这种幻术描述起来相当复杂,但如果用现代电脑技术里的“全息投影技术”技术来解释,就相当简单了。 全息投影技术也称虚拟成像技术,是利用干涉和衍射原理记录并再现物体真实的三维图像的技术,不仅可以产生立体的空中幻像,还可以使幻像与表演者产生互动,一起完成表演,产生令人震撼的演出效果。 全息投影技术是让所有观众看到一个虚拟出来的近似真实影像,而催眠术则是针对某一个人的,在这一个人的视野中出现并使她确信身边站着一个“真人”。 很明显,敌人在堂娜身边虚拟出了一个假的“林轩”,所以堂娜误以为林轩就站在身边。 “怎么办?”骆原悄声问。 林轩摇头:“不要动,静观其变。” 在他的江湖生涯中,一直把危机看做是一种契机。危机来临,就是人和事即将变化的时候。穷则生变,变则通达。现在,他、堂娜、骆原被困,如果周围的环境一成不变地延续下去,则永远不可能脱困。唯有出现新契机、新变化,才能找到崭新的通路。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底该怎么办?我的脑袋里像灌满了浆糊一样,什么都不能思考……怎么会这样?一切都是从飞越大雪山开始,我以为是桃花运,实际却是厄运……”骆原背靠着石像滑倒,坐在地上,再次双手捂脸,声音哽咽。 战国列御寇所著的《列子?周穆王》中记载:穷数达变,因形移易者,谓之化,谓之幻。造物者其巧妙,其功深,固难穷难终;因形者其巧显,其功浅,故随起随灭。知幻化之不异生死也,始可与学幻矣。 《后汉书?陈禅传》记载:永宁元年,西南夷掸国王诣阙献乐及幻人,能吐火,自支解,易牛马头,明年元会,作之于庭,安帝及群臣共观,大奇之。 汉代刘歆《西京杂记》也记载了当时的幻术,《太平御览?方术部》引用其文:余所知有鞠道龙善为幻术,向余说占事,有东海人黄公少时为幻,能刺御虎,佩赤金为刀,以绛缯束发立兴云雾,坐成山河。及衰老气力羸惫、饮酒过度,不能复行其术。”又曰:“淮南王好方士,皆以术见,遂后画地为江河,摄土为山岳,嘘呼为寒暑,喷嗽为雨露,王亦卒与诸方士俱去。 幻术自古有之,唐代鉴真大师东渡之后,将这些复杂的异术全都传给了日本,致使东瀛扶桑之地的异能之士有了修炼的宝典。最终,扶桑人凭借着“大海环绕、阴阳之间”的特殊“地利”,终于成为全球的忍术、幻术之冠。 从这种意义上说,鉴真东渡为世界所做的贡献虽大,却也无形之中造成了数千年来“太阿倒持”的险恶局面,令中华民族的沿海地区渔民饱受倭寇骚扰之苦。 林轩有着过目不忘的超强记忆力,所以对这部分关于“幻术”的描述记得相当清楚。 实际上,他对于幻术的理解已经相当高明,既知道其中的原理,也知道如何融入其中并且破解它。 当然,这一切都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而不能毫无步骤地乱打乱杀。 此刻,他仔细观察堂娜的每一次眼神流转,以确定那幻影的位置,最终才能雷霆出手,一击解决问题。 击破幻影、粉碎敌人幻术是一个新问题,而他知道,那被尼泊尔咒语封印的门,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他还记得以下几条关于“幻术”的古籍线索—— 《后汉书?方术列传》中记录:尝有暴风从西方起,英谓学者曰:‘成都市火甚盛。’因含水西向漱之,乃令记者日时。客后有从蜀都来,云:是日大火,有黑云卒从东起,须臾大雨,火遂得灭。 《异苑》记载:上虞孙奴,多诸幻伎。元嘉初叛,建安中复出民间。治人头风,流血滂沱,嘘之便断,创又即敛。 《搜神记》卷二记载:“晋永嘉中有天竺胡人来渡江南,其人有数术。能断舌复续、吐火,所在人士聚观。将断时,先以舌吐示宾客。然后刀截,身流复地。乃取置器中,传以示人。视之,舌头半舌犹在。既而还,取含续之,坐有顷,坐人见舌则如故,不知其实断否。其续断,取绢布,与人各执一头,对剪,中断之。已而取两断合视,绢布还连续,无异故体。时人多疑以为幻,阴乃试之,真断绢也,其吐火,先有药在器中,取火一片,与黍糖合之,再三吹呼,已而张口,火满口中,因就热取为炊,则火也。又取书纸及绳缕之属投火中,众共视之,见其烧了尽,乃拨灰中,举而出之,故前物也。 烧纸这种幻术,在中国大陆的内地仍然存在。 林轩看过的资料中记录,1991年有气功师在中国的武汉当众焚烧大把人民币,顷刻又复原,复原的人民币与烧掉的人民币在号码上完全一样,令观者瞠目结舌,信以为真。 第四百零六章 幻术师 任何幻术都只能做到近似,但却不能无中生有,创造出另一个“林轩”来。 所以,林轩也想到了那个跟他一模一样的“那人”。 “难道是他又阴魂不散地来了?”他不禁长叹。 从密室中坍落时,那人、帕夏、苏军特种兵们一起坠落,不知所终。那种结局,也让林轩觉得松了口气,仿佛摆脱了一条眼镜蛇的缠绕。如果“那人”再次出现,实在是件棘手的事。 骆原还在低声哭泣,像是掉了魂的孩子一样,无法给林轩帮上任何忙。 “嘘,收声!”林轩向骆原示意。 骆原抬头,茫然地看了看林轩,随即又垂下头去。 现在那人再次尾随而至,而且向堂娜施展幻术,林轩就再也无法容忍下去了,因为幻术对人的精神和意志力有一定的伤害。 “堂娜是无辜的,何必把她扯进来?”林轩背靠石像,缓缓地呼吸,让自己的头脑保持冷静。同时,他在考虑那人、堂娜、尼泊尔诅咒之间的因果关系,怎样终止这种混乱状态才是最恰当的。 历史上记载的“幻术”例子还有很多,令林轩印象深刻的还有以下这些—— 晋代郭璞擅长幻术,能使人视黄豆如小人。《晋书?郭璞传》记载:爱主人婢,无由而得,乃取小豆三斗,绕主人宅散之,主人晨见赤衣人数千围其家,就视则灭,甚恶之。 北魏时,西北以远的悦般国来献幻术。《魏书?西域传》记载:悦般国遣使朝献,并送幻人,称能割人喉脉令断,击人头令骨陷,皆血出数升或盈斗,以草药内其口中,令嚼咽之,须臾血止,养疮一月复常,又无痕瘢。世祖疑其虚,乃取死罪囚试之,皆验。云中国诸名山皆有此草,乃使人受其术而厚遇之。又言其国有大术者,蠕蠕来抄掠,术人能作霖雨狂风大雪及行潦,蠕蠕冻死漂亡者十二三。 五代有术士能招鸟至。宋郭若虚在《图画见闻志?术画》记载:昔者孟蜀有一术士称善画。蜀主遂令于庭之东隅画野鹊一只,俄有众禽集而噪之。次令黄筌于庭之西隅画野鹊一只,则无有集禽之噪,蜀主以故问筌,对曰“臣所画者艺画也。彼所画者术画也。” 幻术能够让人坠入魔道,犹如现代医学中强烈的脑震荡会给人留下后遗症一样。 “我可以解开这组迷宫,但现在最忧虑的是,迷宫究竟通往何处?当初设下这尼泊尔诅咒的人究竟有何目的?迷宫尽头就是大门的开启枢纽吗?或者迷宫就是这山洞的全部吗?花枝是花的本质……或者说花朵才是花的本质?到底这组密码要指引我们向何处去呢?是重见光明还是误入歧途……本质、本真、本我……我预感到,它的指引方向无比遥远,远到无穷无尽……”堂娜的声音又响起来。 林轩听到那些话,脑海中浮现出石壁上那尼泊尔诅咒的花枝图像。 对于一株植物而言,花朵开在枝头,绚烂亮丽,光彩夺目,被人们歌颂赞扬,远观近玩,成为目光之焦点。其实,在一朵花的背后,隐藏着花枝、茎、根、根须等等一系列的支撑体,根须末梢更要深深插入泥土之中,从大地土壤获得营养。 人们只看到花,谁也不会顾及其它的部分。 同理,人只看到希望或者危险的冰山一角,很少有人去探究希望、危险背后隐藏着的巨大玄机。如果边走边看,等到发现误入歧途时,已经迟了三秋。 “好,好,我再试试看,能不能从宏观角度去观察这组密码……那是一件越来越复杂的工作,我必须得坐下来,慢慢理顺思想……”堂娜一边说,一边轻轻咳嗽起来。 听到她的咳嗽声,林轩的心蓦地紧缩了一下,忍不住心疼,但现在还不是出手的时候,必须忍耐,等待最佳时机。 “七圣刀。”林轩低头,张开手掌,看着自己的十指。之后,他轻轻地把右手中指、无名指、小指蜷曲起来,只剩其它的七指。 高手的指甲是可以当做利刃来使用的,尤其修炼到一定程度后,一寸长的指甲可弯曲可直刺,犹如一把百炼缅刀一样。 当把异术灌注于这样的“刀”上,就变成了“幻术十八法”之一的“七圣刀”。 那种异术在宋人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七“驾幸临水殿观争标锡宴”中曾大略记载过:又爆仗响,有烟火就涌出,人面不相睹,烟中有七人,皆披发文身,着青纱短后之衣,锦绣围肚看带,内一人金花小帽、执白旗,余皆头巾,执真刀,互相格斗击刺,作破面剖心之势,谓之‘七圣刀’。” “七圣刀”是幻术学术界久已关注的一项神器,但一直散佚于民间,自明末清初已经失传。 林轩此刻已经决定,一出手,就用“七圣刀”攻击那虚幻的影子。他知道,任何技术上的攻击到了最后拼的都是个人临场应变能力,很多时候之所以能以弱胜强、以柔克刚,都是挑选了最恰当的时机。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所以真正的高手既能够奋击于九天之上,又能潜行于九地之下。 修行“幻术”的人被称为“幻术师”,在日本的诸多门派典籍中都有“幻术师”的记载,并且昔日的幕府时代曾经有“扶桑幻术八子”这样的超高水平幻术师出现。 相比之下,中国大陆的幻术师基本都是来自边塞少数民族,例如敦煌《沙州伊州地志》残卷中就记载了唐代沙州祆主表演的幻术。另据《册府元龟》记载,唐高宗显庆元年正月,朝廷曾下令禁断这类幻术表演,因为胡人的幻术日渐盛行,已经影响到国家安全。 唐人笔记《朝野佥载》卷三记载:河南府立德坊及南市西坊皆有胡祆神庙。每岁商胡祈福,烹猪羊,琵琶鼓笛,酣歌醉舞。酹神之后,募一胡为祆主,看者施钱并与之。其祆主取一横刀,利同霜雪,吹毛不过,以刀刺腹,刃出于背,仍乱扰肠肚流血。食顷,喷水呪之,平复如故。此盖西域之幻法也。 敦煌158窟涅槃变图像中西域送葬诸王子中有刺心剖腹形象,其实也是来自胡人祆教的影响。这种令唐宋世人惊骇的幻术,由于和汉族所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应予爱惜的道德观和民俗不符,被朝廷大肆禁止,到了中国的明代以后已基本消亡。 按照现代唯物主义理论的解释,幻术无一非虚,无一非假,它实际就是魔术。每一种幻术都需要精心策划,才能将虚作实,以假为真。如“口吐字画”,表演者喷水墙壁,就能现出字画。其原因在于事先以五倍子浸水,用这种药水作书画于墙壁,隐而不见,临表演时以皂荚水喷之,便能显出书画,如笔墨所书。 幻术是生活经验的总结,观察实践中的一些巧合现象,进行加工和编排。表演在众目昭彰之地,从容不迫,不露破绽,这是需要一定技艺的。 在唯物主义者看来,幻术有迷信色彩,宣扬神仙鬼怪作祟,应当批判禁止。但是,应当在批判的同时发掘幻术,从幻术中总结科学知识,使幻术焕发新的光彩。 一面是迷信,一面是科学,这两者是矛盾重重而不可兼得的,用唯物主义的理论去解释,根本无从下手。 所以,林轩身兼唯物主义、唯心主义两大阵营的真理,始终认为无论是幻术还是幻术师这一职业,只要存在,即为合理。 幻术师是一个不多见的职业,由于它的法术大都是制造幻象欺骗他人,所以从根本上看,他们与西方魔术师、魔法师比较接近。 从技术内容上看,幻术师是以迷惑敌人为主要手段兼以精神折磨杀死对手的可怕职业。他们通常很高傲,且身出名门望族,是典雅与神秘的最佳体现者。林轩知道,西方很多小国的君王、王储、王子都是幻术的拥趸,很多占星师也都是毕生修行幻术。上流社会中,更是随处可见幻术师的影子。 幻术师的最大特点在于可以杀人于无形,即没有流血的杀人,他们与巫师、元素使不同,从不借助虚无的自然元素来施展技能的,而是运用各种植物所能带给人的奇妙幻觉或可怕的梦境来迷惑对方的灵魂和心智。因此,他们身边永远不会缺少一些可怕且美丽的植物,这就是他们的宿命。 欧洲神秘宗教中对这一职业毁誉参半,主要是因为从事这一职业的人大多数都处于亦正亦邪之间。另外一方面,虽然有这一职业,人们却只是将其看作是单纯的诅咒专家,可事实上幻术师的攻击能力远不只如此。 林轩见过不少“幻术师”,而且跟他们深度交流过,对那一职业有相当深刻的了解。 石壁上那美丽、妖冶、神秘、繁复的花枝图案,一早就让他联想到了“幻术师”的存在。只不过,在这古老而神秘的空间里,施术的“幻术师”是谁?来自何朝何代?他又去了哪里? 第四百零七章 七圣刀 令林轩困惑的是,这秘密空间里只有石化的巨人,而没有一个活人。如果石壁上的尼泊尔咒语是由活人从外面完成的话,那人去了哪里呢? “也许只有深入幻术的世界,才能看到事件的源头吧?”林轩终于做出了艰难的决定。之所以“艰难”,是因为两个等级不同的幻术师相遇时,低手冒然杀入高手的心灵境界里,就会弄巧不成,反遭戕害。 林轩知道“那人”的厉害,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肯拼命去赌这一把。 “我要进去了——”堂娜大声说,最后一个字音拉得足有十秒钟那么长,余音袅袅不绝。 林轩一急,当“那人”在身边时,堂娜的任何行动都会导致极坏的结果。要么,被敌人所乘;要么,遭敌人陷害。 “只能铤而走险,没办法了!”他咬了咬牙,骤然间从石像后转出去,身子一旋,扑向堂娜的侧面。 那里只有空气,但林轩的意识之中,那里一定站着某个人,而且很可能就是犹如跗骨之蛆的“那人”。 他的七根手指一屈一伸,七股不同颜色的气体由指尖倏地发出,伴随着“嘶嘶”之声。 那就是传说中的“七圣刀”,每一指代表了诸天神佛之一,在赤、橙、黄、绿、青、蓝、紫这七色中蕴含着七神佛之力,具有开山裂石的威力。气是无形的,他用无形的“气”去对付无形的“人”,正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能够起到克制、消解的巨大作用。 他的动作来得太快,空气中的透明影子晃动了一下,来不及闪避,已经中刀,瞬间现出原形,正是“那人”。 “你好狠心……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那人**了一声,倒退五步,后背贴在石壁上。 林轩来不及回答,先去看堂娜。 堂娜脸色平静,双眼微闭,已经进入了禅定状态。 “你杀了我,她也会死……嘿嘿嘿嘿,我已经帮她进入了迷宫,剩下的结果有两种,她能不能回来,全都在我手里掌握着,你又能拿我怎么样?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哈哈哈哈……”那人桀桀怪笑,神情既可怖,又可笑。 “你在误导她?那能有什么用?这组尼泊尔密码连你都解不开,别人更不用说了。”林轩说。 那人摇头,双手捂着胸口。 “我杀你,堂娜就回不来,是这样吗?”林轩问。 “当然是……这样,当然是这样,你可以试试,但她的生命只有一次。你杀我,就是间接杀她……”那人回答。 实际上,“七圣刀”一旦触及到目标的身体,就会自动刺入体内,如七把挠钩一样,死死搭住,绝不松开。那些气体应该被称作“无形刀气”,因其无形,更容易深入人的五脏六腑、骨缝筋络里去。一旦发作起来,敌人的身体内部就会被“庖丁解牛”一样分解开来。 “我不信。”林轩说。 “你不信?你信不信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在为天下苍生谋福利,打开那里,进入那里……咳咳,咳咳……就会见到地球轴心,那是地球的运动中枢。如果我们控制那里,就让地球加速运转,把时间消耗得更快,那样地球的寿命终结之日就会来得更早一些……这个星球太黑暗了,充满了不公平待遇,必须打碎然后重塑一个。你不出现的话,我已经劝说天下人归降了……”那人还在狡辩。 “打碎和重建?这不是件容易的事,相信每一个地球人都不想失去它。现在——让她出来!”林轩低声说。 那人摇头:“跟我无关,她是自愿进入禅定状态的,有什么事都是她自己承担,而且她想做什么又不跟我说……” 林轩的七根手指又张开、放下,那七色的气体就烟消云散了。 “我已经放了你,她现在在哪里?”林轩问。 “在这尼泊尔迷宫最深的禅定之处。”那人向壁上一指。 林轩小心翼翼地握住堂娜的手,感觉对方手指冰冷,脉象虚弱,心跳也越来越缓慢,只有每分钟三十多次的样子。 “错误的禅定会害死人的,你知道吗?”林轩凝视着堂娜的眼睛说。 堂娜无语,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僵立姿势,目光只盯着那石壁上的图画。 “你不出来,我就进去找你。”林轩咬咬牙,再次做出不利于自己的决定。为了堂娜,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林轩脑子一转,眼前那花已经不是死的,而是繁复绽放、蝴蝶飞舞的季节。 在万花丛中,他看到了一扇镶嵌着无数尼泊尔文字的黄金大门,正在他的视野中熠熠放光。 那扇门与石壁上的完全不同,金光灿灿,光彩夺目。 恍惚之间,他的思想中还有一扇门,却是白银铸就,跟那黄金大门交替出现。 “尼泊尔的花?尼泊尔……”林轩努力凝聚思想,在脑海中思索与尼泊尔有关的线索。 尼泊尔的全称是尼泊尔联邦民主共和国,南亚山区内陆国家,是世界三大宗教之一佛教的发源地。该国位于喜马拉雅山脉南麓,北与中华人民共和国西藏自治区相接,东与锡金为邻,西部和南部与印度共和国西孟加拉邦、比哈尔邦、北方邦和北国邦接壤。公元前6世纪,尼泊尔人就已在加德满都河谷一带定居,之后印度的移民以及英国的入侵,共同谱成了尼泊尔的历史。 尼泊尔的东、西、南三面被印度包围,国境线长2400公里,是一个近长方形的国家,从东到西长度为885公里,从南到北在145至241公里之间。 尼泊尔北部喜马拉雅山脉的海拔高度在4877米至8844米之间,世界上最高的十四座海拔超过8000米的高峰,在此地就有八座,依次为珠穆朗玛峰、干城章嘉峰、洛子峰、马卡鲁峰、卓奥友峰、道拉吉利峰、马纳斯鲁峰和安纳普尔那峰。中部山区占尼泊尔国土面积的68%,主要由最高峰达到4877米的马哈布哈拉山系和相对较矮的丘日山系组成。特莱低地占尼泊尔领土面积的17%。 该国地势北高南低,境内大部分属丘陵地带,海拔1千米以上的土地占总面积近一半。东、西、北三面多高山;中部河谷区,多小山;南部是冲积平原,分布着森林和草原。 正是这种奇怪的地势,造就了尼泊尔当地的各种特产,国内千奇百怪的风俗习惯也令人瞠目结舌。 尼泊尔北部巍巍雪山在林轩脑海中次第浮现,他甚至能感觉到冰雪世界里的极寒正扑面而来。 他终于看清了,那石壁上的花枝图案之中竟然蕴含着尼泊尔的一切,这才是真正的“一花一佛国、一沙一世界”。 正是因为他对尼泊尔国内山川河流、城邦寺庙的无比熟悉,才能由这巨大的花枝图案中发现它跟尼泊尔的特殊联系。 看到尼泊尔,林轩就不能不想到它的首都加德满都。 加德满都位于加德满都河谷西北部,巴格马提河和比兴马提河交汇处,群山环抱,苍松翠柏,阳光灿烂,四季如春,被旅行者尊称为“山中天堂”。那是一座拥有1000多年历史的古老城市,以精美的建筑艺术、木石雕刻而成为尼泊尔古代文化的象征。尼泊尔历代王朝在这里修建了数目众多的宫殿、庙宇、宝塔、殿堂和寺院等建筑,在面积不到7平方公里的市中心有佛塔、庙宇250多座,全市有大小寺庙2700多座。因此,有人把这座城市称为“寺庙之城”“露天博物馆”。 花枝图案之中,也包括了加德满都城中那些大大小小、风采各异的寺院,大众万象,无所不容,堪称为尼泊尔的“清明上河图”。 “它到底要告诉我们什么?”林轩益发困惑了,“怎样才能解开它?” 当日留下图案的人,一定是胸怀国家,忧国忧民,才以尼泊尔为题材,创造了这种石门封闭之术。 那么,是不是只有另一个“胸怀国家、忧国忧民”的人横空出世时,才能打开它? 林轩脑海中反复思考尼泊尔这个国家的特殊习俗时,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觉又浮上心头。 第四百零八章 大迷宫 他杀伤了那人,意在阻止那人对堂娜的进一步戕害。可怕的是,这种“阻止”是否也在某种程度上造成了堂娜的迷失?如果他能进入那石壁迷宫之中,就能与堂娜会合,把堂娜平安地引领出来。 人类建造迷宫已有5000年的历史。在世界的不同文化发展时期,这些奇特的建筑物始终吸引人们沿着弯弯曲曲、困难重重的小路艰难行走,寻找真相。 人类对于迷宫有着天生的着迷与恐惧,因为那些繁复的分岔路径,会让人的思考能力被完全压榨干净,最后导致脑力枯竭而亡。 众所周知,普通人依靠视觉来指引方向,一旦视觉丧失,则依靠触觉甚至嗅觉来帮助自己前进,那就会变得相当困难。当视觉、触觉、嗅觉都失去时,人类就会在迷宫中绝望、抓狂,导致最后精神崩溃。 林轩此刻面对的是一座精神迷宫,如果不对那花枝图案产生兴趣的话,就不会陷进去。他与堂娜都是智力高手,不甘心被迷宫所困,所以才会发动全部精力,与迷宫对抗,目标是打败迷宫,敞开那扇大门。 “花枝大概有六百条……每条上有十八朵花,那么加起来共有一万朵,而每一朵花都有它独特的样子,代表着一个独立的小迷宫,其组成元素为花蕊、花瓣、花萼……无数小迷宫连成了大迷宫,就像无数小房子组成了摩天大厦一样。要想走出大厦,就要把每一个小房间穿行一遍……”林轩在心底默念。 他相信,堂娜也采用了同样的计算方式。 他移动视线,从花枝的右上角进入迷宫,而这也是传统迷宫中最正确的游戏方式。按照“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方位原则,迷宫的右上角为“东北”,是迷宫的能量起源之地。 曾有欧洲著名术士说过,地球上每一块版图的东北角都是能量最强盛之地。固守那个位置,就能登基坐殿,开国辟疆,成为万代之主。 举例来说,昔日清代开国皇帝发迹于东北,固守其龙脉,后来率众夺得天下,坐享十二帝共267年。后来,中华民国大总统孙中山麾下“兴中会十三太保”深入东北长白山的绝地峡谷之中,冒死掘断了大清龙脉,才得以推翻清廷,进入崭新的中华民国。 现代人都以为术士之言,不可轻信,但很多真理就是隐藏在那些似是而非的理论之中,非得有高明之士破解出来,普通民众才能看到。 很快,林轩就进入到了迷宫的核心,即花枝最繁复之处。他骤然发现,花枝之下竟然还隐藏着另一层迷宫,与表面看到的景物近似,但第二层的一万朵花亦是各不相同。一瞬间,这迷宫的复杂程度翻倍,破解它所需要的精力也必须相应增加。 “原来这是一座立体迷宫——退无可退,只能咬牙向前走了!”他逼迫自己振奋精神,继续前行。 在林轩记忆中,最早的迷宫建于公元前约1600年的迈锡尼时期,地点是在克里特首都的一座王宫里,它与在希腊的皮洛斯找到的公元前12世纪画在粘土板上的迷宫很相似。 到罗马时期,迷宫图案成为装饰品的首选。在贵族的豪宅里,前厅和餐厅装饰着迷宫拼花图案。这些几何图案的中心通常是古代神话中的景象:忒修斯和被杀死的弥诺陶洛斯。当时的人们更关心的似乎只是图案形式,有时并不在乎他们的“迷宫”有错——既进不去,也出不来。 到了基督教时期,迷宫的神圣力量又回来了。人的整个生命如同一座迷宫,而这座迷宫的中心是人生的转折点。只有通过艰难曲折的朝圣之路,才能告别罪恶的生活,到达迷宫的中心,在那里找到人生的目的。 中世纪初期用来装潢手稿的小图案中,迷宫的形状有了变化,司祭奥特弗里德?魏谢布尔格斯基让构成迷宫图案的线路形成一个基督教的十字架,由此产生了五花八门的哥特式迷宫。这些迷宫的图案往往用来装饰大教堂的入口处。例如,沙特尔大教堂就称得上是一座迷宫。要想进到教堂的中心,要拐28个弯——跟太阴月的天数一样…… 林轩在自己的记忆中忽然获得了启迪:“很多时候,怎样穿过迷宫是不重要的,那些外在的路径只是一种简单障碍。重要的是,人类在动脑的同时,自身的机体潜能被大幅度提升,成为人生之路上的强者。在西藏大地上,藏民们奔走在通向拉萨的那条艰难朝圣之路上,他们的人生就是一座迷宫,有的人甚至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自己的帐篷。但是,他们笃信朝圣的重要性,认为‘朝圣’将会使他们获得终生相伴的力量。每个人的思想深处都存在迷宫,那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原罪,谁都不能避免。只有破除迷思,走出自己的迷宫,才能放眼天下……” 当他想到要“走出自己的迷宫”之时,突然浑身一震,因为他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始终被捆缚着,并没有真正地解放出来。 换句话说,起初入藏,他把组织交付的任务作为头等大事,无论做什么,不管多么忙,都会将“任务”放在第一位。当堂娜失踪于鬼湖,他又把寻找堂娜作为头等大事。这种目标上的变迁都是他的思想决定的,而不是坚守不变,至死不渝。 他活着,始终是为“任务”和“堂娜”,那么何时才能回归到“我眼观我心、我手写我心”的时候,审度自己的内心世界,让自己为自己活着,做一个完美的人…… 现在的他,以为自己知道该干什么,恰恰是错了。 正如苏东坡《题西林壁》诗中所说: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那么,当他身在花枝迷宫之中时,走过的每一步是对还是错?他是应该为堂娜活着、为组织活着还是为自己活着? 首先,找不到堂娜如何?完不成任务如何? 其次,就算找到堂娜又如何?就算为组织完成任务又如何? 第四百零九章 迷宫主干 每个人都会遭受心灵上的“迷宫”禁锢,如果不能冲破,一生就会碌碌无为。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这就是为什么人类只能使用少部分脑部能量,无法全部开发的原因。 林轩在双层迷宫之外,又发现了更多歧路,但却始终没有发现堂娜。 “堂娜——”他用“心声”呼喊。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大约一分钟后,堂娜的声音遥遥传来,似乎是在花枝迷宫的另一端。 林轩循着声音找过去,发现堂娜正站在一棵粗大的主干之下。 这一次,两人是毫无挂碍的灵魂相见,身体都在石壁之外原地凝立不动,并没有进入花枝。 “就是它,只要断开它,就能进入下一层空间里。”堂娜的表情无比严肃。 主干是一株植物的脊梁,脊梁断了,花也废了。 “断开它,我们会不会有什么损失?”林轩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他们此刻身在花的迷宫之中,走错一步,也许将导致花死人亡的后果。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因此而产生任何危险,都是为了取得胜利而必须要付出的。”堂娜说。 主干之上,花枝向各个方向分散出去,生命力无穷无尽,不断细分,直至出现了成千上万细枝,最终构成了一个繁复茂盛的世界。 “这里就是迷宫的尽头,它是唯一的障碍。我相信,只要断开主干,那花枝就会枯萎,控制着石门的封印就会失去效力。”堂娜说。 林轩向前走了几步,到了主干旁边。 那主干的直径足有三十厘米,表皮坚硬,与百年紫藤相似。如果没有合适的工具,根本无法将其断开。 “我来试试。”林轩展开双臂,轻轻揽住主干,缓缓发力,想要将它拔起,但连试了三次,主干纹丝不动。 “我的灵感来自于加德满都的‘加斯达满达尔’。”堂娜试着解释。 那个词语在尼泊尔语中意为“独木大厦”,是公元16世纪时,李查维王朝的国王在市中心用一棵大树修造而成的塔庙式建筑,三重飞檐,造型相当华丽, 加德满都建于723年,当时主持建城的古那加玛德瓦帝王将该城命名为“康提普尔”,意为“光明之城”。其后,人们以这座建筑为中心,大兴土木,修造房屋,向外扩展,加德满都也就沿用为城市的名称。 林轩明白堂娜的意思,这组迷宫就是由花枝封印幻化而来,主干是一切的命脉。当他用自己的智慧理顺这一切时,已经过去了至少两个小时。 “一切皆是幻象——最坚强处也就隐藏着最脆弱的空门……百年古树,枝头繁茂但主干的一半已经枯萎,这是最常见的现象……它一定有弱点……”林轩一边沉思,一边绕向主干的右侧。 果然,当他的视线改变时,看到那主干的背后竟然早就腐朽凹陷。 主干既是花枝的源头,又是封印的始作俑者,正如门户、门枢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腐朽一样,它也是外强中干,到了生命的尽头。 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找到它的弱点后,只要稍稍发力,就能将它断开。 林轩猛然间出掌,横向砍过去,竟然把那主干拦腰斩断。 刹那间,林轩头顶落下无数植物的果实。 “贝尔果?”堂娜叫起来。 贝尔果只是热带植物之一,尼泊尔的尼瓦尔族女人,一生至少要结两次婚。当她们长到7至9岁,还未走出童年时,神圣的第一次婚姻就降临了,这次婚姻被叫作“果实婚”,其婚礼仪式被称为“益喜”。这结发的“新郎”不是男人,而是一颗由女孩父母精心挑选出的“贝尔果”,即当地的“贝尔树”结出的果实,属于一种青绿色坚果。 在某种意义上,“贝尔果”就代表着青涩的婚姻。 林轩点头:“的确是那种果实。” 贝尔果乱坠如雨,至少有几百颗一起落下。 在尼瓦尔族的习俗中,“果实婚”往往是集体婚礼,虽只是嫁给一颗坚果,但“益喜”的仪式却**隆重,毫不马虎。在仪式现场,家长及亲朋欢聚一起,“待嫁”的女孩们穿上最鲜艳的纱丽,在额头中央点上意寓吉祥的“朱砂痣”,有时也会在头顶上系一张绘着“太阳神”的纸帕,意谓神圣的“太阳神”将注视着她完成这个“果实婚”的仪式。 梳妆完毕,在祭司的主持下,女孩们对着贝尔果和父母一一行礼,表示婚姻的成立。婚礼结束后,父母将“新郎”用一块红布裹好,女孩们会将这位“新郎”珍藏在身边,陪伴自己一生一世。 “果实婚”是“初婚”,女孩们的“再婚”依然是通过媒妁之言和父母之命定下的。在男女双方家长定下婚约后,两家就要实行“相亲礼”,即由男方带上10颗槟梆、一盒粉、两套新衣作为见面礼送到女方家中。“相亲礼”仪式之后,男方家中便可以着手选择吉日筹备婚礼了。 在异族人看来,尼瓦尔族的“果实婚”更像是一种女孩子们的成人礼,有着从少女走向青年的纪念意义,就像中国人用“豆蔻”代表少女、用红豆代表相似一样。 “这里怎么可能有这种果子?”堂娜伸手接住一枚贝尔果,仔细地凝视着。忽然间,她仿佛想到了什么,脸颊一红,眼角眉梢全是处子的羞涩。 林轩没有注意到堂娜的表情,在贝尔果乱落的“果雨”中,他脑中一亮,随即又是一乱,迅速地由贝尔果想到了纳粹元首的后人。 有资料表明,元首的后人都喜欢这种尼泊尔果实。 据英国一家有官方背景的媒体报道,纳粹元首1945年4月30日在柏林地堡自杀后,希特勒家族的其他成员及其后代一夜之间人间蒸发。比利时记者让?保罗?穆德斯和历史学家马克?维尔米伦宣称,他们通过DNA鉴定在美国和奥地利追查到了39名仍然活着的元首的亲戚。目前,那些人他们全都更改掉了原先的姓氏,隐姓埋名地生活着。 穆德斯和维尔米伦两人称,他们在美国纽约长岛追查到了元首的三名亲戚,分别是路易斯、布赖恩和亚历山大,他们都是纳粹元首的亲侄孙,他们的父亲则是元首的侄子威廉?帕特里克。威廉出生于英国利物浦,1939年3月从德国移民到了美国纽约。1944年,33岁的威廉还获准加入了美国海军,成了一名海军一等兵。 研究发现,威廉从美国海军退役后,与一名德裔女子结了婚,然后举家移居长岛。威廉将自己的姓氏改成了希勒,他和妻子菲丽丝一共生有4个儿子。威廉死于1987年,菲丽丝也在2002年离世,除了其中一个儿子霍华德在1989年死于车祸外,另外3个儿子至今仍默默无闻地生活在纽约长岛。路易斯和布赖恩两人共同生活在长岛东帕奇古地区的一座小木屋里,从事着园丁的工作,亚历山大则是一名退休心理学家。 威廉在1987年去世之前,曾多次向家人交代,他死在哪里就葬在哪里,千万不要将他的骨灰运回德国安葬,威廉还叮嘱他的儿子们千万不要在他的墓碑上刻上原先的姓氏,所以威廉在纽约的墓碑上只写着“威廉?帕特里克”的字样。 这份资料引起了全球各国特务机构的注意,并且一度秘密封锁消息。当媒体记者探知这一消息再赶往长岛调查时,三人早已经消失,没有留下一丝线索,只是从邻居口中获得了三人生活的不连贯片段,其中就包括三人对于“贝尔果”的极度喜爱。 同样,在穆德斯和维尔米伦的报告中,反复提到过,三人的父亲威廉每到一处,都会千方百计种下贝尔果树,一直到死都保留着这种独特的习惯。 林轩隐隐约约意识到,贝尔果、贝尔树与元首当年“在全球留下百名后代”的计划有着莫大的干系。 “贝尔果代表了不正常的畸形婚姻形式,人与果实的结合……在地球上,不同物种之间是不可以有实质性婚姻的,人类只能与人类通婚并且生育子嗣……如果女人跟一个果实结婚,最后会发生什么?精神上发生什么?生理上发生什么……既然有女人跟果实的‘果实婚’,那么肯定有男人与果实之间发生的‘果实婚’——那婚姻的最后,对人类社会、族群繁衍到底产生了什么潜移默化的影响……一定有一件别人不知道的怪事在偷偷进行着,越是表面看来简单的行为,背后越是复杂诡异……”这感觉来得无比强烈,以至于他必须用力闭上眼睛,排除所有干扰,极力集中精神,回忆穆德斯和维尔米伦的那篇报道。 报道中说,亚历山大三兄弟终生没有结婚,所以他们也都没有任何子嗣。三人告诉过穆德斯,元首的所有后代在纳粹德国灭亡后,曾在美国的洛杉矶集会中达成一个秘密协定,立下毒誓,永不结婚,也不跟任何伴侣生儿育女,好让家族在他们这一代断子绝孙,因为他们都不希望自己的下一代再背着“元首后裔”这一沉重的罪恶包袱生活。 报道的最后,穆德斯特别指出,元首的全球亲戚一致决定不再生儿育女,从而让家族血脉在他们身上终止。不过他们也曾发誓在去世之前,会出版一本关于他们的自传书籍。 世所共知,在全球的纸媒市场中,最终并没有出现过那样一本书。 第四百一十章 贝尔果中的不祥之兆 也就是说,最后这个家族里的幸存者发生了某些变故,导致“临终出书”的决定流产了。 “是什么样的变故呢?那个家族都是些意志坚定之辈,能够用‘终生不婚不育’来终结罪恶的血脉,所以他们发誓要出书的话,一定会实践诺言,不会只是一句空话。变故……变故……”林轩在遍地贝尔果的世界里沉思,似乎已经渐渐接近了事实真相。 忽然间,四周开始起风,花枝枯萎垂落,满目萧条景象。同时,原本饱满的贝尔果也干瘪枯黄,仿佛已经跌落了很久的样子。 “你砍断了主干,一切幻象都被打破了。”堂娜说。 两人并没有太多的惊喜,毕竟这只是突破困境的一小步,后面不知还有多少危险深藏着。 “但愿我是做对了。”林轩长叹。 “当然是对的——我始终相信,你可以在无数幻象中找到最正确的解决方法,只有真正的高手才拥有这样敏锐的第六感。”堂娜微笑。 两人默默地牵手,静静地看着花枝的世界一步步毁灭。 全部幻象消失后,原先的石壁也不见了,前面是另外一个巨大的山洞。 林轩凝视着堂娜:“记住,不要再轻举妄动,让自己慢下来。只有对这个世界无比敬畏的人,才能好好活下去。在这里,人类的智慧实在是太渺小了。” 堂娜低头一笑:“对不起,在花枝的迷宫面前,我过于执着,一旦发现线索,思想就为之所迷……” 林轩握住堂娜的另一只手,四手紧握。 “幸好有你。”堂娜说。 “我要说的话,也跟你一样。”林轩回答。 恋人之间息息相通,心心相印,所以对方说出来的话,立刻在自己心里得到了回应。那种感觉,美妙至极。 “我们继续向前,跟在我身边,不要单独行动。”林轩低声叮嘱。 堂娜点头,向前一步,靠在林轩身边。 一直瘫软在地的骆原突然发出一声急促的嗥叫,弹身而起,向着山洞深处飞奔而去。 “喂,停下,危险!”林轩大叫。 他想抓住骆原,但迟了一步,十几秒钟内,骆原已经消失在山洞深处。 林轩向四周看,那个与他完全一样的“那人”已经消失不见。 “你在找什么?”堂娜问。 林轩摇摇头,牵着堂娜的手进山洞,简要地向她说了刚刚那场惊心动魄的幻术之战。如果他不懂幻术的话,那人早就控制了局面,而堂娜也将永远被困于花枝迷宫之中,后果不堪设想。 堂娜安静地聆听着,最后轻声感叹:“这个世界有太多我们俄罗斯人不懂的东西,怪不得我们的祖辈曾经说,中国地大物博深不可测,告诫我们永远不要轻视任何中国人。” 林轩想了想,无以回应,只报以苦笑。 纵观历史,中国与俄罗斯的边境交往能够上溯到遥远的汉唐时期。 俄罗斯的祖先为东斯拉夫人罗斯部族,公元15世纪末,大公伊凡三世建立了莫斯科大公国。1547年伊凡四世自称沙皇,建立沙皇俄国,并在1721年由彼得大帝改称俄罗斯帝国,对外走上了侵略扩张的道路,曾侵略欧亚多个国家,领土不断扩张。当俄罗斯帝国往西伯利亚扩张时,和当时正处于盛世的满清王朝发生了冲突,后来双方终于以签订了平等条约,划分国界线,即1689年9月7日的《尼布楚条约》和1727年9月1日的《恰克图条约(布连斯奇条约)》,这两个条约肯定了中国在新疆、外蒙古和外东北的主权,并为中俄两国间带来了长久的和平。 1840年鸦片战争后,中国开始一蹶不振,而进行改革开放和工业革命的沙皇俄国却越来越强盛,自然对中国产生了强烈的侵略欲望,便利用中国在英法联军战役大败后,以恐吓和诈骗的方式,从中国东北夺取大块土地。1858年5月28日,俄国通过《瑷珲条约》攫取了黑龙江以北的64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并规定乌苏里江以东中俄共管。1860年11月14日,俄国通过《北京条约》将乌苏里江以东40万平方公、库页岛7.6万平方公里的广大土地并吞,也因此得到了海参崴这个良好的出海口。 1898年,俄国强迫租借旅顺港。1900年7月,俄罗斯在江东六十四屯烧杀掳掠,接着趁机入侵中国东北,掌控了东三省。俄罗斯帝国的这个举动引发了日俄战争,从1904年2月6日打到1905年9月5日,中国的东北成了两个列强争夺的地方和交火的战场,最后俄国战败,旅顺被日本占领,但东北利益从此被日俄两国瓜分,中东铁路一带属俄,南满铁路一带属日。 这些历史已经成了中国人永远的痛,但那是大国政治,与林轩、堂娜无关。站在这里,他们只是代表自己,也只能代表自己。 堂娜自知有些失言,惭愧地反握住林轩的手:“对不起,我只是想表达我们俄罗斯民族对中国的敬重。” 林轩摇摇头:“那都是历史了,现在全世界人都在向前看,很多事应该让它们湮没在历史的滚滚洪流之中,不必再提了。” 目前,“全球一体化、世界地球村”的口号已经提了近三十年,的确是应该忘掉悲伤、重新缔造历史了。 两人慢步前行,所幸暂时没有出现意外。洞中的路很平坦,两侧石壁也很正常,他们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下来。 “刚刚由贝尔果想到了什么?”堂娜问。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毋庸多言。 堂娜的眉头慢慢地皱起来:“纳粹的历史不会那么容易就被连根斩断的,贝尔果在花枝迷宫里出现,正是一种预兆。” 林轩点头:“而且是一种不祥的预兆。” 历史上任何一个大人物都不可能突如其来、倏忽消亡,所以中国才有“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成语。 纳粹元首是一只大虫,而他的羽翼、亲戚、后代、亲随、追随者、崇拜者就是大虫的“百足”。就算他已经死了,那些“足”仍然活着,还是可以兴风作浪的。 事实上,纳粹主义偶尔还是会在一些地方冒出头来,但随即被政府消灭,没有造成更大的影响。 在林轩看来,那些都算不上是大虫的“百足”,而只是冲在前面的走卒而已。真正的敌人,往往都潜伏在看不见的暗流涌动之中。 堂娜停步,向山洞深处远眺。 林轩跟着停下,静等着堂娜开口。 “听不见骆原的声音,似乎也是……”堂娜没有说下去,轻轻俯身,右耳贴着地面,屏住呼吸谛听。 林轩后退了一步,也降低了呼吸频率,免得影响堂娜“地听之术”的效果。 之前,他曾在一个秘密卷宗中读到过这样一件事,二战时期,日本大剑客、著名忍者鬼门十兵卫深入中国的苗疆追逐“蚩尤的面具”这一史前大秘密,结果却变成了半人半石的怪物,身体与一块巨石完全连接起来。鬼门的体内循环系统与那怪石相接,构成了“人石”大循环,由此获得了长生不死的能力。 该卷宗最后的结语上曾含糊说过,那块怪石与中国远古神话中的“女娲补天”有关,很有可能是当时遗落的五彩石之一,所以才具有某种不可知的神力,导致鬼门十兵卫的人生进入了“非人”的境界。 鬼门十兵卫的故事给了林轩很大的启发:“人与石结合,将产生‘半人半石’的怪物,若是人与植物结合呢?岂不是要生成‘半人半木’的怪物?” 当然,在二十一世纪的很多前卫影片中,早就出现了“半人半木”的形象。各国编剧能挖空心思塑造此类形象并不奇怪,因为编剧就是要造成“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效果,否则电影的票房就会大打折扣。 真正可怕的是,社会各阶层人士对于“半人半木”这种“非人”相当容易接受,根本没有当做怪物来看待。这种状态的潜台词就是,现代社会已经默许了“非人”的存在。各国政府的监控机构也不出来发声或者辟谣,因为他们早就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很多“非人”。 在“那位先生”的自传体小说中,也早在1970年前后便有了“非人协会”这一神秘组织,所记述的正是隐伏于正常人类社会中的那些“非人”。 普罗大众只知道在吃、睡、玩、死这种平庸循环中活着,那些真正凌驾于普通人智慧之上的“非人”,也许拥有瞬间毁灭一个城镇、一个国家的力量。只不过,那种力量像藏在地底的岩浆,只等火山喷发的恐怖一刻。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如果不能制敌于机先,将那些潜藏在深渊中的暗流摧毁,则人类社会的大毁灭是分秒之中的事!远古时期曾经猖獗一时的恐龙族群岂非就是在这种毫无准备的状态下被彻底摧毁的?”林轩一想到地球人将会面临如此惨烈的结局,后背上不由得冷汗涔涔。 第四百一十一章 地听之术 “发现他了,隔着水声——感觉他跟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溪流,前面的某一段空间变得极大,不断地传来某种回声……”堂娜起身,忧心忡忡地望着林轩。 “你的‘地听之术’大概能探测多远范围?”林轩问。 “三百米至五百米之间,因为那溪流的传导作用,这次我预估应该会听到一公里内的动静。奇怪的是……奇怪的是——”堂娜迟疑起来。 林轩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轻轻俯身,右耳贴地谛听。 有些事,他不能只听别人转述,而是亲自去做,得到自己的结论后再跟别人印证。 地面、墙壁、树木、水流的传导力各不相同,每一种声音经过传导后会发生变异,所以必须在无数种怪声里仔细辨别,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地听之术”产生于远古时期,都是古代人在生活实践中发明的实用技术,简单直接,便捷高效。 很快,他听到了水声和脚步声。 人的脚步声只跟体重、走路姿势有关系,所以林轩从脚步声里判定出,那是骆原在碎步奔跑。接着,他听到水声,水声极深沉,带着阴森森的回声,可见那水极深,至少在四五十米左右。 以上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没有什么能令堂娜迟疑不决。真正奇怪的是另外一种声音,那声音应该是来自一大团爆烈燃烧的大火,通常在易燃的老式木制建筑物起火时,就会发出这种哔哔剥剥的可怕响声。 “烈火?”林轩第一时间想到了进入镜面山洞之前那座陷入烈火中的石窟。 第六感的跳跃性思维永远都是无法捉摸的,他想到那被大火烧毁的石窟,随即想到石窟中各种各样的异人们。那些人来自中国历史上的不同年代,全都是所属时代的精英人物,生前轰轰烈烈,死后寂寂无名,成为一个时代的传奇和断章。 “山洞中何来大火?要起火,必定有火种?到底是什么样的火种才能引发吞噬一切的大火?”林轩扭头,换成左耳贴地,继续谛听。 那大火燃烧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所以令林轩也变得迷惑起来:“它在远处吗?还是在近处?怎么可能忽远忽近?不像是岩浆引发的地火,毕竟地火没有如此狂野……” 在他感觉中,那大火是呈一种立体状态燃烧的,声音从高处、低处、左侧、右侧、中央同时传来,犹如一座火焰山——“火焰山?”林轩陡地一惊,因为这个名字曾经出现在中国四大古典名著之一的《红楼梦》中,是唐僧师徒西天取经路上最艰难的关口之一。更重要的,那是组织领导交付的秘密资料中用红笔圈出的一个词汇。 “到了火焰山,就距离真正的地球轴心不远了。”领导如此说,“听过成语‘天雷地火’吗?据说真正的火焰山并不在平地上,而是在地底,经年熊熊燃烧,毫无减弱迹象。过了那里,就是地球轴心。” 林轩记得当时自己是这样回答的:“唐僧师徒过火焰山的时候,必须去找牛魔王、铁扇公主借芭蕉扇,才得以扇灭了大火,顺利过关。没有芭蕉扇,就算到了火焰山我也无计可施。” 在他看来,火焰山是相当遥远的事物,并且是神话传说中的死亡之地,几乎不可能在西藏遇上。 大火燃烧的声音之外,他还听到了宏大的水声。 水声不是溪流或者暗河发出的,而是有着李白诗句“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气势和声响,激情澎湃,无可遏止。 从声音中,林轩就能想象出那道白亮的水练从极高处跌落下来后的浩荡奇景。 水火无情,无论是火焰山还是九天瀑布,对于林轩和堂娜来说,都是瞬间致命、万劫不复的。在如此狭隘的山洞中,一旦出现水火扑面而来的厄运,他和堂娜就只能束手等死了。 除此之外,他还听到了隐隐约约、含含混混、曲折回绕、诚心诚意的诵经声。 那声音从至少几百个人的口中送出来,又在一个巨大的空间里回响发酵,最终进入他的耳朵里,形成了一种“人有百口、口有百舌”的说话效果。刹那间,除了诵经声,他什么都听不到,思想也像被抽空了一样。 “前面一定有某种神秘的东西!这一次,我们是来对了!”大喜之下,林轩跳起来,拉起堂娜继续前进。 “你听到了什么?除了那水声,还有什么?”堂娜问。 林轩摇摇头:“很多很多,但我不确定自己到底听懂了没有。” 听力毕竟只能作为辅助手段,“耳听是虚,眼见为实”才是最科学的。 “走吧,见机行事。”林轩说。 堂娜掸了掸裤脚,无言地点头。 两人大步前行,很快就到达了一条宽约二十米的暗渠旁。 堂娜的“地听之术”相当灵敏,准确地感知到了暗渠的存在。 “水很深,至少有五十米。”她说。 暗渠里的水很平静,流速极缓,如果不用心看,几乎看不出水的流动,会误以为它只是纹丝不动的一潭死水。所谓“静水深流”正是如此,一切波诡云谲、暗流纷涌全都在这平静的表面之下掩藏着。 如此宽的暗渠是无法飞越的,幸好暗渠上有道石桥,但看它的结构,却不是人工搭建而成,却像是某个鬼斧神工的匠人在山腹中刀刻斧凿切削而成,结构浑然一体,竟是林轩从未见过的制作工艺。 石桥宽有一米,只能容许一个人通过。 “走,过桥。”林轩向前一指。 两人上桥,堂娜又止步,低头看着桥下,若有所思地低语:“这里的水看起来很熟悉,还记得我们探索过的山中深潭吗?” 那段经历奇异之极,林轩当然记得:“记得。” 堂娜接着说:“这里的水与那里的水颜色相同,内部水质也相差无几。我甚至怀疑,两个地方的水是同一水系,密不可分。” 严格意义上来说,天下的水都是相通的,所以地球人经常说“五湖四海皆兄弟”。 “那说明了什么?”林轩看着堂娜。 堂娜苦笑:“说明发生在藏区的一切神秘事件都是有关联的,从来没有一件事是孤立存在。可惜,我快精疲力竭了,无法全力思考,将那些内在的东西清清楚楚地揭示出来。” 她的话启发了林轩,因为林轩也总觉得在骆原身上藏着深不可测的秘密,但又不知从哪里下手来打开缺口。 古语常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眼下,他就是想找到蚁穴的位置,准确切入,发见真相。 第四百一十二章 无浮力暗河 “我听到了很多无法理解的声音,以前从未这样。”堂娜沉郁地说,“这个世界远比我们想象得复杂,所谓‘地球轴心’是什么样子的,前辈们并未留下先例可供参考。” “你累了,不如暂时停下来,什么都别想——”林轩拉着堂娜过桥,举起手,轻轻抚平她眉间皱起的疙瘩,“堂娜,人的思维能力是有极限的,如果想得太多太远,必须及时中止思路,否则会损伤你的脑部记忆力。世界上任何一个大秘密在被揭示之前,都会有无数探险家前赴后继地倒在通往成功的路上,这是规律,也是必然。你想想看,自古以来有多少空前绝后、才智卓绝的探险家最终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中国的‘大游侠’徐霞客、美国的‘地球放大镜’查伦斯、法国的‘独狮’南都、俄罗斯的‘高原血蜥蜴’波多拉斯基……一生轰轰烈烈,创造了无数受后人赞赏跪拜的传奇,但他们哪一个得以善终?” 谈及这一点,林轩也极为感慨,毕竟他也是身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中。 如果这次探险就是他人生的重点,那么他也将被并入徐霞客、查伦斯、南都、波多拉斯基的行列,成为后人教科书里的失败例子。 “越接近巅峰,心情就越忐忑,你们中国人那句‘高处不胜寒’所表达的是不是就是这种意境?”堂娜问。 她额头的疙瘩在林轩的轻抚下慢慢舒展开,在这种危机四伏的环境中,两人间小小的亲昵是彼此放松的良药。 “应该是‘低处不胜寒’才对。”林轩一笑。 宋代大诗人苏东坡的最高理想是“飞天”,所以,他才考虑到月宫内的嫦娥仙子会“高处不胜寒”,并且心向往之,期待将来有一天能够飞上九天揽月,疼惜呵护寒月中的仙子。这种情怀,史上没有几人能比得上、比得过。 同样,唐代大诗人李太白写过“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绝句,将明月当成了毕生之友,最终才演出了“赴水捉月”的千古悲剧。 以上两个例子说明,真正的高手必定能到达他理想中的目的地。譬如眼下,林轩在藏地潜藏三年,目标锁定地球轴心,现在已经无限接近目标了。 苏东坡飞天,李太白赴水,而他和堂娜则是“遁地”。每个人选择的方向不同,但人生的追求却是殊途同归,都是为了达到一个“最大的终点”。这样的终点是平凡人永远无法企及的,唯有当世绝顶高手才能涉足。 堂娜闭上眼睛,起初眼珠在眼皮下骨碌碌地滚动不停,过了一分钟,那种滚动慢慢停止。当她再度睁开眼睛时,眼中又出现了奕奕的神采。 “我好了。”堂娜微笑,“这一分钟里获得的快乐,胜过虚度光阴十年。” 她虽然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俄罗斯间谍,但女孩子的羞涩却没被磨平,尤其是在林轩面前,仍然时时露出本色。 林轩凝视着堂娜的眼睛:“你很奇怪,外国人都认为俄罗斯女孩总是火热开放、无所顾忌的,但你在这一点上却像个中国女孩,含蓄内敛,进退有度。” “是吗?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喜欢哪一种?火热开放的还是含蓄低调的?”堂娜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妩媚动人。 “我喜欢——”林轩只说了半截话,他们身后那座桥突然断裂,齐着暗渠的边缘跌落,眨眼间就被暗流吞没。 “啊?真是——”堂娜吃惊地低叫,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两人同时回头,却见水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直径足有十五米,卷住断桥,飞速旋转。漩涡产生的力量是如此之大,竟然在几十圈之后将断桥直竖起来,诡异地立在漩涡的中央。断桥的重量至少有五吨左右,而在漩涡扭力作用下,它却轻得像一根细竹杖,一边旋转,一边没入暗流中。 林轩退回岸边,水果然极深,水面上已经看不到一点桥的影子。断桥被吞噬,那漩涡也渐渐消失,水面依旧平滑如镜。 桥断,也就等于是断了他们的退路。 “看起来我们只能一路向前了,上天把我们的退路都斩断了。”林轩淡淡地说。 他不想猜测“桥断”的原因,只知道在困境中尽量选择正确的道路,把损失降到最低。 “也许我们在归程中可以游过去?”堂娜试探着说,“只要避开那漩涡,或者刚刚那一幕只是因为断桥太重,才导致水中出现异状。” 林轩摇头:“这暗渠非常古怪,不信,你看我做个试验。” 他拉起自己的裤管,手指发力,撕下一圈布条,大概有一寸宽、一尺长的样子。 “我猜,这块布根本无法漂浮在水面上。如果连布都沉,证明这里的水密度极低,相应的浮力就低,只会把人陷进去,就像大漠中的流沙那样。”林轩低语。 浮力能不能托起漂浮物,只跟两者的密度对比有关。但是,正常情况下,一块布尤其是一块干布,百分之百能够漂在水面上,不会沉没。 “如果连一块布都浮不起来,那这里的水比流沙还可怕。”堂娜半信半疑。 林轩把那块布条拉紧,直到它变得像一块纸板那样。他深吸了一口气,双臂前伸,十指同时松开,那块步就平平地下落,由柔软的状态变成了平直的固体,中途没有改变形状,落在河面上。 可怕的一幕发生了,那块布只在水面上停留了不到半秒钟,就慢慢下沉,直至消失。 堂娜叫起来:“这里的水根本没有浮力,如果人跳下去,不管怎么挥臂摆腿,唯一的结果只能是沉没到底。” 林轩点点头,之前他既然由“大火燃烧”联想到了“火焰山”,此刻自然而然地由暗渠联想到了“流沙河”。 流沙河也是《西游记》中的一个地点,出自《西游记》第二十二回《八戒大战流沙河、木叉奉法收悟净》这一段中——此河水势凶险,又被卷帘大将沙悟净占据,常人根本无法渡过。有诗为证: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 据地理学家考证,真正的流沙河位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下辖的焉耆回族自治县开都河南岸。那条诡异的河流处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天山中段焉耆盆地中央,北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首府乌鲁木齐隔山相望,南与塔里木盆地毗邻相接,东面是烟波浩渺的博斯腾湖,西面是贺拉山旅游区。在中国民间,这条河伴随著《西游记》这一神话小说,一直保持着风光无限、神秘虚幻的地位。 “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堂娜低声吟诵着《西游记》中描述流沙河的诗,“林轩,你们中国人真的是无所不知,远在新疆蛮荒之地的一条怪河都能被小说家发掘出来,成为玄幻小说里的素材……你们中国又真的是地大物博、无所不包,除了这超低浮力的流沙河,到底还有多少神秘事物是外国人不知道的?”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林轩用这句古语作为回答。 天下,是地球人的天下,人类还有太多的空白知识领域等着去发现、去填补,那将是一个无比漫长而艰辛的过程。林轩甚至能够想象得到,人类就算到了全球大毁灭来临的那一刻,都未必能穷尽这个星球上的秘密。 古人说:未知生,焉知死? 那么,这句话反过来也成立,不知死,焉能生? 第四百一十三章 死寂世界 中国古代人总结出的真理绝对句句是金,只看后人能不能理解罢了。 “没了退路,也倒放心了。”堂娜的神情变得沉着而刚毅,“人这一生要的不是长度,而是质量,能跟一个值得同生共死的人放肆地闯荡一次,也是一件很愉快、很隆重的事。” 林轩点头:“破釜沉舟,反倒在绝境中预先觅得了一线胜机。” 他仍然在凝视那连布条都浮不起的暗河,暗自感叹大自然的造化之神奇。这种流沙河的诡异之处就在于沙随水动,河水夹杂着极细的浮沙,水与沙始终不分,混同一处,构成了类似于大漠流沙般的效果。沙粒打散了水的浮力,一旦有物体落进水中,瞬间就会被沙粒捕获,在重力作用下沉底。 “有了‘流沙河’,再有‘火焰山’,最终能遇到什么?是向阎罗地府沉沦,还是在西方圣山成佛?”林轩苦笑着自问。 “走吧?”堂娜问。 “走——”林轩转身,一手牵着堂娜,一手遥指远方,“去看看那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 大约前行了半公里之后,山洞豁然开朗,进入了另一处广阔的空间。 林轩向上看,虽然看不见蓝天白云,但这空间的顶部是一种复杂的交叠结构,犬牙交错一样,每两层之间都能透入天光。所以,他能呼吸到雪山特有的新鲜空气,立刻精神大振。 这空间足有数百米宽,顶高亦在五十米以上。粗略估算,两层交叠结构的高度为十米,由天光的层次可知,那种结构不少于十层。 林轩默默计算:“如果此地距离山体表面有一百米的话,应该是位于某个未被发现的大峡谷中。凭人类自身的攀援能力,要从那里逃逸出去的可能性太小了。不过,能呼吸到真实的空气毕竟是好的,终于能透过一口气来了。” 他想的所谓“透气”,一是指在地理空间上,一是指在时间长河中。 “呜哈哈哈哈,呜哈哈哈哈……”一阵怪笑声从前方传来。 “是骆原?”堂娜警觉地叫了一声。 林轩听得出,那的确是骆原的声音,但又有些不同。之前骆原的声音低沉而干涩,很明显是没有内功根基的普通人,但现在则不同,每一阵笑声都在这广袤的空间里激起回声,犹如被顶级的广场音响放大过一样。 平心而论,林轩就算全力大笑,都不可能产生这种震撼效果。 唯一的解释,就是骆原有了某种奇遇,短时间内由一个普通人变成了内功深不可测的超级高手。 狭路相逢勇者胜,林轩已经没有选择,立刻拉着堂娜的手向前飞奔。 地面渐升,当他们到达一个巨大的“门槛”形石堤之时,骆原的笑声突然停止,但嗡嗡的回声却袅袅不绝。 那石堤约有两米高,左右延展超过百米,上面刻着繁复的诡秘花纹。 “是一种文字……是古藏语和梵文混杂的一种文字,我粗略能读懂,意思应该是……”堂娜迟疑着,一个人缓步走向右侧。 林轩将耳朵贴在石堤上,冷静地谛听,丝毫不受那些花纹的影响。 石堤外无声无息,之前的各种声音像是被钢刀斩断了一样,再也听不见了,完全变成了一个死寂的世界。 林轩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有时候他看着一个停摆的老式座钟那样,一旦座钟的机簧释放完毕,指针随即停下,机器内部的各种杂音也都消失,那机器就由一个“响着动着”的活物变成死物。由活到死,它只有一秒钟甚至半秒钟的间隔。 由此,他又想到山洞外面那些凝立不动的石雕,那岂不也是一个个停摆的座钟? 座钟停摆导致了时间也停止,反过来说,时间停止才导致了座钟的停摆。那么,是什么导致了一切声音消失?难道是左右地球万物的那只“座钟”也停摆了吗? 林轩摇摇头,重新梳理思路:“地球的自转、公转都是精密而恒定的一种运动状态,比地球上任何一个国家的名表更精确,所以地球人才专门成立了格林威治天文台来测算、追踪它的运行轨迹,并且设定了格林威治时间,给全球各个时区的钟表划定标准时间。如此来说,地球的自转产生了一昼夜的时间、公转产生了一年的时间,就像《爱你一万年》那首歌中唱的——” 演唱那首歌的是林轩非常喜爱的一个香港歌星,从前每次听那首歌,林轩的心灵都有所触动。 “如果地球停摆……如果地球轴心停摆,那会怎么样?”林轩低声自问。 地球同太阳系其它八大行星一样,在绕太阳公转的同时,围绕着一根假想的自转轴在不停地转动,这就是地球的自转。 自转是指天体沿著一条穿越自身的轴进行旋转,这条轴被称为“自转轴”。地球的自转轴与黄道面成66.34度夹角,而且穿越地球的质心。同样,卫星、行星、恒星、星系都存在这种运动形式。地球自转一周的时间是23小时56分4秒,月球自转一周的时间跟它绕地球公转一周的时间相同﹐都是27天7小时43分11.5秒。 如果自转停摆,则地球上的该时间段就不会存在了。 可想而知,当地球的自转、公转全部消失之后,它将会变成宇宙中的一颗“死星”。 “死星”一词来自于著名电影《星球大战》,电影上映两年之后,“旅行者”号飞船飞临土星,当飞船传回土星的卫星“土卫一”的照片时,所有看到照片的人都大吃一惊,因为土卫一和电影中的死星非常相似。土卫一的直径长轴为185.5千米,和电影中预设的死星大小也相差无几。 土卫一上的赫歇尔陨石坑直径接近于该卫星直径的三分之一,是太阳系中与本行星比例最大的陨石坑,其坑缘高达5公里,部分坑底则深达10公里,而其中心山峰则高出坑底6公里。如果地球上出现同等比例的撞击坑,则其直径将会达到4000公里,超过加拿大的宽度。形成这个撞击坑的那个撞击事件几乎将土卫一撞得粉碎,在撞击坑的相对侧仍能清楚地看到断裂地形,那是撞击之后横贯星体的冲击波造成的。 “死星?死亡的地球?如果‘大杀器’能造成赫歇尔陨石坑撞击事件那样的巨大杀伤力,则地球也会被拦腰撞断,最终四分五裂……”林轩皱眉,因为太多零散事件被贯穿起来之后,轮廓渐渐清晰,最终指向了“地球大毁灭”的恐怖命题。 当然,地球也许早就经历过类似的“撞击、自爆”事件,因为早在 1984年8月29日,美国科学家就证明了“大陆板块漂移学说”。 第四百一十四章 上帝视角 第四百一十三章 幻影蜂巢结构 宇宙之中,随时随地都会爆发陨石雨,被陨石袭击的星球轻则遍体鳞伤,重则完全解体。所以说,宇宙之中每时每刻都有星球死亡。按照科学上“物质不灭”的定理,有老的星球死亡,必定会有新的星球出生,才能保持宇宙的稳定性。 在这种广义的“更新换代、自然淘汰”中,地球不会比其它星球更幸运,能够幸运地避开所有危险。可以想象,未来的某一刻,地球也会遭劫。无论是来自地外的还是来自本身的,只要大劫来到,一切就将走向毁灭。 皮将不存,毛将焉附?那时候的地球人、生物、建筑都会粉身碎骨,成为宇宙的微尘。 林轩所在的组织以及地球上各种和平组织,正是为了阻止这个“大毁灭”而持续努力着,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最终结局究竟如何,现在无人可以预知,只能尽力而为。 “石堤之上,会是什么?”林轩虽然有着超凡的勇气,此刻也不禁有些踌躇。 他的目光追随着堂娜,或许正是因为有了她的存在,他从前那种一往无前的锐气才打了少许折扣。 堂娜让他的心变得柔软,而且有了牵挂,无法放开手脚做事。 对于普通男人而言,这种改变是好事,但对于林轩这种斗士来说,却是一种负面的影响,仿佛利剑生锈一样。 十分钟之后,堂娜折返,神色越发凝重。 “是什么?”林轩问。 “仍然是一种警告,内容是关于新生与死亡,其中几句相当费解。”堂娜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继续说下去,“全部内容可以翻译为——生命只是幻影,时间和空间并不存在,认识了生命本质,才知道生和死也都不存在。万事万物,生死自由,不因任何事物改变。世界无穷大,亦无穷小,心无穷善,亦无穷恶。向死而生者,永远活在人心里,遂在世间永恒存在;只顾个人逃生者,最终只能活得像动物。只有放弃一切的人,才能度劫而生;只有心灵如白纸的人,才能得以遇劫重生。” 林轩知道,古藏语与梵语的用词相当晦涩,堂娜是俄罗斯人,能将那两种语言先译为俄罗斯语,后译为中文,已经殊为不易。 “大概就是这种意思,但我对‘个人逃生者只能活得像动物’这句话不解。”堂娜长吁了一口气,不自觉地频频摇头。 “警告对于我们是无效的,对吧?况且那桥已经断了,只剩向前那一条路。”林轩说。 堂娜点头:“没错。” 林轩向上一指:“我先上去,你稍后,给我掠阵。我现在怀疑,骆原已经——” 他没有说下去,毕竟他只是怀疑骆原遭到了“那人”的催眠,思想起了变化,但暂时还没有真凭实据。 堂娜突然补充了一句:“林轩,还有一点,这些线条采取了‘阴阳双刻’的特殊雕刻技法,我怀疑那也是一种预兆。” 她抚摸着侧面石壁上的刻痕,那一堆线条构成的图形如同一只眼睛。在“阴阳双刻”的工艺中,单纯的一只眼睛被塑造为“二眼重叠”的样子,仿佛摄影作品中因镜头颤动造成的“晕染重影”现象。图形模糊失真,但因此也带来了一种奇特的立体效果。 “我怀疑,这些文字要告诉我们的是,石堤后的一切都是幻影,就像我们通过的那扇并不存在的门。”堂娜终于讲出了真实的想法。 林轩握住堂娜的手,温和地微笑着:“幻影考较的是人的智慧,我相信你有足够的智慧和定力,一定能将一切分辨清楚。怎么样,对我有信心吗?” 堂娜重重地点头:“当然,在我所见的当代高手中,你是最强的。” 困境之中的相互鼓舞十分重要,其实这种感情、感觉才是林轩最想要的。男女恋人之间不能仅有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两个人必须在智慧上彼此砥砺,在斗志上互相激发,产生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仅仅获得了一加一等于二甚至一加一小于二的结果,就只能证明男女之间的结合是个错误。 林轩放开堂娜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平地拔起,单手在石堤顶上一搭,翻身跃上,随即伏低身子,如一只收敛羽翼的飞鹰。 刹那间,他完全怔住,因为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蜂巢结构,长数百米、高数百米、深数百米——之所以他能知道“深数百米”,是因为那些蜂巢是近乎透明的,视线能够穿行无阻地望到对面去。 蜂巢的每一个独立空间中都有无数黑点在缓慢运动,像是一群刚刚繁殖出来的蚜虫一般。 林轩没料到会是这种情景,一时间无法出声。 蜂巢将前面的空间占满,但它又是透明的,像一个由某处传过来的巨大立体投影。按照常识,要想获得影像,必须有光源才行。所以林轩的第一反应是四面寻找光源。 很快,他看到了骆原,那才是他最关注的目标。 骆原正站在对面的石壁之下,背向着林轩,不知是在观察什么。 “怎样了?”堂娜在石堤下轻声问。 林轩来不及解释,垂下右臂,拉住堂娜,轻轻一荡,堂娜也灵猫般跃上了石堤。 “天,这是……这是什么?我果然没猜错,那咒语说得果然没错,一切都是幻影……”惊愕之下,堂娜有些语无伦次。 阅读石堤上的咒语时,她只是怀疑,现在一切预想都变成了现实,而且现实比她设想的场景更加震撼,顿时使她也完全失语。 蜂巢中的黑点是频繁移动的,但总地来看,蜂巢上的每一个独立空间都大同小异,黑点的数目、稠度也是相差无几。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奇怪的状况?我没看到光源……没有光,幻影何来?如果真的是普通意义上的立体投影,至少也要有三方向光源存在吧?”堂娜目光闪动,向四面巡视。 以他们两人的观察力、洞察力,在反复观察了十分钟之后,竟然毫无发现。 这个空间中没有任何声音,两人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真应该再把那咒语细看一遍,也许某些句子之间有很复杂的关联。这些算是什么?是蜂巢宇宙的立体建模吗?如果是,那这些黑点一定是渺小的人类了?”堂娜一边说,一边伸手去触摸最近的一团黑点。结果,她的手指根本无法捞起这些黑点,使她想近距离观察人类的愿望也落了空,不禁失望地叹气。 林轩立刻看出端倪:“对于我们而言,他们是幻影;对于他们而言,我们是幻影。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我们之间生活在不同的维度里——” 堂娜随即补充:“我懂了,不同的维度空间同时显现时,就是眼前这种情景。只有与某一组黑点处于同一维度,才能跟他们交流。此刻,我们对于他们而言,是摩天巨人,根本无法交谈……” 两人对视一眼,为对方能与自己息息相通而欣喜,但随即新的问题出现了——“如果我们看到的是不同维度的世界,那么我们又是站在何种位置上进行观察的?” 按照以前的神学家、物理学家、天文学家、历史学家们的解释,只有站在各个维度之上的时候,才能将一切看清楚。那个位置还有一个别称,叫做“上帝视角”。 上帝是万能的,对于人类的世界全知全晓,并且具有“任意操纵”的权力,因为在所有经书中,上帝缔造了这个世界,也创造了人类。所以,他是“天上的父”,没有任何一个细节能逃得出他的掌控。 在普通人那里,他们往往只能从自己的角度,凌乱地、片面地、事无巨细地观看眼前的世界。大部分情况下,他们看不到一个事件的开始和结束,只能看到一团乱麻,人和人之间,事和事之间缺乏清晰的联系。所以,他们眼里的世界是支离破碎、紊乱无序的。 一般情况下,一个人是无法获得“上帝视角”的,除非他是“半神半人”抑或“超人”。 之前,林轩曾有过横跨元首、爱娃的异维度空间的短暂经历,但因为形势所迫,他没来得及深入思考。 “这是‘上帝模式’——难道此时此刻,我们是上帝吗?”堂娜自嘲地笑了。 林轩摇头:“很多东西是人类所不知道的,人类的认知总是非常片面,只相信看到的,不相信没看到的。我想,过去的很多超级灵媒就是拥有‘上帝视角’的人,能够在不同维度间自由穿梭。” 他向前伸手,手指立刻穿过了幻影,突破了蜂巢表面。 很显然,他们可以向前走,穿过这些影子,毫无阻滞地走到骆原那边去。幻影是不会伤人的,只会影响人的精神。所以,只要信心坚定,他就不受其害。 嗡的一声,林轩突然觉得自己左胸一震,浑身发出一阵难以抑制的颤抖,立刻感到头昏眼花,只得轻轻伏在地上。 他小心地抬起右手,抚摸左胸震动之处。体表虽然毫无异样,但他知道,那是嵌在他身体内的“黄金蜘蛛”正在复活苏醒。那东西是与他的心脏、思想紧密相连的,一旦觉醒,就无法压制下去。 第四百一十五章 匪夷所思的锁匙 他们当然不是上帝,如果“蜂巢宇宙”的理论是成立的,则上帝只能控制单一宇宙,却无法左右一切。 幸好这里只是幻影,并不需要他们来肩负起这份凡人难以承受的重担。 林轩捂住左胸,感觉那种剧痛稍有减轻,马上吩咐堂娜:“我身体有点不对劲,你密切注意骆原的动静,如果他有异动,就痛下杀手。” 堂娜满脸忧虑,但却没有多问什么,只是默默点头。 “别担心。”林轩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堂娜低语:“我担心情势会失控。” 林轩淡然回答:“走一步看一步,没什么好怕的。” 事到如今,只有向前、向前再向前,的确没有什么好怕的。 两人穿过幻影,一直向着对面的石壁走去。 幻影被他们的身体切割、分离,又在他们身后重新拼合在一起。这种情形,仿佛他们是站在教堂的彩色玻璃窗下。阳光透过玻璃窗射进来,光影斑驳错落,简单纯朴,形成一种独特的美。 教堂给人的感觉是安全、稳重,身心俱被笼罩在神圣的上帝之辉里,但在这里,每前进一步,都像是更靠近未知的死亡。不知不觉中,堂娜紧贴在林轩身上,从他的体温中获取安全感。 终于,他们到了骆原背后,但骆原仍然没有转身。 林轩从骆原肩头望过去,石壁平滑,不像是天然形成的,上面有着星星点点的金色光斑。目测来看,分布着光斑的区域大概有十米高、五米宽。 “那是什么?”林轩沉声问。 “是一扇门,通往地球轴心。”骆原回答。 “你怎么知道?”林轩又问。 “因为那些光斑就是语言。”骆原沙哑地回答,“人类最古老的语言是什么?人类最初靠什么来记录往事?” 堂娜代替林轩回答:“应当是结绳记事。” 骆原摇头:“任何一项技术的成型过程都是很漫长的,我问的是结绳记事之前的状态。” 在古代先民的世界里,资源极度缺乏,人类刚刚脱离兽类的四肢着地行走方式,语言交流的雏形还未出现,只能靠简单的叫声来传达讯息,完完全全就是半兽人的年代。 “这是天问,因为历史并未将结绳记事之前记录下来。”堂娜说。 骆原抬起右拳,轻轻捶打着自己的左胸:“用心去感触,先民们的智慧就在那里。” 林轩看着那些金色斑点,渐渐觉得,它们概略地构成了一个巨大的昆虫形象。 “是蜘蛛?”他眼前一亮,随机左胸剧痛,体内有某种力量正在急速苏醒。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分离为两半。 “是黄金蜘蛛。”他知道,是组织领导交付的那只神秘昆虫终于开始发挥作用。 “你怎么样?你怎么了?”堂娜叫起来。 林轩觉得那声音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堂娜的脸也渐渐模糊起来。 “那蜘蛛会吃掉所有的黄金斑点,那些是它体内缺失的东西。当一切完美契合,就打开了一条坦途。可以近似说,那黄金蜘蛛是钥匙,而黄金斑点就是一把巨锁上的分散机簧,吃掉斑点,就等于触动了机簧。这种匪夷所思的锁匙设计,远远超过了地球人的思维范畴,我们只能观摩、赞叹,却无法明白其中的道理。”黄金蜘蛛异动时,林轩又听到了领导的声音。 他能明白,领导是把一段话通过特殊方式植入黄金蜘蛛体内,在眼下这种特定情况中告诫他。 这种诡奇的理论空口无凭是无人相信的,只有身临其境,才懂得其中意义。 “五十八……七十七……一百五十……二百一十二……三百零六……一千零五十五……两千三百二十二……两千九百五十……五千七百五十……六千二百六十一……”林轩默数着金点的个数。 他此刻是与黄金蜘蛛合为一体的,蜘蛛吞下金点,就等于是他体内增加了一小部分黄金,越来越觉得身体沉甸甸的。不过,他明显感觉到,金点之间也在迅速组合成型,随机在微观世界中嵌入黄金蜘蛛体内,进行着相当精密的装配工作,最终构成了一组超过七千个零件的巨大蜘蛛体。 那蜘蛛带动了林轩的身体,向前慢慢蠕动,石壁便左右分开,露出了另外一条路。 接下来,林轩觉得身体骤然一轻,那蜘蛛已经化作了漫天金粉,随风而逝。他渐渐清醒过来,回头望去,堂娜和骆原已经惊骇得泥塑木雕一般。 “走吧。”他向堂娜招手。 蜘蛛消失时,在他脑中留下了很多浮光掠影一样的内容。 表面看,那些是各种不同的上古文字,但细细分辨,每一个字都代表了一个故事。 刹那间,他记起了很多三岁之前的事,也就是“记事”之前的事。 在组织内部,有一个专门的机构是研究“婴儿期记忆”的,即隐藏在正常人脑部的“记忆黑洞”。 苏联心理学家斯米尔诺夫认为:“记忆的发展是以有意识记效果的增长为特征的。”幼儿期整体心理水平的有意性都较低,因此,记忆的有意性也较低。幼儿的记忆还很难服从于某一有目的的活动,而更多地服从于对象的外部特征,加上幼儿所掌握的记忆方法有限,因此,幼儿的有意识记较弱,而无意识记占主导地位。直观的、形象的、具体的、鲜明的材料容易引起无意识记,无意识记的本质仍然是一种理解性的记忆,许多事物往往是在理解过程中被无意识记住的。 现在,林轩所想到的,正是自身三岁之前的“无意识记”内容。如果不是有了“黄金蜘蛛”的启迪,他永远不会开启这段早已尘封的记忆。 他看到自己穿着一套臃肿的棉袄棉裤,坐在一大堆竹简之中。竹简上有字,但却不是现代人常见的秦篆汉隶,而是更早的象形文字。他的手里也捧着竹简,上面的四个文字全都是圆形,周边是均匀凹凸的城墙图案,中心却是一个圆圈,圆圈四周又有长短不齐的射线向外伸出,如同最简单的太阳卡通画。 奇怪的是,他所处的位置不是在房间里或者院子里,而是一个相当高的山尖上,向前就能俯瞰白云,向上则是无比高远的虚空。偶尔,有振翅高飞的苍鹰突破云层,飞向高天,又向下俯冲,穿云而去。 “我在哪里?”他喃喃地问。 第四百一十六章 六国诡文 “把答案找出来,你一定能做到……把答案找出来,我相信你能做到……”一个声音由婴儿的背后响起。 那声音无比熟悉,但比他记忆中要年轻很多。 “找出答案,在这里,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出答案……我感到你的思想已经像飞鹰一样穿行在历史的云层之中……你只需要集中精神,看着这些古字,告诉我哪一个才是正确的答案?我相信线索就在其中……” “父亲,是父亲!”他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远处,千鹰翔集,同时穿越云层,把大块的白云搅散。 白云是没有形体的,随散随聚,随聚随散。 他感觉,自己的思想的确如苍鹰一样,在云海中上下翻飞。苍鹰不会无目的乱飞,飞得越高,看得越远,俯冲之时也更具有雷霆万钧的力量。 “把答案找出来,到底是什么决定了地球轴心的起源与毁灭?告诉我们,一定要告诉我们,这一点非常重要。”父亲说。 他抛下手里的竹简,又抓起一把,向云中扔去。 在他看来,所有竹简要讲述的,都是地球的历史,有中国的,也有外国的。古老竹简上刻下的并非文字,而是一种可以解释出具体意义的图形。 譬如最初被他捧着的那根,显示的就是长城和太阳的关系。自春秋战国时期,中原各国修建各自国家的长城,就是为了保卫京城和国君。国君即一个国家的太阳,所以那简答的一个圆、一道墙,就代表了大国与北方游牧民族的交战史。在大秦长城横贯华夏之前,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君主做了同样的事。 在其中一根竹简上,他看到了巨大的三角形金字塔符号,竹简被从头向下劈开,裂缝正好穿过金字塔的中心,将三角分为两半。这应该就是代表了近代的欧洲君主征服非洲之战,可以说,现代人对于竹简文字的研究仍旧停留在一知半解的地步,没有深层次发掘古人留在竹简上的大智慧。 他能看懂很多东西,但暂时不明白父亲要的是什么。 “把答案找出来,一定要找出来……”父亲焦灼地低声请求。 他抬起头,云海深处,忽然有一道火光亮起来。火势极其猛烈,竟然将云海的一半迅速烧毁。 现在,他看清了,自己身在一座极高的山峰尖顶上,旁边所有山峰都相形见绌。从山下爬上来已经殊为不易,要想平安下去更是一件难事。 他低下头,在竹简中寻找,终于在其中一根上找到了答案。 那竹简上刻着宫殿图案,下面则是传说中的“举火燎天局”。宫殿在上,火焰在下,只要火起,就会顺势向上烧,直到将一切吞噬为止。 他把竹简举起来递给父亲,父亲脸上现出茫然的神情:“什么意思?是大火毁灭了地球轴心?不可能,地球上的火种都是上天赐予的,他又怎么会赐下这种漫天大火,再度烧毁地球轴心?” 历史上每一次改朝换代,都是由大火烧毁城垣宫殿引发的。火焰烧光了旧世界,人类才会迎来新时代。这是永远不会更改的规律,地球上任何一个国家莫不如是。 如果把“地球轴心”也当成是一个国家来经营,就比较容易理解了。国家可以建立和消亡,可以兴盛发达,也可以一败涂地。那么,地球轴心的命运也会一样。 “大结局在何处?”父亲又问。 林轩知道父亲的想法,因为父亲一直都是希望尽快走到结局,结束眼下这一切,然后退隐林下,回归普通人的安定生活。但是,大结局永远不会来到,或者说,人类惧怕的大结局永远不会来到,即使是海啸、山崩和地震之类的极端灾难,也不会引发全球毁灭。 “大结局只在该来的时候来——”这就是唯一的答案。 他无法用语言告诉父亲,但那根竹简已经代表了一切。 此刻,林轩的感觉非常奇怪,因为很少有人能开启自己三岁之前的隐藏记忆。 现代科学认为,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婴儿大脑皮层的额叶尚未发展成熟,所以无法留下深刻记忆;也有人认为婴儿主要运用内隐记忆,外显记忆的功能较差;还有人认为,婴儿与年龄大的儿童和成人对信息采用不同的编码方式,婴儿采用非言语的编码方式,年龄大的儿童和成人采用言语编码方式,这两套编码方式与提取方式之间不匹配,造成婴儿期存储的信息提取困难,导致婴儿期记忆缺失。 无论如何,在这一刻之前,林轩没有同样的记忆。 这就说明,在他小时候的某一天里,父亲的确是带着自己上过一座极高的山峰,那样做的意义只有父亲能解释清楚。随着他的成长,那些记忆都被隐藏,就像大多数孩子的生命历程那样。 他低下头,慢慢理顺自己看到的内容,那上面刻的最多的就是所谓的“古字”。 《汉书? 艺文志》尚书类后序中说:古文《尚书》者,出于孔子壁中。武帝末,鲁恭王坏孔子宅,欲以广其宫,而得古文《尚书》及《礼记》《论语》《孝经》凡数十篇,皆古字也。以其出于孔子壁中,故称“壁中书”。因漆写的笔画,头粗尾细,形似蝌蚪,故又称“蝌蚪文”。这些古文,包括了庖羲氏所作的“龙书”,神农氏所作的“八穗书”,黄帝所作的“云书",少昊氏所作的”鸾凤书“,帝喾所作的“仙人形书”,仓沮时代刻石(二十八字),唐虞时代的字形(六字),夏代的《琱戈铭》、《钩带铭》、禹篆二十字、《岣嵝碑》等不同的古文。 除此之外,尚有所谓“奇字”一种,也就是古文中比较奇异的字,亦可能是壁中书的异体。以上所说各种古代文字,仅是史书上的记载,且久己失传,实无从稽考。纵有迹象,并称为“六国诡文”,篆势奇谲,殊难辨认。 黄金蜘蛛彻底消亡时,给林轩留下的就是“古字”。 那些漫天飞舞的金粉在坠落之前,排列成了很多形态各异的古字。在“古字”之中,林轩读到了很多。当然,如果黄金蜘蛛没有开启林轩三岁之前的隐藏记忆的话,古字再多,他也毫无察觉。 “父亲,你到底在哪里?你从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追逐什么?”他黯然伤神,为在记忆的时光里与父亲偶然相逢而泪眼模糊。 “你还好吗?”堂娜冲过来。 林轩点头:“没问题,走吧!” 他们向山洞深处疾行,甩开骆原一段路之后,林轩才说:“我有新发现,在一些文字资料里面说,即将有一场非同寻常的大爆炸产生,一座山的内部被重构,一个大人物必须从大万字中产生,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使命需要他去承担。在这之前,他要失去最爱,断绝一切分心之途。” “什么是大山的重构?”堂娜变色。 他们目前身在大山之下,如果头顶的高山有异动,只怕就要第一个遭殃。 “目前还不清楚,但我猜所谓‘重构’一定跟雪崩、地震有关。咱们都知道,在藏地,任何时候提到‘大万字’,都应该是指冈仁波齐峰。”林轩解释。 两人对望,都从彼此眼中发现了一线希望。 鬼湖、极物寺都在神山俯瞰之下,古字给予林轩的提示则指向神山,似乎隐隐预示着大结局的到来。 当然,古字告诉林轩的,远远不止这些。 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说: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 只有斩断一切困扰,发愤图强,勇往直前,才能做到很多别人做不了的事。林轩认识许多作家、画家、编剧之类的朋友,那些人大多是把自己禁锢在偏僻闭塞的荒山古村里,以“十年磨一剑”的心态,最终一鸣惊人,飞龙在天。 那些古字告诉他的核心句就是——“放手去做,与满天神佛争光辉”。 第四百一十七章 封路鹰阵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前行,山洞曲折盘旋,越来越狭隘。 “怎么感觉不太对劲呢?”堂娜停步,伏地听声。 林轩靠在石壁上,调匀呼吸,辨析空气中的异常情况。 “什么都听不到,但总是觉得前面有问题。”堂娜失望地起身,满脸都是疑惑。 “我感觉到了,前面似乎有个很大的鹰巢,因为我闻到空气中有很多鸟类聚集在一起时的热烘烘的味道。”林轩说。 堂娜精神一振:“有鹰巢是好事,证明我们马上就要走出大山了。” 又过了一个转弯,前面猛然出现了一道黑色的石壁,完全封住了去路。 堂娜骇然停步:“怎么可能这样?路被封住了?” 那道石壁出现在五十步以外,已经将三米高、两米宽的山洞严严实实地堵死了。 林轩也有些失望,毕竟他们一路走来,都以为这是一条通往山外的活路。如今看来,竟然误入歧途。 “过去看看,也许还有别的办法。”林轩知道,这时候必须给堂娜信心,否则对方就会因心力交瘁而崩溃。 堂娜摇头:“过去只怕也毫无意义,不如我们后退一段,看有没有岔路。” 她靠墙坐下,手支着额头,精神几近崩溃。 “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过去看看。”林轩说。 堂娜没有回应,身体一动不动。 林轩刚向前走了十几步,身后风声大作。他向旁边闪身,骆原风驰电掣一样擦身而过,向那黑色的石壁飞奔。 “这家伙,到底还是跟上来了!”林轩苦笑着摇头。 骆原速度太快,到了山洞尽头,收不住步,直接撞上石壁。 出乎意料的是,那石壁竟然动起来,随即传来一阵苍鹰聒噪声。 林轩一怔,马上提气狂奔,到了骆原身后。 他马上看清了,那不是一道石壁,而是一道由黑羽苍鹰连成的“鹰墙”。 骆原受阻,后退三步,随即发力前扑,第二次撞上鹰墙。 这些鹰是头向外、尾巴对着林轩和骆原,要害被保护住,任凭骆原去撞,仍然纹丝不动。 “没用的,省点劲吧。”堂娜赶上来,喝止骆原。 从最外层来看,每铺满一层就至少需要三百多只鹰,而骆原全力撞击却不能击溃鹰墙,证明前面绝对不止十几层苍鹰,这山洞的出口已经被鹰群死死塞住,单凭人力,已经无法拆解。 活的鹰群竟然会排成这种阵势,当真是匪夷所思的事。 正常情况下,雪山苍鹰属于半群居飞禽,根本不会以这种方式列阵,除非前面存在着某种异常状况。 “我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堂娜苦笑,“本以为应该把这个办法留到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再用,但现在如果出不了山洞,这里就是埋骨之地了。” 她背过身去,但林轩随即制止她:“堂娜,不用费事了,我猜你的假牙中藏着一颗高能微型炸弹,对不对?” 堂娜点头:“对,这是我最后的秘密武器了。这颗炸弹爆炸后的威力相当于两百公斤烈性炸药,能够摧毁我们能想象到的一切物体,包括飞机、大炮、潜艇之类的大型武器。现在,也许只有它能救我们逃出生天。” 作为超级间谍,“最后杀招”是一定存在的,但那就等于是重症病人的“回光返照”。 “不用,留着它到最关键的时刻吧。”林轩说。 “现在岂不就是最关键的时刻?”堂娜问。 林轩摇头:“不,我有办法驱散鹰群,但却无法想象前面到底有一种什么样的力量竟然能令鹰群如此列阵。” 他回过头,向来路上眺望着。 “你很担心?”堂娜看出了林轩的心思。 林轩点头:“没错,有时候打穿门户反而不一定是好事,我们现在毫无底牌,只是走一步看一步,万一……万一……” 在很多风水古籍中,只有通向九幽黄泉六道轮回之路上,才会有黑鹰阻路。换句话说,通过鹰阵,也许就是另一个轮回的开始。 轮回转世是人类最无法猜度的事,那是人类生命的分水岭,一旦踏入,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的另外一种生物。 “你怕了?但我们现在没有选择。”堂娜低语。 她靠过来,握住林轩的手。 两人的手一样凉,似乎已经被困境磨掉了仅存的温度。 “我也怕。”堂娜的头倚在林轩肩膀上,“但我却不想死在这里,外面也许是个光景美好的艳阳天,对吗?” 他们完全忽视了骆原的存在,只沉浸在缠绵忧伤的二人世界里。 良久之后,林轩轻轻推开堂娜:“你退到拐角后面去,没有我的招呼,千万不要过来。” 堂娜很听话,迅速后退,藏身于拐角之后。 “我不管你想做什么,现在我来打开鹰阵,你最好不要节外生枝。”林轩盯着骆原,低声告诫。 骆原表情僵硬,慢慢点头。 林轩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在极物寺的事,那时候骆原动情地讲述在飞机上看到爱娃影像,那种痴狂的神情仍然历历在目。从那时到现在,发生了很多事,死了很多人,情节千曲百折,终于走到了尘埃落定的现在。 “大家在这里同行,就是一种缘分,我希望把一切都变成美好的回忆,而不是你死我活、尔虞我诈的战斗。”他向骆原伸出右手。 骆原迟疑了一下,也伸过手来,与他轻轻一握。 “你退后,我来打开鹰阵。”林轩说。 骆原蹒跚后退,离开了刚刚停止骚动的鹰阵。 林轩记得“北风和南风戏弄砍柴人”的寓言故事,北风试图用强风、蛮力逼着砍柴人脱掉外套,但结果却适得其反。南风则是用日照、温暖出手,使得砍柴人在汗流浃背的情况下,自动脱掉了外套。 现在,林轩借鉴了寓言故事里南风的做法,只要有足够的温度,鹰阵自散。 他把双掌平贴在鹰阵右侧的石壁上,缓缓运功发力,将热量沿着石壁送入鹰阵,波及范围深达十米。几分钟后,鹰阵骚动加剧,聒噪声越来越响,最外面的一层苍鹰退出鹰阵,拍打着翅膀乱飞。 接下来,至少有十层鹰阵在林轩的火热掌力下土崩瓦解。 林轩一鼓作气,掌心热气如长虹贯日一般,一直射向鹰阵深处,直至所有苍鹰忍受不了热气袭击而四散逃离,山洞重新变得畅通无阻。 现在,二十步之外露出了一个扁圆形的洞口,最宽处约十米,最高处约三米。 林轩大步向前,走到洞口边缘向外望,立刻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奇景。 洞口之外是壁立万仞的悬崖,正对面则是一个直径至少有五十米的透明圆球。圆球里应该充满了清水,水中又藏着一座连绵不断的黑色大山。洞口到圆球的距离差不多有两百步,位于圆球的斜上方,所以林轩看圆球时,是向斜下方俯瞰,看得清清楚楚。 圆球的顶上有着两根透明的管道,一根从上向下灌入清水,一根则从下向上输出白色雾气。 此刻的情形,他们就像钻进了一个球形山体的内部,洞口开辟于山体的内壁,而那圆球则是山体中间藏着的一个篮球,两者既自成体系,又互有联系。 现在,从洞口中逃逸出去的几千只苍鹰正绕着那透明圆球上下翻飞。 林轩看懂了:“这里是绝路,而非出口。” 之前,他们一直沿着这条通往地球轴心的路前进,此刻终于抵达尽头。如果不能原路返回,此地就是他们永久的葬身之所。 第四百一十八章 半空直路 当然,就算看清了眼前的每一件事物,林轩也无法说清自己究竟到达了一个什么地方。 “这里会是地球轴心吗?”他不禁喃喃自问。 “外面什么情况?”堂娜远远地叫起来。 林轩招手,示意堂娜过来看,同时他又探头向下望。大概在百米深处,悬崖出现了一道向前的弧形延展。同样,当他向上望的时候,也是在百米高处,悬崖向前探出。以他的体能,是能够到达悬崖最下面去看个究竟的,但他不确定那样做有没有意义。 堂娜到达洞口,屏息观看,久久没有出声。 林轩深吸了一口气,背靠石壁,脑子里急速运转:“后退是不可能的,向前会怎么样?那向上的管道有没有出口?出口在何处?是不是可以当做逃生通道?” 两人心有灵犀,堂娜突然开口:“你看,那雾气的出口相当宽阔,相当于一根巨大的烟囱,那里可能是唯一的生路。以你我的体能,是不是能够沿着石壁攀援上去?” 她将半个身子探出洞口,斜向上望,嘴唇噏动,默默计算着距离。 “很难,但是可以一试。”林轩回答。 “尤其是上升到一定高度后,需要悬空向前移动近百米,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蒸汽的推动力上升,但那太难了,不知需要多少个巧合的环节……”堂娜摇头,慢慢地缩回身。 两人对视一眼,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绝望。 “再想想,不要轻举妄动。”林轩说。 堂娜点头:“是啊,在这种环境里,走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了。” 他们由洞口出去的话,选择向下或者向上有着天壤之别。假如选择下行,则距离顶部的雾气管道成为双倍距离,再想向上就难上加难了。 “还从未遇到过这种困境呢!”堂娜自嘲地苦笑。 两人并排着坐下,背靠石壁,暂时休憩。 “在很多时候‘人定胜天’是对的,但现在,面对这种鬼斧神工般的空间形态,人类的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林轩感叹。 “我们会死吗?”堂娜绝望地笑着,头靠过来,枕在林轩肩上。 “不会。”林轩回答。 “为什么?”堂娜闭上眼,沉沉地问。 “死没有那么容易,尤其是对你我这种受过最严苛野外求生训练的人而言。听说过‘淹不死的人’那个寓言故事吗?”林轩问。 堂娜笑起来:“听过,一个游泳健将自杀的故事,对吗?” 在那个寓言中,一个万念俱灰的游泳健将企图溺水自杀,但他反复自杀了一百次,都是在弥留状态下突然焕发了游泳技能,迅速浮上水面,逃离死神钩镰。 在特种兵训练中,教官们采取各种方式,把“活下去”这种信念深深地植入队员的心理最深层,让队员们永远充满求生的欲望。所以,除非是用剧烈的外力作用杀死他们,否则的话,他们的生命长度会超过大部分平民。 不知何时,堂娜睡去了。 林轩低头看,堂娜睫毛上垂着两滴晶莹的泪珠,如两颗水晶珠一样闪闪发光。在睡梦中,堂娜脸上渐渐浮出了恬淡纯洁的笑容,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无欲无求,无忧无虑。毫无疑问,堂娜是俄罗斯女孩中的万里无一的美人,既有欧洲女孩的刚毅果敢,又有亚洲女孩的柔美灵秀,外貌与性情几乎是毫无瑕疵。 如果是在风平浪静、歌舞升平的城市中,她这样的女孩子一定会成为千万男人注目的焦点。 林轩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一幕非常熟悉。 他记起了自己的少年时代,唯一暗恋过的女孩子正是堂娜的模样。依稀记得,在一次山地夏令营之中,他和那女孩子被分为一组,半夜执勤站岗。那女孩子也是不知不觉睡着了,靠在他肩上,一觉甜睡,直到天明。 恍惚中,他把此刻的堂娜当成了少年时的女孩,心里甜丝丝的,浑然忘记了身外绝境。 在那个夏夜里,头顶是银河星光,身边是流萤飞舞,一切都如梦幻般美好。以至于就算过去了这么多年,一想到那个夏夜,他的心还是被迅速地触动,那种少年时朦朦胧胧的爱意清晰如同昨晚。 人的思想不受时空限制,瞬息千里,刹那千年,所以林轩的心此刻被淡淡的幸福、伤感交织充满着,渐渐地带着微笑睡去。 “轰隆轰隆轰隆”,这种巨大的响声偶然出现在林轩梦里,不知是雷声还是地震,但他太累了,连睁眼看看的力气都没有。在梦里,他依旧惦记着“大杀器”给这世界带来的终极伤害,但这件事是他无法决定的。 “即使是超人,也有无法达成的使命,更何况是我们?”只有在梦里,他才会出现消极懈怠的负面情绪。 “与心爱的人共存亡,岂非是最好的结局?”在梦里,他也会这么想。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里就是地球的尽头,也是生命的尽头。”有个声音告诉他。这应该就是他的心声。 “死是最难的,也是最容易的,只在你一转念之间。”那声音接着说,“万丈悬崖,一跃而下,就可以了。还记得有首歌中唱的吗——‘恨不能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一死,就会天长地久,不再受任何煎熬折磨了,不是吗?” 林轩突然惊醒,因为他意识到,自己长期以来积累的负面情绪正在冒头。如果任由这种情绪控制自己,将会自取灭亡。 就在半睡半醒之间,他意识到身外的情形发生了某种巨大的变化,但暂时他顾及身边的堂娜,无法起身到洞口去四面观察。 他扭头向外看,洞口外原先是空荡荡一片,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但现在突然多出来一条向前的路。 “一条路?是幻觉吗?如果有路,岂不是就能通向那圆球?”他精神一振,匆匆揉了揉眼睛细看。 外面果真出现了一条坚实的青石大道,笔直延伸,至少有数百米长。 “堂娜,堂娜?”他轻轻叫着堂娜的名字。 堂娜惺忪醒来,羞怯地笑着:“对不起,我睡着了,实在太累了。” 林轩被她美人初醒的动人素颜深深吸引,暂且放下外面的巨变,低声回应:“是啊,我知道你累了,现在好些了吗?” 堂娜点头,第二次枕在林轩肩上。 “我睡了多久?有一个小时吗?”她问。 按照林轩的估计,堂娜睡了一个小时,而自己只是打了个盹,只有十几分钟而已。 “差不多一个小时,睡得好吗?”林轩问。 “睡得好极了,至少能抵得过平时睡一整天的样子。”堂娜抬起头,轻轻整理额前的乱发,“在梦里,我感觉时间过得极慢,梦见了很多过去的事,也想到了很多未来的事,就像看了一部极长的电影那样。奇怪的是,我竟然梦见了很多从未见过的历史——” 林轩再次被触动:“那是怎样一种情形?” 堂娜思索了几秒钟,缓缓地说:“那情形,就像一个人在灵力大师的指引下看到了自己的前世一样。前世的一切,根本是这一世没有亲历过的,但却留在一个人的记忆中。人是有梦见自己前世的能力的,但在平时的梦里,那些前世只是雪泥鸿爪般的片片断断,如同一些烧得只剩一角的老照片。这一次,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前世——” 她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地扭头向洞口看,陡然间失语,浑身一震,骇然惊叫:“天哪,是一条直路!怎么可能出现了那样一条横贯半空的路?” 第四百一十九章 阳气与梦蝶 这一次,两人都彻底看清了,洞口之外不再是悬崖,而是直路。 “我们可以出去了!”堂娜说。 随即,两人同时深吸了一口气,因为以他们的绝顶智慧都能想到,悬崖能变成直路,则直路也会瞬间变成悬崖,置他们于万劫不复之地。 “无论如何,这是件好事。”林轩起身,把堂娜搀扶起来。 “是啊,是好事,我们去看看。”堂娜又恢复了无所畏惧的女谍本色。 两人走到洞口,越发骇然,因为外面不仅仅有了直路,更有了一片广袤的青石广场,横宽数百米,纵深亦数百米。 “这是——”堂娜向上看,“那球还在。” 林轩也看到了,那球仍然悬在半空中。他们由这里观察到的情形与之前没有任何改变,无论是水的管道还是雾气管道仍在正常运行,只不过原先是俯瞰,现在则是变成了仰望。 “这是完全不符合地球重力原理的,那球没有任何支撑、提拉的力量,仍然能纹丝不动地悬在空中……”堂娜越想解释这种异常情况,思维就越混乱。 “停下来,不要想,不要说,因为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林轩说。 堂娜捂住自己的嘴,但脸颊突然涨得通红。 林轩马上抬手,按住堂娜后颈上的大椎穴,轻轻揉按。 “不要激动,我们会找到答案的,现在要做的,就是暂时接受现实,放松心境,既不要排斥它,也不要剖析它,全都放下,全都放下……”林轩在堂娜耳边低语。 堂娜立刻踮起脚尖,平局双臂,伸直双手,由指尖到掌心做缓慢的卷曲动作。这种动作能帮助她平复情绪,让狂跳的心脏降低速度。 林轩清楚地看到,堂娜的腕脉急促跳荡,如惊马狂奔一般。这是情绪激动过度的一种明显表现,如果不能及时控制,只怕会心脏炸裂而亡。 此刻,堂娜紧闭着嘴,极力控制着自己要张口说话的冲动,但两颊渐渐鼓起,不可能支撑更久了。 林轩猛吸了一口气,俯下头,嘴唇贴上了堂娜的嘴唇。 这一次,两人之间不是甜蜜接吻,而是一种与“人工呼吸”近似的营救方式。 当两人进入“深吻”状态时,堂娜身体里激荡的气息全都进入林轩体内,立刻身体一软,无力地倒在林轩怀里。 在中医学、灵异学中,那种气息就被称为“阳气”,阳气一散,人就死了。等到呼出最后一口气,就是阳尽寿终之时。 林轩感觉到那股气息如一头狂飞的蜂鸟在自己体内横冲直撞,但在他的内力驯化下,蜂鸟飞行速度放缓,渐渐平息下来,停留在胸口的“膻中穴”附近。 这股“阳气”之中挟带着堂娜思想中的全部内容,没有丝毫遗漏。 在精密医学的权威人物看来,人的思想既不是储存在脑部,也不驻留于心脏,因为以上两个地方都属于血肉构成的物理结构,与思想是截然不同的概念。在他们看来,人之所以有思想,能够思考,是因为凭借着气息、气流与外部世界沟通,学习新的知识,更替旧的知识,每一刻都在进行着新旧代换,与这个世界同频率前行。 气,是人类体内最重要的东西,犹如一条河流的“河道”。假如河水没有河道通行,就会变成死水一潭,最终变脏变臭,成为一种灾难。所以,古人用“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来揭示这样一个很重要的真理。 同样,气是需要一停不停地运转的,气一停,人类就会死亡。于是,肺、气管、呼吸就成立 人类自胚胎形成以来最重要的内循环动作之一。 科学家正在研究这种无形之“气”的构造,除了在物理层面进行分析之外,还要用灵异学、宗教学来多方面、多角度阐述它。 简而言之,林轩获得了这股阳气,就等于是让堂娜贮存在自己体内,用身体包容着她的思想。 在那些思想中,林轩看到了自己——没错,他的确看到了自己。那时候,他穿着蓝白相间的夏令营装,手里握着童子军执勤用的标枪,坐在星光下的台阶上。在他身边,坐着一个穿同样夏令营服的长头发女孩子。女孩子枕着他的肩,已经甜甜地睡着了。 他看到的,正是堂娜熟睡的时候他所想到的。 “我怎么会在她的记忆里?夏令营那女孩子是中国人,而她是俄罗斯人……这是她的思想还是我的记忆?她不是俄罗斯女间谍堂娜吗?难道夏令营那个女孩子就是她的前世……”林轩有刹那间的迷乱,不知道这些记忆中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虚拟的,哪些是属于自己的,哪些是属于堂娜的…… 他甚至觉得,借助于这股阳气,堂娜的思想正与他自身的思想融为一体,变成了另外一种全新的东西。 当然,他在堂娜的思想中看到了很多属于俄罗斯的国家秘密,近年来在东欧发生的很多小国冲突都被记录于其中,而那些冲突的最初起因都是天大的秘密,都属于俄罗斯国防部、安全部、智囊团的精心策划之作。接下来,俄罗斯还有更复杂、更深层的秘密行动,其最终目标是坐镇北极,剑指天下。 这些还未来得及实施的计划精妙之极,诠释了“借力打力、翻云覆雨”的大国政治精髓,如果透露给美英法日等国,必将引起轩然大波,甚至引发三战。 林轩如同一个沉溺水下的潜泳高手,等到堂娜的“阳气”完全被驯化后,他又将这股气由膻中穴推送出来,经过两人的唇齿、喉关,小心地送回到堂娜的体内,完成了一个“人工呼吸”的完整过程。 堂娜身子一颤,慢慢睁开眼睛。 林轩的唇已经移开,齿间仍然留着堂娜的唇香。 堂娜**了一声,努力站定,双手揉着太阳穴,表情非常痛苦。 “没事了。”林轩后退一步。 “我刚刚好像进入了一种非常难受的状态,像是突然溺水一样,幸好你救了我。”堂娜说。 “没事,有我在呢。”林轩回答。 堂娜怔了十几秒钟,忽然吟诵了中国唐代大诗人李商隐《锦瑟》诗中的两句:“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林轩微笑着,静待堂娜的下文。 “我刚刚又做梦了,梦见我在你身体里——不,是在你的思想里。我看到你的心,你也看到我的心,我们像两个透明人一样站在这里,没有任何隔阂。我看到你的前世,你也看到我的前世,两个前世就是两条在天空中纵横开阖的轨迹,直到最后产生了唯一的一个交叉点。在那里,我们是夏令营的营员,一起执勤站岗。那一次,我也是枕在你肩上睡着了,与今日的情形一模一样。”堂娜说。 他们暂时放弃了洞外的异变,先处理思想上的异变。 “庄周梦蝶”的著名典故出自于《庄子·齐物论》,名为寓言故事,实为庄子所提出的一个哲学命题。在这里,庄子通过对梦中变化为蝴蝶和梦醒后蝴蝶复化为己的描述,提出了“人不可能确切地区分真实、虚幻与生死物化”的观点,其中渗透了庄子诗化哲学的精义,引发后世众多文人骚客的共鸣,最著名的就是李商隐的“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两句。 堂娜的知识范围相当广博,所以对于中国古诗词的理解、运用相当熟稔。 当初庄子僵卧草席,梦见自己化为蝴蝶,于是对梦与觉的界限提出疑问——“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他认为,万事万物平等齐同,而认知上的是或非、然或否都是相对的,是人的私心成见所致。所以,梦就是醒,醒就是梦,万物始于一,复归于一。庄与蝶、梦与觉相互转化,彼此渗透,最后成为浑然一体,即“物化”之境。 这样一种解释与老子《道德经》中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理论一脉相承。 “那也是我的记忆。”林轩说,“但却是我今生的记忆,而非前世。” 堂娜在额头上轻拍了一下:“那就奇怪了,我怎么可能……但那种感觉非常真实,我甚至能回忆起当时夏令营服的肩部有小巧的肩章,上面的扣袢正好硌着了我的耳朵,一想起来就觉得这里有点疼。” 她抚摸着自己的左耳耳垂,巧的是,这一次她的耳垂也因刚刚的沉睡被硌得发红。 “谢谢你,不管那些记忆描述的是哪个年代,我都会因为此生的相遇而感恩上天。”她说。 “你没事就好。”林轩抚摸着胸口,那里因“阳气”的离去而变得空落落的。 “这世界真是奇怪,我刚才的情况很糟糕对吧?我能感觉到自己像被捆绑在尾巴着火的公牛背上,横冲直撞,无法停止。我隐约觉得,其中几秒钟灵魂已经离开身体,浮在半空中,俯瞰着自己。”她向洞顶指,不好意思地笑着。 人类濒死之际,就能体验到“灵魂离体”的怪异现象,这是很多唯物主义医学典籍上也提到过的。 “我看到你抱着我,给我做人工呼吸。没有你的话,我大概已经永远地离开这世界了。”她说。 “你不会死的,至少我们在一起,我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林轩庄重地说。 “不要那样说。”堂娜用微凉的手捂住林轩的嘴唇,“我希望大家都不会死,活着出去,永远在一起。” 林轩握住她的手,神情起誓:“好,活着出去,永远在一起。” 要想出去,第一步就是要踏上洞外的广场。所以,林轩缓缓地向洞外踏出了第一步,而他的右手则握在堂娜手中,提防那广阔的青石广场只是幻象,以至于一脚踏空,落入万丈深渊。 第四百二十章 封守之印 林轩脚下确确实实地踩到了坚实的地面,与山洞中的地面完全一致。 当他跨出山洞,站在广场之上、圆球之下时,心情之复杂可想而知。由山洞至广场,既是脱困的一步,又深入另一重困境的一部,前路究竟如何,谁也不得而知。 “放开手吧,我没问题了。”他告诉堂娜。 堂娜迟疑松手,脸上全都是忧惧。 “我虽然想不通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目前来看,这山体的结构并非固定不变的,而是可以在某种神奇力量的驱动下发生改变,就像现代建筑内部的模块化构建流水线一样,只不过体积扩大了几万倍而已。”林轩说。 他低头查看山洞与广场的连接处,浑然一体,毫无缝隙。 按照地球人的物理学理论,只要不是一体化的结构,就一定存在接缝,这接缝不管有多窄细,终归是可见的才对。 “我看不到接缝,这一轮变化比魔术戏法更无懈可击。”堂娜说。 “是啊,我们就像落入魔术师掌中的两样道具,被颠倒操控,无法决定未来。”林轩感叹,“我向前探索,你留在这里,多加小心。” 骆原已经消失了,但不清楚他是退后还是前进了,所以他们只能被动地忽略那个人的存在。 林轩向前走,起初还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直到确信地面不会有异常之后,开始发足狂奔。 按照他的设想,先跑到广场尽头,将这空间的大小丈量出来。他希望广场尽头是另外一条坦途,可以将他们带出这个巨大的封闭空间。可惜,当他耗费了十分钟之后,前面渐渐出现了另一面山崖。也就是说,他脚下的这个广场不过是被山崖围住的牢笼。 他放慢速度,本来激动的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 “果然没有猜错,表面看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实际却仍然是‘山重水复疑无路’。”他低声自语。 蓦地,一阵低沉悲怆的诵经声传来,就在他的左前方七十步以外。 那是一段藏语经文,翻译为汉语,大致意思应该是“守至不再能守之境地,沉至不可能再沉之境地,将自我奉献给天,将天引申为我,天人合一,直至人天行一。” 后面一段,词汇晦涩,其中有“古铜镜中的思想、时间微缩、月轮王、满月生、月亏死期”等等,林轩费尽脑力,也无法连缀成有意义的句子。 林轩停步,稍一迟疑,遂转变方向,奔向那诵经声来处。 很快,他看见石壁上有着一个一人高的洞穴,洞中有一人盘膝打坐,胸口垂着的三尺长胡须飘飘乱飞,正在大声呐喊。 林轩走近,那人停止喊叫,胡须也垂落下来,不再飘飞。 两人默默地对视了一阵,那人眼中本来是神光闪动,到了最后,双眼一闭,光芒全熄。 那洞穴向石壁内深入约三米,高度递减,到了最后仅有一米高,正好是那人盘坐所需的高度。 那人的头顶光秃秃的,连一根发丝都没有,散发着淡青色的光芒。从五官肤色看,这应该是一个七十岁左右的尼泊尔僧人,身材极瘦,差不多到了皮包骨头的地步。 “前辈好。”林轩先用尼泊尔语问候,随即用藏语再说一遍。 那人没有睁眼,只是静坐着,呼吸之时,胸口起伏的幅度极小。 “前辈好,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有没有出口?”林轩只能再问。 那人仍然不睁眼,却开口说话,用的也是尼泊尔语:“这里不是凡人来的地方,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林轩回答:“我们由一条不可能回头的路上来,所以根本回不了头,只能向前。” 那人说话时,除了嘴唇噏动,喉头、五官、身体全都是静止的,声音竟然是从丹田穴、膻中穴发出,与中国古代的“腹语”、印度古代的“喉语”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这里是尽头。”那人说。 “这世界上没有一条路有尽头,终点即起点,脚在哪里,哪里就是新的起点。”林轩说的是一句尼泊尔的格言。 “只有飞鹰不必走路,世间万人万禽万兽,无不依赖于大地行走。”那人回答的也是尼泊尔格言。 林轩现在可以断定,那的确是一位尼泊尔僧人。 “前辈是尼泊尔高僧吗?请问最早之前在哪所寺院驻锡?”他谦诚讯问,希望能迅速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驻锡”一词指的是僧侣长期驻留的地方,即“住址、住所”之意。 “锡”指锡杖,为比丘所持十八物之一,上端有金属所作之环,振荡时发出声音。 《禅林象器笺》引《祖庭事苑》云:西域比丘,行必持锡,有二十五威仪。凡至室中,不得着地,必挂于壁牙上。今僧所止住处,故云挂锡。 林轩对于尼泊尔、藏地各大寺庙的著名人物都非常了解,无论是在册的还是常年云游山中的高僧,都能在获知对方名号后,在头脑中理顺对方的生平经历。 那人慢慢地摇头,轻轻吹气,胡须从中分开,露出了他合十于胸前的双手。 那双手更是枯瘦,如老迈不堪的野禽指爪一般。值得注意的是,那双手的双食指、双中指、双无名指、双尾指如佛手瓜一般蜷曲向上,只用拇指的第一节、第二节相连之处钩在一起,拇指的指尖又艰难地扣向掌心的“天、地、人”三才掌纹会聚之处。 林轩盯着那双手,聚精会神地看了一阵,忽然苦笑一声:“真的是……奇怪极了,这里的一切都奇怪之极,前辈的手印更是结得精妙无比,让我如同坠入五里雾中。这个手印真的是……” 他一向说话流畅,思维敏捷,不会在任何情况下失态,但此刻目睹了这个枯瘦的尼泊尔老僧和对方双手的结印,顿时产生了“斯时何时、斯世何世、斯人何人”的重重疑惑。三重疑惑如同三只重拳,沉重地击中了他的胸口,令他无法承受,情不自禁地后退三步。 广场空旷,峭壁万仞,这都是现实存在的事,可看、可见、可触摸,但尼泊尔老僧带给他的却完全是混乱之极、似是而非的讯息。 那手印的全称是“孔雀明王飞越千山封守印”,产生于公元前265年,由印度孔雀王朝阿育王的女儿恰鲁玛蒂在蓝毗尼园创制。手印的本意是“倾尽全力值守长夜不熄之灯”,其引申意义为“做天下引路之明灯”,在尼泊尔佛教中的意义为“引领众徒不坠亡灵黑狱”,在藏传佛教中的意义为“涅槃我身沛及众生”。 任何手印都需要施术者自身具有极高的法力才能奏效,而这个“封守印”的结印手法在各大教派典籍中都有记载,但却无人能够领悟其奥秘所在。 “前辈到底是谁?我查过典籍,要想发挥‘封守印’的灵力,必须是七世童男子转生到第八世的时候,自一出生就发愿为天下苍生甘愿受一生打坐之苦,然后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开始打坐修行,坚持三千天才能有小成就,六千天有中成就,九千天有大成就……” 林轩说的,就是典籍中无比严肃的解释,与通俗小说中的臆造资料不同。 据他所知,“封守印”已经失传,因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是值得一位得道高僧花三十年去坚守的。 所以说,面前这个结着“封守印”的尼泊尔老僧来历非凡,已经超出了林轩能够猜度的范围。 第四百二十一章 东方智子 老僧没有回答,仿佛已经沉沉地睡去。 “封守印”已经成了尼泊尔佛教、藏传佛教失传之密,当代高僧之中已经很少提及这个手印,而年轻一代著名僧侣刻意追求开放、迎新,与时俱进,更不会研究这些古老而晦涩的东西了。 二十一世纪是一个喧嚣沸腾、浮躁多变的时代,无论是凡界还是佛界,无不被这股风潮波及,人心浮动,无法自持。 林轩是凡界中少有的心志坚定、不急不躁的年轻人,正因为他具有这种特质,才会被组织领导托付以入藏的重任。 “前辈,看起来您是不愿意解答我的疑惑了?”林轩长叹,再度后退。 在这个空旷的世界里,他既怕见到某些古怪可怕的人物,又渴望见到能真正解答他的疑惑的智者。否则的话,终将困死于此地。 “前辈,那我就告辞了。”他向着那洞中老僧鞠躬。 “他们就要来了。”老僧忽然说。 林轩向四面看,仍然空无人影,所以更为困惑,不知道老僧说的“他们”指的是谁? “他们是什么人?”林轩问,“是你的弟子与同门吗?” “他也会来。”老僧答非所问。 林轩越发困惑,而老僧的话则简洁到极致,每一个短句里都包含着说不清的禅机。 “我做了个梦。”老僧又说,“菩萨说,‘传大召’开始之日,有东方智子来,一切遂拨云见日,那是最大的好消息。现在,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菩萨说的‘东方智子’,但我已经等不及了,我的寿命只剩下百日,延续不了多久了。” 林轩听到“传大召”这个词,忍不住摇头:“前辈,‘传大召’的日子还远着呢。” “传大召”是指每年藏历正月初一到二十五日的藏传佛教传大召法会,届时,拉萨三大寺的数千位僧人聚集在大昭寺,举行丰富多彩的宗教法事活动。该法会起始于公元1409年,当时藏传佛教格鲁派祖师宗喀巴为纪念释迦牟尼佛以神变之法大败六种外道的功德,召集各寺庙僧众在大昭寺举行法会15天,这就是后世形成的“传大召”法会。 藏历年是藏族人民的传统节日,其推算方法与汉族人民的农历春节有差异,例如2010年的藏历新年是2月14日,和农历春节是一天;2009年藏历新年是2月25日,春节是1月26日,所以时间上较春节晚1个月;2008年、2015年藏历新年和春节则是同一天。 有关文献史料证明,吐蕃王朝建立以前藏族就已经拥有历法。从上古藏族物候历中来看,吐蕃统一高原之前各地主要的历法有阴历成分也有阳历成分,《山南雅拉香波纺织老妇人之月算》与《象雄老人口算法》就是其中的代表作品。 林轩的诊所中常备公历、农历、藏历这三种日历牌,对于汉族、藏族的各种节日都清晰地标注出来,绝不会错。 在他的记忆中,现在距离下一届“传大召”法会至少还有五个月之久。 “那么,你是菩萨托梦的‘东方智子’吗?”那老僧问。 林轩还没来得及回答,忽然听到右面传来沉重的铁链拖地之声,锵锵啷啷,刺耳之极。 他循着声音望去,看见一高一矮两名僧人并肩而来。两人的步伐大小、迈步频率完全保持一致,就如同被连杆套住的两个同步齿轮一样精确。 再走近些,林轩看清了,一条黑灰斑驳的铁链穿过了两人的锁骨,又从肩窝向后透出,穿过两人的肩胛骨,然后锁在一起。铁链极长,多余的部分至少有四五米,全都拖在地上。 两人脸上毫无表情,五官木然,对于那铁链穿身带来的痛苦想必已经完全麻木了。 “你能猜到我们这一次的辩题是什么了吗?呵呵呵呵,你肯定猜不到,因为我们探究的是大雪山南坡朝阳、北坡背光的地理环境问题。两地与太阳光线的关系截然不同,但实测的温度却完全一样,这是为什么?难得不是被阳光晒到就温度高、晒不到就温度低吗?”那两人发出了声音,但嘴唇都没有动作,不知是由哪一个人发出的。 他们说的亦是尼泊尔语,声音艰涩,嘲哳难听。 “南坡距离太远近,北坡距离太阳远;南坡几乎每天承受十四小时的阳光照射,北坡一年四季晒不到一丝一毫阳光。这么明显的区别,却没有造成温度差异。你说,这该如何解释?”两人又说。 老僧回答:“这辩题并不有趣。” 两人同时说:“真正有哲理的辩题就是无趣的,所谓真理研究到极致,也是无趣的,不是吗?真理简化到极致,就是公式;公式简化到极致,就是定理;定理简化到极致,就是符号。所以,上古典籍上,多用符号来代表道理。古人的智慧比我们高很多,所以他们能用符号表达一切,而我们却不能。” 此刻,两人已经到了林轩面前,但根本对他视而不见,而是笔直地走向洞口,面对那老僧。 林轩从两人背后望去,见那铁链透骨之处,不停地有鲜红的血水流出来,沿着那拇指粗细的铁链滴落。原来,铁链上的斑驳之色是血水长时间浸染造成,可见这被捆绑在一起的两人时时刻刻要承受莫大的痛苦。 老僧与两人的对话,的确让林轩想到了“传大召”法会。 据他所知,法会的主体活动是祈祷诵经,每天举行六次。早祷、午祷和晚祷称“湿经”,诵经时有小喇嘛怀抱茶壶或粥桶定时出场,替僧众倒茶或添肉粥;上午、下午、晚间三次集会称“干经”,没有茶水和食品供应,主要进行佛教哲理辩论。被称为“翁则钦波”的领经师是这些集会的总指挥,成千上万的僧人在他的率领下低吟高诵,声音如大海波涛一般汹涌澎湃,爆发出一种动人心魄的神秘力量。法会进行时,大昭寺二楼的平台上挤满了来自西藏各地以及四川、青海、甘肃藏区甚至邻国的施主,他们不时向喇嘛群中抛掷用哈达包裹的钱币,另一些身份尊贵的施主则手举藏香直接进入诵经场地,亲手把布施呈递给法会主持。 以上这些,只是法会的表象,如同现代运动会的盛大开幕式一样,而其主体内容则是公开辩经、考核“格西”。 林轩两次参加过“传大召”法会,对藏传佛教诸僧们的“辩经”有着深刻的印象。 辩经是由“问难”开始的,而眼前这两人与洞中老僧的对话,亦是“问难”的一种表现形式。 “古人留下的符号,意义包罗万象,既非我们想的这样简单,也非典籍中分析的那样繁复。”老僧说。 “哈哈哈哈——”两人同时干笑起来,铁链也跟着他们的身体动作而锵啷乱响。 “你这样的话,说了等于没说。”一个人说。 “就如同上次辩经,我问你‘万字有几个写法’,你告诉我‘无穷无尽”,我又问你‘可否写一个无穷无尽的万字给我看’,你却又说‘心中有字笔下无字’。你的道理,总是模棱两可,毫无智慧性可言,就像大雪山上跌落的冰棱一样,漫山遍野全是,更无独特之处。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能镇守这‘天珠弹丸之地’?”另一个人跟着说。 两人的声音相近,林轩只能从对话的内容大致判断说话者的更替。 第一个人又说:“大雪山教派共九十九支,你占了这里,却不能发挥最大智慧去战胜大雪山的公敌,岂不是徒具虚名?” 第二个人也说:“这‘天珠弹丸之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必须是九十九支最高明的智者才能镇守,你应该同意对不对?” 老僧问:“九十九支最高明智者是谁?不可能是你们两兄弟吧?” 两人一起说:“当然不是,而是‘天鹏王’。” 蓦地,两人的身体向后倒飞出去,在半空中翻滚,随即那铁链扭结在一起,给他们造成了更大的痛苦。当两人落地时,一起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令林轩不寒而栗。 “到这里来挑战,是要付出代价的。”那老僧冷冷地说。 两人一时间无法将铁链恢复原样,上下叠压在一起,狼狈之极也痛苦之极。 林轩犹豫了一下,***过去,抱着压在上面的矮个子,凭空转了三圈,把扭成麻花的铁链松开,变成最初的样子。 在他看来,这种辩经已经成为“武辩”,比“传大召”法会上的“文辩”凶残了许多。 “传大召”法会的公开辩论是在大昭寺南侧曲松热广场进行,格西是藏传佛教格鲁派的最高学位,每年由三大寺提名16人入围,在法会上通过公开辩论排定名次。辩论由甘丹寺法台主持,各大寺庙方丈参加。在场所有的僧人都可以轮流向参考人问难,与他辩论经学。参与辩经的僧侣声音抑扬顿挫,很有音乐感,辅之以击掌、喊叫及不停地比画,手上颈上的长串念珠随着双方的手势飞舞,非常精彩。 第四百二十二章 天鹏王 在辩经的过程中,老成的僧人喜欢“文辩”,而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僧人则喜欢“武辩”。可是不管怎么样,在各寺院掌权人的监督下,任何一次“传大召”法会都会在友好气氛下进行,不至于酿成大的矛盾。 在这里,武力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就像洞中老僧击退那两人一样。 “你是谁?滚开!”两人一起痛骂。 林轩默默地退到一边,并不生气。 这两人被铁链穿住,伤口不得愈合,日夜流血,肯定是痛苦万分。林轩从不肯跟残疾人斗气,宁愿忍气吞声。 “你们说错了,以‘天鹏王’的野心,只会让这世界变得越来越糟。”老僧说。 “不,九十九支里的智者现在都信任‘天鹏王’,不信,我现在就招呼他们过来?”那两人说。 老僧冷笑:“我当然不信。” 两人突然同时撮唇,发出尖利的哨声。随即,极遥远处有人用哨声回应,此起彼伏,至少有几十人。 两人桀桀怪笑:“你不信,我们就证明给你看。” 老僧摇头:“天鹏王的所作所为,几近于深坠魔道,你们拥戴他,眼睛真的瞎了吗?” 两人又一次怪笑,但却没有回应老僧的话。 林轩后退至洞口,老僧忽然低声说了这样一段话:“我现在不管你来自哪里,但你是中国人的面孔,我就说你是东方智子,是被我召唤来镇守地球轴心的。听懂了吗?他们等一会儿必定会用各种亚洲语言试探你,你如果听不懂,就假装高深,不予回应。” 林轩苦笑:“东方智子究竟是什么?” 老僧摇头:“你不要管了,记住我的话,否则的话,我一死,你也没有好下场。” 林轩马上问了另一个问题:“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前辈您究竟是什么人?” 他心里都这个问题有各种答案,但老僧的回答却完全出乎他的预料:“这里是无主之地,我是什么人根本不重要,因为我根本没有名字。” 这种回答只会带给林轩更多问题,但他已经没有时间问了,因为几百种铁链拖地声由对面响起来。 “你怕不怕死?”老僧问。 林轩据实回答:“怕。” 老僧冷笑:“那好,不想死就打起精神来应付他们的问题。记住,他们的问题每一个都很高深,堪称是哲学史上的顶尖难题——” 猛地,一个披着灰色长袍的僧人大踏步走过来,到了洞口,大喇喇地叉开腿,掌心里的念珠咔咔作响。 “迄今为止,你仍然没有弄懂那外星巨人的秘密,还有脸占据这个位置吗?你就算不承认自己的智力不够,其他人也能看得出来。所以,老老实实离开那里,让有德者坐在那里,才是最恰当的。”灰袍僧说。 “我不行,其他人更不行,包括天鹏王在内。”老僧说。 灰袍僧的态度越发无礼:“没试过怎么知道?” 老僧回答:“没试过,那就试一试。” 灰袍僧仰天大笑:“激将法对我没用,这一次的‘传大召’法会上,自然会有比我高明几百倍的人向你挑战。” 蓦地,灰袍僧的目光转向林轩,大声问:“你就是阿育王说过的东方智子吗?” 林轩冷冷地点头。 灰袍僧大笑:“就凭你?过来让我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 林轩摇头,不出一声。 现在他最困惑的是这些人口口声声说“传大召”法会的事,实际上那法会距离现在还有数月之久。况且,“传大召”法会必须在大昭寺举行,跟这九幽之下的诡异环境毫无干系。 “哈哈,你找到的这个东方智子是哑巴吗?为什么只点头摇头不说话?”灰袍僧大笑。 林轩低下头,默默地回忆着自己参加过的“传大召”法会盛况。 对于普通的观众来说,藏历正月十五这天,“传大召”法会进入**。 八廓街上有展示西藏传统宗教艺术的酥油彩塑灯会,其制作方法类似于北京面塑。工匠在凉水中将酥油揉洗,掺和各种色粉调匀,在木板上捏出各种神话传说中的人物、花草、乌兽,然后把这些木板组装在环绕八廓街的木架上。到了晚上,木架下面数千盏酥油灯一起点亮,映着这些千姿百态、栩栩如生的彩塑。观众成群结队地在每一座酥油彩塑前流连观赏,佛教徒虔诚地顶礼膜拜。拉萨人要在这里比赛歌舞,通宵达旦。从前,活佛要出行巡视,从当时的阴晴风雪到酥油灯焰的颜色来占卜一年的凶吉祸福。 藏历正月二十四日,大昭寺西南的鲁布广场会举行具有浓郁战斗色彩的驱邪送鬼仪式,僧人和百姓燃放火枪,高声呼啸,声势惊人,以表示驱逐魔障,使藏地清澄吉祥。二十五日,僧人们抬出大昭寺的强巴佛像,由无数信徒香客簇拥着绕八廓街缓缓巡行一周。强巴佛又称弥勒佛,是继释迦牟尼后主宰众生的教主。他的巡行,意味着佛光普照雪域,传大召法会圆满结束。 正月二十六日,布达拉宫后面的拉鲁要举行赛马,称为“宗久香白”。二十七日,举行比赛射箭,称为“郎达”,以上这些都是传大召法会的余兴活动。 林轩以往看到的“传大召”法会融合了宗教、民俗的各种精华表现形式,是万民同乐的和谐盛世,与中国汉族人的正月大团圆一样。 他无法想象,在这里要举行的“传大召”法会是什么样子的,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本次法会全都是智者的辩经,而毫无民俗活动。 “没有人确知那巨人的来历与用意,如果盲动,只会带来大麻烦。”老僧说。 灰袍僧冷笑:“大麻烦?你用大麻烦这个借口已经糊弄了我们三十年,还要继续说下去吗?再过三十年,你是不是还抱着同样的说法?天鹏王说了,如果你不能尽快地给我们讲一个答案,就由他来掌管与巨人沟通的工作。” 在林轩的视野之内,除了老僧、灰袍僧和被铁链拴住的两人,并没有发现六个人,尤其是什么“巨人”。 “天鹏王?他的野心那么大,你们怎么会受他的蛊惑?”老僧长叹。 “正因为他有野心,我们才听他的,否则在这个世界里暗无天日地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吗?”灰袍僧振臂大叫。 第四百二十三章 兵甲埋伏 灰袍僧所表现出的那种愤怒感染了林轩,只有被困半生、无处发泄的高手才有这种惊涛拍岸一样的怒气。 “一个人的生死不重要,我们都是修行者,自从一步踏入修行门槛就明了这件事。修行的最高境界是大公无私,割肉喂鹰,而不是空守小我,跟凡人同朽。”老僧说。 灰袍僧猛地抬起右脚,重重地顿足。 他的力道真是惊人,一剁之下,山谷抖动,仿佛引发了一场瞬间强震一样。 “那是你的思想,不是我的思想。真正有能力的人,虽然潜藏九幽之下,却是为了在恰当的时候翱翔九天成龙。现在,我们只相信天鹏王,九十九支都只相信天鹏王。”那灰袍僧有一次举起拳头,大声喝问,“是不是?” 立刻,他身后几百米内有无数声音回应:“是。” 林轩向远处看,几十条灰影蹒跚而来,衣着各异,肤色不同。其中,除了有亚洲黄种人、欧洲白种人之外,竟然还有几名面目焦黑、厚唇大眼的非洲人。 按照惯例,世界上最高明的修行者全都出自亚、欧两洲,至于南北美洲、非洲、大洋洲等地,因文化差异,根本不可能产生能力超群的异术师。他不知道这几名黑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但看神态都是一派宗师的模样。 “天鹏王呢?他鼓噪你们过来,他为什么不来?”老僧问。 “我已经来了。”一个深沉而冷峻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 林轩抬头看,一名披着厚重黑袍的披发男子稳稳地停在半空中,身体两侧各伸出一只硕大的黑色翅膀,平展展地上下扇动。 “很好,很好。”强敌环伺、众叛亲离之下,那老僧的声音并没有明显变化。 那男子缓缓落地,一双黑白分明、深邃无底的眸子一转,望向林轩。 林轩觉得,对方一双眼睛如同两口深幽古井,藏着无穷无尽的诡秘之气。 “我们等待你很久了。”那男子说。 落地之后,那双翅膀悄然并拢,自然地搭在他的背后,仿佛并拢后的直升机螺旋桨一般。 林轩按照老僧的嘱咐,不知道如何接话的时候,就采取闭嘴默认的孤傲姿态应对。 “我真的很希望,你能给这里带来新的东西。这里实在已经太古老了,我们每天都能闻到坟墓里散发出的腐烂气息。”男子脸上带着温和笑容,但那笑容却令林轩心里一阵阵发冷。 “就算将这位置交给你,你也不可能达成所愿。天鹏王,你把大雪山的核心秘密想得太容易了。”老僧说。 “我天鹏王——”男子笑起来,“从未觊觎大雪山的核心秘密,但九十九支是全球修行者们的巅峰人物,都聚集在这里,必须要有所作为。他们相信我,愿意追随在我天鹏王的背后,我岂敢让他们失望?” 他开口,所有人就都沉默下去,连那势如疯虎的灰袍僧也垂下手,恭恭敬敬地听着。 “大家都知道,每一朝代、每一国家的君主都梦想着有一天能执掌‘地球轴心’,做地球上的大主宰,乃至于主宰星空宇宙,成为真正的王中之王。于是,他们派遣大量奇人异士组成队伍进入大雪山,搜遍了每一寸山石土地,想打开通向地球轴心的门户。很幸运,我们这群人比他们更勤奋,所以才抵达了这里。而你,仗着兵甲埋伏之术囚禁他们,把这美好的地球轴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囚笼。你对九十九支所做的一切,为全球修行者所不齿,自己不感到惭愧吗?”那男子说。 老僧沉声回应:“人类世界本来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们破不了我的兵甲埋伏之术,当然水平就不如我,理应退下,不是吗?” 男子冷笑:“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的兵甲埋伏之术亦是从远古年代传下来的,他们破不了,一定能有人破得了。 老僧的声音更加淡漠:“好啊,能破得了,请尽管试试吧。” “我还是希望大家能好好谈谈,各抒己见,毫无保留。毕竟任何武力战争都会给地球带来伤害,是人人痛恨的暴力行为。我们在这里走的每一小步,都可能是将来人类战争的一大步。”男人说。 老僧摇头:“绕来绕去,你说了太多废话。天鹏王,既然九十九支把你奉为领袖,那就做点什么来让他们认识到你的威力吧!” 林轩知道,兵甲埋伏之术实际就是中国古代的奇门遁甲术,是一种将唯物主义、唯心主义两种针锋相对的思想做有机结合产生的特种异术。 古人曾经将这种异术综合成书,书名即《奇门遁甲》,将其奉为中国古代汉族术数著作,并且也是奇门、六壬、太乙三大秘宝中的第一大秘术。同时,它又被称为道家最高层次的预测学,号称帝王之学,其本质是一门高等的天文物理学,揭示了太阳系八大行星和地球磁场的作用情况。“奇”是指三奇,即乙、丙、丁;“门”是指八门,即“开、休、生、伤、杜、景、死、惊、伤”;遁甲则指六甲旬首遁入六仪,即“戊、己、庚、庚、壬、癸”。《奇门遁甲》又称“奇门”、“奇门遁”、“遁甲”,其预测准确度很高,其典型代表人物在古代有黄帝、姜太公、张良、诸葛亮、刘伯温等。 中国古代连年战争,所以这种秘术曾大范围用于冷兵器战争中的排兵布阵之时。 由古代历史记录看,很多时候,以少胜多、绝地翻盘的战争中,弱势一方的主帅都是精擅于奇门遁甲术的,因此他才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奇门遁甲是中国最大的一门秘术学问,其中奥秘极端守秘,不得泄露于外人,可以说是秘传中的秘传。它所研究的主要内容是探讨自然界的磁性作用在每年、每月、每日、每时中的流动情形,以至于影响到万物之灵的所谓“运气“,然後归纳出十种活用的符,加以推演。在古代,这种奇门遁甲是用于军事上的,因此古代军师无不精通此术。最有名的就是三国时期的蜀国丞相诸葛亮,他曾在多次战役中利用奇门遁甲布阵来击败敌军。 组织内部几大领导对于奇门遁甲术都有着专精研究,因为这一智囊团直接决定了组织的未来,所以每个人必须有敏锐的触觉和预见能力。毫无疑问,奇门遁甲术在实战中给他们带来了很大的帮助。 “既然这样,那我就冒犯了。”男子后退,下垂的双臂一振,左右各弹出一把尖锐的短剑。 他用这两把剑在地上弯弯曲曲地画了两条线,斗折蛇行,千回百折,最终形成了一个双层复合迷宫,布设的范围约有二十米见方。 林轩担心,老僧坐在洞中,根本无法看清那男人画的迷宫。 “我画的,就是你布下的。你在地面上做法布阵,只能困住那些没有远见卓识的人。其实,只要飞行在空中,就会将你的意图看得清清楚楚。今天,我就会揭穿一切,让你无处藏身。”男子微笑着说。 在对方画图时,林轩的眼睛一眨不眨,努力盯住对方双剑的每一次转折。那两把剑一定锋利到了极点,随手裂石,毫不费力。 那迷宫看似简单,实则却暗藏杀机,所有的生路都是半途死路,根本无法通行。 第四百二十四章 深水回声 “这就是你留给九十九支的迷局,如果不是我,他们根本无法知道自己是在一个什么样的阵式里面,岂不可悲?”男子说。 老僧久久没有开口,似乎已经被男子追问得理屈词穷。 林轩听懂了,天鹏王带领九十九支的人马集体问难,只是为了夺取老僧所处的位置。他不知道老僧有什么可凭恃之处,竟然以一副瘦小枯干的身躯,令所有人不敢冒进妄动。 “你总说,大家僵持在这里,就是为了等待东方智子,现在他已经来了,你还有什么话说?”被尊称为“天鹏王”的那人终于将矛头对准了林轩。 林轩缓缓地开口:“知道这奇门遁甲术也没什么了不起,阵是死的,变化是活的。如果奇门遁甲术那么容易被穷举破解,就算不上是上古顶尖秘术了。你画的那迷宫,只是徒具其形却不得法,哄骗外人也就罢了,偏偏是在这里展示。” 迷宫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它是靠智慧取胜,而不是依赖于笨人的懒惰思维。林轩确信,真正的迷宫画到最后,必定是有唯一出路的,否则就成了大团大团的混乱线条,无法表达任何意义。 他与那天鹏王用尼泊尔语对话,其中很多复杂意思是无法表述的,因为那牵扯到中文里的古文词汇,根本无法用尼泊尔语来翻译。 “没错。”天鹏王改用了中文,“奇门遁甲术中的秘密大多数是不能言传、只能意会的。我从你眼睛里看得出,你对这些事有自己的独到见解。不如,我们单独谈谈?” 林轩淡然回应:“不敢当,我只不过是觉得,你刚刚画的迷宫是在自欺欺人,根本没有一条可以通行的线路。如果一道题是无解的,那又何必故弄玄虚出来害人?” 天鹏王慢慢地踱向林轩,两眼中幽光闪烁。 空谷之中,忽然出现了一种非常奇怪的声音。 那是一种深水律动之声,简单讲,就是潜水器进入深水区后搜集到的那种水流波动之声。 林轩忍不住向上望,这是任何一名潜水者听到此类声音后的必然反应。他曾进行过严苛的潜水训练,所以对此类声音再熟悉不过。 “你也听到了?”天鹏王问。 林轩点头,这才发现所有修行者全都向上仰望,伸长了脖子默默谛听。 “那种声音绝不该出现在这里,九十九支修行者之内,有来自希腊‘海底神庙’教派的人,他们告诉我说,这种声音只会出现在超过百米的深水区。看,这里只有透明的空气,没有一滴水,怎么可能有深水回声?”天鹏王也向上望着。他背后的羽翼慢慢打开,拖曳在地上,散发着无比诡秘的气息。 半空之中,只有那巨大的水球,但他们又处于水球之外,不可能听到球体内的声音。 “你怎么想?”天鹏王又问。 林轩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尽量摒弃头脑中复杂的意象,将思想集中于“水”上。 在鬼湖,堂娜看到了一分为二的湖中大道,遂奋不顾身地一跃而下,追逐隐藏在无尽深水中的秘密。 在山谷寒潭之中,他与堂娜也共同经历了潭水的暴跌暴涨,并亲眼见到了潭底的神秘结构。 在进入镜面空间之后,他也见到了被禁锢于蓝色立体海洋之中的另一个“堂娜”。 综上所述,发生在大雪山的一切神秘事件都是与“水”有关的。 他永远记得二十世纪有位伟大的哲学家曾经说过“普天之下的水与水都是相通的”这句话,按照那位哲人的解释,地球上的空间可以被阻塞、被间隔,但水却是阻拦不住的,正如唐代诗人李白所说“抽刀断水水更流”。若想阻断水的流动,除非是将大河抽干,但即使是“抽干”,到了另一区域内的水又可以渗入地下、蒸发至空中,由地底、天空融为一体。这种对水的“打击”,将会转化为更强大的报复性能量反弹回来,对破坏者造成更猛烈的打击。 上古神话中已经有同样的例子存在,即“鲧以息壤治水”的故事。鲧以为息壤可以填平江河,遂大肆使用,却造成了江河之水泛滥,淹没平川,导致本已经失控的大地之水崩溃,成为中国华夏民族的千古罪臣,并留下了“堵不如疏”这样的成语典故。 “如果我在水中,那就只有因势利导,借助水流的力量获得微妙的平衡,然后伺机扭转败局。”林轩默默地告诉自己。 那深水回声袅袅不绝,有时候远在天边,有时候又近在耳畔,令林轩的心也起起落落,无法平静。 他甚至开始怀疑,此刻他就是在一大片透明的水中,只不过感官出了问题,没有及时地分辨清楚而已。 当然,在普通人看来,水都是有浮力和阻力的,身在水中与身在空气中有着明显的不同。但是,既然刚刚他跟堂娜已经渡过了毫无浮力的“弱水”深渠,再有神秘之事发生,也就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了。 “水是地球上最神秘的东西,大海深不可测,云雨来去无踪。人类能够发射航天器探索高空,却无法靠人力穷尽探索大海深处的世界。”林轩的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我带你去看上面的世界。”天鹏王向上指了指。 他有羽翼在身,腾空飞天是轻而易举的事。 “那是什么样的世界?”林轩问。 “一个……”天鹏王沉吟,那双翅膀慢慢平伸开来,似乎只需轻轻一振,就能拔地而起。 普通人只有双臂而无翅膀,但在一些极端的畸形案例中,却有婴儿一出生便带有肉色双翅。早在欧洲的中世纪时期,此类病例相当之多,所以当时欧洲民间出现了无数飞行吸血鬼的传说。到了近代,随着人类医学发达,此类畸婴要么通过x光机检测后被扼杀于母体腹中,要么出生后即进行根治切除手术,连根拔除,不留后患。 以上实例说明,像天鹏王这样生长着双翅的人类是存在的,只不过已经远离人类都市,遗世而独立。 “不要去。”老僧沉声大喝,替林轩回绝。 “你这个固步自封的人,根本不知道这世界将要发生什么变化!”天鹏王冷笑。 “东方智子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你带他上天,居心何在?”老僧喝问。 很明显,如果林轩轻易答应天鹏王的邀约,随着对方直飞上天,那么就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随时都可能跌下来摔成肉饼。 “正因为他是希望,我才带他上去,解决九十九支修行者无法参悟的事。你把他留在这里有什么用?把所有智慧全都传给他,让他接替你的镇守事业对吗?你错了,我们现在必须积极求变,而不是闭关自守。你睁眼看看历史,任何一个闭关自守的国家和种族,最后不都是被别人大刀阔斧地**?”天鹏王说。 “至少,我把他留下,可以让我们继续支撑下去,让人类世界存活得更远一些——”老僧说到这里,已经底气不足。 “那好吧,我一直都很尊重你的意见,起身九十九支修行者也都跟我一样,不信你问问他们,是不是——”天鹏王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右臂一挥,似乎是要向身后那些人开口讲话。但是,就在所有人静默抬头,准备听他说话时,他又骤然旋身,双翅一扫,带动林轩,笔直向上飞起。 第四百二十五章 敌我难分 这种骤然腾空的感觉相当古怪,天鹏王的两只翅膀外柔内刚,利用翅膀的翅根、翅尖连接处挟持着林轩,似乎带着这么一个七八十公斤的人升空并不费力,转眼间已经上升至十米高空。 “把他留下!”老僧大吼一声,一股狂飙从洞中飞卷出来,凌空追击,把天鹏王罩住。 天鹏王的身体略微倾斜,像飞机在空中折身爬升一样,划了个圆弧,继续前进。没想到,第二股、第三股狂飙随即杀到,一股卷天鹏王的左翅,一股卷天鹏王的右翼,硬生生地将他的上升之势扼住。 “吱呜——”天鹏王发出一声凄厉的哨声,九十九支修行者立刻向前狂奔,扑击老僧。 “大家冷静,大家冷静!”林轩身处险境,但并不仅仅顾及自身安危,而是试图阻止这场大混战。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灰袍僧冲在最前面,庞大的身躯几乎要将那洞口堵住。 “杀了他,杀了他……”所以人都在高声呐喊。 “这是你自找的——”天鹏王满脸都是冷漠,看来这样的大混战正是他策动的,目的就是让老僧分心,不能出来阻止他。 “咔嚓”一声,林轩突然觉得自己身子一沉,接着便倒仰后坠。 他是近身格斗的行家,知道刚刚老僧利用狂飙般的力量缠住天鹏王的羽翼后,孤注一掷凌空发力,伤了天鹏王的一只翅膀。 天鹏王跟着下坠,俯冲落地,然后向上伸展双臂,把林轩接住。 “这一次,还担心……我有恶意吗?”翅膀遭受重创,天鹏王已经痛到极点,额头渗出黄豆粒大的汗珠。 大混战已经展开,灰袍僧首当其冲,迅猛扑击之下,身子已经塞进洞口去。 他的身体至少是老僧的五倍,但突然之间,就向后倒飞出来,跌出二十米远。 林轩清晰看见有一只身躯干瘦、长鼻獠牙的灰色大象由洞口狂奔出来,顶飞了灰袍僧的同时,左右狂舞,连伤了十几人,然后凭空消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把我弄糊涂了。”林轩急问。 老僧阻止天鹏王带走他,生怕天鹏王心怀叵测,但天鹏王宁愿自己断掉一翼,也要保护他平安落地。由此看来,双方并没有多大分歧,都对“东方智子”相当重视。 “道不同……不相……为谋……”天鹏王脸上的表情极其痛苦,右翼收回,但左翼却无力地垂落在地上,靠近肩头之处,原本挺直的翅根已经扭曲折断。 “你们究竟在守护什么?”林轩无法从只字片语中了解老僧、天鹏王以及九十九支修行者的背景与任务。 “守护地球,也守护内心的神明……我们是地球仅存的最后的……守护者,最后知道地球轴心秘密的人,看那水中的神山,看着它,我们必须到里面去……那才是大秘密的核心。人类社会,永远存在宗派之争……我找人过来……告诉你那秘密,但你要记住,即使同为正义之士,也各有各的私心……”天鹏王痛得站立不住,只好单膝跪地,硬撑着发出一阵细碎急促的鸟语声。 很快,一名光头、厚唇、耳戴金环的黑皮肤修行者大踏步地过来,向着天鹏王鞠躬行礼。 天鹏王继续发出鸟语声,那黑人也用鸟语回应。 “嗡”的一声,林轩感觉到空气巨震,一股惊天骇地的无形狂飙再次由洞中飞出。这一次,他看到的是一条鳞甲生光、须眉狰狞、矫健飞舞、盘旋生威的巨龙,足有二十米长,一边横空高飞,一边左右攻击,瞬间杀伤了围困洞口的四十余人。这一次,巨龙不停地用前爪抓住修行者塞进嘴里,大口咀嚼,血肉乱飞。可怕的是,到了最后,那龙又渐渐融化于空气之中,仿佛科幻电影中的高明特技一般。 “是……是尼泊尔的……大般若龙象功……是他最后的杀招,哈哈哈哈哈……他就要支持不住了……他就要支持不——”灰袍僧挣扎着起身,连说带笑,手舞足蹈,但只说了上面这段话,胸口那个被野象獠牙戳出来的空洞就鲜血四溅,仰面倒毙。 林轩看过天下修行异术的排行榜,尼泊尔的“大般若龙象功”近五百年来牢牢排名于第一位,根本没有另外一种异术能撼动它的地位。同时,该异术又因为地域不同,分裂为七个分支,即尼泊尔、印度、不丹、老挝、锡金、泰国、藏边这七地,每一个朝代都有绝顶高手出现。 龙是飞翔之神,象是所有动物中最庞大的,这一天、一地两类动物的组合体,一定是力大无穷,杀伤力惊人。 在近代的一些武侠小说中,曾出现过“大般若龙象功”的影子,但都只是粗略地描写了它的招式和历史,从未有作家能亲眼看到高手以“大般若龙象功”过招,当然也就没有亲眼目睹过那只狂奔的巨象和腾飞的蛟龙。 天下异术何止千万种,就算穷尽一生之力潜心研究,大概也只能到达初窥门径、登堂入室的地步。所以,林轩才对老僧的出手更加佩服,因为对方真正做到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最高明境界。 修行者还没有完全镇定下来,有些人似乎被吓傻了,还没意识到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蓦地,山洞内又有人沉声狂吼,如晴空打了个霹雳似的:“你们不要来送死了,那样毫无意义。” 只不过,外面没人领老僧的情,只过了短暂的十几秒钟,人群重新杀奔洞口。 林轩意识到,这场战斗必定要以一方被血洗收场。 果然,人群刚一聚拢,洞中第二次飞出灰色巨龙,有几名白人修行者的身体被瞬间撕裂,逼得其他人全都向两侧散开。 “他在垂死挣扎,不要怕,大家不要怕!”被铁链锁住的两兄弟大叫,“你们都知道,大般若龙象功不能在一天内使用三次,刚刚他已经用完了三次,精神耗费殆尽,没有半点抵抗能力。上,杀了他,谁杀了他谁就是这无主之地的新主人!” 两人的话极具诱惑力,当即便有不畏死的修行者步灰袍僧的后尘,直接冲入洞内。 “让他们停手吧!停手吧!”林轩向着天鹏王大叫。 天鹏王与那黑人停止了“鸟语”对话,转身向着林轩:“这是必须要度的劫,也是自然淘汰的结果。” 林轩摇头:“可以用另外一种方法来甄选贤能,他们的死是毫无价值的,让他们停手吧!” 天鹏王还没回答,那黑人突然叽哩呱啦地说起来,边说边大力比划。 “你在说什么?你比划的是狮身人面像吗?”林轩问。 第四百二十六章 13世喇嘛 “正是。”黑人停止动作,使用英语回答。 “请详细说明。”林轩说。 黑人回答:“我来自埃及,家族上溯三代都是埃及法老王木乃伊石棺的守护者,对于生命存亡、转世复活的事情有着特殊的见解。一直到今天,我们这个家族的鹰蛇权杖徽章符号都能从以前的金字塔壁刻中找到。现在,天鹏王要我告诉你的,就是一个转生复活、前世印记的故事。” “洗耳恭听。”林轩回答。既然黑人要说的话是天鹏王指使的,必定是极度重要。 林轩熟读藏地的文史类作品,所以对“转生复活”并不陌生。果然,当黑人接下来讲到西藏第13世喇嘛的时候,林轩对那段历史同样耳熟能详。 那个故事的具体经过是这样的—— 八世喇嘛亲政时,已经 21 岁了,他执政的时间仅比13世喇嘛要短一些,这是后来的几位喇嘛不能相比的。11世喇嘛仅仅活了18 岁就在执政的当年暴亡了,而12世喇嘛成烈嘉措在亲政后的第二年也在布达拉宫夭亡。 喇嘛是统治藏地的领袖,一般情况下,当执政的喇嘛圆寂后,藏地人民一时就失去了领袖,在这种群龙无首的特殊背景下,中央政权都要选派在西藏有很大影响的高僧担任摄政王,暂时统领大权。摄政王一方面要代行喇嘛的权力,另一方面又要负责寻访喇嘛灵童等事宜,只有当下世喇嘛在18岁亲政时,他们才会退出政治舞台。如果中途不出意外另换摄政王的话,他们少则几年、多则十多年一直身居这一显赫位置。史料记载,七世喇嘛圆寂后,政教事务一时无人主持,乾隆皇帝就命令第穆诺门汗为摄政王,在新灵童未找寻到之前及灵童坐床后尚未到法定的执政年龄18岁以前,暂时代理喇嘛的职权,这就是西藏摄政王制度的起源。 由于摄政王具有这么多的特权,所以有一些摄政王从内心来说是不愿把大权交还给喇嘛的。因此,一些摄政王总是要千方百计地阻止喇嘛亲政或者是在其亲政后暗中加害,而9至12世喇嘛的夭折在一些历史学家看来就是如此。13世喇嘛的近侍们也很请楚,他们必须预防灵童身边存在着的种种威胁,尤其是在喇嘛到了18岁快要接管全部大权的时候。他们必须严防任何意外。按照传统,每一世喇嘛在亲政前都必须去朝拜拉萨东南的圣湖拉姆拉错,他将在那里看到他未来的祸福和临终时的情景。他还必须参见该湖的女神兼西藏护法神帕登拉姆,与女神面对面地讲话。 从圣湖返回拉萨途中,摄政王会给年轻的喇嘛吃一粒神丸,以使他恢复精力,容光焕发。关于前面四位喇嘛,很多西藏人认为他们之所以丧命,是因为缺乏经验,不知如何说话而触怒了女神,而另一些聪明人则认为“神丸有毒”是主要原因。 这种杀人于无形的机会很少被别有用心者错过,但13世喇嘛的圣湖之行却非常顺利,毫无生病迹象。 在历史上,13世喇嘛是个极聪明的人物,他被确认为接班人之后,低调而谦虚,从不在公开场合发表不合时宜的讲话。 每一个朝代、每一个国家、每一个民族的权力中心结构都是非常复杂的,各种势力相互倾轧,已经成了司空见惯的事。权位、权柄只能掌握在最聪明的人手里,无论谁坐上那个宝座,余生所有的日子都会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在听故事的过程中,有几次林轩故意轻轻咳嗽,希望黑人在最短时间内高效地讲出故事核心,而不是按部就班地平铺直叙整个过程。可惜的是,黑人并不理会他的暗示,而是大声地背诵,不容他插嘴。 旁边的激战仍在继续,但老僧却再也没有祭出他的“大般若龙象功”。 “嗯,老兄,我希望能听到一些跟目前的形势有密切关联的东西,而不是单纯地听故事,你明白吗?”林轩终于忍无可忍了。 “我讲的,正是最重要的事。”黑人说。 林轩摇头:“我看不出13世喇嘛的故事与现在我们的处境有什么关联。” 黑人咧嘴一笑,露出满口整整齐齐的白牙:“你怎么会这样想?古人与今人的思想沟通是最重要的,一切深刻的含义都埋藏在看似无聊乏味的史实下面。不去仔细品味每一个细节,焉能了解大海沉舟的秘密?” 林轩苦笑:“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那边的战事很快就要有结果了。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不愉快的事发生,必须想办法阻止惨剧。你的故事讲得很好,能否等大局已定的时候再来听?” 从他此刻的立场出发,拯救老僧、打退九十九支修行者是正义的,一旦老僧被杀,就代表着正义之师被全歼,是一件最遗憾的事。 “你活一百年,就知道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重要的,因为时间就像埃及大沙漠里金黄色的沙海,最终埋葬一切,尸骨无存。你活五百年,就知道沙漠与大海并没有区别,这个星球上所有你认为固定不变的事,其实是反复变化的。那些事都自有其内部运行规律,人类插不插手都无法改变其结局。”黑人说。 林轩凝视着对方焦黑的一张脸,心中一动,忽然醒悟:“阁下是有前世记忆的人?” 普通人连100岁都活不到,勉强到了80岁左右,已经耳聋眼花,功能退化,成了儿女的负累,而眼前的黑人自然而然地说出“你活一百年”这样的话,可见他把100年看作是一个极短的时间单位。除了“转生、复活、转生、复活”这种无限循环下活着的人,谁能如此看淡时间?看透生死?看穿灵魂? 黑人又是一笑:“没错。” “你的前世是——”林轩追问。 黑人沉默了几秒钟,突然低声说:“所谓山盟海誓,只是年少无知。现在看透了没用,我们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林轩脑子里高速运转,他觉得黑人话里有话,但急切之间却破解不开其中的隐义。 黑人顿了顿,继续背诵13世喇嘛的故事—— 在13世喇嘛坐床后的第 8 年,摄政王通善济隆呼图克图逝世。按照惯例,驻藏大臣色楞额查看了摄政王的遗体,然后封存了他的印章,又照旧例来到布达拉宫吊唁。摄政王逝世后,噶厦的四位噶伦召集三大寺、上下密宗学院的代表以及其他重要的僧俗官员商讨摄政王的继任人选,一致推选第穆呼图克图继任摄政王。会后,四大噶伦等向驻藏大臣和喇嘛作了汇报,并请求驻藏大臣向清朝皇帝转奏,最终,光绪帝批准了奏折。 第穆呼图克图来自拉萨著名的四大林(功德林寺、丹吉林寺、策默门林寺、罗色林寺)之一的丹吉林寺,宗教职务是堪布。四大林并不大,但却神圣不可侵犯,因为它们的堪布都是有名的活佛。按照传统,在喇嘛未成年期间,通常是从这些寺院的堪布中选出一名担任摄政王,因此这些寺庙具有极高的地位,连哲蚌寺、甘丹寺、色拉寺也未被赋予过这样的殊荣。按照旧例,13世喇嘛 18 岁时就应该亲政接管政务,光绪帝也曾下令要他亲政,但13世喇嘛考虑到自己年龄还小,同时正在学经,恐怕亲政以后政教两误,就只把历代喇嘛的三颗印玺接了过来。 入藏三年,林轩曾五次去过功德林寺、丹吉林寺,三次去过策默门林寺、罗色林寺,那里的壁画和诵经者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与大批蜂拥而来、呼啸而去的游客不同,他总是在日出或是日落的时候进寺,在太阳的光影变幻之中体会四大林的殿宇深处蕴含的神秘玄机。 很多次,他感觉自己像站在一个巨大的窗户前,与藏地那些古代高僧的智慧只隔着一层窗纸的距离,只要找到最恰当的那一点,轻轻一戳,就能贯通古今、融汇汉藏的至高境界。可惜的是,要想捅破这层窗户纸真的很难,何况他又只是一个人默默探索,从没有遇见能够点化他的高僧。 那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他甚至有一次在功德林寺三昼夜打坐而突然晕厥过去。因为有那次不愉快的经历,他暂时停止了对四大林的探索。 现在,黑人提及13世喇嘛的往事,令他再次想到了深入探究四大林的日子。 不知为什么,当他凝视着黑人的眼睛时,心里竟然出现了一种“此人曾经见过”的奇怪错觉。 他跟黑人当然是第一次见面,因为之前双方根本就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那些往事,历历在目,不是吗?”黑人忽然换了一种语言。 林轩一愣,因为那是一种在广东、香港交界处的人们常说的变异粤语,以粤语为底,其中又夹杂着潮州话、闽南语的发音,相当晦涩,外地人根本听都听不懂。 “你竟然会说这种方言?”林轩反问。 “不止是这一种方言,我还会说很多种。中国大陆各地方言、日语、朝鲜语、马来语……我都会说。”黑人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表情变得异常痛苦。 “怎么可能?你竟然同时学会了这么多种语言?”林轩追问。 黑人想了想,说了一句更加高深莫测的话:“这些语言都不是学来的,而是天生如此。” 普通人听来,当然会将这句话理解为“语言天才”,但林轩脑中却像翻江倒海一样——“一个人天生就应该会说、会写某种语言,也就是他的母语,是一切生活、工作的基础,也是他一生绝对不会忘记的基本技能之一。如果一个拥有很多前世的人,而每一次前世又不在同一个地方,则他必定会有无数母语,熟练掌握,永记不忘。黑人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他是一个拥有很多不同国家前世的人。那么说,他的其中一个前世是在粤、港交界处生活的,真是诡异之极……” “语言不重要,你听我说——那些往事,历历在目,不是吗?”黑人提高了声音。 林轩敏锐地意识到,那是一句暗号。但是,他并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应该说什么。 接着,黑人用几十种不同国家的语言重复“那些往事、历历在目”这句话,除了常用的中文、英语、法文、日语、德语、俄语、葡萄牙语、西班牙语之外,他甚至还使用了非洲大陆上的几十种民族语言,前前后后加起来至少换了四十多种。 直到最后,林轩都无法领悟那句暗号。 “你听不懂?”黑人又改用英语说话。 林轩摇头:抱歉,我领悟不到那个暗号的意义。 黑人舔了舔嘴唇,嘶声说:“我其实可以一直说下去,全球语言门类大概有4000至8000种。德国出版的《语言学及语言交际工具问题手册》提供了比较具体的数字,为5561种。但是,这只是人类现有的、现用的语言,在这之外,已经有很多种语言文字在世界上消失了。比如著名的哥特人和玛雅人的语言文字,以及赫梯语、卢维亚语、达尔马提亚语、苏默语等等。以中国的语言文字为例,各民族的57种文字中,17种已经消亡,它们是突厥文、回纥文、察合台文、于阗文、焉耆-龟兹文、粟特文、巴思巴文、契丹大字、契丹小字、西夏文、女真文、东巴图画文字、沙巴图画文字、东巴象形文字、哥巴文、水书、吐火罗文。中国各民族的80种语言中,至少12种已经消亡,它们是和阗语、粟特语、吐火罗语、哥巴语、西夏语、东巴语、契丹语、女真语、于阗语、巴思巴语、察合台语、鄂尔浑-叶尼塞语……” 当黑人熟练地背诵这些专业性知识的时候,林轩深感佩服,自叹弗如。 “消亡的难以复生,现存的却又如何?据《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大陆各民族现有语言60多种,文字40种,大多数处在消亡的前夜,使用这些语言的人越来越少,门巴语只有6000人,京语5000人,保安语5000人,鄂伦春语4000人,赫哲语1000人。这些数据是80年代公布的,而今还有多少人在讲这些语言?在故宫,高悬的金匾上都写着满文,但除了少数专家已经没人认识它们。这个盛极一时的皇族,已经全部使用汉语。《中国大百科全书》记载——‘只有爱珲和富裕两县还有少数农村的满族老人会说满语’。那么庞大的帝国,为中国发展做出巨大贡献的‘康乾盛世’也都灰飞烟灭,岂不可惜……”黑人在语言、文字方面的知识竟然如此广博,令林轩无言以对。 他根本想不通眼前的黑人怎么会对中国的语言文字历史如此熟悉,简直是如数家珍一般。 在林轩头脑中陡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这些话,似乎之前在某个时候亲耳听过?” 可以肯定的是,他从小到大并未见过此人,特别是有明晰记忆以来,他从未跟一位黑人如此接近过。 13世喇嘛的故事已经载入史册,任何一个记忆力较强的人都能在熟读之后复述出来。只不过,让林轩感到惊诧的是,黑人说话的口吻、措辞都是他极其熟悉的。 “这些话的核心在哪里?对方究竟为什么要复述这样的故事?”林轩在心底一遍遍地问自己。 “那么,还要继续听故事吗?”黑人幽幽地问,随即不管林轩什么反应,立即继续背诵—— 1895 年(清光绪二十一年)13世喇嘛受比丘戒后,藏地正处在动荡时代,各大政治经济集团都急切地希望13世喇嘛亲政。于是,三大寺和噶厦的僧俗官员们借口“神意”逼迫摄政王第穆呼图克图辞职。摄政王尽管很不情愿,还是向13世喇嘛提出了辞呈。喇嘛将辞呈提交给三大寺和全体僧俗官员会议讨论,结果与会者一致认为——至尊喇嘛现已精通浩如烟海的显密二宗教义,习修完毕全部经文,按例,时到十八寿年应开始亲政,现寿年已超过双十,政教的明鉴力等各方面均已具备他人所无法比拟的能力,已获得所有僧俗众生的共同赞颂,故应祈请至尊喇嘛执掌大业。 13世喇嘛回复说:西藏涉外条约的事宜关系重大,至今尚未了解。政务繁重,我辨析智能低微,如掌管政教事务,尚难知晓对众生是否有益?故不宜亲政,如定要亲政,需询问乃穷护法神。 结果,乃穷护法神问卜的结果是:执掌政教宏业时机已成熟。 1895年8月,光绪皇帝就喇嘛亲政一事下谕:尔已成年,深谙显密二宗诸法,为利乐之大根。尔深明释迦牟尼佛主所创教义,对一切众生一视同仁;为社稷平安,对恶者治罪。注定尔将为西天众生谋利乐,朕特遣人员与尔授权为赞化政主之主,并与尔丰厚赏赐。愿尔留心经卷,为佛教兴隆和众生造福。 蓦地,林轩心头射入了一道电光,瞬间撕裂了所有的困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些话……这些话正是我说过的!毫无疑问,这些都是我从前说过的话,又在这一刻由黑人口中转述出来!” 这种刹那间的顿悟毫无预兆而来,犹如枝状闪电刺破厚重的积雨云一般,横空出世,照亮天地。而且,此刻顿悟到的结果匪夷所思之极,让他陷入了无法抑制的心灵震撼之中。 第四百二十七章 帝王转生 林轩之所以被震撼,是因为他意识到,曾经亲笔钦定13世喇嘛主政的那个人与自己有着莫大的联系。 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当他听黑人背诵“光绪皇帝就喇嘛亲政一事下谕”那一段话时,脑子里顿时清晰浮现出一个着龙袍、伏龙案御笔亲书手谕的帝王形象,每一句话都如同他亲口说出来的一样。 “再说一遍后面那段话。”林轩低声说。 黑人并未从命,而是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怎么会这样?”林轩自言自语。 “这是简单明了的事实,不是杜撰出来的曲折故事。我们据守此地,就是为了替这个世界保有最后一份真实记录。”黑人声音很低,但神情却无比骄傲,仿佛能够肩负这样一种使命,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历史上,清朝政府与藏地的联系相当密切,这也是因为当时清政府军事力量极其强大,其西南、西北两翼的驻军都可以将边陲覆盖,确保当地的政治、经济不受外敌入侵的影响。国家强大,大小部落自然就会献礼依附,这是再明显不过的道理。所以,那时候中原皇帝的圣旨能够震慑八方,通达四海,真正实现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和谐盛世。 “我是谁?你是谁?他们又是谁?”林轩抬眼四望。 “我只知道,我是我。”黑人回答。 其实,这样的问答已经没有意义。人的名字只是一个简单的符号,如果黑人并未在历史上留下痕迹,那么就算他说出名字,也只是茫茫人海中的一粒微尘而已,张三李四、王五赵六已经没什么分别。 相反,林轩所代表的那个形象则是独一无二的,由其缔造的历史,也早载入史册,万事不易。 林轩能够感知到的那位王者,就是清朝历史上争议极多的光绪帝。 历史记载,清德宗爱新觉罗?载湉生于1871年8月14日,死于1908年11月14日,清朝第十一位皇帝,在位年号光绪,史称光绪帝。同治十三年十二月(1875年1月),被两宫皇太后立为帝,起初由慈安、慈禧两宫太后垂帘听政,光绪七年(1881年)慈安太后崩逝后由慈禧太后一人垂帘。光绪十五年(1889年),载湉亲政,此后虽名义上归政于光绪帝,实际上大权仍掌握在慈禧太后手中。在载湉亲政后发生的中日甲午战争中,光绪帝极力主战,反对妥协,但终因朝廷腐败,而以清朝战败告终。他痛定思痛,极力支持维新派变法以图强,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光绪帝实行“戊戌变法”,但却受到以慈禧太后为首的保守派的反对。光绪帝打算依靠袁世凯牵制住以慈禧太后为首的这一股势力,反被袁世凯出卖,从此被慈禧太后幽禁在中南海瀛台。整个维新不过历时103天,故称“百日维新”。政变后大权再次落入慈禧太后手中,对外宣称光绪帝罹病不能理事,实将他幽禁于西苑瀛台,成为无枷之囚。 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十一月十四日光绪帝暴崩,享年38岁,庙号德宗,谥号同天崇运大中至正经文纬武孝睿智端俭宽勤景皇帝,葬于清西陵之崇陵。 这段历史是近代人耳熟能详的,尤其“百日维新”来得快去得快,当时辅佐光绪帝变法的人转眼间由朝廷重臣变为逆贼,并遭拘捕诛杀,真正令史学家扼腕叹息。 后世史学家曾以精密系统模拟过“戊戌变法”成功后的情况,一旦新法得以全国范围推广,上下一心,励精图治,大清王朝将会二次腾飞,出现第二次“康乾盛世”。 在更久远的历史上,唐朝曾有两次兴盛时期,一是“贞观之治”,二是“开元盛世”,使得这个王朝虽然经历了“安史之乱”和“女帝登基”的沉重打击,仍然得以久盛不衰,成为历史上少有的大时代。 后人看历史,往往能够高屋建瓴、抽丝剥茧地去看,将光绪帝所处的“垂帘听政”时期放在显微镜下分析。光绪帝之所以败,败于无私无畏;慈禧太后一派之所以胜,胜在心狠手辣。所谓政治倾轧,大抵如此,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只有那些敢于打破一切禁忌,消灭一切人类善根的势力,才能永远占据权力中心。 回顾那些历史,林轩立刻赶到了锥心之痛。 在这一刻,他完全把自己当成了独囚瀛台、郁郁而终的那个人。当然,野史另有传闻,皇帝之死,另有隐情,应该是死于衔命而来的刺客之手。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林轩长叹。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黑人长声应和。 前两句诗出自于唐代大诗人杜甫的《蜀相》,后两句诗则跟“戊戌变法”有直接关系,出自于谭嗣同的《狱中题壁》。 谭嗣同是中国近代资产阶级著名的政治家、思想家,维新志士,少时师从欧阳中鹄,后加入维新派。他主张中国要强盛,只有发展民族工商业,学习西方资产阶级的政治制度,公开提出废科举、兴学校、开矿藏、修铁路、办工厂、改官制等变法维新的主张,写文章抨击清政府的卖国投降政策。1898年参加领导戊戌变法,失败后被杀,年仅三十四岁,与杨锐,刘光第,林旭,杨深秀和康广仁并称为“戊戌六君子”。 康有为曾高度赞扬谭嗣同——“挟高士之才,负万夫之勇,学奥博而文雄奇,思深远而仁质厚,以天下为己任,以救中国为事,气猛志锐。” 在那段黑暗历史中,谭嗣同的出现,如同一颗暴力改良、流血变法的火种,为中国大陆点亮了改朝换代的燎原之火。 “我知道你是谁了?”林轩怆然。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知道自己是谁?”黑人饱含期待地说。 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更深的悲凉。 他们都曾经是一段特殊历史时期的特殊人物,命运之锤落下,王臣各自逃命,朝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对于全人类、人类历史来说,他们永远都是微不足道的。褒奖者说他们是改革先驱,国人楷模;贬损者说他们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那么,作为一个人,他们所经历的一切心路历程,全都冷暖自知。 公元1898年6月至9月21日,以康有为、梁启超为主要领导人物的资产阶级改良主义者通过光绪帝进行倡导学习西方,提倡科学文化,改革政治、教育制度,发展农、工、商业等的政治改良运动,但是,变法革新损害了以慈禧太后为首的守旧派利益,所以遭到强烈压制。1898年9月21日,慈禧太后发动戊戌政变,囚禁光绪帝于中南海瀛台,维新派首脑康有为、梁启超分别逃往法国、日本,而谭嗣同、康广仁、林旭、杨深秀、杨锐、刘光第共六人被杀。 在这场轰轰烈烈的闹剧、惨剧中,光绪帝扮演了一个性格复杂的悲情角色,以至于后人只记住了他的被囚,完全忘却了他在百日维新之前的雄才大略。 林轩清楚地记得戊戌变法之前,光绪帝曾经力主创新,试图用自强、自立、自省的新面貌来替代之前遗老遗少们把持朝政的局面。 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正月初三日,康有为被请到总理衙门西花厅问话。随后,他向光绪帝上第六书,提出了下诏定国是的要求,强调中国变法“莫如取鉴日本之维新,一曰大誓群臣以革旧维新,二曰开制度局于宫中,三曰设待诏所”。光绪帝读了这份上书后颇以为然,坚定了变法的决心。二月二十日,康有为第七次向光绪帝上书,要求光绪帝以俄国彼得大帝为榜样,以君权厉行变法。三月二十七日,康有为等人组织了保国会,由御史李盛铎领首。守旧大臣攻击该会“名为保国,势必乱国”,光绪帝则指出“会为保国,岂不甚善”,有力打击了顽固势力的气焰,支持了维新派。 剖析这段历史,如果没有光绪帝的支持,康有为、梁启超等人就算再有经天纬地之才,也不过是书生意气,纸上功夫,无法将维新改革推进半步。也正是看到了光绪帝的支持,谭嗣同才联合了一大批江湖人物,试图以此来武力对抗把持京师军事系统的朝廷大臣。晚清十大高手中的“大刀王五”也正是在此期间横空出世,追随谭嗣同左右,鼎力维护其安危,并在谭嗣同慷慨就义之后,单人独刀手刃仇家,最终成为人人称颂的一代豪侠,与燕子李三、霍元甲、黄飞鸿等天下高手齐名。 在此期间,光绪帝亲自召见康有为,命充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章京,颁布“明定国是诏”,开始百日维新。五月,光绪帝诏立京师大学堂;陆军改练洋操;自下科始,乡、会、岁科各试,改试策论;诏八旗两翼诸营,均以其半改习洋枪。六月,诏改定科举新章。七月,诏裁詹事府、通政司、大理、光禄、太仆、鸿胪诸寺,归并其事于内阁,礼、兵、刑部兼理之;赏内阁侍读杨锐、中书林旭、刑部主事刘光第、江苏知府谭嗣同并加四品卿衔,参预新政;诏袁世凯来京。维新派于上海创办《时务报》,以汪康年为总理,梁启超为总主笔。 百日维新之中,从北京紫禁城发出的一道接一道的新政诏令,证明了光绪帝革旧图新的决心,使维新派的变法愿望得到部分实现,在文教上打击了旧学,提倡了新学,经济上有利于资本主义的近代化,政治上给人们某些言论、出版、结社的权利,具有不可忽视的积极进步作用。可惜的是,新政诏令遭到顽固大臣抵制,坚决服从慈禧太后的命令,唯“懿旨”是尊,不把光绪帝放在眼里,甚至明目张胆地阻挠新政,致使这些变法诏书大多成了一纸空文。 刹那之间,林轩仿佛看到了自己黯然离开宫禁、独上中南海瀛台的那一幕。他有八成以上把握认定,自己的前世,与那个试图创新而不得的皇帝有着莫大的联系。 “在这么多轮回转生的例子中,还从未有过自己与皇帝是同一人的个案——”林轩默默思索。 “我看到了,你看到了吗?”黑人声音颤抖,直视林轩。 林轩点头:“我看到了,但并未看得透彻。” 黑人突然向前一扑,双膝跪地。 林轩微微吃惊,但在这种特殊的气氛下,他同时又觉得,黑人遇帝王而下跪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黑人颤声回答:“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所谓‘东方智子’是指什么人了,一代君王,雄才伟略,日出东方,天下一清。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东方智子’之名。” 林轩知道,光绪皇帝有两点突出的事迹为历代帝王所不及。其一,他充当了把古代****改造成为现代中国的尝试,即成为戊戌变法的领导人,甚至可以说他就是一个维新党人;其二,在变法中,当大学士孙家鼐提出“若开议院,民有权而君无权”时,光绪回答“吾欲救中国耳,若能救国,则朕虽无权何碍”,即为了国家而不惜自己的权位,说明他是一位真正无私的爱国者。 这种“敢为天下先,为天下苍生谋福利”的宽广胸襟,就算是为中国开启了封建帝王时代的秦始皇也远远不及。 第四百二十八章 虎贲术 “为什么会这样?”当林轩意识到黑人的真实身份时,不禁心情沉重。 “这就是命运。”黑人仰天长叹。 林轩伸手搀扶对方,但黑人跪行闪避,向林轩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才慢慢地站起来。 “你明明是亚洲人,明明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怎么会变成这样?”林轩仍然无法释怀,仿佛眼睁睁看着一颗璀璨明星陨落在黑暗的荒野之中。 黑人挥手,一把擦去了眼角热泪:“朝中重臣有人豢养了南洋鬼畜师,能够以‘养小鬼’的方式改变死者进入六道轮回后的命运。我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在行刑当日,鬼畜师混入行刑队中作法,用披发侏儒小鬼压制在我们六人的泥丸宫上,使我们远离轮回之门,无法死后超脱。幸好有藏地‘四大林’中的九位大法师援手,在法场结下了‘神山坛城’,成功地破解了鬼畜师的诡计。可惜的是,那一战十分激烈,鬼畜师在九门禁军神机营的助力下,制造了‘行尸走肉降头大阵’,历时二十二天,屠戮九大法师,再次粉碎与我一起就义的五人灵魂,只有我一个人侥幸得以逃脱。只不过,我的身体、灵魂、命运都遭到了南洋降头术的诅咒,此生不能再见日光,永远无法洗白,只能寄生于漆黑皮囊之内……” 这段历史只用一分钟就能讲完,但黑人所受的折磨、屈辱却已经接近人类的忍耐极限。 藏地历史上,的确曾有1900年之前的“四大林九大法师失踪案”,但那个案子发生在远离拉萨的京城,是四大林的势力无法插手之地,所以该案子最后只能是不了了之。 “命运的拨弄总是有其特殊目的的,上天留我不死,原来就是为了在这里迎候你——”黑人含泪而笑。 恰在这时,山洞之中再次响起惊天虎啸,一只体态雄健的猛虎狂奔而出,猎杀五人之后,径直奔向黑人背后。 林轩一把将黑人推开,正面迎击猛虎。 山洞中老僧的功力深不可测,无论是刚刚的“大般若龙象功”还是现在的“藏地虎贲术”,都是早已经失传的远古神功,其精髓是“聚气成形、以形杀人”。简单比喻,就等于泥沙、铁砂不可能将敌人一击必杀,但如果匠人们将泥沙攒为石球、将铁砂铸成刀剑,就等于将无用之物炼化为超强武器,其杀伤力能够骤增万倍。同样,高手的内力来去无形,就算修炼到劈空掌、擒龙手、控鹤功等武功的最高明境界,仍然是用“无形掌力”去杀人,费心费力,效率却无法达到极致。 “大般若龙象功”是藏传佛教独有的武功,必须以大雪山的终年极寒为根基、以藏地寺庙古迹为中枢、以藏地佛经中高深艰涩的理论为先导,前呼后应,一气呵成,才能发出龙、象、虎形的杀戮大招。 一瞬间,林轩感受到了那猛虎全身挟带着的狂暴杀机,眼中明明只是一只老虎,映射到心灵之内,却像是金戈铁骑、千军万马呼啸而来。 林轩在这一刻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做出了高台跳水运动员的入水动作,拔地而起,双臂前伸,双掌合十,十指并拢,将自己变成了一个狭长的“楔子”,刺向那狂奔而来的猛虎。 两下相遇,林轩突然刺入了那猛虎体内,由虎头直至虎尾,并且一路不停,沿着猛虎奔来的路径,直扑那山洞。 此刻,他的心中充满了翻江倒海般的愤怒,再也不想抑制,也无法抑制得住。 这种愤怒既来自于独囚瀛台、长夜不眠、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那人;也因为自身被困九幽之下,几经辗转,仍然无法脱身;还因为感受到了那黑人屈辱、怆痛的悲惨遭遇。 “我是龙,翱翔九天的神龙,而不是任人摆布、任人宰割的无用之虫……我受命于天,主宰中原大地,任何敢于向我诘难、问责、嘲笑、戏谑的人都该被拉出去五马分尸,再拿去当街喂狗……我是每日接受天下叩拜的神,俯视人间,救济苍生,无论谁敢对我加以一丝一毫的不敬,都得满门抄斩,诛灭九族……我不可能永远被囚禁,我如今潜伏九幽之下只不过是修行的一种方式,他日必能狂飞九天,抒发抱负……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我现在能理解黄巢当日走过长安街头写这首诗的心情了,虎落平阳,龙困浅滩,只能万般忍耐……忍、忍、忍,忍字头上一把刀,百忍成金,千忍成王,万忍成神……百炼精钢,千炼化为绕指柔,万炼化作无形剑气……我是龙,我欲飞天,我必飞天,我终成神,重归神位王座,那天下终将是我的……” 林轩的精神突然被另一股无比狂暴的力量所控制,表面上看,他击穿了老僧释放出的“虎贲术”,是这一战中的绝对胜者,但同时却又陷入了另一重看不见的危机之中。 那一击的结束时刻,林轩双手的中指指尖停留在老僧胸前半尺之处。 洞外一片狼藉,洞内风声骤停,数十人攻不进老僧栖身的山洞,但林轩一出手,形势就被逆转过来。 “很好,这就是我一直想要看到的。”老僧的瘦脸上慢慢地浮现出艰涩的笑容。 “你想要看到什么?”林轩收手。 “看到你的觉醒,看到你的生命翻开了新的一章。为了这一天,所有深藏地底的人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你不知道,我的使命其实就是一块磨刀石,只有经过反复磨砺的人才能……才能进入神魔之战的正式舞台。镇守就是我的命运,灰飞烟灭不复存在的那一刻,就是最大的解脱。东方智子,东方智子……我终于等到了……等到了……”老僧的面容突然变得丰满滋润起来,仿佛是一套人生幻灯片在倒放一样,由极度枯瘦苍老变成了须发皆白的普通老人。接下来,老僧由从老人变成了五十岁左右的成年人,不仅仅是脸部肌肤变化,干瘦的身体也逐渐变大。 当然,这种身体上变化令山洞已经无法容纳下他,他的头顶已经无限抵近洞顶。 另外,晦暗的山洞四壁也出现了亮光,所有石壁都变成了半透明的状态。 林轩立刻发现,石壁之后,另有匪夷所思的大片洞天。 第四百二十九章 天狗食月 普通情况下,石壁是不透明的,只能看到青色的表面,但此刻就在老僧的背后出现了一片广袤无边的世界。 林轩无法用语言描述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只能近似地将那世界比作是一块透明的冰晶,而冰晶内部却有着无数形态各异的悬浮物,其中有近似于宇宙飞船的庞大物体,也有如身着白色宇航服的宇航员一样的单独个体,更有着看似炽热无比的流星火球一样的赤色物体。一切物体的后背景都是一片幽蓝的天幕,那是宇宙星空的颜色,通常会在宇航员远离地球后拍摄到的影片集中出现。 “那是什么?”林轩无法解释,只是下意识地喃喃自问。 “那就是我镇守的世界。”老僧低声回答。 林轩无法从这一句简单的答语中获得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站得更稳。 那幽蓝的世界令他头晕目眩,仿佛再多看一阵,就要失足坠入那世界之中似的。 “杀了他,杀了他!”修行者们鼓噪起来。 “现在,这一切要交给你了,我起初不信,但现在越来越相信,你就是真正的东方智子,一位再创纪元、开天辟地的大人物。这世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善行一里,恶贯千寻,以我的智慧是再也无法解决这巨大的矛盾了,只有你……只有你……”老僧脸上浮出如释重负般的微笑。 林轩知道,对方已经进入了回光返照的弥留之际。 “你还没有告诉我,这里究竟要发生什么——我们到底是谁?我们到底为何而战?这件事的起源究竟在哪里?”林轩焦灼地低吼着。 有那么一刻,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强行推上战场的新兵,虽然手中有枪,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冲锋。战场上的形势越来越严峻,再浪费时间,将要铸成大错。 “我们是地球的守护者,一切修行者都不是为了自我的富贵荣耀,而是将自己的身心献给了满天神佛、普罗大众。我今日对他们大开杀戒,就是因为在我眼中,他们已经不再是修行者,而是只顾心头私念的野兽。记住,人类不可能跟野兽做朋友,道不同不相为谋,万不得已的时候,猎杀同类,才能解决问题。”老僧沉声回答。 老僧的样貌渐渐到达了二十出头的模样,脸上的皱纹全都抿平,眼中也有了青春的朝气。 “多好啊,这个美丽的世界,我的身体又一次被唤醒。多好啊,如果生命能重来一次,不是从一百到一,而是从一到一百。”老僧幸福又绝望地感叹着。 回光返照的尽头就是猝然撒手尘寰,这是所有动物的本质,任何基因药物都无法将其改变。而且,正如老僧所说,人类的年龄由一到一百,是正序成长;从一百到一,则是倒序退化。一正一反,所代表的意义迥然不同。 林轩再次伸出手,想触摸老僧。 他想帮助老僧停止这个速朽的过程,但又无计可施,无法应对这种前所未有的的混乱场面。 “不要碰他。”黑人的声音在林轩背后响起。 “他要死了,有没有办法救他?”林轩问。 “没有,你救不了他,这就是他的命。真正的死亡来临之时,连天地、时间、可见光都无法逃逸出去。死亡之口吞噬一切,包括可见的、不可见的世间全部。”黑人说。 “你指的是黑洞?”林轩问。 “比黑洞更可怕,通常来说,欧美科学家将其称为‘天狗’,取材于中国古代‘天狗食月’的民间故事。在那故事中,无知的民间艺人将‘天狗食月’当成是对‘月食’的最合理解释,却从来不去想,为什么会出现‘月食’?上古神话中的‘天狗’又是什么?呵呵,人类总是以为自己知道很多事,但恰恰相反,以为知道的反而恰恰不知道,大家都站在知识的光明面,完全忽视了知识也是有阴暗面的。任何问题都要一分为二地来看,只看一面,偏听偏信,只会葬送一切。”黑人说。 林轩的智慧足以明白黑人在说什么,因为很多日本传说中,“天狗”的作用就类似于现代宇宙理论里的“黑洞”,它能够狂暴地吞噬一切,无可匹敌。可以简而化之地说,“天狗食月”就等于是一个类似于“黑洞”的怪异天体将月球吞噬,然后又吐出的过程。 在那个过程中,“天狗”不是“狗”,而是一种未知天体。 在这些神秘莫测的宇宙现象中,人类的想象力已经被穷尽全部,无法用“黑洞”以外的理论重新推演“天狗”的生存模式以及活动规律。 其实,地球人一直没有放弃对于“天狗食月”的思考。 公元前2283年,美索不达米亚已经有了世界最早的月食记录,其次是中国公元前1136年的月食记录。古代中国与非洲民间认为月食是“天狗吞月”,必须敲锣打鼓才能赶走天狗。在汉朝时,张衡就已经发现了月食的部分原理,他认为是地球走到月亮的前面把太阳的光挡住了——“当日之冲,光常不合者,蔽于地也,是谓暗虚,在星则星微,遇月则月食。” 公元前4世纪,亚里土多德从月食时看到的地球影子是圆的,而推断地球是球形的。公元前3世纪的古希腊天文学家阿利斯塔克和公元前2世纪的伊巴谷都提出通过月食测定太阳、地球、月球系统的相对大小。伊巴谷还提出在相距遥远的两个地方同时观测月食,来测量地理经度。2世纪,托勒密利用古代月食记录来研究月球运动,这种方法一直延用到今天。在火箭和人造地球卫星出现之前,科学家一直通过观测月食来探索地球的大气结构。 月食,是可以用现代物理学、唯物主义理论来证明的东西,但谈及“月食”,就不能不提及“天狗”。日本大和民族因为特殊的海岛地理特征,对“天狗”这一神话动物做过非常深入的探究。 日语里,对于“天狗”这种神物区分为中国式的天狗和日本式两种。通常,日文汉字也将“天狗”写作“万骨坊”,是日本最广为人知的妖怪之一。《山海经》中记录的“天狗”是有如狐狸般的动物,在日本被称之为“天狐”。日本神话中,天狗脸是大红色,有着高高的鼻子,有点像长臂猿,手持团扇,长得十分高大。它住在深山之中,忽善忽恶,具有让人类感到恐怖的神力。同时,它的背后长着一双巨大的翅膀,可以自由地翱翔于天空中,如飞鹰攫兔一般袭击修行者与妖魔鬼怪。 全球闻名的“天狗之寺”是日本的鞍马寺,该寺位于日本京都市左京区鞍马本町,由著名高僧鉴真和尚的高徒鉴祯上人创建于公元770年,号松尾山金刚寿命院,后来由藤原伊势人于延历十五年营建堂舍,然后受命桓武天皇大规模营造迦蓝,并出现在日本史书《枕草子》和《源氏物语》中。不过,可惜的是,鞍马寺里在漫长的历史中屡遭神秘火灾袭扰,寺中记录“天狗”行踪的古籍荡然无存,如今寺内建筑多为昭和年间复原之作。该寺以天狗传说而闻名全球,被奉仰为守护都城鬼门之寺。 林轩在日本游历时,曾两度拜谒鞍马寺,并按照日本人的习俗,下榻于鞍马寺后的临溪客栈。 据说,有道行的修行者能够在夜晚的溪水倒影中看到天狗逡巡于鞍马寺内外,捕食恶鬼,通宵不止。 至今,日本的鞍马寺仍供奉着天狗的雕像。 第四百三十章 瀛台之战 林轩忽然觉得,这件事并非表面看来这样简单。 老僧以强劲内功释放出龙、象、虎击杀修行者,一定有他非此不可的理由。而天鹏王指使修行者向老僧发动进攻,也是一种针锋相对的反击方式。这一刻,双方仿佛是拦不住的惊马对上了失控的火车头,谁都停不下来。当然,那种情况下,不停下来是死,停下来也是死。 老僧盘着的双腿慢慢放下,躬身走出了那山洞,双臂高举,慢慢地伸了个懒腰。 他的身体恢复了常态之后,竟然是一个身高近两米的魁伟大汉。 林轩看那山洞,立刻明白,老僧所修炼的是一种类似于“缩骨功、蝉蜕术”的武功,通过昼夜不息的驯良,摒弃皮肉,只剩筋骨,硬生生地将自己塞入山洞里。 那个过程一定是痛苦之至,就像是古代女人包裹小脚一样,完全是压抑人类生理变化的酷刑。所以说,老僧伸懒腰就等于是小脚女人解除了裹脚布一样,完全放松,惬意非常。 “你出来,就违背了当初的誓言,毁诺者死!”天鹏王风一样地直冲过来。 所有修行者全都跟在后面,摩拳擦掌,准备出手。 “你以为我怕死吗?这么多年,我只是镇守这里,等待着东方智子的来临。天鹏王,你现在可以来杀我了,因为我的‘大般若龙象功’和‘虎贲术’都已经释放出去,现在只是个手无寸铁的修行者。”老僧悠悠地说。 “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应该怎么做?”林轩忽然问了自己三个问题,但却没有一个能给出明确的答案。 如果他是东方智子,那么就应该能力挽狂澜,把所有祸患消弭于无形之中,但他能做到这一点吗? 他向上望,隐约感觉最大的祸患应该是那悬在空中的水球。 事实上,自从人类在地球上出现以来,以部落、民族、国家的形式割据存在,彼此攻击,经年混战,所伤害到的只是两国之民,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的只是地球表面很微小的部分。即使是一战、二战那样的世界范围战争,也未曾伤害到地球的本质。所以说,人类只能伤害同类,却无法伤害地球。真正能威胁到这个星球的,是来自于地内、地外的种种神秘力量,只有它们才能引起摧枯拉朽般的连锁反应,令这个巨大的蓝色星球瞬间解体。 “只有消灭大灾难,才能拯救地球。”林轩默默地告诉自己。 在这种诡异环境下,似乎除了背生双翅的天鹏王,再没有人能凌空到达那水球上去探个究竟了。那么,天鹏王已经被老僧伤了一翼,仅存一半飞腾能力,还能有所作为吗? “那我就成全你。”天鹏王狞笑起来。 在他身后,所有修行者以各种语言鼓噪呐喊:“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老僧淡然一笑:“死亡终将来临,你以为杀了我就能获得一切,但很不幸,你错了。我只是一个守门人而已。所以,当你全部力量发出之际,你的死期就已经到了。” “是吗?那我倒是真的想试试呢!”天鹏王大笑。 林轩没有选择,必定会阻止天鹏王击杀老僧,但他没料到老僧与天鹏王之战来得如此激烈,以至于迟了一秒钟出手,天鹏王已经与老僧纠缠在一起,扇动着仅剩的一只翅膀凌空飞起。 呼的一声,那只羽翼扇动的风声扑面而来,刺得林轩脸面生疼。 残存的修行者四面散开,全都仰面向上望着。 天鹏王与老僧的缠斗只进行了不到一分钟,双方身体骤然分开,向两边落下,犹如两颗被霜打坏的花苞。双方还未落地,各自的身体便发生了爆炸,断肢飞舞,鲜血四溅。 林轩向右面冲去,一把接住了老僧。 这种激战场面令他觉得非常熟悉,但他绞尽脑汁去想,还是想不清出处。 “记起来了吗?记起来……了吗……瀛台、瀛台……‘天狗食月’之夜,我们竟夕长谈,人生理想、政治抱负都有了各自的心理归宿。我们一起看到了天象,大清气数尽了,大清气数尽了……”老僧嘴中呕血,断断续续地说。 “结束了,结束了……咳咳咳咳……”天鹏王落地之后,站立不稳,但终归是战胜了老僧,嘶声吼叫,语气兴奋异常。 老僧已经失去了一只右臂和半条左腿,创口之处,血如泉涌。 “这就是……解决之道,任何事情,总要有个武力解决的时候。改变是必须的,流血牺牲也是必须的,你记起来了吗?记起来了吗?”老僧急切地问。 “瀛台‘天狗食月’之夜……我似乎有印象,但是却模模糊糊,忘记了那件事的始末。”林轩无法骗老僧,因为在这种时候,老僧随时都会一命呜呼,一切资料从此石沉大海。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你……你……”老僧情绪激动,口中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对不起。”林轩惭愧地垂下头。 老僧突然举起左手,在右肩创口处重重地抹了一把,手掌上淋淋沥沥全是自己的鲜血。 “那一夜,我为你挡刀,独力对抗藏地摄政王派来的‘雪衣贼’,结果就在瀛台之外水波亭上,身负十八处重伤。我知道,那一战必死,但我知道,东方智子一定能够重整河山,令亚洲大地重放光彩——”老僧说着,左掌贴在自己的额头上,五指叉开,向左抹了三下,向右抹了两下。 “雪衣贼?大雪山不死勇士堡的头号山贼?”林轩知道那些名字。 不死勇士堡本来是隐居世外,不理红尘俗事,但在1900年前后,这一支超强势力被袁世凯重金收买,堡中精锐人马全都出动,潜藏在袁世凯的亲兵营中,被编为最强悍的刺客卫队。彼时的袁世凯之所以能在战场、政场上左右逢源,是这支刺客卫队的刺杀力量极度强大,任何不服从袁世凯调度的中小军阀,全都在刺客卫队刀下做鬼。 刺客卫队中,最强悍、最出名的两人分别是雪衣贼与锦帆娘,曾经为袁世凯在乱军中上位贡献了巨大的力量。 江湖记载,雪衣贼最后不知所踪,而锦帆娘则在袁世凯登基称帝之时被册封为御前一品侍卫,号令天下。当然,随着袁世凯的帝位轰然崩塌,追随他的所有人也都遗臭万年,被革命新军赶尽杀绝,锦帆娘也命丧京城西郊长城脚下。 老僧提到“雪衣贼”的名字令林轩震惊,因为那是历史上真正存在的人物。 “那一战,我们本来还有胜机,亲兵卫队的大部都潜伏在九城之内,以工匠、伶人、贩夫、走卒的身份掩藏行迹,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大可以展开绝地反攻,改变历史,重塑江山,但最后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切烟消云散,那些曾为你流血奔走的人全都成了刀下之鬼。这给问题百思不得其解,今日见到你,终于可以问个清楚明白了。”血从老僧脸上流下,又滴落在他脖颈里,看上去极其惨烈。 天鹏王倒下,但修行者们却人多势众,重振士气,冲向那山洞。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老僧凄厉大吼。 林轩有力量杀散这些残兵,但他从来不把自己当成是刽子手,任何一次杀人,都必须有足够的理由。 就在他左侧不远处,两名修行者抬着流血不止的天鹏王大步向前,逼近那山洞。 “留步,留步!”林轩大叫,但是很显然,他的声音并不能阻止那群狂热的修行者前进。 “停!”天鹏王大喝一声,所有人立刻站住。 “大家该停手了,何必为未知的利益而自相残杀?”林轩的口气非常和缓。他不愿意大开杀戒,因为那是无能者才会采用的低级手段。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能够互相沟通,有思想上的交流,采取合理方法来解决问题。 如果他听从老僧的命令,痛杀修行者,则最终结局,也只能是被动地卷入其中,无法自拔。 “那是地球上最大的秘密所在,进入那里,就能够与天地沟通,成为天地的一部分……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就是进入山洞,彻底忘掉自我,得以与天地同寿。”天鹏王气喘吁吁地回答。 “与天地同寿又能怎样?活一百年或是一千年,区别在哪里?如果不能为这世界谋福利,只想做个霸者独夫,其下场怎样,历史上早就例证无数。”林轩说。 猛然间,有人抢步向前,一下进入那山洞,但根本不容那人有任何喜悦的反应,山洞突然变为一个无底洞,将那人瞬间吸入。 “救——”那人只留下这一个字,随即消失在透明石窟深处。 “救他!”天鹏王下令,但这一次已经无人听令,大家都向后缩,刚刚那种趋之若鹜的热情已经消失不见。 林轩反应极快,当那人被吸入时,他已经放下老僧,飞身到了洞前。 他向前伸手,只来得及抓住那人腰间系着的一条绳子,但那绳子偏偏只系着一个活扣,被他一拉,立刻松开。最终,他手中只剩一条绳子,眼睁睁看着那个金发碧眼的欧洲修行者缓慢地陷入透明的石壁之中,向着远方缓缓飘去。 第四百三十一章 神山秘密 猛然间,林轩脑中有一段尘封的记忆被激活,那正是老僧所说的瀛台“天狗食月”之夜。 那一晚,光绪帝的被囚禁之地发生了通宵激战,瀛台前的银水河里塞满了交战双方的死尸。 林轩很清楚,进攻的一方就是袁世凯的刺客集团,带队的正是雪衣贼。防守的一方并非光绪帝的卫队,而是来自藏地的喇嘛教高手。这些人都是13世喇嘛的侍从,因为当时主上正在瀛台最高处的摘星楼与光绪帝对谈,所以这些高手宁肯伏尸当场,也不能让雪衣贼的人上去。 那段记忆里,林轩倚着摘星楼的汉白玉石栏杆向下望,看见不断有死尸沉入玉带般粼粼闪动的银水河里,他却无能为力,不能凭一己之力平息这场战争。 “我可以赐予你力量,有了这力量,就能够涤荡京师,让混乱不堪的京师变得有条理,有盼头。现在的情况表明,再多忍让,只能是自取思路。”当日13世喇嘛的话犹在耳边,但时间却已经过去了百年。 在13世喇嘛的金钵中,他看到了未来,那也是大清王朝的终点。 金钵中,两轮红日碰撞,一化为龙,一化为凤,龙凤激战,最后双双坠地而亡。之后,金钵里再次出现异常,一枚白日脱颖而出,独占金钵。 熟知历史的人都明白龙凤红日代表的是光绪帝与慈禧太后,而白日则代表国父孙中山创立的中华民国。 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些,林轩才选择了放弃抵抗,任人宰割。 这种决定看起来匪夷所思,但仔细想想,光绪帝放弃逆袭慈禧太后,正是诚信、孝义的最高表现,宁愿自己死,也不贻笑天下。 纵观光绪帝的一生,他根本没有看重那个人人觊觎的九五至尊皇位,在人性与政治之间,他选择了人性。 老僧的前世,可能是数千年前的尼泊尔高僧,也可能是藏地高原上的精神领袖,无论在历史典籍中还是在藏地民众心目中,都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但是,这一切在光绪帝放弃皇位、放弃抵抗的大无私、大无畏举动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结束吧,总要有人先退却,然后新秩序才能开始。”林轩说。 他挥舞着那条完全无用的绳子:“谁还想死的,报名吧。” 果然,有人完全看不到清危险,而是飞蛾扑火一样进入山洞。当然,其结果完全一样,被吸入山洞深处。 现在,林轩才明白“镇守”的意义。镇守,一方面是挡住洞口,不让其它人进去;另一方面,保持最稳定的状态,隔绝正常世界与异世界的关联,为人类谋福利。 当先后五位修行者陷入石壁之后,大家都谨慎后退,不想再受其害。 “保持这世界的平衡,我相信,只有你能……替代我……”老僧临终时的这句话,完全是出自真心。 林轩没有再推辞,立刻跨进洞里,双膝盘坐。 他的后背没有贴近石壁,但已经感受到石壁上散发出来的森森寒气。 在他慢慢进入冥想状态时,思想意识就渐渐潜入了石壁之中。 他感受到了一股力量的存在,那力量非常庞大,普通人很容易被那力量左右,做出种种怪事来。 当他运用全部脑力化解了那力量的影响之后,眼前就出现了一个诡异的人形怪物。 那怪物有着头颅、四肢和双手、双脚,除了比人类高出半米之外,都算是一个正常的“人”。 “你是谁?”林轩问。 “你又是谁?刚刚坏了我的好事?”那怪物问。 “什么好事?杀戮地球人类吗?”林轩冷笑。 怪物大笑:“这些人是能给我带来麻烦的最后一群人,杀光他们,一切就结束了。” 那怪物漂浮在透明石壁之中,从颈部以下套着厚重的黑袍,袍角直垂下去,把全身都遮住了。 林轩知道,异星人企图奴役地球人类的故事一直都在上演着,只不过不是电影,而是真实世界里每天都在发生的事。 “可惜,你的计划并没有得逞。”林轩说。 “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随时都可以杀尽一切人,就像我们的科技能够快速干净地消灭地球人一样。但是,在没解决最终难题之前,我尽量克制,没有大开杀戒。现在,情况不同了,有你在,他们存在的意义已经不大了。”怪物桀桀怪笑。 “最终难题是什么?”林轩想从对方嘴里套出实话。 “就是我们究竟怎样才能进入那水球中的神山,掌握神山的力量?”怪物叹息着说。 林轩回忆着关于冈仁波齐峰的各种神秘传说,但其中任何一条都套不到怪物身上。 “他们不知道,我更不清楚。”林轩回答。 “我们需要很多有智慧的人加入我们,成为我们开发地球生态圈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你加入我们,就可以免死。”那怪物说。 “那我恐怕就要让你失望了。”林轩说。 那声音怪笑:“你的命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了,还嘴硬?” 突然间,林轩感觉自己的头部中央开了一道缝,仿佛整个头都被切成了两半,内部器官完全暴露出来,感受着外界的丝丝寒意。 再以后,他的心脏部位有些微痛,像是被针扎了一般。 在这个过程中,他无法反击,根本看不见背后有什么。 “怎么会这样?他的脑子里根本没有任何与水球神山有关的事,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有人在他背后问。 很快,他感觉自己的头颅被合起来,又有了温暖的感觉。 这应该是一个记忆被敌人侵犯窃取的过程,但幸好他经受住了,既没有泄露秘密,也没有被敌人轻易处死。 林轩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山洞外面,满地全是伏尸。 “堂娜!”他记起了一直追随自己的人。 堂娜没有回应,林轩向右面去,踩着满地伏尸,终于发现了堂娜的影踪。 堂娜扶着石壁站着,仰着头向空中看,保持那种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具雕塑。 第四百三十二章 水球幻象 “堂娜,堂娜?”林轩不敢大声叫,仿佛怕一惊扰了她,她的魂魄就要随风而去。 堂娜无语,根本没有回头看林轩,只是向上看。 空中只有那水球,很显然,那上面有什么事正吸引着她。 林轩走过去,随着堂娜的目光向上望。 “多好啊,那个世界!”堂娜嘴唇噏动,发出幽幽的感叹。 从这个角度看,水球中的神山缓缓摇荡着,如同海市蜃楼中的虚幻仙山一样。人类总是渴望成仙的,中国外国莫不如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仙人永远没有烦恼,而且能够寿与天齐,长生不老。 “如果能进入那个世界,一定能够收获最完美的人生,你说呢?”堂娜问。 “也许吧,任何事都不像表面看来那样完美的,即使是神仙,也会有自己的烦恼。”林轩小心翼翼地遣词造句,以免令堂娜走火入魔。 四周没有人声,刚刚那些摩拳擦掌、斗志昂扬的修行者们都已经倒下。 任何年代,摇旗呐喊者倒下得更快,因为他们只是微不足道的蚂蚁,任人宰割,任人践踏。 “林轩,我还有个问题不明白呢!”堂娜低语。 “是什么?”林轩问。 “看起来,我们必定是在山外是吧?要想进入那神山,除了绕行大山寻找门户之外,就是要通过那大万字进入。世所共知,修行者到了藏地,‘转山’已经成了必然的选择,在‘转’的过程中认识世界、救赎自己,对不对?”堂娜接着问。 “转山”是一种**神圣的宗教活动仪式,在藏区的各地都有“转山”的习俗。佛经上说居于世界最高的山,即须弥山。须弥山在佛教中被称为世界的中心,据说是佛祖释迦牟尼的道场,在印度教中它又是湿婆大神的殿堂。 《大藏经?俱舍论》记载:从印度往北走过九座山,有座大雪山,这就是绵延千里的冈底斯山脉的主峰冈仁波齐。冈仁波齐在藏语中意为“雪山之宝”,相传佛祖释迦牟尼尚在人间时,守护十方之神、诸菩萨、天神、人、阿修罗和天界乐师等都云集在神山周围。朝圣者来此转山一圈,可洗尽一生罪孽;转山十圈可在五百轮回中免下地狱之苦;转山百圈可在今生成佛升天;而在释迦牟尼诞生的马年转山一圈,则可增加一轮十二倍的功德,相当于常年的十三圈。 信徒们之所以如此虔诚,是因为他们相信人要承受六道轮回之苦。只有两个办法可以免除,其一修成活佛,这很困难,另外的办法就是转山。他们相信绕神山转可以洗清一生罪孽,可以在轮回中免遭堕入无间地狱,甚至脱离六道轮回来世成佛。如果在转山中死去,被认为是一种造化,因此转山朝圣者总是年年不断。 林轩也曾参加过“转山”的活动,那个过程相当艰苦,有些地方根本没有路,人和马都是在陡峭的斜坡上前进。真正能坚持下来的,无一不是坚忍顽强之辈。 “当然是。”林轩回答。 “我没有参加过转山,所以对那个活动有着极浓厚的兴趣。你说,如果绕水球一周,是不是就能把神山观察清楚了?转山者,只是匍匐在地跪拜神山,如果我们能从另外一个俯瞰角度看它,一定有着完全不同的收获。唐代大诗人杜甫说‘一览众山小’,相信我们也能做到。”堂娜说。 林轩明白,如果天鹏王不出问题,这个想法就能实现,但现在不可能了。 “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要到那里去。”堂娜终于活动了一下,不再僵硬如石雕。 “我们已经在山中,难道你还不想罢手吗?”林轩苦笑起来。 他们在困在这里,已经万难脱险。如果进入那水球、进入那冈仁波齐神山,岂非是套中又套,什么时候才能解套脱困? “我不怕死,怕的是一生碌碌无为而死,那就愧对父母养育之恩。我的父母培养我,是想为国家输送最优秀、最完美的战士,而不是唯唯诺诺的怕死之徒。”堂娜长声叹息。 “我相信你说的,但我们最终能不能到那里去,还是个未知数。”林轩回应。 他们都是万里挑一的斗士,遇到危险绝不害怕后退,但有些问题是非人力所能解决的,必须得面对现实才行。 “可是……为什么我又觉得,那地方无比遥远呢?”堂娜终于说出了最深的一层困惑。 林轩握住堂娜的手,觉得那只手冷得惊人,仿佛握着一块坚冰似的。 “堂娜,你冷静一下,先不要想得太多、想得太远。”林轩提醒,随即将堂娜的另一只手也拉过来,握在掌心里。 “这感觉真是奇怪,有时候极远,有时候极近。近的时候,觉得它是可以到达的;远的时候,却又感觉它远在天边,人力再强,也无法缩短两者之间的距离。”堂娜补充说。 “远和近,只是相对的说法。”林轩说。 “那么,你说现在,我们距离那神山,到底是远还是近?”堂娜打破砂锅问到底。 “那么,你为什么不换个方式问我——那神山到底是真实存在的呢?还是仅仅为水中倒影?”林轩说出了自己的困惑。 那困惑更加诡奇,因为林轩比堂娜想得更深。其一,冈仁波齐峰不可能出现在水球之内;其二,冈仁波齐峰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因为它永远存在于藏地的青天白云之下,供人们朝圣跪拜,屹立于阿里地区。 “世界上只有一座冈仁波齐峰。”堂娜似乎听懂了。 “对啊,它在那里就不可能在这里;它在这里,就不可能在那里。你说,它到底应该在哪里?目前我们看到的,是不是正是一种幻象?”林轩连续反问。 冈仁波齐与梅里雪山、阿尼玛卿山脉、青海玉树的尕朵觉沃并称藏传佛教四大神山。 冈底斯山脉横贯在北部昆仑山脉与南部喜马拉雅山脉之间,如一条巨龙卧在西藏西部阿里广阔的高原上。冈仁波齐就是这巨龙高高扬起的头,如一座大金字塔,耸立在阿里普兰的高原上。 正如林轩所说,它永远是在那里的,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在水球中能看到它,唯一的解释,就是那水球只是幻象。 第四百三十三章 时间杀人 “是啊,世界上只有一座冈仁波齐神山,它在这里,外面的那神山又在哪里呢?”隔了良久,堂娜也轻轻地自问。 林轩油然想到,万千藏民为了到冈仁波齐来“转山”,不远千里,星夜兼程,一路上的波折苦不堪言,但他们却年年岁岁无怨无悔,只是坚定信心,向着神山进发。这种精神已经超越了生命本身,仿佛他们活着就是为了朝拜神山,这是唯一的使命,其它例如放牧、挖药、养羊之类的,都是这件事的陪衬。 如果神山消失,他们的精神支柱也就轰然崩塌了。 “如果那不是神山,又是什么?既然说它是幻象,幻象总有个出处吧?不可能凭空臆造出来,不是吗?”堂娜又问。 林轩无法回答,恐怕那老僧甚至天鹏王也都无法回答。 他向山洞那边一指:“堂娜,我们到那边去,也许能够凭借着仅存的线索连缀起一个答案来。” 堂娜忽然叹气:“我真的累了。” 林轩又何尝不累,但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句沮丧的话都将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两人慢慢地向山洞走,满地伏尸之中,竟然还有能**的濒死之人。 林轩游目四顾,迅速找到了那倒伏在十五步之外的黑人。 “在那里,到那里去!”他牵着堂娜的手疾步走向黑人。 从伤势看,黑人遭到了正面重创,胸膛的右半边已经血肉模糊,仿佛一个踩扁了的纸箱子一般。不过还好,他的眼中还有一点微光。 林轩俯身,先去触摸黑人颈侧的大动脉,已经只剩微弱搏动的迹象了。 “是谁杀了这些人?”林轩贴近黑人的耳朵,大声吼叫。 “是时间……是时间……”黑人的回答无比奇怪。 林轩明明听懂了那句话,但却无法听懂是什么意思。 他本来以为杀人者是老僧或者天鹏王,甚至是那山洞中未知的邪恶力量,但黑人却说是“时间杀人”,令他突然怔住。 黑人受了那么重的伤,死是肯定的,而附近其他人受的伤也极重,但伤及的部位却各不相同。 堂娜也是大行家,只扫了几眼,便立刻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为什么这些人的伤如此奇怪?有些是刀伤也就罢了,刚刚明明没有听到枪声,有几个人怎么会身上出现了明显的枪击弹孔?这几个就更奇怪了,竟然是车辆撞击后的致命伤?” 林轩也有所察觉,因为距离黑人最近的一个死者竟然是半身焦干而亡,有雷击、电击致死的痕迹。这山谷根本没有跟外界连通,自然不会出现雷电下击的可能。 所以说,这些人的死因根本无法解释。 “是时间……是时间动了,我的伤也开始动了……痛啊,痛啊……杀了我吧……”黑人的**声越来越大。 林轩与堂娜对视了一眼,各自的疑惑更重。 看黑人的表现,似乎刚刚还没意识到重创之痛,现在神志清醒后,才有了强烈的痛感。也就是说,黑人在遭受重创之前,有一段时间是失去知觉的。 “你详细说,什么叫时间杀人?”林轩低声问。 “我痛啊……我痛啊……”黑人挣扎**着,无心听林轩说什么。 堂娜也俯身下来,右拳亮出拳锋,在黑人右肩窝里猛地一击。 那股力量极大,打得黑人浑身一颤,创口处受到巨力挤压后,顿时鲜血飞溅。 林轩很明白,那种巧妙之极的锐锋击打,能够暂时封闭黑人右半身的痛感神经,使他在弥留之际,完全失去痛感,能够节约时间回答两人的问题。 “所有人的死亡都是很久前就注定的,当时间停止,死亡也就消失了。我们身处于一个没有时间概念的空间里,外面的时间在动,但我们已经超脱于时间线之外。但是,当我们重新回到时间线之内的时候,就会延续昔日的死亡过程,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既定痕迹去走,重伤而亡。”黑人不再呼痛,快速地回答林轩的问题。 林轩脑中一转:“你的意思是,那股力量救了你们?” 黑人立即否认:“没有救不救的概念,如果一个人活着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那么救他就等于害了他。而且,死是必然的,任何手段都无法改变。” 林轩回头看看堂娜,艰难地迸出五个字:“北极点方向。” 那是一个非常著名的地理学概念:一个人站在北极点上,他的左右前后都是南。 之所以出现这种现象,是因为经线指示南北方向,北极点是所有经线的最北端,已经到达了地球的最北端,所以四周都是正南。即在北极极点,所有方向都是南;在南极极点,所有方向都是北。 堂娜与林轩息息相通,只是一瞬间的愣怔,立刻明白了林轩话里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我们在——”堂娜喃喃地问。 林轩点头:“我们在地球轴心上,地球旋转之后,在地表产生时间线,但是在地球内部的圆点上,却不会发生任何位置移动,也就没有时间线的概念了。结论就是,我们的的确确是处于地球轴心之上。” 这种浅显的几何原理谁都能理解,但所有人学到的知识都只能够应用在工程建筑之中,但却没有人认识到,人类脚下踩着的地球原来也是一个巨大的几何体。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一个人或者一群人生活在地球轴心里,将永远不会衰老,成为“静止时间”里的一部分。 当然,如果这些人走出地球轴心,就会回到原先的轨迹中去。 在中国著名神话《烂柯记》当中,误入神山的樵夫在神山中年龄不变、物品不变,但一离开那里,身边的任何物品都会速朽,包括斧柄也成了灰烬。 “沙姆巴拉洞穴。”这是林轩说出的第二个概念。 “没错,没错,这里就是沙姆巴拉洞穴,一个被神秘力量左右的地方。在这里,任何物理学上的概念都失去了固有的意义,只剩下那股力量,无所不能,无所不在……”堂娜的声音里充满了悸动。 第四百三十四章 重归黑暗 “沙姆巴拉洞穴”的概念来自于纳粹派遣至西藏的考察队工作报告,在那次著名的考察活动中,考察队员们从当地人口中得知有一个名叫“沙姆巴拉”的洞穴,那里就是“地球轴心”。进入那里,就能得到一种神秘生物场的保护, 做到人类传说中国的“刀枪不入”,并能够任意控制时间和事件的变化。1939年8月,考察队回到德国,受到希姆莱的热烈欢迎。希姆莱向队长塞弗尔颁发了“党卫军荣誉剑”。 1943年1月,纳粹在慕尼黑大学设立了以瑞典考古学家斯文?赫定的名字命名的考古与人类学学院———斯文?赫定学院。经希姆莱推荐,塞弗尔被任命为首任院长,与塞弗尔同行的贝尔格也被提升为党卫军高级军官。纳粹分子的第一次西藏探险活动获得了空前的成功,更受到了纳粹高层的充分肯定。 “但是,他们并没有能够刀枪不入,而是死得其惨无比,身体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戕害。传说中的生物场并不存在,根本没有给予他们很好的保护……”这种结果,与纳粹考察队的工作报告是根本不相符的,让堂娜大惑不解。 “他没救了。”林轩直起身来。 黑人的出现,犹如史海钩沉一般,将他心头的某些被深埋的记忆一一勾起。 在中国封建社会的政治体系中,大部分统治者相信灵魂的转生,每一代都会延请方士道人,做很多祷告、祈求之事,务必让自己在百年之后能够有一个更美妙的结局。正史之中,对于这种事不敢提及,但野史里却不断出现,尤其是乱世之帝,一生郁郁不平,久不得志,其灵魂郁结于宫苑之内,依附于草木之上,几百年都不会散去。轮回转生之后,这种深刻的家仇国恨都不会自动消失,令这些新生的婴儿带着过去的记忆出生。 近代野史中,崇祯帝转生为民国奉系军阀的传说一直不断,并且经常在公开场合自言:“你们这些土匪掀翻了老子的江山,老子这一辈子就是要当土匪,把你们的江山也弄个鸡犬不宁,这就是轮回报应。” 当然,该军阀最后也不得善终,成为历史中的尘埃。 如果林轩真的是光绪帝转生,那么他的未来将会增添无穷无尽的变数。 “他是谁?”堂娜问。 “似是故人。”林轩涩声回答。 “现在怎么办?”堂娜又问。 林轩无言地牵起她的手,走向那山洞的位置。 “想想真是诡异,地理学家想象中,地球是绕着一根‘想象’的中轴转动的,并且作为一个巨大的球体,它应该有一个重心和圆心。在纳粹考察队工作报告出现之前,人类一直以为那个所谓的‘重心’是虚拟存在的……”堂娜仍然不能释怀。 如果这里是地球的中心点、重心点,那么的确该核心点不产生任何运动轨迹,只是一个无限接近于零的地方。 假如说地球的正转产生时间流的话,那么处于地球核心处的人,应该会不定期地处于正转、不转、逆转这三种状态。正转,是时间、年龄、岁月、心智的增长;反之,逆转的过程则会让时间流倒退,人的年龄也随之倒退。 这种理论曾经被广泛应用于好莱坞科幻电影之中,譬如那部名为《超人》的电影中,超人就曾为了挽回大毁灭的结局,单枪匹马逆转地球,使人们在大毁灭来临之前平安逃脱。 “如果我们走不出去,也会在此地长生。人类费尽心思寻找长生的秘籍,已经寻找了数千年,但谁又能想到,如果是在这种地方长生,该是多大的悲哀呢?”堂娜喃喃地说。 那山洞仍然存在,透明的石壁深邃无比,仿佛能埋葬一切,又仿佛能救赎一切。 林轩停在石壁前,真是恨不得自己有一柄劈山利斧,把山洞劈开,慢慢地寻找它的秘密。 这世界上很多秘密是亘古存在、无有答案的,林轩与堂娜承认这一点。 “它就像一块透明的玉一样,但又不完全像。我看着它,仿佛自己也会慢慢地一点点陷进去,直到没过头顶,成为深渊的一部分。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景,难道这是地球异变的开始吗?”堂娜低声说。 林轩也有同样的感觉,但他总算能把持自己,不让自己的思想被这深邃的透明化石壁诱惑。 他再次伸手触摸石壁,突然之间,他察觉石壁正在无声地发生改变。 “小心,情况不对劲!”他只来得及如此出声提醒后面的堂娜。 猛地,他眼前一黑,仿佛被一伙人用黑布麻袋装住了一样,眼前失去了一切光线,只剩铺天盖地的一团混乱。 “堂娜,你还好吗?”林轩急切地叫了一声。 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林轩反手一抓,把堂娜的手腕握在掌心里。 “我没事。”堂娜回应。 林轩松了口气:“那就好。” 堂娜略带惶然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感到好像发生了大地震,地动山摇一样。” 地震是一种极其骇人的自然灾难,但林轩并不认为那是地震,因为他没有感受到地震时强烈的左右晃动,一直都站得非常稳。 “不是地震,不要出声。”林轩低声说。 堂娜跨上一步,身子紧贴住林轩。 林轩将另一只手伸出去,打捞四面的石壁,但却怎么摸都是一场空,仿佛已经走到了一个四面空旷的大广场里。 “喂,有人吗?有人在吗?”林轩又向前走,连走了十五步,中途什么都没碰到。 他找不到山洞,也摸不到石头,如果按照失去光明前最后的那一瞬间的感受,他觉得自己就像被高温瞬间烧熔了一样。 再向前走,林轩突然一脚踏空,幸好及时收脚,否则差一点就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前面的路已经消失,似乎又变成了无底深渊。 “是那山崖。”林轩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那山崖,什么意思?”堂娜止步。 “前面是悬崖峭壁……我感觉到,外面的地势又发生了变化,我们又回到了第一次进入这山洞里的情景。”林轩喃喃地说。 两人身处绝对黑暗之中,一时之间,毫无应对之策,只能默默地僵立着,等待光明的重新来临。 第四百三十五章 巨大离心力 不知过去了多久,堂娜靠在林轩肩头上,一直没有出声。 忽然间,林轩听到了堂娜的抽咽声。 “怎么了?”林轩问。 “我在想,前路上不知还有多少风险和磨难,唉……”堂娜用长叹代替了一切回答。 “不要怕。”林轩轻轻握着堂娜的手,“别忘了,我们是为何而来?” 这样的躬身反省,一直是林轩鼓舞自己前进的方法。 一想到肩上担负的责任,林轩总是能从极度的疲倦、沮丧中迅速清醒过来,扫清那些负面情绪。组织上的领导正是看重他这种自我调节、快速解脱的能力,才将入藏的重任委派给他。 在藏地独特的环境中,如果一个人没有强大的心理应变能力,将会生活得非常痛苦。 据林轩所知,在他之前,曾有五位组织内部的超级干将被派往林芝、藏北等地区,但都因为长期生活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先后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前三位自杀,后两位潜逃,不知所终。 “我们为何而来?”良久,堂娜自问。 “责任、道义,就是我们来这里的最大动力。”林轩回答。 “我不如你。”堂娜又停了一阵,才轻轻回应,声音里已经不再有那种颓丧至低谷的迷惘。 “人的智慧没有绝对的高低之分,智商相差无几,导致成功或者失败的原因,就在于自己能不能从山穷水尽中看到柳暗花明。”林轩在黑暗中微笑起来。 “看到你,我总是想到华裔探险界的几位顶尖人物。你跟他们,只是年龄上的差距、面目上的不同,但思想境界、智商高度都相差无几。”堂娜说。这些话,是对林轩的最高评价,因为在十九、二十、二十一世纪的全球探险舞台上,华裔探险家所取得的成就远远超过欧美人士,这是全球公认的事实。 譬如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壮举,比不上郑和楼船下西洋的雄壮远征;马可波罗探访元朝,不如玄奘取经、鉴真东渡;那位先生、“亚洲飞鹰”罗开、“盗墓之王”杨天等人的传奇故事,绝对超过美国大探险家琼斯、劳拉之类的纪实电影。 中国探险家是全球之最,而堂娜把林轩的江湖地位抬高到与罗开、杨天比肩的程度,证明林轩在她心目中已经接近于神。 “惭愧,惭愧。”林轩谦逊地回答。 “如果这一次能活着出去,你愿不愿意接纳我做最好的朋友——唯一的朋友?”堂娜试探着问。 那种语气很明显,不必直说,林轩就会懂。 一个如堂娜这样漂亮、英朗、聪慧、干练的俄罗斯美女能倾心相许,绝对是一个男人最开心的事。只不过,林轩很清楚,此刻的任何承诺都会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大麻烦。他不想骗堂娜,也不想给堂娜一个遥不可及的虚伪承诺。 “你已经是了,但我想告诉你,堂娜,活着出去并不是我们的最高追求。”林轩摇头。 “你心里还藏着另外一个人?”堂娜抬起头,发丝飘动,拂过林轩的下巴。 “你误会我了。”林轩否认。 “田梦。”堂娜说了一个名字。 那名字几乎已经被林轩忘记了,因为自从珠峰绝顶冰谷悬崖一战,他就跟田梦彻底失去了联络。 “你不说,我都忘记她了。”林轩摇头笑着。 堂娜长叹:“是啊,如果你心里没藏着她,就算别人怎么说,你都不会记起来的。” 林轩无法回答,因为他必须承认,田梦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孩子,比起堂娜来,并不逊色太多。 黑暗中,林轩感到了一种诡秘莫测的旋转力量正在左右着他们。 “小心。”他放开堂娜的双手,转而双臂绕到她身后去,用力揽着她的肩和腰,两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 堂娜也感受到了,突然深吸一口气,全身的肌肉都紧张起来。 “像是在离心机一样……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堂娜低语。 “不要怕,努力适应环境,交叉看背后,一旦有情况,就向自己身体右侧翻滚出去。”林轩沉声吩咐。 人类的眼部结构相当奇怪,即使在只有微弱光线的情况下,也能通过不断的适应,最终勉强看清四周物体的大概轮廓。 堂娜没再开口,也用力搂住林轩的腰,双腿岔开,稳稳立定。 他们都是最高明的单兵战士,所以此刻不需要太多提醒,就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怎么干。 这一刻,林轩觉得自己的确是被悬挂在了一个大离心机的边缘上。在巨大的离心力作用下,他和堂娜的身体禁不住向后倾斜着。如果不是两人的马步功夫同样稳健的话,早就被重重地甩了出去,死于无尽黑暗之中。 两人的四只脚踏在地面上,就像四枚固定桩,坚实稳定,毫无动摇,与那股离心力无声地对抗着。 离心力越来越大,堂娜陡然惊呼了一声,左腿无法站稳,鞋底离地而起。 林轩的反应极快,倏地旋身,原地打转,把堂娜的身子转了一百八十度,置身于自己的胸膛保护之下。 “不要听,塞住耳朵不要听——”林轩大喝一声。 几乎在堂娜举手捂住耳朵的同时,林轩气发丹田,声动喉关,一阵如洪钟大吕、龙吟鹰唳般的长啸声脱口而出。 那是正宗的北少林寺“佛门狮子吼”,是一门以真气催动人体发声器官工作的神奇功夫,名列“少林七十二绝技”的前十。 准确说,那是人的真气刺透空气时产生的摩擦噪声,与先进飞机的音爆有类似之处。发声的同时,人类就能从空气中获得反作用力,产生巨大的反推动作。 林轩以此来对抗离心力,确保两人不会被甩到极遥远之处去。这其实也是一种创举,因为“佛门狮子吼”自从被发明以来,只被应用到战斗、警示方面,从未像林轩这样,会用它来借力反推。 林轩的吼声持续了两分钟之久,稍稍停歇换气,再次发声长啸。 在此期间,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当日寒潭一战的情形。要想驱动寒潭里的水上扬、急降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因为按照现代物理学的观点,要想令大面积的水产生动作,必须施加相匹配的巨大力量。 寒潭处于落后的藏区,而且不是在城市、寺庙,却是在无人问津的荒郊野外,哪里来的那种大力? 哲学家说,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存在的就是真理的。 就像现在,谁也知道封闭山洞内不可能产生巨大的离心力,而林轩和堂娜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并且被置身于性命交关的恐怖险境之中。 林轩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只能苦苦支撑,就怕“佛门狮子吼”一停,两人就被抛离至无尽深渊中去,死无葬身之地。 第四百三十六章 黑暗中所见 堂娜从林轩怀中慢慢挣脱,蹲下身去。 林轩全力以赴地使出“佛门狮子吼”,已经无暇他顾。 “叮叮”两声响过后,堂娜已经将两枚固定钢钉钉进石头里,接着是四枚、八枚、十六枚,随即她把绳索扣在钢钉上,迅速地稳定住自己的身体。 林轩第二次狮吼功结束时,胸口气血翻滚,已经是强弩之末。 “蹲下来,稳住。”堂娜在林轩脚面上拍打了两下。 林轩立刻蹲下,接过堂娜传来的绳索。 离心力仍然在继续,但他们自身内功强劲,再加上绳索的助力,渐渐能够稳定住下盘,牢牢地立在地面上。 林轩强忍住涌到嗓子眼来的那口鲜血,呼吸吐纳十五次,才勉强让自己的五脏六腑安静下来。 他们起初承受的是逆时针的离心力,但不知从几十起,他们又被逆时针的离心力所左右着。常人对于这种微小的差别自然是毫不在意了,只要此刻能安全就行。 林轩立刻想到:“两种不同方向的转动肯定有各自的原因和意义——假如这种转动代表的是地球轴心的运行轨迹,那么无论代表生命成长的是逆时针还是顺时针,我们两人都被人为地改变了生长秩序,偏离了自己的人生轨迹。也就是说,自己的生活有了**纵、被修改的痕迹。这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是得到还是失去?我们原先的生活世界有什么新的变化呢?” 他望向堂娜,堂娜正全力以赴地抓住绳索,稳住自己的身体。 在他看来,人生轨迹的变化就像女孩子去做整容一样,整完之后就少了“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的雅致。 “那么,我们真的会被改变吗?”他在心底无声地自问。 改变是一种痛苦的过程,凤凰涅槃、春蚕化蛾都是一种毁灭中重生的艰难经历。 那种旋转最终结束之时,林轩感到无比困惑。 “你看到了什么?”堂娜突然变得异常激动。 “什么都没看见。”林轩照直回答。 在那段时间里,他一直都在深入思考,眼中看到的景物都没有深入内心。 “我看到了。”堂娜一连三叹。 “是什么?”林轩预感到,刚刚曾经有一些事情发生了。 “我看到了过去。”堂娜说。 “就在无尽的黑暗虚空之中?”林轩追问。 “正是。”堂娜的话说得并不畅快,表情凝重,眉头紧锁。 “能否说给我听?”林轩已经腾出手来,试着去摸索堂娜的手。 “我不太确定那是什么,只看到自己小时候的事。我曾经在七岁时一个人深入高加索山区,只带一把匕首荒野求生。其中一次,我遇到了高加索狼群,一个人一把刀对抗三十五只饿极了的野狼外加一只头狼。还好,我从总共三十六只狼里面活着出来,身上毫发无损。刚刚我看到的,仿佛就是这段历史的回放。但我知道,还有很多过去的资料都被记录汇总,就藏在……藏在刚刚的黑暗之中……真是奇怪,那些资料到底是在这个神秘空间里保存着呢?还是在我心里?”堂娜的手冰冷冰冷的,林轩再次感到了心疼。 “那时候,我经过很多次特种训练,能成长到这一天,已经证明我能够在这一行里立足。就在刚才,我似乎又看到了生命中最美好的日子,变得心情愉快起来了。”堂娜的叙述玄之又玄。 林轩知道,堂娜这样想下去,很容易走火入魔。 “不要强迫自己去想,而是强迫自己不去想,这就是思想境界上的差异。”林轩试着提醒。 人的一生之中,能够在思想上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不是大喜就是大悲,而且后者尤甚。 假如把一生中的所有悲喜全都集中在几分钟之间回顾一遍,那么一个人的思想就会出现大混乱,哭笑不得,取舍不能。 “不要去想了。”林轩抬起手,轻轻摩挲堂娜的太阳穴。 “那都是以前的事,我就算记不清时间地点,但人物、事情却是完全镌刻在自己的脑海里。想不想,但无法不想。”堂娜哀叹。 黑暗仍然在继续,但林轩预感到,明亮即将到来。 “林轩,我刚刚最奇怪的是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堂娜低语。 林轩略感诧异:“你的未来?” 堂娜笑起来:“没错,正是我的未来,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林轩问:“你的未来怎么样?” 堂娜摇头微笑:“暂时不告诉你,不过你想想,看我的表情就知道,那一定是非常美好的。” “希望是那样,祝贺你。”林轩由衷地说。 光明在刹那间到来,林轩和堂娜看到周围的一切时,全都惊呆了。 广场已经不见了,他们又被翻转到了空间的最顶上,距离那水球只有几十步距离,根本不用展翅飞腾,只需慢慢走过去就是。 林轩大喜:“过去看看——真是意外的收获。” 堂娜点头附和:“好,过去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两人向前走,但仍然只能在洞口止步,无法到达制造出白色云雾的那条管子附近。他们此刻才发现,这管子根本是不存在的,而是非常自然地、完全依靠原始的密度重在下、密度轻在上的物理学原理把白色雾气传导出去。 林轩向上看,雾气进入了一个五米粗的洞口,继续斜着向上,直接通到有亮光之处。 如果雾气中没有毒,这里倒可以算是一个逃离窗口。 “看到这里,你能想到什么?”堂娜问。 “我想到童年,也想到了化学实验室里提取各种气体的复杂设备。”林轩回答。 “正是呢!这种向高温容器喷入凉水制造雾气的方法应用最为广泛,但谁能解释,为什么古人要在这里留下如此奇怪的东西?”堂娜问。 按她说的,水球内部一定温度奇高,所以才会在注入冷水之后产生大量白雾。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林轩指向那圆球。 “如果是在和平的环境中,谁敢冒险上去探查,相信很快他的形象就会出现在全球多家报纸和杂志上,成为冒险界的绝对王者。但是现在,一切冒失行动,都会带来巨大的危险。”堂娜自言自语。 其实,作为一名成功的探险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拿着自己的生命跟死神对赌,稍有不慎,就会被死神攫住,失去最宝贵的生命。 从这种意义上说,探险这一行并不像外界传说的那么风光,而是一种危险的狂人游戏。 “我可以做到。”林轩淡淡地回答。 他们的位置高于水球,假如在助跑后向前飞跃,一定能成功地落在水球上。 “我相信你,但现在并没有必要去冒险,尤其是我们不明白黑暗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堂娜说。 第四百三十七章 困境中情深 在他们的视野之中,水球内的山峰清晰可见,由山势特征看,的的确确是冈仁波齐峰无疑。或者说,此地存在的,是一个缩小无数倍的冈仁波齐峰模型。 此刻,很明显的,那个巨大的“万”字就悬挂在山崖之上,就像他们在平地上仰视冈仁波齐峰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冈仁波齐峰绵延于中、印、尼三国边境,素有“阿里之巅”的誉称,其峰形酷似金字塔,而藏民则称之为“石磨的把手”。转山者环绕神山一周约51公里,四壁非常对称,那个著名的“万”字标志正是由峰顶垂直而下的巨大冰槽与一横向岩层构成。 佛教万字格是佛教中精神力量的标志,意为佛法永存,代表着吉祥与护佑。那么,“神山”之“神”,就是因为它在此地天然形成了巨大的“万”字,普天之下,绝无仅有。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灵妙造化成就了冈仁波齐峰在藏传佛教中的地位,万民景仰,天下无匹。 昔日在阿里地区时,林轩曾不止一次造访神山,在山脚下虔诚仰望那巨大的“万”字,于漫漫长夜中不眠不休,对着那“万”字冥思苦想。 彼时,在他身边,有着无数千里迢迢而来的朝拜者,那些人只是跪拜、诵经、转山、赶路,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像林轩一样思考。 那时候,林轩曾经不止一次地想到《庄子?列御寇》上的那段话——“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 世间最淳朴者,莫过于世世代代生长于藏地深山中的藏民们,他们的生命就像一块石头一样简单,简单到只有吃、睡、劳作、诵经,没有牵挂,也没有忧虑,更没有虚妄的欲求和躁动的空想。只有他们,才能在生活条件极度简陋的藏地生存下去,即使是在大雪封门、无水无食的情况下,他们依然能够安全地活过七天以上,比古印度的瑜伽术高手更能耐受恶劣条件的摧残。 跟他们相比,有技巧的人过于劳累,聪明的人反复忧虑,过着衣食无忧却并不快乐的日子。反之,当这些藏民们结束了日光下的劳作,进入夜间休憩时,安稳地与大山同眠,是一种近乎“神化”的最高明境界。 “在这里看那‘万’字,就像看到了一条希望的纸船。”林轩的语气异常复杂。 “是啊,有希望,但纸船是不足以承载溺水者的希望的,只会令人失望。堂娜总是能够理解林轩的微妙心思。 “九十九支修行者们想进入那里,进到‘万’字蕴含的大秘密里去。古往今来,只要到过神山冈仁波齐峰的人,谁不想获得那大秘密呢?”林轩感叹。 “这样一种尴尬的境地,让我想起了你们中国的一本书。”堂娜亦轻声感叹。 林轩也明白堂娜要说什么,那本书一定是指《围城》。 钱钟书在小说《围城》中说过非常经典的一句话:城里的人想冲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事业也罢,婚姻也罢,人生的目的大都如此。 将这句话应用到目前的这种困境中来,其实也非常恰当。修行者们都想冲入“万”字围城之中去,攫取宝藏,获得秘密,而那种“取得”恰恰是修行的大忌。修行是为了舍弃身外之物,进入思想的空无境界,绝对不是为了追求“物欲”而来。 以这种标准评判,九十九支修行者无一合格。 “如果你扑过去,想再退回来就难了。”堂娜说。 林轩点头。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不是莽撞冒失的人,任何时候,必须谋定而后动。 “也许我可以等待黑暗中的再次天旋地转。”林轩眺望水球,思索了一阵后,才继续这个话题。 “是啊,那种持续的飞速旋转真的很诡异,让我想起从前接受过的宇航员陀螺仪训练。我猜,你也接受过同样的训练吧?”堂娜问。 陀螺仪训练考验的是人在失重条件下控制身体的能力,不适应者,就会在上下左右、颠三倒四的无序、无方向、无规律的飞旋中狂呕甚至昏迷,而高手却可以在飞旋之后立即进行五十米速射,精度丝毫不受影响。 林轩没有出声回答,只是默默点头。 “如果你飞跃下去,我们就没法互为依靠了,只能单兵作战。无形之中,大家的实力都会略打折扣。”堂娜说。 林轩再次点头:“没错,但我们已经到了不突破必死的地步了。就像那些修行者似的,只敢攻击同类,企图从别人走过的路上借力而行。他们愿意迈出一小步,但却不愿开辟新路,走出一大步。所以,他们失败了,死于乱战之中。” 九十九支修行者之死,对于他来说是一种振聋发聩的警示——“只有脱出窠臼,才能打破难关。” 人类往往满足于“温水煮青蛙”式的生活模式,当察觉到大毁灭来临时,再想计策,为时已晚。真正能在风云变幻的江湖中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往往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未雨绸缪、料敌机先者。毫无疑问,林轩正是这种万里挑一的大人物。 四周又恢复了死寂,老僧、天鹏王、九十九支修行者如同一场梦境里的人物,毫无痕迹出现,又毫无痕迹消失。 “想想他们,真的只是我们生命中的过客。”林轩忽然深有感叹。 陌生人之间,也许今生只见此一面,从此雁在天空鱼在水,永世隔绝,再无联络。 林轩凝视那水球,筹划着跃下之后的落足点,但不知为什么,精力总是不能集中,感觉四周似乎有着无数浮光掠影般的影像,倏忽在东,倏忽在西,牵扯着他的眼角余光。但是,当他抬起头来细看时,石壁仍是石壁,光秃秃、灰蒙蒙的,毫无异样之处。 “你的心已经很乱了,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堂娜提醒。 “是啊。”林轩连做了几个深呼吸。 “你是不是……看到很多莫名其妙的影像?”堂娜问。 林轩下意识地向四面看,当再次一无所获地低头时,他摊开手掌,仔细观察掌心的复杂纹路。 掌纹是人类命运的体现,如果一个人能够解读自己的三分之一掌纹时,就已经能窥破天机、找到人生的方向了。 “那也许就是我们的过去和未来。”堂娜梦呓似地说。 林轩抬头凝视堂娜的眼睛,那双眸子里藏着太多看不清的哀愁,仿佛一卷古老的水墨画,越想看清,越看不分明。 “真奇怪,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清楚地看透自己。”堂娜躲避着林轩的目光。 “堂娜,我们还有机会。”林轩说。他从不畏惧困境与失败,所以此前的任何一场战斗中,总能转败为胜,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真正的斗士全都如此,只要生命不息,必将奋斗不止。 “你能看清自己吗?”堂娜问。 “我看不清,那些影像太淡了,似有若无,无法捕捉。”林轩回答。 “是吗?那真是一件太奇怪的事。”堂娜说。 “如果那就是我们的过去和未来,为什么又不让我看清?”林轩低声自问。 老子《道德经》第三十三章中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 在此困境之中,林轩似乎既做不到“知人”,又做不到“自知”。 “堂娜,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林轩追问。 “我看得很清晰,无比清晰,仿佛昨夜刚刚做过的梦一样,一闭眼,梦境宛在眼前。快乐的,让人欣喜若狂,如引甘醇;伤痛的,锥心刺骨,苦不堪言。”说到这来,堂娜轻轻地捂着自己的心口,紧咬着樱唇。看得出,她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精神痛苦。 “堂娜。”林轩情不自禁地伸出双臂,把堂娜拥入怀中。 “这是最好的结局,这又是最坏的结局;这是我平生最惨烈的一场追逐之战,又是开启我生命乐章的崭新一页。我该满心高兴还是痛哭流涕……”堂娜在林轩怀中呜咽着。 “我们还有机会,至少比九十九支修行者的机会更大。”林轩说。 他轻拍着堂娜的后背,不舍得再让堂娜哭泣。 “也许我可以……可以……”堂娜的脸蓦地一红,两颊如燃起了两朵火烧云似的。她的双手更紧地搂住林轩的腰,身体紧贴,仿佛要用这火烧云将林轩一起点燃。 林轩站得更稳,他的心在燃烧,但却能够好好地控制自己,不让这欲望的野火肆意燃烧起来。 “也许这是最后的一次机会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堂娜的声音越来越轻。 林轩知道堂娜的心思,但他无法让自己逾越最后的界限。 “我保证,我们一定能出去,重新站在灿烂阳光之下。到那时,我会让所有人见证我们。”林轩斩钉截铁地说。 堂娜不再开口,脸埋在林轩的胸膛里,一动不动,如同受惊的小兽。 “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林轩轻声安慰。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堂娜如此直抒胸臆,让林轩心中已经有了无尽的羁绊。当然,堂娜是非常优秀的女孩子,完全能配得上林轩。他们在一起,称得上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未来有一天,我会带你去见我所有的朋友,相信他们一定都会非常欣赏你。”林轩低头,下巴落在堂娜头顶的秀发上。 “别忘了,我们分属于两个不同的组织呢。”堂娜低语。 “那不是问题,我会为你铺平一切,不让你再像现在一样不停地流泪。”林轩说。 堂娜说得没错,林轩所属的组织与俄罗斯的谍报机关在某种层面来说,是针锋相对的敌对阵营。组织绝对容不下一个俄罗斯女谍,而俄罗斯的谍报机关也绝对不会给林轩留一个容身的职位。 像他们这样的人看似地位尊贵、风光无限,但实际算来,已经被绑在全球政治的战车上,随时都能沦为战争的探路先锋,死活由不得自己。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说的正是这样的一个道理。 唯一的办法,就是两人同时退出江湖,金盆洗手,不再过问江湖世事,成为两袖清风、一团和气的局外人。 “堂娜,我会为你离开组织。”林轩微笑着,下巴在堂娜的头发上缓缓地摩挲着。 “不要——”堂娜受了惊,身子猛地瑟缩了一下。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与你相比,身外的一切都是浮云。”林轩庄重地说。 “不,我不愿你为了儿女情长耽误自己的前途,更希望你能威震江湖,成为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天空宇宙、星辰大海才是你应该拥抱的东西,你们中国人经常说‘好男儿志在四方’,说的岂不就是这个道理?”堂娜低声说。 林轩更紧地搂住堂娜:“你说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堂娜的声音低不可闻:“我不要你为我做任何事,我只想你在未来的日子里想到我的时候,能够给自己带来快乐。” 情话能让年轻男女陷入迷离,他们由相拥变为搂抱,不知什么时候四片嘴唇已经贴合在一起,缓缓胶着起来。 那个吻,至少持续了十分钟,林轩绝对感觉到,两人身体里的某种东西已经死死地纠缠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也许,那就是恋爱男女最真实的灵魂。 第四百三十八章 幻觉中危机 林轩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这种毫无意识入睡的经历是谍报人员的大忌。 “堂娜?”他先叫了一声,接着弹身跃起。 堂娜不在,但她的外套却在,刚刚就盖在林轩的身上。 林轩此刻所处的仍然是山洞,他们的立足之处经历了绝壁山洞到平坦广场再到绝壁山洞的循环转换,中间的空间形式变化全都是在失控状态下进行,两人根本无法决定什么,只能被动地逃避接受,为每一次都能安然无恙地活下来而倍感侥幸。 林轩闭上眼睛,静默地吐纳了三秒钟,令自己的心安静下来。立刻,他感觉到舌尖上传来淡淡的尼古丁涩味。 他从不吸烟,所以对这种味道非常敏感。 “是俄罗斯间谍机关的迷魂药物!”他迅速做出了准确的判断。 世界超级大国的间谍机关都配备有相当庞大的研发机构,武器、装备、药物一应俱全,这种尼古丁味道是一种名为“天鹅弧”的迷魂药物残留而成。 “堂娜,你在哪里?”林轩提气大叫。 他听不到堂娜的回答,马上向前飞奔,直至山洞洞口。他从不相信堂娜会对自己有恶意,即使是在使用了“天鹅弧”的情况下,他也相信堂娜必有非此不可的理由。 那水球仍在,但上面却很明显地多了一个人。 “堂娜——”林轩纵声大叫。 那人正是堂娜,此刻脱掉外套之后,身上套着黑色的鲨鱼皮潜水衣,越发显得身材修长,如一条跃上海岸的黑色美人鱼一样。 堂娜停留在水球的正上方,屈膝半蹲,正用一把小锯齿刀艰难地切割着什么。 “堂娜,我马上过来!”林轩又叫。 堂娜突然抬头,向林轩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林轩看清了,堂娜正在切割水球的表面。 “我进去,探明一切。你不要动,停在那里,见机行事。”堂娜用手势告诉林轩。 林轩见识过堂娜的水性,所以无法拒绝堂娜的安排。如果单单比较水性,自然是堂娜更高明。 “当心。”林轩用手势回复。 堂娜做了个“好”的手势,顺手撩了撩腮边的乱发。 隔着几十步距离,两人无法说更多,只能用眼神交流。 林轩明白,堂娜所处的位置危险到了极点,假如水球像气球一样炸裂,堂娜将无法攀附任何东西,由高空直接跌落。 在没有任何绳索保护的情况下,堂娜这样做,简直是在跟死神开玩笑。 林轩按捺住焦躁不安的心情,目光注定堂娜,既希望她能迅速割开水球表面,又希望她永远无法割裂水球,以免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其实,他们对抗巨大的离心力时,堂娜曾使用过绳索,如果把那些绳索拿来用,至少能给堂娜提供一些安全保障。 林轩回头,望向山洞深处,竟然发现那里并非空荡荡一片,而是有着重重的古老门户。 “是幻觉?”林轩警醒起来。 他仅仅犹豫了一秒钟,马上大步向前,走向那些门户。 像他这样的高手,肯定能分清现实和幻觉,不会被海市蜃楼般的幻影所迷惑。可是这一次,门户一层层开启,在他面前展露出“庭院深深、侯门深海”一样的世界来。 “这是幻觉——”他在心底告诫自己。 最后一重门户开启后,一个长发披垂至地、一身白衣胜雪的女孩子迎面而来,五官眉眼,酷似堂娜。 林轩正在愣怔之间,女孩子已经盈盈下拜。 “快起来,你是……”林轩无法猜度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红衣女子飞奔出来,绕过白衣女子,一把挽住了林轩的胳膊,笑得花枝乱颤。 这个女子的长相与田梦相似,只是比田梦更美、更媚。 “你们是谁?”林轩问。 白衣女子摇头微笑,红衣女子一边笑一边叽叽呱呱地回答:“又把我们忘记了?你不是说,我们是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吗?” 林轩听不懂这句话,两人酷似堂娜、田梦,但又绝对不是她们。 “他们在等您,请吧。”白衣女子向旁边一退,做了给“请”的手势。 “谁在等我?”林轩问。 “九门禁卫、谭大人、王五侠、四城江湖头目都到了,您一声令下,他们奔走相告,恨不能舍身取义、杀身成仁,以报答您的知遇之恩。”白衣女子回答。 那几个名字都曾出现在惨烈的“百日维新”一战之中,林轩已经知道自己的前世曾经是光绪帝,所以那段前世的命运已经跟这些人牢牢地捆绑在一起了。 林轩有些踌躇,毕竟这场维新变法是以失败告终,在历史上留下了一个帝王改革、事败人亡的巨大疮疤。 “请吧请吧请吧!”红衣女子绕到林轩身后去,使劲推搡。 白衣女子则温柔地牵起了林轩的手,领着他向前。 这两个女孩子都曾让林轩心动,但当他踏入了那最后一重门户,风一吹,两名女子就奇迹般地消失了。 “你们在哪里?堂娜、田梦,你们在哪里?”林轩的精神已经受到影响,这句话脱口而出,不经大脑考虑。毕竟田梦根本不在这里,刚才看到的红衣女子只不过是有点相似而已。 海市蜃楼中的亭台楼阁、男女人物是不会与正常人有语言交流的,就像镜中人无法发声一样。 林轩揉揉眼睛,再向前去的路幽幽暗暗,种种景物都变得模模糊糊起来。没有堂娜,也没有田梦,更没有白衣女子、红衣女子,他所踏入的只是一个模糊世界,越想看清,越看不清。 “这是一个没有醒来的梦。”林轩怅然告诉自己。 任何一个人如果身在帝王之梦里,的确是不想醒来的,因为那梦里有着至高权柄、绮罗美人、琵琶美酒、皇图霸业,那是每一个男人都梦寐以求的。明知是梦,却不愿醒,只想永久地忘掉真实世界里的种种烦恼,永远地据守着这样一个完美的好梦。 “我必须醒过来!”林轩陡然警醒,“堂娜深陷危机之中,那高悬的水球随时都能要了她的命。我必须去救她,醒过来,马上就醒过来!” 林轩轻咬着自己的舌尖,舌尖一痛、一麻、一辣,他的头脑也随之清醒。 “我在这里。”田梦的声音响起来。 林轩记得,田梦已经失去了所有亲人,孤零零一个人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需要有人去怜惜她、呵护她。 林轩转身,就在右侧的石壁上,一个一米宽、半米高的屏幕无声地亮起来。屏幕中间,站着的正是田梦。 田梦站在一个巨大的现代化操作室中,身后是半圆形的操作台,台上摆放着至少三十台电脑,每一台电脑屏幕上都显示着不断跳跃的波状图。 “我在这里,欢迎你。”田梦挥手。 影像中的田梦开朗大方,面带微笑。 “你怎么会在那里?为什么不是在大雪山?”林轩问。 “我本来就在这里。”田梦回答。 林轩不知该说什么,情不自禁地苦笑起来,因为此刻的田梦与以前他所见的田梦有着明显的不同。 “事情很复杂,线头极多,繁乱无比,不知道该从什么时候说起。”田梦轻轻咬着嘴唇,两腮的梨涡深陷下去,“也许应该从‘天网’的毁灭开始?你一定知道关于‘天网’的一切对吧?在所有的媒体宣传中,‘天网’无所不能,是美国五角大楼拯救全世界的最强利器。资料中说,‘天网’是牢不可破的,它集中了迄今为止人类的最高智慧,能够防御任何一种地球人能想象出来的打击——这些话听起来有点奇怪,就像古代中国寓言故事《自相矛盾》那样。一方是地球人创造出来的最坚固的盾,一方是地球人创造出来的最锐利的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将是什么样的结果?就在这种矛盾悖论还没有解决之前,五角大楼突然发现,真正的危机是来自于地球,而不是地外,这张‘天网’是由内部被攻破的……” 在全球媒体那里,天网既是五角大楼抵御外星侵略的最强防护墙,又是美国震慑全球的坚兵利器。要想击溃它,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当然,俄罗斯等超级大国从未停止过这种努力。 林轩静静地听着,暂且不管田梦究竟是何身份,只想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弄清楚。 “攻破‘天网’的是一个地球上从未出现过的巨人,天网崩溃前的最后一段视频影像说明了这一点。下面,请看视频——”田梦说。 屏幕一暗,随即一亮,田梦的形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段令林轩感到无比震撼的影像—— 一个黝黑健壮的长发巨人入侵了一幢孤立于大山绝顶的灰色水泥堡垒,在他的拳打脚踢之下,坚固的堡垒如纸糊的灯笼一般崩塌。堡垒四周本来有无数架空的线缆向外延伸出去,但转眼之间,所有线缆被扯得一塌糊涂。那堡垒建筑于山顶,必定有通道深入山腹之中。巨人扫荡了山顶之后,便消失在废墟之下。从视频的时间标识看,巨人消失五分钟后,大山发生爆炸,视频随即中断。 田梦的画外音再度响起:“巨人并非野人,其身高大约在三米左右,摧毁堡垒的过程中,他并非只懂得使用蛮力。堡垒内部视频显示,他能够准确地识别出该控制中心的核心,并能找到系统自毁装置。影像中的大爆炸正是来源于自毁系统——要想引发自毁,必须经过五个不算太简单的步骤,如果他是一个毫无人类知识的野人,则绝不可能完成那五个步骤。” 等田梦沉默下去,林轩终于开口:“我想听到最关键的内容。” “巨人就在你身边。”田梦立即回答。 “那么,我又在哪里?”林轩随即追问。 这个问题,关乎他与堂娜的生死存亡,不得不问。 “我不知道。”田梦沉吟了几秒钟,“但我知道,巨人就在你身边。” 第四百三十九章 宇宙定位系统吹鼓手 “你不知道我在哪里,又怎么知道巨人在我身边?巨人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不是吗?”林轩想问,但却没有问出口。 其实,越是浅显的问题,内里包涵的意义就越复杂。 林轩看着田梦,那明明是她,但却是另外一个陌生的她。也许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如此,换一个背景环境,就是一个新人,因为其内在属性已经被更改。至于五官外表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你很独特。”田梦悠悠地说,“每次谈话到这里,总有人会问一些明知没有答案的问题。以人类目前的智商,根本无法解答,即使是将此问题输入‘更深之蓝’,亦需要运算超过一千小时才能获得近似答案。” 林轩一笑,当田梦提及“更深之蓝”时,他已经清楚对方身份了。 “更深之蓝”是美国最新一代超大型计算机组,最核心的部分处于51地区的地底密室之中,只有少数军中高层才能接触到它。 “你知道吗?沉默、安静、儒雅、稳重是你最大的优点,几乎没有人能超过你。当然,人类历史如长河一般源远流长,总有一些奇才异士如日月一样光芒万丈,无法掩盖。你的的确确可以跟那些人比肩——虽然我以前并不承认,但现在,我相信了。”田梦说。 这些溢美之辞并非林轩所需要的,他只想确认一点:“田梦,告诉我,我和堂娜还活在当下吗?” 很显然,田梦是个具有极强理解能力的人,即使林轩的问题是如此之晦涩,她还是在沉吟了三秒钟后给出了回答:“是。” “给我当下的时间?”林轩立刻问了第二个问题。 “你应该明白,时间与空间是不断转换的。”田梦试着解释。 林轩摇头:“不要解释给我听,只要告诉我答案。” “2015年3月20日下午16点零9分22秒。”田梦准确地报出时间,“这是你常用的北京时区时间。” 林轩不动声色地点头:“真是好极了。” 与他的表情相比,他的内心如遭千斤巨锤猛击,因为那个时间跟他由藏地进入尼泊尔的时间无法吻合。当中有一段时间消失了,不管是几天、几周还是几个月,都让他无法轻易释怀。 “对不起,我只能给你这样的答案。”田梦说。 林轩摇头:“那跟你没有关系,能再见你,已经是很美好的一件事了。” 他们之间不知隔着几千公里、几千时间,此刻通过这突然出现的屏幕对谈,几乎是匪夷所思的事,但两人却将这一点完全忽略不计,平静交谈,波澜不惊。 “希望能再见,不只是见,而是能切切实实地握手。”田梦长叹。 忽然,她背后的电脑屏幕一起切换,每一张屏幕上都出现了一个不同的面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面目肤色各不相同。 田梦回身介绍:“这是我的同事们,他们都非常崇拜你,但迫于形势,他们永远不可能在现实世界里与你见面交谈,所以求了我很多遍,要在这里通过这种方式见你一面。” 林轩微笑:“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不值得大家如此抬爱。” 他这句话转为用英文来说,以表示对51地区精英们的尊重。 人与人之间的尊重都是相互的,而这些精英们都是第六感超强的异能师,所以立刻就明白了林轩的用心。 “你果然很棒!”立刻有人回应。 “我赌你一定能走出时空错乱的大雪山,赌一千金币。”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年轻人叫起来。 “一千?我赌一万金币,赌林轩能揭开地球轴心的秘密!”一个头发蓬乱如方便面的中年女人立刻提升了打赌价码。 “不可能,连中国大陆最著名的卫、罗、原、杨、徐都解不开那秘密,凭什么相信他能?”有人质疑。 林轩能听明白,卫、罗、原、杨这四个字指的是谁,但那个“徐”字却无法确定是什么人。 “世界在进步,大探险家们也在进步。”中年女人回答。 质疑林轩的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黑人女孩,牙齿雪白,肤色如费列罗巧克力一般,举手投足之间,浑身充满了健康的活力。 “世界在进步?那么你的意思是,因为世界进步,地球上就再也没有未解之谜了?你们都知道,西藏是全球第一大神秘区域,我们的A18、S2011、F356这三组共25颗军事卫星全都对准喜马拉雅山脉地区,由八个方向全方位、全覆盖、全天候监测,就算这样,我们如今取得的资料也着实有限。天下之大,能人辈出,但有谁最终找到了地球轴心?”她说。 其他人瞬间哑口无言,因为这黑人女孩所说的全都是事实,无可辩驳。 林轩知道,无论外界如何激烈辩论,全都是坐山观虎斗,最终能不能辩出个结果并不重要。 “我得活着出去。”这已经是他最后的底线。 “田梦,丢失的时间不用管了,你还能向我提供什么?”林轩问。 “巨人就在你身边,我们使用了一种非常精密的宇宙级定位系统测知了这一结果。薇薇安,你向林轩先生解释这一部分的内容。”田梦转向那黑人女孩。 薇薇安加快了语速:“我们的宇宙级定位系统名为‘吹鼓手’,其主要作用是针对宇宙进行向外的‘由点及面’、向内的‘由面至点’双向观察。我们的部门独立于51地区之外,获得有效的观察结果后,可以直接向五角大楼三军总司令官汇报。我们的覆盖范围极广,除了正常的地球各大洲区域,我们还向南北极、赤道几内亚等等人迹罕至的地区投入了更大的关注,因为越是这种未经开化的地区,越有可能藏着不为人知的神秘之物。” 林轩当然听说过“吹鼓手”的名字,那名字跟“地球是外星人开辟的宠物游乐场”这一奇论有关。 那奇论的出现,正是别有用心的媒体人士窃取了“吹鼓手”的作废硬盘后搜罗出来的,不但哗众取宠,更给全球带来的了巨大的恐慌。 “我们发现了那巨人,所用的方法无非就是热成像之类。当他与你狭路相逢时,我们预先跑来通知。”薇薇安说。 林轩问:“如果我们狭路相逢,谁的胜算更大?” 薇薇安皱眉,其余几人全都笑起来,或许他们觉得——“在生与死的抉择上,任何一个探险家都是懦弱的,不可能做更多。” “你不是它的对手,这一点很明显,因为我们捕捉到跟它有关的一些录像,请看大屏幕——”薇薇安说。 第四百四十章 巨人狂野 林轩并不觉得自己可笑,相反,他对那些整日坐在办公室里操作着电脑妄谈地球秘密的所谓“高端”人才们从来都是不屑一顾、敬而远之的。 那些震惊世界的大秘密不是通过人造卫星“看”出来的,而是无数像他一样翻山越岭、披荆斩棘的探险者一路“蹚”出来的。 屏幕上再次出现了那巨人的身影,他正在向前一路狂奔。正前方,朝阳正冉冉升起,那一轮红日照亮了无边无垠的大海。巨人由陆地踏上海面,竟然不必游泳泅渡,而是踩着波面向前飞驰,比轻功中的“水上漂”更高明百倍。 林轩的心渐渐沉下去,因为他发现那巨人浑身充满了无法遏止的磅礴气势,即使前面有千军万马布阵,也不可能阻挡巨人的去路。 画面一转,夕阳在山,那巨人仍然在奔向太阳。 当然,朝阳在东,夕阳在西,巨人一早一晚的方向是截然相反的,即使速度再快,也不可能抵达终点。 古往今来,只要看到巨人追逐太阳的画面,任何华人都会无一例外地想到“夸父逐日”的上古神话——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 夸父死于逐日路上,神界遂损失了一名无敌猛将。否则的话,日后的火神祝融、水神共工之战绝不会是单纯的双方作战,也许将演变为三方混战。 “夸父死了,巨人却没死。”薇薇安似乎看穿了林轩的心思。 林轩当然有清醒的认识,不会把夸父之死与当前的巨人画上等号。 历史上,全球各地都有巨人族的传说存在,而且在藏地也不断爆出“野人、雪人”的传闻。可以想象,在人类未曾踏足的蛮荒之地,必定有未知的物种和族群存在,而这些巨人们极可能是人类的大敌而非友人。 “你有没有注意到,巨人除了脸部和手掌裸露之外,身体的其它部位都被衣服裹住?”薇薇安问。 林轩点头:“注意到了。” 那的确是件很奇怪的事,因为衣服是人类为了遮挡身体私密部位而发明的,在群居生活中人人需要,但在独居生活中却不是必须的。近现代的传闻中,无论巨人、野人还是雪人,全都是身体裸露、毫无羞耻感地存在着。 “他一定是出于某种目的才严密地遮盖自己的身体,不愿被外人看到。”薇薇安说。 田梦的声音响起来:“林轩,你能猜到这是为什么吗?” 林轩头脑中已经有了答案,但并不急于说出来。 退一步说,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51地区的干将,无论对方提供了多少资料,都是有其隐藏目的的。 组织的目标是维护亚洲和平,与51地区分属于两大阵营,利益分歧巨大。所以,他不相信51地区的人会纯洁无私地奉献资料。无利不起早,无论个人还是机构同样如此。 “林轩,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田梦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 “我当然相信。”林轩回应。 “告诉我,你想到了什么?”田梦又问。 “救我们出去,如果可能的话。”林轩顾左右而言他。 田梦长叹:“你误会我了,如果能救你,我会倾部门之力去做,而不是站在摄像机前跟你交流。我是51地区的机构成员不假,但我首先是个人,有鲜活的生命情感的年轻人。” 林轩沉默了一阵,低声吩咐:“薇薇安,你把巨人奔跑的影像逐格分析,试着把他颈部以下的躯干部分做人体运动学分解,看看他奔跑时的状态与正常男人有什么异同?” 薇薇安反问:“那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田梦随即训斥:“按照林轩先生说的去做,不要发问。” 林轩又补充了几句:“如果你把他看做是一具直立奔跑的机器,就非常容易理解衣服对于他的作用了。” 隔了几秒钟,薇薇安惊喜地大叫起来:“太神奇了,太神奇了,他正是那样一具机器!” 画面中,巨人被迅速地**为一辆紧靠两只后轮驱动的汽车模型。毫无疑问,衣服就是那辆汽车的“铁皮”,用来包裹住丑陋凌乱的发动机内核。 田梦击节赞叹:“林轩,你的目光真是太犀利了,我之前也猜到了一些,但总是没有一个成熟的定论。” 如果那巨人是一架机器人,那么就很容易理解他为什么能迅速摧毁美国人的堡垒了。机器人发展到极致,就是目前最火爆的电影《变形金刚》所描述的那个样子,能够任意变形,飞天遁地,把地球变成机器人的游乐场。 林轩摇头:“抱歉田梦,这答案并不准确,只是接近于标准答案。” 田梦回答:“可你已经解决了我的大问题,至少我的调研报告可以临时画上句号了。” 林轩凝视着屏幕上的巨人,脑子里浮现的却是电影中激烈火爆的战斗场面。变形金刚、汽车人、霸天虎之流只会出现在科幻电影中,但那巨人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而且在地球上存在了很多年。 如果巨人是机器人,则他背后必定隐藏着更强大的力量。 “如果他不是机器人,还能是什么?”林轩虽然聪明,但他仍然只是地球人,知识范畴是有边际的,不可能想到人类已知知识之外的事情。 “林轩先生,祝你好运!”薇薇安的声音变得热情了许多,“希望有机会到我们这里来细谈,我一直期待着结交来自中国大陆的帅气男人,到时候,我将给你更多惊喜……” 黑人女孩热情奔放,在男女关系上总是口无遮拦,让林轩哭笑不得。 “田梦,你还能给我其它数据吗?”林轩不肯放弃任何机会。 田梦叹气:“我手中没有任何数据,现在是通过卫星上传过来的模拟成像跟你交谈,根本都看不到你,我们传给你的影像也是通过卫星转达。真是抱歉,我很想帮你,却是鞭长莫及。” 林轩忽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田梦,你不是田梦。” 田梦停了一阵,也回答了一句同样莫名其妙的话:“我们都是时空的奴隶,能在这种情况下见面,真好。” 林轩轻声回应:“原来,所有人都低估了51地区的实力,未来能改变这个世界的,只能是51地区了。” 田梦涩声回答:“我其实非常希望你加入这里,如果你来,我还是当初的我,不掺杂任何军方、官方背景。你要的,我都能给你,补偿你深陷困境时所受的苦,让你由衷地快乐。” 这种倾诉,无异于在向林轩做情感表白。 自古美人爱英雄,像林轩这样纵横时代的大英雄,自然会吸引万千女孩子的视线。之前堂娜也不止一次地表示过,愿意长留林轩身边。 “如果我不去呢?”林轩笑了。 美国五角大楼和51地区一直奉行“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丛林法则,一方面网络全球精英,一方面则痛下杀手,把那些不愿被招入麾下的高手铲除干净。 “那我相信,总有一天会在51地区的陈列馆里看见你的尸体。”田梦回答。 “是吗?哈哈哈哈——”林轩大笑起来。 “不要笑,51地区的很多内部决定一旦升格为外部命令,那么目标就算隐姓埋名逃到天涯海角去,最终也会难逃一死。”田梦说。 “我真希望——”林轩一字一句地回答,“你们到这里来抓我回去,现在我深藏在九地之下,是不是比天涯海角更安全?” 田梦无言以答,但过了一会儿又幽幽地开口:“没有人希望你死,51地区最器重有才干的人,比如你这样的。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这是古代中国人的智慧,传到今天,仍然没有过时。林轩,目前来看,美国代表了人类最先进的生产力、最优秀的头脑、最尖端的科技等等等等,你来这里,不会辱没你的门楣,只会让你名垂青史。” 林轩只回答了五个字:“我是中国人。” 天下华裔,只爱东方雄鸡,因为那才是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人生命发源的地方。除此之外,全球任何一个地方都只能是暂居地,对于那些或华丽或厚重、或景色绝佳或建筑辉煌的城市而言,所有华裔只是浮光掠影的纯粹过客。 蓦地,林轩又感到了山体的巨震,石壁上的影像也胡乱晃动起来。 “田梦,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吹鼓手’是不是已经发现了镜面宇宙的秘密?”林轩扬声大叫。 画面持续晃动,林轩根本看不清田梦等人在做什么。 “它发现了,巨人就在……你们身边……你们是在一个深度七千米、直径三千米的动态……迷宫里……迷宫无规则变换形体……”田梦的声音断断续续响了一阵,便彻底消失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血莲花妖孽 “田梦,等等,等一等——”林轩大叫。 此刻,51地区是他唯一的外援,如果这条路断了,他又要重回到步步维艰的黑暗中去了。 “田梦,我需要知道出山的方向……”林轩继续叫着。 石壁上的影像越来越混乱,最后变成了无规则的灰白噪点。再以后,噪点也消失了,石壁只是石壁,冷硬粗糙,与它处无异。 林轩无法左右那影像,只能默默地接受这残酷的现实。不过平生第一次,他对五角大楼的超级爪牙51地区有了些许好感,毕竟田梦、薇薇安等人都给了他极有限但很有用的讯息,并且给予了他短暂的温暖。 如田梦所说,他处于一个深七千米、直径三千米的动态迷宫里,即使有全部的先进装备,要走出这迷宫也相当费劲。 现在,他很清楚,穷途末路,气力不济,单凭一己之力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出迷宫的。 当他走到屏幕前的时候,发现石壁上竟然出现了一系列的炭笔画。 那上面记载的都是帝王皇朝的兴衰史,有人高高在上,有人匍匐在地,等级尊卑,清晰分明。 中国有五千年的封建社会历史,这种等级制度一直存在,并且官阶被细分至九品,层层控制,严格管理,形成了庞大的官僚之国。 林轩的身份是闲云野鹤般的江湖游侠,但他仍然需要遵从组织的安排,不能擅自行动。也就是说,即使是“为维护亚洲和平”而存在的组织,也是需要官阶排序的。只不过,林轩在组织内部的地位极高,仅次于几位首脑,所以根本体会不到这种被上级控制的压抑感受。 他沿着炭笔画一路看一路走,不知不觉到达了一个幽深的角落。 “为什么到这里来?”林轩脑中刚有这样的念头一转,便发现侧面的石龛之中摆放着一件金光闪闪的龙袍。 林轩探手拿下龙袍,抖开来看,竟然崭新崭新的,上下没有一丝皱褶。 他将龙袍穿在身上,衣服非常合体,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在古代,只有帝王才能穿龙袍,普通人即使是穿与龙袍同色的衣服都会被满门抄斩,视为有篡逆谋反之心。 林轩一想到漫长的封建社会里发生的各种昏君震怒、忠臣掉头的惨剧,便禁不住有兔死狐悲之感。 华裔世界里的官本位思想非常严重,下级对于上级无比服从,并且古代一直有“君叫臣死臣不能不死”的愚忠做法。即便是到了现在,华裔也非常注重官场的上下级关系,普遍信奉“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哲学。 “身在高位,高处不胜寒啊——”他穿上这件沉甸甸的衣服,心情也随之起了变化。 根据历史学家的研究,即使是贵为帝王、亲王、皇子的男人,他的生命也不完全是快乐无忧的,因为这一身龙袍承载了太多东西。当他的权力覆盖整个国家时,肩上所承担的压力也成正比增加。 这一刻,林轩想到了被囚瀛台的光绪帝。“百日维新”开始之时,皇帝也曾踌躇满志,期望着在兵不血刃的情况下,把这种政治改良推向全国,将垂死的大清王朝士气提振起来,重新回到康乾盛世的美好年代。如果真的能达成他的愿望,则光绪帝将会成为大清王朝的救世主,成为比肩康熙、乾隆的一代明君。可惜的是,任何改良都是伴随着流血牺牲的,不经过光明与黑暗的殊死搏杀,绝不会迎来曙光与朝阳。光绪帝太高估了自己,也太低估了后宫妖孽,而且他对于历史的解读不够透彻到位,正应了那句“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的俗语。 如今,林轩所穿的龙袍正是清宫帝王的制式,而且他知道自己的前世曾经是光绪帝,这种身、心、衣的高度契合,使他瞬间体会到当日光绪帝的种种无奈。 “龙困浅滩,不得飞翔。郁郁寡欢,如之奈何?”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忽然间,林轩对面的石壁亮起来,变成了一面巨大的穿衣镜。 镜中,林轩看到了身穿龙袍的自己,器宇轩昂,深沉冷傲,举手投足之间,隐约有气吞山河、势压五岳的帝王风范。 那身衣服能够改变一个人,即使林轩内心从未对权柄有过任何的觊觎之心,但此时此刻,他突然觉得衣服上的每一条金龙都化作了一股腾飞的力量,要带他高飞,穿越层层云雾,直到青天九阙之上。 “这还是我吗?”他走近那穿衣镜,审视着自己的脸。 印象中,他从未如此认真仔细地观察过自己,因为一个男人在这个世界上闯荡,靠的是自身实力,而不是浮夸的外貌。 林轩的额头异常饱满,眉心之处,由内而外散发着淡淡的光彩。 此刻,有一条铅笔粗的青筋由他的额头左下鬓角向右延展,一直进入了右额眉梢向上的发际线,造型如同一条矫健青龙。龙尾在下,龙头高昂,呈现出一种令人激奋的飞扬之势。青筋藏于皮肤之下,每一节的色泽深浅不同,最淡处呈灰白色,最深处呈青绿色,如同神龙穿行于浓云之中,首尾不得同现。 “这当然是我,只不过我内心里的某种力量已经觉醒了。”他默默地告诉自己。 他能感受到,浑身关节、全部血脉都在龙袍之力的推动下重新焕发了生机,心头有一团烧毁一切的天火正在缓慢而有力地燃起。 “我是真龙天子,受命于天,统管大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的使命就是率领所有民众驱散黑暗、迎接光明,消灭所有异族的入侵者,打造一个万民同乐的新世界。”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未来。 镜面深处,忽然又多了一条漆黑的影子。 “骆原,是你吗?”林轩目光锐利,由影子的体态上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 对于骆原,他一直都心存戒备,不敢完全相信对方。 当然,所有人全力探索鬼湖、驻扎极物寺研讨并且最终由藏地奔走至尼泊尔,一切起因,都是由骆原发现了元首与爱娃的影像开始。 也可以说,迄今为止,所有人都在为骆原帮忙。可是,在林轩眼中,骆原一直都是个谜一样的人物,从未向大家展露过内心。 在镜面山洞中的那场激烈冲突,是林轩第一次看穿骆原。可惜的是,他不清楚骆原的所作所为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其实,很多事就像一个杀手刺杀目标那样,是因为背后有人主使,杀手才会展开行动。现在,林轩就想看到骆原的真实面目,而不是只看他的表面。 那影子慢慢伸展,转过身来,面对林轩。 那的确是骆原,但由五官面目看,却更像是另外一个陌生人,因为林轩明显地觉察到了对方体内蕴含的暴戾之气。 “你在哪里?”林轩问。 “在最幽深的地底,接近黄泉之路。”骆原脸上浮现出诡异而僵硬的笑容。 “我们还有没有合作的可能?”林轩又问。 骆原阴恻恻地反问:“合作可能?可能吗?” 他由镜中走向林轩,两人之间的距离由三十步缩短为十步。 林轩发现,骆原的立足之处竟然是一条血红的浅溪,翻滚的血水已经没过了他的小腿。血水之中,不断有各种不知是人是兽的残肢沉沉浮浮。 “真好啊,谢谢你带我来这里,这是一个伟大的日子——”骆原俯身,双手抄起血水,任由那些恶心的血水由指尖淋淋漓漓地滴落着,“在这里,我找回了自我。高原,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骆原疯狂吼叫着,双脚在血水中乱跺,大片血水飞溅起来。 那种情形下,血水已经构成了一朵巨大的血红莲花,托举着骆原的身体。在林轩看来,骆原就是生于血莲花之中的妖孽,是人类真正的死敌大患。 “你应该知道,再见面,就是杀戮开始的时候了。”骆原停止了疯狂动作,等到血溪平静下来,手指林轩,邪恶地阴笑着。 “有时候我很奇怪,你到底是谁?”林轩保持冷静,因为任何激动的情绪都只会坏了大事。 “你猜我是谁,我就是谁。”骆原回答。 林轩思索了一阵,才缓缓地说:“我猜,你是我生命中的死敌,无论在哪一个轮回里,都会纠缠在一起。要么你死我活,要么你活我死。” 此刻他们的对话范畴已经超越了语言的逻辑性,完全是跳跃性地跟着感觉去走。 骆原明明是个男人,但这时林轩想到的却是剿灭“百日维新”的最大主谋,也就是亲手终结了大清王朝的后宫妖孽。 据大清内宫秘谱记载,该后宫妖孽降生时,天降血雨,庭院里的莲花池塘被血水灌满,本来亭亭玉立的白莲花全都被染成了红色。 “很好啊,有你这样的敌人,每一个轮回都不寂寞了——”骆原用红手擦脸,整张脸也染成了朱红色。 “妖孽。”林轩不动声色地在心底起誓,“为了每一个轮回里屈死的我,今日,必除之!” “呵呵呵呵……我看到了你眼中写着的杀机,就像从前一样,你想什么,我都知道,我都知道,我都知道……哈哈哈哈哈哈……”骆原仰面大笑,笑声尖锐,如同被阉割了的公鸭一般。 第四百四十二章 巨型眼珠 “是吗?”林轩一直保持冷静,即使是在心底杀机开始无限沸腾之时,他脸上依然毫无异样。 “你可以再试试!”骆原向前逼近,死死盯住林轩,“你可以再试试,不会有第二种结果,因为轮回之中有太多相似的东西。时间空间在变,但人的本质不会变,不信你看这里——” 骆原伸出右手食指,指尖上兀自在滴着血水。他用血水在镜面中画了一个“坤”卦的符号。 骆原继续逼视林轩:“坤。元亨,利牝马之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 那是坤卦的要义,自问世以来,解卦之法林林总总不下千万,但核心是不变的。 坤卦表示大地为母,天生之母性也。六冲纯卦,主大好大坏之卦象。 “我是不可战胜的,不管经过多少道轮回,永远都是你的克星。”骆原的声音傲慢而阴冷。 林轩迎着骆原的目光,淡然回应:“可是,我们也都知道,坤卦也有另外一种解法——诸事不宜急进,退守以静制动者吉。坤者大地平静,任其他物所摧而不为所动者大利也。若醉心私欲,违背常理,则有无妄之灾。” “我是你的克星——”骆原举起右手,拇指、食指做了个“开枪”的动作,“这一次也绝不会例外。” 林轩低下头,看着龙袍上的飞舞金龙,本想说些什么,却又冷静地忍住。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有着各样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骆原高声朗诵,那是狄更斯的小说《双城记》中最经典的一段,“林轩,接下来,直登天堂的是我,下地狱的是你,哈哈哈哈……” 再一次毫无征兆的地震开始了,足足持续了半分钟。之后,镜子凭空消失,林轩又一次陷入冷寂之中。 他听不见声音,但却明白,51地区侦知的巨人就在附近,随时都会掀起腥风血雨。 “堂娜危险了!”他一想到这一点,立刻疾步向外走。 幻觉让他变得更警醒,因为连51地区对他现在的困境都一筹莫展,可见形势有多复杂。 当他到达洞口时,恰好看见堂娜略带沮丧地起身擦汗。 “毫无进展,这水球的外壁结构很奇特,极具弹性,无法切割。”堂娜扬着手里的小刀苦笑。 那把格斗刀的锋锐程度毋庸怀疑,可以轻易割裂五层帆布或是切断一册五百页的厚书,但却无法对付眼下这类似于橡胶皮的东西。 “唯一的办法,就是用炸药。”堂娜等不到林轩的回应,越发显得意志消沉。 林轩凝视着那水球,头脑中突然浮现出一种极其怪异的想法:“堂娜,你觉得这水球是什么?” 堂娜诧异地反问:“是什么?我觉得它是一个……在城市里,透明的球体随处可见,我不知道你在指什么?” 林轩倚着石壁坐下,继续看着那水球,缓缓地问:“如果我说它是一只眼珠,你会不会同意?” 堂娜吃了一惊,低头看着水球。 水球是静止不动的,所以她在短暂的吃惊之后,随即释然:“不可能。” 林轩问:“为什么不可能?” 堂娜无法解释,在指缝里拨弄着格斗刀,皱着眉思考。 “我只是说它像眼珠,但不一定它就是眼珠。古老的山底不会孕育这样的东西,所以我们必须重新调整思路,用另一种眼光审视这里的一切。”林轩说。 蓦地,有人从右前方的一个黑暗石洞中冲出,凌空飞跃,落在水球上,与堂娜相距五步,无声地对峙着。 林轩下意识地弹身而起,跃出山洞,落在堂娜身边。 “骆原,又见面了。”林轩不动声色地打招呼。 骆原的眼睛里爬满了缭乱的血丝,脸上带着阴森森的冷笑,仿佛一只半夜觅食的孤狼。 “现在,似乎到了最后解决问题的时候了?”骆原问。 “我们面临很多问题,先解决哪一个?”林轩反问。 骆原低头,指着那水球:“这一个。” 林轩示意堂娜避到自己身后去,淡然回应:“如何解决呢?” 骆原缓缓地蹲下,双掌贴近水球,轻轻地抚摸着。 “他疯了。”堂娜在林轩耳边低语。 “天才和疯子只隔着一条线。”林轩不敢大意。 接下来,骆原俯身,四肢张开,胸口和腹部紧贴在水球上,如同一只沉眠的雪蛤。然后,他将右耳凑近水球,屏住呼吸谛听。 林轩将水球看作是眼珠,则水球内有神山的缩影就很容易解释了,因为眼睛之所以能看见物体,就是因为物体在眼球上形成了影像。那么,这水球既能容得下神山,也能容得下其它任何东西。 同样,如果眼球破裂,则所有影像都会瞬间消失。 “它是谁的眼珠?是大山的眼珠还是——如果它是眼珠,那么我们是处于一个巨大的眼眶中,对吗?”林轩自问,然后慢慢地环顾这巨大的空间。 如果某一种动物的眼眶大到如此程度,那么它的身体一定就像绵延的群山一样庞大。 “我听到了它的声音。”骆原说,“它说,一切都将醒来,世界恢复秩序。” “我们怎么能相信你的话?”堂娜问。 “一个人醒来会怎么样?当然是首先睁开眼睛,它也不会例外。”骆原阴沉沉地狞笑着。 堂娜用手掌遮住嘴,低声问林轩:“要不要先解决了他?我怎么觉得,这事情越来越不对了呢?” “不要轻敌,他的气场非常强大。”林轩叮嘱。 随即,他也慢慢地俯下身子,也把自己的耳朵贴近水球。 起初,水球是毫无声息的,但只过了十几秒钟,就有一种振聋发聩的召唤声从水球内部传出来。 召唤者使用的是古藏语,内容是召唤大雪山旅行者的亡灵,尽快脱离烦恼苦海,回到外面的世界去。其声音苍老沉郁、音节铿锵,旁边还有很多人附和,念的都是同样的内容。 在很多嘈杂的声音里,林轩听到了一种绝对不应该出现的声音,因为那声音属于十几分钟前刚刚交谈过的51地区高手田梦。 “此刻的田梦当然应该在51地区,由内华达州到大雪山迢迢万里,不可能在十几分钟内到达,唯一的解释是——”从前,他总觉得任何事情都可以解释,那怕理由再牵强,也能勉强解释得通。这一次,他没法解释田梦究竟在哪里。 当他闭起眼睛听那些召唤之声的时候,仿佛漂泊他乡的游子听到了熟悉的乡音一样,恨不能立刻就肋生双翅,赶回家乡去。但是,声音为什么会从水球里传来呢?他不禁有些迷惘,回头看着堂娜。 “听到了什么?”堂娜问。 骆原代为回答:“我们听到了奔向胜利的号角声。” 林轩不慌不忙、不急不慢地起身,紧盯着骆原的眼睛:“这里的情况你到底知道多少?” 水球表面的空间并不宽敞,但三人都是绝世高手,六只脚牢牢地钉在球上。 骆原摇头:“我一概不知,呵呵呵呵……” 蓦地,水球内部射出了一道白光,将三个人的身体轮廓全都打在了头顶的石壁上。 林轩强忍着眼睛的刺痛,看看水球内的神山。果然,白光出现后,球内神山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再向上看,被投射之后的“他”居然不是一个四肢健全的探险家,而是一条头角峥嵘、鳞甲飞扬的巨龙。 第四百四十三章 无影之人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龙的形象是无可替代的。龙文化、龙图腾、龙的传说至今约有八千年的历史,它是中华文化里的四灵图腾之一,而且中华主族都自称龙的传人。 林轩缓缓地抬起双臂,那条龙立刻矫健游动,蓄势待发。 神话传说里龙是神异动物,能行云布雨、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太空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其典型形象是两个杈角、长须、蛇身、四足、鳞片满身,也可以说是马面、猪鼻、牛嘴、鹿角、蛇身、鹰爪、鱼鳞、狮尾、虾须。 《本草纲目》中称“龙有九似”,为兼备各种动物之所长的异类,即头似牛、角似鹿、眼似虾、耳似象、项似狮、腹似蛇、鳞似鱼、爪似凤、掌似虎。其背有八十一鳞,具九九阳数;其声如戛铜盘,口旁有须髯,颔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其头上有博山,又名尺木,龙无尺木不能升天;呵气成云,既能变水,又能变火。 台湾画师祖传有画龙口诀:一画鹿角二虾目,三画狗鼻四牛嘴,五画狮鬃六鱼鳞,七画蛇身八火炎,九画鸡脚画龙罢。 正因为华裔对龙这一形象非常重视,所以任何人一看到石壁上那龙的影子,都万万不会认错。 “那是我吗?”林轩并未惊慌失措,而是喃喃自问。 入藏三年,他时刻告诫自己,在复杂艰困的环境之中,必须如潜藏于九地之下的神龙一般按捺骄气躁气,持续修行,以待时机。 《周易》乾卦中有“潜龙勿用”一词,正合乎之前林轩的生活状态——“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潜龙也。” 他的潜伏只是为了积蓄力量,等待厚积薄发的那一刻,就像高手在击杀对手之前必须收回拳头一样。 藏地的山水最适合高明之士遁世修行,在物质条件极度匮乏的皑皑雪山、贫瘠土地之上激发自身潜能,让身体和心灵都得到反复锤炼,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那是另一个我,不是瀛台被囚、走投无路的光绪帝,而是一个全新的、摆脱了个人生死荣辱的我,是本我,更是真我!”林轩心头的重重迷雾被迅速拨开。 那跃动的龙影其实代表的就是他的内心,他的一生,就是为了这飞龙在天的一刻而活。 《周易》乾卦九五中说: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林轩明白,属于自己的时刻到来了。 如同乾卦九五中说的: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本乎天者亲上,本平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也。 “真正的新时代开始了——”林轩忽然变得身心轻松,眼前的任何困难都不复存在,只剩他心中熊熊燃烧的斗志。 骆原的影子却是十分诡异,根本不是人影,而是数种奇怪的影子叠加在一起。其中一种也是林轩非常熟悉的,那就是他之前看到过的六臂幻象魔。 那种怪物本应该在埃及沙漠里死于盗墓之王杨天手上,但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错误,导致杨天功败垂成。 当林轩看到那影子身体上突兀伸出的六条手臂时,立刻对骆原有了全新的认识。 人在江湖,任何时候都不能缺少恻隐之心,但那是对于同类而言。一旦遇到吊诡妖孽,必定会不择手段地除之而后快。 “看啊,看啊——”骆原仰面向上,挥舞双拳,嚣张之色溢于言表。 在诸多怪物影子之中,林轩也似乎看到了北海道獠牙魔的身影。 “恭喜你。”他淡淡地说。 “是该恭喜我!我终于找到了真正的自我!”骆原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亢奋之情。 “成功的巅峰也就是下坠的开始,恭喜你已经达到了巅峰。”林轩说。 骆原完全听不进林轩的话,而是不断地变换姿势,使得洞顶上的影子魑魅魍魉一样游走跳跃。 能够将这么多的邪恶角色集于一身,骆原的将来一定万劫不复,永坠地狱。 不知为什么,林轩没有看到堂娜的影子。 白光刚刚射出时,他似乎也在一瞬间看到过堂娜的影子,但这时候向上看,完全没有堂娜,本属于堂娜影子的位置空空如也。 堂娜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捂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 按照地球物理学的常识,白光打在她身上,被她的身体阻挡后一定会形成影子。 她移动脚步,让更多白光照着自己,但却无济于事。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堂娜喃喃自语,“人都有影子,鬼才没有影子,难道我是……”堂娜说不下去。 “有我陪着你,不要怕。”林轩低声安慰。 堂娜苦笑:“我到这时候还有什么可怕的?只不过初次遇到此类诡异情况,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 在灵异学说中,鬼魂没有实质的身体,所以无法阻拦光线,于是就不会在灯光下产生影子。 人未死而影子消失的,似乎并无先例。 林轩伸出手臂,揽住堂娜的腰。 “你有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人体不可能是完全透明的,只要身体挡住光线,就能在洞顶形成影子。你有影子,我怎么会没有?”堂娜无法控制住情绪。 “听着,堂娜。”林轩凑近堂娜的耳朵低语,同时用手掌掩住嘴唇,免得被骆原透过唇语猜到自己在说什么,“不要怕,这是生死存亡的最危急关头,我必须要冲出去,一举消灭骆原。我们都明白,他是一切祸患的化身,不管有多困难,这一次总得要解决他。必要的时候,我跟他同归于尽,你自己想办法逃离这里。” 他是龙,龙是世间所有动物之长,能力越强,责任越大。 责任、义务、仁爱、道德——这些特质全都存在于林轩这样的“真龙”身上,组织最看重的,也是这些。 纵观历史,只有具备了以上四点,一个皇帝才能成为名标青史、永垂不朽的好皇帝。 反之,不具备这些,一个皇帝就会变成秦二世、宋徽宗之类的祸国殃民之君主,其名字被刻上历史的耻辱柱,受万民唾骂。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爱国、爱家不可兼得。同样,大人物要担负起拯救历史、维护和平的重任,就不得不伤害身边深爱着他的女人。 堂娜脸色一变:“同归于尽?必须这样吗?” 林轩艰涩地点头:“我做最大努力,能够想到的最好结果是跟对方同归于尽。” 堂娜轻咬着唇,眼神立刻黯淡下去。 “堂娜,你看骆原的影子,能认出那是些什么怪物吗?”林轩问。 堂娜立刻点头:“我知道一些资料,那是六臂幻象魔与獠牙魔的形象。” 盗墓之王杨天、新一代盗墓之王杨风在埃及大沙漠、北海道海底神墓里的传奇故事已经全球尽知,并被载入各国特种部门的教科书之中,所以跟他们的英雄事迹相对应的,幻象魔、獠牙魔也被人们所熟知。 “幻象魔的流动形成风,有多少风就有多少幻象魔——这是盗墓之王杨天说过的话。”堂娜补充。 林轩点点头:“可惜啊,那些名满天下的大人物都不在这里,这一战只能由我上阵迎敌了。我只希望,不要给华裔探险家们丢脸,希望以后大家提到幻象魔、獠牙魔时,不要以我为反面例子。” 他此刻保持绝对的低调,是因为在这种形势下根本高调不起来。 不管从前获得过多少荣誉,他始终谦虚地认为,自己与盗墓之王等超一流高手相比,仍然相差甚远。唯一值得自傲的,是他有一颗为了组织不惜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赤子之心。 “真是好奇怪,这白光将我们三人照得都不一样。”堂娜试着低头,但那白光实在太耀眼了,没有深色墨镜的帮助,她根本不敢直视水球里的世界。 “那似乎是一种预兆,我要出动了!”林轩下定了决心。 “我还能做什么?”堂娜问。 “好好保重自己,如果能逃离这里,这一辈子都好好活着,珍惜生命,善待他人。”林轩看出了堂娜眼中的不舍。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他不动声色地避开堂娜的视线,生怕那双含着泪的眼睛会让自己心软,无法凝聚心神,向骆原发出石破天惊一击。 “你也是。”堂娜说,“如果有机会逃生,别管我。既然相遇,我绝不想成为你的累赘,就像你们中国人经常说的一句描述夫妻关系的俗语——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到来各自飞。” 很明显,用这句俗语来形容两人下一步的行动并不恰当,因为她与林轩并没有正式结为夫妻,最多不过是亲密的男女朋友而已。 话出口,堂娜也知道自己用错了典故,瞬时满脸羞红。 “抱歉堂娜,我曾发誓要守护你一辈子的,但现在不出手,以后就没有机会了。我感觉到体内的小宇宙已经苏醒……”轰的一声,林轩头顶突然出现了隐隐的火焰,那其实是他全力发功,以催动洞顶影子中的巨龙。 堂娜向后撤,林轩突然扑向骆原,采用“十字追魂锁”的反关节技擒拿法,将骆原的头颈、肩膊牢牢锁住。 骆原立即发力挣扎,但林轩的四肢动作非常标准,拿捏也很到位,全都扣在了骆原的关节要害部位,令对方无法挣脱。 第四百四十四章 龙缚术 刹那间,林轩觉得自己仿佛锁住了一大块坚冰,两人身体紧贴处,寒气一层一层地猛逼过来。 “你很棒,不如投靠我,为我所用?”骆原气咻咻地问。 “你到底是谁?”林轩低叫,四肢逐渐收紧,牢牢地扣住骆原。 “你是谁,我就是谁,我们不是已经探讨过了?”骆原笑得无比猥琐。 “咔嚓”一声,骆原的肩窝下的肋骨已经被折断一根。与此同时,骆原体内的巨力反震,使得林轩右手尾指第一节断裂,亦发出“喀嚓”一声。 这种微小的变化引发了巨大的连锁反应,骆原的身体突然膨胀,瞬间挣脱了林轩的掌控。 “这世界……是我的!是我的——”骆原仰面狂啸,抓住林轩胸口,双臂发力,将林轩举在空中。 堂娜失色,斜刺里冲过来,如暴雨中的蜻蜓一般,突进突退,格斗刀刺入了骆原的胸口。不过,当她退回原地时,才发现小刀只剩刀柄,刀刃部分被骆原利用胸骨的收紧之力挟住,一下拗断。 “天下都是我的,全宇宙都是我的!”骆原邪笑着死盯着堂娜,“你也是我的!” 堂娜抛开刀柄,双臂轻抬,亮出“手刀”。 “你根本不明白,你们所谓的那些功夫、搏击术、格斗术在我眼里就像儿戏。我跟俄罗斯军中首席教官们交往的时候,你还扎着麻花辫上学呢!现在,让叔叔教给你怎么玩格斗吧?”骆原一步步向前逼近。 “一个没有影子的人……她是一个没有影子的人……”林轩大声叫。 骆原听了那句话,果然抬头向上看。 林轩毫不迟疑,双手的食指、中指并起,同时插骆原的眼睛。 这种格斗术里的心理战相当微妙,等于是他提前两秒钟预判到了对方的反应,以静制动,抢占先机。可惜的是,骆原的身体结构与普通人完全不同,双手抓住林轩胸口的同时,肋下突然又伸出两只手,凌空攥住了林轩的手指。 堂娜抓住机会,脚下一滑,绕到骆原身后去,左手手刀砍对方脖颈,右手手刀刺对方尾椎。 骆原身体上立刻出现了第三双手,由掌变拳,击中堂娜的肩头。幸好,他对堂娜并不在乎,拳头上没有蓄力,只是把堂娜推开。 “一个没有影子的人?我喜欢,我喜欢……”骆原刹那间化解了林轩、堂娜的双重攻击,眼睛一直注视着山洞的顶部,看着仅有的那两条影子。 堂娜站定,仍旧摆出格斗姿势,但她已经明白,骆原的战斗力百倍于自己。 假如林轩牺牲,她也只能自戕而亡,免得遭到敌人的侮辱。 “在一个遥远的星球上,我见过一些没有影子的人,她们很美,像地球上的花蝴蝶一样。现在,我好像已经回到了那个星球,看着那些没有影子的人。她们非常美味,我能够勉强回忆起来她们的味道……没有影子的人是水、空气、花香、音乐做成的,她们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你们知道吗?没有影子的人存在的唯一作用,就是被别人吃掉,成为很多人盘子里的美餐……”骆原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但他说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 “那个星球就是幻象魔的家,对不对?”林轩问。 埃及一战后,组织内部的情报分析专家曾到开罗去访问过杨天、杨风,双方已经达成如下共识:杀死一个幻象魔很容易,但却是治标不治本的行为。只有毁灭幻象魔控制的那个地外星球,才能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是啊,那是我的家,那是我的家……”骆原的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那星球叫什么名字?我猜它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观察极限,之前的科学家以为你来自火星,其实是毫无根据的。”林轩不露丝毫慌张,仿佛这里不是修罗杀场,而是天文学教授们在课上讨论问题。 “我们称它为‘般南耳’,从地球的角度观察,它与火星在同一方向,只不过是在距离地球更远之处,距离超过四亿公里,其光芒被火星全都掩盖住。”骆原说。 火星是太阳系八大行星之一,属于类地行星,直径约为地球的53%,自转轴倾角、自转周期均与地球相近,公转一周约为地球公转时间的两倍,在西方称为“战神玛尔斯”。 按照骆原的描述,林轩推断那颗般南耳星应该是在火卫一弗伯斯与火卫二戴摩斯中间的位置。 在地球上,火星肉眼可见,最高亮度可达负2.9等。 在中国古代,火星又被称为“荧惑星”,这是由于火星呈红色,荧光像火,在五行中象征着火;它的亮度常有变化,而且在天空中运动,有时从西向东,有时又从东向西,情况复杂,令人迷惑,所以中国古代叫它“荧惑”,有“荧荧火光、离离乱惑”之意。 目前的宇宙探索中,地球各国的目标不约而同地对准了火星。在林轩看来,这既是一种偶然,又是一种必然。 他从获得的消息中分析,人类花巨力、巨资去探索火星,其目的是探索火星背后的秘密,而不是针对这个沙漠星球本身。 可以肯定的是,火卫一、火卫二和般南耳星球也在被研究之列。 很多危险都蕴藏在风雨不动、水波不兴的平静表面之下,所以各超级大国的科学研究方向对准未来,而不是纠结于现有的社会问题。 “我们是不会被打败的——”骆原双臂下落,右膝抬起,要将林轩横腰截断。 林轩在那一刻身子一扭,化成了一根绵软的绳索,反过来将骆原双手捆住。 “再见了——”林轩大叫,拖着骆原跃下悬崖。 人在半空,林轩的身体突然化为一条十几米长的赤鳞火龙,把骆原一圈圈地绕住,头下脚上地跌下去。 那是搏击术中的最高级境界,被格斗高手们称之为“龙缚术”,相传来自于商周时期的阐教、截教诸仙斗智斗勇、斩将封神之战。彼时,阐教、截教顶级仙人都能够以咒语驱动长龙消灭敌人,当敌人被长龙捆缚时,仙人就能祭起飞剑,倏忽间斩取敌人首级。 今日,林轩只想与敌人同归于尽,早就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 悬崖极高,山谷极深,林轩在急速下坠的过程中,蓦地想通了一件事——“水球即眼球,我们看到的神山是眼球看到的,那么此刻我们所处的是一个能向外望见神山的地方。假如仔细地辨析角度,就能获得此处的大概位置。如果打破眼球,会出现什么情况?是不是就能从这只眼睛里逃出山外,彻底摆脱这个混乱的世界?” 那样,真的是不幸中的万幸,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怎么能打破眼球?对了,堂娜手中应该有炸药,因为她说过要用炸药解决那水球的。那事情就简单多了,眼球被破坏以后,一定会出现向外的通道,堂娜就得救了。真好,真好!”在他心里,为堂娜着想的比为自己着想的多百倍。 他对堂娜心存歉意,因为这一战之后,堂娜又要孤身一人上路了。 他爱堂娜,而这次与敌同归于尽就是最好的证明。可是,这种爱太残忍,因为爱而决绝赴死,也许是对爱人最大的伤害,令堂娜一辈子走不出爱的阴影。 “啊——”骆原逆风怒啸。 林轩把身体收得更紧,拼死与骆原的反挣之力抗衡。 “为什么要这样?你们人类……难道都是这种舍命的打法?你们人类不怕死吗?不知道生命属于自己只有一次吗?”骆原的声音在颤抖。 “这就是人与动物之间的最大区别,因为我们有思想、有担当。”林轩回答。 骆原不甘心,一直在猛烈挣扎,企图摆脱落地开花的死亡噩运。 林轩的双手、双臂、躯干、双腿、双脚已经完全贴在骆原身上,身体的每一寸肌肉、每一条筋骨都成了“龙缚术”的一部分。 他明白,想杀死幻象魔不是件容易的事,连昔日的盗墓之王杨天都未做到。 “男人做事,全力而为。”这就是他的战斗原则。 “嘻嘻嘻嘻,呵呵呵呵……”骆原的声音突然变了。他的口中瞬间探出了两颗白森森的獠牙,每一颗都有半寸长。 林轩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一直都在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这么有趣的一次战斗,我不参加,岂非遗憾?”骆原说。獠牙的生长速度极快,只两句话时间就增长到了一寸。 “该来的总会来的。”林轩冷冷地说。 “是啊,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骆原扭动脖子,獠牙向着林轩的额头缓缓靠近。 林轩忽然觉得,此时此刻只有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方式,因为他既不想成为六臂幻象魔的鬼伥傀儡,也不想被獠牙魔刺伤,变成敌人的牙蛹。 这一次漫长的下坠已经变成了他的噩梦,无法摆脱,只求速亡。 “最终,还是被我们控制了形势,对吧?你们这些可怜虫……呵呵呵呵,只配做我们盘子里的美餐罢了。你们根本不知道,獠牙魔是杀不死的,因为我们和人类有着本质的不同,你们把生命进程的终结称之为‘死亡’,可獠牙魔根本没有生命,何来死亡?”骆原的脖子慢慢伸长,獠牙的齿尖已经落在林轩额头上,又冷又硬,又尖又利,仿佛一副操在巨人手中的刀叉一般。 林轩试图躲避,但额头刚刚向侧面移动,那颗獠牙随即跟了过来。 “就到这里,可以剧终了吧?”骆原说。 第四百四十五章 组合巨人 有生以来,林轩从未跟一个人靠得如此之近,尤其是跟一个凶残至极的敌人。 “是不是已经闻见了死亡的味道?”骆原桀桀怪笑起来,如同一只巨型的蜘蛛戏弄着落入蛛网的飞蛾。 “的确是。”林轩低声回答。 獠牙魔的毒齿如同两枚短剑,死死抵住林轩的额头。也许下一秒钟,獠牙穿额而过,林轩就要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了。 盗墓之王杨天的弟弟杨风在北海道海底神墓一战中,已经深刻地领教了獠牙魔的厉害。以他的武功和智慧,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差一点就死于獠牙魔的构陷之下。不过,昔日港岛第一美女关宝玲被獠牙魔所伤,也令杨风担心得几欲抓狂。 今日,林轩绝对没有把握从獠牙魔齿下全身而退。 “獠牙魔的世界你永远不懂,即使你死于獠牙之下,化为牙蛹,也只是獠牙魔的走卒,不可能走入獠牙魔的内心。所以说,任何人类都不可能杀死任何一只獠牙魔,无论是刀砍斧剁还是火烧水淹,都无济于事。很多时候,我看见人类为了杀死獠牙魔而奔忙,真是觉得好笑极了。你们……你们呵呵呵呵……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怎么杀死我?”骆原问。 “那么,请问你到底是什么?”林轩立刻谦逊地请教。 可怕的下坠仍然继续,看起来被獠牙魔附体的骆原根本不惧死亡,将这段直坠地狱的旅程看得风轻云淡一般。 “我是——”骆原被林轩迷惑,完全放松了警惕。 林轩突然反击,脖颈伸长、扭转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以脖颈实施了反关节技,别住骆原的下巴、右颈、耳根,随即推磨一般扭动了九十度。立刻,骆原的颈骨被硬生生拗断,头颅软塌塌地垂下去。 骆原一死,獠牙魔无法驱动牙蛹,自然就无法与林轩正面抗衡了。 “这才是真正的剧终。”林轩说。 他刚刚使用了瑜伽术里的秘技,使脖颈突然增长半尺,是被逼无奈之下顿悟出的杀招。 这样的攻击方式大概一生只能用上一次,但却简单奏效,立竿见影。 林轩锁住骆原的躯体坠入黑暗,轰然落地,在巨大的震动中昏迷过去。 “林轩,林轩?”他听到有人在轻唤自己的名字。 他的头很沉,嘴唇也闭得死死的,无法开口回应。 在这种状态下,他觉得自己的思想变得很轻,能够离开身体四处游走。 “到外面去,到外面去……”他的思想在欢呼雀跃着。 所谓的“外面”,指的就是那巨型眼珠里看到的真实世界。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他的身体极力阻止思想的离开。思想即“魂魄”,如果魂魄走了,躯体就会死亡,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他并不怕死,怕的是自己死了,还有很多事情未了,害得堂娜命丧大雪山。而且,他很清楚,自己是堂娜的精神支柱,一旦撒手人寰,堂娜就会失去走出大雪山的勇气。 “到外面去,走啊走啊,到外面去……”他的思想仍然在不安分地跃动着。 陡然间,四周变得鸦雀无声,林轩的思想也迅速蛰伏,不再有任何动作。 林轩睁不开眼,自然不能视物,但他的思想黑幕之上,却出现了另外一幅恐怖的场景。 一名巨人缓步而来,晃晃荡荡的,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包。那巨人脸上有着人形的五官,但五官却是被凿空的,每一个位置都盘踞着一个微型小人。换句话说,这巨人的眼睛、鼻子、嘴、耳朵都是由“小人”分别控制,既分工合作,又紧密团结,共同构成了巨人的那张“脸”。 “任何违逆我命令的人,都会死得极惨。我的命令只发布一次,谁做不到就去死。在我的王国里,只有听话的勇士,没有不听话的懦夫。”那巨人的“嘴”大声宣布。 巨人的脖颈之下,被一袭黑袍严严实实地覆盖着,似乎另藏玄机。 林轩注意观察,巨人五官位置的每一个小人也是由无数更小的“小人”构成。换句话说,无论是巨人还是小人、更小的“小人”,都是一种综合体,就如同孩子们搭建的积木塔一样。 “杀了他!”巨人的“嘴”发出命令。 蓦地,巨人掀开了黑袍,露出了自己的“身体”。 他的身体完全是一个书架结构,布满了各种尺寸的方洞,每一个方洞中都藏着同类型的小人。黑袍一展,所有小人浩浩荡荡地落地,向前冲杀过来。 林轩突然惊醒了,因为这一幕异常熟悉,虽然是梦境,但他却感受到了一种深切的威胁。 “堂娜!”他仍然只想着那一个名字,一醒来就想要看到她。 他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个平坦的广场,堂娜就在十步之外背对着她挺立着。 “堂娜,我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也在这里?”林轩惊问。 记忆中,他锁住骆原一起跌下悬崖,以“同归于尽”的大无畏精神面对最后一战。骆原当然死了,即使没有死于他的反关节技必杀一击,也会撞地而亡。那么,堂娜又怎么会来到这里? “不要急,我们先解决了眼前的危机,剩余的慢慢解释。”堂娜头也不回地说。 林轩艰难地坐起来,浑身骨骼疼得像被拆散过一次又胡乱组装起来一样。 他看到了骆原的尸体,就在二十步以外的广场一角。 当他向四面巡视时,立刻明白了堂娜说的“眼前的危机”是怎么回事。就在堂娜对面三十步外,一个披着黑袍的巨人正大步向前逼近。 “是他,是梦里那怪物!”林轩立刻叫出来。 他明白,巨人黑袍之下藏着的也是各种各样的小怪物,如果一拥而上的话,的确是大麻烦。 “这一次,我迎敌,你走。”堂娜说,“我已经在那巨大的水球上粘附了烈性炸药,距离爆炸时间还有五分半钟。水球爆炸,很可能就出现向外去的通道。到那时候,你走,不要管我。” 这一次,那水球就在广场尽头,距离林轩立足之处有五百步左右。 林轩猜测,一定是在自己昏迷这段时间里,动态迷宫又发生了结构变化,使得水球落地。 两人想得差不多,都从那水球的混乱变化中总结出了规律。 “我不能扔下你一个人走,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林轩回答。 “我是个没有影子的人。”堂娜怆然低语,“在俄罗斯有句谚语,没有影子的人永远看不到明天。” 林轩悚然惊觉,因为中国也有类似的话。没有影子的人即是幽灵,只能在暗夜里行动,天明鸡叫,就必须回到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去。 唐朝大诗人白居易曾以此为题写了一首名为《花非花》的诗,原文为: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那只是个错觉,你怎么可能是没有影子的人?”林轩说。 堂娜背对林轩摇头:“不用安慰我了,我已经知道真相。” 林轩追问:“真相是什么?” 堂娜猛地回头,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晶莹的泪水:“真相就是命运的桎梏无法打破,我出生时,手掌、脚掌正中有极明显的十字交叉断掌纹。你们中国的相术大师有‘断掌纹主早夭’一说,我们俄罗斯民族的星相学、命理学中也对断掌纹大为忌惮,说这是命不长久的凶兆。自从加入军队,我从来都是抱着‘活一天赚一天’的心态拼命训练,把自己的体能发挥到极限,反正这条命不知什么时候就交还给上帝了。” 林轩无言以答,毕竟“断掌纹主早夭”是板上钉钉的真理,根本不可能以个人意志为转移。即使有命理大师能够冒着遭天谴的危险去“逆天改命”,成功率仍然是低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以这么说,一个人带着断掌纹出生,就等于是头顶永远悬着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一定在什么时候,利剑落下,阴阳永隔。 “别为我伤心。”堂娜含泪而笑,“我只要你记住我名字,那是我此生最大的荣耀。” 林轩挥手,希望能藉此动作来驱散罩在两人头顶的愁云迷雾。 “那巨人是哪里来的?”林轩问。 堂娜的回答令林轩摸不着头脑:“是跟你和骆原一起落下来的。” “什么意思?我落下数千米深的悬崖,你又是怎么下来的?骆原已经被我杀了,但我真不知道那巨人是怎么回事。”林轩急切地辩解。 接下来,堂娜的回答更加奇怪:“你锁住骆原跳下悬崖没错,但我看到的却是你由半空中落下,就落在我的脚边。其实,我也感到困惑,明明向下跳,应该是坠入无底深渊才对,又怎么会从上面落下?不过,还好我反应够快,已经利用炸药在前方二十步构建了简易地雷防线,希望能阻挡他几分钟。” 林轩的思想也被这些咄咄怪事困住,举起右手,轻轻地在后脑勺上敲了一下,自言自语:“不可能啊,按照我们的下坠时间算,至少落下了数千米。难道……难道这一次的同归于尽也是梦境的一部分?” “从未见过这种怪物,我面对它的感觉,就像面对一座移动的山崖一般,找不到出手的机会。”堂娜低语。 第四百四十六章 狰狞侏儒 那怪物很快就抵达了距离堂娜二十步的地方,爆炸突然开始,原本平坦的广场上立刻碎石乱飞。 堂娜采取了“三角布雷法”,这种技术用法简单,敌人初期很难察觉,一旦进入了三角区,就会同时遭受三方向的攻击。在特种部队的攻防战中,“三角布雷、多点狙击、口袋阵”都是相当实用的布防方式,巧妙运用在以少打多的劣势战斗中,很有可能反败为胜。可惜的是,那怪物遭受了三组地雷的伏击后,并未遭到重创,大步而来,居高临下面对堂娜。 在梦中,林轩看不清那怪物的模样,但在这里,他很清晰地看到怪物身体上的细节部分。令他大为惊诧的是,怪物除了奇异的五官之外,脸部轮廓还是相当标准的。那百分之百是一个“人”,只不过是以另外一种诡异的形式存在。 人类是地球上有史以来最具智慧的生物,也是地球目前居于统治者地位的物种。 从根本意义上说,人的生物属性是——能制造精致的工具并能熟练使用工具进行劳动,有丰富的思维能力,有判断跟实际情况没有冲突和跟实际情况有冲突的能力,有呵护、爱护地球的能力,有创造能力和控制修复能力。“进化论”认为人类起源于森林古猿,从灵长类经过漫长的进化过程一步一步发展而来。与其它动物相比,人类具有高度发达的大脑,复杂的抽象思维、语言、自我意识以及解决问题的能力。人类直立的身体构造使得人类的前肢可以自由活动,这让富有智慧的人类得以掌握远超出其它任何物种的工具使用能力,并最终发展出强大的劳动能力和创造性。 林轩之所以认为那迎面走过来的怪物是“人”,正是基于“人”的外部特征、体表形态做出的判断。 众所周知,人类共分为四大人种,即亚洲人种(黄种人)、高加索人种(白种人)、非洲人种(黑种人)、大洋洲人种(棕种人)。迄今为止,地球上还未发现第五个人种存在,所谓的野人、雪人、半兽人也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林轩很清楚,此地是藏地与尼泊尔交界的大雪山,如果有怪异人种存在的话,也只能是传闻中的雪人。 雪人又被称为大脚野人、夜帝、野人,意思是居住在岩石上的动物,藏语称为米贵,意为人形怪物。 探险家曾经多次在尼泊尔喜马拉雅山区中发现雪人踪迹,但至今没有证实它到底是什么物种。从公元前326年起,世间就开始流传关于雪人的种种传说。 生物学家推断,它是存在于世界各地但未被证实存在的高等灵长目动物,能够直立行走,身高约七英尺,比猿类高等,具有一定的智能,正式的学术名称为“直立高等灵长目奇异动物”。 古人类学家认为雪人是远古智人进化到现代人之间缺失的一环,其分类为人科人属但并非智人种,与现代人类有最近的亲缘关系。 俗语称,眼睛是人类心灵的窗户。由双眼就能看透人的心理活动,但林轩面对的却是有着“人形眼睛”的巨大怪物。 他无法判断那是什么,只能笼统地称之为“人形怪物”。 “你走!”堂娜大喝一声,飞身迎了上去。 同一时刻,怪物扯下了黑袍,暴露出全身上下整装待发的攻击部队。 “堂娜回来!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林轩大叫。 毫无疑问,目前林轩和堂娜都不是巨人的对手,一个缠住敌人一个逃走还是有可能的。 “走,林轩,走——”堂娜再次大叫,“你能做的事,比普通人多几百倍!” 嗡的一声,山体突然发生了巨震,林轩脚下的地面突然向右侧倾接近三十度,巨人与堂娜全都立足不稳,向右侧滚落。 林轩勉强立住,但与堂娜之间的距离已经拉长到五十步。 “快走,快走!”堂娜与巨人释放出的无数小人缠斗在一起。 轰隆一声,水球发生了大爆炸,由此产生的液体也随着地势流泻下去。假如那东西真的是一只巨大的“眼睛”的话,因外壳碎裂而溢出的液体一定是所谓的“眼房水”与“玻璃体”。 林轩与堂娜的判断完全正确,一缕刺目的白光由水球那边射进来,在地上形成了十米长、一米宽的狭窄光带。 久困山底之后,林轩乍见那白光,心里充满了难以按捺的狂喜,因为那就是他们唯一的逃生通道。 他沿着斜坡滑下,掠过堂娜身边时,迅速牵她的手,向着那洞口狂奔。 “不要管我,你走,你走啊——”堂娜声嘶力竭地叫着。 那些小人如同一群穷凶极恶的豺狗,在后面紧追不舍,而那巨人也缓慢转身,向着射入白光的洞口前进。 林轩不说话,拖着堂娜狂奔,一直到了洞口前。 那是一条扁平的山体裂缝,最高处两米,最宽处十余米,但其厚度却不是林轩想象的几米、十几米的样子,而是至少超过百米。 “这是唯一的机会——”林轩只叫了这一声,突然觉得强风扑面,呛进了喉咙,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他的心猛地一沉,意识到情况不容乐观。 那百米长的山洞竟然是个风洞,不知是气压还是风压形成,其风力至少有八级以上。 “我们必须克服风阻,跟着我……贴着洞壁走,快走……”林轩勉强开口。 在这种风阻之下,要想走完这百米山洞,至少需要十分钟之久。 幸好,追兵同样承受风阻,双方面临的困难完全相同。 两人贴着洞壁前进,两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那白花花的洞口,那是他们唯一的生还希望。 堂娜之前与小人缠斗时体力消耗过大,只前进了二十米,就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林轩绕到堂娜背后去,准备推着她前进。蓦地,他感觉小腿一紧,被一名追上来的小人死死抱住。 这些小人的身高不超过半米,等于是一名超级侏儒,看上去既滑稽可笑又狰狞可怖。 那小人怪叫一声,张开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向着林轩的小腿咬下去。 林轩俯身,一把抓住小人的脖子,把它拎了起来。 小人手脚乱挥乱踢,拼命挣扎,嘴里不断发出“嗬嗬”声。 “它是什么?”林轩盯着那小东西,后背汗毛倒竖。 这绝对是人类世界里的某个新物种,它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思想性,虽然有着类似“眼睛”的器官,其眼球却像是瞎子的眼睛一样呈现出灰蒙蒙的浑浊颜色。 根据进化论的观点,如果某种动物长期处于绝对的黑暗之中,其眼睛就会退化,直至功能全失。 林轩相信,那巨大的人形怪物长期被困于山底,组成其身体各器官的小人长时间处于没有光线的环境中,各器官早就退化至零点。 如果这小东西能够带出去交给生物学家,一定会成为物种进化链中的新成员,造成全球轰动。但是现在—— 林轩把那小东西向上一抛,抬腿横扫,把它踢飞到十步以外,砸在对面的石壁上。 他面对的是“人形侏儒”而非野兽,总是不能突破心理障碍,向它们痛下杀手。即使踢飞了那小东西,也已经手下留情,没有让它的脑袋对着石壁直撞过去,砸个**迸溅。 两人奔行到通道的一半,体力已经消耗完毕,只能停下来喘息。 在他们身后,至少有三十余名侏儒在拼命追赶。侏儒的身高仅有常人的三分之一,几乎是贴地爬行,所以承受的风阻较小,距离越来越近。 “别怕,这些小东西不会对咱们造成任何伤害。”林轩低声安慰堂娜。 值得庆幸的是,那巨人的体型过于庞大,根本无法进入这条通道。所以,他们只需要对付这群侏儒就可以了。 “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堂娜也看清了形势,心情慢慢放松,嘴角出现了一丝苦笑。 “是某个新物种,如果可行的话,我们捕获一只带出去,必定震惊全球的生物界。”林轩回答。 “还是算了吧,只要能全身而退就谢天谢地了,不敢有任何奢望。”堂娜背靠石壁喘息,轻轻摇头。 “再有二十分钟,我们就能走出大山了。我相信,站在那个洞口,就能望见那个独一无二的大万字。一想到这一点,我心里还是有些激动呢!”林轩向洞口远眺。 如果是在普通情况下,剩余的五十米到八十米的距离只需要十秒钟就能跑完。但是现在,他们不得不向严峻的形势低头,一步一步挨过这段距离。 “幸好我们的判断没错,那水球里的神山,就是……眼睛看到的神山,这真的是件很神奇的事,我甚至觉得……这根本不符合逻辑,我们在眼球后面,那眼球的主人又会在哪里?当我们炸毁它的眼球时,它应该会有极强烈的……反应才对,不是吗?”堂娜再次苦笑。 她的脸色极其苍白,一边说话,一边捂住胸口,声音也断断续续的。 “堂娜,你是不是有高原反应了?”林轩及时清醒过来,“不要说话,我带你走!” 他向前跨出两步,把堂娜揽在怀中。 当前的战况下,他只需一只手、一条腿就能击溃侏儒的追击。所以,他觉得已经掌控了局势,接下来肯定能顺利地逃出生天,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我们走,回家。”他在堂娜耳边说。 堂娜顺从地依偎在他怀中,甜蜜地回应:“好,回家。” 逆境之中的点滴温情,令两人的心越来越贴近。也许共同经历了这场惊世骇俗的劫难之后,他们将来一定永不分开,白头偕老,就像远在港岛的“那位先生”与白姓女侠一样,成为江湖上的模范夫妻。 “堂娜,你是我在藏地三年最珍贵的收获,也是我历经千辛万苦之后最中意的酬劳。”林轩由衷地说。 入藏之前,他是为真理与和平而战的斗士,无所牵挂,无所畏惧。 今日,他身边有了堂娜,人生已经圆满。 堂娜抬头,凝视林轩的眼睛:“我也是,其实刚刚你冲过来牵我的手逃亡之时,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为了你可以做任何事,哪怕是背叛我的国家和组织。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感谢上天,给了我遇见你的唯一机会。” 林轩俯身,在堂娜额头上轻吻。 几乎在同时,两人的眼角余光都注意到了一件事,骤然间转头望向洞口。 “不好,那洞口——在缩小!”两人同时叫起来。 第四百四十七章 杀身成仁 五十米之外,那洞口正在缓慢变窄,而通道内的光线也正在渐渐减弱。 “走,走,走——”林轩来不及说更多,一手揽着堂娜的腰,一手攀附石壁,竭尽全力向前冲刺。 这种变化令两人的精神紧张到极点,一旦那洞口关闭,则两人又重归黑暗,并且被这一大群狰狞侏儒包围。 几秒钟内,他们的情绪由大喜、旖旎到惊骇、焦虑,如同坐过山车一样,从云霄直坠到地底。 “我们……来得及,一定来得及!”奔走中,林轩咬紧牙关,从齿缝里迸出这几个字。 蓦地,山洞深处那巨人发出了诡异的啸叫之声,如同夜枭长鸣于林梢,声音刺得林轩耳膜隐隐作痛。 “你走,你快走!”林轩手臂发力,将堂娜向前推出。 他是临战经验极度丰富的高手,知道那啸叫必定是一种命令,其音节由冗长低沉渐渐变为短促高亢,与阵地战中的冲锋号类似。 果然,啸叫声还未结束,几名侏儒突然由后方跃起,沿着洞顶高速爬行,越过林轩头顶后落地。 “来得好,既然咄咄逼人,就别怪我出重手了——”林轩被彻底激怒,那股被压抑、被胁迫的愤懑之气陡然发作,迎着几名侏儒冲过去。 啸叫声再起,侏儒的动作突然加快,绕着林轩急速旋转。 “它们……它们在长大!”堂娜惶然惊叫。 的确,那些侏儒的身体正在拔高,如同喝饱了水的禾苗一样。更为可怕的是,最初侏儒们的眼睛是呆滞无光的,但此刻随着身体的成长,它们的眼睛也变得明亮起来。 “它们在进化,这应该跟人类的进化过程相似。那怪物的啸声是一种奇特的催化剂,能够左右这些侏儒的思想——”林轩一边说一边猝然踢腿,将一名侏儒踢飞出去。这一次,他没有刻意留情,侏儒头部撞上石壁,顿时晕了过去。 啸声令所有侏儒加速进化,其追赶速度也成倍提高,很快就逼近了林轩和堂娜。 林轩从未如此绝望过,后有追兵,前无去路。 他无法想象那洞口为什么是“动”的,如果这通道是山中的岩石缝隙,那么它的宽度、高度必然是固定不变的,不会忽大忽小。 “最后一个办法——”堂娜张开嘴,食指在牙床上一捏,一枚牙齿落在掌心里。 那是一颗微缩炸弹,它与微缩毒药一样,都是高级间谍人员的标配。 林轩明白,引爆炸弹就能改变通道内的气压,克服风阻,将两人弹出去。只不过,一旦飞出洞口,不知道下面的情形,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你怕不怕?”堂娜把牙齿捏在右手的拇指、食指之间。 “跟你在一起,没什么好怕的。”林轩回答。 “靠近我,三、二、一——”情况紧急,两人不可能有更多交流。 堂娜松手,牙齿坠地。两人转身向外狂奔了约有七八步,那炸弹就在背后爆炸,产生的气浪推动两人的后背,骤然扑向洞口。 林轩始终保持清醒,当身体冲出洞口时,他及时地出手,勾住了洞壁,另一只手则揽住堂娜。 如他所料,洞外即悬崖绝壁,如果两人以自由落体的方式下坠的话,只怕难逃一死。 “我们终于逃出来了!”两人同时惊喜地大叫。 视野之内,全都是绵延起伏的皑皑雪山,山谷峰顶,不时有大鹰唳叫着俯冲掠过。雪山上是没有人影的,只有那些终年不化的积雪反映着昏黄的日光。 奇怪的是,林轩并没有看见神山冈仁波齐峰,更不必说那个著名的大万字了。 他向下看,日光将他的身影拉长,投映在石壁上。 “我没有……影子!”堂娜在他怀中**了一声。 林轩已经注意到了,石壁上只有自己的影子。 “我果真是个没有影子的人,为什么?为什么……”堂娜从林轩怀中挣脱出去,单手扣住石壁,另一只手在空中大力挥舞。 如果仅仅是在山腹中失去了影子,堂娜还能勉强接受,因为可以用“环境异常”来解释。现在,日光之下都看不见她自己的影子,让任何正常人都无法承受。 “堂娜,你不要急,我们下去再说。”林轩试图制止堂娜的狂躁行为。 任何理论都无法解释影子消失的事,毕竟林轩是纯粹的唯物主义者,对某些唯心主义的理论并不认同。不过现在,他除了用“鬼魂无影”解释这种现象以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我们身在幻觉之中”。 据科学数据统计,几乎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梦、幻觉都是没有颜色的。所以,每个人的梦都是固定的灰白世界。在梦中,任意情节、任何物体都是可以被扭曲的,哪怕其上下衔接再不合理,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包括没有影子在内。 也就是说,如果堂娜在梦中失去了影子,根本就不可怕,但问题是,这里已经是正常世界,头顶有太阳,脚下有雪山,是一个真实无误的人类世界。 林轩再次环顾四面,扪心自问:“那么,这里是梦还是现实?” “下去以后,我还是没有影子,跟别人完全不同。那么,我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堂娜低声啜泣起来。 “我们先回到从前的生活中去再说。”林轩低声劝诫。 其实,他对这种咄咄怪事也感到茫然。 他爱堂娜,但当堂娜变成了一种异类,他们还能在一起吗? “林轩,对不起,我大概不可能跟你在一起了。”堂娜甩干眼泪,决绝地说。 林轩向堂娜伸出手:“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天下良医成千上万,任何事都是可以慢慢解决的。” 堂娜摇头:“不要安慰我了,良医只能治病,却不能帮我找回影子——” “呜——”洞口再次传来啸叫声,几条黑影从他们头顶掠过,划着长长的抛物线坠下悬崖。 “是那些侏儒!”林轩惊叫。 “没错,是他们!”堂娜也暂时忘记了个人的伤痛,“这些诡异物种一旦进入藏区,不知会给我们的世界带来多大的危害!” 林轩向下望,大部分侏儒坠入黑黝黝的山谷中,绝对会死无葬身之地,但少部分侏儒却落在厚厚的积雪上,落地后即可散开,行动敏捷之极。 “它们在怪物的啸叫声中高速进化,只怕……只怕要给尼泊尔地区带来一场巨大的灾难。”林轩的内心无比焦灼,但却无能为力,因为目前两人依然命悬峭壁,仅仅是勉强自保而已。 通道之中啸声不绝,并且又夹杂着更多嘶哑叫声。 那种叫声很像是婴儿出生后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又像是初春深夜里的猫儿叫春声,残忍地折磨着林轩的耳膜。 他能想象得出,无数进化中的侏儒正在争先恐后地向外面的世界飞奔。 “我们要变成世界的罪人了!”他大吼一声,“堂娜,你留在这里,我必须上去阻止这一切!” 林轩从小受过传统教育,明白“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的道理,更牢记哲人说过的“人之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的箴言。 在漫长的中国战争史中,有人为了大部队的胜利堵枪眼、舍身炸碉堡,全都是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壮举。在“仁、义”这两个庄重的字眼面前,个人生死变得微不足道。所以,才会有人在华裔世界里名垂青史,也有人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你留在这里,好好活下去。”林轩凝视着堂娜的眼睛。 这是真正的生离死别,以他的个人之力去阻止不计其数的侏儒,几乎是杯水车薪、螳臂当车之举,唯一的结果就是战死。 “你不要去。”堂娜摇头,“你不能去!” 林轩也摇头:“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男人是这个世界的中流砥柱,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才是一个斗士最完美的结局。对不起,原谅我!” 他单臂发力,准备跃上去杀入洞中,但堂娜比他领先一步,倏地翻身向上。 “下一个轮回再见!”堂娜弯腰,深情地望了林轩最后一眼,倏地消失在林轩的视线中。 随即,啸声、嘶叫声中又添了堂娜悲壮孤傲的呐喊声:“再见……亲爱的林轩,再见了,下一世轮回,我要做你的女人……你好好活下去,记着我的名字,记着堂娜……记住,好好活下去,这个世界需要你去拯救……在我眼里,你就是整个世界的救世主,再见了亲爱的,再见了……再见了——” 那段声音是被一次剧烈的大爆炸拦腰截断的,林轩也随着巨震由山崖上滑落,直坠深谷。 那一刻,他的心痛得像被几万枚钢针一起穿刺。 他想叫堂娜的名字,喉咙、唇舌却都僵硬住,动都不能动,发不出半点声音。 “堂娜,你为什么如此残忍,要我活着受折磨?让我比死了还难受?”他勉强地抬头向上望着。 大爆炸毁灭了那个洞口,碎石乱飞,灰尘弥漫,并且在山谷中引起了巨大的回声。最可怕的是,回声引发了附近所有山头的大雪崩,成千上万吨的冰雪混合物由山巅轰鸣着倾泻而下,摧枯拉朽,毁灭一切。 雪崩是最可怕的雪山灾难,但林轩此刻却渴望着被冰雪埋没,最短时间内追随着香消玉殒的堂娜而去。 “如果黄泉有路,希望我能加速追赶上她,不让她一个人在寂寥凄清中彳亍独行。好了,那样的话,我们就扯平了,谁也不会亏欠谁……”在急速下坠中,他心如死灰,仿佛生命也随着堂娜的杀身成仁一道离去。 第四百四十八章 51地区田将军 “田将军,荧惑星的最新观察数据已经传送过来,请审阅……” “田将军,病人各项生理特征紊乱,已经给他注射了高效镇静剂。脑电波图显示,他在昏迷前受到过强烈刺激。我观察过,他嘴里的牙齿已经咬碎了两颗。由此推测,他的情绪波动是由某种巨大的痛苦所致……” “田将军,大雪崩停止了,我们分布于附近七座山头的观察所全部毁灭,损失惨重……” “田将军,总部传过来一份地理板块异常变动报告,称亚欧板块不久前发生了一次剧烈的错位冲撞,导致喜马拉雅山脉地区被整体抬高了二十厘米,其最终结果为,地底十公里处发生了超强地震,地震波呈枝状闪电形向上传导,珠峰南坡地质条件巨变,至少有五十名以上的欧美登山者坠落新出现的冰川中殒命……” “将军,总部下令,我们暂时做战略性撤退,退至尼泊尔天龙寺附近,那边会有新的队伍接手我们余下的工作……” “田将军,总部下令,要我们尽快撤退……” “田将军,总部卫星通讯已经接通,请您接电话……” “田将军……” 林轩在漫长的意识恢复过程中,总是听到很多人使用英语反复向一个人请示,而这个被称为“田将军”的人一直坐在他身边,并一直握着他的手,一秒钟都没离开过。 “堂娜……哦……堂娜!”林轩**着从昏迷中醒来,感觉自己的嘴唇和喉咙慢慢地从僵死中苏醒。 他的视线之内首先出现的是一张年轻而美丽的脸,那么,这里当然不是黄泉之路,他当然也没有死于大雪崩。 “田将军,总部要我们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撤退!”一个听起来有点熟悉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来。 “嘘——”那张年轻的脸上出现了微笑,当她做出“嘘声”动作时,一根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地竖放在嘴唇上。 她的唇形极美,像一只小巧玲珑的元宝。 林轩从前并不喜欢女孩子涂唇彩,但在长久地迷失于灰白色的山底世界之后,他渴望看到一些鲜艳的颜色。 所以,当他看到她唇上涂着的深红唇彩时,心底的生命活力再次被唤醒。 “田将军?”那女声压低了些,“我们必须撤退,二十四小时内必须到达天龙寺,否则就要遭到军法处置了。” 那红唇轻轻噏动了一下:“知道了,薇薇安,你先退下。” 那女声恭恭敬敬地回答:“是。” 林轩的视力恢复了正常,发现自己平躺在一座巨大的军用帐篷里,旁边坐着的是一名年轻干练的女孩子。 “你还好吧?”女孩子摘下了冲锋衣上连着的风雪帽。 “是你?”林轩叫出了对方的名字,“田梦。” 如果没有山洞中幻觉里的那段奇怪经历,林轩必定会把久别重逢的田梦视为自己人,但现在他知道,田梦是来自于51地区的高手,其他人反复称呼的“田将军”就是她的真实身份。 田梦俯身靠近林轩,眼中满含关切:“是我,命运真的很奇怪,要我们在这种情况下重逢。总的来说,我们还是应该感谢上天的安排,感谢它在千奇百怪、千变万化的折磨之后,没有让我们再度错过。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但请不要着急,所有问题我都可以一个一个解释给你听,但必须是等撤离到尼泊尔天龙寺之后。现在,我再给你注射一支吗啡针,你大概能轻松地睡上一个半小时——” 她的手中正握着一支军用吗啡针剂,旁边的小桌上也散落着七八支用过的空针,正是这种镇痛剂帮助林轩度过了最痛苦的难关。 “不,等一等。”林轩挣扎了一下,猛吸一口气,提高了音量,“去救堂娜,她被大爆炸困在山洞里,那里面的情况极度危险,去救她!” 昏迷之前,林轩的记忆停留在堂娜孤身杀入洞中的那一幕。 大爆炸之前,她说的每个字都留在他的耳中,一遍遍地嗡嗡作响。 “别担心,我们一救下你,就开始寻找那个山洞。你在昏迷中说过的话都被仔细地录音,然后加以分析,汇总成一份详细报告。你放心睡,我的人正在那片巨大的山崖上搜索,也许等你醒来的时候,就有好消息传来了。”田梦微笑着说。 “是吗?我说过很多胡话?”林轩问。 田梦点头:“非常非常多,至少叫了堂娜的名字上千次。” 林轩苦笑:“她……” 田梦微笑着摇头:“现在不要解释了,我们有的是时间。” 注射了那支吗啡针后,林轩感觉身心放松,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非常古老的梦,梦见自己身在江南,躺在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里。风拂黄花,遍地流香,有人在远远的溪边,吟诵着那样一首忧伤的歌谣: “苏家小女名简简,芙蓉花腮柳叶眼。 十一把镜学点妆,十二抽针能绣裳。 十三行坐事调品,不肯迷头白地藏。 玲珑云髻生花样,飘飖风袖蔷薇香。 殊姿异态不可状,忽忽转动如有光。 二月繁霜杀桃李,明年欲嫁今年死。 丈人阿母勿悲啼,此女不是凡夫妻。 恐是天仙谪人世,只合人间十三岁。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朦胧中,那吟诵声似乎正是出自堂娜的口中。 他跃起身,隔着万朵黄花,搜寻着那声音来处,无奈花影摇曳遮挡视线,只是隐约得见,却不能分辨那人是谁。 “堂娜,堂娜——”他纵声叫,在田垄上奔跑,直至溪边。 溪边无人,歌谣声随着溪流飘远了。 “堂娜死了。”他忽然有种可怕的预感。当然,这也不能算是预感,田梦抱着必死之心进入山洞,与敌人同归于尽,绝对不可能有生还的机会了。就算田梦的人短时间内找到那山洞的位置,一点点扒开碎石冲进去,找到的也许只是堂娜的遗体。 如此一想,林轩陡然间跌入哀恸的深渊之中,心如刀绞,痛不可当。 他想哭,但眼窝干涩,如断了源头的泉眼,连一滴水都挤不出来。那种巨大的痛在五脏六腑里来回冲撞,始终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二月繁霜杀桃李,明年欲嫁今年死……二月繁霜杀桃李,明年欲嫁今年死……”他反复咀嚼着歌谣里的句子,想到堂娜短暂的人生,立刻觉得上天的安排太不公平,让堂娜那么好的女孩子落得如此黑暗的结局。 他醒了,但却不想睁开眼睛。 在黑暗的视界之内,堂娜的笑容越来越清晰,仿佛嘴唇微张,仿佛要告诉他些什么。 他恨不得一跃而起,与黑暗融为一体,握堂娜的手,再不分离。 这一刻,于他而言,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与堂娜阴阳永隔,不能再见。 “堂——娜——”他用尽全身心的力气喊出这个名字,一股血箭从口中飚射出去。 有个女孩子急速地挑开门帘冲进来,扶起林轩,用纸巾擦拭他胸口的血迹。 “不用再做无用功了,告诉田梦,不要再做无用功了……”林轩有气无力地说。 在那种环境下,死也许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唯有一死,才能免除一切恐惧折磨。 女孩子抬起头,正是在幻觉中有过一面之缘的黑人女孩薇薇安。 “林先生,你不要激动,田将军已经赶去山崖那边,搜索队报告说,有了那山洞的机会。田将军留下话说,等你醒了,暂时不要行动,等她的回信。”薇薇安说。 林轩长叹,从薇薇安手中拿过纸巾,擦拭着嘴角的血迹。 “林先生,事情越来越糟糕了,十小时前,我们的后勤营地遭袭,据幸存者报告,杀死他们同伴的是四个半侏儒怪物,出手狠毒迅猛,如山魈野鬼一样。”薇薇安嗫嚅着说,“所以,我拿了一把枪给你,一旦发生意外,也能保护自己。” 接着,薇薇安从口袋中抽出一把短枪,放在林轩的枕头边。 “谢谢。”林轩由衷地说。 薇薇安皱了皱鼻子,孩子气地微笑起来:“不客气,这是我的枪,如果你能用上它,是我的荣幸。” 林轩闭目沉思了一阵,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恢复了常态。 高手高于常人之处,就是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任何时候都能跳出战局,居高临下地看问题,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大局观。 “这个营地里有多少人?”他问。 薇薇安回答:“连你在内,共二十二人。刚刚田将军带领两人赶去前面的山头汇合搜索队,暂时营地里剩余十九人。” 她轻轻地搓着手掌,视线不停地在林轩身上游走着,上上下下地把他看了个遍。 “看你的样子,根本不属于战斗人员。像你一样的,还有多少人?”林轩问了关键问题。 薇薇安脸一红:“对,我是作为科研人员到这里来的,跟我一样的还有十人,剩余的才是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军人。” 林轩的心猛地一沉,马上下床,迅速穿好鞋子。 “叫所有人集合,我们随时都会遭到偷袭。”他大声吩咐。 薇薇安一怔:“可是,田将军说,要我们原地等候,不要有任何行动。” 林轩一边穿外套一边向外走:“再不行动,我们就要坐以待毙了。快,去召集人马!” 薇薇安很听话,立刻向外跑,随即吹响了警哨。 林轩知道,所谓的半侏儒怪物,正是山洞中逃逸出来的那几个幸存者。 如果堂娜没有用大爆炸封住洞口,那么就会有大批量的异能生物进入尼泊尔,把这里变成人间活地狱。 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那几个怪物,然后毫不留情地一一格杀。 当然,他们想杀侏儒,那些高速进化的侏儒也怀着同样的想法。 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人与“人”的一战已经一触即发。 第四百四十九章 静谧中的杀机 这个营地驻扎于一个小山包的朝阳面,背靠着十米高的断崖。 林轩向四面观察,山崖虽然起到挡风的作用,但却给敌人留下了一个绝佳的进攻点。如果那些行动敏捷的侏儒占据了山顶,则整个营地都要遭受无孔不入的攻击。 他把九名军人分为三组,一组守卫东面,一组守卫西面,剩余一组跟他守卫山顶。 田梦带人去了南面,那个方向暂时不需要防守。 “我也跟你去山顶。”薇薇安说。 林轩摇头:“你在营地里安抚大家,各自子弹上膛,务求自保。” 薇薇安执拗地摇头:“不,我要跟你在一起。田将军临走前说,要我好好照看你。” 当着所有人的面,这女孩子并不羞涩,其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林轩无心招惹情丝,但薇薇安既然如此坚持,他再拒绝的话,就是给对方下不来台了。 “好,你跟我走,大家分头行动吧。”他挥挥手,绕过帐篷,沿着东侧小路向山顶攀爬。 薇薇安第一个跟过来,紧随在林轩后面。 “如果开战,就躲在我后面。”林轩沉声吩咐。 薇薇安大声答应着,又压低了声音问:“林先生,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都听从你的安排吗?” 林轩皱着眉摇头。 薇薇安自问自答:“因为田将军说过,在这个营地里一共有两名指挥官,你的地位要高于她。” 林轩一愣,想不到田梦竟然如此信任他。 走了几步,薇薇安又自言自语:“我们51地区最欢迎的就是你这样的探险高手,既有思想智慧,又有超出常人的行动能力。我查过51地区自建立以来的‘百大高手封神榜’,又对比了你以前的工作成绩,很容易就得出了结论。如果你能加入51地区的话,一定稳居封神榜前五位。要知道,在那个位置上工作,很有可能进入军方高层,成为名垂青史的大人物……” 林轩没有接话,因为这不是他感兴趣的话题。 江湖高手是分为很多层次的,像薇薇安说的那种高手,追求“进入51地区、封神成名、睥睨天下、万众瞩目”这一系列目标,最终成为一个传说中的“名人”——那不是林轩想要的。 如果一个人被绑架在名与利的战车上,那将变得非常可怕,不但失去了做人的平和心态,而且会把自己硬生生推到万劫不复之地。 正如老子《道德经》第三十三章中所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 这一段话是做人的至高箴言:智慧的人能看懂别人,聪明人能看清自己。有力者用蛮力战胜别人,内心强大者能战胜自己。知足者内心富足,顽强拼搏者有远大志向。言行不离道之规律中的人能够活得长久,躯体虽死而精神永存的人才是真正的长寿。 林轩想要的是“大智慧、大情怀”,而不仅仅限于自身的成就。 这一点,与组织的最高目标是绝对一致的——为全人类的和平、幸福而奋斗,必要时牺牲小我,成就大我。 “林先生,为什么不说话?”薇薇安贴近过来。 “我在想,只有活着走出大雪山,才能谈未来的事。你说呢?”林轩微笑着回答。 “我们当然能活着走出大雪山,总部那边,还有好几个中途暂停的项目等着我们去收尾呢。”薇薇安信心满满地说。 林轩回头看看,三名军人的脸上也都挂着不以为然的笑,似乎对他“活着走出大雪山”这一论点不屑一顾。 林轩大步上了山顶,居高临下向北面山谷眺望。 山谷也被白雪覆盖着,三百米内白茫茫一片。 林轩松了口气,在雪白的背景之上,只要那些黑色的侏儒现身,立刻就会显露行踪。 “你们三个,左中右隐蔽,如果有敌人出现,务必等到对方杀至四十米范围内再开枪。”他低声吩咐。 那三名军人的年龄都不到三十岁,胸前挂着冲锋枪,后面背着长狙。 “林先生,我们要对付的是什么人?”一名个子稍矮的军人问。 “是几个侏儒,但你们必须记住,它们不是人,而是某种异族动物。”林轩回答。 这已经是最贴切的描述了,但那军人仍然不懂:“侏儒难道不是人吗?它们属于哪个国家?是平民还是匪徒?” 薇薇安沉下脸来:“威廉,不要多问,林先生说的话就是最高命令。” 那军人低下头,走向右侧埋伏位置。 林轩抬手,把那军人背后的长狙摘下来。 “这是五角大楼最新配备给我们的新型狙击步枪,有效射程一千五百米,精准度超过此前所有型号的狙击步枪。”那军人解释。 薇薇安更加不悦:“威廉,去做你自己的事,林先生能不懂这些吗?” 威廉尴尬地一笑,进入自己的位置,俯身于白雪之中。 林轩明白,这些军人都是来自51地区的枪械高手,不肯轻易臣服于人。要想令他们服从命令,必须拿出点真本事来才行。不过,他现在的心思并不在于折服这些军人上面,而是关注着那些侏儒的下落。 直到现在,他都为自己开启了潘多拉的魔盒而自责。 事实上,作为一个有责任心的探险家、一名隶属于组织的热爱和平的高手,他总是遵循着“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做事原则,强令自己把每一件事都做到最完美,把很多并不属于自己的责任扛在肩上。 譬如这一次,他受组织委托入藏探索“地球轴心”的秘密,经历九死一生之后,由山体裂缝里侥幸逃脱。换成普通人,大难不死之后必定是欣喜若狂,但他心里却没有一丝喜悦,只剩沉甸甸的反思。 “不要指责他们,薇薇安,你们是自己人,我不是。”林轩话里有话。 此前不止一个人劝他加入51地区,酬劳和策反资金高达八位数,但他从未心动过。 “你当然是自己人,田将军说了,如果你加入51地区,将来的官职一定会比她高很多。你的才干有目共睹,像太阳的光辉一样无法被掩盖。”薇薇安由衷地赞美。 那名叫“威廉”的军人嗤的一声冷笑,没多说什么,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山谷中静悄悄的,除了偶尔有大鹰低空掠过之外,剩余的一切就像一幅静止的风景画一般。 “林先生。”威廉懒洋洋地站起来,“我们埋伏在这里似乎没什么用。” 其余两名军人在他的影响下,也变得懈怠起来,其中一名翻了个身,在雪地上惬意地伸展开四肢,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林轩卧倒在半米高的雪墙后面,狙击步枪由观察孔中探出去,一动不动地瞄准正前方的山谷最凹陷处。 他有种预感,表面越是平静,内里就越凶险,目前视野中所见的,正是大战前的死寂。 “听田将军说,林先生在亚洲军方高手花名册里算是个大人物,什么时候让我们见识一下?我说一点,你肯定不能反驳。这支狙击步枪是三个月前的最新产品,而你却已经失踪于山中接近六个月,所以你肯定没见过最新式的武器。高手再高,遇到一些没接触过的新玩意儿,用起来总是不顺手,对吧?”威廉略带挑衅地说。 林轩没有反驳,而是轻轻点头:“没错。” 威廉坏笑起来:“那么说,这支枪还是让我来操控比较合适咯?” 林轩摇摇头:“我猜你们在军事训练中都曾听说这么一句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但再犀利的武器,也要靠狙击镜后面那颗脑袋来操控。” 威廉脸色一变:“你的意思是,你的脑袋比我的脑袋更聪明?” 林轩拍拍长枪的枪柄,耐心地回答:“我没有这个意思,但是请你一定记住,一个真正的狙击高手,不要始终把枪仅仅看成是‘枪’,而应该把它看成是人体的一部分。狙击镜就是你的眼睛,枪身就是你的手臂,子弹就是你甩手发出的暗器。它是有生命、精神和温度的,你若善待它,它就会全力帮助你杀敌。做不到这些,即使狙击镜再清晰、标尺校得再准确、机械部件保养得再完善、射击时的动作再标准——都不可能在一千五百米内一弹杀敌。” 这些理论不是特种兵学校的教官能教授的,而是一名实战高手在数以千计的复杂战斗中顿悟出来的,由血与火、死亡与流血的教训中反复淬炼而来。 威廉耸了耸肩:“你说的不过是‘枪感、眼感和手感’而已,何必描述得神乎其神?你们中国人,就喜欢故弄玄虚。” 由这些话可以看出,威廉是个顽固不化的人。 林轩叹气,因为他知道,说再多也没有用。对于威廉而言,一切高手感悟都是对牛弹琴。 他低头看着狙击步枪,它是由美军狙击枪族里的M40A5改进而来,应该算是目前最先进的长距离猎杀武器。 入藏之前,林轩曾在东南亚执行过几次特殊任务,每一次都用到了狙击武器。 那时候,他用的最多的是美式武器枪族里的M40A3,,那种枪定型生产于2001年,以雷明顿700BDL为基础,枪托为麦克米兰A4玻璃纤维枪托,子弹为经过改良的M118LR远距离弹,使用24英寸长度、6条右旋膛线的1:12重型枪管,瞄准镜为施密特?本德尔3-12×50 Police Mark**an II LP型以及 KN200夜视瞄准镜。 M40A3的使用手册上宣称可以在一千至一千二百米距离准确射杀目标,而根据林轩的使用经验,一千米内杀人已经非常费劲,一千二百米则是实验室中的理论数据,实战中极少有人能百发百中。 在狙击战中,林轩能确保在五百米内必杀,八百米内子弹不落空,再远距离就要看具体情况而定了。 他也使用过M40A5,那是M40A3的最新改进型,主要改进在三个地方:增加了枪口装置,能使用SureFire的快拆消声器;增加了前导轨,可以在白光瞄准镜前面加上PGW PVS-22夜视仪;固定弹仓改为可拆卸弹匣,容弹量10发,由于改用了弹匣,因此扳机护圈前方有弹匣卡笋。 总体来看,M40系列狙击步枪不仅仅是美式枪族中的佼佼者,在全球来看,其技术也是相当先进的,与俄罗斯SVD系列狙击步枪并驾齐驱,不分伯仲。 大国的军事博弈不仅仅表现在高精尖武器上,在轻武器这一分类上,也是在加速研发,年年推新。 林轩手中这支长狙的枪管、枪身、枪柄外观比例、重量分布更为合理,一上手就带来非常好的“手感”。再有,狙击镜里的图像、刻度线异常清晰,无任何模糊死角,就像在观看一部高清电视一般。 “我希望能看到林先生的精彩表演——”威廉向着其他两名同伴挤眉弄眼。 很明显,他在等着看林轩的笑话。 最血腥的杀戮正是从无声无息中开始的,正在懒懒地向林轩走来的威廉突然止步,目眦欲裂地惨叫了一声:“啊——” 其实,他只算是叫了半声,因为从他开口惨叫时,身体已经由上至下被剖为两半,齐整整地左右分开,颓然倒下。后面半声,只是惨淡的余音,变腔变调,听上去异常诡异。 “有敌人!”薇薇安叫起来。 几乎在威廉被杀的同时,林轩反手抽出手枪,向威廉背后那影子连续射击。 那是一名浑身披着冰雪的侏儒,高速进化之后,身高仍然仅够三尺。 林轩射得快,侏儒躲得也快,猎杀威廉之后,迅速翻滚后撤,身子的一半隐藏在雪里,而手脚翻卷起的雪块也扰乱了林轩的视线。 五弹过后,侏儒消失,雪地上只留下威廉那具血淋淋的尸体。 林轩向前扑过去,检视侏儒逃走的路线,确信五颗子弹徒劳无功。 薇薇安已经被吓住,脸色惨白,浑身颤抖。 “埋了他。”林轩吩咐其余两人。 两名军人放下长枪,拿出背包里的工兵铲,迅速将尸体掩埋。 第四百五十章 第二条影子 山顶风大,血腥气很快就被吹散了。 “我们判断失误,侏儒已经具备了伪装自己的意识。”林轩淡淡地说。 两名军人面面相觑,还没从威廉被杀的阴影中挣脱出来。 “不要慌,战斗刚刚开始。”林轩说。 “那是什么东西?那究竟是什么怪物,徒手就能撕裂人的身体?”一名军人问。 “那是山中的异种侏儒,你也可以把它看作是传统雪人的变种。现在,它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我们要做的,就是必须倾尽全力剿除它们,不给尼泊尔带来祸乱。”林轩回答。 “***,你在看什么?”薇薇安突然向着另外一名军人喝问。 林轩这才注意到,那名叫做“***”的军人一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脸。 “你们看……看到了吗?另一个影子……另一个影子……”***喃喃地低语,并且抬起手来,向林轩脸上指着。 “什么?”薇薇安不解。 “库托,你看,你快看,两个人……他是两个人……”***语无伦次,突然斜跨一步,到了另外那名军人旁边,双手下垂,已经抓住了冲锋枪的枪柄,随即将枪口对准了林轩。 “喂,冷静,你干什么?”名叫“库托”的军人反应极快,迅速抓住冲锋枪的枪口,向下一压。 ***的右手食指勾在扳机上,一旦走火,那梭子弹就要射进林轩胸膛里,酿成大祸。 “我看到他有另外一条影子,他才是怪物,他才是怪物……”***狂叫起来。 林轩意识到又有怪事发生,随即旋身向后看。他的身后是空的,三十步之内空无人影。 “***,冷静点,敌人已经撤退了,战斗暂时中止,冷静,冷静!”库托按住***的手臂,把冲锋枪缴下来。 薇薇安看看林轩,再看看***,迟疑地问:“林先生,我觉得他似乎是针对你,而不是其它敌人,你说呢?” 林轩点头:“让他继续说话,到底看到了什么?” 库托在***脸上轻轻拍打了几下,后者渐渐冷静下来。 “说,你看到了什么?”薇薇安问。 “真是奇怪,我看到林先生的肩膀后面……肩膀后面藏着……藏着另外一条灰色的人影,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了。”***气喘吁吁地回答。 林轩反手拍打着自己的肩膀,肩膀上当然是空的,不可能存在其它人。 “没有人,没有侏儒,你看清了再说话。”薇薇安低声喝斥。 “不是侏儒。”***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那影子跟林先生一样高,从头部的大致轮廓看,跟林先生的脸部轮廓非常相似。我一开始觉得那是林先生的影子,但影子应该是匍匐在地上的,不可能悬浮在空中。所以……所以我才怀疑是另外一种怪物。” 一牵扯到影子,林轩立刻想到了先失去影子、后失去生命的堂娜,心中一痛,脸色大变。 “没有怪物,只是激烈战斗之中的幻觉,听懂了吗兄弟?只是幻觉,只是幻觉!”库托摇动着***的肩膀叫着,“别把枪口对准自己人,下不为例,否则的话,没命的是你!” 在这种诡异的战斗中,最怕是队友情绪失控,非得不能共同御敌,反而会给大家带来意想不到的致命打击。 所以,很多国家的军方最高密令规定,极端情况下,对待失控的同伴可以第一时间格杀而不必承担任何罪责。 库托的潜台词当然就是“再出错就杀了你”,这是战斗,不是儿戏,任何人都不能坏了规矩。 四周再次陷入了死寂,林轩伏下来,再次从瞄准镜里观察着山谷最低处。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并坚信那里就是侏儒的隐藏之地。 “林先生,林先生?”薇薇安低声叫着。 “嗯,说。”林轩回应。 “我查过资料,雪人具有相当狂暴的攻击性,集合了猿猴、雪豹的行动能力,又有豺狗、野狼一样的残忍嗜杀习性。据情报专家分析,曾经有很多人遭遇过雪人,但都死于雪人之手。近十年来,失踪于大雪山的探险家超过五千人,全都尸骨无存,并且包括其装备、帐篷在内。最可信的解释,就是他们被某种灵长类动物劫掠到了秘密的藏身之处,随身物品也被带走了。你刚刚说,这些侏儒是雪人的变种,真的极有可能。战斗结束后,我就把你说的这些传送到总部去。”微微安说。 “传到51地区去?”林轩问。 “对。”薇薇安正色回答。 “51地区”对于外界人来说,是一个秘密军事基地、不祥之地、外星人证据大本营、五角大楼密室……所有的称号都是怀有某种敌意的,因为51地区的存在,大大地威胁着各国的政治、军事安全,是各国政要的心头大患。 相反,作为51地区的一员,薇薇安提到这个名字时,声音中立刻增添了一份自豪和骄傲。 看得出,她以能在51地区工作为荣,已经把那个地方当成了自己的家。 “你很棒,薇薇安。”林轩由衷地赞叹。 “为什么?”薇薇安平白无故地受到了表扬,不禁有些羞涩。 “你热爱自己的工作、热爱自己的组织、热爱自己的国家,是一个真正的好公民。如果每个国家的每一个公民都有你这样的觉悟和素质,整个世界就会变得越来越美好了——”林轩说到一半,突然停住,浑身变得如一块大石板一样深沉冷静。 瞄准镜里,一块长方形的雪块突然被翻开。 那种情形,应该是有某种动物或人类要从一个洞穴中出来,而那大雪块就是洞穴顶上的盖板。 林轩并不需要看清雪块下有什么,而是凭着感觉连续两次扣动了扳机。 第一弹击中目标,有条白色的影子从雪块被翻开之处直上直下地跳起来。 第二弹,准确地凌空穿透了那影子,根本不容对方再度逃逸。 两弹之后,那影子跌落在雪地上,一动不动。 “距离六百三十五米,敌人是一个侏儒,头部、胸部中弹,已死。”库托举着望远镜观察五秒钟后低声报告。 “好。”薇薇安激动地叫了一声。 林轩保持冷静,一动不动地伏着,从瞄准镜中观察着尸体四周的动静。 直觉告诉他,战斗并未结束。 果然,大概在沉默了五分钟之后,另一条跟雪块同色的影子在雪地上缓缓地蠕动着,慢慢靠近那尸体。 林轩不急于开枪,因为他知道,那影子靠近侏儒后,一定有短暂的静止时段,那才是最佳的射击时机。 在任何一个部队中,神枪手并不等于狙击手。狙击的最高境界,是将敌人玩弄于自己的掌股之上,既可以让敌人活蹦乱跳地正常存在,又可以瞬间夺命,不给对方任何逃脱之机。 所以,很多军事教科书上说,狙击手是战场上的神祗,能够几秒钟内就左右战局。 单纯就狙击而言,林轩是绝对的高手。并且,他所具备的很多技能又是一名纯粹的狙击手所不具备的。 “正如田将军所说,你够厉害!”库托大声赞美,“六百米至八百米是这支枪的精确射击极限,五角大楼军械处所说的一千五百米精准射击只是理论数据,实战中根本不可能达到。” 林轩谦虚地摇头:“你们美国的海豹突击队中高手如云,射击高手更是层出不穷。” 薇薇安笑起来:“林先生,库托就是由海豹突击队选拔过来的,他的射击技术能够排名当代海豹百强之内。” 库托苦笑:“海豹百强?以林先生的射击技术,足以担当我们海豹突击队的狙击教官了。真正的狙击手,第六感意识是最重要的,至于身体的强化训练则在其次。” 他说的没错,有好的身体条件只是成为狙击高手的第一步,没有第六感,只能沦为庸才杀手。 瞄准镜中,第二名侏儒已经靠近尸体。 林轩揣摩对方的意图,似乎是要将尸体拖走。 从这一点看,侏儒有着人类的思维方式,其智能程度远高于猿猴或野兽。 “林先生,为何还不开枪?”库托一直从望远镜中观察着山谷里的情况。 “我们的目的是杀了它们,但又不完全是。”林轩回答。 “为什么?”库托没听懂这句话。 林轩长叹了一声,没有做更多的解释。 中国兵法中一直将“不战而屈人之兵”作为战争的最高境界,意思是“不必战斗就达到战斗所能达到的效果”。如此一来,就节约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而且避免了己方的伤亡。 针对目前的情况,林轩觉得,杀敌已经是次要的,首要的是要弄清这些侏儒到底是什么。 薇薇安已经猜到了林轩的心思:“林先生,你的意思是找到斩草除根的办法?” 林轩苦笑:“差不多吧。” 在山底那巨型怪物的身体里藏着成百名侏儒,而且林轩觉得,侏儒是可以被再生出来的,杀一个、杀十个都没有什么用处。 如果能弄明白侏儒的真实来历,也许就找到了出奇制胜的办法。 第四百五十一章 未知之敌 “但是,要找那种东西的根源应该是生物学家的事,而我们到这里来,只是为了解决某一件事,绝对没有精力兼顾其它的问题。”库托说。 林轩点头:“是啊,作为一名狙击手,专心、专注是最基本的修养,但这里是藏地大雪山,如果目光只盯在一点上,很可能就会陷入最大的困境之中。” 在他看来,库托是一个有思想、识大局的年轻人,所以他愿意多教给对方一些事。专心固然是好事,但过度专心的人只能做一名将才,而不可能成长为帅才。 “如果是我,就先杀了第二名侏儒再说,完成一件事再一件事,免得贪多嚼不烂。”库托说。 瞄准镜中,第二名侏儒已经拖动同伴,慢慢地向雪谷深处转移。 “那是唯一的线索,断了就没有了。”林轩的食指勾在扳机上,但迟迟不肯扣动。 “咦?远处山谷里似乎有动静……不对,也许是风卷起了浮雪?”库托有所发现,但反复调整了望远镜上的高清拨轮后,又否定了自己的判断。 林轩屏住呼吸,借助于狙击镜,观察山谷尽头。 北风卷着浮动的雪粉,不断地变幻出各种灰白色的造型,仿佛要用雪粉来砌筑一座高山之巅的海市蜃楼一样。 “没有其它敌人了。”库托再次做出判断。 确定山谷中只有两名侏儒之后,林轩再次扣下扳机,两弹过后,第二名侏儒也应声而亡。 库托问:“林先生,一颗子弹足以杀敌,你为何总是在尸体上补第二枪?” 林轩点头:“你观察得很仔细。” 库托追问:“为什么?” 林轩沉默了几秒钟,给出了另一种答案:“你们都知道,某些动物的呼吸系统并不在头部,当你把它的头浸入水中足够长的时间以后,以为它已经溺亡,实际它还毫发无伤。所以,要想杀死一种动物,就得找到它的最致命之处。反之,如果我们不知道一只动物是什么,对它的生命系统一无所知,就必须要采取万全之策,而不是习惯性地以为射击头部、胸部就能致命。” 在生物学中,该理论的典型例子是蝗虫和蟑螂。 蝗虫是一种典型的节肢动物,躯体分头部、胸部和腹部。它用气管呼吸空气中的氧气,气体进出的门户是气门,气门分布在从中胸到腹部第八节之间,总共有十对。所以,即使把蝗虫的头部长时间浸泡于水中,它都不会窒息而死。 至于蟑螂的例子则更为极端,它即使失去了头部,也依然可以存活一个星期。 这一点在人类身上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人类被砍掉头颅后,马上就会流血,血压降低,无法把氧和养料供应给维持生命所需的组织。另外,人类呼吸是依靠嘴或者鼻子,并且由大脑来控制这些功能,因此断头即死。 蟑螂没有像人类那样庞大的血管网络,也不需要很高的血压,才能保证血液顺利到达毛细血管。这种动物拥有一套开放式的循环系统,砍掉它们的头之后,其脖子的伤口会因为血小板的作用而很快凝固,然后通过身体上的气门直接呼吸空气,长时间地存活下去。 林轩早就考虑到了这些细节,不敢有丝毫大意。 库托一愣,随即点头:“好,我懂了。” 大家都是高手,很多事一点就透,不用说出最终的答案来。 实际上,现在林轩对侏儒的生命系统、高速进化这些过程都一无所知。所以,就算第一枪已经爆头,他仍需要在侏儒的胸部补上第二枪,并且再观察一分钟,确保那侏儒已经死亡。 高手与庸才的区别,就在于能不能多思考一层、多考虑一步。 如此来看,林轩与库托都是高手,而威廉则只是庸才一名。 那么,能够在艰难困苦的战斗环境中生存下来的,肯定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这一点绝对没有例外。 库托举着望远镜观察三分钟后,轻轻地吁出一口气:“警报解除。” 林轩拎起枪,低声吩咐库托:“你们守在这里,一旦有意外事件发现,可以任意射击,不必等到我的命令。” 库托习惯性地举手:“是,遵命。” “林先生,你要去看侏儒的尸体?”薇薇安问。 林轩点头:“没错。” 激战中,他无法仔细观察侏儒,现在可能是最好的机会。 “我陪你去。”薇薇安立刻说。 “那里危险,没什么好玩的,我也不需要你陪。”林轩一口拒绝。 “不!我就去!”薇薇安撒起娇来,“我得陪在你身边。” 库托转过脸去,装聋作哑,置身事外。 其实任何男人跟林轩并排站在一起的时候,都会被女孩子自动忽略掉,仿佛是空气一般。林轩太优秀、太出色,就像正午的太阳一般,其光芒覆盖天下,盖过了其它所有的发光体。 库托足够聪明,能认识到自己与林轩的差距,甘心情愿做对方的陪衬。 林轩不理睬薇薇安,大步下了山丘。 薇薇安叫了两声之后,林轩并未回头,她只好跺跺脚跟上去。 林轩到了侏儒的尸体附近,很小心地借着雪块的掩护,之字形前进。 雪地上留着两名侏儒的尸体,没有另外的可疑痕迹。 侏儒的身体长度大致在三尺左右,重量约三十公斤,相当于七八岁的孩童。它们的周身覆盖着一层略带油性的黑色薄膜,相当于衣服。它们脚上也同样覆盖着薄膜,形成了完美的保护层。 除了身高,它们跟人类是一模一样的。 林轩仔细回忆,在堂娜进入洞口引发大爆炸之前,应该有十一名侏儒跃出了洞口,坠入山谷跌死的有六名,那么侥幸落在雪地上存活下来的是五名。 “还有三个活着。”他自言自语,“真希望这些怪物来不及离开大雪山,那样我们还有机会补救!” 按他的设想,山下的平民根本无法抵御侏儒的进攻,只要有一名侏儒漏网,就会造成普通百姓的巨大伤亡。可是,雪山辽阔,峰高谷深,以他们这些人的力量,就算在这里耗上十年都不一定能搜遍每一条山谷。 “诱饵——诱敌捕杀也许是消灭侏儒的唯一办法了。”林轩脑子里跳出了这样的想法。 眼前冰天雪地的环境总是让他想起小孩子们在雪天诱捕小鸟的游戏——先在雪地上倒着支起一个箩筐,箩筐下撒一些谷粒,等小鸟来吃的时候,一拉绳子,就把小鸟扣住了。 他抬头向四面看,环境过于空旷,想要诱捕敌人,也相当困难。 薇薇安小声问:“林先生,这些东西会不会携带传染源?” 林轩摇头:“暂时不清楚。” 正如库托所说,大雪山上的很多问题是应该由生物学家来解决来。 “林先生,我觉得,我们应该固守营地,等待田将军的命令,而不是闯入这片危险的山谷之中。”薇薇安说。 “你怕了?”林轩问。 薇薇安颤声回答:“有一点,刚刚威廉的死证明这种怪物有着异常犀利的爪牙,近距离格斗无人能敌。如果正面遭遇的话,我们就都危险了。” 林轩一笑:“害怕你还跟过来?为什么不能跟库托他们留在山顶?” 他虽这样问,但自己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知道,薇薇安并非因为谨遵田梦的命令而紧随自己。美女总是爱英雄的,薇薇安是黑人女孩中的美女,所以她欣赏林轩、钟情林轩是很自然的事。 “有你在,似乎恐惧就少一点了。”薇薇安也很聪明,一语双关。 “可是,我是过客,不是归人。”林轩用台湾诗人郑愁予《错误》里的一句诗来回答薇薇安。 他属于组织,薇薇安是51地区的人,而51地区又代表了美国五角大楼的意志,所以大家是在水火不能相容的两大阵营里,不该产生任何感情上的纠葛。 当然,田梦、堂娜亦是如此,都有各自的身份枷锁,无法放手去爱。 “你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爱上你了。”薇薇安皱着眉微笑。 林轩没有回应,快速地在雪地上挖了个洞,将两名侏儒掩埋。 薇薇安默默地拔出小刀,切削了半米长的冰柱,插在洞口上做记号。 “回去吧。”林轩说。 “林先生,稍等一等。”薇薇安急促地说。 “怎么了?”林轩故作冷淡地问。 薇薇安向山头方向瞄了几眼,她很清楚,此刻两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库托的视线之内。 “从上一次在遥感系统中见到你,我就无法控制地爱上你了。我来自埃及,是凯坦大公的女儿,因为着迷于地外生命的研究而加入51地区,属于外聘的特殊人员。虽然我已经加入美国籍,但为了你,随时可以退出51地区。我知道向你表白是一件很唐突的事,但我很清楚,只要田将军回来,我就没机会了。之前她接到前方报告离开营地时,我是故意找了个借口留下来的,为的就是能单独跟你相处……”薇薇安快速地说。 凯坦大公排名于非洲十大富豪的第五位,在国际政坛也有一定的话语权,他的女儿相当于小国公主的地位。所以,谁娶了薇薇安,就等于是一夜之间坐拥金山。 “谢谢你薇薇安,我们还是做好朋友吧。”林轩说。 他知道,长痛不如短痛,对于这种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来说,此刻拒绝,要好于让她陷入过深。既然不会对她动心,那么就不要含糊其辞,免得害了对方。 薇薇安瞬间泪崩,转过身去,脸向着山谷,免得被库托从望远镜里发现自己的失态。 “你爱田将军?”薇薇安的嗓音立刻沙哑了。 “不。”林轩摇头。 “那么,你爱那个堂娜?”薇薇安又问。 林轩点头:“是。” 现在,他敢于在任何人面前承认这一点。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与堂娜共同经历了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彼此的生命印迹已经缠绕在一起,再也无法完整地割裂开来。 “可是,她已经死了。”薇薇安说。 林轩右手握拳,在自己左胸上轻轻捶打了三下:“她在我这里已经永生,不可磨灭。” 这样说的时候,他的心很痛,但脸上却浮出了淡淡的微笑。 哲人说过,人类最深刻的痛苦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 “我不信。”薇薇安摇头。 林轩涩声说:“我们不该在此时讨论这样的问题,因为真正的危机并未退去。” 两人并排着向回走,气温又有明显下降,脚底的浮雪也已经冻住了,踩上去一步一滑。 “真的很希望把那些侏儒活着带回去做实验,看看这些究竟是什么生物?”薇薇安惋惜地长叹。 “情况紧急,又没有其它捕捉工具,只能抱着减少伤亡、追求胜利的指导思想去做,所以我才开枪杀了它们。”林轩回答。 “幸亏有你,否则的话,也许所有人的下场都跟威廉一样。”薇薇安说,“你是田将军的贵客,我们没有保护好你,反而要受到你的保护,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薇薇安的客套话瞬间将两人的距离变远了,林轩心存歉意,同时又感到放松。这样最好,毕竟薇薇安还年轻,感情的路还长,需要一个人慢慢地去领悟。 在朝不保夕的探险生涯中,林轩不敢也不想跟异族女孩子发生感情纠葛。他不是游戏花间的浪子,而是一个有着良好家教、个人素养的好男人。目前来看,唯一能进入他内心的是堂娜。可惜,天公不作美,过早地斩断了这段姻缘。 一念及堂娜,林轩的心就痛得不能呼吸。 这种至深至沉的挚爱,肯定是薇薇安这种年轻女孩子所不能理解的。 薇薇安忽然想起了什么:“林先生,我对你昏迷中的话做了记录,你似乎提到过,在那个山洞里存在着很多侏儒。依你看,能不能成功捕获活的侏儒?” 林轩苦笑:“那里的确有很多侏儒,但这一物种异常凶悍,要想活捉,可能又要付出血的代价。” 要想捕捉侏儒,首先就得清理山洞的塌方路段,那只怕不是件容易的活儿。 再有,林轩知道很多51地区研究新物种的失败例子。至少有十次以上,51地区的特别行动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捕捉到新物种后,给核心实验室造成了巨大的伤害。本来人是主宰者,新物种是猎物,但正因为科学家们对新物种不了解,以为实验室内的保护措施是万无一失的,实际却大大低估了那些动物的反击能力。 远的不说,近二十年来的好莱坞电影经常冒出此类题材,比如《深海狂鲨》和《异形》两个系列,正是以51地区的失败实验为主线。 林轩深知,那神秘巨人与侏儒之间有着共生、共长的特性,巨人的长啸能让侏儒加速进化。 他不知道侏儒进化到最终模式是什么样的,但截止现在,侏儒已经是猿猴和雪豹的综合体,在近距离格斗中占尽上风。想捕捉它们,不是做不到,而是非常难办,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 薇薇安目光闪动,坚定地说:“我们从不害怕流血牺牲,只要能完成既定的大目标,就算死伤殆尽也没有关系。” 林轩苦笑着摇头,不想再说。 他对薇薇安的爱国主义精神非常钦佩,这种优良品质在现在的非洲、美洲年轻人之中极为少见。 资料显示,正因为51地区集中了这样一大批热爱美国的年轻天才,才会在各个研究领域不断创新,收获了不计其数的高端科研成果。毕竟,只有那些狂热爱国的人,才会把一切个人私心放下,全力以赴地投入工作中去。 令林轩感到欣慰的是,全球华裔之中也不缺乏这样的爱国者,从1900年到2000年的百年的一个世纪内,东方睡狮之国已经醒来,正大步跨越历史的黑暗沟壑,迅速崛起为震惊全球的亚洲强国。 任何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国家都不会对51地区的一家独大坐视不理,所以近年来,亚洲已经出现了“第一龙组、虎队、蚩尤面具、天语者”等数个华裔秘密机构,研究方向与51地区保持一致,其尖端科研小队的项目进度已经与51地区保持齐头并进之势。 “也许,51地区睥睨全球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林轩在心底默默地说。 第四百五十二章 谁是诱饵 “哒哒哒,哒哒哒”,山头那边突然响起了枪声。 薇薇安吃了一惊:“有枪声?我们快去!” 她想向前跑,被林轩一把拽住:“停下,隐蔽!” 以两人的战斗力,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盲目奔跑,只会成为敌人的猎物。 林轩拖着薇薇安向侧面翻滚,躲进一道被北风吹成的雪槽里。 他迅速架枪,瞄向山头右侧。 离开之前,山头那边共有八名军人,共配备了八支长枪、八支冲锋枪、八支短枪。林轩相信,以库托等人的实战水平,就算是遭遇强敌突袭,也能硬撑十分钟以上。 射击声持续了两分钟,林轩仔细分辨,大约有四支冲锋枪射击过,其间还有两支短枪交替发射过十二颗子弹,每支射击了六次。 之后,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北风卷雪的飕飕声。 敌人和自己人都未曾出现在狙击镜中,那面挡风的山崖也完全遮挡了林轩和薇薇安的视线,令他们一无所见。 “怎么了?都结束了吗?”薇薇安胆怯地问。 林轩脸上的肌肉全都紧绷起来,按住薇薇安的肩头:“你躲在这里,一动都不要动。我去看看,如果没问题,就发信号给你,你再过去。” 薇薇安点头:“嗯,好。” 林轩捧起雪块盖在薇薇安身上,让她只露出半边脸在外面。 这个黑人女孩毫无战斗力,遇到突发状况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林轩拎着长枪向右侧猫腰行走,绕了个弧圈,抵达山包的正西方。 他停下脚步观察了几分钟,确定营地里一无动静,然后才慢慢地向前靠近,同时双手举枪,右手食指紧紧地勾在扳机上,保持着随时开枪的姿势。 走入营地,他看到的是满地尸体,无论军人还是科研人员,全都被疯狂屠戮,无一幸免。 所有人的死状都与威廉一样,被从上到下笔直剖开,成为对称的两半。 林轩走上山头,库托和***也倒下了,只不过库托比较幸运,仅仅是胸膛到腹部被划开,头脸完好无损。 “库托,撑住!”林轩俯身,先从库托背包里取出急救包,抽出吗啡针,迅速给库托注射进去。 吗啡针能解除重伤下的伤口剧痛,使其暂时放松下来,延长生命。 库托的牙齿本来紧咬着,此刻突然松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两腮上虬结的咀嚼肌也舒缓开来。 “发生了什么?是侏儒干的吗?”林轩问。 “它们在找东西,我猜那东西……那东西就藏在人的身体里,所以它们才采取这种极端的杀戮方式,把人剖开来找。我不行了……枪在人在,枪断人亡……它冲过来劈杀我,我把枪举起来,横在天灵盖上,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救了我……”库托喃喃地说。 果然,库托身边扔着一支被砍成两半的狙击步枪。 “有几个?”林轩急问。 “诱饵,诱饵……我终于知道诱饵是什么意思了?我们在这里,本身就是起到了诱饵的作用。我们是诱饵……为海豹突击队卖命十二年,最后的最后,我竟然沦为诱饵……我不想这样,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做诱饵,不想做诱饵……我痛啊——”库托的伤口太深,吗啡针在不到五分钟里已经失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它们有几个?诱饵是什么意思?”林轩俯下身,在库托耳边大吼。 “诱饵,诱饵……诱饵……”库托看着林轩,脸上挂着神经质的笑容,只是重复着这个词。 林轩之前也意识到,要想捕杀侏儒,必须要使用诱饵。但是,他不明白库托所说的“诱饵”是什么意思。 “库托,你撑住,我能救你!”林轩再次吼叫。 急救包中也有消炎药品和缝合工具,并且林轩懂得简单的缝合包扎技术,应该能暂时保住库托的命。 他把急救包里的东西全都倒在地上,然后把空包垫在库托脖子下面。 “不要紧张,我先清理创口,然后缝合。”他低声告诉库托。 猛地,库托眼睛瞪大,死死地盯住林轩的脸。 “怎么了?”林轩发现了库托的异样。 “两个……两个……两个——”库托凄惨地狂吼了一声,猛地抬起双手,在林轩肩头重重地一推。 林轩猝不及防,被推得向后仰倒,只能一个后空翻然后落地站定。 “库托,是我!”林轩惊诧地大叫。 “两个人……怪物,走开,走开,两个人……”库托歇斯底里地大叫。当他积聚全身的力气发声时,胸腹部也感受到压力,伤口突然挣大,内部脏器混合着鲜血滚涌出来。 刹那间,库托的脸变为灰白色,浑身抽搐,气绝身亡。 林轩手举着着纱布和消毒药水愣住,因为他意识到,库托与之前***看到了同样的东西,而这种“东西”就是他身上的另一个“影子”。 “我只是我,不可能是另外的什么东西。”他大力拍打着双肩和后背,发出空洞的啪啪声。 他确信,如果自己身上藏着什么,一定会第一时间发现。 “也许库托和***只是高原反应引起的幻视?”最终,他只能用这样的话暂时安慰自己。 当务之急,他必须赶紧招呼薇薇安过来,一起去找田梦。 薇薇安靠近,看到满地血迹未干的尸体,手捂住嘴,发出阵阵干呕声。 “这些人都是我的同伴,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智慧渊博,积极上进,其中几个很可能在未来冲击诺贝尔奖……他们不该死在这里,而是应该站在诺奖的领奖台上,成为聚光灯下的焦点人物。可是,他们一个个都死了,只剩我在这里,为什么……为什么?谁为此负责?谁将为此负责?”薇薇安情绪失控,抓着林轩胸口的衣服大声责问。 其实,只要是战争,都会有人无端丧命,谁死谁不死,都是没道理可讲的。 无论大学问家还是贩夫走卒,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林轩紧紧地搂住薇薇安,不开口,只是默默地拍打着她的后背。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田将军从未说过,这一次的任务会如此凶险……这些人死了,我回去怎么向同事们交待?他们的女朋友和家人向我要人,我该怎么说?怎么说?”薇薇安低声呜咽着,久久无法平静。 纵观一战、二战历史,一旦有女人被卷入战争,情况就会变得相当复杂。女人是感性动物,不可能像男人那样冷血无情,永远都是带着感情去看待所有事。 她不明白,一旦加入军方组织,就已经成为了军队的一部分,而军队这一特殊群体本来就是为“牺牲、殉国、捐躯、赴难”而存在的。身在其中,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置身事外,偏安于一隅。 “好了,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还有工作要做。”林轩说。 “接下来该怎么办?”薇薇安在林轩怀中抬头。 “去找田将军,大家汇合,再研究对策。”林轩冷静地说。 薇薇安点头,然后在林轩衣服上擦干眼泪。 “薇薇安,你有没有听说过某个跟‘诱饵’有关的行动计划?”林轩试探着问。 库托临死,对“诱饵”一词重复了无数次,已经引起了林轩的警觉。 薇薇安茫然摇头:“我不知道,从没听说过。” 林轩凝视薇薇安的眼睛,压低了声音,柔声问:“你再好好想想,田将军或者是其他的51地区长官有没有提到过?你们到这里来,最主要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捕杀侏儒还是另有别的图谋?据我所知,51地区一直对‘地球轴心’念念不忘,并为此在珠峰南坡、尼泊尔北部安插了大量线人,不放过任何与此有关的消息。你再想想,每一次作战会议上,是不是有人提出过,放出诱饵去吸引敌人?” 在组织已知的情报数据中,多国政府首脑将“地球轴心”看作是第三次世界大战中最重要的杀手锏,千方百计要找到它、掌控它。 一战、二战的历史表明,文明、财富、美女、艺术是无法帮助国家取得战争胜利的,只有武力、武器才是关键。 以二战为例,德军的坦克横扫欧洲之时,多少文明大国、艺术之邦成了盖世太保掌中玩物?多少文物古董成了纳粹元首私人博物馆里的展品?只要开战,坦克、战舰、军队就会瞬时跃升为焦点,让整个地球在炮火与杀戮中不断颤栗。 正是因为有了一战、二战的经验,所以五角大楼方面从来不敢放松对于“地球轴心”的追逐。就算不能攫取,至少也要阻挠其它势力,令大家全都无法成功。 在林轩的注视下,薇薇安的脸颊变得如同醉酒般酡红。 “是,我们的任务的确跟‘地球轴心’有关,而一切的关键都在你身上。田将军不止一次向上级汇报,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找到你,就能攫取‘地球轴心’的秘密。”薇薇安说。 “找到我,再做什么?”林轩问。 薇薇安摇头:“田将军直接对51地区最高长官负责,她办公室里的所有文档都被标示为特级绝密,外人不得擅自翻阅,否则就会被军法从事。” “难道我也是诱饵吗?”林轩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些东西。 第四百五十三章 远古狼牙兽 薇薇安迟疑了一下:“我不清楚,如果你去问田将军,她应该能告诉你实情。” 从薇薇安这里,林轩无法得到任何有用的讯息,因为她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轩仔细地回忆跟田梦相识以来的种种件件,她伪装得太深,以至于自己根本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份。 “你们的人马大约还有多少?”林轩问。 一旦将田梦视为敌人,他就要重新估算双方的战斗力。 “粗略计算,跟随在田将军身边的还有三十余人。侏儒的攻势如此凶猛,如果双方再有遭遇战,恐怕这三十人也会再添伤亡。”薇薇安谨慎地回答。 “那好,我们去找田将军。”林轩说。 在两人对话期间,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薇薇安的眼睛。所以,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脸出现在对方的眼珠之上。 有那么一瞬间,他在那两颗黑眼珠里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不觉一怔。 那个“他”有着两个相同的脑袋,但却只有一个脖子、一个身体。 在物理学中,某些特殊的“重影”现象也会造成这种情况,但这里是大雪山,光照均匀,天气晴好,根本不具备“重影”的条件。 “我?”他下意识地放开薇薇安,双手同时摸向自己的头顶。 他的脖子上当然只有一个脑袋,与生俱来,从未改变过。 薇薇安脸上浮现出一个极为怪异的表情,嘴微张着,眼睛瞪到极限,眼珠一转不转地看着林轩。 “你看的了什么?你也看到了?你看到了***曾经看到过的东西?”林轩一连三问。 他能看得出,现在薇薇安的表情跟之前***的表情百分之百相似,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也就是刚刚自己脖子上的两个脑袋。 薇薇安轻轻摇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刚刚是在想,田将军带人去找那些侏儒,但我们也知道,侏儒就潜伏在我们周围,随时都能暴起杀人。现在,田将军相当危险,我们一定要马上通知她。” 这一次,薇薇安行动极快,不到半分钟就从库托身边搜到了信号枪,向天空射出了一发红色的信号弹。 “田将军一定能看到信号弹——”薇薇安话音未落,西南方向的天空中便爆出了一颗绿色信号弹。 “田将军在那里,我们赶紧过去。”薇薇安说。 两人沿着田梦等人离去的脚印追赶,大约在半小时后转过了第一道山嘴。 有探险经验的人都明白“望山跑死马”的道理,即使直线距离仅仅有一公里远,要想赶到目的地,也需要走至少五倍的上攀、下滑的路程。 林轩估算两颗信号弹间的直线距离为五公里,那么他已经做好了步行三小时的心理准备。不过,转过山嘴后的第一眼,他便大吃了一惊,因为前方的山崖上竟然出现了那个著名的“大万字”。 “怎么会这样?薇薇安,我们竟然是在神山对面?”林轩诧异地问。 薇薇安点点头:“当然是在这里,你以为我们会在哪里?” 林轩不知该如何描述此刻的心情,而接下来薇薇安的话更让他如坠五里雾中:“林先生,你是从大万字滑下来的,而据之前的一些固定摄像机拍下的视频,你和那些侏儒都是从大万字的交叉口出来的。田将军也感到非常奇怪,已经命令搜索小队把那个交叉口作为最重要的搜索区域。” 薇薇安拿起望远镜,递给林轩,又向大万字一指:“看,田将军他们就在那里!” 望远镜中,巨大的万字符号清晰无比,一横一竖的交叉点上,几个穿着灰色羽绒登山服的人正悬在几架绳梯上,指着那交叉口,不停地辩论着什么。 林轩有些困惑:“我怎么可能从大万字交叉口中出来?明明是……我从那巨大的眼球中看到了神山冈仁波齐峰的大万字,可以证明,当时我处于一座与神山遥遥相对的大山里。我从那里能看到冈仁波齐峰,绝对不可能身在神山之内。” 他看看薇薇安,后者也在看他。 “薇薇安,一定有什么搞错了,我知道自己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也明白是大爆炸引发了大雪崩。”他说。 薇薇安苦笑:“见到田将军,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林轩无奈地点头:“好吧,我们过去。” 薇薇安取出卫星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大声说:“田将军,你能看到我们吗?我和林先生在一起,我们马上就去大万字下面,不见不散。” 林轩刚刚示意要跟田梦通话,薇薇安已经挂断了电话。 “走吧林先生,我相信,真相永远只有一个。”薇薇安意味深长地笑着说。 两人抵达了大万字下的一处山坳,这里有一块四十米见方的平地,树立着五座小型的军用帐篷。 薇薇安又用卫星电话与田梦联系了一次,过了十分钟,满脸疲惫的田梦就回到了营地。 “你们谈。”薇薇安把山头营地里发生的事汇报了一遍,然后知趣地暂时退下。 “那大万字的交叉点被爆炸产生的碎石封住,很难打开。说是碎石,实际上有些石块的直径超过两米,一动不动。我的人正只用软质的视频管向里探索,目前已经推进了三十米左右。”田梦轻声介绍。 “三十米?应该还差得远。我估计至少还要前进四十米,才能穿过乱石堆。”林轩说。 “四十米?比登天还难。”田梦直截了当地说。 墙上挂着一幅军用地图,描绘的是神山冈仁波齐峰周围的景物。 由地图上的等高线可以看出,神山周边的山峰都并没有与其等高的。而且,神山对面的山峰相隔遥远,仅凭肉眼看见大万字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也就是说,林轩本来以为自己曾经被困于神山对面的某山——这种想法是完全错误的,至少在地图上根本找不到那样一个地方。 “那地图很详细,综合了尼泊尔、印度、俄罗斯、美国、中国等十几个国家的军事测绘图之后,相互对照,重新设定比例尺,最终得到了这幅高精度、高还原度的地图。但是,地图只能描绘地表景物,对于大山内部的复杂情况没有任何作用。”田梦心事重重地说。 林轩感觉到,营地里笼罩着一种沉甸甸、阴沉沉的气氛。刚才走进来的时候,每个人看他和薇薇安的眼神都十分复杂。 “很难相信,我曾经被困那里。”林轩指着地图上的大万字。 田梦打开背包,拿出速溶咖啡和不锈钢咖啡壶,默默地点着酒精炉煮咖啡。 “田梦,你是唯一能证明我来自哪里的人。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轩问。 田梦沉默不语,等到水热了,把速溶咖啡粉投下去,再用一根不锈钢搅拌棒轻轻搅动。 “你的人都快死光了,这个时候不能坦诚相见的话,大家都没法活着走出大雪山去。”林轩又说。 他说的是实情,因为这里不单单有杀人的侏儒,还有各种吃人的野兽出没,雪豹、野狼、大鹰、秃鹫……无不以登山者为食。更有甚者,传说中的尼泊尔雪山匪帮也不仅仅是故事里的角色,而是事实存在,随时都可能冒出来洗劫营地。 “我也困惑,所以不能够彻底地解答你的困惑。”田梦终于开口,“当下,我寄希望于探索大万字的那几名攀岩高手,如果确信那山洞直通‘地球轴心’的话,那就好办多了。” 话简单,其中蕴藏的意思却复杂。 神山是八方藏民心中的朝圣之地,任何人想要通过破坏它来攫取利益,只怕都会被震怒的朝圣者们践踏为肉泥。 “你想做昔日纳粹元首没成功的事?”林轩淡淡地笑起来。 “你能,我为什么不能?”田梦反问。 “我能?我做了什么?”林轩亦反问。 “你从大万字里面逃生,跟你一起出来的,还有那些诡异的史前生物。我已经传了它们的图片回阿肯色州总部去,总部召集了全国最著名的古生物学家、考古学家来分析它们是什么物种,结果令人惊喜,那种东西竟然是湮灭于远古时期的狼牙兽。你应该知道这个名字,它是与剑齿虎同时期的古生物,生存于第四纪冰川时期的地球,也就是大约300万年到1万年之前。剑齿虎早就灭亡,只剩大大小小的化石,而现在我们却看到了与剑齿虎同样珍贵的狼牙兽……”田梦把咖啡倒进两个杯子里,拿一杯给林轩。 林轩捧着杯子,浅啜了一口,低声赞叹:“真香。” 田梦笑起来:“在这里只能喝速溶,就这么个条件,想喝卡布奇诺之类的好东西只能等到下山以后了。” 林轩长叹:“有咖啡喝已经很好了,我知道很多人在这片大雪山里迷失了自己,有命来,没命回。比起他们,我们已经非常幸福了——假如能够活着出去的话。” 他话里有话,故意说给他们听。 “什么意思?”田梦问。 “我是诱饵吗?山头营地那边的人是诱饵吗?难不成,你把我们这些人当诱饵,用来引诱狼牙兽上钩?不过很抱歉,在山头那边我已经射杀了两头狼牙兽,恐怕要让你完成任务的难度增加了。”林轩说。 田梦轻轻摇头:“林轩,你误会我了。我之所以在上司面前努力争取了这个考察冈仁波齐峰的任务,就是为了找机会救你。有很多事一时半会说不清,但请你一定相信,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哪怕是背叛51地区。” 在某些情况下,这种过激的言论足以让田梦锒铛入狱或者被推上军事审判的被告席。她能这样说,绝对能够证明,她心里最在乎的只有林轩。 第四百五十四章 金字塔形小山 帐篷外有人轻轻走过,田梦猝然回头,右手已经搭在腰间的枪套上。 “田将军,我来给林先生送餐。”那是薇薇安的声音。 田梦答应了一声:“进来吧。” 薇薇安端着一个折叠托盘进来,上面放着牛肉罐头、压缩饼干和一杯麦片粥。 “林先生,请用餐。”薇薇安弯下腰,把托盘放在林轩侧面的小桌上。 “谢谢你,薇薇安。”林轩说。 “林先生,能为你服务是我的荣幸。”薇薇安笑了笑,慢慢地退了出去。 “吃吧,薇薇安从来不对任何男人稍假辞色,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田梦说。 林轩大口喝光了杯子里的咖啡,注视着田梦,继续追问刚才的问题:“你能不能告诉我,所谓的‘诱饵’计划是什么?” 田梦回答:“最早之前,的确有所谓的诱饵计划,用意是引起八方江湖人物对于‘地球轴心’的关注。但是,作为该计划的唯一执行主管,那计划早就终止了。” 林轩摇头:“我说的是山头营地里的所有人——库托临死前,说自己是诱饵。” 田梦坚决地摇头:“我不知道。” 看田梦否认得如此决绝,林轩的心稍微放下。 他不希望跟田梦站在对立面上,毕竟大家朋友一场。 “我们不会在这里驻留太久,至多不超过七十二小时,因为卫星天气预报说,神山四周将有一场大风沙。转山的朝拜者们早就撤离了,现在大万字附近只有我们。”田梦说,“也许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一定有办法打开那山洞的,对吧?”林轩问。 现代爆破技术无所不能,只要有合适的炸药装置,没有攻不破的难关。 “应该是,但你知道,我们所在的位置有点不一样,是神山冈仁波齐峰的正面,一旦对神山的地貌造成破坏,朝拜者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我们只能谨慎行事,不能任意为之。”田梦忧心忡忡地回答。 林轩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神山位于东经81.3°、北纬31°的交叉位置,海拔6638米,著名的大万字标志是由峰顶垂直而下的巨大冰槽与一道横向岩层构成。那个天然形成的佛教万字格相当惊人,因为该符号是佛教中精神力量的标志,意为佛法永存,代表着吉祥与护佑。 普天之下,大小山峰何止千万,但只有冈仁波齐峰上出现了这种独特的标准,这正是“神山”的最“神”之处。 实际上,无论是唯物主义者还是唯心主义者,都承认地球上的某些特殊地貌代表着一种玄之又玄的“预兆”。用心解读这些匪夷所思的预兆,就能深度体会大自然的力量导向,也就是玄学家常说的“顺天意而行”。 历史上有太多事例证明,顺天而行,大道畅行;逆天而为,必遭覆灭。 所以,神山当之无愧地成为朝拜者的精神归宿,不可能被世间任何一座山替代。 “林轩,我觉得有一点非常奇怪,连续一周以来,每晚神山顶上都会出现旗云。我特意派了一队人赶往珠峰,拍摄了那边的旗云照片,传回来之后两下对比,竟然一模一样。我们都知道‘珠峰旗云’被列入藏地十大未解之谜,而除了珠峰,其它地方绝对没有旗云的记录。你说,这会不会是某种预兆?”田梦问。 “你的意思是,地震、大风沙等等自然灾害的不祥前兆?”林轩反问。 田梦没急于回答,也走到地图前,像林轩一样,指尖在地图上滑动,绕着冈仁波齐峰转了一圈,中途在七个位置稍稍停顿。 “林轩,我的人在这些地方发现了很多形似金字塔的小山,围绕神山,分布均匀。把它们的位置做出全息投影之后,很容易地联想到一件事——它们就是神山外的尖刺栅栏,保护着神山,阻挡外人进入。不过,那些小山的山体都已经被坚冰白雪覆盖,原先的锋芒山尖也看不到了。薇薇安曾经专修过欧洲神学和非洲巫术理论,她将这种怪异的情形做了大胆的想象,说那是一场神魔大战的结局。虽然神胜魔灭,但也两败俱伤。现在的情况是,神与魔全都进入了休眠期,大雪山、珠峰、神山完全陷入沉寂,成为了人类探险的乐园。不过,沉睡者终将会醒来,其结果凶险难测……”田梦带着一种深深的担忧复述这些话,因为这不是开玩笑,更不是通俗小说家在杜撰故事。 “那些小山上都有文字,对吗?”林轩问。 田梦点头:“对,每一座上面都有,但都是近代人无法看懂的古老文字。薇薇安解读了其中一些象形符号,才得出了大致的结论。” 一提到薇薇安,林轩的表情就有了微妙的变化。那个黑人女孩有时候热情奔放,有时候又低调隐忍,让他捉摸不透。 “怎么了?”田梦敏锐地发出了林轩的情绪变化。 林轩摇头,指尖继续在地图上游走。 每一座金字塔形小山上面都被田梦标注上了三角符号,并编上了序列号,总共有一百零八座。他试着将这些小山在脑海中连线,形成了两个大致的交叉圆圈。 田梦说小山是神山的尖刺栅栏,这个比喻并不正确,因为在林轩看来,小山形成了两大圆环,一东一西分布,其交叉部分是在神山附近,恰好各自把神山圈住,但谁都不能独占神山,只能把它变成了两个圆环共有的部分。 “薇薇安是你的粉丝,她曾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说过,今生只要有机会见到你,就向你表白。她很棒,有这样的粉丝应该是件让人羡慕的事,对吧?”田梦嘴角噙着微笑,略带调侃地问。 “那是她的事,与我无关。”林轩无心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被人关注、被人爱慕总是很美好的一件事,最起码我认为是这样。”田梦自言自语地说。 林轩转移了话题:“田梦,这些金字塔小山的资料不是51地区的原创吧?我记得最初发现它们的是来自俄罗斯的登山专家。” 这类金字塔小山的最初发现者是俄罗斯大探险家比卡诺夫,他的团队在围绕冈仁波齐峰转山时遭遇了暴风雪,被迫躲进了山坳避风处,结果就在无意中发现了小山上的文字。 田梦笑了:“对,但51地区想要的资料总是有办法获取的。无论巧取还是豪夺,最终达成目的就行了。” 林轩无法反驳田梦的话,毕竟在这个世界上,亘古至今通行这样一段话——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就算全球的超级大国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但那只是表面现象。任何一件事都有其两面性,进攻、防御、侵扰、反击、友好、互惠、合作、结盟……这是超级大国在不同历史时期所采取的不同手段。 如果形势需要,就算付出再大代价,51地区也会不遗余力地去达到目的。 此前,51地区想重金、重权收买林轩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能打就打,不能打就收买,不能收买就威逼利诱,不能威逼利诱就软磨硬泡……总之,条条大路通罗马,没有51地区做不到的事。 “俄罗斯人真是伟大!”田梦忽然长叹一声。 “何出此言?”林轩一怔。 田梦是51地区的将军级人物,是这支人马的第一领导,突然说出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来,着实令林轩费解。 “说老实话吧,是他们首先发现了神山大万字的秘密,而且是远在二战结束末期的时候。在莫斯科的秘密资料库中,有着完整的二十四小时观测大万字变化的记录,从未间断过。即使是在联邦大国解体之时,该观测工作也一直延续着。我们也许看不起俄罗斯人在某些方面的贪婪与凶暴,但他们绝对有资格在‘世界超级大国俱乐部’中占据重要的一席。”田梦解释这些事情时,始终使用了钦佩、尊敬的语气,可见已经被俄罗斯人的毅力与专注折服。 在国际公认的国家力量评估中,绰号为“北极熊”的俄罗斯当仁不让,与美国平起平坐,控制了大半个北极圈领域。2007年8月2日,俄罗斯北极科考队完成了代号为“北极-2007”的极地探险最重头表演,深海潜水机器人成功潜至4300米深的北冰洋海底,将一面俄罗斯国旗插在上面,再次向全球各国表明了俄罗斯对北极宣示主权之心。 “即使如此,他们的秘密资料还是落入了51地区之手。事实证明,51地区才是睥睨全球的最庞大间谍组织。”林轩说。 抛开国家和民族偏见之后,他对俄罗斯的科研工作、51地区的情报工作都很佩服。因为以上两大组织都对自己的本职工作有着精益求精的追求,做到了“全球第一、行业翘楚”的地步。 高手之间,惺惺相惜。也唯有高手,才有钦佩高手的度量。 田梦叹息着摇头:“今日的全球科技竞争已呈白热化,科技落后,国家挨打,这是必然的结果。我虽然是美国国籍,但骨子里仍然是一名华人,每次回忆一战、二战历史,都会感叹华人在两次世界战争中遭受的不公正对待。我父亲是——” 林轩举手制止:“田梦,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令尊曾经是我尊敬的组织内前辈,不管后来发生了什么,不管你是什么身份,那些都过去了。我们只说现在,也只看现在!” 此刻,田梦的身份非常尴尬,若是一直纠缠于历史、身份、阵营、派系之类,只怕越来越纠缠不清。 “谢谢。”田梦向林轩深鞠一躬,由衷地表示感谢,“谢谢你原谅了我父亲过去的事,也谢谢你不追究我隐瞒身份之罪。” 林轩向旁边闪避,不肯领受田梦这一躬。 “我无权原谅什么人,也无权审判什么人。田梦,我们虽然自诩为这一行业中的高手,但与大时代、大环境相比,仍然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所以,我们只能完成自己应该做的,也仅限于自己能够做的。至于审判,还是交给历史和人民来做吧。” 田梦脸色一变,喃喃低语:“是啊,历史和人民才是真正的审判官,我们今天所做的,明日必定会被一一晾晒于太阳之下——” 她的话没说完,外面有人飞奔而来,没进帐篷即大声报告:“田将军,旗云又出现了,旗云又出现了!” 第四百五十五章 神祗在呼吸 林轩与田梦疾步出去,抬头向山顶仰望。 天空中果然出现了旗云,与此前媒体上拍到的珠峰旗云几乎完全一样。 媒体方面对于珠峰旗云的描述是这样的:天气晴朗时,珠峰顶上会出现形似旗帜的乳白色烟云,它是由对流性积云形成,有经验的藏民可根据其飘动的位置和高度,来推断峰顶风力的大小。如果旗云飘动的位置越向上掀,说明高空风越小;越向下倾,风力越大;若和峰顶平齐,风力约有九级。因此,珠峰旗云又有“世界上最高的风向标”之称。 此刻,神山顶上的旗云静止不动,足有百十面之多,面积大的超过足球场,小的如公共汽车一般。 营地里所有人都跑出来看,但林轩发现,其中唯独少了薇薇安。 “林轩,你相信气象专家们所推断的旗云成因吗?”田梦问。 林轩苦笑:“专家是政府的喉舌,他们说什么,有时候并不重要。” 在专家笔下,珠穆朗玛峰的旗云是因为其特殊地貌所致——7000米高原以下的珠峰,表面都被冰雪覆盖;7000米以上到峰顶,全部是碎石坡面。太阳出来后,碎石坡面很快被烤热,热空气沿坡面上升到峰顶附近凝结成云。当云团高出峰顶时,就立刻被强烈的西风吹向东方,于是就形成了“旗云”。 田梦压低了声音:“俄罗斯人说,旗云是呼吸所致。” “是吗?”林轩并不吃惊,因为旗云的成因并非只有气象专家说的那一种。 旗云在珠峰顶上存在了数千年,而所谓专家、气象学之类的人类科学才出现了几百年。由他们来解释旗云成因,无异于要一个乳臭未干的孩童去解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的生命秘奥。童言无忌,喜欢怎么说都可以。 在藏地三年,林轩听到最多的“旗云成因”正是“神祗呼吸所致”。 所有人仰望旗云时,脸上的表情大多是一片茫茫然。这些人是现代科技的追随者,从书本上学到的是唯物主义、实用物理学的那些知识,甚少接触佛法、禅理。而且,他们由美洲过来,与亚洲的地域文明有着不可跨越的巨大隔阂。 “为什么只给你配备这样一群技术人员?据我所知,51地区有几个部门是专职研究亚洲文化的,也许那一类专家才能给你提供最大的帮助。”林轩有些担心。 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仅凭田梦一个人的力量去探索“地球轴心”的秘密,只怕是独木难支。 林轩从田梦脸上看到了很微妙的表情,就像是一个孤胆英雄准备单枪匹马拯救世界那样,充满了悲壮与凄怆,而且又夹杂着“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的慨然。 接下来的一句话,林轩更是听不懂。 “不知道很多事岂非也是一种幸福?”田梦说。 “什么?”林轩立刻追问。 “哲人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只有傻子最幸福,没有虚妄的追求,没有过度的贪欲,没有求之不得的困惑,没有得而怕失的担忧。跟傻子相比,我们活得太累了。”田梦眼中出现了深深的倦意。 林轩无法接下去,因为这不是一个51地区的将军级人物应该说的话。 “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汎若不系之舟,虚而敖游者也——庄子真的是一个具有大智慧、大境界的哲人,早在几千年前,就准确地定义了现代人的精神弊端。林轩,我有时候真的想做一个‘无能者’,泛舟海上,漂泊东西,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忘掉自身,忘掉生命的意义……那该多好?”田梦向林轩身边靠过来,自顾自地说下去。 林轩苦笑:“田梦,你说得太高深,以至于我……无言以答。” 人都有疲倦的时候,但不能放任自己垮掉,而是应该整顿精神,以备再战。 “不要说话,这一刻,就让我们做不想、不做、无求、无知的傻子吧。”田梦闭着眼睛,头枕着林轩的肩膀,仿佛天上地下,只有他们两人遗世而立。 林轩再次仰望,旗云被风所摧,渐渐失去原先的形状,变成了大片大片的棉花团。大约在二十分钟后,云翳渐渐随风散去,天空又恢复了澄澈的蓝色。 众人散去,各归其位。 田梦向人群中搜索,有点纳闷地低语:“怎么没见薇薇安?她似乎有点不对劲?” 林轩解释:“她目睹了山头营地那边同伴的惨烈死状,可能受了些刺激。” 田梦皱眉:“怎么可能?以她的精神控制力,断然不会受影响的。” 两人走回帐篷里,田梦开门见山地说:“俄罗斯人对于旗云的研究非常深入,每年至少五十次登上珠峰绝顶,收集旗云,输入气体分析仪做成分检测。结果很明显,它其中有较多的二氧化碳成分,与人类呼出的空气类似。” 现代化的气体分析仪相当先进,其结果值得信任。 林轩曾经对自己做过测试,休息状态时,他每分钟呼出0.25升二氧化碳;处于日常活动状态时,每分钟呼出约1升二氧化碳;慢跑或有氧健身时,每分钟呼出的二氧化碳约2升。计算可知,作为一个成年人,他每天呼出的二氧化碳至少为360升。 “什么动物的呼吸能够产生如此多的气体?”林轩问。 “不知道。”田梦摇头,“但由这些数据分析,大山之下,必有异动。” 神山的海拔6000米以上常年被冰雪覆盖,共分布着28条现代冰川,主要是冰斗冰川和悬冰川,水汽充足,云量远远超过临近诸峰。在朝拜者看来,冈仁波齐峰顶平时总被白云覆盖,所以他们认为如果能在晴天里看到峰顶是件极有福气的祥兆。 任何一名笃信神灵永存的人都明白,神与佛都是必须呼吸的,而所有追随神佛的修行者也在日夜不断地吸入氧气,呼出二氧化碳,靠这种吐纳功夫来增强自身与大自然的无缝融合。 继续深思的话,天与地也是必须呼吸的,包括大山、大海、草原、湿地亦有热胀冷缩、冬寒夏热的四季变化。 在现代化城市中,任何建筑、道路、桥梁、钢轨都留有非常科学的“伸缩缝”,以确保其能呼吸伸缩。 那么,神山呼吸产生“旗云”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不必骇然。 田梦从背包里取出一瓶烈酒来,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 “要不要喝一点?”田梦举起酒瓶问。 林轩摇头:“不必了,谢谢。我已经休息够了,什么时候可以到大万字那边去参与搜索?” 田梦又喝了一口酒,看了看腕表:“再过三小时,到下午六点钟,等探索队换班时,我陪你一起去。” 林轩点头坐下,看田梦喝酒。 那是一瓶来自俄罗斯的伏特加,商标一角,盖着一个手枪、刺刀、骷髅的交叉图案。 “是俄罗斯人的酒吧?”林轩问。 他可以问得更详细,但却仅仅问了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有着该种标志的酒是专供俄罗斯特种部队饮用的,不可能从外面市场上买到,尤其是在冈仁波齐峰这种荒山野岭之中。 “是。”田梦点头。 林轩皱眉,想了想,苦笑着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曹植的《七步诗》批判的是同室操戈、手足相残,而广义来看,所有的地球人都属于“人类”,应该是区别于动物、植物以及地外生命的兄弟姐妹。 如果田梦率领的51地区特种部队曾经靠消灭俄罗斯特种部队而获得了情报、给养的话,那才是**裸的“人类相残”。 大自然对于人类的戕害已经相当残酷,再加上人与人之间的互相攻击,则这一战之后,败者曝尸荒野,胜者力量锐减,可以说无论胜方还是败方,都没有真正的赢家。 从这瓶酒来看,林轩的猜想已经是既定的事实。如果俄罗斯人不是全军覆没的话,伏特加酒是到不了田梦手上的。 “你说得对,但有时候我们没得选择。谁能保证我们不动手,敌人就不动手?就像现在,谁能保证,站在这个营地里的都是可以相信的朋友?”田梦反问。 林轩笑了笑,不跟田梦争辩。 以杀止杀、以暴易暴本来就是江湖规则之一,就这样一直执行下去,也没有错。 “我不杀他们,今日谁还能守在这里接应你?俄罗斯人吗?绝不可能。”田梦又喝了一口酒,眼神忧郁,“只有美国英雄才能拯救世界,因为我们没有私心,只追求正义和公理。” 林轩叹了口气:“田梦,我们不谈这些。在这里,任何拯救世界的英雄都无计可施。如果你率领的这队人马里面有人能把堂娜救出来,我一定倾尽所有财力和人脉,颁发一个纯金的超级英雄奖牌给他。但是,有这样的人吗?” 两人相视而笑,都明白这些是气话。 营地里没有一个人的水平能高于他们两个,救堂娜的任务最终还是要落在他们二人的肩上。 “林轩,你放心,我一定陪着你把堂娜救出来。”田梦说。 “谢谢。”林轩低下了头。 他不糊涂,堂娜就算没在大爆炸中粉身碎骨而亡,也会落入巨人和侏儒手中。 好运气并不总是伴随着某一个人,按概率计算,堂娜能够逃过鬼湖之劫,就不一定能逃过山洞一劫。 “你说,那大万字的存在是唯心的呢?还是唯物的?”田梦又幽幽地问。 唯心和唯物是对立关系,不可能在一件事上同时共存。 林轩现在说不清,但他心存侥幸,一旦能把堂娜救出来,两人的智慧彼此砥砺,一定能把大雪山上发生的许多件咄咄怪事梳理清楚。 “堂娜,你一定要撑住。否则的话,失去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林轩心底,也偶尔滑过这样的悲凉念头。 第四百五十六章 荧惑星异动 下午五点钟到六点钟之间,林轩短暂地睡了一阵。 他一直都在做一个昏乱、混沌的梦,挣扎、咆哮、奔逃、惊惧……梦里,他几次面对堂娜,又几次面对田梦,一个是念念不忘,一个是无法割舍。 年轻人最容易在爱情之中迷失,关己则乱,关情则乱,这已经是人类思维领域中的痼疾与盲点。任何人一旦进入到这个领域,就会被自动禁锢,成为感情的俘虏。 即使在世界上某些国家里是实行一夫多妻制或者一妻多夫制,一个人可以有很多配偶,可以与很多异性并肩走完一生,但是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不可能把自己的感情分为平均的几份,一视同仁地分给不同的异性。 更何况,林轩从小所受的是一夫一妻制的传统教育,不可能同时爱着两个人,必须在两个女孩子之间做取舍。 这种藕断丝连、顾此失彼的割离,的确让他痛不欲生。 “人活着,总要讲道义吧?为了某一个目的来藏地,总要有个结局吧?你要的真相就在那里,为什么不能更进一步,把真相揭开呢?”有个声音在他耳边不停地重复。 “真相?”林轩在梦里自嘲地苦笑。 进入西藏、查找真相——这就是组织交付的任务,也是他心里梦寐以求的奋斗终点。 藏地三年、山底数月,他似乎离真相越来越近,但那却不是他想象中的所谓“真相”。 世人认为的真相是——无论谁获得地球轴心的掌控权,都能轻易地训练出天下无敌的“不死勇士”,征战全球,称霸宇宙。 “地球轴心”这个理论一出现,就是跟“天下霸权”联系在一起的。 二战之中,不管是纳粹元首还是美国总统、英伦首相,都是冲着“天下第一”的目标去的。至1945年二战结束时,美国成功地达成目标,获得了最大的政治、经济利益。直至今日,美国人仍然在享受二战的红利,在全球驻军,成为饱受全球诸国诟病的“太平洋警察”。 中国古语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简单解释就是,世界和人生都是一种轮回,有时候三五年一轮回,有时候三五十年一轮回,有时候三五百、三五千年一轮回,但不管怎样,“轮回”是永远存在的,周而复始地进行。强大的最终归于分崩离析,弱小的也会渐渐崛起,光荣高贵的会陷入卑微低下,默默无闻的也能大放光彩。 所以在林轩看来,“地球轴心”的秘密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但获益者却不一定是苦苦追寻它的美利坚超级大国、欧美列强或者别有用心的亚洲小国。 中国先秦时左丘明所著《左传?庄公十年》中《曹刿论战》一篇就指出过: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古人的智慧总是高瞻远瞩、发人深省的,今日之美国、欧美列强、亚洲小国执着于“地球轴心”,其用意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它们,就是真正的“肉食者”,图谋非常明显,连掩饰工作都懒得做。 如果“地球轴心”的秘密落入这一类国家手中,则天下大乱、地球毁灭的日子就不远了。 在组织中,多的是深谋远虑、大公无私之辈,所以林轩在他们的教诲下,摒弃了作为“凡俗人”的那些私心杂念,任何时候都能以“为全人类公平”而奋斗,心中那些“一己之私、一念之差”的鄙俗成分越来越少。 他知道,人无完人,所以从未自诩“完人”,但其精神境界远超美英首脑、小国领袖。 “即使毁灭,也不能让‘地球轴心’落在那些人手里。”即使在睡梦中,他也这样冷静地叮咛自己。 毫无疑问,堂娜、田梦都是为“那些人”服务的,她们两个表面看来是俄、美大国的谍报系统大人物,但仔细分析,不过是朝廷鹰犬、野心家爪牙而已,并不能跳出自己的系统,像林轩一样,为“全人类”而战。 所以,林轩担心自己会与她们分列于两大阵营,最终不得不殊死一战。 “堂娜死了,这种担心已经不存在。那么田梦呢?会不会——”他这样想的时候,心脏上像**了一把倒齿尖刀一样,痛得倒抽凉气。 在生与死、情感与大义之间,他的选择异常艰难。 骤然间,他的脑海中出现了无数金字塔形小山,看似杂乱无章、实则井然有序地排列于白雪皑皑的崇山峻岭之间。 所有科学家的理论分析结论都惊人一致,金字塔与地外生命、外星来客、幽浮飞船有关,其建造方式、建筑尺寸都不是昔日的地球人能够独立完成的。 所以,埃及大漠里那些金字塔已经被全天候监控,成为人类地外探索的一个主战场。 “这里的金字塔又是何人所建、因何而建?”林轩低声叩问自己的内心。 在外人看来,那些是“金字塔形小山”,而在林轩眼中,它们实则是“小山形金字塔”,其本来面目就是建筑在大山之中的金字塔,后来被冰雪覆盖,本来面目被掩盖住。 “那是我的归宿之地。”有个声音回答。 “谁在说话?”林轩惊问。 那声音紧接着他的话说下去:“是我。” “你是谁?你在哪里?”林轩察觉到了这种对话的诡异之处,因为很明显,说话的是另外一个“人”,而嗓音、语调、措辞甚至是发声器官,都跟他相同。也就是说,另外一个“人”借用了他的身体,发出了属于那个“人”的声音。 传统意义上的“鬼魂附体”正是这样一种情形,简单说,就是一个身体之上附着了两种灵魂。 “你在我身体里?”林轩的心猛地一沉,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没有胡说八道,自己的身体的确出现了异状。 “你是谁?”林轩又问,但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在梦中,他惶惑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摸着自己的额头、脸、喉结、胸口、肩头,试图找出那个“人”存在的痕迹,但却一无所得。 “你在哪里?”他第三次问,而这三次都无人应答。 “看那颗星星,看,荧惑星异动了,最可怕的一幕就要出现了……”这一次,依稀是堂娜在说话。 “堂娜?”林轩大叫。 他看不清四周的情况,眼睛被蒙蔽住,眼前只剩一片灰茫茫的迷雾。 “古往今来,所有地球人观测荧惑星的资料表明,荧惑异动,天下大难。”那的确是堂娜的声音。 林轩向那声音出现的方向走,穿过迷雾,看到了墨蓝色的夜空。 “荧惑运行的规律是出地后自西向东行,经过十六舍后停止,向西逆行二舍,约经六旬的时间,重又向东行,经过数十舍,约十个月后从西方隐入地下;在地下伏行五个月后,从东方出现。若自西方出现名为‘反明’,对人君不利。向东行快,向西行慢,东行每日行一度半——是这样吗?”堂娜问。 古代星象文献上的确这样记载过,林轩用点头代替了回答。 “那么,我近期观察过,荧惑向西行急,有兵聚于西。从占卜学上看,顺荧惑所行用兵的必胜,逆荧惑所行用兵的则败。荧惑随太白而行,军事有忧患;行于太白以南,有偏将出战。当荧惑运行时,太白星自后追及荧惑,有军队被击败,将军被杀的事发生。荧惑星停留或陵犯太微垣、轩辕座、营室宿,对人君不利。你的意见呢?”堂娜又问。 观察荧惑星运行轨迹来预测天下形势的最高明者当属唐代大师袁天罡,自他以后,宫廷星象官多的是沽名钓誉之辈,没有真才实学,所以该学问已经渐渐失传。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而且堂娜又是俄罗斯来的间谍,能够讲出如此高深的天象学理论,实在是难能可贵了。 以上这些由荧惑星异动带来的不祥之兆,已经显现在在俄罗斯西边小国的身上。该小国螳臂当车,试图跟俄罗斯这种巨人进行力量悬殊的“掰手腕”之战,其最终命运,只能是上应天相,成为历史洪流中失足的蝼蚁,一去千里,无法回头。 组织中不乏夜观天象、指点江山的高手,譬如出身于江西龙虎山的八溪大师、来自崂山日观峰的虎图先生等,都是毕生浸淫于天相之道的高手。 林轩曾经师从以上两位大师,刻苦研究星相学。 他知道,荧惑,就是“行为失礼”的意思,它一出现就有战争,一隐没战争就会停止。以荧惑所在的分野占卜该国的吉凶,它预示着残害、杀戮、疾病、死丧、饥饿、战争等灾难的发生。荧惑星逆行二次以上,停留下来,所停处相应的国度三月内有祸殃,五月内有外兵入侵,七月内国土半数丧失,九月内大半丧失。九月以后仍留而不去,该国灭亡。荧惑停留不去的地方,祸殃不旋踵而至,看似大,反而小;若缓缓而来,所受祸殃看似小反而大。荧惑停留在舆鬼宿以南,预示男子死丧;在舆鬼以北,则女子死丧。若荧惑星有芒角、动摇、原地旋转以及忽前忽后、忽左忽右,祸殃更大。与其它星复离复合,若亮度相差不多,有危害;星的亮度相差悬殊,不能为害。连同荧惑一起的五星相从聚集在同一舍之中,对应的国度可以礼让得天下。 一切星相异动所带来的灾难变化,真的都在那俄罗斯西边小国身上应验过了。 这一点,将全球唯物主义者、军事学家、国际情况分析专家打击得如丧考妣,哑口无言。 第四百五十七章 神山之夜 “我在这里,所以看得一清二楚,通通透透。看得太清楚,活得就无意义了。地球上的沧海桑田,不过弹指一挥间,超级大国间的相互倾轧,彼此攻讦,不过是一种毫无价值的零和游戏。就算某一个国家占领了整个地球,那它与广袤的太阳系、银河系、宇宙比较起来,也是无比渺小的。更何况,在宇宙之外,还有无限度的平行宇宙、镜面宇宙、蜂巢宇宙,无边无际,无穷无尽……唯有结束,才是最好的归宿。”在梦中,堂娜决绝无比地说。 “不要,堂娜,不要——”林轩大叫着从梦中醒来,浑身冷汗涔涔。 没有堂娜,没有第二个“人”,他睡在狭窄的行军床上,行军床是在一顶军用帐篷里,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人声。 他抱着头,痛苦地沉思了很久,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让自己紧缩的心、抽搐的胃部慢慢舒缓下来。 堂娜已经消失在现实世界中,却偏偏又出现在他梦里,这种奇怪的时空转换,非但不能解除他的相思之苦,反而更加重了他的心理负担。 “你这样来,又这样去……只会让我更痛苦,一秒钟都忘不了你。堂娜,这一辈子,我都没办法忘记你……”巨大的痛苦像一顶密不透风的头盔那样包裹着他,令他一阵一阵地喘不过气来。 他下了床,站在黑暗中清醒了一会儿,然后才缓步走出帐篷。 天已经黑了,绝对已经超过田梦说的出发时间。 营地里看不见一点灯光,所有的帐篷都沉浸在黑暗中。 他向大万字的方向眺望,大山黑魆魆地陡直矗立着,仿佛神秘诡异的沉默巨人。那个天然的大万字即使在黑夜里也能看清轮廓,此刻它就像一道伤疤一样,深深地刻在林轩心里。 堂娜的灵魂和声音在他梦里,但她的人却永久地留在那里面,用她的牺牲换来了林轩的全身而退。 “你醒了?”田梦从对面的帐篷后面转出来。 她换上了一套紧身黑衣,手里拎着短枪,脸上的表情十分紧张。 “你去哪里了?为什么没有按时叫我?”林轩问。 “我去处理另外的事了。”田梦走近,脸上的笑容略显僵硬。 林轩向四面看,营地里没有一点人声,连最起码的游动岗哨都看不到,这是非常奇怪的一件事。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林轩问。 “再过十分钟,我看得出,你刚刚睡醒。”田梦回答。 林轩点点头,拖了一张椅子坐下。 “我看过天气预报,今晚晴天,一会儿月亮就升上来。对于朝圣者来说,神山的月夜具有神奇的灵性,有的人会整夜不睡,对着月亮磕长头,忏悔自己做过的错事,祈求明月照耀今后的人生之路,远离苦难灾厄,趋向光明圆满……”田梦幽幽地说。 林轩抬起头,东面天空果然已经呈现出淡淡的灰白色,可知月亮即将升起。 他有在珠峰顶上看月亮的经历,知道高山望月是一件很美好的事。经历了这么多人间的苦难,他希望今晚能有一份平静的心情,可以全心全意地赏月,不再被悲凉奔逃所左右。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这些被别人艳羡、尊敬、崇拜的间谍明星还不如那些不识字、无见识的土生藏民。 今日的藏民就如古代先民那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最简单的日子。他们没有奢望,也没有欲望,只是随着太阳的起落而生存于这个世界,既不欣喜于活着,也不恐惧于死去。 “真好啊,我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有一个世纪没有抬头仰望明月了。”他由衷地感叹。 “你今晚可以看个够,没有人会来打搅我们。”田梦似乎话里有话。 “是啊,有51地区的力量在,别人想打搅只怕也没有那个胆子。”林轩也话里有话地回应。 他很清楚,如果换一个环境,田梦就是高高在上的51地区将军,下辖部门众多,掌中大权独握,能够调动千军万马。离开雪山,他们之间的亲密朋友关系就不复存在了。 田梦怔了怔,充满歉意地低声问:“林轩,你是不是……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气我之前一直欺骗你?好吧,我现在郑重地再次向你道歉。” 她的声音变得无比柔和,望着林轩的目光也极为真诚。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真心实意地道歉时,是任何男人都无法拒绝的。否则的话,这个男人就太不近人情了。 “之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工作。两国相争,各为其主。看在这种实际情况的份上,可以原谅我了吗?”田梦柔声问。 “我真的从来就没有怪你,因为大家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林轩回答。 毕竟田梦代表的是51地区,任何一个敬职敬业的人都应该受到尊重。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田梦重复着这八个字,慢慢地点头。 自古至今,太多江湖人被这八个字卷入命运的危险漩涡,浮浮沉沉,无法自拔。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类世界充满了无奈,任何人都不可能独善其身,所以将心比心,林轩不能也不敢再奢求田梦为自己做什么。 “这一页翻过去了。”林轩说。 田梦伸出右手,林轩立刻伸出右手回应,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我们可以出发了吗?”林轩又问。 混乱的梦境让他的心情变得极差,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好!”田梦笑着答应。 两人走出营地,向大万字山崖那边走去。 “我们到达这里后,第一时间假设软梯,全力以赴地由大万字的核心向内掘进。我们当然是有私心的,在藏地盘桓了这么久,对于‘地球轴心’这个项目始终没有实质性的突破,上级那里我也不好交代。所以,一旦发现线索,营地里的每个人都很兴奋,每个人心里都满怀希望。”田梦有感而发,“这一次,真的很感谢你给了我许多有益的启示。” 林轩苦笑:“不客气,如果能用我和堂娜的生命换来你的顿悟,也值了。” “好人有好报。”田梦也跟着苦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果堂娜真的有事,还请节哀顺变。我在这里还想赘述一句,如果你想换个环境,任何时候,我这边的大门都向你敞开着,我身边永远都有一个重要的职位全天候为你而准备。” 田梦的声音和表情都如此真诚,以至于林轩在刹那间产生了错觉,把她当成了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 他们停下来,彼此凝视,心底里某种隐秘的情感在慢慢涌动。 “林轩,有件事上天真的很不公平。我比堂娜早结识你,我们还曾经一起联手对敌,结果你最后却选择了她。这是为什么?我不好吗?我甚至为了不引起你的反感,一直很小心地掩藏着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不公平,对吗?”田梦的眸子被泪水迅速浸润,亮晶晶的,如带着露的珍珠。 她也很美,她也足够干练,她的身份、地位和官阶一点都不输给堂娜。正常情况下,如果要一个男人由她们两人中选一个,必定会选择她才对。 暗夜中,她的唇角微微上翘,两腮的酒窝优雅地深陷,目光流动,眼底泛着粼粼的水波。 “对不起。”林轩只说了三个字。 “我不要这三个字。”田梦低喊着。 “我无法说更多。”林轩摇摇头,“在这个时候,我只能向前。” 他举起手,遥指着大万字。 “林轩,你清醒一点,没有人能在你描述的那种大爆炸中生还,绝对没有!”田梦的表白受了重创,几乎无法保持风度。 “是啊,我清楚这一点,所以恨不得当时我在里面,她在外面;得救的是她,牺牲的是我。我猜她当时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宁愿她死,也要我生。实际上,在这种情况下,活着的人反而更痛苦。”林轩垂下了头,失魂落魄地叹气。 “如果时光倒转,我相信你一定会这样做的。”田梦陪着林轩一起叹气。 传说中,“地球轴心”就有令时光倒转的神秘力量。 在林轩获得的资料中明确指出,纳粹元首命令以纳粹“冲锋队”成员海因里希?哈勒为首的5名党卫军分子和纳粹分子秘密前往西藏,去寻找那个名为“沙姆巴拉”的神秘地方。据推断,“沙姆巴拉”就在冈仁波齐峰,那里隐藏着地球轴心。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邪教主义者,纳粹头目希姆莱一直顽固地坚信,如果把世界轴心转到相反的方向,就可以使时光倒流,让纳粹德国回到不可一世的1939年,改正所犯的一切错误,重新发动战争并取得胜利。 第四百五十八章 朝圣者神山 即使是现在,林轩仍然能从藏地听到关于沙姆巴拉的传说。 前年夏天,他进入林芝地区最西端的偏僻藏区给藏民送药,从一位百岁老人那里听说过沙姆巴拉的事。 按年龄推算,如果那位老人没记错自己的年龄的话,他应该生活于1912年至2012年之间这一百年里,正好是辛亥革命、民国建立之初。当然,藏区偏远,几乎与世隔绝,根本不知道广大的中原地区正在发生什么,更不知道军阀混战、八年抗战这些惨痛的国难历史。甚至说,中原的权柄交替、大势起落也跟他无关,因为他只是个蜗居在半山洞中的日出醒、日落睡的初民。 当他说到一些军人在林芝打探沙姆巴拉消息的时候,林轩起初以为是日军、土匪、国军或者是尼泊尔地方军,但老人详细地描述了那些军人的帽徽、肩章的样式。他的手中还留着一本军人们遗落的探险日记,那更是一个铁的证据——这是一批德国军人,是纳粹青年近卫军中的精锐,直接受命于希姆莱,进入藏区的目的是寻找沙姆巴拉,并试图直接接受那种力量,将自己整队人变成不死勇士。 日记记载,探险队共有一百五十名士兵,分为五队,因指北针出现问题而误入林芝地区。 那本日记的最后写明,那记录者已经明白队伍出现了南辕北辙的方向偏差,马上就要离开林芝,星夜兼程,向着阿里地区进发。 日记的每一篇都是有时间的,而这最后一篇的日期,正是1949年6月18日,也就是元首消失于柏林总理府地下室的第四年。以当时的通讯水平,探险队肯定知道元首身亡、纳粹投降的消息,但他们却一直向前,毫不退缩地去执行希姆莱最初的命令,这充分体现了“德国战车”坚韧顽强的战斗精神。 反过来讲,正因为探险队笃信沙姆巴拉的存在,所以他们完全断了自己的后路,狂热地前进,试图以“不死勇士拯救德国”的英雄形象千古流芳。从前期近200篇日记中,林轩也能读出这种英雄主义的意味来。 之前,林轩看到那日记之后,判断探险队最终必然是死于大雪山之中,因为至今全球都没有“不死勇士”的劲爆消息出现。那种超人角色只会出现在好莱坞幻想大片之中,如此而已。 传说中,地球轴心蕴含着巨大的能量,根本无法靠近。正因为如此,沙姆巴拉在神话中才被认为是控制全世界的中心。谁接触过它,谁就不仅能成为时间的主人,还将拥有神奇的力量,可以获得生物保护场。还有传说称,沙姆巴拉的能量可令人长生不死。所以,昔日对此深信不疑的希姆莱制订了详细的计划,将要在找到世界轴心后,向藏地空投几千名士兵,组建一支绝对不可战胜的“不死军团”。 历史事实已经让希姆莱的计划折戟沉沙,根本没机会实施。 同样,邪恶轴心国虽然对原子弹有了超前的研究,却鬼使神差般落在美国人后面,成了超级武器的受害者。 现在,林轩大胆设想,希姆莱早就实施了“空投几千士兵”的壮举,只不过还没有等到效果完全显现,纳粹就溃败于柏林,而希姆莱也没有等来最后的辉煌。 “是啊,可惜,我们并没有让时间倒转的能力,即使在那里面,我看到的也只是毫无意义的杀戮,没接触到‘地球轴心’的本质。”林轩向大万字指了指。 他不是纳粹,对元首、希姆莱的高瞻远瞩没有任何盲目崇拜,所以即便是很清楚德国人曾经做了什么,也只是冷静述说,心如古井无波。 “它是神山的标志,我们此刻没有看见神的力量,或许是因为那力量还没到彰显的时候吧。”田梦轻叹。 众所周知,神山的地位是世界性的,印度创世史诗《罗摩衍那》以及藏族史籍《往世书》《冈底斯山海志》等著述中均提及此山。从这些记载中推测,人们对于冈仁波齐峰的崇拜可上溯至公元前1000年左右。冈仁波齐峰同时被藏传佛教、印度教、西藏苯教以及古耆那教认定为世界的中心,它在藏语中意为“神灵之山”,在梵文中意为“湿婆的天堂”,苯教更是发源于此。每年来自印度、尼泊尔、不丹以及各大藏区的朝圣队伍络绎不绝,摩肩接踵,使得这里的“神”之色彩不断被加深。 “神山,是朝圣者们的神山,不属于别有用心的人。不客气地说,你我都是这种人,包括史上那些为了‘地球轴心’而来的欧洲异族人。”林轩这样说的时候,心中也有忏悔。 神如果要彰显他的力量话,肯定是在自己的信徒面前表达出来。因为他是他们的神,他是他们精神信仰的源泉和力量。 “朝圣”是世界上大多数宗教的共同特色,信徒们带着强烈而巨大的心愿,沿着一条相对固定、充满神迹启示的圣路,向一个公认的圣地进发,这便是朝圣之举。朝圣由来已久。在自然环境艰苦险绝的西藏,“朝圣”尤其显得精诚执着。 笃信佛教的藏族人坚信,朝圣能尽涤前世今生的罪孽,增添无穷的功德,并最终脱出轮回,荣登极乐。因此,总是有数不尽的藏族人,以独有的“磕长头”方式俯仰于天地之间,向圣地跋涉。没有血肉之躯,便无朝圣之举,没有风尘仆仆,便无朝圣之途,不历经千辛万苦并跨越真正的时空,就不会有心灵的虔诚。朝圣对于一个信徒而言,是可以以一生的时间去认真对待的神圣之举。甚至可以这样说:超出“苦行”意义之上的朝圣之旅是将个体生命之旅推向极致的唯一途径。 “你不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吗?到了这里,难道也被藏地文化洗脑了?”田梦轻轻笑起来。 在极度沉郁的气氛中,她的美丽笑容让林轩稍稍轻松了一些。 两人已经到了大万字之下的一段相对平缓的山坡上,四顾无人,只有四条绳梯由山上垂下来。 “我们上去。”田梦问。 林轩拉住绳梯拽了两下,确认这种由钢丝和麻线编制成的绳梯具有足够的承载力。 “放心,这是特制的军需品,每条绳梯都能承受五百公斤的重量。”田梦说。 “再好的绳梯都不能抵挡刀刃的力量。”林轩回应。 田梦向上看,轻轻拍打黑魆魆的石壁,低低地一笑:“不会有人来的,布置绳梯之前,我们早就将四周清场。” “我相信你,但我担心的是,在藏地,很多事情都变得不可思议,无法想象。”林轩说。 站在这里回望,他看到营地那边灯火寥落,没有人影闪动,变得毫无生气。 “看什么?”田梦沿着林轩的视线方向望过去。 “你的人虽然骁勇善战,但却缺乏一种灵气。”林轩说。 “他们?近几年,美军的兵源大量减少,政府的征兵公告发布之后,回应者寥寥无几,很难招募到足够多的新兵。全球各国争相裁军,这也直接导致了军队素质的急速下降。再说了,到了这种环境里,连高手都无法自保,更何况是他们?”田梦的观点与林轩一致,并不护短。 裁军、停止军备竞赛、压低国防预算是各国目前都在做的,但是林轩知道,亚洲各国的军队力量却是在日益增强之中。 强军才能强国,强国才能复兴,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已经被人类历史多次证明。 “走吧。”田梦率先上了绳梯。 林轩随即跟随,两人沿着绳梯一直向上。 未来是神秘而不可预测的,他们此刻攀登的既是发掘秘密的绳梯,又是直奔“地球轴心”而去的天梯。 当然,在藏地也有“踏上天梯、一步升天”的传说。如果采取科学理论来解释所谓的“天梯”,那也许是一种时空转移入口或者直接是“黑洞”,一步跨入,便进入了另外的时空,与现实世界脱钩。换句话说,根据物质不灭、能量守恒的物理学定理,人在此地消失,必定会在另外一个地方出现。 不明真相的民众将此类事件不断神化,别有用心者则根据一点点事实无限夸大,使之披上了神秘的宗教外衣,反复地以讹传讹,蒙蔽民众的耳目。 林轩踏上绳梯之后,心中是五味杂陈,既希望所有的神话传说是真的,那么世界上就会存在一种巨大的力量,足够让堂娜起死回生,使自己的一生牵挂不至于落空;另一方面,他又很理智地看到,“神”的世界并不存在,一切美好愿望都仅仅存在于人类的祈祷之中。 冈底斯山脉地处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地区,恒河、印度河、布拉马普特拉河等大江大河均发源于此。在朝拜者、藏民、信徒的心目中,这些河流与冈仁波齐峰有着神圣的关连。 据苯教经典描述,从冈仁波齐而下的一条河,注入玛旁雍错——不可征服的湖泊。四条大河由此发源,流向北、南、东、西四方。流向北的森格藏布——狮泉河(下游为印度河),钻石矿藏丰富,饮此之水的人们勇似雄狮;流向南方的是马甲藏布——孔雀河(下游为恒河),银沙丰富,饮此河之水的人们如孔雀一般可爱;流向东方的是当却藏布——马泉河(下游为布拉马普特拉河),绿宝石丰富,饮此河之水的人们如良驹一般强壮;流向西方的是朗钦藏布——象泉河(下游为苏特累季河),金矿丰富,饮此河之水的人们壮如大象。 藏地的美丽传说成千上万,每一个都具有独特的民族色彩,是中原地区那些故事会式的民间故事所不能比拟的。 入藏以来,林轩曾有意识地记录过藏民口述过的民间传说,那些知识是书本上无法学到的。全球探险家都知道,藏地宝藏甚多,几乎每一座寺庙都有其藏宝秘窖,即便是将偏远地区的无名寺庙挖掘出来,都可能一生一世享用不尽。那么,林轩所记载下来的文字只要稍加整理,就有可能帮助探险家获取重要的宝藏线索。 他是个有心的人,但却不贪财,否则的话,早就富可敌国地全身而退了。 相传,早期佛教尊者米拉日巴与纳若本琼于冈仁波齐峰斗法时的若干遗迹仍有存留。在这些地方转一转并祈祷一番是后世朝圣者不可或缺的功课。 转山,是来到冈仁波齐峰的朝圣者们最虔诚的拜谒方式。 转山道路分为两条:外线是以冈仁波齐为核心的大环山线路,内线是以冈仁波齐南侧的因揭陀山为核心的小环山线路。外线总长53公里,徒步需3天功夫,磕长头则需15到20天。转山人一般都是在转足13圈外线之后再转内线,每逢藏历马年,转山的朝圣者最多。据说佛祖释迦牟尼的生肖属马,马年转山一圈相当于其他年份转山13圈,且最为灵验和积长功德。 藏族传统生肖观受汉族相应观点影响较多,其生肖属相大小的具体排列也和汉族相一致,依次为: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也有作乌鸦的)、狗、猪。 第四百五十九章 道家高手 两人向上攀登了十几米,距离目标尚远,林轩突然发现了异常之处。四面实在太静了,就像进入了一大片古老的墓地一样。大雪山之夜当然应该是静谧安宁的,但此刻的情形,犹如大战前的死寂一样,悄无声息之中隐藏着似有若无的杀机。 林轩攀附在绳梯上,每向上一步,都会巡视四周一次。 他知道,身在绳梯之上的人,是一公里内的狙击手们最喜欢的目标,只要被狙击镜瞄上,必死无疑。 宝藏是全天下的宝藏,秘密是全天下的秘密,“地球轴心”也不是属于51地区、俄罗斯间谍或者任何一个人的,茫茫雪山之中,觊觎地球轴心、沙姆巴拉的势力不知有几百家。那么,只要任何一家势力入侵,他和田梦都会命悬一线,死在大秘密的门槛之外。 “停。”他举手示意田梦。 “怎么?”田梦低声问。 林轩闻到了特殊的气味,那是一种衣服被香灰熏染过之后留下的余味,平时只有在大量烧香的寺庙、道观才能闻到,而且是在每日焚香念经的道士身上才有。现在,这里只有他和田梦,怎么会闻到这种气味? “有不明人物在附近。”林轩回答。 田梦向四周看了一阵:“你是不是太神经过敏了?这里没有其他人。” 林轩没有反驳,而是静下心来,用第六感去体验此刻的环境。 很快他就发现,头顶几十米高的地方有危险。他抬头向上看,本来光秃秃的悬崖上凸起了很多青灰色的疙瘩,很明显那是很高明的敌人使用伪装术潜藏于此,目标直指大万字。 “撤。”他意识到情况不对,双手一松,身体沿着绳梯下坠,落在地上。 他刚落地,四面就有人围上来,手中端枪,枪口全都指向他。这些人穿的虽然是很正常的衣服,但那种香灰味道极重,根本无法消弭。 “不要紧张,把枪拿开,当心走火。”林轩拨开了面前的枪口。 “没关系,你不动我们就不开枪。”有人使用中文低声告诫。 在大雪山里再次听到有人说中文,无论对方是敌是友,林轩心底里都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好,我不动。”林轩妥协,免得节外生枝。 他从这群人的表情动作中知道,大家情绪非常紧张,一有摩擦,只怕就会开火,造成大麻烦。为了田梦,他每一个动作都非常小心。 田梦滑下来,也落入这群人的掌握中。众枪环伺之下,根本没有反击的机会。 “别慌,别慌。”林轩低声告诫田梦。 “不许说话!”林轩后背上的枪口发力,戳得他肩胛骨上的肉生疼。 有人通过卫星电话报告:“我们已经安全抵达,控制住了两个人。我们会尽快打开通道,要小谷通过缩骨术钻进去。” 林轩听得清楚,也明白所谓的“进去”一定是要进入大万字的核心山洞。 “你们好好待着,别逼俺们杀人。俺们不喜欢动手杀人。”那人说。 林轩从口音中听出来了,这些人是来自于山东胶东一带,因为全中国只有山东人才使用“俺们”这个词。 等到那男人的话告一段落,林轩才说:“朋友,大家合作好吗?我可以给你们做攀登大万字的向导。” 男人没有表态,看来是在沉思之中。 就在那男人旁边,站着十几名健壮剽悍的年轻人,眼中全都露着凶光。 这些人站立的姿势很奇怪,全都含胸拔背,双脚保持外八字的立正姿势,只有受过特殊训练的人才会如此。 林轩突然醒悟,知道了这些人的来历。 “大家是山东崂山‘暗洞’来的吗?”他问。 “不要乱说话,别逼俺们杀人。俺答应你,大家一起合作开发沙姆巴拉,绝不偏袒藏私。”那男人说。 林轩点头:“让我问最后一句,你们是来自巨峰支脉、三标山支脉、石门山支脉还是午山支脉?” 他说的是崂山附近的大山支脉,因为崂山自古以来就有道家成仙的“仙气”,所以每一个支脉里都有“暗洞”修行者。 崂山按其山脉的自然走向,可分为四个支脉。 巨峰支脉包括巨峰干脊主体和东流水直插黄海诸山,最高峰为巨峰,位于山区东部,海拔1132.7米;三标山支脉包括石人河以西和白沙河以北的诸山,主峰为三标山,位于山区西北部,海拔683米;石门山支脉包括白沙河以南和张村以北的诸山,主峰为石门山,位于山区西部,海拔570米;午山支脉包括张村河以南和黄海北岸的诸山,主峰为午山,位于山区西南部,海拔398.3米。崂山之余脉,北至即墨市,西抵胶州湾畔,西南延伸到青岛市区。 巨峰为崂山的主体,支脉四出,分东北、东、东南、南、西五个小分支。 三标山支脉俗称标山,为崂山向西北延伸的一大支脉,分干脊、东北、西南三个分支。 石门山支脉以巨峰西支的茶涧为界,分南北两支。茶涧北支,北行至观崂石屋又分南、北两支。南支在南九河以西、张村河以东与南,即午山支脉;北支东起北九水,西至柳树台北流水,至峪夼约10公里,其间以钜山为最高,海拔600米以上的有芙蓉峰、花花浪子诸峰。以峪夼为界,向西分出南、中、北三条支脉,统称石门山支脉。 午山支脉是在崂山区的西南部,由观崂石屋向南西下,有磨石屋、松山、小崂顶、烟台顶,南九水河以西和张村河东南,有鲁度山、莲花山、平顶山等,迤西为午山、石老人,又西断而复起为浮山,北去为错埠岭、大山、孤山、四方岭,西南去为湛山、太平山、信号山,尽处为团岛。 以上四个支脉是游客和驴友们到崂山旅游的广阔天地,官方开发出来的人工景点已经遭到鄙弃,现代人最喜欢的还是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地野游,因为那是一种带着探险意义的崭新旅行方式。 “暗洞”是一个游离于大众人群、光天化日之外的特殊地域,这一称呼只出现在秘密组织的情报中,而绝不会登上城市报纸,大多数普通人听都没听过这个名称。 林轩对崂山并不陌生,而且他的嗅觉极其灵敏,所以由对方身上的香灰味道,立刻想到崂山与道家的渊源关系。 崂山是道教发祥地之一,自春秋时期就云集一批长期从事养生修身的方士之流,明代志书曾载“吴王夫差尝登崂山得灵宝度人经”。到战国后期,崂山已成为享誉国内的“东海仙山”。 《汉书》载武帝在崂山“祠神人于交门宫”时“不其有太乙仙洞九,此其一也”。 西汉武帝建元元年(前140年),张廉夫来崂山搭茅庵供奉三官并授徒拜祭,奠定了崂山道教的基础。从西汉到五代时期末,崂山道教基本属于太平道及南北朝时期寇谦之改革后的天师道,从宗派上分属于楼观教团、灵宝派、上清派(亦称茅山宗、阁皂宗)。 宋代初期,崂山道士刘若拙得宋太祖敕封为“华盖真人”,崂山各道教庙宇则统属新创“华盖派”。 金元以来,道教全真派兴起,崂山各庙纷纷皈依于“北七真”的各门派,成吉思汗敕封邱处机之后,崂山道教大兴。延至明代,崂山道教的“龙门派”中衍生三派,使教派总数达到10个,崂山及周边地区道教长盛不衰。至清代中期,道教宫观多达近百处,对外遂有“九宫八观七十二庵”之说。 近代以来,帝国主义列强的入侵使崂山道教遭到严重破坏,其中以1939至943年间侵华日军对崂山的“扫荡”为害最重。道士被杀害,庙宇被炸毁,珍藏被掠走,崂山道教自此每况愈下。 战争结束之后,崂山道教庙宇重新维修,崂山道教得到保护和生存,召回道士,重修神像,返还庙产,相继修复太清宫、上清宫、明霞洞和太平宫。 很多秘密资料中记载,崂山四大支脉中有“暗洞”,“暗洞”中藏着各色各样的修行者,借助于崂山灵气,延续着本派长达数百年的根基。即使是在战乱年代,有些藏匿极深的暗洞也依然茁壮发展,没有受到任何损伤。相反,从1900年之后陆续进崂山寻宝的日本高手几乎全都是折损于“暗洞”高手的刺杀之下。敌越强,暗洞高手出动杀人的积极性越高,因为那种异域高手正是考验“暗洞”力量的磨刀石。可以说,山东是抗日的重要大省,青岛是抗日的桥头堡,而“暗洞”则是青岛抗日战争中不可或缺的一支隐藏势力。 组织中也有人来自于崂山“暗洞”,所以林轩阅读过的资料中,有专门阐述这座道教神山背后“暗洞”的不少章节。 第四百六十章 暗洞有备而来 那人突然收声,盯着林轩的脸。 “我可以给你们做向导,真的。”林轩说。 他无法瞬间打倒四周所有的人,而且,他知道这些来自“暗洞”的人一定手中有牌,而且是相当重要的牌。 通常情况下,当某一件事进行到绝处,无法再向前推进的时候,现有的人、物、线索就失去了活力,不可能再产生新的变化,等于是对弈中的“死局”,只能推倒重来。 那么这时候,新的人物加入必定带来新的线索、新的变化,使这盘“死局”重新变得鲜活起来。唯有如此,关于“地球轴心”的整件事才可能继续向前走。 林轩喜欢这种变化,也很期待“暗洞”人马手中持有的那张牌。 “向导?俺们不需要。”过了几分钟,那人才说,接着向上指了指,“俺们的人已经把摄像管伸进了大万字洞里,还差一点儿就能穿透废墟了。” 林轩轻轻吁出一口气:“那就太好了,你大概也知道,我是从那里面逃出来的。” 那人默默点头。 “我明白里面的情况,可以画地形图给你。”林轩说。 那人摇头:“不用,俺的兄弟们能进去。锁骨术知道吗?俺的兄弟受到过北少林正宗的锁骨术真传,能够把身子缩得像一根烟囱。” 田梦忽然说:“你错了。” 林轩和那人同时望向田梦。 田梦继续说下去:“你们都错了,真正的‘地球轴心’并不在这里。大万字是在神山的中腰,地球轴心怎么可能在中腰?必须是潜藏于很深很深的地下才对。” 林轩当然考虑过同样的问题,但他知道,解决大万字悬念,才能继续向下进行。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是单向的,只能跟着线索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任何人都想高屋建瓴地去通观全盘,制订最恰当的全盘计划,但现在不可能,条件不具备。 “你们没办法,俺们也没办法,只能等电话来。”那人亮了亮手里的卫星电话。 “你们老板是谁?我可以跟他谈,把51地区的情报和他手里的情报综合在一起,一定能产生新的突破性进展。”田梦急促地说。 她的态度让林轩稍微有点心寒,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她仍然只关心着自己的任务,可见在她心中,完成任务是第一位的。 那人摇头:“老板来电话前,什么都不行。” 田梦跺了跺脚,连叹三声:“可惜、可惜、可惜——” 大概过了五分钟,有一名黑衣人从绳梯上滑下来,手里拎着一架小型监视器,递给那人。 监视器后面有长长的黑色电缆,从型号粗细上看,应该是日本品牌。当然,那监视器也是日本国内最大的电器品牌之一。由此,林轩判断,“暗道”人马跟日本人有关。 “这就是……里面?”那人问。 黑衣人点头:“信号是从洞里传来的,光线不太好,我已经调整到最高亮度了。” 林轩和田梦对视了一眼,田梦大声说:“让我看看。” 那人挥手:“好了,让她过来。” 田梦立刻推开身边的枪手,走到那人身边去,低头看着监视器。 林轩没有动,他知道,早看一眼晚看一眼都没有差别,因为就算知道洞中的情形,无法突破进入,也是白白担心。 他在想:“日本人意图何在?手中的牌是什么?” 今晚浮云遮月,但月亮的光辉实在太亮了,隔着云层也能洒下月华来。 林轩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忽然苦笑:“一个人的身体,两个人的灵魂,真是可笑极了。” 他敢于承受任何打击,也敢于面对任何不测,所以很多在平常人看来无法解决的天大难题,对他而言,都是小事。 眼前的困境中,他希望“暗洞”人马背后藏着的指挥者是超强高手。那样的话,他就能借助别人的洞察力找到新方向,而不是被困于此,一筹莫展。 “呜——”他似乎听到了一种不寻常的风声,似乎极远,来自天际;又似乎很近,响在耳边。 他闭上眼睛,仔细辨别那声音的来处。 “这真的可以?”有人在说话。 “当然,我为了这件宝贝耗费了毕生心血。它的功能比汉代张衡的候风地动仪更强大。”又有人说。 “不可能,通过仪器观测时空变化根本没有在古籍资料中出现过。”第三人说。 有很多人一起笑起来,至少有六七人。 第二人冷笑:“你们连试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就像现代人没有见过张衡的候风地动仪,怎么就敢说那是杜撰出来的东西?” 第三人问:“你见过?如果你也没见过,就不要用这个例子来阐述问题。” 第四人开口:“几位前辈稍安勿躁——” 林轩一听到那个声音,突然愣住,因为那声音跟自己的声音相似到了极点,语气措辞、呼吸顿挫完全一样,几乎等于是自己事先录下了那声音,此刻又在耳边播放一样。 第四人的声音还在响着:“任何一名能工巧匠都有自己的过人之处,现代工艺能够实现人类的任何一种想法,无论是在头发丝上雕刻《清明上河图》还是在甲虫后背上镂刻自己的名字,都不是什么难事。现在,最重要的是创意,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所以我认为这个仪器的功能到底有多先进,还是等前辈展示过再说,大家暂时不要评判,请前辈说下去。” 第三人冷笑:“候风地动仪?别做梦了,那种精巧至极的东西根本不可能是汉代张衡造出来的,而是外星人遗落在地球上的工具,只不过凑巧被张衡捡到而已。以中国人的智力与工艺水平,再过一百年,也不可能发现窥破天机的超级机器。” 林轩愣了,当第四人连续说话时,他更判断那就是另外一个“自己”,音调、语速完全吻合,连逻辑思路也一模一样。 “呜——呜——”那声音越来越大,震撼着林轩的耳鼓。 他最终判断出,那声音是来自天上的,于是第一时间向上看,却见无边无际的云层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直径百米的漩涡,逆时针搅动,速度越来越快。更骇人的是,林轩刚刚听到的声音似乎正是从漩涡中传出来的。 第四百六十一章 龙卷风里的声音 那不是龙卷风,但气势却胜过龙卷风,呼啸转动,仿佛要将神山连根拔起一样。 林轩不仅仅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而且隐约看到,那龙卷风漩涡中央的尽头似乎有几个人影晃动着。 “那是什么?是云中的巨人吗?是天上的神仙吗?那声音又是从何而来?”林轩越来越困惑。 “那是龙取水吗?”田梦抬起头,低声叫起来。 龙卷风形成的过程是这样的,地面上的水吸热变成水蒸气,上升到天空蒸汽层上层,由于蒸汽层上层温度低,水蒸气体积缩小比重增大,蒸汽下降;由于蒸汽层下面温度高,下降过程中吸热,再度上升遇冷,再下降,如此反复,气体分子逐渐缩小,最后集中在蒸汽层底层,在底层形成低温区,水蒸气向低温区集中,这就形成云。云团逐渐变大,云内部上下云团上下温差越来越小,水蒸气分子升降幅度越来越大,云内部上下对流越来越激烈,云团下面上升的水蒸气直向上升,水蒸气分子在上升过程中受冷体积缩小越来越小,呈漏斗状。上升的水蒸气分子受冷体积不断缩小,云下气体分子不断补充空间便产生了大风,由于水蒸气受冷体积缩小时,周围补充空间的气体来时不均匀便形成龙卷风。 田梦所说的“龙取水”则是龙卷风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 夏季,由雷暴云底伸展至地面的漏斗状云(龙卷)产生强烈的旋风,其风力可达12级以上,最快速度可达每秒120米以上。空气绕龙卷的轴快速旋转,受龙卷中心气压极度减小的吸引,近地面几十米厚的一薄层空气内,气流被从四面八方吸入涡旋的底部,并随即变为绕轴心向上的涡流。龙卷中的风总是气旋性的,其中心的气压可以比周围气压低百分之十。 龙卷风具有很大的吸吮作用,可把海水或者湖水吸离原地,形成水柱,然后同云相接,俗称“龙取水”。 人类对于龙卷风的恐惧由来已久,因为那是一种摧毁一切的疯狂力量,过境之处,屋塌人亡,损失不计其数。 “不是,仔细看它的核心!”林轩低叫。 林轩的的确确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就从那龙卷风深处传过来。 “那里似乎是连接另外一个世界的通道,我感觉似乎我们只要进入龙卷风的范畴,就能抵达那里。”田梦的想象力很丰富,但现实却是如此骨感,一旦被卷入风圈,根本没有回头之路。 林轩无法描述什么,因为那种感觉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简单说,他觉得假如有一架梯子的话,就能从那漩涡中央爬出去,逃离这个困顿的世界,进入一种崭新的环境里去。当然,困境无处不在,他甚至能想到,由这里出去,也许面临的是另外一种更大的困境、更多的困难。 当他看到那些影子的时候,有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之前他曾看过一部科幻电影,叫做《我们正被外星人窥视》,讲述的就是人类科学家在科技高度发达之后,意识到人类只不过是外星人的观察标本,或者是巨人花园里的小甲虫一样,活得毫无价值,死得毫无意义。 “什么人会存在于龙卷风之上?除非是中国神话中的风伯、雨神、雷公、电母之类专司天气阴晴、雨雪雷雾的那些神仙。但我从一个唯物主义者的角度来看,那种神仙是不可能存在的——”林轩的思绪越绕越紧,根本无法挣脱。 不知过了多久,那巨大的漩涡消失了,林轩听到的各种声音也逐渐消散。 田梦已经看过了监视器里的内容,不禁长叹:“林轩,你真的应该过来看一下。” 林轩点头:“好啊!”随即大步走过去。 监视器的屏幕黑乎乎的,隐约能够看见在一个较高的平台上,一个巨人正昂首挺胸地屹立着,一动不动。 林轩仔细辨认,那正是突然出现并对他和堂娜发起攻击的巨人。 “现在,我相信你在昏迷中说过的话了。”田梦说。 “巨人真实存在,我没撒谎,而且在这种事上,更不应该撒谎,大家精诚团结才行。”林轩如实回答。 “堂娜在哪里?我听你说过,她就在山洞内部,对吗?”田梦问。 林轩点头:“没错。” 田梦回头看着那男人:“叫你的人进去,打探情况再做决定。” 那男人冷笑:“俺们当然要进去,但是,要选在最合适的时机。” 林轩点头:“我懂你什么意思了。” 现代社会中,一切都是以利益交换为基础,大家全都抛开了道义公理之类,单纯为了己方的利益多寡而战斗。 从敌人的谈话中林轩知道,有一个精通锁骨术的人正守候在绳梯上,随时准备潜入洞中。 缩骨术并非真的将骨头缩小,而是运用内气内功缩小了骨头与骨头之间的间隙,全身的骨头有顺序地叠排紧密,人的身体自然就缩小了。 林轩从见过修炼锁骨术的精髓心法记录,上面是如此记述的——“每日子、午、卯、酉按四正时内功心法勤炼,达到气行周天之后又行肌肉、皮肤,然后气行脏腑,最后气穿全身骨髓炼成混元金刚不坏之身。达到上述混元金刚不坏之身,再修炼缩骨功则易矣。即可随心所欲地收缩筋肉,将骨骼收拢重叠,则身体各部或全身均可收放自如,则所谓缩骨神功成也。” 修炼那种异术相当痛苦,相当于一个人的骨肉重生,其中的艰辛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此时此刻,林轩后悔自己年轻时没有修炼锁骨术。否则的话,现在就可以杀入山洞,将堂娜拯救出来。 “你真的懂吗?俺们的首领也就要到了,这地球轴心的秘密必定是属于俺们的。”那人笑起来。 “恭喜你。”林轩微笑。 “我问你,是不是二战纳粹元首就在里面?”那人问。 林轩摇头:“没有。” 那人奇怪地追问:“不可能吧?俺听说过,纳粹元首就在里面。” 林轩经此一问,立刻想起了纳粹元首最后的弥留日子: 1945年4月12日,美国总统罗斯福逝世。纳粹元首得知此消息后,联想到了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大帝在七年战争中的绝处逢生,顿然又生出战争会出现转折的希望。4月22日,柏林已被苏联红军包围了四分之三,元首大梦初醒,不断地悲鸣:“战争打败了……我将留在柏林,只要时刻一到,我就用手枪结束我的生命。”他也痛骂国人:“武装部队抛弃了我,我的将军们全是草包,我的命令没有得到执行,一切全都完了……德国没能完成我给整个民族提出的任务。”4月27日,整个柏林完全被苏军包围起来。4月28日,元首的战时盟友意大利的墨索里尼被游击队抓获枪决。至此,元首完全泄了气,感到自己的未日已经来临。他开始口授他的政治遗嘱,但他仍然要痛骂犹太人,要求后继者“必须竭尽全力恪守种族法律,无情地抵抗世界各民族的毒害者国际犹太集团。”1945年4月28日午夜前不久,元首和他的情妇爱娃正式结为夫妇。4月30日下午3点30分,元首回到地下室的避弹房间开枪自杀,爱娃则与此同时吞下了毒药。两人的尸体被侍从用军毯包上,抬至总理府的花园里,浇上汽油,在熊熊大火中化为灰烬,骨灰被埋进一个炮弹坑。 无论猜疑也好,怀疑也罢,但现在官方正式记录中,元首的确就是以这种方式离开人世的。 元首的一生,真实反映了“物极必反”的人生哲理。他一手创建了无坚不摧、所向披靡的纳粹军,横扫欧洲,诸国臣服;也一手葬送了军队,连续指挥失误,各条战线全遭重挫。而且,他在大局失控之后,没有集聚残部退守德国本土,而是相信了希姆莱的话,把全部希望押注于虚无缥缈的“地球轴心、不死勇士”之上,最终贻误战机,一败涂地。 就像历史上所有大人物一样,最后只能走上绝路,喝下自酿的毒酒。 “你猜错了,他很可能不在这里,而是在世界的另外某个地方。”林轩如实相告。 按照多维空间的理论解释,元首的确已经移驾西去,但在某些地方,当物理定律发生偏移甚至翻转时,人类就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以为那为祸全球的纳粹元首仍然存在。 很显然,林轩的回答并不能打消那人的疑虑。 “败军之军无以言勇,你是我手下的败军之将,你的话根本不值得相信。”男人对林轩的话嗤之以鼻。 第四百六十二章 神秘人物 林轩将视线转向远方的夜空,再说什么话,对眼前这人都是对牛弹琴罢了,索性闭嘴,无话可说。 “就算打开那通道又怎样?堂娜杀身成仁,以大爆炸封闭通道,岂不正是为了解救全人类?如果现在任由这些人打开通道,堂娜的牺牲岂不就白费了?”林轩明白这一点,这是舍不得堂娜,想最后能在摄像镜头中找到她,再多看一眼,也了却了心中的思念。 这其实是一种巨大的悖论,封闭那山洞就等于杜绝了大灾祸的发生,犹如所罗门王用铜瓶封印魔鬼一样。假如现在外面的人再处心积虑要将山洞打开,就等于是拔开了铜瓶的塞子,解除了魔鬼的封印,人间大变,由此重启。 夜空很美,极遥远处,雪山与夜空连为一体,仿佛凡人到了那个地方就可以一步升天,远离这红尘俗世,从此进入天上极乐世界。 “极乐世界,快活忘忧。”林轩记起了组织里一位老前辈说过的话。 “极乐世界”是人类追求的最高目标,就像之前哲学家描述过的“梦想乌托邦”一样。在那里,一切需求都可以得到满足,人类不会再有任何不愉快的经历。 “也许只有死了,才能获得那种飞升感受吧?”林轩又一次苦笑。 那人的卫星电话又响起来,这次那人接电话后只答应了一声,就把电话向林轩送过来:“俺们的老大要你接电话。” 林轩冷静地接过电话,刚放到耳边,听筒中就传来一个沙哑而沧桑的声音:“林轩,你不必知道我是谁,只需记住,带着那些人打开通道,直达地球轴心深处。我很赏识你,完成了这件事,我们就能见面。以你的才干,必须要做一些在人类世界中千古流芳的大事,才不白活这一回。” 世界上的野心家极多,大部分只求家财万贯、富可敌国足矣。再大一些,就会求官高权重、执掌一方,似乎从未有人的野心扩展到历史上下、人类古今的地步。要想千古流芳不是不可以,但那种机会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非平常人能够承担得起。 “我想,但我可能做不到。”林轩回答。 他始终保持清醒,无论身外世界有多浮躁、多火热,他只做自己,明白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以你的头脑,肯定能做到。”那声音说。 “告诉我,你是谁?”林轩直截了当地问。 “我现在还不能现身,但我不妨告诉你,你刚刚看到的龙卷风就跟我有关系。我可以毫不谦虚地说,如果我生在汉代,发明候风地动仪的就会是我,而不是张衡。古往今来,在工匠行业里,我自认为只低于鲁班,因为他发明了锯子,后人才有了真正的木工工具。除了老祖师鲁班,我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那声音说。 林轩的心立刻被蒙上了一层阴影,那龙卷风漩涡是一种巨大的不祥之兆,令他对未来产生了无法纾解的忧虑。 “真是失敬了。”林轩缓缓地说。 “跟定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哈哈哈哈……”电话中的人大笑。 林轩懂了,自己从龙卷风漩涡里看到的影子,其中就有电话彼端这人。 刹那间,他心中所有的迷惑涌到了喉头,几百个问题差一点就脱口而出,又被他硬生生地咽回去。 正常情况下,这种高智商的掌控游戏相当复杂,林轩是**控者,电话彼端这人是操控者。那么,操控者永远不会说实话,就算林轩问,获得的也是看起来“像实话”的假话,只会混淆视听,扰乱了林轩自己的思路。 简而言之,他知道永远不可能从对方嘴中获得实话,盲目去问,反而被对方猜中了自己脑子里想的事。 林轩的眼角余光瞥见,身前的几个人望着自己的目光中充满了羡慕与嫉妒,尤其是刚把卫星电话递给自己的那人,更是满脸涨红,情绪异常烦躁。 由此可见,打电话来的人身份地位极为尊崇,能够与之对话是他们最盼望的事。 “很好,很好。”林轩只是轻轻点头,淡淡微笑。 “你答应了?”那声音问。 “就算是吧。”林轩苦笑,“不答应又能怎样?” 那声音大笑:“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你开始着手你的工作吧,我会通知其他人,一切都听你的。” 林轩把卫星电话还给那人,那人又听了几句,满脸沮丧地点头:“是,知道了。” “老大说,让俺们都听你的。”那人打完了电话,转身看着林轩,垂头丧气之极。 阶下囚转眼变为座上宾,这是那人几乎无法接受的事实。 林轩挥手示意,要枪手们放开田梦。 现在,只要他高兴,就能任意支派这些人。 “怎么回事?”田梦靠过来,悄悄地问。 “有人要我们协助这些人打开山洞,我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能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威胁。我刚刚在天空中发现了龙卷风漩涡,可怕的不是漩涡本身,而是那漩涡尽头似乎有一种力量在窥视我们——你听不懂对不对?”林轩看出田梦满面疑惑。 “是真的?你真实看到或者仅仅是心灵感应?”田梦问。 “是真的。”林轩点头。 “我真的无法理解,但我相信你说的话。只要你说的,我都无条件相信,只要你做的,我都无条件追随。”田梦说。 有计划的微型爆破能够清理干净山洞里的碎石,但那是一个非常缓慢的过程,至少七十二小时内无法完成。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他,等待着他的号令。 接下来,他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命令:“测量山洞底部、顶部的海拔高度,越精确越好,而且一定选择跟山体相连的部位来测定。每隔十分钟测量一次,绘制变化曲线。”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重要做有什么意义。 “我怀疑,那山洞存在某种异常变化,跟大陆板块冲突动荡有关。”林轩简单解释。 有人冷笑,低声嘟囔:“怎么可能呢?板块动荡的影响力会汇聚到这样一个半山腰的洞口中来?这两者之间根本没有任何联系,测来测去,那一定是一个固定值,用脚趾头想想都明白。” 有人附和:“是啊,板块漂移学说只是一个假想理论,而且影响面积巨大,怎么可能单独影响冈仁波齐峰?” 林轩听到了那些质疑的声音,但他不想过多解释,只是挥手下令:“行动吧!” 众人虽然不满,但林轩眼下是这队人的头领,所以不敢不听,立刻各就各位。 “你说得很对,大陆板块异常变动是造成神山之‘神’的最重要原因,51地区的一部分分析报告里也提到了这种可能性。至少有近千张航拍照片可以作为辅助证据,证明神山处于两大板块犬牙交错的某个空当里,山基的十分之九悬空,只有十分之一获得支撑。”田梦叹息,“我不得不说,你又一次选中了最接近真理的方向。” 第四百六十三章 大万字神力 田梦的语气十分怪异,集合了钦佩、惋惜、惊诧、颓唐等等各种复杂意味,令林轩十分不解。 “谢谢。”他转身看着田梦。 田梦低头,两颗泪珠从眼角滑落,跌在皮靴尖上。 “怎么了?”林轩扶住田梦的肩膀。 “没事,我只是有点累了。而且,一想到我们是悬空站在两大板块交汇处,总是有点心惊胆寒的。”田梦强笑。 “是啊,是啊……”林轩也长叹了一声。 地球庞大,人类渺小,以如此渺小的力量去掌控地球这个庞然大物,实在是太吃力了。只不过,一代一代地球人前仆后继地努力,向着这一终极目标前进。可以预想的是,随着人类智慧的不断提升,这一目标一定会实现,而且科幻文本与电影中的“征战宇宙、穿越时空”一定会实现。 “恭喜你,林轩,你一个人的智慧就能抵得过51地区一个中型核心实验室的集体智慧。我们通过汗牛充栋的纸面资料推理出来的结果,等同于你刚刚这几句话的分量。”田梦由衷地赞叹。 林轩一笑,但那笑容来得快也去得快,之后脸上便没有任何喜色。 在他的推论中,他和堂娜的逃生山洞并非固定不变的,而是由两部分山体横向贴近、分离而产生。 造成这种动态分合的主因,就是两部分山体分属于不同大陆板块。板块起伏,则山洞开阖,形成了稍纵即逝的逃生机会。 山洞是事件的表象,大陆板块漂移是事件的内因。当一个人的知识结构足够庞大、渊博、精深、灵动的时候,才能将一系列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归拢到一起来,获得一个正确的结论。 板块漂移是以“地球板块构造”理论为基础,是全球公认的地球构造体系。 所谓板块指的是岩石圈板块,包括整个地壳和莫霍面以下的上地幔顶部,也就是说地壳和软流圈以上的地幔顶部。新全球构造理论认为,不论大陆壳或大洋壳都曾发生并还在继续发生大规模水平运动,这种水平运动并不象大陆漂移说所设想的,发生在硅铝层和硅镁层之间,而是岩石圈板块整个地幔软流层上像传送带那样移动着,地表大陆只是传送带上的“乘客”。 地球六大板块的划分、大陆漂移学说的奠基人是魏格纳,他是位天文学博士,而非地质学家。他在《海陆的起源》一书中这样叙述——“大陆漂移的想法是著者于1910年最初得到的。有一次,我在阅读世界地图时,曾被大西洋两岸的相似性所吸引,。1911 年秋,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我从一个论文集中看到了这样的话:根据古生物的证据,巴西与非洲间曾经有过陆地相连结。这段文字记载促使我在大地测量学与古生物学的范围内研究,并得出重要而肯定的结论。” 1912年魏格纳首次公布了自己的研究成果,美洲、欧洲、非洲、格陵兰的拼合大陆漂移假说发端于大陆几何形状的可匹配性。而后,魏格纳从地质学、生物学和古生物学、古气候学等方面对它进行了大量卓越的论证,从而使其确定为地质学中的一个科学假说。 20世纪60年代,古地磁的研究成果强有力地支持了漂移假说,全世界地质学者都承认这一学说,并据此建立了板块构造学说。 这些理论性的专著被翻译成各种文字收藏于全球各国的图书馆、资料室中,但大部分人却只看到片面的东西,热爱理论的只看科学理论,喜爱探险的只爱地理结构,无法将理论与现实完美地结合起来。 林轩的最大优点就在于能够跳出普通人的惯性思维,以星河璀璨、灵光闪耀的方式去思考问题,擅于抓住灵魂深处的亮点。 他甚至想到:“如果能揭开板块倾轧的关键点,就能真正了解地球轴心是怎样运转的。人类一直想要进入地球内部去,两大板块中间的悬空区正是一个绝佳的切入点。” 当然,这是后话,具体细节还要经过海量的计算与论证。 “如果山洞、大万字是分属于两大板块的,则神山的一切神秘之处就能迎刃而解了。”林轩喃喃地说。 这种大发现对于大雪山、藏区、朝圣者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但林轩却始终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知道,两大板块交汇之地总是存在着很多超出物理学、生物学范畴的极端现象。在这里进行研究探索,只要犯下一个小小的错误就能导致整队人踏上绝路。 “希望你是对的,希望……我们的未来是光明的。”田梦也喃喃地低语。 几乎在同时,两人抬头仰望。 在近处望那大万字,给人以迎头而来的压迫感,仿佛那交叉的一横一竖变成了一件致命的武器,不由分说劈面杀来,骇得人只能抬起双臂护住头顶。 “藏文经书上没说错,大万字的存在,果然等同于天界之上的金刚猛扑,罗汉烈杀。”林轩低声说。 “金刚”一词来源于梵文,汉语音译为伐折罗、伐阇罗,藏语音译为多杰。这一名称最早出现在《梨俱吠陀》,是因陀罗的武器名称,名叫金刚,即是闪电,在北欧变成了妙尔尼尔。相传因陀罗与阿修罗战斗时,猛力击打阿修罗头部,碎裂的闪电成为钻石,因此钻石也被称为金刚。 在宗教仪式中,使用一种小型的杵形武器,来象征因陀罗的雷电。它的大小类似于日本柔道棒,也被当成是一种护身符。印度教、藏传佛教与耆那教,皆以金钢杵来作为宗教器具,认为它代表了一种精神上的巨大力量。 “你感受到了?”田梦诧异地问。 林轩缓缓地点头。 以他的个人修养,完全能够达到“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那种超镇定、超淡然的空明境界,所以即使感受到了来自“大万字”的澎湃神力,他也只是轻轻地皱了皱眉,而不至于抬手护头。 藏传佛教看重的是“力量”,无论精神上的、身体上的、自然中的,只要是感悟到了“力”,在佛法修行上就已经登堂入室,得窥门径。 “真好,真好!”田梦击掌赞叹,“能够领悟到‘金刚猛扑、罗汉烈杀’的人,才算是真正理解了大万字存在的意义。从这一点上说,你远胜于我。” 第四百六十四章 背后危机 “相术师们常说,时也,命也,运也。有时候,看透却无法有所行动,也是一种可怕的悲哀。”林轩淡淡地说。 时、命、运是人生际遇中起承转折的关键要素,一个人就算再聪明,缺乏以上三个要素,也只是劳心劳力、毕生无成的失败结果。 “但是,最起码你看透了大万字的意义,不是吗?那么多千里迢迢赶来朝圣的人能领悟到这一点的又有几个?”田梦替林轩辩解。 “五十步笑百步,有意义吗?”林轩反问。 田梦无语,她是聪明人,当然知道那成语中逃亡五十步、一百步都是逃兵,从本质上是完全一样的,都落了下乘。 看到、悟到、做到才是解决一个问题的完整步骤,没有最后一条,也是无济于事。 早在两千年前,孔老夫子就说过:“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那么,现代有太多异术师连这一条基本的修行准则都没有悟透,既然不能独善其身,又有何能力兼济天下? 在大乘佛法经论中,金刚系指法界中有一法是坚固无能截断者,但又因没有另一法可替代或毁坏的缘故,称这不可被毁坏、替换之法为金刚。在宗教仪式中使用的法器,也称金刚,中文又将它译为金刚杵、降魔杵。大乘佛教用“金刚”来形容如来藏空性心、无心相心、非心心,不取六尘万法,无可摧毁。因此性无可毁坏,性如金刚,即使集于百万亿佛之力亦无法毁坏它,所以称“金刚心”坚固无比,能破斥常见外道以见闻觉知心为真我,及破斥断见外道以一切法皆是空无了不可得、无因无果、死后堕于灰灭空无者的邪说谬论。所以,经常以金刚来作为般若空慧的象征,代表它能够击破一切邪见与结缚。如《佛说宝积三昧文殊师利菩萨问法身经》卷一记载:“佛问。何谓金刚。答言无能截断者。以故名曰金刚。佛不可议。诸法亦不可议。以是为金刚。” “金刚”一词被西藏密宗广泛运用。譬如:“金刚乘”,就是“密宗”,是形容无坚不摧的“密乘”;“金刚禅”,就是指“密宗禅法”,是形容战胜外道禅法的“密法”。 在西藏密宗的护法神,经常手持金刚杵,象征能够摧伏外道、击败邪魔的力量。这些护法神被称为执金刚神、金刚力士或密迹金刚,简称为金刚。 自从大万字现身于冈仁波齐峰,历代藏地高僧大德便将“金刚猛扑”作为瞻仰大万字的第一领悟之法传承下来。 该领悟之法大意为:不怒不悟,不悟不惧,不惧不动,不动不得。 意思是说,如果站在大万字面前没有感受到那种金刚猛扑的狂怒,就等于是没悟透佛法,心中如果有惧意就会移动躲闪,不惧、不躲闪就等于是没得到大万字的真正启迪。 这一刻,林轩真正感到了那大万字带来的雷霆万钧的暴怒神力,仿佛要用“一横”刃削平人间一切参差不齐之山川树木,再用一“竖”刃整齐分割世界,让一切变得井井有条,合情合理。 这一“横”一“竖”的两刀,就能澄清世界,让一切由混沌变为清明。 中华远古神话中“盘古开天辟地”的壮举大概也不过如此,只不过藏传佛教中的“大万字”来得更直接,更犀利。 大自然将其神力展示在人类面前,同时需要某个有灵性的人去发扬光大这种神力,将人与自然和谐地融为一体,该种神力才不会被浪费。 林轩希望自己是那个人,但现实中面临的困难却太多太多。 田梦指着那些伏在山崖上忙碌的人影低声问:“你甚至还不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名字,他们就听命于你?就像你不知道电话里那人是谁,就听命于他?这种陌生男人之间的信任,真的是相当奇怪。” “形势所迫而已,没有办法。”林轩苦笑。 “那人是谁?”田梦问,“你应该有所察觉吧?” 林轩心中的确有几个名字可以套在电话弊端的那人头上,但暂时还不想明说。 他觉得此刻的田梦有些奇怪,因为她问得太多了。 “我说一个名字,看咱们有没有心灵感应?”田梦狡黠地一笑。 林轩点点头。 田梦歪着头,抓过林轩的右掌:“还是写在你掌心里吧,这个名字共有三个字,如果你觉得第一个字就是错的,那我就不必写全了。” 林轩又点点头,他也希望用田梦的想法来印证自己心里的名字。 “你闭上眼睛,我就开始写。”田梦说。 林轩顺从地闭上眼睛,感觉田梦纤细的指尖在自己掌心里轻轻移动起来。 第一个字是“山”,与林轩想的基本一致,因为他想到的那个人名为“山海公”,是一个介乎于正邪之间的隐世高手。 “你没出声,看来我第一个字写对了。”田梦笑着,迅速写完了“海、公”二字。 很多资料表明,两次海湾战争期间,伊拉克霸主红龙所倚仗的海外盟友共有三支势力,第一支是世所共知的恐怖组织,第二支是隐居港岛、代号“老龙”的黑道高手(详见《佛医鬼墓》一书),第三支就是如今林轩、田梦同时想到的山海公。 “是他?”田梦问。 林轩第三次点头:“我也只是猜测,因为我们都知道两次海湾战争的导火索是大杀器、超级武器、转世复活灵童、九命神婴(详见《佛医鬼墓》一书),但种种线索随着巴格达陷落而被切断。美国人发现过红龙与山海公频繁联络的通话记录,也曾在亚、欧、非三大洲对山海公进行过秘密搜捕,只是因为情报不够准确,数次出击,都被山海公逃脱,只抓到了他手下的几个小喽啰。” 那些旧事说起来太繁杂,幸好组织与51地区的情报工作都做得很细,所以虽然林轩说得极简,但田梦完全听得懂。 “我知道,‘地球轴心’是红龙、老龙、山海公三方的共同目标。红龙、老龙已死,山海公必定不会死心,仍然要跳出来兴风作浪。现在,全球资讯高度一体化,地球人之间已经没有独享的秘密——谁?”田梦的回答也极简练,很多内幕,无需赘述。 两人交谈之际,有一个极瘦削、极枯干的中年男人悄无声息地走近,从一片山崖阴影中一步走出来,把田梦吓了一大跳,一步跳到林轩背后去。 那男人在一块狭长的石条上坐定,搓了搓双手,由指尖到肩头发出一阵诡异的骨关节爆响,啪啪嗒嗒声不绝于耳。 那人长着一张狭长的马脸,五官样貌猥琐之极,坐下之后不看林轩、田梦二人,而是茫然向前,望着山崖对面虚空的峡谷。 “缩骨术、小谷?”林轩记得听“暗洞”首领提过这个名字。 男人微微点头。 “小谷,接下来的事,就靠你了。”林轩向对方伸手。 小谷没有理睬林轩伸出的手,仿佛正在梦游一般,眼神呆滞,身体僵硬,目光一直望向正前方。 “你能进入直径多少的空间?”林轩问。 锁骨术对于细节数据有着极高的要求,因为当一名锁骨术高手在狭窄通道内前进时,很可能因为一个小环节卡住而导致整个人体都崩溃松散,被牢牢地“卡”死。 这门异术是对武术俗谚“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的最好诠释,如果没有足够的理论数据支持,盲目进入通道,等于是自寻死路。 “猫须。”小谷在沉默了几分钟之后,才说了两个字。 高手就是高手,只两个字就回答了林轩所有的提问。 猫须是猫的一种特殊感觉器官,须根部有极细的神经,稍稍触及物体就能感知到。因此生物学家把它比作蜗牛的触角,有雷达般的作用。当猫在黑暗处或狭窄的道路上走动时,会微微地抽动胡须,借以探测道路的宽窄,便于准确无误地自由活动。 生物学家认为,在黑暗中,猫须能够通过空气中轻微压力的变化来识别和感知物体,作为视觉感官的有力补充。所以,胡须是猫极为重要的触觉器官,一旦猫须受损,就会直接影响猫对通道路径的判断力。 小谷回答了“猫须”二字,等于是说他自身具有“猫须”一样的微感知能力,不必用尺子测量,也能判断出能不能自由进出通道。 田梦还不放心,在林轩背后追问:“你真的有猫须吗?有几根?长的还是短的?能不能向我们展示一下?” 小谷的灰色眼珠转动了几下,向田梦望过来。 “九、八、一。”他干巴巴地说了三个数字。 按照田梦的提问,这三个数字分别对应的是“九根猫须、八长、一短”的意思。 “好极了,好极了。”田梦轻轻鼓掌。 “那里面有危险,所以你一旦进入,就要做好战斗准备。”林轩只能对小谷说这么多。危险无处不在,说与不说,也没有什么两样了。更何况,“暗洞”也是江湖势力之一,小谷这样的高手应该不是第一次近距离面对危险了。 这一次,小谷毫无表示,眼神又变得空洞茫然起来。 林轩、田梦对视而笑,无计可施。 江湖上的超级高手大多是有怪癖的,无论外表还是心理,都与常人迥异。所以,他们对小谷的冷淡木讷不以为忤。 “我真希望时光能倒退回我们刚刚相遇的时候,一切都没发生,所有祸乱像水面下的冰山,只露出隐约一角。那时候,我们似乎还能掌控形势,不被困扰煎熬,也许就能有心情可以聊聊任务之外的事……山中岁月静好,藏地风光无限,我们可以像普通的男女一样面对面看着,轻轻地‘say hello’,毫无心机地微笑招呼……”田梦的双臂绕过了林轩的脖颈,脸贴紧他的后背,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岁月静好”是人人都向往的,尤其是沉醉于藏地大好风光中的年轻男女们。在藏地,曾经流传过成千上万个邂逅爱情的美丽故事,无数心灵纯净的人在地球上最纯净之地敞开心扉,抛弃世俗理念,接纳彼此,让心灵与身体全都挣脱束缚。 如果林轩没有组织的背景、田梦没有51地区的背景,那么他们在藏地偶遇的故事是完全不一样的。 “你期待有那样一个故事吗?”田梦在林轩耳边问。 林轩不想回答,因为大万字的尽头,还有另外一个女孩也希望他回答同样的问题。 “林轩,我想听你亲口说出答案,你期待有那样一个故事吗?”田梦重复地问。 “我不知道。”林轩回答,“现在并不是回答这个问题的最好时刻。” “为什么?是因为堂娜?”田梦嘴里轻轻呵出的热气带着香味,无声地环绕着林轩的鼻腔。 “也许吧。”林轩点点头。 “我明白了。”田梦的声音无比失落,带着浓浓的鼻音。 她的泪涌出来,濡湿了林轩的发脚,又滑落到他衣领下面去。 “对不起。”林轩说。纵然这三个字苍白无力,他也无法说出更多抱歉的话。 身在神山之中,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不愿意让堂娜伤心。无论她活着或是已经仙去,他都不肯昧着良心去接纳田梦。 “你不要说对不起,我不想听……”田梦无声地抽噎着。 她的嘴唇和鼻尖在林轩后颈上游走着,柔软无力,沾着泪痕,像一只失去了主人的悲伤的小猫。 “田梦,振作一点,我们来日方长。”林轩不敢动,也不能回身,生怕稍有动作,田梦就会扑进他怀里来。 “对不起……我爱你……”田梦说了六个字。 “什么?”林轩在那六个字之后还听到了另外一句话,但田梦的声音太轻微,他无法听清那究竟是什么。 “Z加一计划。”小谷突然开口了。 “是什么?”林轩突然醒悟到危险临近,但他来不及起身,半边身子就开始酸软,站立不稳,无力地跌倒。 他的视线变成倾斜的角度,看到小谷腾地站起来,一步跨近,对着他的脸说:“Z加一计划,就是最后一环,不再有其它变化。” 危险来自背后,林轩背后只有田梦,所以说,算计他的是田梦。 “田梦。”他想叫那个名字,但那股酸软的感觉一直延续到喉咙和嘴唇,他已经失去了叫喊的力量。 田梦的脸出现在他的视线中,那张脸上布满了忧伤、怜悯和不舍。 “田梦,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林轩用焦灼的眼神这样“说”。 “对不起,我爱你。”田梦说,“但是,你爱的只是堂娜,这让我……情何以堪?我给你机会了,一次一次的,你只是固执地爱着堂娜,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这一生,除了爱你,就只能奉献给51地区了。不要怪我,是你逼我这样做。对不起,我爱你……” 第四百六十五章 反手杀人 林轩知道发生了什么,毕竟他是一个江湖人,看惯了背叛与欺骗。以他的定力,即使这种令人瞠目结舌的背叛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也并未惊慌失措,而是冷静地凝视着田梦。 “喂,按计划行事,把他运送下山。”小谷轻声叫着。 小谷竟然是51地区的内应,这一点完全出乎林轩的预料。 田梦挥手:“且慢,我还有话要说。” “说什么说?送回老巢去有的是时间慢慢说。我们还得赶着去对付其他人呢!”小谷急了,声音越来越大。 田梦轻轻地跪在林轩面前,伸出双手,抚摸着林轩的脸颊。 从她眼中,林轩看到了太多无奈。 与堂娜一样,田梦是一名间谍。按照间谍这一行的铁律,一入此门,就不必再谈个人情感,把自己变成一个木头人。木头人一旦动了凡心,将会生不如死。所以说,做间谍是一条不归路,无论成败,都要赔上自己的一生。 “对不起,原谅我好吗?我有太多身不由己的痛苦,积攒至今,已经无法承载,必须做出了断。你是个好男人,谁若跟了你,一定会幸福终生。我曾经嫉恨堂娜,当她纵身跃入鬼湖之后,看到你那么痛苦,我真的后悔了,因为那时候我就潜伏在鬼湖附近,完全有机会阻止她那样做。她是我的情敌,情敌消失,我应该万分高兴才对,但我发现,因为你不快乐所以我也不快乐……我在爱情之中备受煎熬,太爱就会不断地受伤害。我曾试着解脱自己,逃离藏地阿里地区,让同事接替我的工作。我猜想,如果不看你,是不是就可以不爱你?但我做不到,即使我逃到南极、北极去,将自己置身于冰天雪地的极寒环境之中,这颗心仍然冷静不下来……我是那么爱你,浑身每一个细胞都明白这一点。我只能回来,继续看着你煎熬自己。现在,该做个了断了,知道吗?只有了断一切,才能让我死心……”田梦动情地诉说着。 她的双眉深深皱着,本应因痛苦而流泪,偏偏脸上却又带着淡淡的微笑。 爱情是一剂掺了蜂蜜的毒药,让人痛彻心扉却又欲罢不能。 她如此,林轩亦是如此。 他觉得自己始终没能看清田梦,明明田梦的某些言语已经透露出心底的真实想法,他偏偏错漏过去,没有深入追究,终于导致今日之祸。 如果死于田梦手中,他也就认了,但如果是被小谷送回美国51地区的研究室去,则一生都将被囚禁,永无出头之日。那种生活,真的生不如死。 “喂喂,田将军,我们必须发出信号了!”小谷靠近,伸手要拿开田梦的手。 “你干什么?”田梦的脸色忽然沉下来。 小谷的手停在半空,勉强笑着:“田将军,我得完成自己的任务。如果有什么得罪之处,见谅见谅!” 田梦冷冷地叱呵:“把你的爪子拿开!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我们要干正事,得送他下山,运回51地区去。田将军,你有你的使命,我也有我的任务,大家还是互相体谅一下,别在这里婆婆妈妈、唠唠叨叨地倾诉衷肠了!”小谷也已经恼火,言辞毫不客气。 “你的任务就是一切听我指挥。”田梦冷傲地一笑。 “如果我不听呢?”小谷垂下手,五指抓住腰间的枪柄。 “你不可能不听,因为我相信你懂得51地区的铁律,下级一定要服从上级。”田梦冷笑。 在51地区的间谍行动手册中,的确明确地指出了这一点。上级对下级有绝对的领导权,如果下级违抗上级命令,上级随时可以做出就地正法的决定。 “听你指挥?错,错,错!总部长官特别吩咐过,如果你能控制情绪顾全大局,大家就听你的;如果你一意孤行,把任务当儿戏,就让我取代你。田将军,你首先是一个军人,是一个间谍,是五角大楼麾下的精英干将,现在对着一个研究对象儿女情长,成什么样子?我可以毫不客气地告诉你,你的表现根本配不上今天的地位——” 小谷的话没说完,田梦一扬手,小谷上下跳动的喉结就被削断了,一腔血侧向喷出,染红了大片岩石。 “敢杀我?你……你……死期……到了……”小谷嘶吼着倒下,抽搐了几下,无声无息而亡。 其他人都在忙碌,没有人注意到发生在弹指之间的背叛与杀戮。 小谷是来自“暗洞”的人,也是51地区安插在全球各地的线人之一,关键时刻跳出来,就能扭转形势。只不过,这一次,小谷是遭了自己人的暗算,毫无防备,只能自认倒霉。 田梦向四面望了望,马上将小谷的尸体推到草丛中隐匿起来。 小谷作为精通缩骨术的后备高手,只要山洞通道被打开,他就会成为聚光灯下的焦点,凭一己之力发掘山洞的秘密。 现在,田梦杀了小谷,也许数小时内没事,但只要通道打开,这事就掩盖不住了。 田梦这么做并不理智,如果她想救林轩的话,必须得杀光“暗洞”里的所有人,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 “知道吗?我不会伤害你,更不会让别人伤害你。林轩,我一直视你为珍宝,几千次发誓,我田梦只要活着一天,还有一口气在,就会用性命保护你。我将深爱你,以此生之死为界。”田梦俯身,一边说,一边在林轩唇上轻吻了一下。 她在举手杀人之后,仍然能把刚刚的温存情话继续下去,这种“一心二用”的功夫也的确了得。 林轩想说话,但那种致命的酸麻已经浸润到全身,以至于他除了努力睁大眼睛外,什么都做不了。 “不要担心,你不会有事,好好睡一觉,这里的一切就结束了。”田梦取出一支针管,管子里带有十毫升左右的橙色液体。 她握住林轩的右手,熟练地用牙齿咬掉针头上的密封圈,向着林轩的手腕静脉注射进去。 林轩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那种液体异常冰冷,一进入血管,几乎就要将自己全身冻僵似的。 “这种针剂的主要成分是忘忧草汁液、天竺凤仙雌蕊与曼陀罗花粉,能够让人忘掉一切不愉快的事。既然那些事不愉快,又何必记得呢?我宁愿你只记得我,记得我现在的样子,忘掉所有人……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如果再见,我一定选一个黄道吉日,让你对我一见钟情……做个梦吧,梦醒了一切就都好起来了……再见亲爱的……你要好好的……” 田梦的话越来越缥缈,她的脸也渐渐扭曲模糊。到了最后,林轩无法控制自己的大脑,渐渐地在那种冰冷中沉沉睡去。 他果真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自己小时候追着皮球玩耍的时候。 在他耳边低低地响着一首动听的儿歌,唱的是:“小皮球,香蕉梨,马莲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三八三五六,三八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四八四五六,四八四五七,四八四九五十一; 五八五五六,五八五五七,五八五九六十一;六八六五六,六八六五七,六八六九七十一;七八七五六,七八七五七,七八七九八十一; 八八八五六,八八八五七,八八八九九十一;九八九五六,九八九五七,九八九九一百一……” “回到童年,多好的时光啊!”他在梦中感叹,但明明知道时光依着序列前进,自己再也无法回到童年了。 在梦中,所有真实发生过的事都变淡了,那些画面和场景都蒙上了一层沧桑斑驳的灰白色,如法国古典油画的风格。相反,入藏之前的事则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鲜艳,恍惚就发生在昨日。 “为什么会这样?”他问自己。 “这样不好吗?忘掉勾心斗角的江湖,忘掉尔虞我诈的现实,逃避也好,清高也好,暂时忘掉这一切,让自己的心回到童年,在童年的回忆中诗意地栖息一段日子。”另一个声音回答。 “你是谁?”他忍不住问。 “你是谁?”那声音也在反问他。 林轩知道了,虽然记忆改变,但他身体里具有的两个灵魂仍然同时存在,纠缠不休。 恍惚中,他听到了“暗洞”那群人惨遭屠杀后的凄厉叫声。 以田梦的身手,击杀毫无防范的对手时,几乎是庖丁解牛式的,不费吹灰之力,更无需周旋纠缠。 毫无疑问,她正在捕杀那群人。除了林轩,她将杀光所有人。 林轩不知道田梦要怎样处置眼前这件事,他中了毒,已经成了半个废人,真的什么事都决定不了。他又想起了那个神秘电话,也就是“暗洞”背后的主使者。田梦以51地区特使的身份对抗一切敌人,自然可以无往而不利。 “她为何杀了自己的同伴小谷?她到底想干什么?是想与全天下为敌吗?”林轩苦笑。 他为自己在这场大混乱中无能为力而感到羞愧,如果能够阻止田梦或是帮助田梦,他必定会全力去做。 “可惜,我太大意了,在这场勾心斗角的大战中,参与方太多,不可解的谜题太多,不可预知的危险太繁复,我始终无法掌控全盘……活到老学到老,我需呀弥补的地方太多太多了。上天还会给我机会吗?还会让堂娜重新回到我身边吗?”渐渐的,他的思想被堂娜的脸满满地占据,容不下其她任何人。 惨叫声停止后,田梦又折回来,轻轻地俯身,凝神看着林轩。 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冷笑,仿佛是一个辛勤的清洁工刚刚打扫完卫生那样,气定神闲,毫不吃力。 “你听到了吗?”她低声告诉林轩:“都死了,只有死人才能永久地保守秘密,现在可以了断了。” 林轩无法开口说话,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 “林轩,从此以后,你走你的,我过我的,大家没有任何交集。忘了你曾经熟知的那些名词吧,这已经变成我在藏地最后一次愉快的单身旅行。”田梦说。 林轩不解,他不相信田梦杀人灭口只是为了封锁消息。 “现在你的很多困惑,一定会被拆解开,因为华裔世界里的异术师已经相当多,很多秘奥往往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自动解开。那么,你现在还有什么想问的?”田梦微笑,抱着林轩的头,让他枕在自己的膝盖上,抬眼就能跟她目光相接。 林轩吃力地抬了抬眼皮,但什么都说不出,只能彻底放弃。 “你睡吧,亲爱的……天黑了,该睡了,让我给你唱一支催眠曲听吧……”田梦说。 那是一种催眠术中常用的暗示,林轩咬着舌尖,试图保持最后的清醒。但是,田梦在这方面应该有着极高的造诣,两人眼光刚刚接触,林轩便瞬间昏睡过去。 在他进入黑甜梦乡的最后瞬间,田梦开始温柔地哼唱一支旋律婉转的歌曲。 那是香港歌星许冠杰的一首歌,名字就叫《催眠曲》——“人浮在世好比满天星,明亮或暗数不清。流星耀眼光辉遍天空,转瞬逝去无形。蓓蕾定有一朝见花开,明媚艳美等君采。人生幻变不必记心中,欢笑定会复来。所以你放心安睡,抛却一切莫挂累,轻抹去眼中的泪,此际尽忘掉顾虑……” “人浮在世……好比满天星……”林轩记住了那开头一句,身体如同漂在温热的夏威夷暖流中。 人如繁星,随银河而动。 他只希望,在梦里能拥堂娜入怀,向她诉说衷肠。 这一生,他只爱堂娜。 堂娜活着,他的心活着;堂娜死了,他的心也跟着死了。 第四百六十六章 魏先生 林轩从浑浑噩噩中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雄巴村小诊所内。 围绕在他身边的是一群面目黝黑的藏民,其中几名穿着极厚极脏的野羊皮袄,一看就知道是长期游荡在高山草场之间的游牧人。 “醒了醒了醒了……”看到林轩睁眼,藏民们七嘴八舌地叫起来。 林轩看看四周,惊觉自己已经回到了家中,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突然落地,浑身上下七八处一起疼起来。 他勉强坐起来,使劲擦了擦眼睛,确信自己真的已经回来,不自觉地一声长叹,感觉眼前的一切恍如隔世。 “林轩,你醒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僧分开藏民进来,伸出手,按在林轩的肩膀上,“刚醒,别急着起来,先躺下再说。” 林轩认识对方,那是极物寺藏经阁里的德吉大师。之前他到寺里去,常跟德吉大师碰面,但却没有深谈过。 极物寺、伏藏师、藏经阁、鬼湖……这些都是久违了的名词,再提起来恍若隔世,有的清晰,有的模糊。 “我回来了,堂娜呢?田梦呢?地球轴心和大万字……还有那穿入大万字的山洞……51地区的人、崂山‘暗洞’的人……他们在哪里?他们都命丧冈仁波齐峰了吗?”林轩一下想到太多事,但看看眼前的人,没有一个能回答这些问题。 “大师,我怎么会在这里?”林轩没有硬撑,而是顺势倒下。 “都出去吧,他没事了。”德吉大师挥手,让那些藏民都出去。 藏民们淳朴厚道,并不因为被驱逐而失望,反倒是因林轩醒来而兴高采烈,满脸都是笑容。一出门,几名藏民就放声高唱,喜悦之情全都散播在歌声里。 “游牧的人发现了你,其中一个人的妻子曾经在你这里看过病,她认识你,就把你送回来了。他们找不到好医生,就到寺里来求,我就过来了。我看过,你只是伤感过度、深度疲劳再加上风寒入肺,其它没什么大病。你以前曾经送到寺里很多种藏药,我选了几样给你煎服,慢慢就好了。”德吉大师的语气非常轻松,但是从他疲倦的面容上可以看得出,他为了照顾林轩付出极多。 “谢谢大师。”林轩苦笑。 他无法说更多,藏民们在山中救人绝对不图报答,只是出于与人为善的本性。 “人之初性本善”这句话已经在山外的世界里绝迹了,只有还未开化的藏民们牢牢地守着这种人类“本性”。 “是你行善积德太多,才获得的善报。要谢,就谢你自己吧。”德吉大师说,“还有,你的一个朋友也及时从尼泊尔加德满都赶来,给你带来了很多营养品。他说过,只要你醒来,就会带你离开藏地回香港去。” 林轩吃了一惊,随即大喜:“我那朋友是……是堂娜?是田梦?” 在藏地,能称得上是他朋友的,也就是堂娜和田梦二人了。其他的,早已经在一轮又一轮激战中倒下。 德吉大师茫然:“你说的是谁?我不知道。” 林轩急急地追问:“我那朋友是女的对不对?是俄罗斯人还是华人?” 他寄希望于堂娜又一次死里逃生,给他此生最大的惊喜。 德吉大师回答:“是华人。” 林轩长叹,既然是华人,当然不可能的是堂娜了。那么,就算来的是田梦也好,至少她能解释最后一战中发生了什么。 在他的模糊记忆中,“暗道”高手小谷出现,随即就发生了田梦反水的恶变。 田梦反手格杀小谷的那一幕极其血腥,本来应该印象深刻,但林轩此刻回想,各种细节都已凌乱不堪。 “我朋友会给我一个解释的。”林轩喃喃地说。 “解释?”德吉大师反问,“你那位朋友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田梦在哪里?”林轩追问。 “你那朋友姓田吗?我听他自我介绍说是姓魏。”德吉大师奇怪地说。 林轩也大感诧异:“姓魏?”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朋友当中并没有一个姓魏。 “他现在去了哪里?”他问。 “魏先生去了湖边,已经去了半天,也该回来了。”德吉大师回答。 既然来的不是田梦,林轩极度失望之余,已经无心去猜测来的是谁了。 “你身体根基好,以前的药也对症,所以恢复很快。我原以为你能在一个月内复原就是最快的了,但现在看,用不了一周你就能恢复健康。”德吉大师难掩心中的欣慰。 修炼到他那种境界之后,自身已经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永远怀着对万事万物的悲悯之心。所以,他看到林轩康复,那种喜悦发自于内心,装是装不出来的。 门外有脚步响,德吉大师侧耳倾听,微笑着说:“是那位魏先生回来了——他的脚步极稳,跟普通人大不一样。” 林轩乍一醒来,视力、听力都没有恢复,只能听到那脚步声,却无法分辨其中细节。 门一开,一个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的中年人缓缓地走进来。 林轩侧身躺着,看见对方穿着一件垂到地面的黑皮风衣,腰间束着两寸宽的同色皮带,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浑身带着一种悠闲、恬淡的洒脱气质。 他看那人的脸,只觉得五官相貌平淡之极,单眼皮、塌鼻梁、厚嘴唇,毫无让人眼前一亮的特征。 更奇怪的是,他根本不认识此人。 “醒了?真好,真好!”那人走近床边,低声笑着,弯腰握住林轩的手腕。 那人的掌心非常温暖,两人肌肤贴紧,林轩突然觉得对方利用掌心的脉搏起伏向自己体内缓缓输送内力。 中国武功博大精深,内力极高的人可以凭借心法吞吐的力量自身内力传给别人,等于是喂给对方吃十全大补丸,属于一种无私馈赠的行为。 林轩体质虚弱,非常需要这种内力弥补,所以一感受到那种力量,立刻明白,不是德吉大师的汤药救了自己,而是这位神秘的魏先生以内力疗伤,使自己逃出鬼门关。 大约过了三分钟,魏先生慢慢松手。 “谢谢……谢谢。”林轩低声道谢。 “应该谢谢德吉大师才对,如果没有极物寺的灵药,你肯定不会好得这么快。”魏先生俯着身子,趁德吉大师的视线被遮挡,向林轩偷偷地递了个眼色。 林轩立刻会意,轻轻咳嗽了几声,向德吉大师大声说:“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武功、内息、内力传导之类的内容是中国江湖高手的秘密,这位魏先生不想让德吉大师之类的藏僧惊骇,所以低调隐忍行藏。并且,林轩看得出,此人经过了非常高明的易容,连相貌都被巧妙地隐藏了。 德吉大师谦逊地辞谢:“是你自己救了自己,不用谢别人。那我告辞,请多保重。” 魏先生让在一边,安稳地微笑着:“大师这边请,如果林轩身体不舒服,还要请您再次移驾过来。” 魏先生陪着德吉大师走出去,反手关门。 林轩抚摸着被魏先生握过的右手腕,那种温和的力量久久未去。 组织之中高手众多,但是能拥有这种深厚内力的绝对不超过十位。 “是组织的人?”林轩自问,但随即否定。 如果魏先生是组织的人,根本不必滞留此地,早就启用秘密渠道带着林轩回香港去了。 “不是组织的人,又是何方高手?带着什么用意而来?”林轩心里满是疑惑,但这一次主动权在对方手上,只能静观其变。 很快,魏先生回来,轻轻地关门。 “救我的是阁下?”林轩问。 魏先生搬起一张椅子放在床前,缓缓坐下,微笑着看着林轩。 “很多事,你判断的就是对的,所以不必重复去问。下面,我有三个最大的问题,等着你的指教。”魏先生说。 此人说林轩判断正确,那么林轩就明白,在高山上救自己的、到极物寺请德吉大师的、以内力救自己度过难关的全都是对方,自己这条命完全是这位魏先生救回来的。本来,这一系列的救人、迁移工作并不困难,难就难在,魏先生刻意低调地把自己隐藏在幕后,既指挥别人去做,又让这一切看似自然发生,其间的调度不亚于一场斗智斗力的跨国大战。 “请问吧。”林轩说,“以阁下的智慧来看,你解答不了的,我也肯定无能为力。” 受了对方大恩,自然应该回报,这是做人的基本原则。只不过林轩很清楚,对方的实力深不可测,自己只能甘拜下风。 “不能这么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咱们观察事物的出发点不同,获得的启示肯定不同。”魏先生呵呵呵呵地笑起来。 魏先生并没有急于发问,而是沉思了几分钟,双手攥拳,在自己膝盖上轻轻地捶打着。 林轩判断,那是对方陷入沉思时的下意识动作,并非伪装出来的。 他按照这条线索快速地回忆了一遍,几秒钟内就把目标缩小到十个人之内。 那十个人都是华裔中的江湖前辈,三个在中国大陆,两个在旧金山唐人街,两个在悉尼,两个在西班牙巴塞罗那,还有一个是在中国香港。 之前,德吉大师转述过,魏先生说等林轩身体好了就带他回香港。所以,林轩几乎是下意识地判断出了魏先生的真实身份。 第四百六十七章 乾坤纵横之术 “你见过原先生?”这是魏先生的第一个问题。 林轩坦然回答:“对,见过。” 像原先生那种万里无一的大人物,只要见过一次就会终生难忘。更何况,他还跟原先生一起经历过破镜而出的那诡异一战,留下了令他倍感诡异的一个谜题。 魏先生皱着眉,双拳继续在膝盖上捶打着:“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我明明看到他……我们明明看到他进入了那个时代……” “你怎么知道我见过原先生?”林轩问。 魏先生回答:“简单说吧,我们两个之间存在一种隐秘的通讯方式,无论他在那里,我都能感知到他的思想。所以,他在那里,他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我都能感知到。当然,这种通讯方式是单方向的,我能感知到他,他却不能反向感知。” “我懂。”林轩回应。 如果魏先生是他圈定的那人,则那种通讯方式的准确名称应该叫做“乾坤纵横之术”,是一种跟基因DNA有关的秘术,能够穿透时间与空间联络。 简单来说,当两个人的基因图谱被同时打开,选择其中一段进行同步排列,再经过一系列复杂的计算、演绎、对接、还原过程,就能在两人之间建立一种稳定不变的通讯渠道。该渠道一旦打通,则两个人除非是机体死亡,否则的话该联系就一直存在。 据说,该秘术的发明人是历史上的一位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马克思?冯?劳厄,生于1879年10月9日,辞世于1960年4月24日。他是一位德国物理学家,1912年发现了晶体的X射线衍射现象,并因此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该发明在固体物理学中具有里程碑意义,从此人们可以通过观察衍射花纹研究晶体的微观结构,并且对生物学、化学、材料科学的发展都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例如1953年沃森和克里克就是通过X射线衍射方法得到了DNA分子的双螺旋结构。 劳厄提出“乾坤大挪移”理论时,是在纳粹德国横扫欧洲的鼎盛时期。据说,就连骄横不可一世的纳粹元首都曾在柏林宴请过劳厄,称他是日耳曼民族的智慧之树。 该理论给全球间谍界带来了无穷的想象力,因为任何人都明白,该理论如果能广泛推广的话,那将颠覆间谍刺探军事情报的所有手段。到那时,根本不必花大力气策反敌国军事目标中的要员,只需要打开对方的核心人物的DNA图谱,选择合适的本方人员进行基因配对,则对方的一切所见所闻,都会被本方一览无遗。 劳厄的理论伴随着1945年纳粹灭亡而消失,不再被人提起。不过,近年来有些私人媒体发消息称,该发明曾经帮助著名的科学天才霍金教授拥有了“思想导出”的能力,所以霍金近几年来才有机会发表了许多有价值的论文。可惜,那些小道消息是经不起查考的一切都变成了查无实据的流言。 总之,那种秘术最早只是一种理论,很多高手按照正确的方式方法修炼,最终却毫无结果。 迄今为止,世界上只有“那位先生”和江湖游侠原先生初窥门径,获得了一些有效的进展,只是不够完美,造成了只能单方通讯的残缺结果。 很显然,林轩怀疑这位魏先生就是香港的“那位先生”。 原先生进入了“荆轲刺秦王”的年代,这是林轩亲眼所见。他熟知春秋战国历史,却从未发现过有原先生这人。 那么,原先生的所作所为,会对那个年代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 在所有的“穿越时空”故事中,一个现代人进入古代,就一定会影响历史进程或者改变历史走向,这是毋庸置疑的。 “他消失了。”魏先生沉思甚久,突然开口。 “哦?”林轩无法发表自己的感想,因为原先生所做的事本来就十分诡异,令他始料未及。 在那一战中,假如原先生没有及时地破镜而入,则勇士荆轲必定能够格杀秦始皇嬴政,因为两人的战斗力悬殊极大,犹如猛虎搏杀野兔一般。历史上,荆轲受命于燕太子丹,为救燕国百姓而奋勇刺杀秦王,必定会竭尽全力,绝不手软。 嬴政死,则天下大乱,本来已经俯首听命的各国也会趁势立国,不再听命于暴秦。那样一来,春秋战国的历史必定被颠覆。 “我没看到他遇险死亡,却在突然之间失去了他的讯息。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不想再让我知道他的行踪。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因为我跟他之间的感情如同兄弟、父子,我们的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也是极为相似,不会产生根本分歧。所以,他不会刻意躲开我,除非是有某种难言之隐。你既然见过他,可知道他遭遇了什么吗?”魏先生忧心忡忡地说。 林轩见过原先生数次,无论是在镜面山洞外面还是进入了镜面世界之后,他觉得原先生的表现都是很正常的。 如果出问题,只能是在原先生进入古老的大秦王朝之后。 思虑良久之后,林轩肯定地回答:“据我所知,当时看起来,他一切正常。” 魏先生低头,看着自己的拳锋。 “他是高手,一定会平安无恙的。”林轩安慰对方。 魏先生苦笑起来:“你以为我是在担心他的人身安全吗?” 林轩略有不解:“不是担心这个?还有什么?” 魏先生脸上的苦涩越来越深:“林轩,我想问你,对于伏藏师有多少认识?” 林轩略一沉思,点头回答:“有一些,但并不全面。” 魏先生点头:“你试着说一下?” “伏藏师为了保守秘密而存在,拥有秘密的时候无知无识,揭开秘密的时候出于被动。伏藏师的一生等于是一场巨大的悲剧,他们永远为了别人的人生活着。在我看来,无论是谁,在生命的这一轮回成为伏藏师的话,都等于白活了一百年。”林轩之所以这样描述伏藏师,是因为他在藏地看过了太多伏藏师的悲惨命运。 曾经有一个极端的例子,有一名自小生长于藏南的妇女在三十五岁那年突然发现了深藏内心的伏藏,被藏南著名的掘藏师挖掘出来公诸于世,为藏传佛教贡献极大,轰动一时。这个妇女的晦暗人生因为有这种伏藏师的经历而突然跃升到巅峰,到藏地各大寺庙去讲学、研经、辩经,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 当所有辉煌过去后,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结局究竟怎样,只记得她受到活佛接见时的荣耀盛况。 林轩知道,那名妇女在某天醒来时突然失声、失明、失聪,最终悄无声息地无疾而终。 从这个例子中可以总结出,伏藏师是为了“伏藏”活着的,就像一瓶窖藏极久的好酒,一旦拿出来开瓶饮用,则“酒”就不存在了,只剩一个空瓶,也就仅仅剩下一个瓶子的价值。人人都知道成为伏藏师是一件极其荣耀的事,可以为藏传佛教的兴旺发达贡献出自己的力量,但谁又能考虑到伏藏师个人的悲哀? “你太消极了,那样不好。”魏先生缓缓地说。 “是吗?我只是看见太多悲哀的结局,所以才会这样说。”林轩回答。 “你想过吗?你、我、原先生还有很多很多人,都是伏藏师——或者是以另外一种形式存在的伏藏师。”魏先生淡淡地说。 林轩悚然一惊,无法立即回答,而是反复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我们都是。”魏先生抬起双臂,缓缓地凌空一抱,仿佛要将全世界都抱在怀中,“你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也许自今天我们交谈之后,你就会慢慢地去考虑它。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就是你的掘藏师,不是吗?” “伏藏”与“掘藏”对立而又统一地存在,如果没有“伏藏”这种“因”,就没有“掘藏”这种“果”;没有“掘藏”的行动,则“伏藏”就会永远被埋藏于黑暗中,永远不见天日,失去了“伏藏”的意义。 如果按照林轩说的,伏藏师因为“伏藏”被发掘、使命已达成而不得善终的话,那么毫无疑问,掘藏师就是杀死“伏藏师”的凶手。 推而广之,魏先生也会是杀死林轩的凶手。 林轩想通了这一点,心猛地一沉,立即将罡气布满全身,以防遭受突然袭击。 “嗨,别紧张,别紧张。”魏先生微笑起来,随即抬起手,展开双掌给林轩看,“别紧张,我不会对你有任何不利,如果我想对你做什么,在大万字、在雄巴村甚至是现在,都可以随时实施。我刚刚那些话,只是一种略显极端的推论,并不特指任何一个人。还有,林轩,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打开自己的思路,放眼天下,纵观全球,而不仅仅关注眼下的藏地。伏藏师是藏传佛教创造出来的词汇,而我们将“伏藏、掘藏”的行为本身放大化,全球各国还有多少此类‘传密、解密’的行为呢?是不是成千上万、不计其数?” 林轩顿感惭愧,因为以传说中“那位先生”的为人,绝不会为了捕杀另一个人花费那么大心思。 “那位先生”既然被称为是近代游侠中的“第一高手”,其人品、武功、见识、智慧自然是第一流的,超出常人百倍。 “对不起,我想多了。”林轩马上道歉。 魏先生摇摇头:“你能有这种警惕性是好事,因为我们江湖人的生活中并非总是鲜花和笑脸,而是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性和危机,譬如你药橱顶上那支干花——” 他指向药橱顶上,那里摆放着一个破旧的军用水壶,水壶口露出一支灰扑扑的干花来。 林轩有些奇怪,因为诊所内根本没有那样的东西。 “那不是我的东西。”林轩说。 “对,而且我敢肯定,那不是中国人的东西。”魏先生说。 在两人的注视下,那干花无风自动,颤抖了十几秒钟之后,干枯花枝的最顶端竟突然开出一朵大红的牡丹来。 “天皇麾下第一秘术师尾张荣枯大师,请现身吧——”魏先生深吸了一口气,从容不迫、字句清晰地低声说。 第四百六十八章 东瀛秘术师 那只铁皮水壶的外表坑坑洼洼的,布满了碰撞凹痕,上面靠近壶嘴的地方还有一组对穿的圆形弹痕,根本就无法拿来盛水,只能做个普通的花器。 那支干花则是普通的路边野花,在藏地随处可见。 碗口大的牡丹花颤巍巍地挑在花枝顶端,只有小指粗细的花枝已经不堪重负,渐渐地被大花压弯。 林轩很肯定,那不是诊所内的东西。 等魏先生叫出了“尾张荣枯”这个名字,林轩才意识到,一切都是秘术师的高明幻术。 幻术本身是没有意义的,它的出现,起源于对战高手扰乱敌人注意力的诡奇手段。幻术越诡异,则对手的注意力被分散越厉害,战斗力必然大幅度下降。 又过了几分钟,诊所内外一片寂静,仍然没有任何异常事情发生。 “尾张荣枯是个很神秘的人,我以前听过他的名字。”林轩轻轻地说。 “尾张荣枯、田中不花、天风攻守、加藤一万都是天皇麾下的超级秘术师,并且被日本国内民众尊奉为‘大和民族最有趣的四天使’,是在政治、江湖、民间、娱乐圈都具有影响力的人物。作为江湖人,我不管他们身上别的光环,只把他们看作是最强大的敌人。”魏先生端端正正地坐着,表情无比严肃。 如果没有历史上倭寇入侵的惨烈战争,那么中国、日本作为一衣带水的邻邦,当然可以有无数友好交流,并且可以憧憬着国家和平交往、共商亚洲发展美好未来。但是,从1900年以后的四十多年里,中华大国饱受日本倭寇的欺凌侵略,三千里大好河山尽被烽烟笼罩,遂令中华民族十六亿人认清了所谓“大和民族”的本来面目。 “非我族类,其心必殊。”林轩说。 “没错,两国国民信仰不同,所受教育亦不相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相信大和民族不会因为1945年的惨败而转变性情,其民族本身具有的劣根性就是侵略、不驯、贪婪、骄狂。近六十年来,该民族大力发展经济,不敢妄谈军事,表面和顺,潜伏隐忍,麻痹了全球各国观察家的思想,认为大和民族是爱好和平、造福全人类的一个优秀民族。事实是怎样的,只有我们中华民族最清楚。”魏先生接着说,“爱国,不是年轻人吵吵嚷嚷、举旗呐喊就能完成的;战争,也不是影视剧里表现的那样,吹吹号、摇摇旗就能围歼强敌——林轩,你一定记住,外强亡我之心不死,在国家政治、军队攻击这些‘表象’开始之前,江湖倾轧、术士搏命这些‘内里’之战早就开始,或者应该说,从来没有停止过。作为华裔江湖人物,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魏先生的话讲到一半,突然转身弹射至门口。 门外有人、有刀光、有日语急叱声,但魏先生并未冲出去,而是一拳打穿了门边那堵墙。 他拳头收回来,墙上留下一个镂空的拳洞。几秒钟后,才传来门外敌人翻身倒地的扑通声。 “再多金钱荣耀,与国家民族安危比较起来,也一分钱都不值。华裔国家的和平跟尊严不能靠祈求、示弱得来,而是凭着我们江湖人物的拳头一遍一遍打出来,直到把大和民族的挑战者打得不能再战为止。二十世纪的百年历史已经证明,大和民族的特点是‘吃硬不吃软、不知天高地厚、只服气强者’。二战中,他们被美国原子弹击败,战后将美国尊奉为老大,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说着说着,魏先生的眼中慢慢有了炽烈的光芒。 通常情况下,超级高手的斗志被激发时,眼中才会放光。 林轩的眼睛一花,一个穿着绛色僧袍、鼻梁上架着绛色边框眼镜的中年人由门口闯入,跟魏先生面对面站着。 这人虽然是一副藏地僧人打扮,但腰带上却不合时宜地插着一把日式短刀。 “何必把大和民族说得那样不堪?各国任何一本鼓励人积极向上的书籍中,都把‘忍辱负重、谦虚低调作为成功者必须具备的优点之一。我们大和民族之所以屈尊于美利坚民族之下,就是为了有一天让这个拥有‘初生朝阳’的岛国成为睥睨全球的超级大国。做大事的,必能忍得了奇耻大辱;成大事的,必定能容得下难容之事。你刚刚那样说,难道不觉得自己的话太肤浅吗?”那僧人的声调既不高亢也不谦卑,只是用纯粹认真的汉语一句一句谈论道理。 魏先生弹指间撂倒了一名敌人,脸不红,气不喘,转回头来看着那僧人。 “是啊,我有时候的确觉得自己很肤浅,目光不够深邃,总是看不穿你这身僧袍下究竟藏着什么?”魏先生淡淡地说。 “这僧袍,就是魔术师手中的黑幕。如果被你看穿了,魔术师的饭碗就砸了。”僧人低声笑起来。 “天下没有瞒得过人的魔术,即使是一代宗师大卫?科波菲尔的魔术表演也有被揭穿的时候,不是吗?”魏先生问。 “那么,我们力求瞒到最后,实在瞒不住了,还可以杀人灭口,不是吗?”僧人大笑,,转身向着林轩:“年轻人,你应该看过一个台湾年轻人表演的近景魔术,他就是我的学生。他的魔术现在轰动全世界,给各国人民带来无尽的欢乐。那么你说。我究竟是好人还坏人?” 林轩知道对方说的是谁,近几年来全球华裔魔术师之中,那个台湾年轻人的相貌、口才、功力和人气毫无疑问是排在第一位的。最新一期的香港演出中,门票最高卖到七千美金一张。 那僧人的眼睛十分狭长,而且有着一对相当秀气的双眼皮。他的脸极白、极细嫩,胜过刚刚化妆完毕的二八少女。当他的目光扫过林轩时,眼神仿佛带着两道温柔的钩子,一下子就要将林轩的心勾走似的。 林轩刚要开口回应那僧人,药橱上的牡丹花颤栗了一下,枯枝折断,花朵瞬间坠下。 “花落了。”林轩的心忽悠一下,猛地一沉。 就在那一刻,他已经被敌人成功地“离魂”了。 他觉得,身体已经不在藏地小诊所中,而是到了一片幽雅静谧的花圃之中。 暗夜掩来,满地那些怒放的牡丹都在随风摆动,放送着缕缕暗香。 在他脚下,鹅卵石小径如刚刚洗过一般,每一颗石子都泛着淡淡的微光。 小径尽头,是两扇紧闭着的花格门,门内传出舒缓雅致的日本乐声。 林轩向前走,在花格门前犹豫了一下,举手拉门,门应手而开,但门后仍然是小径,小径尽头仍是花格门,门内仍有乐声。 “谁在那里?”他扬声问。 乐声停了,有个女人启唇而歌,唱的是:“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林轩细听,那明明是堂娜的声音。 堂娜是俄罗斯人,以汉语唱歌,吐字清晰,嗓音婉转,唱功相当了得。 林轩相信自己不会听错,但他又明明知道堂娜已经失陷于大万字山洞之中。 刹那间,林轩悲从心来,双膝如灌了铅一般沉重,再也无力前行。 那歌声把他心底最深刻的痛苦勾了起来,击碎了他表面故作坚强的伪装。 一个男人失去他的真爱之后,魂魄本来就面临崩溃,又遭到日本秘术师的“离魂术”禁锢,已经无法集中自身的意志力迎敌。 “谁在那里?堂娜,是你吗?是你吗?”明知道不是,林轩仍然怀着绝望那样问。 他本来不奢望听到回应,但在他连续叫了七八次之后,花格门后面突然出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堂娜!是堂娜!”林轩愣住。 他只停顿了几秒钟,骤然间发足狂奔,到了那扇花格门前,来不及拉门,合身一撞,将纸门撞烂,整个人跌了进去。 门内竟然不是房间,而是另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 林轩站在花海中,茫然四顾,毫无发现。 花海中没有人,那发出歌声与叹息的人,已经渺然无踪。 “原来堂娜是活着的?她永远活在我的心里。”一时间,林轩似乎明白了什么。 俗语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觉得,应该是自己对堂娜想得过多,所以才在梦中听到了她的声音。 “你放心,这一辈子我不会让任何人再占据我的心了。”他无声地发誓,“等我们来世投胎,再重新来过。” 他对堂娜的思念已经成了一种治不好的病,无法摆脱,更无法医疗。 “如果不能真的找到你,能把你留在自己心里也是好的!”林轩心中极为不舍,但仍然要强迫自己从梦中醒来。 他努力地睁眼,却是在一个热闹的舞会中醒来,满眼都是金发碧瞳的异国人。 “可以跟我跳舞吗?”一个优雅的女人俯身向着他问。 他认识,那女人就是爱娃,一个气质高雅、落落大方的德国女人。 “当然可以。”他欣然同意。 两人相拥着进入舞池,在华尔兹音乐里翩翩起舞。 “你认识劳厄教授?”爱娃问。 林轩刚刚在专心致志地跳舞,竟然没听到爱娃在说什么:“什么?我刚刚没听清。” 爱娃重复了一遍,腾出一只手,向舞台中央指了指。 两盏聚光灯对准了舞台中央,一个乱发披肩的老头子正抱着胳膊,后背挺直,浑身带着威慑全场的力量。 “你认识他对不对?”爱娃第三度问。 林轩记得劳厄教授的资料,遂轻轻点头。 “介绍我认识他。”爱娃的语气有点冷。 林轩带着爱娃走向舞台,心里一直默数着华尔兹的鼓点。到了舞台旁边,恰逢鼓点由慢转快,他几乎就分不清节奏。 “劳厄教授,又见面了。”林轩举起手打招呼。他当然不奢望教授会叫出他的名字,因为大家根本没有真正见过。 第四百六十九章 杀无赦 “你是谁?”劳厄教授问。 “我是您的忠实崇拜者。”林轩说。 劳厄教授所处的年代科技并不发达,所有推理、构图、计算都要靠手工完成,所以推导任何一项结果的时候,都要进行大量的手工计算。在那种艰苦条件下,他能提出“乾坤纵横之术”那一类高深的学问,其想象力、执行力、坚忍、韧性都是非常值得学习的。 劳厄教授冷笑:“在柏林,我看不到一个为科学和学术而痴迷的人,看到的却全都是手上沾满了平民鲜血的刽子手。我不需要崇拜者,只需要能够共同探讨学问理论的人。” “劳厄教授——”爱娃浅笑着旋身到了劳厄身边,轻轻地挽住了他的胳膊,“在这样一个豪华的派对上,我们应该谈论美酒、美女、佳肴、嘉宾才对,那些政治上的浊流何必再提呢?更何况,我们邀请您过来,是想听您谈一谈伟大的人生、遥远的未来之类有趣的话题。如果您愿意的话,隔这里两个街区有一家很幽静的酒吧,那里有您最喜欢的一战前的法国好酒,还有几位善解人意的欧洲文艺淑女。我猜,您一定已经厌倦了这里浮华的音乐声,不如我们就此离开吧?” 在林轩眼中,爱娃只有一个,就是以开朗、热情、美丽、奔放迷倒纳粹元首的那个女人。同时,爱娃又是极其单纯的,在枪炮声隆隆作响的二战中独善其身,从未参与过尔虞我诈的战争策划和勾心斗角的政治家夫人外交,与二战国际巨头身边的女性完全不同。 她的人生应该更完美,像很多亚洲政治名媛那样,即使战局溃败逃至汪洋小岛上去,仍然能名垂青史,乐享余生。 二战,成就了一批人,也扼杀了一批人。毫无疑问,爱娃是后者。 劳厄甩开手臂:“抱歉,我对柏林的任何事物都毫无兴趣。” 四周起了小小的骚动,十几名本来衣冠楚楚地端坐桌前的黑衣人都因劳厄的粗鲁动作而倏地站起来。可见,他们都是爱娃带来的人。 “教授,何必如此武断呢?柏林是欧洲的中心,相信很快它也将是世界的中心。科学界很多人都相信,只有在这里,才能将自己的才能发挥到极致。我觉得,您也不会例外对吗?”爱娃说着,不动声色地探手,将劳厄身后长桌上的一块金链怀表攫在手中。 林轩敏锐地察觉到,那块表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之前劳厄一直不停地低头看表,短短十几分钟内,将表盖子弹开、关上几十次。通常情况下,只有那些焦急等待的人才会有这种下意识的动作。 “小姐,那是我的表,还给我。”劳厄脸色大变,伸手来抢。 爱娃退后,娇笑着:“不要急,我看过就还你。” 劳厄更加暴怒,突然掏枪,指向爱娃,但是不等他有下一步动作,林轩已经急速出手,勾住他的腕子,将那支枪抢下来。 “教授,跟我走,表还是你的。”爱娃躲在林轩身后,笑吟吟地说。 “你是谁?”劳厄意识到自己并非林轩的对手,色厉内荏地吼了一声。 “不要对美女动粗。”林轩淡淡地说。 那时候,爱娃躲在他背后,他看不见她的脸,但却听得到她的呼吸,那呼吸竟然十分熟悉。 “堂娜——”他在心底失声叫出来。 对于一名顶级高手而言,其耳朵的分辨能力是普通人的百倍,近在咫尺间的判断力绝不会错。 “教授,请吧?”爱娃又说。 “你们究竟是谁?”劳厄无计可施,火气也渐渐熄灭。 “我们是目前局势下唯一能帮你的人。”爱娃低声解释,“教授,您是一个有理想、有道德的好人,我们理解您的苦衷,所以愿意支持您,给您提供可以安心进行科学研究的地方。现在,您的老朋友,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斯大林先生正在遥远的莫斯科克里姆林宫里等着您。” 林轩与劳厄同时浑身一震,所不同的,劳厄是为了“斯大林”的名字而震惊,林轩却是为了身后这个假“爱娃”而激动。 二战期间,间谍假扮敌方著名人物开展行动的例子不胜枚举。这种行动相当危险,只有在万分紧急、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铤而走险。 “是吗?怎么可能……你们是——”劳厄激动得语无伦次。 “天使芳邻。”爱娃回答。 “太好了,可是、可是……我接到的电话明明是……”劳厄有些疑惑,但在极度紧张下,其德语表达能力大减,嘴里只有咿咿呀呀的感叹词,完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天使芳邻?”这个名词提醒了林轩,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在幻觉之中,而这幻觉正是因日本秘术师尾张荣枯的出现而形成的。 “天使芳邻”是二战时最著名的女子间谍组织之一,在多国二战历史典籍中都有记载,由美、英、法、俄、中、这五大国的年轻女性高手组成,其主要任务是潜入敌国首都,刺探上层情报,兼顾贴身暗杀。 那么,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尾张荣枯以秘术营造出来的,其目的是洞察自己内心的秘密。在这种情况下,林轩既要保持清醒,又要在表面上装作是浑浑噩噩,没有自己的思想。 “‘天使芳邻’为什么要到柏林来?劳厄教授对人类科学最大的贡献是‘乾坤纵横之术’难道尾张荣枯对这个感兴趣?”林轩脑子一转,立刻想到“乾坤纵横之术”是魏先生与原先生之间特殊的通讯方式,一旦另有高手加入,则魏、原二人立刻深受其害。 他不得不佩服尾张荣枯想得足够周到,怕直接营造与劳厄有关的幻觉会显得太突兀,故此之前播放了跟堂娜有关的片段,使得林轩分心,更容易坠入陷阱。真正的秘术师就像一个非常善于讲故事的演说家,总是在步步为营、循循善诱中将听众引入自己的步调之中。 “教授,元首对您的理论很感兴趣,请跟我们走一趟吧。”爱娃大声说。 “好吧,但我必须首先说明,任何时候只做我想做的科学研究。”劳厄起身。 几名黑衣人快速走入,在爱娃示意之下,簇拥着劳厄出门。 林轩不知道自己在这场混乱行动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当爱娃再次向他走来时,他的心情已经变得有些沮丧。 “谢谢你。”爱娃说。 “谢我什么?我什么都没做。”林轩苦笑。 “不为任何事,只想走过来真挚地向你说一声‘谢谢’。你以前无意中做过许多事,都是有恩于我的。所以我特别感谢你,亟待有机会报答你。”爱娃说。 林轩脑子里有些混乱,就像被扔进漂流瓶里的纸团那样,不知道事态将向那一面发展。 “不客气。”林轩回答。 “再见了。”爱娃匆匆向外走。 林轩跟上去,但在门口被一群黑衣人阻住。 他眼看着爱娃上了一辆老式的黑色轿车,之后车子扬长而去。 “劳厄教授、乾坤纵横之术、天使芳邻——最后的一切都要归根结底落在俄罗斯手中。那么,这项技术被俄罗斯获取,又怎么会出现在魏先生和原先生手上?”林轩立刻发现了症结所在。 尾张荣枯由现代向过去反推,其用心相当险恶,相当于逆向写出了人类发展史。 “够了!够了!我为什么在这里?拥有超级力量、肩负历史使命的人难道必定要受心魔折磨?敌人以幻象禁锢我,难道我就必须听命于人?和平不是靠顺从与祈求得来,必须以杀止杀、以暴易暴、以血换血、以牙还牙、以刀枪子弹对抗烈焰焚城——”在无尽的幻觉之中,林轩始终没有忘记的是“自我”。 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自我”是根源,缺失了这一点,人就会活在浑浑噩噩之中,无所适从。 林轩现在所经历的幻觉,时间、空间的跨度极大,如果他不能牢牢守住“自我”,就会加倍迷失在时空错乱之中。 现在,他正是用一个人本性中的“无名三昧之火”焚烧幻象,将自己从所有幻觉中拯救出来。 “我要唯一自我,我要翻江倒海,我要飞龙在天,我要大杀四方——”他在幻觉中仰天长啸,气贯九霄。 倏地,他幡然醒来,身体仍然处在藏地小诊所中,只不过此刻房间里已经多了三个陌生人。 “你醒了。”隔着那三个人,魏先生微笑着打招呼。 “对,我醒了。”林轩缓缓地伸了个懒腰。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几乎在睁眼的刹那,满足于自己有自己的爱好。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最先用“离魂术”对付林轩的尾张荣枯笑眯眯地说。 “好诗啊好诗。”魏先生赞叹,“尾张先生对于中国古代诗词歌赋的理解相当深刻,信手拈来,合情合景,真好,真好!” 日本文化源自中国,所以放眼全球,只有大和民族可以作为华裔文化的正宗传人,至于其它的南韩、大马、新加坡之类,都只能是旁枝末节,不足道也。 “这样一首诗,的确符合林轩先生此刻的心情,哈哈哈哈……一觉醒来,春困未消,但世界形势已经完全改变了。”尾张荣枯大笑。 日本人一向含蓄内敛,不愿过度张扬,既然他这么说,一定是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地掌控了局势,有恃无恐,胜局在握。 小诊所里飘荡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破坏了本来安定祥和的草药香味。 林轩向魏先生脚下看,三条血线由他脚底流出来,流往三个方向,在地面上弯曲流淌,犹如三条蜿蜒游动的丑恶小蛇。 “关于睡觉,我更喜欢另外一首诗。”魏先生说,“三国时,刘备刘玄德三顾茅庐,请天下第一谋士诸葛卧龙出山。凡三往,方得见,侍立于草堂之外,静待诸葛卧龙春睡。我记得当时诸葛卧龙醒来时,半睡半醒之间,先吟诗一首。全文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有‘大梦谁先觉,草堂我自知’两句,真是说中了我的心思。”魏先生淡淡地笑着,目光望定了林轩。 那目光中饱含着信任与期许,令林轩心中热乎乎的。 “二对四,人数占劣势;我重伤还未痊愈,魏先生又受了伤,形势也大为不利;敌人引而不发,门外必定还有后援,大局上又遭压制。这一战,困难重重,几乎是无法翻盘了。”林轩不得不这样想。 “阁下用刘玄德三顾茅庐的典故比喻眼下的处境,那么,你肯定是自比三国君主之一的刘玄德、将林轩先生比作当时天下第一谋士诸葛卧龙了?哈哈哈哈,在我看来,论计谋、攻杀、会战、据守的能力,谁又能比得过我日本幕府时代的大名之战精彩?在那时,在我东瀛扶桑岛上,真正是‘天下失其鹿、英雄共逐之’,历史上留下威名的每一战,都是经典。正因为有了幕府之战的经验,1900年之后,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坚船利炮才能跨海登岸,将亚洲大国作为盘中之餐。”尾张荣枯笑声不绝,看起来是深以侵略中国的那段历史为荣。 “是啊,天下失其鹿,英雄共逐之。”魏先生重复,“你知道吗?在远古神话之中,天下分为九州,九州全都是华裔的天下。后来,我们真的是失去了自己的鹿,但只要世界末日还没到来,华裔就会找回自己的鹿。天下,仍然是华裔的天下,你所谓的大日本大国、东瀛、扶桑岛、幕府之战、战国大名之类,都是华裔放牧麋鹿的小小牧场而已。” “你们?你们没有这样的能力,未来有可能分享世界蛋糕的,只有我们跟美国而已。”尾张荣枯的笑容变得阴冷起来。 “有没有能力,不是哪一个人说了算。就像现在,你们的天皇深居皇宫之内,哪知道你们在外面打着他的旗号各行其是?尾张先生,你以为凭一两个人、一两个军事集团的力量就能瓜分世界吗?错了,昔日日本天皇麾下战斗力最强的关东军没做到的,你们今天也同样做不到……”魏先生脸色一沉,反唇相讥。 在魏先生与尾张荣枯“舌战”之时,林轩只做了一件事,就是隔着床单、褥子、木床准确地找到了藏在床板夹层里的一支手枪。 本来,他在那个位置藏匿了一把短柄藏刀,刀刃仅有七寸,正好是将某个敌人搠个透心凉的长度。 当他用第六感去寻找那把藏刀的时候,却意外发现了藏刀旁边的一支大口径军用手枪。 “好极了,保险栓已经打开,连枪口也是指向围困魏先生的那三个人,只要碰到它,十分之一秒内就能扣动扳机发射,至少能瞬间消灭两人。到那时,二对二,我们就翻盘有望了。”立刻,林轩心中燃起了战斗的火焰。 同时,他能预想到,一旦开战,这小诊所就要变成废墟,不复存在了。 “看来,我的藏地之行很快就要画上句号了。”林轩不免有些伤感。 “你听好了,1945年之战,中国人允许日本侵略军放下武器撤出中国领土,那是为了遵守国际战争公约中‘善待战俘’的条例,并不代表善良的中国人民已经原谅了侵略军的暴行,双方达成了谅解。四十多年的战争中,中国军人、平民伤亡无数,那是属于国家、政府、军队负责的大事,我管不了。但是,身为一名江湖人,我必须为了那些在抗日中牺牲的江湖人物讨还公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要想解决那些问题,唯一的方法就是以杀止杀——”魏先生那样说的时候,弦外有音,全都是讲给林轩听的。 林轩听出了魏先生的潜台词,所有话汇成一句,那就是:“杀、无、赦!” 魏先生已经明确指出,江湖人解决国仇家恨的方式方法就是——“杀光所有敌人,为死难者报仇!” 两国大战,捉对厮杀。军队与军队厮杀,平民与平民火拼,江湖人则必须跟江湖人对决。 早在日本鬼子横行中国的时代,中国大陆的江湖人物早就为现代人做出了榜样,昔日的津门大侠霍元甲、广东大侠叶问都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们身怀的武功越高,就越应该承担青天塌下来的巨大责任。 任何一个年代,“杀光侵略者保卫家国”永远是正确的选择。牧羊人如果对豺狼发善心,那就是毁灭羊群的愚蠢之举。 第四百七十章 尾张荣枯之死 “说得再天花乱坠又能怎么样?强者恒强,弱者恒弱,这本来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时代。”尾张荣枯冷笑起来。 “那就从此开始翻盘吧!”魏先生突然一声大喝。 当他说到翻盘的时候,林轩双手由背后向下反插,撕裂床单和褥子,抓住手枪和藏刀。他的手指刚刚触到扳机就直接扣下,毫不犹豫,连百分之一秒的迟滞都没有。 一秒钟内,林轩连开了四枪,并挥手甩出藏刀。 围困着魏先生的三个人分别在后脑、太阳穴、额头中弹,血肉横飞中倒下。 只有尾张荣枯躲过了这轮突袭,身子一闪,已经到了林轩后面。 藏刀并未落空,沾着尾张荣枯颈侧的鲜血,钉在门框上,入木三分。 尾张荣枯出手,掌中亮出短刀,横在林轩的脖子上。 “做事一定要抓住核心重点,否则的话,就算杀敌人小卒三千,也不能损伤敌人根基,对战局起不到任何作用。”尾张荣枯说。 “是啊,如果我的四颗子弹全都射向你就好了,至少可以逼你退出这间屋子。那时候,我再与魏先生联手杀死其他三人。”林轩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他太在意魏先生,所以这一轮出手,意在替魏先生解围。 魏先生无力地倒地,脚下鲜血越来越多。 “你做得……已经足够好,但我们……败了。”魏先生颓然说。 尾张荣枯大笑:“只要承认失败就好说了。” 林轩刚想挣扎,被魏先生以眼神止住。 “愿赌服输……说吧,你要什么?”魏先生问。 “我要美国人带走的东西。”尾张荣枯说,“林轩和美国人杀死了‘暗洞’人马,将尸体埋在大雪冰块之下。这种行为,是对我**裸的挑战。我现在并不追究这三十二条性命,只要林轩将那样东西交出来,我马上带人退走,绝不再找他的麻烦。” “是什么?”魏先生追问。 林轩也很想知道,尾张荣枯所指的到底是什么。 “是一份地图。”尾张荣枯回答,“一张通往地球轴心的路线图。” 林轩一怔,随即摇头:“你可能是弄错了,根本就没有那样一张地图。” 田梦击杀“暗洞”人马一战,林轩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状态。在他的记忆中,根本就没有什么地图,只有不同势力之间的相互伏击、杀戮。 神山冈仁波齐峰本来是神圣纯洁之地,数千年来的安宁被这些居心叵测的入侵者打破,实在是对神灵的一种巨大亵渎。 “我不会弄错的。”尾张荣枯摇头,“是你太笨,被美国人耍了。” “有什么证据吗?”林轩问。 尾张荣枯从口袋里取出微型笔记本电脑,打开相册,找到一张照片,拿给林轩看。 照片中,田梦跪在一片断崖之下,双手摊平了一张暗黄色的羊皮地图,俯着身子,狂热而贪婪地在地图上搜索着。 这照片是来自于卫星航拍,光线偏暗,细节丢失很多,所以无法看清那地图上究竟画着什么。但是,卫星地图一角的日期是不会撒谎的,而且那人肯定是田梦。 林轩偷偷地叹了口气,他很遗憾田梦的所作所为,但现在至少能证明田梦已经活着离开,不会有生命危险。 “她是她,我是我。”林轩回答。 “不,我们推断过,她跟你是一伙的。”尾张荣枯回答。 “不,她是她,隶属于51地区;我是我,跟美国人毫无关系。”林轩摇头。 “据我们的资料显示,51地区一直在邀请你加入他们,而你的态度也一直模棱两可。这一次,你跟这位田将军又一起对抗‘暗洞’人马——” 林轩突然打断尾张荣枯:“给我打电话的不是你。” 尾张荣枯愣了愣,眼珠乱转:“什么意思?” 林轩记得电话里那个声音,肯定不是尾张荣枯,那样的话,“暗洞”的幕后主使又会是谁? “是我,打电话给你的就是我。”尾张荣枯急忙掩饰。 林轩扭过身,看着尾张荣枯的脸。 那是一张苍白粗糙的脸,只有真正在藏地生活五年以上的人才会这样。由此可知,以尾张荣枯为代表的日本人早就对神山冈仁波齐峰觊觎已久。 “秦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这句话用来形容英雄割据、奋勇争先的局面最恰当不过。 昔日暴秦涂炭天下,霸王项羽与汉王刘邦带兵起义,剑指江山社稷,最终成功猎杀了秦王走失的“国家之鹿”,成为后代英雄效仿的榜样。 现在,喜马拉雅山脉位于数国交界之地,不完全属于某个国家,所以它就像一只屹立在青藏高原上的神鹿,吸引了太多猎手的目光。 “不是你,是另外一个人。”林轩很肯定地说。 尾张荣枯还想辩解,但一颗子弹破空而至,钉入了他的右侧脸颊,斜着贯穿进去,由耳朵后侧穿出,留下一个模糊的血洞。 “不是……我,还是……谁……”尾张荣枯大睁着两眼倒下,手中的短刀脱手落地。 林轩吸了吸鼻子,狙击步枪子弹划破空气时,留下了淡淡的烧焦味道。 他判断出:“那是一颗美制子弹。” “田梦,是田梦!她没有扔下我不管。”林轩沿着子弹射来的方向看,茫茫山坡之上,只有枯树剪影。 “田梦——是你吗?田梦——是你吗?田梦……”林轩冲到门口,提气大叫。 远方没有任何回应,他的叫声激起回音,一波一波在空旷的山野中回荡着。 林轩徒然地倚着门框长叹,一时间心底茫然:“一定是田梦!她来了,射倒尾张荣枯解围,又不肯出来见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绞尽脑汁都猜不透田梦的心思,只能怅然地退回屋内。 尾张荣枯右脸上出现了一个对穿的血洞,颧骨已经被子弹击碎,白森森的骨茬触目惊心地暴露出来。 “我可以救你。”林轩说。 “你要……条件,你一定要条件……我答应不起的条件……”尾张荣枯笑起来。他的脸部肌肉一动,那伤口中的鲜血流速更快,皮翻肉绽之处狰狞扭曲,看上去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鬼一般恐怖。 “对,有条件,但命只有一条,你自己斟酌。”林轩没有半句废话。 藏地草药位列世界十大民间灵药之一,很多有实物无名称的药物有着非常神奇的止血疗伤功效,几乎能达到“起死回生”的地步。 “问他……幕后主使……”魏先生艰难地开口。 “别问了,没用……没用,我不会说,永远都不会……有些刑罚比死更难熬……你们中国人不懂,不懂……我宁愿死,我宁愿死,哈哈……我相信他会来找你们的,到时候你们也会……也会像我一样……”尾张荣枯断断续续地说。 他们三人都是高手,不必多说废话,就知道对方问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 所以,这种局面无解,林轩和魏先生不可能从尾张荣枯嘴里获得任何有价值的消息。 林轩紧盯着尾张荣枯的脸,突然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他起身走到魏先生身边,没说一个字,只用右手食指在地上快速地写了一行字。 魏先生皱眉,先看清了那行字,而后抬起头,以眼神询问。 林轩坚定地点点头,脸上的肌肉如钢筋混凝土一般冷硬。 魏先生也点点头,慢慢起身,一步一晃地走出去,然后反手关门。 那行字写的是:“我要使用,浮生若梦。” 林轩关了灯,静静地矗立于黑暗之中。屋里,除了尾张荣枯忽高忽低的艰难喘息声,偶尔也能听到远处鬼湖传来的波浪拍岸之声。 “浮生若梦”一词来自于唐朝李太白《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一文,文中“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是历代文人墨客争相抄录吟咏的佳句。 到了清朝康熙年间,有陈姓江湖高手以绝世智慧解读李太白的这篇文章,终于悟出了“浮生若梦”四个字中蕴涵的真谛,遂创造出了一种融合读心术、催眠术、移魂术、通灵术的至高秘术。 江湖秘闻中记载,陈姓高手创造出该秘术之后,脑力枯竭,几日后便与世长辞。 由此可知,该秘术是一种极度耗费脑力的功夫,普通人修炼,只能踏上走火入魔、非死即残的不归之路。 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林轩得到组织内部一位风烛残年的老前辈真传,获得了“浮生若梦”的秘奥心法,算得上是近现代百余年来该秘术唯一的半个传人。 现在,他打算用“浮生若梦”看透尾张荣枯心底的秘密。 嚓的一声,林轩用右手的中指、食指、拇指打了个响指。刹那间,他的三根手指指尖上各冒出了一簇半寸高的火苗,火苗突突跳跃着,照亮了林轩的脸。 他走近尾张荣枯,右手前伸,停在两人中间。 “飘游旅次病中人,梦徘徊荒野林。”他用日语低声吟哦。 那是日本俳句大师松尾芭蕉的临终名句,松尾芭蕉五十一岁死于旅途中的大阪,临终前,还“切望于风雅”,留下最后的这首《病中吟》。 火光穿透了尾张荣枯残脸上的血洞,在后面的墙上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光斑,显得既诡异又可笑。 “飘游旅次病中人,梦徘徊荒野林。”林轩低声重复了一遍。 俳句在日本文化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相当于中国文化中的唐诗宋词。只要是识字的人,都能背诵俳句,并以此为荣。 “松尾芭蕉师在临终前……不惧怕生死,只追求艺术上的完美,是我辈修行之人的楷模……飘游旅次病中人……他所谓的病,是指艺术追求上的不完美,那种病,就像火光之外的暗影,必须不断地壮大生命之火,才能治疗那种病……反之,反之,暗影越来越大,病就越来越重,直至将人吞噬……”尾张荣枯被林轩的声音触动,眼神中渐渐有了亮光。 “有些病,是心病,药石无法抵达病灶。松尾芭蕉师的病,也属于这一种。”林轩继续以日语叙述。 “是啊,是啊,是啊……”尾张荣枯连续点头三次。 “那么,你心里的病呢?是否也如松尾芭蕉师一样?”林轩问。 尾张荣枯身子一挺,似乎想要站起来。 林轩伸出左手,一下子搭住了对方的肩,将对方硬生生按住。 “梦徘徊荒野林,是哪一片荒野林?”林轩问。 尾张荣枯深吸了一口气,低声作答:“我知道,松尾芭蕉师当年去大阪就是为了寻找所谓的‘死亡之穴’。我尾张氏一族正是松尾芭蕉师的传人,他要找的,我们都知道。” “是什么?”林轩追问。 尾张荣枯犹豫了一下,眼睛瞪到极限,视线穿过橘黄色的火光,直视林轩的脸。 “浮生若梦”依靠气场压制对方,一旦气场减弱,则受控者的思想就会挣脱束缚。 此时此刻,林轩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操控“浮生若梦”这种秘术,没有任何防护能力,如同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只要敌人反扑,他在刹那间必死。 当然,他本来可以请魏先生代为“护法”,以抵挡敌人的反扑。只不过,他一旦发动“浮生若梦”,只要火光照亮的地方,任何人的思想都会被波及,产生无法预估的可怕后果。极端情况下,甚至能令已经受伤的魏先生再遭重创。 他不愿累及魏先生,宁愿自己承担所有的危险。 林轩轻轻一吹,中指、拇指上的火苗就熄灭了,只剩食指上那一朵。 光线一暗,尾张荣枯失声尖叫起来:“不要动,让它活。” 在“浮生若梦”的幻境之中,火苗就代表生命,熄灭一朵就代表一个灵魂消失。 “什么是‘死亡之穴’?”林轩继续用日语问。 “那就是獠牙魔的起源之地。”尾张荣枯终于说出了林轩需要的答案。 “结果呢?”林轩追问。 “元禄二年,也就是公元1689年,二月下旬,松尾芭蕉师由曾良陪同,从江良出发,步行于关东、奥羽、北陆,经日光、白河、松岛、平泉、尾花泽、出羽三山、酒田、泉泻、云崎、金泽、福井、敦贺诸地,九月抵达大垣,然后去伊势、旅程二千四百公里,历时六个月。在文学史上,他留下了《奥之细道》一书,记载了这一路追寻的心情,五年后完成。日本文学评论家认为,该书的开篇文字是旅人生涯的总结——‘岁月为百代之过客,逝去之年亦为旅人也。于舟楫上过生涯,或执马鞭而终其一生之人,日日生活皆为旅行。’其实,我们尾张氏的传人都知道,松尾芭蕉师的六个月之行,就是为了搜寻獠牙魔的行踪。除了《奥之细道》,他有另外一本记录此行的小册子,名为《磨牙十刻》,其中详细写明了与獠牙魔十次交手的战况。最终,他收服了獠牙魔,并将其‘胸怀腹中’——”说到这里,尾张荣枯稍稍停顿,伸出双手,小心地捧住林轩的右手,护卫着那最后一朵火苗。 《奥之细道》的开篇文字与林轩所修炼的“浮生若梦”宗旨是相吻合的,都是在感叹岁月无情而逝。 唯一不同的是,“浮生若梦”追求以“成仙”的方式达到“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中的境界;《奥之细道》则是希望用人间苦行来克服一切困难,历经一切劫难,直到无难可受,到达人类旅行的尽头。 林轩要的就是这个答案,他必须弄清楚松尾芭蕉、尾张荣枯、獠牙魔、暗洞之间的关系,以确定日本人在追逐什么。 现在他懂了,日本人的终极目标就是获得獠牙魔的力量。 “胸怀腹中”一词证明,松尾芭蕉已经达到了“人魔合一”的超高境界。只不过,在他临终之时,獠牙魔再次逃脱,消失于历史的尘埃之中。或者说,他虽然收服獠牙魔并将其藏于体内,但獠牙魔蓄力反噬,将他杀死后逃走。 这一切,跟大阪的“死亡之穴”也有极大的干系。 “‘死亡之穴’在哪里?”他问。 蓦地,他发现这句话在屋里产生了三重回音,就像有四个人一切在问尾张荣枯一样。除了他自己,还有另外三种完全不同的声音。 他与尾张荣枯面对面站着,透过对方脸上的血洞,瞬间看到了站在对方身后的另一个黑影。 同样,他的眼角余光也瞥见左侧、右侧同样有两条黑影孤零零站着。 “就在——”尾张荣枯没说完那句话,最后一朵火苗就熄灭了。 “在哪里?”林轩向前跨步,想抓住尾张荣枯,突然间抓了个空,因为对方已经消失了。 林轩静默地站在黑暗中,不敢移动分毫,因为他很清楚,那三条影子杀气凛然,绝对是强劲大敌。 不知过了多久,魏先生推开门,揿亮了灯,才将林轩由黑暗中解救出来。 “怎么?”魏先生问。 “还好。”林轩回答。 “人呢?”魏先生又问。 林轩环顾室内,没看到尾张荣枯,却发现一具被扯成十几块的尸体。 “是他。”魏先生目光如炬,瞬间做出判断。 林轩这才明白,火苗一熄,那三条影子就出手了。谁都想独占“死亡之穴”的秘密,所以在激烈撕扯下,将尾张荣枯五马分尸。 “你没事,那就行了。”魏先生长出了一口气,“你不知道,我在外面有多担心。” 这一战以日本人的全面溃败收场,而魏先生与林轩的联手堪称是华裔新老两代游侠的开创性合作。 一小时内,林轩秘密地处理完尸体,然后洗刷干净沾血的地面,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当他与魏先生讨论那“神来一枪”时,由衷地感叹:“我真的看不透田梦,不知道她的真实目的何在?” 看样子,田梦击杀“暗洞”一行人之后,并没有回51地区去,而是一直潜伏小诊所附近,密切保护林轩。 所以,林轩猜不透田梦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至少她不是你的敌人。”魏先生虚弱地微笑着。 林轩是医生,替魏先生洗净伤口后,敷上了最好的藏地刀伤药,并拿出一整根雪山参王,要魏先生含在嘴中,借老参的灵力帮助魏先生补足元气。 在忙碌中,林轩不时地向门口看,真希望田梦能一步走进来,解开自己所有的疑惑。 “我感觉得到,尾张荣枯曾经用‘离魂术’控制了你的思想。现在,你告诉我,‘离魂术’让你想到了什么——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你竟然没受太大影响,就轻松脱困了。这一点,极少有人能做到,就像人不能揪住自己的头发拎着自己离开水面一样。”魏先生问。 林轩讲了思想失控以后的所有过程,他不想在魏先生这样的高手面前隐瞒什么,因为那样只会弄巧成拙,无法听到魏先生的准确意见。但是,他将发动“浮生若梦”后获知的一切隐瞒了下来,因为那些事无头无尾,而且牵扯到太多唯心主义的内容,没有任何证据,讲出来只会显得他故弄虚玄。 “天使芳邻?”魏先生对这支势力的出现显得非常紧张。 “对,就是。”林轩点头。 “历史上的确出现过这样一队女性高手,但她们出现在尾张荣枯的幻梦里有什么意义吗?”魏先生大惑不解。 “或者可以反过来说,尾张荣枯调动了这些历史人物营造幻象,到底是为了什么?”林轩补充。 “幻由心生,很多东西并非他硬造出来的,而是你心中本来就有,被他用某些手法重新勾起来。所以,当你对这些事感到困惑时,要先扪心自问,看看自己心中究竟藏着什么——也许那答案只有你自己知道。”魏先生回答。 一切就绪之后,天已经快亮了。 林轩冲了一杯浓咖啡,坐在小诊所门口,一口一口浅啜着。 魏先生已经疲倦地睡过去,黎明前的雄巴村此刻只有林轩一个人醒着。 “那就是你和堂娜的前世,只不过那时候你不是现在的你,她也不是现在的堂娜,你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革命者,为了一个共同的正义目标走到一起去。前世的事已经成为抓不住的历史云烟,向后看,向未来看,尽最大可能弥补遗憾,才是你目前最需要做的。”他终于找到了答案,而这答案的确就在他心里。 按照唯心主义者的论点,任何人都有前世,而每一个前世也各有各的前世。今世的一切缘分全都起源于前世、再前世、更前世的一些不为人知的平凡小事,文学家所谓的“风起于青萍之末”或者美国气象学家爱德华?罗伦兹的“蝴蝶效应”便是这样一个道理。 1963年,爱德华?罗伦兹在一篇提交纽约科学院的论文中称——“一只海鸥扇动翅膀足以永远改变天气变化。” 之后,他用更加有诗意的蝴蝶对此进行更进一步的阐述——“一只南美洲亚马孙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他的理论依据是——“蝴蝶扇动翅膀的运动,导致其身边的空气系统发生变化,并产生微弱的气流,而微弱的气流的产生又会引起四周空气或其他系统产生相应的变化,由此引起一个连锁反应,最终导致其它系统的极大变化。 这种理论被称为混沌学,“蝴蝶效应”就是关于混沌学的一个比喻,用来说明“不起眼的一个小动作却能引起一连串的巨大反应”这一奇妙现象。在研究中,误差会以指数形式增长,一个微小的误差随着不断推移造成了巨大的后果。 那么,当世界范围内的科学家将目光聚焦于“混沌学”时,发现中国古代哲学家早就对此有过极为深入的研究,并总结出了“差若毫厘、谬以千里”这样言简意赅的箴言。 《礼记?经解》记载:《易》曰:“君子慎始,差若毫厘,谬以千里。” 中国古人早就认识到,微小的改变会对未来有很大影响。 《吕氏春秋》记载:楚之边邑曰卑梁,其处女与吴之边邑处女桑于境上,戏而伤卑梁之处女。卑梁人操其伤子以让吴人,吴人应之不恭,怒杀而去之。吴人往报之,尽屠其家。卑梁公怒,曰:“吴人焉敢攻吾邑?”举兵反攻之,老弱尽杀之矣。吴王夷昧闻之怒,使人举兵侵楚之边邑,克夷而后去之。吴、楚以此大隆。吴公子光又率师与楚人战于鸡父,大败楚人,获其帅潘子臣、小惟子、陈夏啮,又反伐郢,得荆平王之夫人以归,实为鸡父之战。 在上面这个故事中,一开始,两国边境的采桑女做游戏踩伤脚,后来一步步演变为两国爆发大规模的战争,似乎冥冥之中有一种无形的死亡力量,把事件无可挽回地推入不可收拾的境地。因此,中国古人很认真地强调“慎始”,因为微小的事情就可以改变整个世界的未来命运。 “如果可以扼住前世噩运的咽喉,我愿意奋不顾身去做。”林轩苦笑着自语。 人类无法抗拒轮回巨力,任何一种教义的追随者们毕生修行,都是为了达到看穿前世的境界,通过抚平前世创伤来达成今世的美满幸福。 普通人以为修行者的枯坐、面壁、闭关、冥想都是虚掷光阴、毫无所得之举,但这恰恰是他们无能短视的表现。 在真实世界中,如果没有成千上万如林轩一样的修行者殚精竭虑、全力以赴地去破解前世的密码,则人类将始终生活在无知无识、浑浑噩噩之中,就算大难临头也一无所知,被动地卷入全球大毁灭之中。 勇者无惧,智者无忧,林轩这一类人用自己的生命去补足世界命运齿轮的残缺之处,以确保地球这架巨大的机器能平安运转下去。没有他们,地球早就崩溃,人类早就随着星球碎片消失于昏暗无垠的宇宙太空之中。 崩溃必将到来,因为地球也是有其生存寿命的,这是大自然的铁律,万事万物都不能永久地独善其身。 那么,地球能够存在多久,全都有赖于修行者们的毅力、耐力、韧性与勇气。 鬼湖的水声远远传来,那是一切神秘事件的开始,也是林轩与堂娜此生悲剧的起点。 “如果没有堂娜那奋不顾身的一跃,这些事也许就变得简单了——”他苦笑着对自己说。 如今,鬼湖仍在,水声仍响,但堂娜却已经永远地离去了。 第四百七十一章 飞越喜马拉雅山脉 这一战,日本势力遭到重挫,他们的任何计划都没有得逞。不过,魏先生伤势严重,必须要回香港去疗伤。 很多新闻消息虽然没有在报纸上公开刊登出来,但各国谍报机构包括组织都收到内部消息:“华裔高手林轩单枪匹马击败日本秘术师尾张荣枯率领的‘暗洞’人马。” 因此,林轩的身份地位越拔越高,终于成为亚洲江湖顶尖高手之一。 “我陪你回香港去。”林轩对魏先生说。 魏先生救了他,知恩图报,他理应这么做。 “好,这一路,也许我们可以好好聊聊。”魏先生欣然答允。 长江后浪推前浪,之前魏先生在由雄巴村去拉萨的路上曾非常严肃地告诫林轩:“未来的中国就靠你们这一代了,国家兴盛,匹夫有责。男人是这个社会的脊梁,而游侠则是男人中的男人。永远不要忘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真正的高手必定会勇于担当,而正是不断的担当、成长、奋进、战斗,才令一个年轻人成长为华裔江湖的栋梁。我、原先生以及历史上更多卓尔不群的大人物,都是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我希望将来有一天,取代我地位的是你,而不是其他人。年轻人,我看好你,加油吧!” 两人乘坐新加坡航空公司的大型客机由拉萨升空,飞越以喜马拉雅山脉为首的藏地群山,心情已经无比放松。 “地球轴心”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不会再有纠缠;觊觎大雪山秘密的八方势力也纷纷受挫,铩羽而归,至少大雪山深处会安静一段时间;林轩通过组织探听田梦的消息,51地区那边却没有任何回音;俄罗斯间谍机构则已经公布了堂娜将军以身殉国的消息,并号召年轻一代都要向堂娜学习…… 种种迹象表明,围绕“地球轴心”发生的这些事情已经结束了。 所以,当林轩、魏先生坐在新航头等舱里、手握着来自法国南部的葡萄酒新酿、谈论着未来江湖局势时,根本没有注意电视里播放的是什么内容。 “旧金山唐人街‘华帮、四海帮’现在已经成长为美国十大黑帮的第二、第九位,队伍一大,什么人渣败类也混进来了,做了很多无头案子,令警方十分棘手。在日本,华裔黑帮的力量也越来越强大,直接影响到了日本最大的帮派山口组。在泰国、在澳洲、在欧洲……都存在同样的情况。我一直有种担心,当这种趋势无限加速时,必定会引起各国政府的注意,发动严酷的斩草除根行动,把华裔势力连根拔起。当务之急,是希望有更多你我一样的游侠融入这些帮派里去,化解矛盾,引导路线,成为政府和民众的助手,锄强扶弱,匡扶正义。我很希望你加入我们,以你的能力,必定能让中国的游侠界出现一种新气象——”这一路上,魏先生已经说了很多,大部分时间都是魏先生在说,林轩在听。 “魏先生,我有自己的使命。”林轩如此作答,“一心不可二用,一将不可二主。” 他是组织的人,在退出组织前,不可能接受任何其他势力的邀约。 “林轩,你首先是一个中国人、一个被中国江湖高手培养出来的接班人,必须有所作为,才对得起那些曾经耗费心血教诲你的人。”魏先生微感失望。 空中小姐推着饮料车过来,向他们的杯中添酒。 林轩向舷窗外望了望,群山峰顶全都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积雪,如一大群白发老翁比肩而立。 “再见了。”他在心底默默地说。 入藏三年多,他也曾预想过有朝一日离开时的情景,但这一天终于到来时,他仍然感到有些不舍。 更重要的,很多事都没有令人信服的结局,全都变成了无头悬案。 比如说,大万字那边的山洞已经彻底消失,田梦将所有死者痕迹处理干净,不知内情的人到那里,什么都看不出来。 再比如说,珠峰顶上的营帐也早毁于另一场暴风雪,曾跟随他们上山的尼泊尔向导、民工也人间蒸发。 他一直都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很多种平民百姓看不到的“暗力量”,这股力量来去无踪,但却能做到任何事。个人或者民间组织是无法对抗“暗力量”的,因为它们属于某些超级大国的政府和军队。只有无数种“暗力量”同时出现,才能构成微妙的平衡,相互倾轧,相互制约,以避免出现一家独大的崩溃局面。 “回香港后,要不要到我的别墅住一阵?内子近几年常住法国,别墅里只有我和几名老仆,你若去了,必定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我看到你,就像年轻时看到小原那样,哈哈哈哈……”魏先生再次打破了沉默。 既然魏先生提到了原先生,林轩便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我发誓,原先生突破了水晶壁障,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如果当时提前行动的是我,也许此刻陪您回香港去的是他,而进入两千年前大秦帝国的就会是我——魏先生,能否请教一个问题?他的行动是早有预谋的呢?还是临时起意?我知道原先生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也有过巫道、蛊术、扶乩、离魂等等多重复杂经历,甚至跟许多据说是‘外星人’的势力有过很深的交集。现在我只想知道,他进入那段历史,会不会对我们的现代社会构成威胁?” 这是另一种“蝴蝶效应”,林轩不得不防,因为他也是始作俑者之一。 “那件事说起来太复杂,我可以删繁就简地解释,那就是——小原一直把自己看成是一个伏藏师,他认为自己活着的所有意义,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回到两千年前去左右大秦帝国的局势。”魏先生回答。 林轩怔住,旋即苦笑:“好吧,这个答案真的……真的是神来之笔,为我们的故事画上了最珍贵的句号。” 至此,他已经无话可说,将座椅后仰了四十五度角,准备放松休息。 “那是他告诉我的唯一答案。”魏先生看出了林轩的不满。 “我信你,魏先生。”林轩给魏先生面子,继续报以微笑。 “我曾告诉过你,人人都是伏藏师,带着某种目的轮回转生至这个世界上。只不过,有些人顿悟,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有些人毕生不能顿悟,带着脑中的‘伏藏’进入下一个轮回。不仅仅小原有这个想法,我认识的很多人都有同样想法。”魏先生察觉到这种解释毫无意义,遂轻轻闭嘴。 猛然间,飞机连续地颠簸了十几下,力度很大,令林轩侧面的一杯饮料差点倾倒。 “怎么了?”魏先生向窗外望,“难道是遇见了混乱气流?” 舷窗外,云层极厚,如同一大堆乳白色的棉絮,包裹着飞机。 从云层缝隙向下望,飞机正在越过喜马拉雅山脉,山峰、沟壑隐约可见。 “是旗云?”林轩望见那些凌空竖立着的白色云片,至少有几千片,组成了极为罕见的“旗云”。 “是啊,是珠峰旗云。虽然以前见过很多次,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云片同时出现呢!”魏先生说。 从上往下看,那些云片的形状果然如千万白旗迎风而立,看上去颇为壮观。旗云之中还有另外一些并未树立的云团,如战马、战车、鹰犬、武士,又如宫殿、大山、巨像、高树,与旗云混杂在一起,共同构成了一个诡奇瑰丽的“云之世界”。 “从这个角度看,仿佛看到了海市蜃楼一般。”魏先生感叹。 一名空姐从驾驶舱方向过来,手里拿着相机,由小舷窗向下连续拍照。 那空姐有着一张标准的瓜子脸,眼睛又大又亮,与目前台湾炙手可热的高个子女星有点相似。 林轩的目光无意中与那空姐撞在一起,空姐脸上立刻浮出职业性的微笑,向林轩轻轻点头。 “小姐,给我一杯橙汁。”坐在林轩后面几排的一个男人叫起来。 那空姐答应了一声,回身去推饮料车。 林轩听那声音有些耳熟,半转身,偷眼一瞥,心里一惊,因为那人是台湾近十年来最年轻、最优秀的魔术师,也就是尾张荣枯曾经提过的嫡传弟子。 “在这里见面,恐怕不是偶然。”林轩在心底冷笑。 尾张荣枯一死,日本人伸入藏地的触手被斩断,相信这个魔术师也不可能掀起什么大风浪来了。 林轩暂时并未将“珠峰旗云”与奇异现象联系在一起,当他的目光从舷窗外挪回来的时候,发现电视机屏幕里播放的内容突然变了。 起初,电视机里播放的好像是一场维也纳音乐会的录像,此刻却只剩雪花噪点,一点图像都没有。 林轩没有抬手招呼空姐,而是按下开关,试图关闭电视机。但是,他连按了几次,开关却失灵了,电视机无法关闭。 “嗨,需要帮忙吗?”身后那魔术师探身过来,低声问。 林轩不动声色,指着电视机:“它好像出毛病了,无法关闭。” 那魔术师伸过手来,在开关上轻轻一揿。 这一次,电视机仍未关闭,但却有了清晰的图像。 “谢谢。”林轩礼貌地道谢。 “不客气。”魔术师坐回去。 林轩扫了一眼电视画面,登时愣住,因为画面中出现的竟然是纳粹元首。 第四百七十二章 大魔术师 电视机里播放的是黑白画面,纳粹元首穿着全套的纳粹军装,趾高气昂地站在演讲台上,用力挥舞着右手,看样子是正在做一场激情澎湃的演讲。 电视机没有伴音,所以林轩只能看到元首的动作,却听不见对方的声音。 这种黑白纪录片并不罕见,很多国家的资料库中、大学的图书馆中都保存着影像拷贝,想要拿到它们易如反掌。 头等舱的席位分为两排,每位乘客都有属于自己的电视和耳机。 林轩以为只有自己的电视机出了毛病,但侧过头一看,魏先生面前的电视机亦是如此播放着同样的内容。 按照国际公约里的规定,任何组织或个人不可以在公开场合播放与纳粹有关的资料,那等于是宣扬纳粹思想,向人道主义思想公开宣战。 魏先生转过头,向林轩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林轩继续低头看电视,直到三分钟后,元首的演讲方告一段落。他看过类似的影像,元首演讲完毕后,会有学生献花之类的固定桥段,而摄像镜头也会很自然地转向热烈鼓掌的观众们。 “难道我们也会有跟骆原同样的诡异遭遇?”林轩默默地自问。 他没有抬头,而是用眼角余光扫视四周,以防出现新状况。 在此期间,那空姐已经给后面的魔术师送了一杯橙汁,并且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大概意思是“今天云量偏多”之类。 “是魔术师在搞鬼吗?”林轩再次自问。 他并不希望与魔术师发生正面冲突,毕竟那年轻人到目前为止还只是一颗娱乐界的新星,跟江湖厮杀无关。 “静观其变,静观其变……”林轩无声地告诫自己。 如果有事,他会全力保护魏先生,因为这是他肩负的责任。 影像播放完毕,元首静立在演讲台上,慢慢地展开了双臂。镜头推近,将元首的脸放大到布满整个电视屏幕。 一瞬间,林轩发现元首已经涕泪纵横,颓唐沮丧之情无法遮掩。 “喂,小姐,请帮我调一下电视机的音量。”林轩举手。 那空姐答应一声,恭顺地倒退回来,俯身去按电视机的音量键。 林轩已经十几次揿下那个按键,根本毫无用处。 空姐连按了两次,电视机仍然是无声状态,遂直起腰,满怀歉意地说:“对不起先生,我可以帮您换一台电视机吗?” 坐在另一侧的魏先生插话:“换一台电视机恐怕也不能解决问题,因为我这边也没有一点声音。” 空姐向魏先生看了看,又试着去调节那台电视机的音量,果然无法解决。 “对不起两位,我会请飞机上的技术人员过来看看——”空姐说。 后面那魔术师突然出声:“小姐,你去忙吧,我们自己解决这问题,不必麻烦你了。” 空姐如释重负,向林轩、魏先生问:“二位,对于这位先生的话有异议吗?” 林轩缓缓地点头:“没有异议,你去忙吧。” 空姐一边擦汗,一边快步逃离。 作为在国际上颇有影响力的新加坡航空公司一向以优质服务、贴心照料著称,如果出现飞机上数台影像器材同时坏掉的突发事件,必定会影响公司声誉,那种责任是她一个小小空姐承担不起的。 “两位一定看懂了,这段影像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资料库。我比对过,纳粹元首的五官比例没变,但皮肤松弛程度、肌肉衰老程度以及嘴唇张合时的频率、力度、尺寸都跟从前不同。经过一系列专业分析后,我得出了以下结论——”魔术师起身,站在林轩和魏先生前面的走廊上。 林轩无数次在电视上看过魔术师的脸,而且知道对方已经数次登上过国家电视台的春节万**欢大会,是深受大陆民众喜爱的“小鲜肉”魔术师,拥有数以亿计的粉丝。在知道对方是日本秘术师尾张荣枯的弟子之前,林轩一直觉得该魔术师真的非常讨人喜欢,是为数不多的“正面娱乐偶像”之一。 “洗耳恭听。”林轩说。 “结论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七十岁到八十岁之间的纳粹元首。”魔术师说。 林轩注视魔术师的眼睛,希望从对方眼神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然后呢?”魏先生问。 “我们都知道,纳粹元首生于1889年4月20日,死于1945年4月30日,真正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年龄为56岁零10天,即使加上中国传统意义上的‘虚岁’,也只不过是57岁多一点而已。那么,他是怎么留下这段老年影像的呢?这问题真是令人费解。”魔术师回答。 林轩沉思了十几秒钟,突然问:“你见过骆原?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之前,骆原曾告诉林轩,自己乘机飞越喜马拉雅山脉时,在飞机上的电视机里看到了纳粹元首、美人爱娃的影像。也就是那一次,骆原对爱娃一见钟情,开启了探索大雪山之旅。 魔术师露出招牌式的优雅微笑,径直点头承认:“对,你说对了。” 林轩冷笑:“一切都是你在搞鬼?” 作为一名魔术师,最擅长就是瞒天过海、移花接木这一类的障眼法。这年轻人既然敢在几亿人观看的联欢大会上肆意地展示他的障眼法,更何况是在仅有三人乘坐的飞机头等舱中? “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什么叫我在搞鬼?”魔术师也冷笑。 “我们很清楚,你是日本秘术师尾张荣枯的弟子,所以你出现在这架飞机上,必定不是出于什么好意。说吧,这场戏的序幕结束,可以直奔主题了。”林轩说。 魔术师眯着眼睛盯着林轩,一侧嘴角微微上翘,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飞机正在飞越喜马拉雅山脉,如果你不喜欢被人由舱门里踹出去,那就好好说话,不要故弄玄虚。”魏先生说。 林轩、魏先生联手的话,实力百分百能排名世界前十,对付一百个魔术师都不是问题。 “这些影像是自动出现的,我第一次看到它们是在五年之前的夏天,当时我是从香港飞到拉萨去做一次很重要的演出。最初,影像非常模糊,相当于我们用室内天线接收无线电视信号的水平,雪花噪点极多。我试着用心灵感应的方法去破译那些信号,加工过之后,再呈现在电视机上。我发现,影响是完全真实的,没有任何表演的痕迹。那次到达拉萨后,我搜索元首的演讲视频资料,上千次比对,终于知道,这些影像是前人没有存储过的,属于纳粹元首的最新演讲版本。可惜的是,我始终无法听到影像中的声音,似乎拍摄者没有架设录音设备,直接丢失了演讲的音轨部分。我把所有的发现告诉了我的师父尾张荣枯——” 魏先生冷哼一声,打断魔术师的话头:“你是中国人,却认了一个日本秘术师做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这算不算是认贼作父?” 魔术师的脸立刻变得极为难看,但这是事实,他无法否认,更无可辩驳。 按照骆原的描述,接下来影像中将会出现元首的女人爱娃,一个令人一见难忘的大美女。 林轩在多维空间里见过爱娃,但他并未被美色所迷,跟骆原完全不同。由此可见,他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真正的男人,任何时候都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魏先生,让他说下去。”林轩阻止魏先生,“没有一个中国人愿意认贼作父,我猜他一定有难言的苦衷。” 魔术师感激地向林轩点头:“谢谢你的理解。”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将这些内容透露给骆原?”林轩问。 魔术师犹豫了一下,随即坦然回答:“林先生,我得到的最新消息是尾张荣枯已经死于藏边的雄巴村,这个消息还需要你最后确认一下?” 林轩点头:“没错,我亲眼所见。” 魔术师如释重负:“那就好了,他一死,我的身份就可以重见天日了。我其实是一个卧底,隶属于山东神枪会,拜尾张荣枯为师,也是受神枪会最高领袖孙惜朝的安排,目的是潜伏尾张荣枯身边,取得敌人信任后,将尾张荣枯背后的日方大人物揪出来。如果可能的话,还要进一步捣毁敌人巢穴。” 一提到山东神枪会,林轩心里顿时释然。 世所共知,山东神枪会孙家与日本侵略者有不共戴天之仇,该股势力最早创建于隋唐年间,有千余年的历史,每一代都出现过忠贞不二、保家卫国的大义士。尤其是从1900年以后,神枪会立足山东这个抗击日寇的桥头堡,为国家和人民做出了巨大的贡献,门下弟子在抗日战争中牺牲的逾千人,并且为中国军队输送了几百名将校军官。 林轩与孙惜朝曾经有过一面之缘,那是在他入藏之前,在中国大陆东北的白山黑水一带调查“通天塔”一事,恰好山东神枪会也对那件事感兴趣,好几条神秘线索浮现之后,惊动了孙惜朝,亲自到了漠河以北的飞鱼村。 虽然孙惜朝比林轩大二十岁,但两人一见如故,结为金兰兄弟。 “好,我信你。”林轩说。 魔术师一愣:“就这么简单?” 林轩微笑:“对,就这么简单,我从你的眼神中就能看得出,你对尾张荣枯有多厌恶。身为一个卧底,人格性情全都被禁锢起来,只能做敌人眼中的自己,而不是真正的自己。你只要敢提孙惜朝的名字,我就敢信你。” 孙惜朝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如果这一次魔术师只是抬出他的名字来招摇撞骗,事过之后,孙惜朝第一个就是要找魔术师算账,让他生不如死。 “谢谢,你痛快,那我也直说吧。我早就怀疑骆原就是传说中的黑道枭雄‘高原王’,故意将这样一条重要线索泄露给他,他就会闻风而动,尽全力去寻找‘地球轴心’和‘沙姆巴拉洞穴’。只要他有所收获,我就可以杀出来收割胜利果实。最重要的一点是,我虽然获得了这些影响,却没有足够的力量去调查,必须要找一个强有力的代理人,那就是骆原。”魔术师说。 “这些影像是真的吗?”魏先生问。 魔术师一笑:“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你认为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你认为它是假的,它就是假的。相信它的人,就会相信元首、爱娃仍然居住于大雪山之中;不相信它的人,就会一笑而过,抛诸脑后。所以,你这样问,我无法回答。” 现在,影像并没有如林轩预想的那样,接着出现爱娃的片段,而是出现了暂时的停顿。 他向窗外看,云层越来越厚,将飞机严密地包裹住,看起来飞机似乎已经一动不动地悬停在空中了。 他们乘坐的是喷气式飞机,不是螺旋桨直升机,根本不可能出现悬停空中的时刻。 “你又在使用障眼法?”林轩回头,看着魔术师。 魔术师笑着点头:“林先生的目光果然够锐利,我做什么都会被你一眼识破。我正是使用了障眼法,其原理跟昔日大魔术师大卫?科波菲尔让停在机场的飞机瞬间消失一样。我已经让飞机上所有的舷窗都蒙上了云絮,任何一名乘客向外望,看到的都只是云朵而已。我们需要一些时间来讨论这件事,不得不这样做。” 林轩知道魔术师的厉害,亚洲媒体都将他叫做“二十一世纪的亚洲科波菲尔”,断言二十年内不会有人超过他。 “你想谈什么?”林轩问。 “谈一谈共同去见纳粹元首的事。”魔术师回答。 这种说法也出乎林轩预料,他注视着魔术师,期待对方继续说下去。 “我只要接收这些影像,就不停地听到元首的祈求之声。我猜,他一定是想用这种办法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将自己救出苦海。我很想去看看,但下了几百次决心了,始终不敢贸然行动,生怕自己定力不够,被对方拉下水去。”魔术师说。 “那,我们合兵一处,共同应对。”林轩说。 “太好了,谢谢谢谢。”魔术师由衷地表示感谢。 “那么,我们现在就开始吧?”林轩说。 第四百七十三章 人体炸弹 骆原已经事败身亡,魔术师失去了枪手,所以只能自己亲自动手。任何一个大时代,都会充满这种“图穷匕见”的变局,本来深藏幕后的高手最终不得不走到前台来,踏上“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老路。 “怎样才能见到元首?”林轩没有浪费一秒钟时间,开门见山地问。 魔术师刚要开口,之前那名空姐由驾驶舱方向轻盈地走过来,手中端着一只不锈钢托盘,盘子里是三杯红酒。 “先生,您要的酒。”空姐径直走向魔术师。 魔术师一怔:“我不碰任何含酒精的饮品,刚刚已经对你说过了。” “这是上好的意大利酒,是机组特意为最尊贵的客人预备的。”空姐笑吟吟地说。 魔术师却不过好意,伸手拿了一杯,林轩、魏先生也跟着端起酒杯。 “干杯,为了我们的合作!”魔术师高高地举杯。 林轩没有响应,而是望着那名空姐:“我猜,你的胸口应该有着一个相当漂亮的纹身,而且是类似于去年春天意大利米兰时装节上的‘契丹狼首’一样的‘活纹身’。那种纹身是有灵性的,即使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契丹狼首”是华裔纹身设计师萧红唇的作品,而萧红唇的祖上正是中国北方契丹国的贵族,后来因契丹灭亡而举家西迁,最终定居古罗马一带。 “是吗?”空姐微笑着,十分得体地后退了三步,抬起右臂,遮挡胸口至腹部的位置。 “当然。”林轩回答。 “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空姐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迷人,两腮上的梨涡深深地陷下去,仿佛也变成了两杯能醉死人的美酒。 林轩叹了口气:“你做错了一件事,这么诱人的表情用错了地方。此刻在我眼中,红粉即骷髅,美人如缅刀。” 空姐脸上的笑渐渐僵硬:“我不懂您在说什么。” 林轩向窗外望去,舷窗已经被云雾全部遮盖,这飞机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空中堡垒,与世隔绝。 如果没有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人见到这种状况,早就吓得哭叫着准备跳伞求生了。 “你有没有妥善安顿好后面客舱里的人?”他问魔术师。 魔术师点头:“当然,这只是个游戏,我只是魔术师,又不是极端****,肯定不想把它演变成一场空中事故。” 林轩笑了:“你不想,有人却想。这三杯毒酒和托盘下的手枪,全都是给咱们准备的。” 空姐变色,倏地后退,丢弃托盘,亮出了一直被遮掩的手枪。 “有人想揭开秘密,有人却想让揭秘者全都下地狱。这个世界上的事就是如此奇怪,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任何事情都有其截然不同的两面。”林轩说。 魏先生久未开口,端着那杯酒,低低地垂着头,仿佛已经睡着了。 “你的警惕性真高,佩服,佩服!”那空姐向林轩挑起大拇指。 “你不该在身上留下‘活纹身’,因为那就像瘾君子的哈欠一样,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明显的标记,高手一眼就能看出来。”林轩简单地解释。 关于“活纹身”这种高端技艺,其原理相当复杂,细细地追究起来,能够深入至灵魂、前世、信仰等等领域。笼统来说,就是纹身师推算想要纹身者的前世,将其灵魂深处的欲望雕刻在身上,形成由内而外的精神释放。 既然牵扯到精神世界,像林轩这种第六感异常敏感的人自然就能察觉。 “那么,我无话可说了。”空姐笑起来。 “杀我们灭口?就凭你自己一个人?”魔术师冷笑。 “没错啊,就是我自己,因为这是一场孤注一掷的战斗,一个人面对所有人。”空姐回答。 “那是不可能的,别浪费时间了!”魔术师说。 “我已经在机长茶杯里下了足够数量的安眠药,目前飞机处于自动驾驶之中。我想在飞机降落前,机长是不会醒来的,所以说——”空姐神经质地笑起来,清丽脱俗的五官扭曲,那张脸变得异常地狰狞。 极端组织经常使用“人体炸弹”来消灭敌人,采取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最低级、最愚蠢手段展开袭击,但恰恰是这种“无畏”,令防守一方头疼无比。 也许“死士”之所以可怕,就是因为他们无惧于死亡,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一个人连生命都不珍惜了,那他无异于一只毫无思想的狂暴野兽,其杀伤力相当可怖。 “你受谁指使?”林轩问。 “我可以告诉你,免得你死不瞑目——我为教授工作。”空姐说,然后不等林轩二次发问,一字一句地说,“教授就是能够看透人类命运的真正智者,他说过,地球走向灭亡是百分之百会发生的事,早死早超生,我们将诞生在新世界里,下一次重生的意义,将胜过云上的天使。” 魔术师微微变色:“教授的话都是骗人的。” 接着,他又压低声音告诉林轩:“教授是尾张荣枯等人的师尊,我从未见过他,但每个人都确信他的存在。” 林轩轻轻点头,因为很多卷宗上都提及了“教授”这个名字。只不过,教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与很多早就成为江湖传奇的白道人物是“针尖对麦芒”的死敌,也是一切黑道高手学习的榜样。 “飞机越过喜马拉雅山脉之后就会爆炸,因为我在行李舱、机械舱里安防了四枚高能炸弹,它们会同时爆炸,让飞机解体,坠落在尼泊尔与印度之间。我们大概还有十分钟的交谈时间,如果动作快的话,你们还来得及给家人留下几句遗言……”空姐眼中闪动着歇斯底里的寒光。 这样的情形不止一次地出现在劫机案件的黑匣子记录仪之中,高空之上,毫无准备的机组人员根本无法与训练有素的****对抗,最终成为全球恐怖主义行动的殉葬品。 “我真的很好奇,你如此年轻,就有那么深的自我控制力,能够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单独一个人进入元首的世界里。要知道,很多探险界的成名高手都没有那样的定力,往往见猎心喜,将自己送入了万劫不复的绝境。”林轩低声感叹。 他似乎忘记了空姐与炸弹的事,转过头去,凝视着魔术师的脸,深有感触。 “好奇心”是人类普遍存在的一种巨大缺点,因为好奇,人类就会穷毕生之力孜孜不倦地搜寻答案,将上一代地球人留下的远古遗迹全都找出来,不放过任何一种图腾符号。可以说,好奇心推动了人类的发展,但也引导着人类对于地球进行着更大型、更彻底的破坏。 “我只是太珍惜自己的生命了,总想留着这条命去做更伟大、更有意义的事。”魔术师惭愧地苦笑。 “那是什么事?”林轩追问。 “为了全人类的和平与解放而战。”魔术师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宣誓一般地回答。 “好极了,好极了,好极了。”林轩连续三次击掌赞叹。 那句话常常被无知之徒看作是一句无意义的口号,因为“全人类和平”是一种巨大的奢望,连很多自小投身于革命事业的达人先辈们有时候都会感到迷茫,以为那种近乎于“乌托邦社会”的全球和平只是政治家虚构出来的。至于那些意志不坚定者、随波逐流者、私欲膨胀者更是将这句话当成了玩笑,会在茶余饭后拿出来调侃以作谈资。 有人的地方必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必有战争,连起来看就是“有人的地方必有战争”。近代文学巨匠著就的《战争与和平》已经对这个命题进行了反复的论证,但到了著作结尾处,连那位文学巨匠本身也无法给出准确的答案。 《战争与和平》是俄罗斯伟大的作家列夫?托尔斯泰的代表作品,规模宏大,内容丰富,其中有蕴含着深邃的哲理。 在那本著作中,他描述了1805年法、俄战争期间,青年公爵安德烈?保尔康斯基奔赴前线,期望战争能为自己带来辉煌与荣耀。在奥斯特里茨之役中,他带着军旗独自冲入敌阵,不幸受了重伤。当他突然抬头看见那永恒的蓝天时,不禁为那份**之美深受感动,霎时觉得过去那些野心、名誉及心目中认为伟大的拿破仑,都变得微不足道了。从禅宗的角度解释,这既是一个人的顿悟,也是另外一种困惑的开始,相当于“刚离虎口又进狼窝”,亦是修行者最大的悲哀。果然,从此以后,他陷于善恶与生死问题的困扰中,直至认识了互助会的领导人后,才获得了心灵的真正解放,进入新的信仰生活。 作为全球文学巨匠的托尔斯泰是站在一个极高的精神层面看待“战争”与“和平”的,犹然如此,他尚且无法肯定地说,到底是“战争”推动了人类的发展还是“和平”成为人类进步的阶梯。 所以说,战争与和平是永恒的命题,跟爱、死这两个男人、女人之间的终极命题一样,是“活着的人类”所无法看透的。 那么,如魔术师所说,他的人生目标是“为了全人类的和平与解放而战”又从何谈起?岂非空中楼阁一般? “你们——我不开玩笑,十分钟后炸弹就会爆炸,所有人一起灰飞烟灭!”那空姐被林轩和魔术师无视,顿时变得怒不可遏,先前刻意伪装出来的温柔娴淑已经荡然无存。 第四百七十四章 忘我一战 “可怜的人!”魔术师大笑起来,因为他也发现了一件事,本来垂着头入睡的魏先生已经不在座位上,而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空姐的背后。 以魏先生的江湖经验,别说是空姐孤身一人了,就算再有十个八个的同党,也不可能是魏先生的对手。 林轩早就注意到了魏先生的动作,所以对眼前的局势一点都不着急。 空姐越发愤怒,气急败坏地指着魔术师:“不许笑!你的名字已经上了教授的死亡名单,很快就会横死街头……” 魔术师毫不在意,转身向着林轩:“你怕不怕?” 林轩摇头:“没什么好怕的,你是来帮我的,你都不怕,我怎么会怕?” 魔术师眨了眨眼睛,脸一红:“我其实很怕,但为了最后的胜利,我别无选择。还有几分钟时间,我们必须得抓紧了。”魔术师指了指电视机。 屏幕上,元首那张脸仍在,但林轩怎么也无法把电视里的人与叱咤二战的纳粹元首联系起来,因为两者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没关系,你们有的是时间,我已经调整了自动驾驶仪,让这架飞机在喜马拉雅山脉上空做椭圆形盘旋,至少可以增加两小时时间。当然,只要你们需要,在这里盘旋至燃料耗尽都不是问题,因为我刚刚通知了塔台和航空公司,说我们的飞机有点小故障,需要延长航行时间。”魏先生笑眯眯地说。 空姐闻声大惊,倏地转身,枪口指向魏先生。 魏先生的动作极快,脚下一进一退,就夺下那支手枪,然后戳中了空姐腰间的穴道,令她软绵绵地倒地。 “一切平安无事。”魏先生说。 魔术师将自己的左掌贴在电视机的散热罩上,右掌贴着林轩的左掌掌心。 “从现在起,把一切有形的东西都当成是幻觉,把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当成是真实的。记住,我们是用思想去解决那件事,身体无用,只能留在这里。”他说。 其实不必他提醒,林轩也知道接下来他们要做什么。 “假设一切传闻都是真的,一切历史记录都是假的,那么,我们就将得到另外一个完整的反转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一切都是可以解释的。比如说,希姆莱说过的沙姆巴拉洞穴、地球轴心、不死勇士神力都是存在的,而元首也在近卫军亲信的保护下逃离柏林,抵达藏边阿里地区,径直进入沙姆巴拉洞穴,成为唯一掌控地球轴心的人类——于是,事情就变得很简单了,失去柏林和欧洲的元首仍然具有毁灭世界的强力,这种力量要比美国总统、五角大楼、美利坚合众国海陆空三军部队更强大,其中的差距,相当于神界与人界的对比。只要他想,就可以瞬间毁灭地球,抹平人类在地球上生存的痕迹。只有这种说法,才能解释得通他为什么放弃掌控欧洲的大好局面,孤注一掷地寻找地球轴心……”魔术师缓缓地说。 林轩默默地点头,谨慎地接受魔术师掌心里传来的热力。 “我翻阅过很多资料,日本人从未放弃过对地球轴心的追寻,因为他们固执地认为,地球轴心一定存在。同理,作为邪恶轴心国的第三方——墨索里尼执掌的意大利政府也深信地球轴心的存在。德、意、日三方既然能结为攻守同盟,自然是因为他们的元首与军政高层有着相同的世界观与价值观。教授最受天皇信任,而其出身却极其神秘,我们神枪会发动了全球范围内的所有线人,费时三年,才查出他与二战时的意大利政府有特殊关系。可惜的是,神枪会的线人在调查此事过程中,有超过三分之二的人死于各种各样的意外。我们很明白,神枪会孙家与教授已经是势不两立,虽然我是尾张荣枯的弟子,但我已经做好了随时遭受意外的准备……” 魔术师娓娓细说着,但他脸上始终带着无所畏惧的凛然之色。 他掌心里释放的热力越来越汹涌,使得林轩的心跳持续加快,由平日的每分钟七十次渐渐到达了每分钟二百次左右。 蓦地,林轩看到了一条倾斜向下的白色隧道。 隧道本身是黑灰色的,但汹涌的水流沿隧道下泄,那长约十米、高约七米的隧道竟然被水完全充满,仿佛高楼上的二次升压水管一般。 林轩就在隧道之中,随着水流飞驰而下,视线中只是白水,看不清任何其它物体。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存在,只剩视线如摄像机一般机械地工作着。 到后来,空间不存在了,他体会不到身体跟随水流前进的无助感。相反,他已经与水流融为一体,水即是他,他即是水,摄像机的观察角度完全与水的流向一致。 最终,他对于时间的感觉也消失了,不再担心时间的流逝、水流速度、水世界带来的危险。 最后的最后,他抵达了一种完美的“忘我”境界。 忘记身体、忘记空间、忘记时间直至最后达成“忘我”境界,是人类修行的渐进过程。这四种阶段的飞跃很不容易,无论是汉传佛教还是藏传佛教,都对此有过分析统计。大致来看,由“本我真存”到“忘记身体”,需要三年的坐禅时间;再到“忘记空间”,至少需要十年;至“忘记时间”则要三十年修行才能达到;至于“忘我”,则根本无法计算,因为有些修行者枯坐一生,都未必能真正地“忘我”。 《庄子?天运》中说:忘亲易,使亲忘我难;使亲忘我易,兼忘天下难。 《晋书?王坦之传》中说:成名在乎无私,故在当而忘我。此天地所以成功,圣人所以济化。 真正能“忘我”的,已经近乎圣人。 古之智慧者如禅宗大师神秀毕生钻研佛经,仍然只达到“看见本相”的阶段,故此写出了史上著名的偈语: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休使惹尘埃。 佛经记载,神秀大师是汴州尉氏人,隋末出家,唐高祖武德年间在洛阳受戒,五十岁时嗣禅宗五祖弘忍,历六年,升为上座僧。弘忍卒后,神秀移住江陵当阳山玉泉寺,开禅宗北宗一派。 他在这首偈语中直抒胸臆,认为身是觉悟的根本,心像明镜一样,能照万物。物象来时,镜不增加,物象去时,镜不减少。换句话说,他已经达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冷眼旁观、超凡遁世”的境界,能够看清我、人、它、世界的根本界限。 “菩提”一词为梵文Bodhi的音译,意思是觉悟、智慧,用以指人忽如睡醒,豁然开悟,突入彻悟途径,顿悟真理,达到超凡脱俗的境界等。在英语里,“菩提树”一词为peepul、Bo Tree、Large Tree等,均有宽宏大量,大慈大悲,明辨善恶,觉悟真理之意。而在植物分类学中,菩提树的拉丁学名为Ficus religosa,有神圣宗教之意。 当日,神秀写完偈语,遍示众僧,自以为必定能接掌师父弘忍的衣钵。熟料,寺院低级僧人慧能却惊鸿闪现,写出另一首一鸣惊人的偈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本清净,何处惹尘埃? 神秀、慧能可称为一时之瑜亮,然则“既生瑜何生亮”?与慧能这样空前绝后的大人物生在同一个时代,是神秀最大的悲哀。 敦煌本《坛经》中原原本本地记载了这件禅宗里的典故:弘忍为考验弟子禅解的浅深,准备付以衣法,命各人作偈呈验。时神秀为众中上座,即作一偈云: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一时传诵全寺。弘忍看后对大众说,后世如能依此修行,亦得胜果,并劝大众诵之。慧能在碓房间,闻僧诵这一偈,以为还不究竟,便改作一偈,请人写在壁上。偈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本清净,何处惹尘埃?众见此偈,皆甚惊异。弘忍见了,即于夜间,召慧能试以禅学造诣,传与衣钵。 这段典故林轩曾百遍千遍地看过,当时无所领悟,此刻在魔术师的心灵牵引之下,突然顿悟:“人这一生之中,身是负累,无法依照思想的指引穿越千山万水;心是负累,一旦动心,只会一次次受伤害。只有摒弃身心的负累,才会形成精神上的巨大突破。” 他钦佩神秀僧的日夜苦修,也羡慕慧能僧的慧眼慧心,但他自己一定也有自己的路。找到那条路,就将不再迷失。 堂娜一亡,林轩的心便陷入无休止的痛苦迷惘之中。如今,对于堂娜的思念已经成了巨大的累赘,变成成百道枷锁,将他重重锁紧。所以,他必须强迫自己走出来,才能重新做回原来的那个林轩,为了组织而战。 此刻,他脑海中忽然浮起了《金刚经》末尾“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的那个四字偈语句。 如果可以像经书中说的那样,把过往经历的所有事情都看作是梦幻泡影,像露水一样见太阳即散,像电光一样转瞬即逝——如此一来,人就获得毫无牵挂,潇潇洒洒,由人性之中提炼出佛性,最终跨越一切心灵沟壑,获得圆满的修行。 “如果我可以做到,是否就可以把堂娜忘掉了?”他在随波逐流的奔行中痴痴地想。 水声轰鸣,波涌浪翻,不知要将林轩带往哪里去? 《金刚经》全称《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译者是姚秦三藏法师鸠摩罗什,后由禅宗所倡导,是禅宗著名的经典,持诵该经功德显著,唐以后诸朝代都有名僧大德推崇此经。 台湾著名禅宗大德耕耘导师曾说,持诵《金刚经》具有消灾、解怨、灭罪的功效。 这个四句偈语教导人们不要执着于过去的恩恩怨怨,要把它放下。持诵《金刚经》到了最高境界就是“正受”,有了正受,人才能“达世如幻”。从今以后,不会再执着于过去的恩恩怨怨,也不会耽心未来会怎么样,只活在当下,把一切都放下,这才是人生最幸福、最快乐的事。 再向前,突然看见水中突兀地长出一棵参天巨树来,枝叶覆压数百米,上面栖息着各种各样的璀璨水鸟。 “是菩提树!”林轩认出了那棵树。 菩提树生长在印度,树干高大,树冠覆盖范围很广。 传说佛祖释迦牟尼出家前是古印度一个小国国王的儿子,他不愿过王宫里的荣华富贵生活,为了寻求人生的真谛,毅然出家修行,经过几年的艰苦修行,终于有一天他来到尼连禅河中沐浴,浴后坐在一棵菩提树下,面对东方发誓说:“我今如不证得无上大觉,宁可粉身碎骨也不起来。” 释迦牟尼经过七天七夜的沉思静虑、冥思苦想,终于在黎时分豁然开朗,彻悟了人生无尽苦恼的根源及解脱轮回的方法,从而成为大觉大悟、至高无上的佛祖,菩提树也因此被称为开启修行者智慧法门的“神树”。 后来,佛教界亦把修行得道的高僧称为“菩提”,比如《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开篇一句就是:须菩提,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这一句翻译为通俗语言后意思就是“那菩萨啊,在很深很深的禅定之中”。 只有菩提树下长时间的打坐禅修,才能想通人间道理,像菩萨一样云游四方,超度别人。 在藏地,林轩见过太多来自尼泊尔的苦行僧,那些人的生活颠沛流离,饭都吃不上,有时只能寄宿于好心人的廊檐之下。这些僧人的外表跟乞丐差不多,其精神状态还不如乞丐愉快,一生的工作就是在各个城市之间跋涉流浪。 林轩与其中一部分人交谈过,发现他们的智慧、头脑、思辨都是上上之选,有些还具有高等学历,但忍受不了循规蹈矩的城市生活,才采取了这样一种离经叛道的表达方式。 他们所做的,正是去掉了“梦、幻、泡、影、露、电”之后的纯真修行,摆脱一切束缚,精神与肉体全都无限贴近于大自然。 “我懂了,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修行者,都有着各自的追求目标。有的人精神坚定,知道自己要往哪个方向走,有的人却意志薄弱,无法持久前进。但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就是缘法的真谛,因为西方哲学家说过‘天下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同理,天下也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修行者。大道朝天,殊途同归,这才是所有修行者们要走的那条也许晦暗、也许光明的路……” 在汹涌的水流之中,林轩久被压迫的心似乎已经解脱出来,那正是禅宗顿悟的力量。唯有顿悟,才能让一个人的困惑之心再见光明。 水势渐渐弱了,林轩不偏不倚地向着那菩提大树冲过去。 在他潜意识中,那棵树是灵魂的栖息之所。 菩提树的存在是一个预兆,林轩收缩身体,终于在经过大树的时候,一跃而起,踏足于大树的枝桠。 第四百七十五章 天使芳邻 林轩耳边传来叽叽喳喳的嘈杂鸟语,但他仰面望去,枝繁叶茂,鸟儿们尽藏身绿叶深处,只闻其声,不见其影。 “你在哪里?”他提气大叫。 魔术师没有回应,似乎并未与他一样随着水流下来。 正前方,巨树树干正中,有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他向前走,到了洞口前面。 树洞幽深,空不见底。侧耳谛听,洞内毫无声响,与外面的水声、鸟语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反差。 “树洞通向哪里?”林轩不禁有些踌躇。放眼四望,水光接天,仿佛这巨树是茫茫水上唯一可供栖息之地,不进那洞里去,根本没有另外的出路。 这种情形,让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部幻想电影,名为《未来水世界》。在那部片子里,未来的地球被海洋涵盖,陆地极为稀少,并且成为人类必争之地。在大水面前,人类束手无策,只能艰难生存。就像现在,形势逼人,他除了走入那树洞,连回头的路都没有。 这里是思想的浩瀚海洋,而一个人的思想一旦融汇到海洋中,则微不足道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只能如此吗?魔术师引导我到这里来,下一步该做什么?”他犹豫了十几秒钟,毅然前行,进入树洞之中。 他与普通人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能够审时度势之后,迅速做出正确的判断,不做无谓的拖沓延迟,那样只会浪费时间,贻误战机。 洞口之内是一道旋转木梯,一路迤逦向下。 林轩这一次不再犹豫,循着阶梯快步前进。那阶梯是凿刻于树干上的,逆时针旋转,精巧、工整、光滑,仿佛经由几百名匠人细心地打磨过,令每一层阶梯都成为不可多得的工艺品。 他的右手边就是树干的内壁,上面布满了一圈一圈的年轮。 年轮是木本植物主干横断面上特有的同心轮纹,一年内季候不同,由形成层活动所增生的木质部构造亦有差别。暖季生长旺盛,细胞较大,木质较松;冷季生长缓慢,细胞较小,木质较紧。这两层木质部形成同心轮纹,根据轮纹,可推测树木年龄,故称年轮。 巨树的年轮极其紧密,粗略看至少有数千圈之多,也就代表它已经存活了数千年。 林轩一边走,一边抚摸那些年轮印痕,心中感慨万千。人类虽然自诩为地球上的高等动物,但其出现、进化、发展的过程无法跟远古植物相提并论。巨树用年轮记录自己年龄的同时,也记录着地球的进化过程。再过千年,人类消亡于地球之时,这些巨树仍然存在并将一直活下去,再次记录下这一代地球人自生自灭的过程。 如果植物可以开口说话,那么它们将是比人类更具有远见卓识的族类。 由此他又想到了魏先生,因为魏先生年轻时就曾遭遇过“巨树成精说话”的奇事。 人生百年,即使自诞生至死亡的每一天里都不分昼夜地学习,也不可能看遍全天下。所以说,比起包罗万象的地球来,人类的智慧、眼光与脑容量还是太微不足道了。 那种一圈一圈的环形下降进行了相当长的时间,但林轩已经忘记了时间,而且是在深刻的沉思中前进,所以他根本不在意自己走了多久。 直到他脚下踩到了坚硬的岩石,才恍然发觉,已经穿过了树洞,到达了另外一个世界。 此刻,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白色的世界,目光所及,石壁、地面全都是乳白色,像是刚刚淋过牛奶一样。 他向前走,踏上一个乳白色的广场,大约两百步之外,是一大片乳白色的石壁。那石壁极高,视野之内不见尽头,百米之上全都被乳白色的云雾遮住。 石壁之上,密密麻麻地开凿着无数山洞,这让林轩联想起原先生等人居住过的那片山壁石窟来。 当然,这种石壁挖洞的形势也让林轩联想到中国大陆陕西省的窑洞建筑。 窑洞是中国北方黄土高原上特有的汉族民居形式,分土窑洞、石窑洞、砖窑洞、土基子窑洞、柳椽柳巴子窑洞和接口子窑洞多种。 在陕西的延安、榆林等地,随处可见傍山而建的窑洞。早在4000多年前,生活在陕西省北部黄土高原上的汉族先民就有挖穴而居的习俗。窑洞依山而建,在天然土壁上水平向里凿土挖洞,施工简便,造价低廉,而且住在里面冬暖夏凉。直到今天,窑洞式房屋还广泛分布在黄土高原,居住人口达4000多万。 “穴居”曾经是原始人类最重要的栖息方式之一,人类的生命密码中有着强烈的穴居情结。而且,很多已经“开天眼”的异术师都曾或直接或间接地提到过,五千年来每一次发生在中华大地上的朝代更迭,都是拥有土地的神击溃了占据城市的魔,以“农民消灭城镇”的相同斗争路线取得了胜利。 万物生长,来自泥土,所以唯有亲近泥土、接引地气的人才能最终成功。 在藏地各大寺庙中,僧侣们闭关自省时,都是把自己关在切入山体的洞中,令自己的灵魂与大山、大地相融合,以此来获得醍醐灌顶般的顿悟。 虽然看不见人影,但林轩相信,那些山洞是为了给某些人居住而开凿出来的。以洞口的数量来看,粗略估计,很久之前此地应该居住着数万人。 林轩向前走,到了广场中央回望,见那巨树亦是高高矗立,树头直插云雾之中,既壮观又诡奇。 “巨树是生长在水中的,现在这里却一滴水都没有,难道已经被云雾隔在天外了?”他困惑地自言自语。 他回想树洞内的细密年轮,忽然醒觉:“一环年轮代表一年,逆时针穿越树洞时,是否每下一层阶梯,就等于是退回了一年的光阴?可惜我没记住年轮的数量——” 蓦地,一队人由树干顶上急速滑下,距离地面还有十几米之时,一起张开双臂双腿,借助身上穿的黑色滑翔衣翩然落地。这群人一看就知道是训练有素的杀手,甫一落地,立即警惕地反手拔刀,呈战斗队形散开。 在这群人之中,林轩看到了三张熟悉的面孔,有两人分别是堂娜、田梦,另外一人则是他自己。 这种情景,就像他站在场外观看电影拍摄过程一样,而场内的那个“他”就是自己的替身,在替自己“演戏”。 看到他们,林轩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我们提前到了。”那个“田梦”说。 “情报可靠吗?”那个“堂娜”说。 “当然可靠,为了这个情报,‘天使芳邻’在柏林、罗马、伊斯坦布尔、大马士革的四大联络站都被德国间谍连根拔起,至少七十五名华裔情报员遭了毒手。我们正是用这个巨大的牺牲抛出诱饵,让纳粹相信已经成功地杀人灭口,不再泄露元首的行踪。如果不做这种牺牲,岂能骗得过老奸巨猾的情报头子希姆莱?”那个“田梦”回答。 “你们中国人有句古话叫作‘一将成名万骨枯’,果然没有说错。田将军,你为了自己能够快速晋升,简直不顾下属的死活,这种孤注一掷的疯狂战斗精神真是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以同僚的命做诱饵,我们苏联情报机关是绝对不会做的。”那个“堂娜”说。 “你们?”那个“田梦”冷笑,“你们当然不会做,也肯定做不了。否则的话,昔日德国机械化部队闪击斯大林格勒,几乎要将整个苏联切成洋葱丁——你们的情报人员在干什么?都躲在地窖里伴缩头乌龟吗?外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为了情报机关大面积失误的事,斯大林元帅至少枪毙了四名克格勃高级军官,是也不是?” “嘘——”那个“林轩”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两个女孩子一起闭嘴。 “我们已经抢得先机,如果一切顺利,再过四个小时,元首和他的近卫军们就会到达这里,成为我们的盘中之餐。”那个“林轩”说。 “林将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连我们的最高统帅都是相当佩服的。”那个“堂娜”语出至诚地赞美。 “那还用说,我们的罗斯福总统、麦克阿瑟将军、艾森豪威尔将军对林将军相当器重,一直都邀请林将军在这场战争结束后去美国深造。”那个“田梦”也说。 那个“林轩”微笑起来:“你们回去,替我谢谢最高统帅的盛情和美意。我说过,我是中国人,血管里流淌着炎黄子孙的血液,终生不会为外国人效力,只为自己的祖国而战。中、美、苏三国结盟后,大家永远都是共同进退的盟友,风险共担,利益共享,这一点是永远不会改变的。请告诉斯大林元帅和罗斯福总统,任何时候需要我的帮助,都可以直接联络我。我们的‘天使芳邻’间谍组织是为二战而建,但它在战后也将一直存在,成为同盟国捍卫和平的倚天长剑。” 第四百七十六章 逃亡线路 林轩远远地看着那个“林轩”,感觉一切就像一场朦胧浅梦。 他知道,“林轩”不是林轩,“堂娜”不是堂娜,“田梦”也不是田梦,这也许只是万千轮回中一次今生与前世的邂逅,并不能改变什么。 那些人并未发现林轩的存在,因为他此刻是以“思想”的形式存在,而不是真人身体。 “到那里去,占据十米高度上所有的射击点,目标对准那树洞出口。”那个“林轩”挥手下令。 立刻,几十人向前狂奔,敏捷地攀上石壁,隐入洞中。 “我想,应该万无一失了吧?”那个“田梦”自言自语。 “世界上没有万无一失的事。”那个“堂娜”反驳。 “你们俄国人都被元首的机械化部队吓破了胆——要知道,现在是1945年,纳粹末日已经到来了,绝非他们的鼎盛时期。元首一行人早就成了丧家之犬,连柏林老巢都被盟军连根拔起了。”那个“田梦”说。 那个“堂娜”冷笑起来,但却没有立刻反驳“田梦”。 “你笑什么?”那个“田梦”的声音有些发虚。 “我没笑什么,只是觉得,如果你相信盟军总部发出的战报的话,又何必跟着我和林将军千里迢迢地到这里来?完全可以在柏林、在纽约参加二战胜利庆功宴,等着你们的罗斯福总统颁发美国国民功绩勋章好了。”那个“堂娜”说。 美国的功绩勋章是于1942年7月20日由国会决定设立的,该勋章授予美国武装部队或盟军中在服役期间功绩卓著的主要人员,授予美国国民功绩勋章时不分等级,每次奖励均颁发一枚功绩勋章,但依据陆军条例第672-5-1号规定的条件授予外国军人功绩勋章时,则分以下四级,即总司令、司令官、一般军官及外籍军团成员。 “天使芳邻”是二战时同盟国之间为了协同作战而设立的高级间谍组织,提供了大量有用的情报,为二战胜利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所以,这三人都有资格获得美国国民功绩勋章。 “勋章并不重要,我到这里来,也不是为了狙杀元首,而是……而是为了继续与林将军并肩作战。”那个“田梦”回答。 那种直抒胸臆的表白方式并未令那个“林轩”感动,他向两个女孩子打了个“请暂停”的手势:“不要轻敌,我们要面对的绝对不是一只丧家之犬,而是尽藏精锐、另有所图的特殊部队。我查过柏林清理战场的全部资料,元首身边那二十六支护卫队根本毫发未伤,没有一个出现在尸体堆中。你们想想,这岂不是一个最危险的信号?” 两个女孩子顿时哑口无言,她们对于那个“林轩”并非仅有男女感情上的倾慕,在军事素养上,她们也对他甘拜下风。所以,他一开口,两人立刻停止斗嘴,全都认真听着。 “这是一场苦战,来到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可能都无法独善其身。所以,我们此刻要把精力全都放在即将开始的绝地一战上,任何分神,都将带来不可预估的灾难。堂娜将军、田将军,我希望二位能抛开任何芥蒂,全力迎敌。你们看,我带来的‘中华铁血团’死士共有八十人,是从几万士兵里挑出来的,他们是精英中的精英,如果这一战不死,日后必定能在军队中封侯拜将,富贵加身。可是,我又非常非常清楚,这一战之后,活着离开此地的,绝不超过十人。同样,堂娜将军率领的‘莫斯科女杀团’负责于尼泊尔、印度一线沿途袭扰元首队伍,在山地运动战中也会死伤无数;田将军率领的‘鹰旗’负责大雪山布防,只怕会数度与元首部队发生正面接触战,全军覆没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林轩听着那个“林轩”讲解战争形势,脑海中立刻出现了尼泊尔、印度、藏边等地的军事地形图。 那个“林轩”继续说:“元首一行进入亚洲的落脚点一定是印度的巴雷利和比利皮德之间,因为那里处于印度、尼泊尔的两国交界,防守相对松懈。有情报表明,纳粹早在1939年前后就在尼泊尔西南边境设立了间谍站,打通了由那里进入中国西藏普兰的交通线。我推测,元首会在比利皮德短暂休整,并收集欧洲战场情报,以确定下一步的行动。之后,他们会沿着兰布尔、加特戈达姆、阿尔莫拉、拜德迪、柏林拉、利勒姆这一线北上,在印度、尼泊尔两国境内迂回交叉前进,避开边境哨所,直至进入藏边。这条路线上的情况相当复杂,印度、尼泊尔的边境哨所各自为战,几乎一半以上的士兵会被收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偷渡者通过。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二战白热化阶段,盟军的很多情报、物资也是走这条线进出的……” 林轩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元首进入藏边的路线图竟然是如此熟悉,似乎之前在哪儿见过?” 尼泊尔西北、印度北部形势复杂,即便是现在,仍然是走私客横行之地。 二战之后,全球经济发展迅猛,但军事布局却变动不大,各国墨守边界线,形成了“井水不犯河水”之势。 “对了,原来这条穿越边境的交通线是与伊拉克红龙有关的——”林轩的记忆闸门突然打开。 第二次海湾战争之后,美国五角大楼发布了“扑克牌通缉令”,全力搜捕伊拉克漏网之鱼。其中,被命名为“红龙”的头号通缉犯正是通过印、尼边境线逃亡,最终遭海豹突击队中的游骑兵小队捕获。 林轩纵观历史,每每将纳粹元首与伊拉克红龙视为同病相怜的难兄难弟。这两者同样是独霸一方的王者,同样对抗过美英盟军,也同样高傲不可一世,以为全国民众的心是跟他们站在一边的。可惜的是,一朝失势,立刻树倒猢狲散,曾经执掌的权柄瞬间跌落。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们都相信沙姆巴拉洞穴的存在,都寄望于深入藏区,获取来自“地球轴心”的不死神力,打造出不死军团之后卷土重来,将美英盟军消灭于大漠之中。结果,他们最后都失败了,死于自己固执的幻想之中。 “林将军为何如此消沉?”那个“田梦”问,“这跟你一贯的行事作风可大不一样啊?” “是吗?”那个“林轩”心不在焉地随口回应。 “如你所言,我的‘鹰旗’、堂娜将军的‘女杀团’都会有效地损耗元首的有生力量,大雪山的地理环境也会帮我们大忙。我们之所以敢率领轻骑突入险境,就是因为有七分以上的胜算。我相信,咱们一定会一战成功、留名青史的,就像麦克阿瑟将军、艾森豪威尔将军一样,将来被写入历史教科书中,盛名不衰,千古流芳。”那个“田梦”信心满满地说。 那个“林轩”笑起来:“田将军,你的战前动员演讲真是精彩,我都被说得热血沸腾起来了。失陪一下,我去去就来。” 他大步走向巨树的侧面,林轩立刻跟过去。 巨树遮挡了所有人的视线,那个“林轩”用额头抵住树干,不停地喃喃自语着。 林轩走近,听到对方反反复复在说“怎么办”这三个字。 隔了几分钟,那个“林轩”清了清嗓子,直起身,使劲甩了甩胳膊,努力振作了一下。 “彼可取而代之,彼可取而代之!”他脸上的肌肉奇怪地扭曲着,眼神忧郁,直视着铁青色的树干。 林轩一愣,觉得对方重复这句话一定是事出有因。 这句话出自于西汉司马迁《史记?项羽本纪》:秦始皇帝游会稽,渡浙江。梁与籍俱观,籍曰:“彼可取而代也!” 昔日项羽远远看到秦始皇时,豪气上涌,才说了这句话,意思是自己可以取代秦始皇去坐镇天下。 那么,那个“林轩”如此说,意思应该是“取代某个大人物”。 “英雄改变世界,凡人被世界改变。现在,已经到了由我来改变世界的时候了。只要我愿意,元首拥有的一切都将归我所有,包括‘地球轴心’的秘密、不死军团、一统全球。真正的大英雄就是应该有这种野心,不是吗?不是吗?想想看,在这次搅乱全球的战争中,多少将军、元帅、君王都是从农夫、长工、小贩成长起来的?他们的智商、能力、学问比我强很多吗?未必未必。那么凭什么他们要高高在上,成为封疆裂土的大吏,而我却要一直领着敢死队四方奔袭,冒着随时都会中弹牺牲的危险?这种没意思的游戏我不想玩了,没错,我就是不想再为别人卖命了。从现在起,我要自主单干,打出属于我的世界……”那个“林轩”说着,突然拔枪,身子一旋,指向林轩。 林轩知道,对方是看不见自己的。 “谁在那里?谁在那里?我知道你在那里,一直跟着我。是谁?是谁?是谁……”那个“林轩”的情绪变得十分激动,握枪的手臂不停地颤抖着。 第四百七十七章 挟天子以令诸侯 良久,那个“林轩”慢慢地垂下了手臂,额头再次抵在树干上,闭目沉思。他的胸口不停地起伏,可见内心正在激烈挣扎。 林轩明白了,原来对方已经起了私心,要仿效三国曹孟德的“挟天子以令诸侯”,攫取纳粹党的秘密后,自己也要占山称王。 那样的例子在二战后期层出不穷,包括在中国大陆的湘南、西南都有土匪头子拥枪自立,企图趁着日本鬼子撤退后留下的武器、堡垒称王称霸。可是,没有一个人成功,那些野心膨胀者全都成了出头椽子,瞬间被击溃。 每个朝代最终的登基者都是九死一生、历尽磨难才坐上了面南背北的龙椅,绝没有一蹴而就的先例。 史上最短命的皇帝是“称帝八十三天”的袁世凯,妄图执掌天下,最终却沦为笑柄。 林轩相信,那个“林轩”想要做的,一定不会成功。 昔日的袁世凯早年发迹于朝鲜,归国后在天津小站训练新军,清末新政期间积极推动近代化改革,辛亥革命期间逼清帝溥仪退位,以和平的方式推翻清朝,成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他于1913年镇压二次革命,同年当选为首任中华民国大总统;1914年颁布《中华民国约法》;1915年12月宣布自称皇帝,改国号为中华帝国,建元洪宪,史称“洪宪帝制”。此举遭到各方反对,引发护国运动,袁世凯不得不在做了83天皇帝之后宣布取消帝制。 袁世凯是二十世界的一百年里唯一一个能够成功篡位称帝的,他从晚清末期军阀混战的动荡局势里脱颖而出,算得上是一代枭雄,但却不得善终,已经给所有野心家敲响了警钟。 林轩看到那个“林轩”即将走上不归邪路,真的很想出手打醒他,让他幡然回头,做回自己,成为二战晚期的英雄,而不是趁着动乱揭竿而起的枭雄。英雄与枭雄同为一世之雄,但最大的区别是,英雄可以名垂千古,枭雄则只能获得骂名一世。 他们近在咫尺,但那个“林轩”是看不到林轩的。 “‘天使芳邻’算什么?我他妈的要做上帝,掌握全人类的命运,谁他妈的稀罕做天使?如果没有我们在本地设伏,纳粹元首就能大难不死、历劫重生。到那时候,什么罗斯福、丘吉尔斯大林……统统要被卷入三战,在不死军团刀下做鬼。我,为全人类做了贡献,就得获得应有的荣誉和地位……”那个“林轩”喃喃地低语,双掌轮流拍打着树干。 “聪明人”总是不甘久居人下的,总想着振翅高飞,一飞冲天,但是这种“聪明”并非大智慧,而是目光短浅的表现。真正具有大智慧的人必定目光长远,眼中看到的是整个人生、整个世界,而非个人的荣辱得失。 所以,历史上太多事例证明:小智可以安身,大智才能安天下。 “我一定要那么做!我一定要在这场战争中成为一方霸主,从火海中分一杯羹出来。我要称王称霸,绝对不要做从前的林将军——将军有什么好做的?坐拥一国的大总统才配得上我的聪明才干,哈哈哈哈……”那个“林轩”嘴里发出笑声,但他脸上的肌肉却扭曲抽搐,十分恐怖。 林轩很想唤醒对方,但对方已经被绑在名与利的战车上骑虎难下。 那个“林轩”经历了长达半小时的心灵折磨后,终于想通一切,昂头挺胸地走了出去。 林轩冷眼旁观,深知对方根本不可能成功,因为这个年代已经不是遥远的古代,任何一方势力都不会轻易臣服于别人麾下,更不会因为谁挟持了皇帝就会俯首听命。 “在这里,我能做什么?”林轩无奈地长叹,“来这里,为的是什么?” 他倚着树干向外看,遥遥瞥见那个“林轩”与两个女孩子谈笑风生,再次恢复了常态。 真正的战斗在三个小时之后打响,而点燃导火索的第一根火柴却是一架从天而降的直升机。飞机的螺旋桨呼呼旋转,噪声震耳欲聋。 二战时的直升机技术已臻完美,它的出现也是合情合理的。 林轩站在树后,看着那架印着纳粹鹰标的直升机缓缓降落。舷窗后面,机舱内共坐着十二个人,除了最前面的驾驶员、领航员之外,后面还有十人,都是全副武装、健壮彪悍的年轻人。值得注意的是,元首并不在飞机上。 直升机落地停稳,舱门打开,所有士兵鱼贯而出。 四周极度安静,所有人都藏在暗处,等待着“开火”的信号。 二战时的纳粹士兵在体能、武器、军事素养方面具有极大的优势,如果不提前埋伏,想要消灭这个十人小队并不容易。 那个“林轩”一声令下,埋伏在山崖上的人一起开火,不到十分钟,已经将直升机内外的人全部消灭。 林轩明白,第一架飞机只是先头部队,埋伏者毕竟还是太着急了,没有看到元首本人就动手了,很可能就打草惊蛇。 “跟我来!”那个“林轩”从石壁洞口内一跃而出,带着他的人马冲向树洞。 林轩靠在树干上,静观中、美、俄三国联军共同对抗德国纳粹。 乱世出英雄,他其实很羡慕那个“林轩”,最起码对方能够在战火纷飞的年代率军扬名立万,成就一番大事业。二战改变了世界各大强国的力量格局,战争中诞生的将军福佑子孙,使得一个又一个将门家族日益壮大。老一辈拎着脑袋打天下,后几代全都受益,这已经是各国官场上不争的事实。 在二十一世纪,全球冷战结束,商战开始,士兵、间谍的重要性已经大大降低,取而代之的是大量夸夸其谈的经济学家和商人,世界陷入了“一切向钱看”的巨大怪圈里。那么,这种商业气氛极度浓厚的情况下,军人的力量已经被合理地遏制,无法平步青云,只能一步步向上爬。 “如果我生在这个年代——”他苦笑。 在很多穿越题材的电影中,二十一世纪的高手穿越回到二十世纪,所向披靡,天下无敌,最终称王称霸。那些作品意淫的成分比较多,让人热血沸腾之余,不会带来任何人生裨益。 林轩那种想法只是一掠而过,因为他知道,自己只是被魔术师的秘术传送至此,来观摩一段历史,并不会改变现状。 那个“堂娜”是唯一一个没有跟随那个“林轩”进入树洞的人,林轩遥望着她,明知她不是今日的堂娜,但能够看到一个与堂娜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子,也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心理慰藉。 “如果堂娜没有消失在大万字,而是瞬间穿越到这里来该有多好啊?我最起码知道她平安无事,生命仍然能完美地继续下去。她好了,我才能放心,总不能像现在这样,她消失了,而我却还清醒地存在,承受着所有的痛苦煎熬。”林轩在心底默默地叫着堂娜的名字,希望那停留在广场中央的女孩子能转过头来,在冥冥之中回应他的呼唤。 可惜的是,直到最后,那个“堂娜”仍然只是望着树顶,仿佛思想已经随着那个“林轩”飞走了。 过了不到一小时,那个“林轩”已经带人返回,同时带回来两个俘虏。 那是二战时期最著名的两个大人物——元首和爱娃,一对本该消失于柏林地下室的患难鸳鸯。 “发生在柏林的自杀、焚烧果然只是障眼法!”林轩精神一振。 这是一个巨大的收获,完全推翻了二战史中柏林之战的记载。 “元首还活着!”——如果这消息被溃败的纳粹部队知道,他们一定会自动集结起来,寻找元首,重新构建纳粹帝国。 之前,林轩只在纪录片、老照片中见过元首。由《我的奋斗》那本书可知,元首是个充满活力、智慧超群的人,总是以精神饱满的形象出现在公众面前。可是现在,元首被绳索紧紧绑住,连走路都跌跌撞撞的,大好形象,荡然无存。 爱娃是个大美女,即使在被绑缚的情况下,她的眼神依旧空灵而纯清,仿佛落入凡间的精灵。 “带我进去——这是我唯一的要求!”那个“林轩”用手枪抵着元首的下颌。 “你无权命令我,我是战俘,叫你的长官来,我才会说。”元首大声说。 有人用长枪的枪托在元首腿弯里猛敲了一下,元首一个踉跄,向前跪倒。 “带我进去,听懂了吗?”那个“林轩”用德语说。 “不可能,那秘密是属于德国的。”元首回答。 “那秘密现在是我的,就像你们德国的每一平方土地现在都是我的,也包括你身边的这个女人——”那个“林轩”调转枪口,指向几步之外的爱娃。 战争能够让好人变成恶魔,而那个“林轩”也不例外。拿女人来要挟别人,本该是一种下三滥的逼供手段,正义之士根本不屑使用。 爱娃静静地站着,并不在意那支枪已经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你不说就得死,而在你死之前,我会先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让你眼睁睁看着她死——等你们都死了,我慢慢地去寻找那地方,只不过是变得麻烦一点而已。怎么样?做个交换?”那个“林轩”说。 第四百七十八章 元首布局 元首大力摇头,但随即转向爱娃。 爱娃的目光越来越空洞,仿佛自己的魂灵已经在柏林一战中死掉了。 雨打风流,成王败寇,历史规律一向如此,所以此刻元首穷途末路,并没有什么可依仗的,已经是别人的阶下囚,唯有俯首听命而已。 “怎么样?别逼我失去耐心。”那个“林轩”微笑起来,笑容中深藏着难以察觉的狰狞。 看起来,他并不想掩饰自己的野心,因为现场局面已经被控制住,“堂娜”和“田梦”都是他的拥趸,必定会以他马首是瞻,其余人则只是马前小卒,更不会给他造成障碍。 “你会后悔的。”元首低声说。 “那是我的事,现在,回答我,愿不愿意带我进入地球轴心?”那个“林轩”重复。 元首先看看爱娃,低头想了想,最后终于点头:“好,我带你进去。” “好极了。”那个“林轩”打了个响指,对元首的低头合作非常满意。 “我陪你进去。”那个“堂娜”说。 “我也去。”那个“田梦”也说。 两人争先恐后地追随那个“林轩”,生怕被别人抢了先。 “情况复杂,你们最好是留在这里,看好爱娃。我如果探明了情况,一定会马上返回。”那个“林轩”说。 那个“田梦”摇头:“情况越复杂,我越应该陪在你身边,绝对不会让你孤身犯险。” 那个“堂娜”则说:“这一次是中、美、苏三国特工人员的跨国合作,天塌下来,大家一起顶着,不能把责任全都压在你身上。” 那个“林轩”点头:“好,大家一起去。” 最终,“林轩”、“堂娜”、“田梦”一起随着元首走向石壁的左方。 林轩跟上去,心情有些焦虑不安,因为他感觉到事情正在朝着不可预估的方向发展。 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贪婪的人以为可以挟持罪犯找到宝藏,反而被罪犯设下机关一网打尽。 贪婪、贪欲总是让人放松警惕,忘记了危险的存在。 “由这里进去。”元首停在一个白色的洞口前。 看上去,这个洞口跟其它洞口并没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是这里?”那个“林轩”问。 “这里是大迷宫,入口极多,但正确的只有一个。只有穿过迷宫,才能进入地球轴心的腹地。”元首回答。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第一次来藏地吗?”那个“林轩”问。 元首嗤之以鼻:“我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因为我自从发动战争以来,每一天、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在筹划着找到地球轴心的行动,我军的每一次闪击行动都跟这个计划有关。如果不是因为被它分散了精力,消灭苏联、强渡英吉利海峡、绞杀诺曼底登陆行动都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我的一生中,无时无刻不在做着艰难的选择,绝大多数是正确的,因为我从不接受失败,一旦发觉自己误入歧途,就会马上扭转,从而转败为胜。” 元首的这种说法得到了那三个人加上林轩的集体默认,因为纵观二战历史,以纳粹德国的实力,的确可以在战争的关键点上拼死一战,重创盟军,把战争拖进拉锯战的泥潭。从前,战争学家以为那是元首的大昏招,实际现在看,那就是元首抛出的诱饵,迷惑盟军,遮掩战争背后的诡异故事。 “我信。”那个“林轩”干脆地说,“地球轴心是旷古烁今的大事,每一个人都在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由这里进去,你就能看见结果。”元首自负地说。 “那好,我们进去。”那个“林轩”说。 那洞口的高度为三米,宽度约两米,与相邻的洞口没什么区别。 林轩向回望,爱娃被控制住,站在树洞出口旁边,已经无力反抗。 “这样的结局,似乎并不符合史实,也不符合骆原描述的情景,到底——”他有些疑惑。 元首带人千里迢迢而来,怎么可能不做充分准备?如果纳粹德国的近卫军就这种作战水准的话,怎么可能横扫欧洲? 林轩不相信伏击者如此容易就取得完胜,因为这是真实而残酷的战争,不是影视基地里通过布景、道具、群演、特技等工作堆砌而成的虚拟拍摄。 “元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林轩低头沉思。 此刻,元首带着那三人进了山洞,林轩只能继续跟踪下去,也快速进了山洞。 山洞中非常干燥,地面和石壁都极其光滑,仿佛经过仔细打磨似的。 “我们的勃洛姆堡元帅1938年被免职后,全力以赴地投入寻找地球轴心的工作中;我们的勃劳希契元帅在1941年辞职转入预备役后也来到了藏边展开寻找工作。他们直接受希姆莱指挥,足迹遍布了这里的山山水水。如果没有他们,也就没有今天穿越迷宫的密码……”元首的声音传来。 “真的是这样?怎么会这样?”那个“田梦”发出惊叹声。 勃洛姆堡曾任国防军历任军训处处长、陆军管理局军队办公室主任、第一军区司令,1933年1月被总统兴登堡委任为元首内阁的国防军部部长;1934年8月兴登堡死后,下令国防军向希特勒宣誓效忠;1935年秋,兼任武装部队总司令;1936年获元帅衔;1937年11月,在最高军政秘密会议上,对元首提出的具体扩张步骤有所保留;1938年在勃洛姆堡-弗立契事件中被免职。历史记载,他作为纳粹德国军队的组织者和领导者之一,在纽伦堡国际军事法庭受审期间猝死狱中。 勃劳希契于1938年升为上将,任陆军总司令,指挥德军进占奥地利和捷克斯洛伐克的苏台德区;1939至1940年相继指挥进攻波兰、荷兰、比利时和法国诸战役,连连获胜;1940年7月晋升元帅;1941年指挥入侵南斯拉夫、希腊和苏联。对苏闪击战失败,于同年12月被元首强迫辞职,转入预备役后隐名度日。历史记载,他的结局是1945年被英军俘虏后因心脏病死于汉堡战俘营。 论起来,这两个人应该都是二战纳粹阵营中的“废人”,早就消失在史学家的视野之外了。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元首计划的一部分,连他们的军职起落都是出自元首的安排。这种巨大的反转剧情,为眼前这场战争添上了令人窒息的悬疑因素。 现实永远比小说精彩,这样的情节恐怕连大牌的编剧看了也会瞠目结舌。 “还有多少人跟他们一样?我猜至少有十人以上。”那个“堂娜”说。 “不怕告诉你,具体数字为五十八人,他们是帝国的骄傲,是燎原的火种。”元首回答。 “哼。”那个“田梦”冷笑,“火种?死心吧,他们永远不会醒来了。” 元首的话令林轩胆寒,因为他察觉到,元首在1945年的崩溃撤退时,布置了一个巨大的迷魂阵。在这个阵中,无数元首的亲信都潜伏下来,而且是在全球范围内,到处都能发起攻击。当然,欧洲战场上所谓的“崩溃”,也可能是元首故意为之,以此来掩盖他的真实意图。 如果那计划真的可以实现,那他就玩弄了全世界。 “我还记得龙德施泰特元帅——你最贴心的亲信,连他都被你解职了,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那个“林轩”问。 “当然记得。”元首回答。 龙德施泰特一战后在国防军中历任集团军级参谋长、师长和第三军区司令。1932年晋升上将,1938年2月主动解职和退役。这个时期解职的德国军官很多,所以丝毫没有引起外界怀疑。他于1939年8月重新服役,任入侵波兰的南方集团军群司令。翌年调任进攻法国的A集团军群司令,担负主攻任务,迅速获胜,晋升元帅。龙德施泰特对于国内反抗元首的运动是赞成和钦佩的,但是,他认为“七?二零”暗杀元首事件是一种叛逆行为。他曾任“德国荣誉军人法庭”主席,主持隆美尔的葬礼。1941年任入侵苏联的南方集团军群司令,率所部侵占乌克兰,在基辅会战中获胜,进至罗斯托夫。同年12月在苏军反攻下败退,被元首解职,编入预备军。1942年3月复出任西线德军总司令,1944年7月因未能阻止盟军在诺曼底登陆,再次被元首解职。同年9月复任西线德军总司令,指挥阿登战役。1945年3月,第三次被元首解职,战后被囚于英国。1949年获释,定居联邦德国,后死于心脏病。 龙德施泰特的军旅生涯沉浮不定,是二战史上颇有争议的人物。这种“三起三落”的命理格局非常罕见,而这个人每一次都能安之若素,坦然地面对生命中任何灾难。他是天生的战神,哪怕遭遇再多麻烦,都能一力承当。 那个“林轩”问起龙德施泰特,也正符合林轩的心意。 其实林轩更想问:“纳粹军官中还有多少人誓死效忠元首?有多少人主动撤离、头也不回?元首在二战中不断地雪藏精锐,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四百七十九章 远古石门 “哈哈哈哈——”元首大笑起来,笑声在深邃的山洞中激起回声。 “笑什么?”那个“林轩”冷冷地问。 “如果我们的军队是一盘散沙,毫无凝聚力,又怎么可能横扫欧洲?他们如果不相信我,又怎么肯长期追随我?想想看吧,我们只要抛出几个假情报,就够盟军间谍机构忙数个月之久。龙德施泰特身上背负着重大的秘密,如果不做足好戏,盟军又怎么肯放过他?”元首并未因被擒而沮丧,越说越有兴致。 山洞拐弯处极多,大概走了一公里多,已经连拐了十七八次,而且每一次的拐弯处地形都会大幅度下降,空气温度也越来越低。 再向前去,洞中不断出现三岔、四岔、五岔路口,每一个分岔之处,各个洞口都一模一样。令人不解的是,元首每一次都不假思索地指出前进方向,连看都不看,似乎他有某种特殊办法辨别这些洞口。 “那么,你的意思是承认龙德施泰特也是为了地球轴心而中途隐退的了?既然你们已经找到地球轴心,也肯定揭开了沙姆巴拉山洞的秘密甚至有了培育不死勇士的方法,为什么还没有吹响反击的号角?”那个“林轩”问。 元首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寻找地球轴心,就是为了尽快培养出不死勇士,以扭转欧洲战场上的败局。这件事十万火急,是根本等不得的。 “还不到时候,到了时候我一定第一个通知你。”元首说。 “田梦”和“堂娜”已经久未开口,只是专注地听那个“林轩”与元首对话。 前面,又过了一个拐弯,山洞忽然加高、加宽了数倍,前面石壁上赫然出现了一扇通体雕花的厚重石门。 林轩一眼就看出,门上雕刻的那些宫殿、战船、铠甲武士、空中飞行器的图案与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大陆有关。 1800年之后的两百多年时间里,全球各国都对亚特兰蒂斯的历史有过探究,各种出版物汗牛充栋,足可以单独组建起一座超级图书馆。入藏之前,林轩通读过中文版、英文版的此类书籍,书中的图片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传说中,亚特兰蒂斯大陆沉没于大西洋中心附近,上面有极尽华美的巨型宫殿和守护神波塞冬的栖息神殿。该大陆的首都名为波赛多尼亚,四周建有双层环状陆地和三层环状运河。在两处环状陆地上,尚有冷泉和温泉。除此之外,大陆上还建有造船厂、赛马场、兵舍、体育馆和公园等。 全球的科学家、考古学家、历史学家、政治家、神学家、灵异学家全都相信,亚特兰蒂斯大陆真的曾经存在,而且文明高度发达,科技水平睥睨全球乃至整个太阳系。 19世纪中期,美国考古学家德奈利出版了《亚特兰蒂斯——太古的世界》一书,被誉为是“科学性的亚特兰蒂斯学之父”。在书中,德奈利一共提出了跟亚特兰蒂斯大陆有关的13个纲领: 1、远古时代大西洋中确有大型岛屿,是大西洋大陆的一部分; 2、柏拉图记述的亚特兰蒂斯故事的真实性不容置疑; 3、亚特兰蒂斯是人类脱离原始生活形成文明的最初之地; 4、随着时间的推移,亚特兰蒂斯人口渐增,于是迁居至世界各地; 5、圣经《创世纪》中描述的“伊甸园”即亚特兰蒂斯; 6、古代希腊及北欧传说中的“神”,即亚特兰蒂斯的国王、女王及英雄; 7、埃及和秘鲁神话中,留存亚特兰蒂斯崇拜太阳神的遗迹; 8、亚特兰蒂斯最古老的殖民地是埃及; 9、欧洲的青铜器技术源自亚特兰蒂斯; 10、欧洲文字中许多字母的原形,源自亚特兰蒂斯; 11、亚特兰蒂斯是塞姆族、印度和欧洲各民族的祖先; 12、大约12000年前,亚特兰蒂斯因巨大变动而沉没于海中; 13、少数居民乘船逃离,遗留上古关于大洪水的传说。 以上的13个纲领,也可以回答包括《圣经》记事在内的人类活动的诸多疑问。 古埃及的许多习俗,都可以在古代墨西哥找到奇异的“印记”。在玛雅人的陵墓壁画中,可以轻易找到与古埃及王陵近似的图案——这样的“巧合”不胜枚举,这两个地区的文化和习俗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 这13个纲领的面世,也让所有研究亚特兰蒂斯的学者们有了共同的探索方向。实际上在希姆莱主导“寻找地球轴心”计划之前,英、美、法各国也都进行过类似的搜索行动,只不过大西洋如此宽泛,要想找到沉没其中的亚特兰蒂斯大陆,诚如大海捞针一般,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看那些——飞行器,快看,飞行器!”那个“田梦”叫起来。 壁画中的飞行器有着现代喷气式飞机的外观,但体积却非常小,只容得下一个驾驶者乘坐。很明显,这种飞行器、飞行员的图案在古埃及壁画中也出现过。古代先民留下壁画时,一定是表达了某种真实记忆,而不是脑洞大开、胡编乱造的作品。在遥远的古代,没有纸笔,更没有可以反复擦写的高科技电子产品,所以图像一旦被勒石留存,就将在长时间内成为后代探索历史的准绳。 “终于找到了,我们终于找到传说中的地球轴心了……”那个“堂娜”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 那个“林轩”依旧冷静,推着元首走近大门。 那扇五米高、四米宽的大门紧闭着,那个“林轩”发力去推,大门纹丝不动。 “这是先民们留下的大门,为日耳曼民族的精英而准备,外人是打不开的。”元首说。 林轩感到奇怪,因为元首出奇地镇定,根本没有阶下囚的挫败感。 “打开它!”那个“田梦”和“堂娜”一起叫起来。 “不要急。”那个“林轩”举手,阻止两人。 他仰着头看那石门,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林轩在石门上发现了一些熟悉的欧洲文字,而更多的符号屈曲如蛇,根本不是目前已知的正常文字。 他默默地数了一遍,石门上共有大小蛇类七百二十二条,几乎每次移动目光,都能看到蛇的图案。 “我在等你说话。”那个“林轩”说。 “说什么?”元首问。 “在我们人类世界里,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同理,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只要条件合适,鸟和鱼都能做朋友,更何况是你我?”那个“林轩”说,“我们已经到了这里,除了打开它,我想不出大家还有什么可做的。” 他高高地举着手,抚摸石门正中那个古代宫殿群的巨大图案。 “当然,我们还有很多暴力破解这扇门的办法,但那肯定要毁坏神迹,导致天神愤怒,降下天谴来。”他说。 柏拉图的著作《《克里特阿斯》和《提迈奥斯》(Timaeus)中对于亚特兰蒂斯王国的城市做过详细描述。 传说中,城市由一系列浮于海上的同心圆连接而成,一层层由低到高向中心排列。中心部分是大本营,直径接近2.5公里。海洋通道连接两个同心圆层,从城市内部朝外观望,可以见到城市的另一层,即亚特兰蒂斯的内海区域。右边有座灯塔,两座金属雕塑支撑着巨大的灯,背景是天空中的三辆飞车及中心城市的一些**建筑。阶梯的最高处,雕塑头上的翅膀显而易见,在亚特兰蒂斯艺术中代表生生不息。城市中心的辉煌建筑具有天文学意义,镀金的音乐圆顶是天象馆和其它公众建筑,城市中到处布满巨大山洞,入口有男人和公牛的标志。城市法典雕刻在祖母绿上,被安放于一个地下房间严密看守,那是亚特兰蒂斯最神圣的地方。离城市不远的墓地山谷中掩埋着亚特兰蒂斯的国王,那里还自由栖息着许多已经绝种的史前动物。 现在,林轩看到的、那个“林轩”触摸着的,正是一个同心圆建筑群。 “你们知道吗?我一直在想德奈利所著的《亚特兰蒂斯——太古的世界》那本书。他在书中提出了创造性的13大纲领,界定了亚特兰蒂斯的大概模样,完全推翻了神学界‘亚特兰蒂斯是海神波塞冬老巢’的伪命题。我相信,打开这扇门,亚特兰蒂斯的秘密就完全揭开了——当然,也许门之后仍然是门,沮丧之后仍然是沮丧,失败之后仍然是失败,但我们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因为我们知道,只要锲而不舍,再高的山峰也能登顶。”那个“林轩”说。 他与林轩果真心有灵犀,两人同时想到了德奈利。 “怎么打开?用炸药吗?”那个“田梦”说。 “当然不是。”那个“林轩”回答,“越伟大的工作执行起来就越复杂。 那个“田梦”顿足:“时间比金子还宝贵,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是先有亚兰特蒂斯建筑,后有柏拉图的书和理论?还是柏拉图通过某种奇怪方法进入了亚特兰蒂斯,见识到了一切,后来才用文字记录了亚特兰蒂斯的盛况?抑或是,柏拉图描绘了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后来就有财力雄厚者按照柏拉图的话建造了这个地方?无论如何,只有开门进去,才能找到最后的答案。”那个“林轩”迫不及待,跃跃欲试。 当然,如果那大门打开,是一种完全没有想到的情况,他也必须坦然面对。 第四百八十章 亚特兰蒂斯 德奈利提出的13个纲领中,至少有一半以上是林轩深表赞同的。 在通讯、交通、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人类环球旅行已经成了一件非常简单的事,通讯信号则遍布全球,只要按下一个号码,中国的北京与美国的纽约之间可以立即通话,无缝隙交流。 “全球一体化、地球村”在二十年前只是一种设想,但到了今天,已经成为现实。随着科技水平的进一步提高,那种“说曹操曹操到”的瞬间移动模式肯定也能出现,人类在地球上的工作、联络模式将会超乎想象,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设想在亚特兰蒂斯大陆还未沉没之前,那些已经掌握了高科技的“半神”一定会将地球玩弄于指掌之间,想去哪里,瞬间即达。地球是他们的后花园——可以想象,他们的目标已经直指宇宙星空。 德奈利提出的纲领是在很多前辈探险家的理论基础上提炼出来的,说白了,也是人类共识。希姆莱正是受了其中“12000年前亚特兰蒂斯沉没、少数居民乘船逃离”这两点的启发,才断定亚特兰蒂斯的遗民已经远遁于西藏群山之中。 “德国的大溃败不可避免,盟军的胜利指日可待。在这种情况下,你不可能像从前一样保有大秘密,必须将它拿出来,分享给我们。人不是神,即便是被人拥戴登上神坛,也一定会跌下来。现在,就是你跌下来的时候了。你应该感到庆幸,因为我是中国人,而中国与德国之间并未直接冲突。所以说,我没有理由对你怎么样,更不会把你交到丘吉尔、罗斯福或者斯大林那里去请功领赏。我们也许能深入合作,成为一个很棒的组合,你说呢?”那个“林轩”收枪,微笑着看着元首。 两人无声地进行着眼神交流,最终元首深深地垂下了头。 “不要急,我们还有一些时间。”那个“林轩”笑起来。 “是啊,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在这里,时间是最不重要的东西。”元首说。 那个“田梦”突然开口:“时间不重要,那什么才是重要的?盟军如果没有熬过艰苦的两年相持阶段,又怎么能获得喘息的机会,展开全面的反攻?” 几个人的目光突然集中在那个“田梦”脸上,仿佛她说的是另外一件格格不入、毫不相干的事。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那个“田梦”有些尴尬地问。 那个“林轩”轻轻摇头:“你没说错什么,只是觉得我们一走入大雪山深处来,外面的那场世界大战就被隔开,不再跟我们有任何关联。在这里,如果我们丢弃腕表,谁还记得时间?谁还能精细地计算时间?我们中国的四大名著之一《西游记》里曾有‘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的话,说的就是我们这样一种情形。” 林轩是中国人,熟知四大名著中的所有典故,所以能够理解那个“林轩”在说什么,而那个“堂娜”却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那是什么意思?”那个“堂娜”问。 那个“林轩”解释:“中国古代的历法,是用天干和地支的组合来纪年的。古典文学名著《西游记》第一回中提到‘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这句话,‘甲子’是指用干支纪年的历法,意思是说,由于深山里面没有历法,二十四节气中小寒、大寒已经过去了,还不知新春即将来临。人在大雪山中,四季冰雪不化,谁还能意识到冬去春来、寒来暑往的季节变化呢?” “在这里过忘记时间的生活,倒也有趣。”那个“堂娜”说。 那个“田梦”稍稍有些焦躁起来:“在找到地球轴心之前,我可不想停下脚步享受所谓‘无欲无求、融入自然’的生活。好了,该是请元首打开石门的时候了!” 林轩仔细观察那石门的四边,以他的经验判断,这石门竟然没有开阖枢纽,也就是平时所说的“门枢”。 没有门枢,就证明它不是旋转开阖的,而只能整块地推进去或者拉出来。 “你是你,我是我。”那个“堂娜”接着“田梦”的话说下去。 “没错没错,你是你,我是我,就像大国方针不可能完全相同那样,苏联是苏联,美国是美国,德国是德国——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发展轨迹,不能说谁对谁错,只能用‘成王败寇’来区分高下。”那个“田梦”大声说。 当她提到“德国”时,元首猛地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错,不能以成败论英雄,成败只是代表了一段时间内的胜负,只要人不死,就分不出胜负。”那个“堂娜”说。 “是吗?那么按你的说法,德国战败只是暂时的?盟军胜利也是暂时的?”那个“田梦”越说越激动,右手垂下,按住了枪柄。 林轩看得出来,两个女孩子虽然争辩的是“国家成败”,但真正的矛盾冲突却不在这里,而是为那个“林轩”而争风吃醋,借着另外的话题发挥出来。 “好了,好了——”元首嘶哑地大叫。 “想好了吗?”那个“林轩”轻轻地问。 “我感受到了来自那里的召唤……”元首踢掉脚上的靴子,双脚互搓,把袜子也脱掉,赤着双足站定。 所有人一起噤声,目光望定元首的脸。 “公元前51年恺撒在他的《高卢战记》中使用了‘日耳曼人’这个名称,恺撒在东部高卢战役中,将来自于莱茵河东部的已凯尔特化的对手及其他混合人口统称为日耳曼人。历史学家的研究表明,日耳曼人的产生地在今天德国中部山区的北部,欧洲北部的青铜器时代的人几乎可以肯定是日耳曼人……当一个民族能够清晰而完整地追溯历史时,它就会获得神奇的力量。希姆莱向我汇报过,纯粹的日尔曼人绝对具有金发碧眼,身材高大这些显著的白种人特征,这些特征是优秀人种的根据。塔西佗、恺撒的作品中,19世纪和20世纪前半叶,德语地区的日尔曼人是金发碧眼的‘超人’。通过对遗留下来的骨骼和在沼泽地里保存下来的尸体的研究证明,日尔曼人的确比罗马人高出一头,而且具有相当惊人的体力……我曾经无比渴望让德军战士成为‘超人’,战争是残酷的,如果让日耳曼人的战士在战场上死去,那就是严重犯罪。只有超人,才能冒着敌人的炮火永远前进,屹立不倒。现在,我感受到了,他们就在这里——” 元首蹒跚地前行,一直到了石门前面。 “这扇门是推不开的,因为它没有门枢合页。”那个“林轩”说。 “是啊。”元首表示赞同。 “如果需要炸掉它,随时可以做到。”那个“林轩”说。 元首仰面向上看,沉默不语。 林轩沿着元首的视线向上看,目光焦点落在那个古怪的飞行器上。 骤然间,林轩感到了一种“能量交换”正在进行,发出能量的一方是元首,接收能量的则是那个飞行器图案。 可惜的是,林轩无法破解这种“能量交换”的意义,所以不知道是吉是凶。 他的目光由元首脸上下移,落在对方的赤脚上。 “赤脚是为了跟地面更贴近,难道元首获得讯息的通道是脚心?”林轩心中一动。 蓦地,他们的立足之处整体下陷,载着他们急速下坠。 几个人全都是身手敏捷、身经百战之士,所以并未失足跌落,而是各自扎稳马步,牢牢地站定。 下落持续了近十分钟才停止,粗略估计,他们刚刚下降了三千米左右,已经深入地球内部。 林轩向四周望去,远处是星光、灯光、海水和楼阁,仿佛已经到了旅游胜地马尔代夫的海上平台一般。 他们置身于一条巨大的环形长廊里,向外望去,海域苍茫,白浪滔天;向内望去,则只见高大建筑物的金色尖顶;向头顶看,天空灰蒙蒙的,早就看不见跌下来的洞口;向下看,地板是半透明的,隐约可见海浪浮动。 “这里像是一个固定船坞,也像是海上栈桥,但下落这么久,我们应该是在地球内部才对。这可怎么好?他们三个岂不就要永久地失陷于此了?”林轩暗自叫苦。 他知道,自己的思想借助魔术师的帮助到达此地,见证1945年的一段诡秘公案,应该是没有任何危险的。必要的时候,他就能瞬间回到飞跃喜马拉雅山脉的飞机上去,无需承担任何责任。但是,那个“林轩”、“堂娜”、“田梦”就不一样了,这三个人是真实地存在于这段历史中,与元首同进退、同存亡。 这三个人都是跟他有关的,否则的话,三人的命运也触动不了他的心。 “‘林轩’,你还好吗?”那个“堂娜”惊魂方定,立刻大叫,对于那个“林轩”的关切溢于言表。看得出,她将那个“林轩”的安危看得高逾自己的性命,任何时候,都关心他胜过关心自己。 “我没事。”那个“林轩”依旧相当镇定。 那个“堂娜”一步跨到“林轩”身边,上下打量他,确信他没事,脸上立刻露出了喜悦的微笑。 她的这种举动,让站在一边的林轩都深受感动。 林轩相信,假如堂娜还活着,遭遇这种变故时,堂娜一定也会像那个“堂娜”一样真情流露。 一瞬间,林轩的心脏如被一记重拳击中,痛得五脏六腑一起扭曲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在哪里?”那个“田梦”叫起来。 “亚特兰蒂斯。”元首哑着嗓子回答。 第四百八十一章 环形长廊 “不可能!”那个“田梦”吃惊地大叫。 元首高举双臂,向着遥远的殿宇跪倒,随即行五体投地大礼。 那个“田梦”随即仰面向上,望向无穷高处,脸上竟然出现了狂喜:“如果这里是亚特兰蒂斯,我们岂不是已经进入了神界?原来,传说中的那些故事……都是……都是真的?” 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即是神界,但这里带给林轩的,却只是无限恐怖,因为经过急速下坠之后,他们这些人已经落入时间与空间之外,进入了无法控制的绝境,永远不可能回去,三条鲜活的生命已经成了元首的殉葬品,等待他们的只是无尽的死亡。 “不要慌。”那个“林轩”说,“到这里来,正是求仁得仁。不知有多少探险家渴望来到这里,却不得其门而入。只有我们经过千万次尝试之后,终于达成心愿了,我们该感到高兴才是。” 那个“堂娜”却忘记了说话,只是痴痴地看着那个“林轩”,仿佛他就是她生命的全部。 她的表情与那个“田梦”完全不同,后者一进入此地就变得无比兴奋,而她却消极而怅然,完全沉浸在个人情感的纠葛之中。 在林轩看来,现实中的堂娜也是如此,虽然身为俄罗斯高级间谍,但思想中却有着多愁善感的一面,尤其是在雄巴村与林轩相遇后,更是情感战胜了理智。 作为间谍,职业素养要求她忘掉情感,时刻以上级任务为第一目标,为了达成目标,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也包括使用美色引诱、人体炸弹之类的极端手段。当然,任何一个人选择了“间谍”作为终身职业,就已经走上了这样一条没有自我、只有任务的不归路。战争不是风花雪月的游戏,而是极其残酷的高智商角逐,荣耀与死亡是紧紧跟随的双生姊妹。 如果两人没有相遇,堂娜完全可以在间谍这条路上走得更远,直至晋升进入俄罗斯情报机构的高层,获得政治生涯上的最高位置。 造化弄人,两人偏偏相遇,而且接下来的命运纠缠在一起,无法拆开。 等到堂娜在鬼湖的裂缝前纵身一跃,便彻底地将两人的身心拧在了一起。 战争史上,极少有间谍全身而退,堂娜也没有幸免于难。 不知不觉间,林轩想到堂娜时,感觉身心俱疲,喉头发甜,似乎有一口鲜血要呕上来。 “堂娜,你还在吗?如果我可以像现在这里,重生在你的世界里,我愿意全心全意地维护着你杀出一条血路——” 林轩望着那个“堂娜”,低声发誓。不过,那个“堂娜”却只是望着那个“林轩”,目不转睛,情深意笃。 这一次,林轩误入生命轮回,被卷入不同时间的“他”与不同时间的“堂娜”之间的情感涡流中,一时间为情所迷,不知斯时何时,斯世何世,斯人何人,不由得仰面浩叹:“上天,我该何去何从?” 忽然间,环形长廊下的海水迅速退却,一落千丈。 他们向下看,几十米处还有一道长廊,与他们立足之地完全相同。只不过,海水涨潮时,那长廊就被完全淹没。再向下,每隔几十米都有一道长廊,就像一座摩天大楼上的休息层一样。 “史书中,亚特兰蒂斯大陆是沉没于大西洋深处的,似乎也可以这样解释,陆地没有沉没,而是海平面上升才将大陆完全淹没。那么,发生异变的海洋而不是陆地,真正可怕的力量是蕴藏于大海之中——”林轩骤然明白。 人类对于海洋的认识相当肤浅,只不过是利用了它的航运力、海产品,。却始终没能研究海洋存在的真实意义。 “沉没”和“淹没”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如果亚特兰蒂斯是被“淹没”的,那它的位置根本就没有移动过,自始至终停留在原地。那样的话,从地理坐标来看,大雪山之下就是“失踪”的亚特兰蒂斯大陆,也是神秘山洞沙姆巴拉的所在地,更是地球轴心入口。 林轩想通了这些,猛地长出了一口气。 组织领导无数次说过,地球上任何神话传说都不是空穴来风,而是一些真实事件的片段记忆,再加上转述者的添油加醋而已。如果能够将其中的“核”提炼出来,就会明白每一个神话传说究竟要带给人类什么样的启迪。 想通这些,林轩就知道元首为什么要执着得派人寻找地球轴心了,因为那个地方既是“不死勇士”沙姆巴拉的源头,又是亚特兰蒂斯的神人之岛。 德国以外的探险家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但元首却非常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不遗余力地屡次派人进藏探索。 地球上极少有一个地方是“诸宝汇集”的,这里应该是绝无仅有的一个,属于“谜中套谜”的连环死结。 海水退远,他们脚下几百米深的地方全都是黑色礁石,礁石顶上则矗立着动作不同的雕像。 “隔得太远了,要想看清,就要下去。”那个“田梦”说。 “找路下去。”那个“林轩”挥手下令。 “堂娜”、“田梦”两人拖起元首,跟在两人后面前进。 环形走廊有着无数缺口,缺口中架着生了锈的铁梯,一直向下,不见尽头。 “下去。”那个“林轩”身先士卒,越过缺口,进入铁梯。 几个人立刻跟随,拖着元首,半步不离。 连续下了四五层阶梯之后,大家都露出疲态,速度也渐渐慢下来。 他们已经接近礁岩,也迅速看清,那些雕像非常传神。 “是曼施泰因元帅?”那个“堂娜”失声叫起来。 “没错,是他。”那个“田梦”也认出来。 其中一尊雕像的面部表情异常冷肃,瘦削的颧骨如同刀刻斧凿一般,眼睛深深凹陷,如同一只干瘪的骷髅一般。 看过二战德国二十六元帅照片册的人,都对他印象深刻,他就是昔日纳粹元首麾下最受器重的忠臣之一曼施泰因元帅。 曼施泰因1906年起服役于第3步兵警卫团,1934年任第三军区参谋长;1935年任陆军总参谋部作战部长;1938年任第十八师师长;1939年任侵略波兰的南方集团军群参谋长。同年10月调至西线,任A集团军群参谋长。他第一个提出以坦克部队穿过阿登高地突击法国北部的大胆作战计划,受到陆军总部保守派的排挤,被调任后备第三十八军军长。其计划后为希特勒赏识,成为德军攻击法国的作战方案,并取得成功。1941年任第五十六坦克军军长,参加闪击苏联,隶属进攻列宁格勒方向的北方集团军群。同年9月升任第十一集团军司令,在南方的克里米亚作战。1942年晋升元帅,调至北方负责指挥围攻列宁格勒。同年11月,当进攻斯大林格勒的德军被围后,受希特勒委派赶赴南方,组建顿河集团军群,企图解救被围德军,未逞;1943年出任南方集团军群司令,在库尔斯克会战中失败;1944年3月被解职。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作为战犯曾被英国军事法庭判处18年徒刑。1953年获释,定居联邦德国,著有回亿录《失去的胜利》。 二战史学家一致认为曼施泰因是德军中少见的名将,对元首忠心耿耿,后期即使元首发布了许多自相矛盾的命令,他也会不折不扣地去执行。 曼施泰因的雕像放在这里,可见凿刻这些雕像的人对元首一方的重臣是非常清楚的,只有能够左右战争局面的大人物,才能享受这样的权力。 再向前看,礁岩上所有雕像都对应着德军的高级将领,这里仿佛就是德国将军的兵马俑所在地。 第二次世界大战其间,德国总共任命了一位帝国大元帅,一位全国领袖,26位元帅级别的高级军官。 现在,毫无疑问,这些人的雕像全都屹立在露出水面的礁岩上,包括: 帝国元帅戈林,1935年授空军元帅衔,1940年7月19日授帝国元帅衔,德国空军总司令; 党卫队全国领袖海因里希?希姆莱,被任命为“党卫队帝国领袖”; 瓦尔勒?冯?布罗姆贝格大将,1936年6月1日由战争部部长、国防军总司令晋升为陆军元帅军衔; 埃里希?雷德尔雷德尔,1938年4月1日由海军总司令被晋升为海军元帅军衔; 瓦尔特?冯?勃劳希奇,由陆军总司令大将被晋升为陆军元帅军衔; 格尔德?冯?龙德施泰特,由A集团军群总司令被晋升为陆军元帅军衔; 费多尔?冯?博克,由B集团军群总司令被晋升为陆军元帅军衔…… “这些雕像究竟是什么人建立起来的?这里明明已经是大雪山之下极深之处,又怎么可能有人类隐居?如果生活在这里的不是近代人类,而是亚兰特蒂斯的先民或者神祗,那么是不是证明‘亚特兰蒂斯人是日耳曼民族先人’的传说是真的?而纳粹党的身体里的确流淌着这些‘半神’的血液?当纳粹余党到达这里之后,是不是就能获得喘息机会,伺机卷土重来……”这一连串问题令林轩连连倒吸凉气。 这些礁岩就像一大片死亡者的祭台,每一尊雕像都代表着一个在二战审判台上被绞杀的大人物,令人毛骨悚然。 第四百八十二章 诸神雕像 林轩不由自主地想到:“如果这里是众神的祭台,那么纳粹中的顶尖人物元首还活生生地站在这里,该祭台岂非还不完整?” 史学家与探险家们从未提及眼前这诡异之地的礁岩雕像,所以林轩一瞬间受到了无比巨大的震撼。 “真好啊,真好啊——”元首纵声长啸。 面对他亲笔册封过的二十六元帅雕像,他身上那种王霸之气立刻表露出来,腰杆挺直,表情严肃,又恢复了那个坐镇柏林的“元首”形象。 林轩遥想二战时期,纳粹元首以一人之智慧对抗美、英、法、俄盟军,那种“千军万马吾往矣”的狂傲气势也不是普通人所能具备的。 “我们已经深入万劫不复之地了。”那个“堂娜”长叹,“这里就是纳粹党一直苦苦寻找的沙姆巴拉洞穴,是他们训练不死勇士的巢穴。看起来,中美俄谍报机关的情报出现了巨大的偏差,纳粹并非是在寻找沙姆巴拉,而是已经占据这里,获得了地球轴心的所有秘密。” 那个“林轩”的表情已经变得极度凝重,倏地转身,扼住元首的咽喉,同时另一只手持枪,抵住了元首的太阳穴。 无论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他只要控制元首,就等于是抱定了一面护身盾牌。 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本来胜券在握的他们瞬间已经成了瓮中捉鳖,落入纳粹党的步调之内。 “也许你可以告诉我,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个“林轩”问。 “这里发生的,你不已经看到了吗?呵呵呵呵……外界的传闻已经变成了事实,未来的地球,永远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大撤退,大溃败……表面看来所谓的大失败,只不过是以退为进的一种战略战术……你看,在这里,在诸神的世界里,真正拥有权柄的岂非还是我们?”元首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关于地球轴心的传闻很多,而大部分传闻都是对纳粹德国有利的,假如它们变成真的,则外面世界的二战永远不会结束,将会以另外一种方式继续下去。 林轩突然记起了新一代“盗墓之王”杨风在中国大陆西南“第二座阿房宫”那一战,彼时土星人驾驶巨型飞船由地脉中冲出,与变异后的蜀中唐门高手血战。姑且不管那一战的胜负,该事件给林轩的启示是“地上地下是同步发展但又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人类生活于地球表面,对于地球的了解也只是表面化的,除了不断地挖矿、掘井以汲取地底资源外,对这个巨大的星球一无所知。 那么,地底人的存在是显而易见的,如果像纳粹这样的反人类集团在地底秘密发展,也是无人知晓的。只有这股黑暗势力羽翼丰满杀出地面时,人类才会惊起应战。 可想而知,如果元首秘密控制地球轴心后,未来的地球仍将笼罩在纳粹的血雨腥风之中。现在元首想要的,只是一个短暂的喘息之机。 反观1945年下半年的历史,美国人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根本不会考虑搜索纳粹余党的事,因为热情而单纯的美国人全都在憧憬着胜利后重建家园,以为轴心国一灭就天下太平了。 林轩阅读1945年至1980年这段历史的时候,不断发现有纳粹余党冒头的消息。 以色列军方于1948年建立名为“摩萨德”的以色列情报和特殊使命局,以大胆、激进、诡秘称著于世,与美国中央情报局、英国军情六处、俄罗斯联邦安全局并称为“世界四大情报组织”。自从成立以来,摩萨德进行了多次让世界震动的成功行动,其中多起就是针对纳粹余党的。 林轩曾注意到这样两条消息:1978年,摩萨德利用美人计成功地获取了伊拉克核机密,随后派特工去法国炸毁了为伊拉克生产的核反应堆;1981年,以色列空军根据摩萨德特工提供的情报炸毁伊拉克核反应堆。 如果把“伊拉克海湾战争、大杀器、红龙入藏、元首入藏、地球轴心”等等关键词连缀起来,就会得到一条相当明显的线索,即直到2006年12月30日红龙被送上绞刑架前,沙姆巴拉、地球轴心一直都是红龙所追求的大目标之一。 “是否可以说,地球轴心一直存在,现在也还在继续工作,仍然是地球上的最大隐患之一?”这就是林轩得出的最终结论。 假如真的是这样,那么目前地球上的和平稳定局面都是虚假的繁荣,地底的力量一旦爆发,一切高楼大厦、丛林良田都将化为废墟,而人类也将在这种地下、地上、黑暗、光明的激烈冲突中灭绝,与几万年前的恐龙之死没有什么两样。 “一定要阻止这种恐怖事件的发生!”林轩在心底发誓。 作为组织的一员,他牢记组织领导说过的话——“救地球,就是救自己;救地球的今天,就是救人类的明天。” 只有消灭一切恐怖根源,他作为六十亿地球人中的一员,才能平安到老。 “我扣下扳机,一切就结束了。”那个“林轩”冷冷地说。 “地球轴心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生死改变运行轨迹,我们到达这里之前,它就已经开始运行了。我可以坦白告诉你,外界传说的‘不死勇士’早就整装待发,随时可以开赴新战场。之所以这个新计划还没有开始,是因为我在等一个大天文星象变动的结果。中国人的古代天文观测记录给了我很多启示,荧惑星异动将会带来一些有利于我们的新情况……”元首无视黑洞洞的枪口,更无视那个“林轩”的威胁,只是平静地叙述,仿佛神祗在宣讲他的道义。 “不要杀他。”那个“田梦”也已经拔枪,“听他说下去,我们不能自绝后路。” “好,你继续说。”那个“林轩”的食指扣住扳机,并未急于射杀元首。 “我不想再说了,荧惑星异动结束后,我才能做出下一步的决定。你们追随我到这里来,只要忠于我,听我的号令,以后必定也能名列在众神之中,在这里拥有自己的雕像——”元首向前指着。 潮水一直在无声地退却,下面露出的礁岩越来越多。 这个地方的礁岩极为奇怪,高处险峻,低处深凹,落差至少有几十米。所以,每一尊高高矗立的雕像都像一尊自由女神一样孤高傲岸,极有气势。 “雕像?把名字刻在石头上的,人比名字更快地腐朽。”那个“林轩”冷笑,“人都死了,光留下雕像又有什么用?你的二十六位元帅在欧洲战场上屡吃败仗,已经成了公认的‘常败将军’,就算把雕像做得再高大,又有什么用?” 对这个说法,林轩深表赞同。 此一时彼一时,德国军队横扫欧洲、快意纵横的年代已经过去了,重演了“盛极而衰”的闹剧,无法再现当时的辉煌。曾经风光无比的二十六位元帅在战场上回天乏术,只能接受纳粹失败的命运。 自古至今,无论是皇帝、君王、藩主、军阀、土豪、望族,都曾在地球上留下过自己的雕像。立雕像之初,他们肯定是希望自己的王朝能千秋万代继续下去,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可是,往往信心百倍地立下雕像的人,总是被后人挖出来鞭尸,雕像被推倒打碎,变成铺路的石子。 伊拉克红龙最终的结局就说明了这一点,他在台上时,以高压和暴力令民众屈服,以为举国都是顺民,都对他忠心不二。后来,他失去大权,沦为阶下囚犯,雕像立刻被首都巴格达民众推倒锤击,化为一堆石子铺在广场上,被万人践踏。 “他刚刚提到了荧惑星异动,我知道一些与此相关的事。”那个“堂娜”猛地抬起头说。 事实上,所有人似乎都明白,在此地射杀元首是一件无意义的事。这里的一切都脱离了人类的控制,所有景物非人力所能设置,如果元首跟诸神之间有某种联系,那么他们几个无论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你想知道什么?”那个“田梦”被堂娜的话触动。 “荧惑星异动是件大事,我研究过很多跟那颗星星有关的资料——火德荧惑星君是中国汉族民间信仰之一,属于道教五星君,全称为‘南方火德荧惑执法星君’,源于古代汉族人对星辰的自然崇拜。道教著作《还丹众仙论》中说过,荧惑星者,火议,火之精得木星之炁。《洞渊集》卷七记载,南方火德荧惑星君,火之精,赤帝之子,执法之星,其精下降为风伯之神。常以十月入太微受事,光照八十万里,径约一百里,二年一周天。星君戴星冠,踢朱履,衣朱霞鹤寿之衣,执玉简,垂七星金剑白玉环佩。管人间火焰,众虫,凤凰,鸟鹊,百芬群飞鸟雀之类,火德昭彰,巡行天下。”那个“堂娜”清清楚楚地说。 那个“田梦”眼中有光芒闪动,眉头微皱,注视元首:“背诵这些有什么意义?我们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解决他的问题。” “解决他?只需一颗子弹就够了,但荧惑星异动是事关天下局势变革的大事,不可忽视。”那个“堂娜”回答。 第四百八十三章 人形野兽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到那些宫殿里去,一切自然会明了。”那个“林轩”沉声吩咐。 远方,宫殿屋顶层层叠叠,不知有几万间。 “好,我们去那里。”那个“堂娜”首先表示支持。 三人挟持着元首沿长廊迤逦走向宫殿深处,越向前去,两侧长廊下的空间越深,长廊仿佛是悬挂在半空中的浮桥一般。 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他们是有极高处坠落的,自然也没有回头那一说,只能不停地向前。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的路突然断了。 “没有路了。”那个“田梦”低语。 她走在最前面,只要再向前一步,就要坠入黑暗沉默的万丈深渊。 宫殿仍然遥远,空中楼阁一般,似乎永远无法抵达。 “也许你知道答案?”那个“林轩”移动枪口,抵住了元首的额头。 天地之间的空气都凝固住了,人类在这种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最易陷入绝望,精神和意志力全面崩溃,随之而来的就是杀人和自杀。 元首微笑着摇头。 “什么意思?”那个“林轩”的右手食指在扳机上轻轻摩挲着。 “这里是未知的诸神世界,一切无法想象,一切又超乎想象。有时候你看到的就是你想到的,有时候你想到的就会看到,因为诸神就在我们左右,他们的眼睛正盯着我们。因为我们日耳曼民族人有信仰,所以诸神就在我们面前显现他们的神力……”元首轻轻回答。 林轩突然感觉到了黑暗中存在的某些东西,前面、上面、下面都有,像是一层层飘荡的薄雾,又像是一眼眼汩汩流淌的涌泉。 雾气飘浮在空中有情可原,但涌泉又怎么可能停留在高处而不泄落? 他还感到,极深的黑暗中,有无数人排列静立,仿佛有一场盛大的阅兵式即将开始,那所有等待检阅的士兵都严阵以待,只等信号弹在夜空中绽放。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向上望,仿佛天空中真的即将亮起信号弹似的。 “那些是什么人?难道就是希姆莱说过的黑暗不死军团?”如此一想,林轩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埃及传说中,大漠底下存在着数以亿计的亡灵军团,只要读出《亡灵书》上的召唤咒语,亡灵军团就将倾巢出动,毁灭人类世界。 亚洲多个国家的传说中,也有“鬼军”存在,那是人类世界最大的敌人,人鬼两界的闸门一旦被打破,“鬼军”就会为祸人间。 林轩闭上眼睛,将第六感的能力发挥到极致,思想深处渐渐浮现出模糊的画面。 断桥对面,是高不可攀的绝壁,绝壁分为数百层,每一层都排满了穿着黑色铠甲的士兵。他无法计算出士兵的数量,因为每一层的横向、竖向都没有边际。 他现在明白,长廊本来就不是通道,而是一个类似于阅兵主席台的建筑,是供统治者率领麾下群臣站在这里检阅士兵的。 “希姆莱说过的一切、纳粹狂热信仰的一切都变成了真的——盟军在二战中并没有取得真正的胜利,敌人有计划、有预谋地撤退,积蓄力量,孕育着更疯狂的战争计划。未来没有三战,只有一场人类大毁灭的地底巨灾……”林轩无法想象未来有多悲惨,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是神话传说中的东西。 人类自从有思想以来就知道,神界高高在上,无法对抗;魔界居于九幽,深不可测;人类能够掌控的只有眼前的世界,在人与人的战争中一决胜负。 突然,那个“田梦”举枪对准了那个“林轩”:“不要动,把他交给我!” 这种变化大大出乎林轩意料,因为两个女孩子同为那个“林轩”的仰慕者,怎么可能突然发难? “为什么?”那个“林轩”并未惊慌,淡淡地问。 “两国相争,各为其主。”那个“田梦”回答,“我是美国人,只为美国利益而战。” “我原以为,大家可以和平共处,找到地球轴心之后,再为利益开战。没想到,你这么早就沉不住气了?”那个“林轩”问。 “再向前面去,所有的情况我都熟悉。三国结盟时,这部分资料并没有共享给中、俄两国。所以走到这里,大家就应该分手了。现在,看在大家朋友一场的份上,我不想节外生枝,你只要放开他,大家就可以一拍两散了。”那个“田梦”回答。 “好,给你。”那个“林轩”毫不犹豫地放手,在元首肩头一推。 元首踉跄向前,落入那个“田梦”的掌控之中。 “多谢,那么大家就此散伙了。”那个“田梦”用手枪抵住了元首的后背。 在战争中,这一类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情节多不胜数,没有任何一个盟友是可以相信的,谁也不清楚子弹什么时候从背后射来。所以,一切变化,皆有可能,亲密无间的盟友也可以反目成仇,笑意盈盈的情人也能够拔枪相向。 “我很奇怪,你会怎么离开?”那个“林轩”后退两步,注视着那个“田梦”的脸。 “谢谢你的关心。”那个“田梦”突然感伤起来,两颗泪珠由眼角滑落。 感情的事非常微妙,林轩相信她这一次是真情流露。 “不要难过,这是战争,同样的情形,如果换作我是你,也一定为国家利益而抛弃儿女私情。我只是奇怪,美国谍报机关究竟获得了什么样的绝密情报,竟然连深藏地底的亚特兰蒂斯大陆都找得到?”那个“林轩”恳切地低语。 “荧惑星异动,就是一切秘密的终结点——”那个“田梦”答非所问。 林轩仰面向上看,第六感穿透一切迷雾屏障,感知到遥远的天际正有一个火球急速飞来。 此刻,那个“田梦”也恰好接下去:“荧惑星的使者如约到来,就是启动黑暗不死军团的钥匙。” 她信心百倍地向上遥指:“看,火的使者就从那里到来,烧尽黑暗,赋予那些战士以最强大的智慧。这一股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大规模部队绝不属于德国纳粹,而是属于我们美国人。” 林轩急速回想“荧惑星异动”所代表的意义,其中有“国家易主”的语句。如果黑暗不死军团易主,那么一统地球的不会是纳粹,而变成了一直意图称霸全球的美国人。这样的一个“易主”过程,不是“一国易主”而是“星球易主”,实在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灾难。 可惜,他只能这样想,却什么都做不了。 所有人顺着那个“田梦”所指的方向抬头向上看,黑暗虚空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耀眼的火球。 “它来了!”那个“田梦”大叫,“荧惑星的使者——” 火球来势极快,自出现在众人视野中到轰然炸开只有数秒钟时间。它在半空中碎成几万朵小火苗冉冉下落,照亮了断桥下所有空间。 林轩分明看见,那些隐藏在黑暗中士兵阵列无边无际,仿佛计算机上一组无限不循环复制的数列一般,一直排到无穷远处,几千万、几亿也未可知。 这种庞大的不死军团阵势令他窒息,也让他想起隐藏在埃及古墓中的那种单性无序繁殖、昼夜增加十倍的圣甲虫来。 “原来所谓的‘不死’并非是指他们的生命力顽强,而是指廉价复制、无限增加,打不死,杀不绝,直到成为敌人的噩梦。”林轩终于明白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更令他骇然,火光照耀到的地方,那些静默枯立的士兵突然呐喊起来。这么多张嘴一起叫出最简单的音节,只有一个“噢”字,与雪夜孤狼的嗥叫声一般无二。那么,这种单音节叫喊声也能证明,这是一大群表面是人形、实质是无脑野兽的怪物,正如科幻电影中的僵尸、丧尸、狼人、幽灵一般。 谁控制它们,谁就是它们的主人。 林轩心底仅存一丝庆幸:“目前掌控它们的是那个美国人‘田梦’,而不是丧心病狂的纳粹元首,至少美国人做事还是有其底限的,不会肆意胡为。” 骤然间,火球来处刮起了诡异的龙卷风,一支乌黑的长箭由龙卷风涡流中飞来,直射那个“林轩”。 “小心——”那个“堂娜”飞身向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支长箭,缓缓地跌下断桥。 “堂娜!”那个“林轩”撕心裂肺地大叫。 同一时刻,林轩也惊呼出声,冲到栏杆边。他只看到了那个“堂娜”微笑的脸,像一朵绽开在午夜的优昙仙花,虽然美丽绝伦,但却只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林轩与那个“林轩”一起伸出手,徒劳地去捞那个“堂娜”的衣袂,但又同时捞了个空。 那个“堂娜”坠入黑暗,但火球碎片在断桥下四处燃烧,火光忽亮忽暗,又不断地照亮了下落中的她。 她的笑容凝结在脸上,一直隐约可见。 林轩有刹那间的冲动,如果那个“堂娜”是现代世界里的堂娜,他将毫不犹豫地翻身跃下,与她一起慷慨赴死,在九幽之下做一对绝命鸳鸯。 此刻的情形相当于完美复制了堂娜纵身跃入鬼湖裂缝的一幕,林轩在那时候来不及以身殉情,此刻再做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镜中花,水中月,夜半来,天明去……”林轩惨笑,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在现代世界中,他和堂娜经过了数次聚散离合,最终还是没能平安携手归来,而是将堂娜永远地留在大万字的裂缝之中。 这将是他一生中的最大失败,终生无可弥补。 “堂娜,堂娜,堂娜……”那个“林轩”伏在断桥边,一边大口吐血,一边撕心裂肺地吼叫。 下落是一个过程,也许那个“堂娜”还没落到黑暗尽头,但却已经逸出了他们的视线。 人形野兽的单调吼叫声一直响在林轩耳边,他感到自己的灵魂似乎已经随着下坠的那个“堂娜”消失在黑暗中。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他记得唐代白居易《长恨歌》中有这样两句最刻骨铭心的诅咒——生与死之间只隔一线,但错过了“同生共死”的那一刻之后,咫尺就变成天涯,永远不可能相见,哪怕是在梦里,也不再出现。 第四百八十四章 断掌纹 那个“田梦”也没有笑到最后,元首突然张开双臂,抱住了她,两人一起坠入深渊。半空之中,那个“田梦”连续开枪,子弹一次次穿透了元首的身体。 人形野兽的吼声掩盖住了枪声,林轩只看到手枪击发时的火光一亮一灭,一灭一亮,直至消失不见。 龙卷风漩涡中,第二支长箭紧跟着飞来,射入了那个“林轩”的后背,他也翻身坠下。 大好形势瞬间土崩瓦解,而第三支箭挟带着黑沉沉的死光扑面而来,直奔林轩的面门…… 林轩在刹那间的惊骇中后仰倒地,瞬间已经返回二十一世纪的飞机上,面对的是魏先生和魔术师关切的眼神。 “真是一场可怕的梦。”林轩深吸了一口气,察觉额头已经是冷汗涔涔。 “我看到一些东西,但那不是最终结局,只可惜我能力有限,只能鼓动你的思想到达那个空间,无法再次深潜。”魔术师沮丧地说。 “小兄弟,我们还有机会的。回香港后,我会邀请几位异术界的前辈高手,请他们协助你,将遥感之力发挥到巅峰,一定能做更多事。”魏先生轻拍着魔术师的肩膀,低声安慰。 魔术师苦笑:“恐怕没有机会了。” 他摊开左掌,让林轩和魏先生看。 林轩赫然发现,魔术师掌心的生命线上出现了三道横切立刀纹。前两道纹路稍浅,长度仅有一厘米左右;最后一道却是极深,深度超过两毫米,而长度亦是非常惊人,横跨半只手掌,将其它所有主力手纹一刀割断。 “原来如此!”魏先生神色一变。 横切立刀纹即通常说的“断掌纹”,短刀破人运,长刀绝人命,这都是板上钉钉的真理。 “你是魔术师,难道不能腾挪自己的命运吗?”魏先生问。 魔术师摇摇头,合上左掌,再摊开右掌。 他的右掌上也有同样的横切立刀纹,左右双掌一模一样。 从手相学上来说,左掌主男命,右掌为辅;右掌主女命,左掌为辅。 既然魔术师的双掌掌纹一致,就证明主运、辅运出现了百分之百重合,已经形成了牢不可破的“必亡定论”。 “真的是……真的是……”魏先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安慰魔术师,一时语塞。 可以说,他们现在所面对的魔术师已经是个一只脚踏入鬼门关的“半死人”,好听的话说再多,都不可能改变现实。 手相学起源于春秋战国时期的大异术师鬼谷子,其宗旨是“相由命生,相随命走;相不离身,相绝命绝”。 异术师只能够在有限的范围内进行所谓的“逆天改命”,但那只能做到很微小的命运变化,有时候却会令改命师遭受滔天大祸。所以,异术界有“天机不可泄露,泄露者必遭天谴”的绝对箴言。 “两位都是异术高手,不必我解释,也明白这是‘双掌绝命纹’。在拉萨时,我曾两度与两位同住一家酒店,房间只隔一壁,但却不敢贸然登门拜访,就是担心这‘双掌绝命纹’突然发作,失去了最后的说话机会。现在,我们在天上,处于‘无根’境界,可以暂时不受命运藩篱的禁锢。这是最无奈的办法,也是最无用的办法,相当于饮鸩止渴。我相信,只要飞机落地,这六道‘双掌绝命纹’就能要了我的命。”魔术师苦笑起来。 他能预知自己的未来,这才是最大的痛苦。 “谢谢你,”林轩握着魔术师的手,诚恳道谢。 魔术师是濒死之人,在生命的最后阶段考虑的不是个人生死,而是施展异术,帮助林轩看到历史上最重大的疑案真相,为人类做最后的一点贡献,这种大公无私、为国为民的精神和胸怀正是一名江湖游侠最宝贵的品质。 他虽然年轻,其人性却已经达到了光明的极致,堪称是全球华裔异术师的楷模。 “死是最容易的,我没有能力像你们两位一样做更多,只好选择相对容易一些的事去做。其实,潜伏在日本黑暗势力中的卧底还有很多,把我的故事登在报纸上,激励我的那些战友们继续战斗,为华裔的未来而战——我的故事讲完了,现在我们也许应该干一杯,为了……为了已经为国捐躯、即将为国捐躯的斗士们干一杯!”魔术师的情绪突然振作起来。 “好啊,正合我意,干一杯!”魏先生走回前舱去,很快就拎着一瓶长颈白兰地回来,哈哈大笑,“这是机上最贵的酒,单瓶十万美金,折合六十万人民币。大家放心喝,我来买单!” 魔术师摇头,随即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一张镀金的银行卡,放在林轩面前。 “买单的事不用操心,这张花旗银行卡里有八千万美金,是我所有的积蓄。现在,林先生,它是你的了,请把它用在正道上。”他说。 林轩是视金钱如粪土的人,没有推辞,把银行卡收起来。 他们要做的事业是为全人类造福的,方方面面都需要钱。如果魔术师注定要死于这次旅行,这张银行卡真的已经没用了。 “我替将来所有能受益的华人谢谢你。”林轩说。 魔术师摆摆手:“我这一生,只知做事,不求回报。否则的话,我当年不进入卧底这一行,如今早就是华裔警界里的翘楚了。” 林轩点点头,伸了伸大拇指,没再说什么。 魏先生斟了三杯酒,俯身递给魔术师一杯,转身将第二杯递给林轩,同时向林轩挤了挤眼睛,做了个双唇紧闭的动作。 林轩会意,一定是酒里下了药,魏先生才暗示他不要喝下去。 三人碰杯,魔术师一饮而尽,而林轩和魏先生则只是轻轻沾唇,一滴酒都没喝。 “好酒,很久没喝到这么醇美的白兰地了,再来一杯!”魔术师豪性大发。 魏先生从魔术师手中拿过酒杯,还没来得及斟第二杯,魔术师已经酒意发作,趴在桌子上呼呼睡去。 “他醉了。”魏先生放下酒杯,淡淡地说。 “就算是百分之百的无水酒精,也不至于喝下去一杯即醉。你在酒中放了什么药?意欲何为?”林轩问。 “麻醉加催眠、两种功效合一的药,无色无味,无毒无副作用,等他醒了,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魏先生回答,“至于我要做什么,以你的智商,肯定一猜即中。” 说着,魏先生再次俯身,拉过魔术师的双掌,专注地盯着那六道断掌纹。 林轩放下酒杯,沉沉地叹了口气。 他的思绪还没完全从1945年的晦暗幻觉中解脱出来——断桥之上,三强瞬间惨死;断桥之下,魑魅魍魉横行。经过了那一战,元首一定重新控制了局势,将地球轴心和不死军团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里。不远的将来,这些地下生物也许会突然暴起,捅破地表冲出来,残杀人类,血流成河。 这样的异变是完全有可能的,但目前全球各大国的总统和主席却只沉浸于睦邻友好、握手言欢的氛围里,全都是表面功夫,没有接触到实质,更不会采取有效手段打击犯罪,消灭一切隐患。 所以说,林轩担心的一切必定会发作。 身为新一代游侠里的中流砥柱,林轩只能硬着头皮把这些大事件扛下来,并为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么现在,他跟魏先生首先要解决魔术师的问题。 “我懂,你要断他双手,帮他彻底摆脱断掌纹的束缚。”林轩说。 魏先生苦笑:“没错,毒蛇螯腕,壮士断臂,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这样的做法是有近似先例的,昔日江湖中曾有一位热血战士迎战点穴高手仇家,故意引诱对方来点自己左臂上的穴道。穴道受制,半身酸麻,而此人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手臂,挥刀一劈,将整条左臂都割下来。于是,他被封的穴道从身体上分离出去,不再受制,能够迅速投入战斗,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最终取得了胜利。 “好,我完全同意。”林轩没有任何啰嗦,立刻答应下来。 魏先生反手从腰间抽下皮带,握着皮带扣横向一拉,一把随身软剑就出现在林轩视野里。 “我来做这个坏人吧!”魏先生说。 “不能算是坏人,假如你能用这种方法救活林轩,破解了他的‘断掌纹’,到时候他感激都感激不过来……”林轩实话实说。 魏先生忽然犹豫起来:“其实,我知道也许有更温和的解决办法,比如提前打电话通知我在香港的老朋友们,请他们在机场布局,试着解除魔术师掌上‘断掌纹’的致命威胁。香港那边藏龙卧虎,许多看似不起眼、无名气的相师,其渊源就能够追溯到清末四大相师的门下。但是,我不敢轻易尝试,稍有不慎,就会一生自责……” “不行。”林轩斩钉截铁地说,“我看过,魔术师掌上的‘断掌纹’太深、太霸道、太邪气,不是普通的‘逆天改命之术’能搞定的。再说,咱们都知道,他出身于大相术师门下,自身功力深厚,绝对不会连‘断掌纹’都看不透。他意识到了危险,当然也会想办法解决矛盾。他若是搞不定,我们也不可能搞定,所以眼下只能采用最笨的、最彻底的办法。” 他这样一说,魏先生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好,我已经想通了!无论如何,都要拼上试一试!” 第四百八十五章 断手救人 “我觉得,你似乎还有心事?”林轩问。 印象中,像魏先生那样的大人物做事总是雷厉风行,遇到任何难题都能迎刃而解,根本不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但是这一次,他看到魏先生脸上总挂着淡淡的愁容,似乎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还好,还好……”魏先生嘴上这样回答,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还有什么问题,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林轩说。 他放下酒杯,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抑郁情绪由记忆的深渊中抽离。无论那个“林轩”、“堂娜”、“田梦”在1945年遭遇了什么,都已经是过去式,成为历史的尘埃。当这些飘飘浮浮的尘埃落定时,历史的车轮依旧滚滚向前,无可阻挡。至少到现在,地球仍然是按照自己的既定轨迹发展前进,没有出现任何毁灭前兆。 那么,接下来他要全力以赴地解决目前的困境了。 “林轩,我实在没有遇到过如此两难的事——感情上,我必须救魔术师,因为他是华裔潜伏在日本帮派中的卧底,为了华裔的胜利,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和名誉。我如果不救他,日后的华裔年轻人谁还甘心情愿去做卧底?”魏先生皱着眉说。 “当然。”林轩点头。 魏先生走过来,按下林轩旁边的储物暗格,两个降落伞伞包跌落下来。 乘坐这种客机的人,极少会用到降落伞,而且将两个伞包塞到一个暗格里的做法,也是航空公司很少采用的。 “两只降落伞,对不对?”魏先生问。 林轩又点头:“是,这能说明什么?” 魏先生长叹:“这是魔术师为我们两个准备的。” 林轩由舷窗向下望了望,此刻飞机正盘旋飞行于大雪山上空,已经属于违规行驶,相信塔台早就发现了这架飞机的异样表现。 “为什么?”林轩问。 在这种地方跳伞,即使平安落地,也会坠落在无边无际的雪地上,没有防寒衣物、饮食补给和逃生手段,肯定坚持不了多久。 林轩知道,魏先生一定还有别的的解释,所以不盲目打断对方,只是静静听着。 “魔术师把客机上所有降落伞、氧气设备毁坏了,只留这两个好伞,等于是把机组人员和其他乘客劫持为人质。这样的话,航空公司投鼠忌器,不会对这架飞机展开任何强攻行动,任由它燃油耗尽后坠毁。他知道,飞机落地自己就会死,所以尽可能地飘浮在天上,延长自己的生命。”魏先生的分析鞭辟入里,完全说中了魔术师的意图。 世界上任何一个卧底的心理都是扭曲的,就像警匪片里的香港警方打入黑势力的卧底那样,白天做匪徒,晚上做自己,这种无休止的黑白交替把一个人熬到精神崩溃。所以,除了性、毒品之外,他们必须经常做一些很变态的事,才能发泄心里巨大的压力。 譬如这一次,很明显魔术师是要把客机上所有人变成殉葬品,只给魏先生和林轩留下了活路。 林轩长叹:“造化弄人,他也许想清醒地度过人生最后的几个小时,但我们偏偏把他迷昏过去,使他最后的一个心愿也落了空。” 魏先生低头凝视手中的软剑,随手一抖,软剑嗡地一声挺得笔直。 “想必——”他幽幽地说,“为了解决断掌纹的事,他也曾经想过很多办法。直到最后,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他是近景魔术师,任何表演都必须用到双手,断他双臂,等于是割掉演唱家的声带、刺瞎摄影家的眼睛……那是比死更痛苦的一件事!拖延到现在,他无法做出选择,而我们所做的,对耶?错耶?” 林轩也犹豫起来,搓了搓双掌,再看看昏睡中的魔术师。 “这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吧?把这个大难题留给我们来解决。”魏先生又说。 驾驶舱中,一盏红灯刺眼地亮起来,十几个屏幕全都出现了塔台的紧急呼叫画面。 “不要管他们。”魏先生说。 大雪山位于数国交界之地,航线上穿行飞机的频次很高,有这么个大家伙在空中盘旋,其它航班只能停机等待,所以塔台方面已经急坏了。 “大概还能盘旋多久?”林轩问。 魏先生回答:“五个小时。” 林轩看看昏迷中的魔术师,感到十分抱歉。 魔术师的计划百密一疏,忽略了魏先生、林轩两人的个性。他们都是不解决问题绝不罢休的人,中途孤身逃脱并非他们做事的原则。 “我们还有一些时间……”魏先生轻轻地自言自语,“有一些时间让这个计划变得更完美一些。” 在这里动手,后续工作只能是穴道止血、简单包扎,等到香港机场落地后再直接送到医院去。如果没有异常情况发生的话,魔术师不会有生命危险,场面不会失控。 “没有人能破解断掌纹,就像世界上还没有一个医生能治疗艾滋病那样。既然是人类公认的绝症,那就非常难对付,甚至可以说是束手无策。”林轩再次摊开了魔术师的手掌。 魔术师的手被称为“千变万化如意手”,从他指缝里曾经源源不断地飞出纸牌、绢花、鸽子、乒乓球、彩带、礼花,在每一次表演中都能让观众激情沸腾,掌声如雷鸣一般从头响到尾。可惜,最高明、最珍贵的手在此刻却被视为夺命恶魔,每一道手纹都带着阴森可怖的邪恶力量。 “别看了,断掌纹无疑。”魏先生说。 林轩点点头:“世事无常,造化弄人。魔术师靠手吃饭,也被手牵累失去生命。世事如棋局局新,人类永远看不透命运,就像围棋高手永远不可能重复同一场棋局那样。” 在人类眼中,魔术师是巧夺天工、先获天机之人,近乎于“半神”,与占卜师、扶乩师、相术师等同。泄露天机的人,必然躲不开命运的折磨,最终不得好死。 据称,大卫?科波菲尔如今的身体状况就非常差,而且官司缠身,差一点就锒铛入狱。 第四百八十六章 洛阳异术师 像他那样的顶尖魔术师都没能落得好下场,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 一念及此,林轩心里突然有兔死狐悲之感。 “我需要打个电话。”林轩说。 “打给谁?”魏先生的浓眉猛地一挑。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林轩低声回答。 那两句诗代表了组织内部一名级别极高的异术师,比组织现任的领导辈分都高。 魏先生见多识广,听了那两句诗之后肃然起敬,连说了两个“好”字。 “聊胜于无,对吗?”林轩看着魏先生的脸。 “天下大事,未出茅庐已知七分。你向洛阳玉老先生求教,也许是最正确的选择。他如今人在何处?还是在洛阳茅庐吗?”魏先生仅仅是提到了那个人的姓氏,脸上的表情就已经变得无比庄重肃穆。 中国江湖很注重“辈分”二字,以魏先生今日的名气,几乎所有后辈在他面前都要恭恭敬敬地低头听命。但是,那位深居洛阳的玉老先生,却是与昔日“南白北雷”齐名的江湖名宿。所以,魏先生有这样的表现,更能体现出他谦逊过人的一面。 “对。”林轩点头,“我离开组织入藏之前,领导说过,有天大的难事,就可以直接向玉老先生请教。” “好,那就太好了。”魏先生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一线。 林轩拿起卫星电话,略一沉思,快速地拨出了一个号码。 玉老先生的电话并非人人都能拨通,所以他需要一个线路中转站,那么玉老先生那边显示出来的号码,就是组织领导的私人专线,必定能够顺利接通。 魔术师还在昏睡,惨白的脸上写满了忧郁。 如果没有“断掌纹”的诅咒,这个年轻人无论在政界、仕途、娱乐圈、影视圈都会有极好的发展,其未来成就绝不亚于昔日港台的四大天王。没有人能接受这种年少早夭的结局,生命是如此可贵,世界是如此美好,一旦闭上眼睛,还能剩下什么与这世界相干? “没想到是这种结局。”林轩喃喃地自言自语。 “是啊!”魏先生扼腕叹息,“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这个年轻人的遭遇,实际也代表了当代很多年轻高手共同的困惑。天命不可违,天机不可泄。按照唯物主义的观点,一个人的死亡只跟机体活力有关,但唯心主义的观点却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人类对于自身、身外的了解都少得可怜,根本无法应付这些扑面而来的大灾难。你应该知道,昔日江湖上多少英雄人物风光八面,到最后,却只剩下一个名字、一个故事……” 谈及这些,林轩知道魏先生因何叹息。 他知道,昔日魏先生年轻时,最崇敬的江湖人物就是三代探花郎李寻欢。李寻欢最终因感情的事无法自解,忽然一天就驾船出海,隐居海外仙岛,如更早一些的游侠虬髯客、红拂女一样,终生不再踏足中原。 那样的结局,虽洒脱,但却不幸福,至少没能让心爱的女人过上幸福的生活。那样一群人,名气再大,也掩盖不了落寞、落拓的实质。 林轩眼窝中突然一热,因为他想到了堂娜。 没有堂娜,就算他安全回到香港,今生有再多的钱、再高的名,还有用吗? “魏先生——”他抬起头叫。 魏先生走过来,右手按在他肩膀上:“小兄弟,人生就是如此,大人物能够化悲痛为力量,小人物却变成了被痛苦巨石碾死的蚂蚁。我希望你是前者,毕竟华裔江湖的未来还要靠你们这样一批年轻人。” 啪嗒一声,一颗沉重的泪珠落在林轩手中的卫星电话上,跌成了七八瓣。 “嗨,兄弟,想开点,有些故事已经结束了,新的故事还在等着你展开。所以,大胆地往前看,对不对?”魏先生笑着说。 林轩强颜欢笑:“对,谢谢。” 那个电话经过两度转接之后,一个苍老且沧桑的声音终于响起来:“林轩?” 林轩立刻恭恭敬敬地回答:“是我,玉老先生您好。” 玉老先生那边沉默了一阵,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死者必须死。” 林轩的心一沉,因为这句话很明显是指魔术师。 “好奇怪,你身上带着很多不属于你的东西,有时候,我们在空间里胜利,却在时间里失败,反之亦然。那么,这个世界上,任何一场战争,都没有必然的胜利和必然的失败。中国人最古老的辩证法就已经教给我们,物极必反。你很好,是华裔的栋梁,很早之前,他们邀请你加入组织时,就曾先问过我。我明白,你是可以的,任何困境中都能全身而退,因为你的前世是九命御猫,几乎是金刚不死之身。那么,我刚刚也说过,物极必反,太好的事也会变成极坏的事,你肯定知道很久之前香港发生了一件‘九命孕妇’的异事吧?在那件事里,那名伊拉克来的孕妇就是‘九命金刚不死之身’,本来可以一生平安的,但她却成了红龙霸主的生孩子机器,被各种邪恶力量附在身上。你也要注意,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玉老先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突然又沉默下去。 伊拉克孕妇和红龙霸主的故事被媒体称为“佛医鬼墓”事件,因为牵扯到伊拉克引起的两次海湾战争,所以该消息曾被官媒多次封杀,最终还是从一次官方意外泄密事件中流出真相。 “问他解决办法?”魏先生在旁边低声提醒。 不等林轩问,电话里的声音又响了:“小魏,你老了,江湖上的事还是应该交给年轻人去做。不要逆天而行,那没有意义。你曾经为华裔世界做过巨大贡献,上天一定会给你好报。但是,有些事是无法解决的,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魏先生脸一红,大声说:“玉老先生,我只想再试一次,成不成另一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是吗?” 玉老先生笑起来:“那句话是骗小孩子的,你也信?” 魏先生咬着牙,左手一把抓住了魔术师的右掌,随即右臂发力,高举软剑。 “行不行,我试一试就知道了。”他惨笑起来。 玉老先生没有说话,但魏先生的软剑也没有立刻斩下去,形成了僵持之势。 那种难堪的沉默至少持续了十分钟,林轩也愣在一边,不知如何解开这个死结。 忽然间,魔术师打了个哈欠,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林轩倒吸了一口凉气,齿缝里迸出三个字:“你醒了?” 他不知该如何向魔术师解释眼前的事,但这问题是必须要解释的,否则的话,魔术师在生命的最后几个小时里受了如此大的愚弄,该是何等伤心? 魔术师向上看,视线落在魏先生的软剑上。 “我只是要试一试,抱歉,除了这个办法,我想不到其它办法救你。世界很美,我不想你这么快就失去生命……”魏先生试着解释,随即垂下右臂。 魔术师又打了个哈欠,视线转向林轩。 林轩的目光与对方一对上,蓦地发现,魔术师双眼中似乎有两条火蜈蚣在盘旋飞舞。蜈蚣是苗疆五毒教的“五圣虫”之一,是炼蛊师们锻造蛊虫的重要原始材料之一。 他意识到了什么,指着魔术师:“你——” “是我。”魔术师微笑起来,但那个笑容与之前的笑相差极大。他的年龄不到三十岁,但这个笑容却像是一个足有两百岁的人所展现出的。 据说,洛阳玉老先生的实际年龄已经超过了一百一十岁,而其从少年时就患上了早衰之症,所以,一百一十岁的年龄实际等于是二百二十岁。 “你很好,我知道你很好,所以费了很大力气过来看你。你果然没让我失望,我看到了你的掌纹,好一个‘一手握山川、一气冲破天’的‘川字纹’。”魔术师说。 林轩怔忡了五秒钟,突然向前跪倒,但魔术师的体态看似老迈,身手却极为矫健,倏地一晃,到了林轩面前,托住林轩的双肘。 林轩跪不下去,但嘴里已经说出来:“晚辈林轩拜见玉老先生!” 第四百八十七章 抗天命而行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何须多礼?”那已经有了很大改变的“魔术师”说。 林轩不知该如何表述心中的感觉,并非骇然,而是一种对于世间绝顶高手的莫大礼敬。 魏先生也向着那“魔术师”深深鞠躬:“玉老先生,久仰、久仰、久仰了!” 那“魔术师”即是玉老先生,只不过他通过类似于遥感、附体之类的异术,使用魔术师的身体与林轩见面。 这种“附体之术”是灵魂学里的至高境界,上古奇书上虽然也有提及,但修炼方法已经失传。民间所谓的灵魂离体、附体、借尸还魂之类,都是这种异术的具体表现。 林轩与魏先生都是异术高手,自然不会感到骇然。 玉老先生微笑:“我老了,老得身体都不能动了,只能控制思想来来去去。你们不讨厌我故弄玄虚,我已经很知足了。现在,时间紧迫,我只说三件事——” 他伸出手,握住林轩的手掌。 林轩自然而然地摊开手掌,把双掌上的“川字纹”都展示出来。 他的双手之中,三条主纹各自分开,自成一体,其纹路极深,范围极长,最上面一道已经越过了拇指、食指之间,直插虎口而去。 “川字纹”在手相学中被称为“一手握山川”,是思想深邃、才智通达之相。像林轩这样手纹长到极致、深到极致的手相,一万人中也不过一两个而已。至于他的双手“川字纹”,则更是少之又少。 那么,有“川字纹”又能善加利用、开启异术生涯的,十万人中也不一定有一个。 人间定数,神鬼莫测,有些事已经无法用科学来解释。否则的话,已经遁隐世外的玉老先生又何必费力前来? “这样的手相,自刘基刘伯温之后已经很少见了。”玉老先生喟叹,“所以我要说的第一件事,就是你一定要记住,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很多时候,要主动把兼济天下的责任抢着挑在肩上。” 林轩点头,默默记住。 加入组织后,他一直都是这样做的,沉默付出,但却从不争功。包括入藏这件事,也是组织内部人人头疼的一个大难题,被他一肩挑起。 驾驶舱里的红灯再次亮起,低音警报声也突然响了,传来塔台方面的英文警告声。 本来,魏先生已经关闭了通讯设备,但塔台启用了紧急状况处理预案后,启动了备用通讯线路,直接提出警告。 玉老先生没有回头,右拳一握、一放,驾驶舱里的红灯就突然啪的一声爆掉了,警告声也戛然而止。 这种隔空发力的功夫很多人都懂,但像他一样随手就能做到的,却是极少。 近在咫尺中,林轩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老朽、残弱气息,那是魔术师那种年轻人身上绝对不会出现的。 “第二条,你的身体并不属于你自己,因为‘九命御猫’在历史上出现过一次,其结局是‘九命一心’,各种不同属性的力量都为我所用,最终成就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的伟业。所以,我大概判断,你的未来必定是光芒万丈。我对你的忠告就是——放下儿女情长,自当平安永昌。” 玉老先生这段话触到林轩的心事,因为他脑子里始终有一根弦是属于堂娜的,即使长时间不提、不说、不想,但它就在那里,随时会跳出来,让他心痛欲绝。 这种情感已经超越了青年男女之间的**之爱,而是一种在长期磨难中建立起来的精神之爱,也可以说是精神上的彼此依赖,缺失了哪一方,都会形单影只。而且,这种爱是排他性的,一生无可替代。 “我——”林轩只说了一个字,苦笑着,无法继续下去。 “看不破,一叶障目,不见森林;看得破,山只是山,水只是水。年轻人,世界广袤无边,时间无始无终,真的没必要拘泥于此,画个框子把自己圈在里面。你说呢?”玉老先生沉声问? 林轩感到,两股波涛澎湃的力量正从玉老先生手上传递过来,一路涤荡尘埃,将他在藏地三年多所经历的创痛和挫折全都清洗一空。 当然,那力量也是要抹平他的记忆的,一旦全部进入他的身体,则关于堂娜、田梦的一切记忆就会风卷云散。 自然而然的,林轩发力抗拒,掌心里也生出两股力量,去抵抗对方的巨力。 不知何时,机舱里竟然飘进来四大团白云,两团的形状略尖略扁,两团的形状方方正正。 当林轩与玉老先生以内力相抗时,两团尖云突然直立起来,变成两面一米高、两米长的三角令旗,而另外两团则变成了堂堂正正的长方形军旗,针锋相对,布开阵势。 这云也是珠峰上的旗云,但比自然生成的旗云表达出来的气势更凛冽、更猛烈。 “何必执着?一念放下,不好?”玉老先生轻轻问。 随即,两面三角令旗骤然前行,裹住了林轩的身体。 林轩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两面“云旗”,旗帜正中,云絮裂开缝隙,幻化为蜈蚣之相。 最早,玉老先生出身于苗疆“五毒教”,是“五毒教”何家的嫡传弟子,真实名字为“何凉玉”,最擅长的就是驱使蜈蚣之术。后来,他受华裔江湖领袖的感召,加入为国效力的行列,自动脱离被视为邪教的“五毒教”,改为姓“玉”。 这段历史,在亚洲正史上有过准确记载。 所以,蜈蚣三角令旗代表的就是玉老先生的力量。 “阿里……堂娜……田梦……鬼湖……”这些关键词语在林轩心头翻滚着,一个都不舍得丢弃,因为这是他年轻岁月里最重要的东西。 田梦虽然对他有所伤害,但那又能代表什么呢? 没有爱就没有恨,由爱生恨,由恨生爱,都是同样的道理。 “这些记忆,我一个都不能放手,因为余生之中,也许再也没有同样美丽而珍贵的东西了!”冥冥之中,他向着藏地群山发誓。 可以说,他的心已经随着堂娜的消失而永远留在藏地了,化作千万片云、千万滴水、千万朵花、千万棵草洒落在千山万水之间,再也无法收回。 “你看着我,看我抗天命而行!”他向遥不可及的堂娜发誓。 第四百八十八章 灵魂互替 “人是无法抗天命而行的,那样做,毫无意义。”玉老先生说。 “我命由我不由天。”林轩沉着而冷静地回应。 “何必如此执着呢?”玉老先生悠悠地问。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执着,岂非对不起来这世界上走一遭?”林轩反问。 三角令旗摇荡速度加快,空气中仿佛也多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杀机。 “你执着,只会被卷入更深的漩涡之中,无法挣脱。我想救你,怎么救你?”玉老先生也反问。 林轩摇头:“我不想麻烦前辈了。” 玉老先生停了停,突然说了三句话:“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杀杀杀杀杀杀杀。” 那三句话出自于著名的“七杀碑”,是民间长期以来流传的一则关于明末农民起义领袖张献忠的传闻。据说,张献忠杀人如草,还特别立碑明志,上书这三句话。1949年以前,此传闻天下皆知,很多采访中都特别提到,这块碑一直保存到解放初。 林轩听到前两句,脑海中突然浮出很多奇怪的情景,而这些情景都是他从未亲眼见过的。 他仿佛看到,残阳如血,生命如草,漫山遍野都是倒伏的尸体,各种旌旗、刀枪、营帐随处丢弃。 “战争,残酷的大战刚刚结束……”他在心底自言自语。 “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玉老先生又说了四句。 这四句,则是专业论者考古的新发现。他们说,所谓“七杀碑”上并无一“杀”字,与传闻截然不同,实为张献忠的“圣谕碑”。 一块碑,两种碑文,真假难辨,正邪难辨,就像这世界上很多问题一样,真相湮没在时间的滚滚车轮之中。 “我说这个,你想到了什么?”玉老先生问。 林轩耳边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凿石声,仿佛有工匠正在日夜打磨石碑,以求刻在碑上的文字能够流传千古。 臧克家的诗中曾这样说:有的人把他们的名字刻在石碑上,想要不朽,名字比他们的尸体腐烂得更快。 林轩低声回答:“凿石为碑,以求不朽,实质却连一百年的安定生活都求不得。人的一生,渺小如蝼蚁蜉蝣,倏忽而已。” “那你还执着吗?”玉老先生问。 林轩低头思索了十几秒钟,唇边突然浮出微笑:“当然,我的志向从不因别人的劝诫而更改,否则的话,我又怎么能一个人走到现在?” “大顺三年初,清朝改派肃亲王豪格为靖远大将军,和吴三桂等统率满汉大军,全力向大西军扑来。当时,明参将杨展领兵复夺川南州县,率师北指,与张献忠的部队激战于彭山的江口,张献忠大败,退回成都。杨展由南面逼向成都。王应熊又派曾英为总兵,王祥为参将,联师进攻,阻挡大西军的东下。五月,豪格率清军攻占汉中。七月,为了北上陕西抗击清军,张献忠决定放弃成都,尽杀其妻妾,一子尚幼,亦扑杀之。他对孙可望说:‘我亦一英雄,不可留幼子为人所擒,汝终为世子矣。明朝三百年正统,未必遽绝,亦天意也。我死,尔急归明,毋为不义。’这些话表明了张献忠联明抗清的决心。接着,分其兵为四,并命令四位将军,各率兵十余万向陕西进发。九月间,张献忠率部离开成都,北上迎击清军。十一月,张献忠大军扎营于西充凤凰山……” 玉老先生忽然开始复述这段历史。 这些话,描述的是张献忠的大败局。明末清初的农民军起义中,他建立大西政权,与“闯王”李自成齐名。1640年率部进兵四川,1644年在成都建立大西政权,即帝位,年号大顺。1646年,清军南下,张献忠引兵拒战,在西充凤凰山中箭而死。其人多有奇闻异事流传,如入川屠蜀、江中沉宝等等。 如果在平时,林轩一定会对这种大段大段背诵历史的行为极度排斥,不过现在,他聚精会神地听着玉老先生的背诵,意识到将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 “你对这段历史怎么看?感到熟悉吗?”玉老先生问。 林轩无法回答,沉吟了一阵才说:“关于张献忠的议论分歧很大,他是好是坏、是忠是奸很难评判。” 玉老先生微笑起来:“如果我说这些都是你的历史,你会有什么感受?” 林轩没有反驳,而是长叹一声:“我不知道。” “原大西军将领刘进忠叛变后,先在合州同明军曾英勾结,后又出保宁去,投降了南下的清军统帅豪格。清军以刘进忠为向导,带领清军进入川北。清顺治三年(1646年)十一月二十六日,豪格派护军统领鳌拜等将领,分率八旗护军轻装疾进,出其不意,对大西军发起突然袭击。二十七日晨,清军隔太阳溪与大西军相遇。张献忠临急应战,指挥马步兵分两面抗击清军。这时,清军统帅豪格率大军继至,遣参领格布库等向大西军右翼进攻,都统准塔攻击大西军左翼。战斗打得非常激烈,清军将领格布库等被大西军击毙,大西军也遭到了惨重的损失……张献忠‘初不为备,闻兵至,犹以为他寇,身衣蟒半臂,腰插三矢,引牙将临河视之。’刘进忠为清将指点说:‘此八大王也。’。清将急发暗箭射之,张献忠不幸中箭身亡,时年仅四十岁……” 林轩熟读历史,对于明末清初的张献忠大西军这一段非常熟悉。并且,他也参加过对于“七杀碑”的研究,所以记忆深刻。 “前辈,你说这些,是不是代表我跟大西军之间有某种关联?”林轩问。 “正是。”玉老先生点头。 “是什么关联?”林轩追问。 “你和大西王之间是灵魂的互替,这一点,你感觉不到,但我们知道。”玉老先生回答。 “灵魂互替”是一种更高明的灵异之术,而且是高手之间的交流,能够得窥门径的人毕竟只是少数。如今玉老先生提出来,林轩只是微笑着点头,暂不发表任何言论。 第四百八十九章 我下地狱 历史记载,张献忠死后,他的部众“以锦褥裹尸,埋于僻处,而遁”。清军“求得发而斩之,枭其首于成都”。另据清靖远大将军和硕肃亲王豪格等奏报:“臣帅师于十一月二十六日至南部,侦得逆贼张献忠,列营西充县境,随令护军统领鳌拜等,分领八旗护军先发。臣统大军星夜兼程继进,于次日黎明抵西充。献忠尽率马步贼兵拒师,鳌拜等奋击大破之,斩献于阵。”张献忠死后,他的部将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冯双礼等率领残兵向南,在重庆受到明军曾英部的阻击,击毙守将曾英后,继续向贵州方向转移,后与南明联合,共同抗击清军,转战在西南各省的广大地区,坚持了近二十年,直到清朝的康熙初年。 张献忠的失败,与“闯王”李自成之败极为相似,都是内部出现了不可调和的大矛盾,导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昔日的失败,也许能为今日的胜利提供保障。”玉老先生说。 “应该怎么做才是上策?”林轩问。 “那答案就在你心里。”玉老先生指着林轩的心口回答。 林轩想到历史上那么多大人物都随风而逝,烟消云散,不禁有些悲凉。 “我们没有多长时间了。”魏先生插话,打断了玉老先生和林轩的对话。 “不会有事的。”玉老先生说。 “救他。”林轩指着玉老先生,也就是指着魔术师的身体。 “我说过,该死的总会死的,救不救都毫无意义。”玉老先生决然地说。 “断掌纹无法更改吗?我们也许可以逆天改命,让他挺过去。必要的话,我也可以洗净我的掌纹,用来抵消他生命中的厄运。”林轩说。 他知道,断掌纹等于是一个人的死刑判决书,要想改变,必须有人做出重大的牺牲。 手相学上特意注明,智慧线和感情线相交,从手掌的一端至另一端,成一直线横越的手相,称为“真断掌”。有这种断掌纹的人有以下特点:主观极强,不肯听取别人的意见;适应能力和应变能力较差;爱恶分明;做事有责任感,不达成功不停止。 手相口诀有云:男儿断掌千斤两,女子断掌过房养。这就是说男人断掌,是有创造财富的能力,价值千金。事实上,很多事业有成的男性也确实是断掌,但是代表有成功的能力不是说有断掌一定能成事业。女子断掌则代表命硬之人,克性较大,对周围的亲人的运势都有阻碍的作用离婚的几率也大。 以上,全都是说断掌纹“善”的方面,至于“恶”的方面,就只有一条,即“断掌即断命”,是“第一大恶”之手相。 事实难测,眼下这群人凑得极巧,正好遇到了“川字纹”对“断掌纹”,也就是“极善对极恶”。 “你愿意用自己的川字纹去救他?”玉老先生问。 林轩坚决地点头:“没错,我愿意。” 魏先生也失声叫出来:“那样——危险透顶,何苦如此?” 人类社会中,孩童是由母亲哺育长大,故大部份人的生命线的开端与智慧线相连而生,称之为“人字掌”。 明代陈确所撰写的《六爻相术》对相术精确考订,有里程碑性质的贡献。书中特意标明了这样一句话——“女川事事福。男川事事难。右川代代福,左川累累金。”。上面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女性有川字纹如果可以激活运势,事事顺利;如果男性有川字纹不激活运势就会事事难办。现实中也确实如此,一般身边长不顺利,有小人干扰,财运、事业和预期差很多。右手有川字纹的人蕴藏着福气好运,左手有川字纹的人蕴藏着无限财运。 激活“川字纹”的运势这个过程就像一个人面对一个仓库,自己有财运但是如何进入仓库的门,还需要风水石来激活。如果想激活命中的好运,化解命中固有的劫难,女士需要带紫冰银镶嵌蓝绒晶的饰品,之后请法师用“四叶幸运石、黄金、玫瑰金、赤鱬鳞、红竹石”制作成石碑护身符,之后让法师按照生日在结印册上添加“橘梗、千叶藤、山岐幡”,这样组合就可以激活运势;男士带红竹石饰品请法师用“四叶幸运石、法体盐、玫瑰金、蜜蜡石”制作,之后请法师按照生日在结印册上添加“云月舞鹤、九虹锦声、音无响子”才可以激活运势。 “你真的决定这么做?”玉老先生重复地问。 林轩摊开双掌,伸到玉老先生面前去。 在他的掌心里,那两对“川字纹”深刻清晰,完美无比。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林轩说。 堂娜一死,他已经有了归隐江湖的想法,如果能用“川字纹”拯救卧底魔术师,那将是他最大的心愿。 “你知道吗?川字纹包罗万象,正是世间一切‘伏藏’的珍藏之地。”玉老先生说。 林轩长叹一声,因为“川字纹即伏藏”这句话他曾经听藏地几大寺庙的高僧们提到过,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无法拆解其中最深的秘密。 “伏藏,针对有缘众的重要传播途径是‘净相耳传’,也可以称为净境或净观,耳传即指口耳相传。你在藏地许久,应该知道伏藏如意宝扎西彭措法王与伏藏法主所传授的‘净相耳传藏‘。在宁玛派教法的传播途径中,第三个途径就是‘净相’。以前很多的高僧大德,都从空中取过伏藏。如今伏藏如意宝扎西彭措法王也曾有很多次示现突然从空中掘取伏藏……” 林轩听到玉老先生说这些话,心头有些阴翳突然散开,一片空明,无比畅快。 “伏藏具有速疾、净相、直接、窍诀、捷径的殊胜特点,一个真正的伏藏取出来之后,都会度化一定数量的有缘众生,特别是在刚刚取出来的时候。一个伏藏法刚刚取出来的时候,如果能如理修持,它的加持力会非常大,很容易获得成就,但是随着后者的承接与延续的因缘越来越复杂而不直接,其加持力自然慢慢减弱。就如同释迦牟尼佛刚刚转说佛法不久的五百年当中,修行成就的人特别多,后来修行成就的几率在慢慢减少,是一样的道理……” 林轩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掌纹,耳边的声音渐渐远了,心上的声音却越来越震撼。 第四百九十章 如来藏 普通人常常提到“人生的意义”,人活在世界上,就是要“实现人生的价值”。那么,这里的“意义”和“价值”具体是指什么,却从未有官方说法或者是定型的内容。所以,这句话完全变成了空话、套话,到了关键时刻,往往无法给需要帮助的人以崇高的信仰和抵抗黑暗的力量。 林轩此刻想的,正是从小就在说的“意义”和“价值”。 他本来以为,自己的人生就是要凭借超强能力击败邪恶,救更多的人。现在,他发现,如果一个人的信仰不够坚定、向善的决心不够强烈,那么即使消灭邪恶,这些人就会变成新的邪恶,而不是这个社会的主人。 他知道,当年莲花生大师给弟子们灌顶、传法后,把各种灌顶、修法、仪轨的传承,交付给不同的伏藏师,并特别嘱咐不同的护法神保护这些伏藏,同时给予了最决绝的叮咛:“未来什么时候需要这些伏藏法,什么时候就能取出来。”因此,依靠这种殊胜的因缘,才使藏密代代流传,不会断绝。任何一个时代和地区,只要出现一位标准的伏藏大师,就可以从他的智慧心田里取出伏藏。所取出的伏藏中,灌顶、修法、仪轨的传承涵盖一切佛法精义,总集四大事业(息、增、怀、诛),而且传承非常清净。这是莲花生大师特有的、非常伟大的弘扬密法、续佛慧命的诀窍。依靠这种窍诀,藏密永远都不可能从根本上毁灭。 所以,伏藏是非常奇妙的佛法传承方式,莲花生大师说过,藏密的最后一个希望就寄托在伏藏身上,因为伏藏藏在如来藏中,而这个如来藏永远都不会改变,所以伏藏永远都不可能被彻底毁灭。 “前辈究竟要带给我什么?”林轩喃喃地问。 “为什么要别人带给你?为什么不是开启你内心的伏藏?”玉老先生问。 林轩的心灵被深深撼动,惭愧到汗流浃背的地步。 这个问题如同“一加一等于二”一样简单,因为“伏藏”是一个人本身就具有的,外面来的人不过是替他打开那扇窗子一样。窗子开了,阳光照进来,那些来自远古的神秘讯息就露出了本来面目,一切高明智慧开始成为能够被人解读的文字。 “是。”林轩只说了一个字。 魏先生猛地击掌:“好,说得好极了。一切佛法的真髓在于点化和顿悟,我现在看到你们,就像看到深山古刹内的两位高僧一样。虽然年龄不同,但智慧却不分高下。我曾亲眼目睹过无数次掘藏的过程,但那些人、物、事都没有触动我的内心,而你们今日说的,却仿佛是一柄重锤,敲在我的天灵盖上,让我幡然猛醒……” 飞机蓦地抖颤了一下,似乎出现了某种机械故障。 随即,驾驶舱里所有的灯都灭了,机舱里出现了短暂的黑暗,最终只剩舷窗里射进来的天光。 这是在万米高空之上,任何人对飞机故障应该极为敏感,因为那关系到每个人能否活着落地。但是,他们三人谁都不去理会那事,只是静静地对立着。 “莲花生大师认为,虽然伏藏大师们是很了不起的修行人,即使不是大成就者,也至少是开悟的人,但他们也受生死轮回的影响,要经过很多生生死死。在这些生死轮回的过程中,令意识不断的毁灭又重新唤醒,其间会被忘掉很多东西,所以不能把伏藏藏在人的第六意识之中,而藏在如来藏中,即证悟空性的智慧当中,因为这个智慧永远不会改变……” 林轩听玉老先生讲这一段,心里像饮了一杯玉泉水泡的龙井茶一般通畅舒泰,嘴唇也感受到了一种来自高深知识、智慧真髓的微甜。 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则感到,这一刻灵魂已经离开身体飞升,飞到最高明的境界中去。 在中国古代神话中,人类死亡后,进入正式的阴间前,必须喝下一碗孟婆汤,忘掉前尘往事,记忆变成空白,准备投胎转世,成为一个“新人”。 带着前世记忆出生的人也有,但却是极少数。 如玉老先生所说,如果拥有“伏藏”的人经历死亡、转生的过程,就会抹平记忆,成为一个思想全新的婴孩——那样的话,他所拥有的,就不是真正的“伏藏”。 “比如说,虚空与漂浮虚空中的云,无论云怎样千变万化,虚空永远是恒定无动,因此云起于虚空,最终必幻灭于虚空。如来藏就像虚空一样恒定无动,即使历尽生死轮回,也不会动摇如来藏。所以,莲花生大师把伏藏藏在如来藏的智慧中。当开发伏藏的因缘聚集的时候,伏藏师只需进入证悟智慧的境界,伏藏的内容立即会全部显现出来。所以有很多伏藏大师在写完了整个伏藏内容以后,也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但是大成就者,却清晰一切的来龙去脉。很多大修证者、上师的修证是非常殊胜的,可于梦于定之中,轻易自在地游历莲花生大师的刹土或极乐世界等清净佛刹,在佛菩萨坐前听闻教法,当从梦或定中醒来之后,就将这些修法完整无误地记录下来,一种修法或者仪轨便形成了……” 玉老先生的诉说已经告一段落,声音越来越轻,气息越来越弱,似乎随时都会离开魔术师的身体,回到来的地方去。 “我懂了。”林轩回应。 “你懂了吗?”玉老先生问。 林轩深思了十几秒钟,又忽然摸着心口自问:“是啊,我懂了吗?那些深藏在如来藏中的智慧,像雪山上万年寒冰下的水,流淌不止,但外界的人却被坚冰挡住,看不见那些代表着智慧的水。这一刻,我以为我懂了,谁知道我所理解的是否真的是伏藏的本意?我是伏藏师,难道也可以做自己的掘藏师吗?” 这一问,似乎将玉老先生也问住了,愣怔地张着嘴,深深地凝视着林轩。 “前辈——”林轩轻声呼唤。 蓦地,二等舱方向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几十名身着普通人服饰但身法、面目却绝对不是普通人的中年人猛扑进来。 第四百九十一章 闽南邪术 “那是什么?我可以那样做吗?”林轩没有得到最后的肯定回答,又追问了一遍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冲进来的几十人一起乱七八糟地叫嚷着,但用的却不是汉语,而是一种极为古怪的闽南土语。 那种话让林轩心中一惊,因为之前组织领导交代过他另外一件事,正是跟一位闽南的邪派绝顶高手有关。 “前辈,我在等您的示下。”林轩第三次追问。 玉老先生老僧入定一样,微微眯着眼,鼻孔一张一闭,轻轻噏动着,浑然不觉林轩的声音。 “不要急,你只管问,剩余的事交给我!”魏先生低吼一声,倏地冲了出去,扑向那几十人。 魏先生在上一代江湖中,威望、身手仅次于“南白北雷”两大高手,所以在贴身肉搏中,不怯任何场合。 这一次,林轩需要现场立刻恢复安静,免得打扰玉老先生的沉思。 “杀了他们——”混乱的叫声并未维持多久,因为魏先生出手如电,一个回合过去,即打倒了三分之二的敌人。 他的功夫来自于中国古典派的“大擒拿手”、“大摔碑手”、“大劈棺掌”,威猛刚硬,气势如虹。飞机上地方狭仄,他挡住要道,敌人围不上来,形不成合围之势,发挥不了群体作战的优势,所以立刻被魏先生控制局面。 “咒语……”玉老先生轻轻说。 林轩向前探身,全神贯注地谛听着。 “我看到了咒语……刚过一百岁的时候,我看到诵经的人举着经幡走向大雪山,一边走,一边在玛尼石上写下很复杂的咒语。他们把玛尼石扔向山谷,山谷里就长出五彩缤纷的遍地花朵来。”玉老先生说。 林轩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那种情景讲的是数百年前藏地高僧“行走布道”的场面。那些受命于佛祖的高僧们为了让普通平民认识到佛法的重要性、神奇性,所以就使用了这种“掷石生花”的高明手法,其中的奥妙,与佛祖“掂花讲经”有异曲同工之妙。 宁玛派早期师徒相传和诵经同时存在,到了公元14、15世纪时,萨迦派与噶举派高层相信杂密长生方法分为两部咒语,萨迦派有一半咒语,噶举派有一半咒语,这是因为宗喀巴大师向香巴噶举僧人求教一些杂密修行方法时,香巴噶举僧人将包括长生等秘法分开传给宗喀巴大师。萨迦派与噶举派高层相信取得长生方法之后,就可以展现佛法之伟大,因此两方起了巨大的争执。于是,包括宁玛派等都出现了不念经、不修法的涣散局面。 那段历史,被记载入教派历史中,真的是修行者的莫大悲哀。 “前辈,请说得更清楚一些。”林轩说。他希望明确地知道,自己身怀的伏藏、掘藏究竟是什么东西、怎样进行,而不是让一切仍旧处于混沌之中。 “咒语……宗喀巴……宗喀巴意识到杂密咒语虽然种类众多,法力强大,但是对于没有超脱欲望的人,轻易掌握杂密会带来灾难。宗喀巴提出了改革方法……那些方法的出现,让密宗得以继续……”玉老先生说。 林轩冷静地代替对方叙述,以节省时间:“方法有两个,第一个是去除杂密永生、不老、不死、复生、召唤鬼神等咒语,只保留简单修行和基础治病的咒语,这个也称作‘纯密改革’,意思是将杂密选择性传给弟子,选择后的成为纯密;第二项改革是整顿纪录,但是仍然有些宁玛派僧众不愿放弃得到杂密永生之术也因此产生分类。依据《土观宗派源流》说,直至公元16世纪时,宁玛派中还有僧人曾经意图得到杂密永生之法,最终无果,只是找到一些简单的祈福,纳财的咒语。” “没错,正是这样。”玉老先生长叹。 侧面,魏先生加速打倒了所有敌人,但当他低头察看那些人的真实身份时,表情越来越凝重。 “小兄弟,我们遇见大麻烦了,这些人属于华裔中南洋蛊术一派。我不确定这架飞机上还有没有其他敌人,但他们饲养的蛊虫却可以轻松逃过机场安检,一旦在飞机上释放出来,我们就……完了。”魏先生气喘吁吁地说。 林轩来不及回头,玉老先生已经继续说下去:“密宗的内容极为庞杂,为三部,即杂密、胎藏界、金刚界。杂密部多为仪轨、咒语,讲究神通与法术是密宗最早的雏形,保留了密宗所有法术和奥义。杂密,意思为不纯或不系统的密法。开元年间,开元三大士译出胎藏界与金刚界密续之后,这两部密续被称为纯密。相对于纯密,在它们之前译出的密教经典与咒语,法术,都被称为杂密。杂秘保留一些,早期法术,如幻术、式神术、召唤术、傀儡术、祈福、祈雨、治病、安家、息灾,乃至于驱使鬼神、包罗万象,如:女用彧鸈、男用黑赤鱬牙添“千帆团扇、闻竹、刳舟剡楫”三个押契,把人的险厄运势引导到解脱的境界制服凶煞,并超脱欲念,感受到运势改变,完全专注固定在好运位置,从而达到避免凶煞的方法——这些和‘佛教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伟大思想不合。佛教弟子可以用杂密符咒,但是祈福,求财要慎重,不能对每个人都使用,要不人会有懒惰之心,只有对真正需要祈福的人才可以使用。所以一般上师不轻易使用杂密的法术,只有为了帮助贫困或者命数很不好的佛门弟子才使用,以展现佛法伟大……” 嗡的一声,林轩头顶的空调出风口震动起来。 他抬头看,一群黑色的飞虫正涌出塑料栅栏,凌空飞下。 “是蛊虫!”魏先生大叫。 飞虫直扑玉老先生,几乎是一眨眼之间,就将玉老先生的头面完全包裹起来。 林轩一急,反手脱下外套,裹在双拳上,沉腰坐马,向着玉老先生的脸部双拳击出,以劈空掌力震飞黑虫。 第四百九十二章 佛门经典 江湖上曾有一段时期,人人谈蛊色变。 苗疆炼蛊师们擅长从阴湿之地攫取五大毒虫互咬,将最后的幸存者制成蛊虫。 湘西历史上曾有个存在了八百年的土司王朝,实行的是非常残酷的封建农奴制,老百姓遭受重重压迫,妇女比男人的命运更苦,毫无人生权利可言。湘西的是苗族妇女为了最起码的生存权,被迫采取措施,保护自已。她们从山上捉捕来几十种有毒的较小动物,将它们一起放在桶子里盖住,不给它们喂食,逼着那些饥饿已极的小动物互相残杀。小动物以大吃小,余下最后一条最大的动物,其全身聚集着几十种有毒小动物的毒性,成为剧毒动物,被人晾干研成粉末,储存于瓶内,即为“蛊毒”。湘西妇女若遭人侵犯,即悄悄将藏于指甲的蛊毒倒入仇人的茶杯、酒杯或饭菜内、或水缸里,即为“放蛊”。只有放蛊的人才有独门解药。 湘西的“蛊术”和泰国的“降头术”被称为东南亚两大邪术。湘西的蛊术和湘西的赶尸一样,到现在也没有能指出它的真实情况来。和赶尸不同的是,放蛊几乎在湘西地区都有留传,而赶尸主要流传于湘西沅陵、泸溪、辰奚、溆浦四县。蛊在湘西地区俗称“草鬼”,相传它只附在女子身上,危害他人。那些所谓有蛊的妇女,被称为“草鬼婆”。 所谓的放蛊方式和蛊到底是什么样子,除了代代相传的说法,谁也没见过,但却根深蒂固的留在人心.苗族几乎全民族都信蛊,只是各地轻重不同而已。在苗族的观念世界,蛊有蛇蛊、蛙蛊、蚂蚁蛊、等类。蛊在有蛊的人身上繁殖多了,找不到吃的,就要向有蛊者本人进攻,索取食物,让蛊主难受,就将放蛊出去危害他人。 其实这种令人生畏的蛊,并非苗人的专利。蛊术在中国古代江南地区早已广为流传。最初,蛊是指生于器皿中的虫,后来,谷物腐败后所生飞蛾以及其他物体变质而生出的虫也被称为蛊。古人认为蛊具有神秘莫测的性质和巨大的毒性,所以又叫毒蛊,可以通过饮食进入人体引发疾病。患者如同被鬼魅迷惑,神智昏乱。先秦人提到蛊虫大多是指自然生成的神秘毒虫,长期的毒蛊迷信又发展出造蛊人的观念和做法。据学者考证,战国时代中原地区已有人使用和传授造蛊害人的方法。 呼的一声,那些蛊虫一散复来,根本就不给林轩救人的机会。 “趴下!”林轩大叫。 玉老先生的行动稍有迟缓,等他趴下,毒虫已经入侵了他的面部皮肤。 “记住,记住,伏藏师的使命是无比远大的,记住——”玉老先生声嘶力竭地叫喊着,突然间语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轩的心猛地一沉,因为他预感到,一定是蛊虫侵入了玉老先生的咽喉,他的声音才被割断。 “让我来吧!”魏先生火速杀到,手中握着一件救生衣,瞬间将玉老先生的头部裹住。 “不要碰我,不要碰我……”玉老先生拼命挣扎。 “那是唯一的办法!”魏先生回答。 他突然后撤,救生衣将玉老先生的脸部抹了个干干净净,蛊虫全都沾在救生衣上。 “好了,结束了!好了,就这样结束吧……”玉老先生疲惫无力地低语。 林轩终于松了口气:“好。” 魏先生在玉老先生胸口一拍,一枚黑色的虫子由玉老先生嘴里弹出,振振翅膀,扭腰飞走。 “还好,蛊虫没有及时地在玉老先生胸腹部留下痕迹,否则的话,那就麻烦了。”魏先生松了口气。 “去看那些法典,真正的东西……在……在法典里,去看那些佐钦寺的法典!”玉老先生又叫。 “哪些法典?”魏先生问。 玉老先生充耳不闻,只是继续说:“1684年第五世达赖喇嘛阿旺罗桑嘉措命其弟子宁玛派高僧白玛仁增大师前往康区传教,在康区又得到林葱和德格两大土司的鼎力支持,于1685的在德格东北不远处建立佐钦寺,第一代活佛,自此转世相承。后来佐钦寺得到从清朝中央政府到地方势力以及周边国家不同程度的支持,其发展之规模、速度等各个方面皆超过噶托寺和白玉寺,成为西康地区最著名的宁玛派寺院。根据四川省档案馆藏档案,‘清雍正九年(1713年)果亲王来康时,特赠镀金佛像100余尊。第三代任宝卿系**姨表兄弟,得西藏资助创设讲经院。不丹国不仅派僧人前来学经,而且礼聘该寺大喇嘛担任国师。第五代任宝卿获不丹国的损献,开办高级部讲经院,免费为深造者提供食宿。竹庆寺因有种种特殊援助,发展神速,成为四川藏区宁玛派之三大主寺之一’。这便是佐钦寺之所以如此兴隆长盛的主要客观因素,在主观方面佐钦寺也做了不少有利于自身发展的工作。比如,佐钦寺在教学方面,参照格鲁派在系统学习佛教显宗理论所取得的成功经验,开设了必修的十三部显教经论课程,它们分别是《俱舍论》、《因明论》、《部律论》、《摄大乘论》、《辨中边论》、 《辨法法性论》、《现观**论》、《入中论》、《入行论》、《根本智论》、《回诤论》、《无常观论》、《解脱道论》。这十三部经论相当于格鲁派寺院里学习的五部大论,同时进修隆钦饶降巴等宁玛派著名学者的论著。因此,佐钦寺逐渐变为甘孜、阿坝地区乃至整个藏族地区系统学习宁玛派教法的中心寺院,甚至成为一座深造佛教知识、研习藏族传统文化的最高学府。解放前,佐钦寺常住寺僧一般在五六百人左右,而且‘它的声望似乎也超过了前藏的多吉扎寺和敏珠林寺。各地宁玛派僧人也常到这个寺院求学,不丹和尼泊尔的的宁玛派僧人也往往来这里求学的’。可以说,佐钦寺不仅在中国藏族聚居地区赢得很高声誉,而且在周边国家享有崇高的威望。佐钦寺仅在中国藏族聚居地区就拥有一百多座宁玛派属寺,这些寺院主要分布在四川阿坝、甘孜二地,以及青海玉树等地区……” 那个寺庙的来历林轩当然知道,但他不清楚此刻玉老先生突然提及佐秦寺是什么用意。至于法典,人人可见,又何必专程跑到佐钦寺去看? 第四百九十三章 云层黑洞 忽然之间,林轩觉得,自己正开车行驶在一条漆黑的高速公路之上,两侧全都是深不可测的荒野,前方则是永无止境的未来。有时候,侧面偶尔掠过一两盏路灯,但却转瞬即逝,无法照亮恒久的黑暗,对他的旅行也没有任何警醒的意义。 在这样的一种旅程中,他能做的就只有双手握紧方向盘,踩下油门,以最快的速度前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逃离黑暗,趋向光明。可是,他身后的是黑暗,身前的也是黑暗,黑暗吞噬了一切,包括时间和空间,甚至是他的思想。于是,他在越来越深刻的黑暗中,越来越绝望地意识到,无论多快的加速度,都不可能逃出黑暗的掌控,一切努力都是白费力气,最终将归于虚无。 “难道我是处于最大的黑洞中吗?”他忍不住低头检视自己的身体,但身体也仿佛消失了,他所拥有的只是自己的一段视线。 黑洞拥有湮没一切的力量,这是毋庸置疑的。所以说,当任何一种物体、形体处于黑洞之中,将会变成虚无,有等于无。 “黑洞——”他奋力地抬起双臂,欲向上逃离,改变自己的空间轴坐标。可是,那仍然是毫无用处的,因为黑洞是三维甚至是多维的,在任何方向和维度上,将他全方位、全身心地消灭掉,直至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他觉得自己已经窒息。当然,也可能是黑洞连他的呼吸都吞噬了,使他变得并不存在。 “去看那些经典。”他耳边又响起了玉老先生的声音。 “古往今来,中华上下五千年遗留给我们的那些经典的文字,将变成一枚枚指南的路标,让我们逃离无知的荒漠,走向知识的绿洲。”这依稀是中学时代他的语文老师李华清摸着他的头说过的话。 “有人把图书馆比喻成知识的海洋,但我却把它看成是远航的巨轮。有了巨轮,一个人的人生才永不颠覆,将未来变成坦途。”这依稀是大学时图书馆里那个秃头顶的管理员说过的话。 “林轩,华裔江湖之中,每一名有爱国之心、爱国精神的有志之士,都是一块可以信赖的方方正正的城砖。正因为有这些砖,才有了举世闻名的万里长城。长城是华裔的骄傲,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但没有人会去注意那些普通平凡的城砖。华裔高手活着的意义,就是煅烧自己,把自己变成城砖;牺牲自己,成就国家。”这是他的武学老师说的,任何时候想起来,都会令他热血沸腾。 忘掉祖国、忘掉历史的人都是可耻的,所以中华前辈才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这些铿锵有力的治世名言,而每一个以此为座右铭的人,都会受到激励,奋发图强,成就辉煌人生。 “我身在何处?”他的心扉似乎被悄然掀开了崭新的一页。 他当然知道此刻是在飞越大雪山的飞机上,但人的思想是可以穿透时空、瞬时千年的。所以,他感觉自己正穿行于厚重的历史纪念册中,在很短的时间里,将中华上下五千年看了个通通透透。 历史上,太多桀骜不驯、卓然不群的大人物,成为一世之雄,将天下英豪玩弄于股掌之上。 譬如,当年念着“既生瑜何生亮”呕血而亡的江东周公瑾就是其中一例。以他的智慧,当年火烧赤壁、马踏连营,杀得江北曹孟德败走华容道,差一点就要死于武圣关云长的青龙偃月刀之下。那是何等智慧、何等气概、何等英雄、何等洒脱? 江东小乔初嫁,周公瑾英姿勃发,他们的人生将是所有人都无法企及的完美典范,正应该流传千古,永载青史才对。一夜之间,隆中布衣诸葛亮横空出世,舌战群儒,妙计连环,巧借东风,神机妙算,逼得周公瑾步步维艰,处处困窘,最终受不了“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嘲讽,呕血三升而亡。 周公瑾与诸葛亮的故事至此已经完结,殊不知,历史并未记载的还有更惨烈的一段故事——小乔为公瑾报仇,训练三千水上娘子军,截杀诸葛亮于荆州湍流,却误入武侯八卦阵,引发天机混乱震荡而消失不见。 林轩此刻看到的,正是那些枭雄的末日,耳边听到的,全都是失败者的挽歌。 当然,在他一直关注的二战历史中,此类事件更是比比皆是。小到一场阵地争夺战,大到一个巨大城池的攻防易主,全都上演过一场场可歌可泣、悲壮无比的故事。 “林轩,林轩,你怎么了?”林轩听到魏先生在叫。 他睁开眼,魏先生的双掌一个贴在他的胸口,一个贴在玉老先生的后背,正用绝顶内力帮助他们两人恢复清醒。 “我没事,我没事。”林轩发现自己正跌坐地上时,陡然跃起。 蛊虫已经消失,炼蛊师也被打倒,似乎飞机上的局势再次被他们掌控。 “真的?”魏先生不放心,继续追问。 林轩摇摇头:“我只不过是想到了一些事情,忽然间情不能自已,才会失态。不过,此刻已经好多了。” “我们乘坐的这架飞机有些奇怪,所有二等舱的座位都被炼蛊师占满了,我甚至怀疑,这本身就是一个陷阱。”魏先生说。 既是陷阱,必然就有布设陷阱的猎人。那么,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以一家巨大的民航客机为布局手段,将万米高空作为布局之所,陷他们两人于死亡绝境?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身边一直藏着一双看不见的眼睛?眼睛无处不在,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魏先生问。 飞机上是有监控探头的,那些监控资料会通过电脑系统发送给塔台。不过,令林轩感到毛骨悚然的,不是这种实实在在的监控,而是另外一层意义上的“监控”。 “我感受到了,但却说不出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这似乎是我人生中所遭遇的最可怕困境,即使像从前的某一次我被困在地球与外星之间的灵魂沼泽之中,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沮丧过。”魏先生继续自言自语。 林轩知道魏先生经历过的那一件件咄咄怪事,有这样一个见多识广的大人物在身边,似乎逃离困境的胜算更大一些。 “你怎么不说话?”魏先生又问。 林轩苦笑:“我无话可说,但我有种可怕的预感,我们也许会用到它们。” 他指向那两个降落伞包,有些无可奈何。 按照飞机上现在的情况,他们两人跳伞,自动驾驶下的飞机只能在燃料耗尽之后撞山而亡。 “可惜这不是在瑞士滑雪,否则的话,万米高空一跃而下,先是空中滑行,再是沿着雪坡风驰电掣一样滑下去,倒也是一种极美好的体验。”魏先生笑着回应。 蓦地,林轩意识到驾驶舱里有不寻常的动静,马上扭身向那边去,三步两步进了驾驶舱。 舱内最大的显示屏亮着,有一行字醒目地出现在屏幕正中间,是用汉语写成的——“一切刚刚开始。” 既然是汉语,自然就是给他看的。 “一切刚刚开始?”林轩顿时觉得太阳穴生疼。 当他和魏先生由拉萨登机时,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认为藏地之旅已经画上了并不算太完美的句号。下一步回到香港后,必须给自己好好地放个假,忘掉沉重的失败,重新上路。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因为每一个离开藏地的游客都会怀着这种患得患失、怅然若失的感觉。 魏先生跨进来,两人挤在狭小的驾驶舱中,仰望着那行字。 “是个好消息,哈哈哈哈……”稍后,魏先生豪情万丈地哈哈大笑,“我们江湖人最不怕的就是有事,最害怕的就是无所事事。一切刚刚开始,岂不正是万象更新、生机勃发之时?” 林轩苦笑:“但愿吧。” 他们两个此刻是面向前方的,那就是飞机飞行的方向。 由驾驶舱望出去,乳白色的云雾遮盖一切,他们根本没办法看清航向,只能任由飞机向前。 只不过,第六感的东西是不需要视线穿透的,与真正的“看”毫无关系,而是用心去品察。 “我看到了一些可怕的东西,就在云层后面!”林轩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觉得,那就是一团黑暗的、神秘莫测的厚重云团,在天空中肆意地铺陈着。 “也许是黑洞。”他这样说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声带因过度紧张而形变,发出的声音跟自己素日的淡定、冷静相去甚远。 第四百九十四章 全身伏藏 魏先生的脸色也变了,因为他也绝非泛泛之辈,这么多年以来是江湖上实至名归的大游侠,林轩能够感受到的,他也一定能。 “飞机正向着黑洞飞去!”两人几乎同时叫出了这句话。 黑洞内部只有三个物理量有意义,即质量、电荷、角动量。所以,它能吞噬一切、毁灭一切、隐藏一切,等同于人类的噩梦,能够连人的思想都一起消灭,是目前已知的物体中最强大的。 “时空曲率大到光都无法从其视界逃脱,这一次,如果我们的感受是真的,那么一切就会……不复存在了。”魏先生倒吸了一口凉气。 以下的例子足以说明黑洞的威力:2011年12月,一个国际研究小组利用欧洲南方天文台的“甚大望远镜”,发现一个星云正在靠近位于银河系中央的黑洞并将被其吞噬,这是天文学家首次观测到黑洞“捕捉”星云的过程。观测显示,这个星云的质量约是地球的3倍,它的位置来逐渐靠近“人马座A星”黑洞。这个黑洞的质量约是太阳的400万倍,是距离地球最近的大型黑洞。研究人员分析认为,到2013年,这个星云将离黑洞非常近,有可能被黑洞逐渐吞噬。后来,这件事的发展结果表明,科学家的判断完全正确,该星云已经被吞噬,消失于太空中。另外,黑洞并不是实实在在的星球,而是一个几乎空空如也的天区。黑洞又是宇宙中物质密度最高的地方,地球如果变成黑洞,只有一颗黄豆那么大。原来,黑洞中的物质不是平均分布在这个天区的,而是集中在天区的中心。这个中心具有极强的引力,任何物体只能在这个中心外围游弋。一旦不慎越过边界,就会被强大的引力拽向中心,最终化为粉末,落到黑洞中心。因此,黑洞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太空魔王,近百年内恐怕将是人类太空旅行的最大障碍物。 林轩向机舱内回望,忽然苦笑:“如果我们消失于黑洞,不知这会不会是人类研究黑洞吞噬力量的又一个例证?如果真是那样,能为人类研究太空做个贡献,也是一件美谈。” 机舱里一片死寂,没有一点人声。 “生而何欢,死又何惧?”魏先生豪迈地大笑。 林轩摇头:“我不是为自己即将失去生命而忧惧,而是觉得,还没有把自己该做的事全都做好,留下了太多遗憾。” 他没能保护堂娜的安全,这是遗憾;他没能完成组织领导交付的任务,这是遗憾;他没能找到父亲,这是遗憾…… 遗憾太多了,这一瞬间,他几乎能够举出几百件遗憾的事,其中最重要、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堂娜。 如果堂娜真的死了,也就一了百了,偏偏她随着大爆炸消失于山洞中,至今无法确定是死是活。 “那就等来生吧!”魏先生又笑,“活到九十九又能怎样?痛痛快快地活五十年,胜过忍耐苟且地过一百年。” 飞机持续向前,已经到达了黑暗的边缘,再向几十公里,就能进入那个星球。 “你准备好了吗?”魏先生问。 林轩一声长叹,觉得自己此生就这样结束了的话,未免有些寂寥。 一问一叹的过程极其短暂,飞机已经进入了一大片暗影之中,仿佛由白昼直接进入了黑夜一样。 “再见,来生再见!”魏先生说着,向林轩伸过手来。 两人在这种情况下消失于世间,也许是最干净利落的一种结局。 “再见。”林轩也握住魏先生的手。 骤然间,机舱里静了,外面那黑影并未继续扩大。 “飞机停住了,就停在半空中。”魏先生惊讶地说。 他们看到,黑影部分越往里黑得就越纯正,仿佛一块乌金好煤一样。 飞机停了,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但他们总算能稍微松口气,免得活受罪。 “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奇遇,真是有趣!”魏先生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但他仍然保持镇定,谈笑风生。可是,这一次,飞机彻底停了,悬浮在万米高空之上,仿佛是静止在天空中的星体。 电子屏上又出现了新的问号,但这次的信号却是:“你们是谁?有多少人?” “谁在那里?“林轩向着电子屏叫着。 没有人回声,但林轩不信邪,继续呼叫了三次,一次比一次大声。但是,林轩从未像现在这样决绝。 他走到电子屏前,大声喝问:“你是谁?” 依旧没人回音。 “跳伞?”魏先生问。 林轩由舷窗望出去,跳伞肯定能行,但后面的人能不能行就无法知道了。 “我觉得,我的伏藏就在这架飞机上。”林轩说。 “好,你说说看!”魏先生说。 伏藏被发掘的过程多种多样,因为它并非有固定模式的。 《格萨尔王传》是藏族著名长篇英雄史诗,从其原始雏形发展到今天共有百余部之多,可谓长篇巨制。《格萨尔王传》在民间以两种形式流传,一是口头说唱形式,一是以抄本、刻本形式。口头说唱是其主要形式,是通过说唱艺人的游吟说唱世代相传,而说唱艺人有着各种传奇。 在众多的说唱艺人中,那些能说唱多部的优秀艺人往往称自己是“神授艺人”,即他们所说唱的故事是神赐予的。神授说唱艺人多自称在童年时做过梦,之后生病,并在梦中曾得到神或格萨尔大王的旨意,病中或病愈后又经喇嘛念经祈祷,得以开启说唱格萨尔的智门,从此便会说唱了。在藏区,有些十几岁目不识丁的小孩病后或一觉醒来,竟能说唱几百万字的长篇史诗,这一神秘现象至今无法解释。 “伏藏”,藏文是“爹玛”。“爹”,有“宝贵”和“值得保全”之意,是指一件很珍贵的东西被埋藏,最终再被发掘出来。莲花生大士自从到西藏传扬佛法后,发觉当时藏人的质素未足以接受密法,以及当时有些法的因缘尚未成熟,故离开西藏前,将很多教法、佛像、法药埋在不同的领域里——有的在瀑流,有的在山岩,有的在虚空,甚至有的在圣者的甚深禅定之中。 第四百九十五章 黑暗世界 “从没有一个人的‘伏藏’是在飞机上被发掘出来的。”魏先生等不到林轩的回答,又自言自语地说。 “一切皆有可能。”林轩说。 这是一句广告语,但更大成分却是励志,让一切不可能变为可能。 “你能如此自信,那是最好不过的了。”魏先生回应,“但是,你又如何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伏藏’?” 林轩向前看着,那巨大无比的黑洞似乎正在缓缓转动,每一秒的景象都有所改变。 飞机能停在这里,就等于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一只脚还在鬼门关外,一个不慎,就要毁灭。 他觉得,那黑洞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照亮了他的过去和未来,唯独没有现在。 镜子是照亮人自身的,属于空间范畴,人类能够看到也能够触摸,但那黑洞给他的感觉却是讲述着时间的历史。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过去由少不更事的孩童一步步成长为今日的江湖游侠、组织干将,也仿佛看到未来的自己名声鹊起,成为千万人羡慕学习的榜样。从无名到有名,从寂寞到热闹,中间总有一个加速转变的过程,但这“镜子”唯独没有告诉他这一点。 “也许是因为‘伏藏’,我才度过难关,一跃成佛——”他冥思苦想,把脑子里容纳的知识全都梳理归纳了一遍,但却找不到与目前困境有关的内容。 “生与死的鬼门关上,我该如何处之?”他在心底喃喃自问,“找到伏藏,必定得先知道那伏藏藏在哪里,然后才考虑掘藏的手段,对不对?可是,那伏藏究竟在哪里?究竟指的是什么?” 那黑洞的转动速度越来越快,如一只渐渐加速的巨大齿轮,将一切浓淡不同的黑色全都变成了飞旋的黑环。 这种情形,飞机似乎变成了即将送入铡草机的青草,也许下一分钟就要变成草料了。 “嘿,有办法了吗?”魏先生问。 “正在考虑。”林轩回答。 “我们很危险,如果太难做决定,我们可以走最后一条路,跳伞离开?”魏先生提议。 后面二等舱里还有很多不知情的旅客,如果就这么走了,等于是把那些无辜的人送上了鬼门关,那一点是林轩所不能接受的。 林轩没回应那提议,魏先生顿足:“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魏先生也是胸怀天下的高手,但如果这件事中必须要有人牺牲,那也是毫无办法的。世界上很多劫持案中,总是会有平民牺牲,不可能保证人人都全身而退。 “我记起了……一个掘藏的故事,你要不要听?”林轩稍微有些迟疑,因为他要说的那件事相当奇异,许多人听过后都说是封建迷信。 “伏藏和掘藏是藏地最神秘的文化,我当然愿意听,不要顾虑太多。说出来给我听。”魏先生说。 “好,我要说的是色达县大塔寺高僧亲自经历过的一件事,他曾有幸陪同法王一起朝拜青康地区圣地神山,亲眼目睹法王使用如意宝令一座神山山体开裂,并取走伏藏。”林轩说。 魏先生脸色凝重,轻轻点头:“那件事我也听说过,的确相当神奇。山体裂开的故事只在《天方夜谭》中出现过,而‘阿里巴巴’的咒语已经传遍了全球。” 据说,当时法王和一众弟子到了某神山脚下一处陡峭大石壁旁,法王用金刚橛触击石壁,一声巨响过后,石壁从中间分开出现一道宽能容一人进入山体的裂缝,如同一道窄门,窄门后是一个幽深黑暗的山洞。法王回头吩咐谁也不要跟进,然后就走入山洞,在众弟子的视线中消失。过了不长时间,法王从山洞石门中走出来,怀里抱着一些新取到的伏藏。之后,山洞裂缝开始神奇地慢慢闭合。法王回身面对石门,往石门内山洞扔出酬谢替代物与一条特殊的哈达。此时,周围的一个弟子首先清醒过来,迅速抓起一条哈达扔献进了逐渐关闭的石门。他的这一举动提醒了大家,众人迫不及待地找哈达往石门里面扔礼物,有的还往哈达里面裹了一些钱币人民币作为供品。正当大家准备静待石门彻底关闭后便开始举行随后的酬谢仪式时,又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惊奇一幕,石门缝隙中突然喷出一条条哈达与钱币,如同下雨一般掉落在众人眼前的草地上,紧接着一声巨响,山洞石壁完全封闭回到之前的摸样,不留一丝痕迹。众人拾起地上的哈达与钱币一看,完全是各自刚才扔进山洞内的哈达与钱币,随后一清点,发现除了法王扔进去的哈达与物品,其他人的供物都被守护伏藏的护法神一件不剩地原物退回。 有得到就要有回报,伏藏守护神是最明察秋毫的,它要的只是掘藏师的供奉,其它人的东西,它绝不贪图。 如果林轩既是伏藏师又是掘藏师,那就成了自己供奉自己,一切尽在外人无法觉察之中。 “我听过这故事,也相信,必定是真有其事。”魏先生说。 林轩轻轻抚摸着胸口,微微点头:“我也相信,但那有什么用处呢?我现在并不知道伏藏藏在哪里,又怎么取回来?” “你再想想,生命中有什么被疏忽的人或事?”魏先生提醒。 林轩轻轻敲打着自己的太阳穴,慢慢展开记忆,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他在幼年时期,最爱玩走独木桥的游戏。于是家人在院子里给他搭建了一座独木桥,宽度仅有一尺,随便他玩。 第一次的时候,他走在独木桥上,忽然觉得前方出现了一个黑暗的世界。 独木桥极窄,要想过去,必须通过那黑暗的世界。 于是,他在玩伴的斥责催促下,走过黑暗世界,走到了独木桥彼端。 在外人看来,他只不过是走过了一段仅有十米长、两米高的独木桥,但对他自己而言,那是一种战胜恐惧、面对绝望的体验。有了那种经历,他认为自己能够做好一切。 只不过,那黑洞永远留在他的记忆里,至今记忆犹新。 第四百九十六章 飞机失去动力 “黑洞无处不在,一切‘伏藏’都源于普通人无法看见的黑洞,只有掘藏师才能看见。黑洞非洞,而是隐藏于三维空间中的四维、五维乃至多维空间。那些识别‘伏藏’的人,正是具有了在多维空间里穿行的力量。”林轩心底豁然开朗。 “走啊,向前走,快走啊——”林轩仿佛又听到了小时候伙伴们的斥责声。 他向前看,机舱之外,那黑洞幻化出种种异象,令人目眩神迷。 “我可以过去。”他喃喃地说。 “什么?”魏先生不解。 “我要到那边去。”林轩向前一指。 “那是不可能的。”魏先生摇头。 人类脱离开机舱内的气压平衡空间,只会死路一条。况且,飞机停留在半空中,空气毫无承载力,林轩怎么能虚空漫步? “但这也许是唯一的机会了。”林轩回答。 他能感觉到,那黑洞之中看似空无一物,实则包罗万象。 “海市蜃楼!”他想到了另外一种奇异的自然现象。 人类隔着超远距离观察海市蜃楼,为其中的楼阁亭台、飞檐大厦而啧啧称奇。科学家将那种现象解释为光影折射,认为其中的一切景象都是虚幻无物的,但谁也没有亲自到达过那里,谁也无法证实科学家的解释是否正确。从人类历史发展来看,相对于生命力极其长久的地球来说,目前生活于地球上的人所知甚少,对于星球、宇宙、生命的认识不足万分之一。 那么,以这种极低的智慧去解释极高的自然现象,岂不是问道于盲? “魏先生,我想驾驶飞机,试着将它降落在珠峰最高处。”林轩说。 魏先生皱眉,这种大型客机的起落都需要标准跑道,不可能在大雪山之上找到可供降落的地点。 “只怕有些困难!”魏先生回应。 “能,一定能。”林轩坚定地说。 魏先生点头:“好,听你的,你发话,我来做。” 他坐上机长的位置,迅速解除了飞机的自动驾驶状态,改为人工操控。那只是一个简单动作,但却引发了更大的危机。一瞬间,魏先生还来不及做任何动作,飞机上所有指示窗口的指针全部归零,等同于飞机发动机已经空中停车,接下来将会变成毫无动力的自由落体,弹丸一样垂直落地。 “糟了!”魏先生低叫一声。 林轩也是驾驶飞机的行家,立刻想到了这种状况下飞机将直线坠毁的可怕结局。 “这下子……真的要回老家了!”魏先生的脸立刻变成了蜡黄色。 林轩冷静地摇头:“不要急,我已经看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是什么样的?”魏先生努力保持镇定,但额头上那层密密麻麻的汗珠,已经暴露了他的焦灼心态。 林轩缓缓地闭上眼睛,双掌覆盖在额头上。 “林轩,你快说——我猜飞机支撑不了多久的!”魏先生一连按了启动按钮十几次,但却无法让发动机再次工作。 “飞机会降落,我们会有一段无法描述的神奇经历,一切都将在和平情况下得到解决。”林轩缓缓地说。 他真的在虚空中看到了未来,那些景象如同幻灯片一样,在他眼前飘荡飞舞着。 “那就最好了,那就最好了。”魏先生连说两遍,但声音一遍比一遍沮丧。 发动机故障导致飞机双发全部停止工作的案例不少,大部分发生严重事故机毁人亡。所以,魏先生对未来的担心可想而知。 所幸,到目前为止,飞机还是静静地停在空中,留在黑洞的边缘。 林轩也坐下,凝神向前望着。 在他的预想中,飞机着陆,他才能脚踏实地,走到黑洞中去,这是唯一途径。他知道,黑洞无比巨大,由空中一直延伸到地面,涵盖了飞机前面的所有范围,形成了一个直径超过大雪山的巨大形体。 无论飞机怎么飞,都会自动投入黑洞之中,无法逃逸出去。 这种情况下,他无论从哪一个方向进入黑洞都是可以的。 “降落、降落、降落吧……既然你出现,就是一种具有针对性的提示,如果我们可以对话,一切问题都能解决。你要告诉我什么?来吧,告诉我,显现一切,让我亲眼看到……”他努力地凝聚思想的力量,试图与那巨大的黑暗产生思想上的对接。可惜,当他穷尽自己的精神力量之后,仍然得不到任何回应。 历史上曾有三个著名的飞机空中双发停车却得以安全脱险的案例,每个案例中,飞机得以脱险的过程都惊心动魄。 读过《全球空难史》这本书的人,都知道那三件事。当然,正因为那三件事有了飞行员和工作人员的无间配合,胆大心细,竭尽全力操作,才完成了虎口脱险的壮举。 最早的一个案例发生在1983年7月23日,加拿大航空143号班机B767-233由于油量计算错误,未加足够的燃油,仅携带了总需要量的一半,导致高空中引擎熄火,靠无动力滑翔前进,最后平安降落于马尼托巴省基米尼一个空置的军用机场内,无人受伤。该客机和班机后来被加拿大人称为“基米尼滑翔机”。1985年,将功补过的机组被国际航联授予首个杰出飞行员奖,因为纵使机组在起飞准备阶段出现了重大的失误,其于事故发生后的应对措施非常完美,避免了重大空难的发生,其对失去动力的大型客机的操作技巧无人能及,因为事后根本无人能在模拟机上完成对整个事件的重演。1995年,导演Jorge Montesi 将Gimli Glider事件拍成电影《死亡航班174 》。143号班机在安全地紧急降落前打破了当时民航机滑翔飞行最长距离的世界纪录,班机燃料用尽的地点与基米尼相距约50公里,飞机共滑翔了17分钟。 第二个、第三个案例则是越洋航空236号班机和全美航空1549号班机。 其中,236号班机是越洋航空在加拿大多伦多皮尔逊国际机场和葡萄牙里斯本机场之间的航班。2001年8月24日,由机长罗伯特?皮谢驾驶的236号班机,在大西洋上空漏尽燃料并失去动力,两个引擎熄火20分钟后,飞机以时速约370公里的速度滑翔降落在亚速尔群岛。 全美航空1549号班机是一班从纽约拉瓜迪亚机场到北卡罗莱纳州的夏洛特,再飞往西雅图的每日航班。该航班在2009年1月15日那天起飞后90秒攀升到3200英呎,空中客车A320两个引擎都失去动力。飞机失去动力的原因是因为爬升期间遇上一群加拿大黑雁,引擎可能吸入数只这类候鸟,结果飞机承受不了这庞大撞击力而停止运作。机长临危不乱,以高超技术急降飞机于河面上。 以上三个案例,结局都是以人员安全着陆而划上句号,其中最为关键的就是飞行员的临危不乱、技术高超、高度使命感让故事避免了悲剧结局。 可惜,现在魏先生和林轩都不具备这种高超的驾驶技巧,而飞机也是飞行于藏地大雪山这种超级复杂地形之中,即使能够成功解困滑翔,也只会撞山而亡。 “现在怎么办?还有办法吗?”魏先生再次低声叫起来。 “不要急,我需要外力补充体能。”林轩说,随即向着外面叫,“玉老先生,你还能行吗?我需要……你的帮助!” 林轩在过度使用精神力量的情况下,全身几近虚脱,连大声讲话的力气都没有。 现在,他无论如何都要看破黑洞深处的秘密,那样才能让人类对于黑洞这种神秘事物的认识更进一步。而且,他感觉到自己距离成功只差一线,必须借助外力,才能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我……在,我还能行,我来了……”玉老先生艰难地回应,扶着机舱内的椅背,一步一挪地走近。 林轩顾不得回头看玉老先生,只是急声吩咐:“给我精神力量,我要看清前面究竟是什么。” 最高明的修行者无需过多的语言交流,每个人都知道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做。 飞机猛地震动了一下,魏先生、林轩都坐在座位上,下盘稳定,受到的影响不大,但玉老先生举步维艰,再经过这种突如其来的颠簸,实在立足不稳,立刻向前扑倒,腹部直撞在操作台上,啊的大叫一声,立刻口喷鲜血。 魏先生弹身跳起,托住玉老先生的肩膀,把对方扶正。 “不要说话,看着目标,想象你的眼睛是两颗上膛的子弹,即将穿过枪管发射出去,射向目标。”玉老先生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稳定。 林轩的心一沉,那只不过是一个将死的人“回光返照”的现象。 如果在平时,他也许就会放弃对黑洞的探索,不再强迫玉老先生帮助自己,反而是向对方体内灌注真气,救援对方。 “林轩,不要停,别分心!”魏先生大叫。 林轩振作精神,忘掉玉老先生的濒死状态,凝聚心神,望着黑洞的内核方向。 玉老先生伸出右手,缓缓地按在林轩的头顶百会穴上。 第四百九十七章 黑暗白莲 当暖流经由玉老先生的手掌进入林轩百会穴时,林轩觉得自己的眼睛突然亮了数倍,视界也变得清晰无比。 他看到,黑洞的核心部位是一大片盛开的白色莲花。黑与白的对比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的目光一接触那白莲花,就被狠狠地刺痛了。 莲花千朵,如同莲的海洋,而那种“海洋”深处,则竖立着一个高耸入云的秋千架子。此刻,绳索低垂,踏板静止,似乎静等着有人来打秋千。 “你能看到什么?”魏先生问。 “那里有一个秋千架子,遍地白色莲花,却没有人影。”林轩回答。 “就是那里,就在那里了……我也看到了,借由你的眼睛,看到了莲开千朵的修行者天堂。原来那地方真的存在,我早在五十年前闭关修行时就看到了,但不知道它究竟身在何处。现在,我看到了,我看到了……”玉老先生欣喜地叫起来。 莲花摇曳,秋千轻荡,仿佛那个世界里正吹着淡淡的微风。 “林轩,你再确认一下,那是不是幻觉?高原反应增强的情况下,人类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幻觉。幻觉越绮丽,人就离死亡越近。”魏先生大声提醒。 林轩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缓缓地调匀呼吸,然后再次睁眼。 他看到莲花深处仿佛有了人影,但莲花为近景,模模糊糊的人影为远景,无法看清那究竟是什么。 “如果有人,必定是荡秋千的主人。那样的秋千,也必定是为女子准备的。所以我必须要去看看,必须去,就是现在——就是现在,降落吧,降落吧!”林轩纵声长啸。 笼罩在前方的雾气消散了一些,林轩骤然发现,飞机已经降落,停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上。这里应该是很难得的一块山尖平地,恰好能容纳这架客机。 “降落了,真的降落了!”魏先生又惊又喜。 林轩起身,指着前方,低声吩咐:“你们在这里,我过去。” “我陪你过去,这里很古怪,会不会是另外一个更大的陷阱?”魏先生也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只微型望远镜,向外观察。 外面只是一个白色的冰雪世界,看不到任何参照物。机舱内操控台上所有的仪表都归零了,一切现代化电子设备都成了毫无意义的废物。 “带我去……带我去……”玉老先生跌坐在地,不停地**着。 “开舱门。”林轩沉声吩咐。 “我觉得,你可以再等等,如果没有其它异常情况再下去。飞机刚刚离奇落地,外面一定有某种力量在操控一切,我真的有点担心。”魏先生犹豫不决,手指揿在打开舱门的按钮上,却迟迟不敢按下去。 他脸上的汗珠越聚越多,像是站在一个巨大的打铁炉子旁边烘烤着一样。 “我们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如果这是一个赌场的话,我们早就输光了一切筹码,没有任何主动性。在绝境中,我们必须创造属于自己的生路,不是吗?”林轩淡然一笑。 魏先生踌躇再三,猛地站起来,用力搓着双手,显然双手已经因过度紧张而不受控制。 “林轩,一架喷气式飞机在无动力、无跑道的情况下能够成功降落,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就好像有一个摩天巨人操控玩具小飞机一样,把我们这架客机提起来再放下,放在一个他可以轻松掌控的地方。你出去,就变成了巨人脚下的蝼蚁,这条命也就……”魏先生没再讲下去,双掌在座椅上重重一拍,随即黯然长叹。 按年龄、辈分、声望来论,魏先生是林轩的前辈,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有其权威性,林轩应该是言听计从才对。但是现在,林轩已经顾不得这种江湖礼仪了,只能按照自己的行事原则去做。 “打开舱门,一切后果由我负责。”林轩沉声吩咐。 魏先生还在犹豫,林轩一步跨过去,在按钮上重重地拍了一掌。 这种客机打开舱门的过程比较繁琐,至少有六个环节需要一一验证,中间耗时近一分钟。所以,当机舱内的语音提示器报告开舱门流程时,林轩与魏先生还有反悔的可能。 魏先生把望远镜递过来,轻声苦笑:“我看不出这是哪里,你试试看?” 林轩举手一挡,把魏先生的手臂推开。 “不看?为什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是吗?”魏先生有些诧异。 林轩举起手,在脸上揉搓了一把,隔着指缝回应:“我不是视死如归的圣人,也不是攻无不克的战神。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喜、怒、哀、乐、忧、惧等等各种情绪无一缺失,也会担心一失足成千古恨。我不想看,也不敢看,只怕自己多看一眼,就没有勇气走下飞机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古人已经将我们今日的情况看得通通透透,早就教给我们一些应对之策了。临战之时,气可鼓而不可泄,否则没出兵已经败了。” 眼下,就算外面遍地都是毒蛇猛兽,林轩也会毫不犹豫地踏出去,因为这就是他要的结果。 “我陪你下去!”魏先生凝视林轩,眼神中充满了敬意。 “不,你留在这里,万一情况改变,你还可以驾驶这架飞机,带他们离开。我们的命我们自己说了算,其他人的命要由他们自己说了算。”林轩说。 从监控画面可以看出,机舱内的正常乘客都在昏睡之中,一定是闽南来的炼蛊师给他们下了很灵验的失魂蛊,令他们一直昏睡,直到蛊虫离去为止。 “兄弟,你是条汉子!”魏先生双手的大拇指都挑起来。 “不得已而为之,跟是不是汉子没多大关系。”林轩微笑起来。 蓦地,通话器里传来一阵呼叫声:“新加坡航空班机122号,你们究竟出了什么状况?请报告你们的位置。我是尼泊尔加德满都机场塔台,我方救援机已经升空,按照你们的原航线搜救。听到呼叫请回答,听到呼叫请回答,如果通讯器材损坏,请按原航线前进,降落在加德满都机场11号跑道。新加坡航空班级122号,你们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魏先生立刻拿起通话器:“我是122号,机上发生劫持事件,机长和飞行员都已经昏迷,现在我正准备自己驾驶飞机返航,但是——” 林轩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示意魏先生不要照直介绍真实情况。 在一切没有定论之前,盲目地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是最可怕的。 魏先生立刻会意,装作信号不灵敏的情况大叫:“喂喂喂喂,塔台请回答,塔台请回答!” 然后,他就挂断了电话。 第四百九十八章 迎着黑暗前进 哗的一声,飞机紧急出口打开,一股冷风直扑进来,吹乱了旁边桌子上的所有文件。 林轩没有丝毫犹豫,大步走出去。 他在机舱门口向外望,只能看见白茫茫一片,天与地连成一体,没有一丝杂色。这里是大雪山顶上的人迹罕至之处,到这里来,人人都有高处不胜寒之感。 “你确定要下去?”魏先生在背后大叫。 林轩没有回头,只是举起手臂挥了挥,然后坚定地走下舷梯。舷梯只放下一会儿,已经结上了厚厚的冰花,使得林轩脚底不断地打滑。 他的脚踩上了坚实的冰面,一颗心顿时安定下来。 世人追求“接地气”的生活,江湖游侠也是如此,有了足够的安全性之后,脚踏实地,才能有心情去进行下一步的工作。 他停下来回头,魏先生在舱门口挥挥手,然后带着冰屑的不锈钢舷梯缓缓收回去。 林轩向前看,那团黑色的浓雾依旧存在,飞机头就停在黑雾与白地之间。 “我来了。”林轩轻轻地自语,然后举步向前,走入那黑雾中。 他此刻并没意识到,飞机停留的地方也许不是大雪山山顶,而是另外一个什么地方。否则的话,他一定会有呼吸不畅的高原反应。他太累了,似乎已经无法分辨这些细节的东西,只是凭着自己的满腔勇气一路向前。 渐渐的,他走入浓雾深处,身边全都是飘浮缠绕的黑雾。 “有人吗?谁在那里?”他放声大叫,但却无人回应。 这种情形非常诡异,如果前面地上有陷阱的话,他也根本看不到,就像古人说的“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一样危险。 “我来了,你既然召唤我过来,为什么不现身见我?”林轩再次大叫。 他预感到,这黑雾中心一定有某种东西存在。确切说,某种东西会因为他的到来而现身。不过接下来的事有些出乎意料,因为他看到了一具已经冻僵了的男性尸体。那尸体保持着向前爬行的姿势,右臂高高抬起,五指伸向空中,像是要抓住什么一样。 尸体的脸已经被冰晶覆盖,那双蓝色的眼珠也变成了僵硬的蓝色玻璃球,没有一点生气。 林轩知道,海拔8850米的珠穆朗玛峰上气候极其恶劣,不管多高明的登山家在大雪山的坏脾气面前,都等于一只脆弱的小蚂蚁。 峰顶最大风力可达到飓风的强度,即每小时189千米,气温可达零下73摄氏度。此外,这里空气的含氧量是海平面水平的三分之二。自2004年起,共有2000人成功登顶,同时也有189人命丧途中。其中,大概有120人的尸体还留在原地,成为对后来人的一种可怕警示。不把这些四散的尸体移走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真的是难度太大。攀登珠峰是世界上任何其他体育项目都不可比拟的体能挑战,将死者抬下山要花费很长的时间,甚至整个队伍不得不在山上过夜,这种营救方式近乎于全员自杀。大多数的尸体都散落在“死亡区域”,位于最后的大本营之上大约海拔8000米的地方。没有人曾研究过具体的死亡原因,疲劳、天气情况肯定是两个个重要因素。大多数的尸体都是即刻冻住的,登山的绳子还缠在腰间。 林轩蹲下来,拉低死者的登山服拉链,在那死者的颈间发现了一枚椭圆形金属身份牌,上面刻着英文“哈里?雷森”这个名字。 那名字代表了一个著名的美国登山家,在全球登山史上非常有名,不过却在二十年前就失踪于珠峰的一场暴风雪中。 “尸体为何是在这里?而非正常的攀登珠峰路线途中?”林轩有些疑惑。 在他看来,这里是大雪山绝顶,正常的登山者都不会到这里来,并且任何登山者都没有必要在危机四伏的雪山上四处探索。这里都是几万年不化的寒冰,要么就是冰川裂缝、烈风风洞,任何一点微小的疏忽都能让人命丧当场。 “前辈,不管你生前做过什么,也不管你为何而来,现在请安息吧。”林轩向那尸体鞠躬,同时把身份牌放进口袋里,等将来有机会寄给雷森的家人。 接下来,林轩又连续发现了三具尸体,都是登山史上非常著名的大人物,分别是剑桥大学的斯敏教授、美国洛杉矶大学的普兰德教授、非洲探险家巴拉图。 林轩再三确定,三位死者脖子上都戴着身份牌,内衣领子上也绣着各自的名字,外套口袋里更有各自的登山日志。综合各项特征,他们绝对就是斯敏、普兰德和巴拉图。 这种发现,能够引起全球登山界的轰动,因为之前人们普遍认为这三个人是死于非洲的登山活动中。其中,斯敏教授的失踪事件与多年前的马洛里、欧文失踪事件同样轰动。 马洛里是毕业于英国剑桥大学的中学教师,欧文是牛津大学的三年级学生。1924年,这两位优秀的高山探险家作为英国第三次珠穆朗玛峰探险队的主力队员,在从中国西藏一侧攀登珠峰途中失踪,这就是全球登山界广为关注的“马、欧之谜”。之后的70多年来,探险家们一直为揭开这个谜而努力。1999年美国派出一支专门寻找马洛里和欧文下落的高山探险队,在西藏自治区政府的支援下,从中国西藏一侧沿东北山脊上山,终于找到了马洛里的遗体和遗物,同时还找到自1921年以来近80年里从西藏一侧攀登珠峰时不幸遇难的17具登山者的遗骸。 斯敏教授失踪后,英国数只考察队奔赴非洲,踏遍群山,但却一无所获。 林轩之所以对发现以上三位名人的尸骸感到惊异,还有一个原因,这三个人一直对追寻地外生命感兴趣,业界盛传他们在非洲的登山活动中遇到了地外生命而消失,很可能是飞向宇宙外太空,与地球永别了。 人类在研究自然的过程中,几乎将一切无解事件推到地外生命身上,这已经成了惯例。 “也许这一次我会遇到意想不到的巨大难题——”林轩自言自语。 他并不惧怕失去生命,只是不想在盲目前进中,毫无意义地失去生命,浪费了人生。 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不知不觉中,他朗诵出了苏联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中说过的名言:“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一个人的一生应该是这样度过的,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站在三具尸体旁,他远眺黑雾的中央,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他有勇气走下飞机,就有勇气走到黑雾的中央去看个究竟。即使面对死亡,他也无怨无悔。 当然,他也是凡人,不可能永生,很可能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步斯敏教授的足印而亡。 “好吧,这已经是没办法的事,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明白了这一点,林轩已经了无牵挂。 此刻,他还想到了另外一个攀登珠峰的女性——美国女登山家弗朗西丝?阿森蒂夫。据记载,在临死前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冰凉,出现了各种幻觉,开始失去意识。情况变得极其糟糕,她的两名同伴只能离弃她而去。在那种情况下,这是唯一的选择。后来在登山日记中,她的那两名同伴记下了当时她歇斯底里的叫喊“Please do not leave me!”他们深感内疚,可是他们别无选择。那件事发生在1998年的5月,弗朗西丝?阿森蒂夫成了第一个不带辅助氧气登上珠峰的美国女性,然而她在下山途中却因缺氧虚脱倒在了珠峰下244米处的地方。当时发现了她的南非登山家伊安?沃达尔由于没有将她活着救下山,多年来一直背着“见死不救”的恶名,饱受人们谴责。9年来,弗朗西丝的遗体仍然留在原来的地方,成了后来登山者的醒目“路标”。最终,当年被迫放弃拯救弗朗西丝的探险家沃达尔重返珠峰,冒死将弗朗西丝的遗体埋葬,让她获得了人类应有的尊严。 这个世界上,男人是山,顶天立地;女人是水,滋养万物。 男人和女人都有各自不同的目标与追求,在阿森蒂夫面前,任何一个男性的胆小鬼都应该感到无比惭愧才对。 在珠峰,真正的男人永远都是一往无前的,神挡杀神,佛挡**,让一切谜题迎刃而解。 林轩自忖,如果他遇到那些复杂难解的死结,一定会挺身而出,吃苦在前,享乐在后,尽最大努力,让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过得好好的。只有如此,他才能放心地慷慨赴死。 “我来了,一切都会结束的。”林轩淡定地说完这句话,迎着那黑暗前进。 第四百九十九章 白莲坛城 天地之间,忽然刮起了狂风。越近黑暗核心,风越急越劲,几乎要将林轩吹得倒飞起来。 他的脑海中反复浮现着刚刚那些死于中途的人,他们保持着向前伸手的姿势,证明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也没有忘记自己的目标。由此可见,他们所追寻的目标具有无比巨大的吸引力。 “到那里,那里也是他们要去的地方。我身上不仅仅肩负着组织的使命,更背负着所有人的希望,一定要深入黑暗,揭开最后的谜题答案。”林轩在狂风中如此告诉自己。 又走了半小时,林轩隐约看见,白色的莲花就在前方摇曳着。 他疲累的双腿立刻有了力气,加快速度前行。 终于,他到达了白莲生长的地方,原来那是一个巨大的极浅水池,白莲全都生长在水中。绿油油的莲叶衬托下,每一朵白莲都显得如此雍容华贵。 风静了,白莲如白衣仙女一样婷婷玉立着,无边无际,不知有几千几万朵。 林轩吸了吸鼻子,空气中满是白莲的冷香。 “有人吗?有人吗?”他下意识地提气大叫。 四周无人回应,当他抬头向上望时,黑暗在他头顶形成了一个几十米高的浓黑穹顶。 他已经无法向前,再走,就要踏入两尺深的水中去。 当他仔细观察池底的时候,发现池底全是冰块,白莲的枝干是由冰块中钻出来的。 林轩赞叹:“只有冰块中长出的白莲才真正称得上是冰清玉洁!” 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再想去探究冰下的世界,只是一个人静静地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白莲对面忽然有了缥缈悠扬的女子歌声。 林轩振衣而起,极目四望。 白莲深处,影影绰绰有人经过。 林轩扬声大叫:“谁在那里?能否现身相见?” 他在潜意识中,总觉得是“人”设置了这一切,所以他必须见到“人”才能开始进行沟通。 对面依旧没有回声,林轩不再犹豫,卷起裤管,踏入池中。 池水微凉,但却没到冰冷刺骨的程度。 “一切都是幻象!”他低声告诉自己。 事实上,这里是大雪山的绝顶,滴水如金,哪里可能有这么大的一池浅水? 他大步向前蹚水,双手分开白莲,向着那歌声响起的地方走去。 很快,他就被白莲层层叠叠地包围起来,前面找不到去路,后面也迷失了归途。 歌声又起,忽而在前,忽而在后,忽而在左,忽而在右。 林轩停步,不由得苦笑:“昔日易安居士日暮迷失于溪亭,故此有了千古绝唱《如梦令》。今日我一个人迷失在此,又能留下什么?” 易安居士李清照在《如梦令》中如此说:“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这首清丽小令当时被南宋文人雅士纷纷传颂,惊为神作。 身在莲池之中,要想不被莲花所迷,最好的方法是让自己也变成一朵莲花,物我两忘,全部同化。 林轩坚强的心突然多了一丝柔软,其实人人都爱和平稳定的生活,有饭吃,有歌唱,有美人在侧,有画舫轻舟……昔日北宋亡国之君南渡,定都杭州,落下了“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骂名,那就是太注重享乐的结果,完全忘掉了肩上的责任。 反观自身,林轩知道自己暂时还没有休息享乐的权利。或者说,无论乱世还是和平年代,有责任心的男人总是不得安歇的,必须得居安思危,为将来做好充足的准备。 吃苦在前、享乐在后是一个英雄必须具备的人生信条,“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更是一个大人物应有的崇高品质。 “花好,但我到这来不是为了看花,如果有人在,请现身相见——”林轩提气大叫。 在他的喝声中,前面的白莲自动分开,亮出一条两米宽的笔直道路来。 林轩没有即可向前,而是稍稍踌躇了一下。 白莲可爱,只不过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有其两面性,阳光灿烂的反面就是阴霾万丈。同样,康庄大道的反面就是崎岖险径,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一条永远安全的大路。 他轻抚左近的白莲,莲花幽香让他精神一振。 文学史上赞颂莲花的名作当推北宋理学家周敦颐的《爱莲说》,他赞颂白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单单就这两句而言,后世的文人墨客无人能及。 啪的一声,距离林轩最近的一朵莲花上突然爆出了一个灿烂的火花。火花一起,照亮了莲花的花瓣。 林轩分明觉得,那花瓣上布满了细密而复杂的线条。 再仔细看,他恍惚觉得,那些线条构成了一座诡奇而复杂的坛城。 坛城,梵文音译为“曼陀罗”或“曼达”“满达”。据佛经记载,印度密教修法时,为防止外道“魔众”侵入,在修法处划定界线或修建土坛,并在上面设置诸佛像,表示诸佛聚集或轮圆具足。后来,修法时设置的坛和划定的界线被称为坛城或曼荼罗,由此构成了后世坛城的基本框架,演变出多种形式和类别的曼陀罗。坛城作为象征宇宙世界结构的本源,是变化多样的本尊神及眷属众神聚居处的模型缩影。 林轩入藏三年,不止一次在各大寺庙中看到过美到极致的手绘坛城。 能够担任绘制坛城工作的,都是具有几十年藏饰绘画经验的老画工,下笔谨慎,笔画精致,将坛城神界描绘得栩栩如生,令人叹为观止。 坛城以立体或平面的方、圆几何形并塑或绘以神像法器,表现诸神的坛场和宫殿,比喻佛教世界的结构。由于密教修法的内容不同,坛城的设置形式和内容(陈设品)也各不相同,极其复杂。为便于人们修行,后人据其内容以金、石、木、泥(土)等材料和绘画方式分别制成样式不同、大小不一的坛城,以表示不同的佛陀世界,陈设于佛堂,以供观想。 林轩现在看到的,就是一座绘制在一片白莲花瓣上的彩色坛城。 花瓣如世间最好的雪白画布,坛城铺陈其上,**肃穆的气氛呼之欲出。 “怎么会这样?能在一片花瓣上绘制坛城,这种神乎其神的技艺不是任何画工都能做到的——”林轩眼神一转,发现那白莲的花瓣共有四层,大概有四十多片花瓣,每一片上都绘着形式不同的坛城。 再往深处想,几万朵白莲,几亿个坛城,都是谁绘制出来的?这已经不是人类所能完成的任务了。 林轩轻轻合掌,向发现的第一朵莲花静静地鞠躬。 佛经上说:一沙一世界,一花一佛国。 他希望自己亲眼看到的,就是这个黑暗世界的本来面目,去除一切伪装,直面残酷真相。 白莲代表佛法正义,黑暗代表邪魔外道。自古黑白不能对立,所以这些坛城的建立一定是为了弘扬佛法,消灭邪魔,是对全世界人民、整个地球都有极大好处的一件事。 “多谢启迪。”他向着那圣洁的莲花低语。 他记得,很多佛典上都提到过“一沙一世界”的微观领域。 《华严经》上说:佛土生五色茎,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 《佛典》上说: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 《梵网经》卷上说:卢舍那佛坐千叶大莲花中,化出千尊释迦佛,各居千叶世界中,其中每一叶世界的释迦佛,又化出百亿释迦佛,坐菩提树。 《地藏菩萨本愿经》:佛告文殊师利、譬如三千大千世界、所有草木丛林、稻麻竹苇、山石微尘。一物一数、作一恒河。一恒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内、一尘一劫。一劫之内、所积尘数、尽充为劫。 《金刚经正解卷下》:恒河沙等之恒河沙。一沙一世界国土中。所有众生。各具一心。则其心有若干种。如来以清净五眼。皆尽见而知之。 林轩是个很善于读经的人,读过,就把其中的微言大义之处全都记下来,深深地刻进自己的脑子里。 如果只是浑浑噩噩地读经,却不能拿回来补益自身,那就真成了读死书、读死经了。 林轩默默地思索,将自己的身体也变为另一种坛城,与西藏密宗传统意义上的坛城有机地融合起来。 西藏密宗中,观想身躯为须弥山——佛家的须弥山位居于世界的中心。 观想四肢为四大部洲——东胜神洲、南赡部洲、西牛货洲、北俱卢洲。佛家以此四大部洲为围绕着须弥山的大陆。 观想手指与足趾等,为八小洲——佛家以四大部洲各有二个小洲如卫星般围绕。 观想头颅为本尊所居的剎土。 观想两眼为日、月。 观想自身的五脏六腑为供养这个“身坛城”的供品及诸般妙乐——由此可知,人类内观自省,也会构成一个坛城。这是一个宇宙的雏型,也就是法界的雏型。 在这种深度内省的情况下,林轩一闪念间就进入了白莲坛城的世界,就站在一大片辉煌宫殿的前面。 当然,他没有冒进,因为他到藏地来,既非为了旅游,也非为了寻宝,只是要完成某一项工作。 “你不可能成功,因为这里没有你成功的基础。”虚空之中,仿佛有人如此不屑地低语。 “什么是基础?“林轩反问。 他对任何事都不服输,而正是因为有这种精神,才有今日的他。 第五百章 血浸石墙 四周陷入沉寂,刚刚那虚空中的声音也消失了。或许根本就没有声音,那只是林轩心中另一个“他”在低语。 林轩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看遍每一个坛城,去了解每一个坛城的意义,所以他只能谨守内心的“坛城”,保持自我修行的动力,不受外来之魔的侵扰。诚然,佛家说“魔由心生”,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只魔,只看它会不会被唤醒。那么,当林轩固守内心,抵御住外魔的侵袭,他就能确保禁锢内心之魔,不让敌人里应外合。 倏地,遍地白莲散去,化作一个巨大的立体白莲坛城,铺陈于林轩的四面。一条白色长阶出现在他脚下,阶梯竟然是由白莲铺砌而成。 林轩向前看,阶梯逐级向上,尽头是一座华美绝伦的宫殿。 阶梯极长,差不多有千余级,而那宫殿又极高,似乎已经到了黑云深处。 林轩拾级而上,越走越快。他隐约感觉到,一切谜题都在将在那宫殿中解开。 中途,林轩曾停下一次,回头远眺。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只有唐代诗人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能描绘出林轩此刻的心情。在那首诗中,诗人凭栏远眺,吊古伤今,孤身遗世,独立苍茫,为怀才不遇而悲愤长吟。 如今,林轩不畏前路险厄,一心求索答案,比起古人的颓废哀叹,更具有积极进取的意义。 “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他向远方挥袖。 “离开飞机”是他自己的决定,如果出事,跟别人没有任何关系。 他记得,魏先生的眼神中充满了无奈,也满含着钦佩。 作为上一代鼎鼎大名的江湖游侠,魏先生已经老了,他的战斗力、斗志、好奇心都已经被岁月磨折,不复存在。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这是历史的大规律,放之四海而皆准。所以说,林轩敢于冒险走出飞机,而魏先生却无法痛痛快快地做这个决定。 任何时候,年轻人才是江湖的希望,是社会发展的最主要推动力。 大无畏、大智慧、大舍得是一名优秀探险家必须具备的心理素质,抛开了这一点,所谓的“探险家”也只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这才是一个中国人最应该牢记的安身立命的箴言。 林轩觉得,自己已经进入了画中世界,脚下的一切,全都是莲花花瓣上的坛城所赐。 他向上去,仰面望着那座巍峨的宫殿,心中充满了莫名的喜悦。宫殿的后半部分,已经隐没在黑云中,但仔细端详,云中似乎还有几百座宫殿,无边无际地向后延伸出去。 林轩加快脚步,到了那大殿的门口。 门口横着两尺高的门槛,普通人要跨过去都很费力。 林轩向里面望,满眼中都是各种姿态的高大佛像,分为十二列,向大殿深处排列而去,粗略一数,至少有数百尊之多。相邻佛像中间,从空中垂下白色的经幡,上面写满了金色的古梵语文字。 那些佛像的衣着、面相、姿态都是完全陌生的,林轩只能从服饰辨认出他们是藏传佛教中的神像,但从未在各大寺庙中见过。 林轩在门槛外稍稍犹豫:“我到这里来,究竟为的是什么?求得正果,求证答案,穷尽一切心灵的困惑,让生命变得不再迷茫困惑——是这样吗?还有呢?” 下飞机时,他知道自己心中很多牵挂已经彻底放下,坦坦荡荡地重新上路。能到达这种境界,大概也是失去了堂娜的缘故。 有时候,爱情让人死去活来,痛不欲生;有时候,爱情又让人大彻大悟,幡然猛醒。 无疑,林轩是属于后者。 大殿深处有星光一闪,林轩十分警觉,立刻发力前冲,追着那星光而去。 狂奔了近十分钟后,他的面前出现了一道暗红色的古老石墙,高不见顶,宽不见边,似乎就是这大殿的后墙。 他停下来,发现那星光是来自于石墙正中的一个椭圆形的镜面之中。 那镜面是墨色的,应该是墨色水晶磨制而成,嵌在石墙中,略微凹陷下去。同样的镜面共有两块,距离地面高度为一米七左右,彼此相距一寸半,恰好是一个成年人的眼睛能够贴合上去的位置。 每一块镜面的宽度约两寸,高度约一寸,触手微凉,可知是绝佳的水晶制品。 林轩盯着那水晶看了一分钟,忽然自嘲地笑起来:“这是什么?岂不就是一副水晶体墨镜吗?” 如果这东西出现在古代,古人无法解释,会感到新鲜而好奇。但是在1900年以后,全球人类都知道有“眼镜”这种东西,墙上嵌着的分明就是两枚拆开的镜片。现代工艺能够将水晶体磨成极薄的镜片,透光性极佳,重量、手感、观感等等各项数据也非常理想,已经成为全球各大时装节上的模特必备饰品。 林轩用食指轻触那镜片,确信了自己的判断后,忍不住放声大笑。 这大殿过于空旷,非但不能产生共鸣回声,反而出现了强烈的“吸音”现象,令他的大笑声变得干瘪而苍白。 “镜片……哈哈哈哈……嵌在墙上的水晶镜片……是恶作剧吗?是什么人搞出来的恶作剧吗?哈哈哈哈……”笑声能够给他勇气,更能破除他进入大殿后所感受到的极度压抑,令他整颗心都从惶惑中迅速解放出来。 大笑过后,四周显得更加沉寂。 星光已经消失了,石墙冷冰冰的,毫无生机。 林轩深吸了一口气,沿着石墙向左走去。他希望在这里找到一个可以通行的门户,打开它,通往更遥远的深处。 在预想中,他一定能在这里找到一些活着的东西,或者是碑文、史册也行,一定有什么资料是可以揭示本地的秘密的。 其实全球所有的探险家都有同样的想法,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要穷尽一件事的本源,看到最原始、最真实的本来面目。唯有那样,才能从真正意义上了结一件事。 “了结——对,我来藏地三年,为的就是了结这件事。彻底结束,不留后患。”他长叹一声。 当然,如果事件在这里结束,似乎并不符合他的设想,因为很多神秘事件还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比如,他在虚空中看到的龙卷风漩涡以及漩涡里传来的声音,那些从何而来?难道真的是诸神在无尽虚空中看着人类的每一步吗? 他表示怀疑,毕竟他从小接触的是东方的唯物主义、唯心主义教育,与欧洲宗教中的诸神世界尚有一层隔膜。 藏传佛教的所有传说完全独立于中西方文化之外,神秘而晦涩,是普通人所无法理解的。 “我要寻找的是什么呢?”他走得累了,靠着石墙暂且休息,手按胸口,喃喃自问。 或者他该问的是,堂娜、田梦等人寻找的是什么?美国51地区、俄罗斯间谍组织要的是什么?再向历史最深处探问,纳粹元首要的又是什么? 比起广袤的宇宙星空来,地球只不过是弹丸之地。 如果现在所有人类头顶有诸神存在,那么在诸神的视野之中,地球如棒球、人类如蝼蚁而已,生死寂灭,不会影响诸神的世界秩序。 林轩向上看,黑色的苍穹中嵌着白莲,再次组成了黑白强烈对比的世界。 他默默地看着,脑海中慢慢地浮现出在此次事件中葬身于藏地的每一个名字。人死如灯灭,一旦这些人死了,那么他们生前是善是恶已经毫无意义了。每一条生命都可以化作一朵白莲,在佛法的世界里涤荡得干干净净,然后重归于零,烟消云散。 在藏地寺庙中供奉着无数长明酥油灯,彻夜亮着,百年不熄。 林轩每次看到那些,心中都有无限感慨。 死去的人里,有他的敌人,也有他的战友,所有灵魂全都在酥油灯的光芒与烟雾中飞升于天,消弭无踪。 “堂娜,我愿你也在千万朵莲花之中获得美好的未来——如果来世相见,你还能记得我,我愿滴血三千次,感谢佛祖的眷顾。”他轻轻地低语,感觉冰凉的眼泪滑过脸颊,湿润了一直保持坚强、坚硬无比的那颗游侠之心。 林轩曾在藏地寺庙中见过这样的石墙,砌筑墙体的每一块石头都是经过原始的工具切削打磨过,而每一层石头中间都夹着高僧手书的符咒,以佛法力量加持,令这石墙坚固无比,历经千年而不倒。 石头本是青灰色的,那种暗红色是无数朝圣者以血涂墙,年年沉积,血液渐渐地渗入石头,将它们染成了暗红色。 这种颜色上的变化代表了朝圣者们的虔诚之心,也让无数辈人铭记,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佛法的力量一定会在人世间得以显现。 林轩站在这样一堵古老石墙的前面,心情格外沉重,因为这大片大片的暗红色,代表的是一颗颗朝圣者的赤诚之心。 平凡者的心如同萤火虫一样低微,而满天神佛则像是银河繁星,高不可攀。但是,每一颗萤火虫都会照亮人间的方寸之地,成为社会发展的基石。 林轩知道,任何高高在上者,都不可以轻视那些卑微凡俗者,因为自古以来,水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 第五百零一章 祭祀之墙 林轩步行二十分钟后,到达了石墙的尽头。粗略估算,这大殿的宽度竟然达到了两千米左右,相当惊人。藏地寺庙虽多,但却没有一处能比得上这里。但是,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因为林轩在石墙上找不到可以穿墙而过的门户。 他只能原路返回,左掌无意识地在墙上拍打着,发出暗哑的“啪啪”声。 蓦地,其中一块石头传出的回声变了,竟然像是一面手鼓发出的“砰”声。 林轩停步,再次敲击,那块宽五尺、高一尺五的石头再次发出“砰砰”声,的确是近似的鼓声。 “怎么可能?”林轩仔细抚摸那石头,冰冷坚硬,绝对不可能是别的东西,只能是块巨石。 他连续拍击了十几次,声音始终如一,就是鼓声。 林轩思索了几秒钟,凑近去,轻轻嗅着石头的味道。 最起初,石头是毫无味道的,但很快林轩就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当他的鼻子移动到两块石头交界处的缝隙时,那种血腥气突然浓烈起来。 从解剖学来说,血液放置时间长短不同,产生的气味也绝不相同。简单说,凝固多日的血与刚刚流淌出来的血有着本质的区别,带给人的震撼力也大不一样。 现在,林轩闻到的竟然是一股极为新鲜的人血味道,这令他如同被针刺了一般,倏地向后跳开,远离那道石缝。 他是医生,比普通人对鲜血更敏感。 如果这道石墙是砌筑在藏地的某个地方,他绝对会判定那里藏着一具刚刚失去生命的尸体,因为那血腥味非常新鲜,只有刚刚被杀的人才会释放出这种味道。 “谁在那里?”他低声问。 明知道不该这么问,但此时此刻,他却只能这么问。 “也许石墙外面刚刚发生了一场杀人案?某个死者的血沿着石缝渗进来了?如果那样的话,这石墙竟然是有缝隙的?是不是抠掉石块就能洞悉外面的一切?外面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界?白莲花指引我到这里来,究竟想要我看什么……”一瞬间,他心里涌起千百个问题,每一个都无法自问自答。 等他冷静下来,空气中的血腥味已经消失了。 他走过去,仔细观察那道缝隙,发现那道墙在砌筑过程中使用了一种米浆加石灰的古老工艺,根本不存在墙缝,石块间被严密封死,滴水不进。还有,他从暗红色的墙体、墙缝上根本没有发现一滴新鲜的血液,那股血腥气绝对不是渗透进来的。 “那就怪了,血腥气从何而来?”他越发感到奇怪。 他离开这块石头,在相隔十步、升高一层的位置上又找到了一块发出鼓声的石头,但回声却稍有变化。 同样,在发出鼓声的石头附近,也能闻到浓烈的血腥味。 林轩静下心来,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醒悟:“是人皮鼓!” 以人皮做鼓的传说由来已久,在藏地之外,唐宋元明清各代都有以贪官的皮肤做鼓面、腿骨做鼓槌的实例,摆在通衢大道上供人敲击,以警示世上的官员要清正廉洁。人的皮肤与动物的毛皮不同,所以人皮鼓会永远带着令同类恐惧的血腥气,历经百年不散。 当年康熙皇帝巡游西北,将贪官程金山父子处死,用其两个儿子的头盖骨反扣在一起,中间用白银雕刻成二龙戏珠,镶成鼓架,上下鼓面用他们脊背上的皮蒙制,制成一个人皮鼓,再用程金山本人的后脑勺做成一个人头碗。为警示后人,康熙皇帝在离桥湾城西北200多米处修了皇家寺院——永宁寺,把人皮鼓、人头碗悬挂在寺院里,每日击人皮鼓以警示后人。该人头鼓、人头碗一直陈列于此,在一旁的柜窗里还列出了清代贪官的名录及其下场一览表,其中包括军机大臣和珅,云贵总督李侍尧等。这些人最终无一例外被处以死刑,有的还株连九族。而一块更大的展板上,则有康熙皇帝御笔亲书的“以史为镜,可以知兴衰;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哲理”的警示碑文,以此告诫全体官员要牢记“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这一为官箴言。 林轩的反应极快,由鼓声、血腥味领悟到这一点之后,又立刻想到:“中国边远民族历来就有‘活祭’的习俗,难道这道石墙竟然是传说中的‘祭祀之墙’?” 关于“祭祀之墙”,在很多少数民族史书中多有记载。被头人、土司、族长下令捕捉祭天、祭神的人,都是罪大恶极之徒。族人们认为是这些恶徒惹怒了上天神祗,才会对族人们降下大旱、大涝之类的惩罚,只有以他们的血肉祭天,才能平息神祗的愤怒。 在中国的云、贵、川、湘、藏等地,几乎每个原住民寨子里都有这样的祭祀之墙。恶徒被斩杀祭天后,其头颅会填充于墙体之中,寓意为“灵魂永远供神祗践踏”。 同样,林轩在之前领悟到农民领袖张献忠曾创立祭天、谢天的“七杀碑”,也有相同的意义。 林轩振作精神,沿着石墙返回,很快就发现了十七块发出鼓声的石头。当他顺序敲击时,石头发出的声音汇集成一段古老艰涩的曲调。 他稍事休息,在石墙的右半段也发现了十七块“鼓石”,三十四块石头连续敲击所发出的曲调令他感到若有所思。 在那种曲调里,饱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悲哀。 如果硬要用文字来形容,林轩反复听这曲调,第一时间联想到西楚霸王自刎于乌江的场景。美人迟暮,英雄末路,自己明白无力对抗上天,只能在重压下屈服。当然,屈服的结果是在胜利者脚下苟且偷生,不屈服的结果就是自刎而亡。 那么,这支曲调就是屈服者留下的,屈辱、耻辱、跪拜、为奴……做一切低贱之事,只求苟活。 三十四个音符似乎是三十四种世间最卑贱之事,要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跪下来做这种事,只怕比杀了他更难受。 西楚霸王不甘受辱,自刎于江岸,无面目去见江东父老。 韩信甘受胯下之辱,最后昂然居于庙堂,成就一世盛名。 这,就是林轩能够从“鼓石”曲调中所能领悟到的。 那么,到底是多少不敢屈辱的人流血牺牲,才建成了眼前这道能够哀歌当哭的“哭墙”? 世界上最著名的“哭墙”又称西墙,是耶路撒冷旧城古代犹太国第二圣殿护墙的一段,也是第二圣殿护墙的仅存遗址,长约50米,高约18米,由大石块筑成。犹太教把该墙看作是第一圣地,教徒至该墙按例必须哀哭,以表示对古神庙的哀悼并期待其恢复。千百年来,流落在世界各个角落的犹太人回到圣城耶路撒冷时,便会来到这面石墙前低声祷告,哭诉流亡之苦,所以被称为“哭墙”。 那道墙因墙体“流泪”而被称为“哭墙”,而眼前这道石墙却是能够奏出哀伤的曲调而令人欲哭无泪,比起耶路撒冷的“哭墙”更为神秘。 人类最悲哀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那种哀恸发自心底,像死火山的余烬,找不到宣泄的出口,也失去了宣泄的力量。 正如林轩与魏先生乘坐的飞机被困在黑洞之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进退维谷,两无着落。 忽然间,他的嘴角牵动,极其苦涩地笑起来,因为这道墙、这曲调已经触动了他做人的底线。 从前,他一直是不肯投降汉军、做刘邦胯下之臣的霸王项羽,永远不会为了活命做苟且之事。 现在呢?这道石墙告诉他的,却是“不流泪就流血、不低头就掉头”的残酷真理。 第五百零二章 十八层地狱 这道石墙似乎隐含着无穷无尽的秘密,林轩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小心地离开墙体十几步远,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他在反复敲打“鼓石”的过程中,渐渐发现那巨石上竟然套着一张完整的人皮,纤薄如纸,紧密贴合在石头上。正是这种人皮形成的巨大张力,才造成了敲石回声的独特效果。 “到底是什么人犯下滔天大罪,被剥皮制鼓、镇压于此?又是什么人有如斯神力,能够造出这石墙,将一切神秘之物挡在外面?”林轩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掌,一想到拍击人皮巨鼓时那种诡异的感觉,顿时不寒而栗。 他的视线再次落到那两片墨色水晶上,蓦地灵机一动,大步走过去,双眼贴到水晶上,将它们当成了一副眼镜,向墙外窥视。 人皮鼓分散了他很多精力,其实他早该想到这样做的。 起初,水晶外的世界相当黑暗,几乎是一团漆黑的混沌模样。渐渐的,他的眼睛适应过来,看到了一个更广阔的凹陷大殿,至少是这个大殿的十倍以上。 最震撼他心灵的是大殿里到处都放置着火焰腾飞的古式巨鼎,鼎足有两人高,火焰拔起的高度又有两人高,气势惊人。 巨鼎之下有人,但却穿着古式的服饰,手里拿着长长短短的冷兵器。 在这些人之外还有一些衣衫褴褛、蹒跚行走的人,似乎是已经遭受过折磨的犯人。 水晶具有放大、扩散作用,林轩稍稍调整角度,就看到靠近石墙的这边摆放着各种行刑工具,其中也包括搁置在巨鼎上的油锅。 他站的位置算得上是俯瞰大殿,所以能够清楚地看到油锅里正有几个人在翻滚挣扎着。 油锅里的温度应该极高,那些被煎炸的人只挣扎了一会儿,就寂然不动,直挺挺地躺在油锅里。 油锅旁边,则是一座数人高的刀山。几百把明晃晃的钢刀锋刃向上,组成了一个似乎能割裂一切的巨大架子。有一群人正被驱赶着,一步步踏上刀山,瞬间脚下鲜血淋漓。 “只有地狱之中,才有油锅和刀山,难道石墙外就是地狱吗?地狱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林轩看懂一切之后,微有困惑。 传统观念中,地狱又称阴间,被一些人认为是人死后灵魂会到的地方。地狱的观念广泛分布于世界各地的宗教信仰观念中,如佛教、印度教、现今的犹太教和基督宗教中的一些派别等。地狱特指囚禁和惩罚生前罪孽深重的亡魂之地,可以说是阴间的监狱和刑场。 按照唯物主义的观点来说,人死之后身心俱灭,根本不可能存在“地狱”这个空间。 唯心主义却说,“地狱”恒久存在,是生命轮回、心灵归宿的一部分。 林轩知道,现在自己与地狱一墙之隔,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佛教里的“地狱说”是与其轮回观念有关,以便更形象地解析“业”与“果报”,以导人向善。地狱之名在许多佛经中皆有出现,最常见的是《立世阿毗昙论》中称“泥梨耶” (梵文niraya),意思是没有喜乐和福德的地方,而在《新婆沙论》中,称为“那落迦”(梵文naraka),则是没有喜悦意和喜乐之意。从意译上可知,地狱道是欲界六道中最苦的境界,因为在这里的众生,不但没有一丝的喜悦,还备受各种酷刑折磨。例如在等活地狱中,众生备受砍、刺、磨、捣之苦,皮开肉绽,痛苦至死,当身体被冷风所吹,伤口愈合,身体复生,重又受罪,如此不断地受罪,直到业报受尽才能出离这苦痛无间的地狱。而且在地狱中的众生,寿命又特别长,在受罪之时,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如果林轩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地狱再现,那么外面的世界已经是“生人勿近”的亡灵地盘,因为地狱代表的就是死亡。 他回顾这满是神佛塑像的辉煌大殿,再想想隔壁即是地狱世界,这种巨大的反差对比都由这道高大的石墙分隔开来,使得这面墙的存在更显得至关重要。 神与魔、佛与鬼、生与死、阳与阴都是有着明显的分界线,无论那是一条天河、长城还是一道弱水、藩篱,都是凡夫俗子的力量无法逾越的。 “我需要到那边去吗?在黑洞的召唤之下,我是止步于此,还是翻过这高墙继续前进?”他站在墙下,踌躇不决。 当然,这条路不是他能决定的,一切有待于冥冥之中那主使者的裁决。 他隐约知道,那主使者让飞机停在黑洞之外,再向他发出心灵上的感召,所以他才坚定地穿越白莲坛城而来。 “我在等你开口,我已经准备好了——”林轩仰望穹顶,语调平静地说。 根据印顺导师在《成佛之道》的说法,地狱可分四大类,即八大地狱、游增地狱、八寒地狱、孤独地狱。 《俱舍论》卷八、卷十一和《大乘义章》卷八记载,八大地狱在须弥山南的南方增长天王护持下的南赡部洲下面。八大地狱名目为:等活地狱(Samjva),堕入这里的鬼魂互相残杀,凉风吹来死而复活,更受苦罪;黑绳地狱(Kalsotra),以黑铁绳绞勒罪人;众合地狱(samghata),以众兽、刑具配合惩处罪人;号叫地狱(Rdurava),罪人受苦折磨,发出号叫;大叫地狱(Maharaurava),在此受罪更惨烈,号叫之声更大;炎热地狱(Tapana),罪人在铜镬、炭坑中煮烧;大热地狱(Pratapana),在这里受到更历害的烧煮;阿鼻地狱(Avici)意即“无间地狱”,凡造“十不善业”者堕入此地狱,一刻不停受诸刑惩罚,故称“无间地狱”。 无间,已经是人类任何语言所无法描述之处,等于是“无限苦厄”,无止境、无尽头、无终结,永远受苦,与天地的存在同步进行,没有脱困之期。 据说八大地狱是竖着一层层排列的,另外还有一层层横着排列的“八寒地狱”,这里酷寒异常,与八大地狱的酷热相对应。据《俱舍论光记》卷十一说,八寒地狱名目如下:阿部陀(Arbud),意思是“疮狱”,入者身寒生疮;尼刺部陀(Nirarbuda),入者身寒疮破;阿吒吒(Atata),入者唇舌冻僵,发出颤声;臛臛婆:(HahaVa),入者口中冻得发出“臛臛婆”之寒;虎虎婆(Huhuva),已冻得发不出声音,只在喉间产生‘虎虎婆”之响;温钵罗(Utpala),身体冻裂如青莲花;钵特摩(Padma),身体冻得大折裂如红莲花;摩诃钵特摩(Mahapama),全身冻得骨折如大莲花或白莲花。 以上这八大地狱与八寒地狱的凄惨景象曾经在二战期间得到过完整复制,而且是在欧洲、亚洲两个地方都曾出现过,纳粹的奥斯维辛集中营、日本关东军的“黑太阳731部队”正是这种“人间活地狱”的缔造者。 奥斯维辛集中营是纳粹德国时期建立的劳动营和灭绝营之一,有“死亡工厂”之称。其遗址在距克拉科夫西南60公里的波兰小城奥斯维辛,于1940年4月27日由纳粹德国党卫队领导人希姆莱下令建造。1942年1月20日举行的万湖会议通过“犹太人问题最终解决方案”,估计约有110万人在奥斯维辛集中营被杀。 奥斯维辛一号是管理中心。在这里杀害了大约70000名波兰知识分子、抵抗组织成员、“反社会分子”、同性恋者和苏联战俘;奥斯维辛二号是一个灭绝营,其主要任务是在毒气室进行大规模屠杀,有大约96万犹太人,75000名波兰人和19000名吉普赛人在此遇害;奥斯维辛三号是一个由一座主营和39座小集中营构成的劳动营,约11000名犯人在这里负责挖煤、水泥和橡胶生产等,失去工作能力的人就会被送往毒气室灭绝。 二战期间,奥斯维辛集中营的一切消息都被封锁,全球媒体甚至根本不知道有这个地方的存在,直至二战结束后,集中营里的幸存者获救,才令这个“活地狱”大白于天下。 至今,在犹太人的历史记忆中,奥斯维辛集中营比典籍中的“地狱”更为可怕。“八大地狱”里描述的种种折磨手段全都被纳粹复制出来,在犹太人身上一一试验。虽然元首、希姆莱下令建造集中营的初衷是“关押犯人、研制新武器”,但在集中营里,所有的看守、狱卒都将“杀人”当做一种乐趣,早就忘记了上层决策者的训诫。 在林轩由墨晶镜片观察时,他觉得石墙外的世界简直无法忍受,哪怕只是看一眼,也会让人心生畏惧,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 人类如果没有畏惧之心,那么就会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任何触犯法律、违背人类道德的事情都肯去干。 所以,与其在年轻人犯罪后去抓,不如防患于未然,让这个社会上所有有犯罪倾向的年轻人集中学习,远离邪教、毒品和犯罪,重塑自己的信仰。用“十八层地狱”里的惨象来教育年轻人,绝对是最有效的手段。 “这真的是个诡秘到极致的地方——”林轩喃喃自问,“但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如果没有飞机空中遇险,林轩也绝对不能来到这地方,那它到底是为什么人准备的呢?换句话说,那虚空中的主使者召唤他来,只是要他静静观看吗?那么,通过什么途径才能到达他现在亲眼看到的地方? 第五百零三章 轮回报应 林轩记得,奥斯维辛集中营里有一道望而生畏的“死亡之墙”。那是在11号楼和12号楼之间院子里的一面行刑墙,墙下不知道倒下了多少被纳粹枪毙的犯人。如今院内还竖了个小牌,上面写着——“请您保持肃静,不要打扰死难者的宁静”。 这一次的大雪山探险之旅,林轩获得太多关于纳粹元首的线索,所以一想到奥斯维辛集中营,就仿佛自己正在亲历其中的种种酷刑折磨,浑身的汗毛全都倒竖起来。 正因为纳粹在二战中犯下了巨罪,所以二战结束后所有逃过战争法庭审判的纳粹刽子手遭到半官方性质的全球追杀。这种追杀是没有时间限制的,直到1985年前后——也就是二战结束后的四十年里仍然在继续。 “元首当日下令建造奥斯维辛集中营时,会不会预见到今日所有纳粹分子被连根拔除的情形?”林轩忍不住感叹天道轮回之神奇。 《易经?乾卦》上九中说:亢龙,有悔。 《象》曰: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 卦象中的意思是说:龙飞到了过高的地方,必将会后悔,因为物极必反,事物发展到了尽头,必将走向自己的反面。 元首率领下的纳粹军团正如一条喷火的妖龙,作恶多端,遂导致天庭震怒,假借美国人之手灭之。 世界上任何一件事、一个人都不可以走到极端,极端必反,极高必堕。 同理,目前全球最强大的间谍机构当属俄罗斯情报局、最先进的异术研究机构当属美国的51地区。当以上两大机构的实力将其它国家远远抛在后面的时候,也就是飞车失控之日。这不是某些“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嫉妒者的背后议论,而是真理、天道的循环所致。 人类数千年来的历史说明,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如今的世界发展趋势早在历史上就出现过多次,任何一个朝代、年代的兴盛与毁灭都能在史书上找到蛛丝马迹。 林轩从组织上得到的消息,正是关于以上两大机构的“失控”报告。 其一,俄罗斯情报局正在挑战全球各国情报系统的底线,雇用了大量超级黑客,每隔一周就操控着全球六千台“肉鸡”计算机,刺探各国情报网漏洞,并成功地攻陷了中东、非洲、北欧、美洲的绝大多数中央数据服务器,再以此为登陆点,侵入各国情报网,窃取最高军事机密。 这一点已经招致了各国集中投诉到联合国,众口一词,要求联合国对俄罗斯进行针对性质询。当然,俄罗斯情报机构既然敢做,就不怕追究,而且强硬地表示,那是为了国家信息系统安全所做的抗压测试,对联合国的质询毫不在意。之后,俄罗斯更冒天下之大不韪,连续收容别国叛逃的情报官,令全球震惊,对于“北极熊”的外交铁腕无可奈何。 其二,近年来,各国一致要求五角大楼公布51地区获得的地外生命资料,并将传说中的飞碟、外星人尸体向全球各大媒体公布,以求资源共享。目前,无数新闻、偷拍、泄密事件表面,51地区对于宇宙神秘事件的研究已经达到了极高的水准,火遍全球的几部科幻大片中表现出来的部分细节,完全是照抄了51地区的案例报告,譬如《变形金刚》《星际穿越》等等,这一点不容否认。可惜的是,51地区对此置若罔闻,依旧不断地围绕着阿肯色州空军基地扩建军事控制区,将所有媒体的采访拒之门外。 如果任由两大机构发展下去,到达至强地步,那么下一个能够引发三战的炸药包一定是由他们点燃的。 林轩又贴近墨晶镜片向外望,恰好那大殿里所有巨鼎中的火苗一起拔高,瞬间飙飞起十几米,将那些魑魅魍魉正在进行的种种丑陋,残暴、酷烈、邪恶的行径一起照亮,仿佛是一千架高速相机正在连续拍摄一样,将那些画面全都留在林轩的记忆中。 譬如有那么一幕,一名狱卒正挥动大斧,将一个被煎炸过的人体剁成两半;还有一幕,几百个衣衫褴褛的人被穿在极长的横杆上,架在烈火上焚烧;更有一幕,一长排囚犯被驱赶着走过一架独木桥,桥的末端没有路,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幽深火窟…… 纳粹对人类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而造成这一切的,都是高高在上的元首。他虽然没有亲手杀死过一个,但他签署的那些命令,却真实地夺走了几十万无辜者的性命。当然,这还没有算上他发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交战双方死在战场上的士兵。 也许,纳粹才应该是那些下油锅、上刀山的罪人,而所有死去的无辜者才应该变成施刑的狱卒,讨还公道。 忽然间,林轩耳边传来深深的叹息,不只是一声,而是数百声,仿佛数百个人一起发出长叹。 “是谁?”林轩立即回头,但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隐隐约约的,他觉得大殿里一定是有人存在的,但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他分明能感觉到,有人正悄悄注视着自己。 “谁在那里?能不能现身出来相见?”他再次大叫,换来的仍然是寂静无声的沉寂。 “没有人吗?还是不肯相见?”林轩做了最后的努力,依旧无济于事。 等他再次透过镜片观察时,火光黯淡下去。那些忙碌的施刑者和囚犯依旧穿梭于大殿中,各司其职,各忙其事,如机械般重复着。 其中一些场景让林轩想到了在中国大陆东北参观过的“黑太阳731”遗址照片,那是日本侵略军中的一支特殊部队,肩负着不可告人的神秘使命。 731部队即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侵华日军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全名为日本关东军驻满洲第731防疫给水部队。731部队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法西斯于日本以外领土从事生物战细菌战研究和人体试验相关研究的秘密军事医疗部队的代称,该单位位于哈尔滨市平房区,在二战期间由日本侵略者石井四郎所领导。 彼时,731部队伪装成一个水净化部队,把基地建在中国东北哈尔滨附近的平房区,建有占地300亩的大型细菌工厂。这一区域当时是傀儡政权满洲国的一部分。超过10000名中国人、朝鲜人以及联军战俘在731部队的试验中被害。日本投降前夕,匆忙撤退,为毁灭罪证将工厂炸毁,大批带菌动物逃出,给当地人民带来巨大灾难。731部队是日军陆军产下的恶魔部队。他们把生物学和医学转用为武器,并实施国际法上禁止的细菌战。队员们对自己的经历严守秘密,其中许多人隐姓埋名地生活着。 日本侵略军打造的“731”部队基地,充分暴露了其丧心病狂的一面,这一点与德国纳粹不相上下。 即使到了现在,很多侵略过中国的日本老兵都对“731”的存在感到羞愧,向中国人诚恳道歉。 731部队是日本军国主义准备细菌战的特种部队,在战略上占有重要地位。日本军人所谓的“小小的哈尔滨,大大的平房”,在某种意义上也说明了这一点。就其规模来说,属于世界上最大的细菌工厂;就其地位来说,它归属日本陆军省、日军参谋本部和日本关东军司令部双重领导,人事配备极强。拥有从事细菌战研究工作人员2600余名,其中一名中将和四名少将级军官,80余名校级军官,判任官和技师达300余名。从1936年到一1942年7月由石井四郎中将为部队长,1942年8月到1945年2月北野政次少将接任部队长,1945年3月到同年8月石井四郎又重任部队长。它的直属各个部以及各个支队都配备佐级军官负责,对一些重要部门都配备了少将级军官负责。 据大量的真实史料记载,人类所能想到的各种惨无人道的试验,尤其是那些可用于大量杀伤敌人、医治自己人的项目,731部队的官兵们竭尽所能都做过了。因为他们清楚,这些试验在和平时期是不可想象的,但为了天皇的所谓“圣战”,他们并没有任何罪恶感。唯一让他们感到不忍的是那些动物们,战后,他们为那些动物树立了一块纪念碑。那些惨死的数万名人们甚至连骨灰都没有留下,犯人的待遇连动物都不如。 和波兰奥斯维辛集中营、日本广岛原子弹爆炸遗址一样,731部队遗址揭示了战争给人类带来的深重灾难,具有重要的文物价值。然而,731部队的罪行更在于它拥有灭绝人类的能力,而这一能力的取得又是以无数活人实验为代价的,因此它又比实施种族灭绝的奥斯维辛集中营的性质更为恶劣。 参观侵华日军731部队罪证陈列馆后,没有一个有正义感的人不会被震撼,也没有一个中国人,不为那段历史感到屈辱和悲愤。 “正义的人终有一天会坐在高高的审判台上,让那些刽子手们受到应有的惩戒。黑暗必将退去,正义必将到来。”林轩明白这一点,大量历史事例也证实了这一点。 他对高墙外发生的事渐渐感到释然,因为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善有善报,恶有恶果,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纳粹、日本侵略者乃至于一切藐视人类法则的反人类者,都将被打入十八层阿鼻地狱,承受永无尽头的折磨。 第五百零四章 佛典重现 在极度不舒服的状态下,林轩勉强克制五脏六腑里翻滚的热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二战给人类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幸好天无绝人之路,在中、美、英、俄等中流砥柱的支撑下,终于粉碎了邪恶轴心国的计划,捍卫了世界和平。 “一切,总会历劫重生。”有个声音就响在林轩耳边。 他猛地一惊,旋身回头,但那声音倏地从空气中消失了。 “一定有人在那里!”林轩向右侧十步之外望着。他能感觉到,几秒钟之前,那里应该是站着一个有着鲜活生命力的人,因为他甚至能感觉到空气因那人的存在而保持着一定的温度。 “谁在那里?到底是谁在那里?何必故弄玄虚?”林轩悄声询问。 那声音有些熟悉,是一个大约五十岁上下的中国男人所发出的。 林轩有刹那间的迷惘,因为那声音让他想起自己的父亲。 “父亲,是你吗?”他向前走了几步,对着无尽的虚空喃喃地问。 虚空无言,而且他的问题只怕是天问,没有人能回答。 蓦地,空中响起一阵冷峻凄厉的飞鹰唳叫。 林轩仰面看,一直青灰色的铁背苍鹰正破空而来,停在他右侧最近处的一尊佛像手臂上。 那鹰的体型极大,翼展只怕十米有余,平时罕见。 那佛像佝偻着背,头向下低垂,五官扭曲,满脸苦涩。而苍鹰却趾高气昂,威风凛凛,似乎根本不把佛像放在眼里。 这种情形似曾相识,林轩在记忆里搜索,瞬间想通:“原来是佛经上的‘割肉喂鹰图’。” 割肉喂鹰的故事共有两个版本,其一是以身肉代鸽子喂鹰的传说。 依《菩萨本生鬘论》卷一所载,过去世时,阎浮提中有一尸毗王,修慈悲行,爱民如子,一日见一鸽子为鹰所逐,王悲怜之,乃割己身肉喂鹰,以救鸽一命。其中,鸽是火神所化,鹰是帝释所变,用以试探尸毗王的慈心。《贤愚经》卷一、《六度集经》卷一、《大**论》卷十二、《大智度论》卷四等所述亦同,唯《六度集经》说其王名为萨和达。 其二是“剜眼施鹫”的传说:据《撰集百缘经》卷四所载,过去世时,波罗捺国有王名尸毗,常好惠施,毫不吝惜。帝释天为试探王的善心,一日化为大鹫鸟,飞至王前,索求王的双眼。王听闻鹫之所愿,生大欢喜,手执利刀,自剜双眼施与鹫,不畏痛苦,心无悔恨。巴利《本生经》、梵文《本生鬘论》及《菩萨譬喻经》等经,亦述及施眼的因缘,但其中的乞眼者非鹫,而是帝释所变的老婆罗门。 此本生故事流传甚广,印度古代文学中屡屡可见,也是佛陀各种本生故事中最为有名者。法显《佛国记》记载,宿呵多国有其遗迹,于此地所建之塔,为印度四大塔之一。《大唐西域记》卷二乌仗那国条记载的遗迹地点,与《佛国记》所载一致,大约在犍陀罗东北。 无论“割肉喂鹰”还是“剜眼施鹫”,都体现了尸毗王的大无畏、大奉献精神。修行者唯有如此舍弃自身,以身向佛,才能修成正果,进入真佛境界。 任何一名虔心向佛的修行者,最终一旦达到尸毗王的精神境界,便立刻脱离凡夫俗子的蠢笨肉体,达到灵魂的白日飞升。 “藏地十大不解之谜”里的“虹化之谜”所描述的正是这样一种神奇的现象。而且,能够做到“虹化”的百年高龄修行者,都是勘破了生死轮回、参悟了生命真谛的世外高人。 对于那些“敢为天下先、敢为天下人舍弃自身”的前辈,林轩一直是无比钦佩的。可惜的是,这种人在现实世界中越来越少了,即使是如魏先生那样的天下第一游侠,也无法进入“虹化”的境界,只能在红尘俗世中行侠仗义而已。 那个故事的最后,尸毗王登上了秤盘,两端刹那间平衡,鸽子终于获救了。 此时,天地震动,大海扬起波涛,枯树也绽放出美丽的花朵,天降下香水雨及香花瓣。天神天女目睹这幕舍身救生的善行,都共同歌诵道:“是真菩萨,必早成佛。” 这时,大鹰恢复了帝释天王的原貌,矗立在尸毗王面前道:“你今天做了如此难能可贵的事,你想要得到些什么?” 尸毗王回答:“我发心救护一切众生,不求尊荣快乐,只愿早日悟道成佛。” 帝释天问:“刚才你割损筋肉,痛彻骨髓,难道没有丝毫悔意吗?” 尸毗王回答“没有。” 帝释天问:“我只见你身体颤抖,气将尽绝,却直说不曾后悔,这话有何凭证?” 尸毗王回答:“我从始至终,心中没有一点悔恨;如果我所说的属实,就让我的身体即刻平复如初!”话一说完,尸毗王的身体果真马上恢复了原貌,真正圆满了救护一切众生的大悲愿行。 此刻,人天同庆,欢喜雀跃,诵扬善行,叹未曾有。 佛经上说:彼若成佛,必受千般考验、万般折磨,历尽波劫,四大皆空。 俗谚也说: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天上不会掉下馅饼来。 普通修行者没有那么的毅力去实施善行,所以就不会如尸毗王一样,最终见识到佛法的伟大之处。 于是,这类人的修行也就成了一种极其尴尬的事,明知道最后一场空,却不得不延续生命、持诵经文,渴望发生奇迹。 林轩走遍了藏地寺庙,见过僧侣超过数万人,其中大部分都资质普通,即使终其一生虔诚诵经,也不过是老死于雪域古庙,不能窥见佛法的最高智慧。 此刻,他不明白为什么会看到“割肉喂鹰”这一幕:“难道是诸佛即将显灵吗?” 他瞬间踌躇,竟然分不清那鹰是真实的、佛像是虚假的?抑或是佛像是真实的、鹰是真实的?还是鹰、佛像都是真的,这大殿中所有神佛都只不过是处于静默的小憩阶段? 他看着那佛像的背影,觉得那佛像的身体已经动弹起来,正在割肉称量,以饲苍鹰。 “佛像显灵了吗?”林轩向地上看,本来干干净净的青石板地面上竟然出现了触目惊心的一大滩鲜血。血沿着石板缝隙缓慢流动,渐渐变成了一幅线条抽象、意义深远的图画。 骤然间,一只斑斓猛虎从远处咆哮闯入,到了林轩左侧最近的一座佛像前,猛然一扑,将双爪搭在佛像的肩上。 猛虎带来的腥风迫得林轩喘不过去来,他勉强站直,盯着那猛虎与佛像。 佛经中曾有“舍身饲虎”的故事,原文为:是时王子兴大勇猛,以悲愿力增益其心。虑彼二兄共为留难,请先还宫,我当后至。尔时王子摩诃萨埵,遽入竹林,至其虎所,脱去衣服,置竹枝上,于彼虎前,委身而卧。菩萨慈忍,虎无能为。即上高山,投身于地。虎今羸弱,不能食我,即以干竹,刺颈出血。于时大地六种震动,如风激水,涌没不安。日无精明,如罗侯障。天雨众华及妙香末,缤纷乱墬,遍满林中。虚空诸天,咸共称赞。是时饿虎即舐颈血啖肉皆尽,唯留余骨。时二王子生大愁苦,共至虎所,不能自持。投身骨上,久乃得稣。悲泣懊恼,渐舍而去。 故事中,舍身饲虎的摩诃萨埵王子,死后投身到兜率天上。当时,他还有些怀疑,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功德,竟然能投生到优美的天界。他对眼前的善果感到迷惑,于是运用天眼,察遍地狱、饿鬼、畜生、修罗和人间等五个世界,才发现自己前生施舍的残骸散落在一座山林里,而父母、兄弟正围靠在尸首旁边,痛不欲生。 摩诃萨埵王子即刻离开天界,立在空中,向父母亲百般规劝和训谕:“我是摩诃萨埵,不久前施身给了饿虎。由于这种功德,现在才能投生在兜率天上。父王啊!有生就有死,这是人世的常情。凡是为非作歹的人,都会下地狱,凡有善行的人,都会出生天界。你为什么还沉陷于忧愁与烦恼之中,而不能够觉悟呢?为何空自悲叹,不去修持各种善事呢?” 国王和王后听后,收敛悲伤,命令使臣整理了太子残骸,焚烧火化,修建了一座高大的舍利塔。从此以后,国王、王后以及海内臣民常常礼拜赡养。 摩诃萨埵王子可怜刚刚生下幼崽的饿虎,遂以身饲之,正是因为他心中有“天下苍生皆平等”的处事原则,才会做出这种惊世骇俗的壮举,遂破除关隘阻隔,瞬间成佛。 佛经曾有这样的记载:佛对阿难说,过去之世的大勇太子,莫非是别人吗?就是今天说法会场中的我。过去之世中的国王,就是现今我父王净饭王。王后就是现今我母摩耶夫人。大太子就是弥勒菩萨。二太子就是文殊菩萨。那时的饿虎就是现今姨母波阇波提。七只小老虎,就是现今的弟子目连、舍利弗和娇陈如等五比丘。一切缘法,皆有遇合;起承转折,各按脉络。 “现代人哪里还有那种大无畏的勇气?只顾为蝇头小利而仓皇奔走,谁还有毅力拯救天下苍生?”林轩摇头叹息。 社会进步,人心却后退了,所以才造成了今日社会价值观扭曲的混乱现象。 林轩回忆那“舍身饲虎”的故事时,那奔来的猛虎竟然真的对着佛像下口,瞬间将佛像吞噬一半。 第五百零五章 亦真亦幻 大殿之内,神影晃动,似乎所有的神佛都一时之间活了过来,在林轩眼前演绎着各种各样的佛经故事。 佛教神话传说在释迦牟尼以前就已有六佛,加上释迦如来则共为七佛:即毗婆佛(胜观佛)、尸弃佛(宝髻佛)、毗舍浮佛(一切胜佛)、拘留孙佛(灭累佛)、拘那舍牟尼佛(金寂佛)、迦叶佛(燃灯佛或饮光佛)和释迦牟尼佛(能仁)。其中拘留孙佛又称贤劫第一佛,拘那舍牟尼佛又称贤劫第二佛,迦叶佛又称贤劫第三佛,释迦佛又称贤劫第四佛。 另外,五种姓佛在藏语中称“该哇惹阿”或“德银协巴惹阿”,称五部佛或五方如来,常作为佛教密宗本尊佛,即中央毗卢佛(大日如来)、东方不动佛(不动如来)、南方宝生佛(宝生如来)、西方无量光佛(无量光如来或阿弥陀佛)、北方不空成就佛(不空成就如来)。藏传佛教密宗进行灌顶时所戴五佛冠上的佛像即指此五佛。 之后,还有八大菩萨,即随侍如来的八大随佛子。指文殊菩萨(江白央)、金刚手菩萨(恰那多吉)、观世音菩萨(坚热叟)、地藏王菩萨(塞宁保)、除盖障菩萨(知巴南木赛)、虚空藏菩萨(南喀宁保)、弥勒菩萨(强巴)、普贤菩萨(贡都桑布)。其中文殊为智慧第一,观音为慈悲第一,普贤为大行第一,地藏为大愿第一。金刚手汉语中又称大势至菩萨。 另有“冈金贡保”佛,藏语意思为“雪域怙主”,指观音菩萨。藏传佛教以为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最能救渡苦难,普渡众生,故以之作为西藏的救世怙主。同时许多神话传说都和观音菩萨联在一起,如说西藏的族源是由观音菩萨点化一个神猴和岩洞魔女结合而来;著名的藏王松赞干布和*****都是观音菩萨的化身等。 上述这些佛像都供奉在大殿里,而呈现林轩眼前的每一尊佛像都有各自的身世故事,并以此流传人间,成为各大寺院供奉的主神。 他走进大殿时,以为佛像只是佛像,却没想到,那些静默端坐的是活的佛,而非泥胎雕塑。 任何一名藏传佛教信徒面对这三千神佛一起现身,都只怕会五体投地拜倒,再也不敢抬头观看。 林轩仍然挺立,凝神观察这一切,以第六感揣摩事情的发展变化。 忽然,一个高大的人影从正前方缓步行来,光头,赤足,身上裹着绛色僧袍。 林轩的目光渐渐湿润了,因为那个人正是他的父亲。 大约一分钟后,那人走近,距离林轩五步。 林轩的声音颤抖了:“你是……我的……父亲吗?” 如果在另外的某处相见,他会毫不犹豫地迎上去,握着父亲的手或者拥抱对方。 “孩子,是我。”那人回应。 “可是,你已经皈依了藏传佛教吗?怎么会这样打扮?”林轩半信半疑。 他逆光站着,只能看见父亲的轮廓,却看不清对方的五官。 “藏传佛教博大精深,只有皈依佛门,浸淫其中,才能获得佛法的真谛。我这一生中存在极大的五个困惑,自己拼尽全力研究西藏密宗典籍,终于弄明白其中三个,但剩余的两个,却怎么也解释不清。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知识是无限的,当我在凡俗世界里大彻大悟之后,斩断一切羁绊,进入藏传佛教的密宗世界,终于再弄清一个问题,只剩最后一点困惑。”那人说。 林轩感到对方身上释放出的热量,无论声音还是措辞,那人都像极了他的父亲,但“父亲”二字却总也叫不出口。 他知道,两人之间存在一种无形的隔阂,看似近在咫尺,却又绝对如鸿沟一样难以逾越。 “是哪五个问题?”林轩问。 那人抬起头,仰望穹顶:“前三个,我不说,你也能猜到,那是哲学上最伟大的三个命题。” 林轩点头:“好,三大哲学命题应该是我从哪里来、我是谁、我要到哪里去。” 那是关于生、自我认知和死的三个根本命题,欧美哲学家争论研讨了数百年,始终找不到恰当的答案。任何伟大的哲学命题都有着开放性的答案,而这三个以唯心主义逻辑思维为出发点的问题,都是相当深奥晦涩的。 与此对应的,则是以唯物主义逻辑思维为出发点的另外三个问题,即如何更好的认识宇宙世界、并解决关于宇宙的问题;如何更好的认识人类社会、并解决关于人类的问题;如何更好的认识自我人生、并解决关于人生的问题。 男人听了林轩的答案,发出一声悠长的喟叹。 “这三个问题,你的答案是什么?”林轩问。 在佛教的禅机答辩中,对三个问题有着看似有用、实则无用、看似无用、实则有用的矛盾答案,即从来处来、我即是我、向去处去。 “我的答案,全都在修行中。”那人回答。 林轩不解,注视着那人隐藏在光影中的脸。 “当我认识到自己的前世、前前世、后世、后后世,也就明白了这三个问题的答案。前世、前前世是谁,能够解释从哪里来;今世所作所为能解释我是谁;后世、后后世是谁,能够解释我到哪里去。”那人说。 前、前前、今、后、后后这五个不同的名称就代表了一个人连贯起来的五世,差不多是前后五百年的一段时间。 任何一名相术大师能够推断的,也就是这五百年间发生的事。 所以,看透这五百年的变化,就已经是洞悉了一个人的全部生命轨迹。 全球学者一直有一个非官方的共识,认为只有唯心主义才能拯救世界,并且看清每一次地球重新洗牌的秘密。洗牌就意味着地球的大毁灭后重建,显而易见的,人类将在洗牌中出局,沦为各种猛兽的口粮。 林轩要的并非这样的答案,但至少这答案是有意义的,而非佛教里晦涩的禅机。 “能否更详细地解释给我听?”林轩问。 那人缓缓回答:“好,那我就从松赞干布统一藏地开始说起。松赞干布以前的西藏,境域狭小,至松赞干布,才扩张疆土,统一了青藏高原各部落,逐渐强大起来。如《新唐书》说:其地东与松茂嶲接,南极婆罗门,西取四镇,北抵突厥,幅员万余里,为汉魏诸戎所无也。松赞干布既征服诸部落,扩大疆土,为与邻国往来和治理民众颁布法令的需要,并派遣贵族子弟到克什米尔学习,其中端美三菩提学声明学,回藏地后制成藏文字母和文法,并著《八部论》,解释藏文的用法。松赞干布以前,西藏只有一种古老的信仰,名为雍仲苯教。天赤七王都修习古象雄佛法——雍仲苯教,此七王因具有断证功德,便以彩虹之光为道登成就……” 林轩读过那段藏传佛教初兴的历史,所以听了那人的话,频频点头。 第五百零六章 善恶消长 民间传说中,松赞干布、文成公主、尺尊公主曾经联手镇压《西藏镇魔图》里的罗刹妖女,使得西藏人民过上了安居乐业、天下太平的好日子,其功绩名扬天下,千载流芳。 事实上,藏王松赞干布对于西藏的人文、政治、宗教、农业发展都具有推动性的巨大贡献。 譬如:松赞干布派人到锡兰请来蛇心旃檀的十一面观音像,又往印度和尼泊尔交界处请来诃利旃檀的观音像(此像现仍供在布达拉宫),作为供养修福的对象;娶尼泊尔公主,携来不动佛像、弥勒菩萨像、度母像等(不动佛像现供在小昭寺,弥勒像等现供在大昭寺);后娶唐朝文成公主,又携来释迦佛像(相传为佛在世时所铸造,现供在大昭寺正殿中);又使尼泊尔塑像匠人,按照松赞自己的身量,塑一尊观音像(现供在大昭寺北厢殿中)。 为供奉诸圣像,便于人民修福礼拜,在松赞干布的准许下,尼泊尔公主建筑了大昭寺,文成公主建筑了小昭寺,又建伽刹等十二寺于拉萨四周各要地。此外,又建筑了许多修定的道场。各寺所供的圣像很多,有释迦、弥勒、观音、度母、颦戚佛母、光明佛母、妙音天女、马头金刚、甘露明王等。 当时翻译经典的人,汉人有大天寿,藏人有端美三菩提、达摩廓霞、拉垄金刚祥,印度人有孤萨惹、商羯罗,尼泊尔人有尸罗曼殊等。 可以说,藏地之繁荣兴盛,正是由松赞干布而起。 “那些遥远的历史都藏在青灯黄卷、古殿诸佛之间,你察觉到了吗?”那人问。 林轩环视这大殿中的佛像,光影迷离之间,它们像是活着,又像是静止不动,像是已经下凡人间,又像是仍然高踞天庭。 “察觉与不曾察觉,他们都在,不是吗?”林轩说。 “是,他们都在,你说得很对。今天他们为什么都在?是因为他们有存在的理由。其一,人间的信奉与供养、祈求与祷告,使他们不忍心远离,不忍心不闻不问,装作一无所知;其二,每一尊神佛在人间都有灵魂的传达者,当这些传达者在跋涉布道时,他们的思想就会在大地上传播开来,影响世人,虔心向佛。”那人回答。 那人向远处指着,三尊佛像紧密地靠在一起。 林轩没有多问,只凭联想,就知道那三尊佛像代表了什么。 “你知道,什么是伏藏?”那人问。 林轩点点头。 关于伏藏,他不想再赘述其历史、传承与现状,因为那是非常浅显的定义式问题,不值得赘述。 “那么你知道,伏藏存在的意义是什么?”那人又问。 林轩立即回答:“伏藏之所以存在,是为了让很多断代的姻缘、法事再接续下去。战火、离乱、灾荒、病害、政变等等意外事件让历史记载中断,有些事情被迫隐藏于伏藏师的脑海中,牢固保守,不容缺失,等到和平盛世才再次取出来,让佛法之光重新照耀雪域高原。” “说得好极了。”那人赞赏地回答。 他们正面对面交谈,侧面忽然有一尊高大的佛像晃晃荡荡地走来。 “那是黑色护法神,即吉祥天母,藏传佛教各个派别都以其为护法神。因法力高深,且有威猛、慈善多种形相,所以也有多种称呼,例如:玛吉、三界胜母、玛吉、欲界主母、百名母、千名母等。原藏地主要奉其威猛相的吉祥退胜母为护法神,吉祥天母像及其所依止的牛毛法幢皆为兰黑色,故被称为黑色护法神。”那人向林轩介绍。 林轩点头:“在阿里地区时,我见识过黑色护法神的威严之力了。” 在黑色护法神之后,又有佛像经过。 林轩看到,那应该是三世佛的形象。三世佛的藏语称呼为“兑松桑杰”,指住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之佛。过去佛指迦叶等过去六佛,塑像中一般以迦叶佛(燃灯佛)为代表,现在佛指释迦牟尼佛,未来佛指弥勒佛。 燃灯佛即迦叶佛,藏语称“玛尔美宰”,为佛教所谓三世佛中之过去佛。在过去佛中为第六佛。据传此佛出生时身边一切光明如灯,故名。传说是释迦牟尼前世之师,其塑像往往骑一狮子。 林轩对于燃灯佛有着特殊的记忆,所以看到那塑像的外表及行走之姿,立刻明白了那是谁。 之后,还有五尊佛像映入林轩眼帘,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珠穆朗玛五仙女。其藏语称为“策仁切阿”,意为长寿五姊妹。 藏族神话传说在喜玛拉雅山的珠穆朗玛峰上居有长寿五仙女,名叫札喜策仁玛(祥寿仙女)、廷及协桑玛(翠颜仙女)、米尧罗桑玛(贞慧仙女)决班珍桑玛(冠咏仙女)和代嘎尔卓桑玛(施仁仙女)。她们依次为执掌福寿、先知、农田、财宝和牲畜之神,其中翠颜仙女为珠穆朗玛峰的主神,故此峰又名“翠妃雪峰”(藏语称岗童婷该莫),居五仙女之首。据传这五仙女还是藏传佛教噶举派(白教)所供奉之五尊护法女神。 “善与恶永远都是同时出现的,有善才有恶,有恶才有善。那么,你知道吗?相对于伏藏师这种‘善’的出现,其对应的‘恶’应该表现在什么地方?”那人又问。 林轩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藏地的所有文化典籍、民间传说中从未出现过相关说法。 “我不知道。”林轩摇头。 “是变化和转化。”那人说。 林轩稍稍思索,立刻跟上了那人的思路:“你的意思是,伏藏师所知的知识被发掘之后,会引起社会的一种变化,打破了善恶平衡?所以,为了维持整个世界的相对平衡,就会出现一种‘恶’的力量,以遏制胜负天平倒向‘善’的那一面,致使‘善’以压倒性的优势获得胜利?” 那人感叹:“很好,你的反应相当快,孺子可教也。” 平衡之术,是一个朝代、社会、群体存在的最坚实基础。自古以来,一个和平盛世总是达到了一种近乎于完美的平衡,各种势力此消彼长,磨合切磋后相安无事。所以表面看起来,社会才会稳定。 在老百姓心目中,善与恶交锋的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朝中的忠臣与奸臣之战。 每个朝代,假若有大忠臣,就会有大奸臣,彼此对抗消长,倾轧内耗。否则的话,像北宋那样的泱泱大国怎么会败在金人铁骑之下?南宋花花世界又怎么会落入蒙古人之手? 那么,伏藏师的出现,到底引发了什么样的社会不平衡呢? 第五百零七章 阿姐鼓 “平衡是最难掌握的东西,就像这道墙,到底要修建多高、多长、多宽,才能阻止黑暗的力量破土而出?才能让正义的力量压制邪恶,成为未来社会的主流?谁也不知道,因为这是没有标准可以衡量的。于是,只能把它做得无限高、无限长、无限宽乃至于无限存在,才能让善与恶永久分离。”那人说。 佛教理论中,用“须弥”来形容大,用“芥子”来形容小,但“须弥”和“芥子”只是一种比喻,代表的是无限大与无限小。 那人直视高墙,仿佛已经看穿墙体,望到了无穷远处。 “它是无法逾越的?”林轩问。 “基本上是,或者说,在人类的认知领域、人类的能力范围内无法逾越。”那人回答。 “这道墙代表了什么?”林轩又问。 “无极限、无止境、无尽头以及一切渴望而不可及的事物,是人类所无法理解的。”那人长叹。 “既然无法逾越,再讨论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林轩问。 “世界上存在很多同样的问题,当那问题无法被人类理解的时候,就会被暂时称为‘思维的黑洞’。还记得历史上著名的阿基米德浮力定律吗?所有聪明人都无法称量黄金王冠的纯度,因为那金冠是一体成型的,即便是切割成碎块,也不能确定工匠有没有在其中掺假。在那时候,所有聪明人就等于是陷入了‘思维的黑洞’,找不到答案——只有伟大的阿基米德能够用睿智之眼忘穿黑洞,找到了解决问题的答案。事实上,那答案就在黑洞中央,只不过所有聪明人的智慧等级受限,有些人明明已经接近答案边缘,却失之交臂,鞭长莫及……” 林轩知道阿基米德发现浮力定律的过程,智者踏入满溢的浴缸时,洞悉了以溢出的水的体积来换算王冠体积的真理。那一刻,智者的心灵之光刺穿了黑洞中的迷雾,直达光辉彼岸。 虽然这是发生在物理学领域里的小故事,但却形象地描绘出了“顿悟”的过程。 顿悟、伏藏师的开悟、面壁后的领悟、藏地高僧虹化而去等等都是同样的事,其内核完全相同,都是通过某一途径达到真理之境。 普通人和史官将这些凡人无法理解的事称为“神迹”,全球各地,早已有之。 “我希望听到更多关于伏藏师的事。”林轩没有让话题岔开,再次追问。 “伏藏师?”那人苦笑起来,“如果我说世界上人人都是伏藏师,你同意不同意?” 林轩毫不犹豫,立刻点头:“同意。” 他之所以这样回答,是因为中国古代神话中存在很多跟前世记忆有关的故事。如果一个人衔着前世记忆而出生,那么他就是一个伏藏师——一个只跟自己有关的伏藏师,而“伏藏”的内容就是他前世的生活。 一个普罗大众都知道的例子发生在古代中国,一个男婴衔玉而生,在红尘俗世中游历一圈,看遍兴衰,历经荣辱,最终又化身为女娲补天的巨石。 那男婴经历的一切,就是巨石的前生。 当道人与和尚在大荒之境看到那巨石时,就等于是帮助巨石开启了内心的伏藏。 “很好,你确实非常棒,我很久都没有遇见像你一样具有大智慧的年轻人了。”那人说。 “那么,你是谁?”林轩追问。 这问题对他很重要,既然对方能形似父亲,是不是就跟父亲有某种联系? “我是……我想解释给你听,只怕你听不懂。”那人回答。 “我能,请说。”林轩不放弃,继续追问下去。 “我是一种思想,存在于地球人未知的境界之中。你想,我就会出现,以你希望的形象跟你交谈,把很多知识传授给你。或者说,我也可以算是你的掘藏师,把你头脑中原来存在的一些记忆打捞出来,让你清楚地看见。”那人说。 林轩呼出一口气,半天才回答了一个“好”字。 他思念父亲,但却不想冒然地“认”父亲,因为他的第六感根本不允许他那么冲动地去做。 这种精神领域的交锋,谁的精神控制力更强,谁就会主宰对方的思想。 林轩此刻也是处于这种情况,一瞬间以压倒性的优势俘获了对方的思想,并且沿着对方的思维脉络直冲下去。 他感觉,对方的思想如一条蜿蜒游动的长蛇,在记忆的荒野中高速奔走。 记忆的荒野相当广袤,一眼望不到边,但却没有人、建筑、道路、房屋,只有无边无际的荒原。 在现代医学领域中,人类通过记录脑电波图来追踪记忆的工作模式。所以,林轩此刻看到那些波状起伏的荒原时,仿佛就是看到了对方的脑电波图表一样。 他看到那长蛇,立即追过去。 那时候,他发现自己化身为龙,凶猛而倨傲,冷漠而正义,只要稍加力度,就能消灭长蛇,肃清荒原。 这个过程反映在真实世界中,就等于是他完全操控了对方的心智,令对方说出真话,毫无隐瞒。 一言以蔽之,他胜,就等于催眠对方;他败,就等于是被对方催眠。 很快,他在空中飞行的过程中陡然降落,龙爪飞扬,抓住长蛇的七寸。 在中国人的属相中,蛇被称为“小龙”,小龙见了真龙天子,一定会俯首称臣,束手就擒,这就是动物界独一无二的死规律。 蛇被擒,发出绝望的哀号,反噬飞龙的龙爪。 飞龙更怒,利爪飞扬,就要杀死长蛇。就在此刻,他突然听见了一阵凄厉的鼓声。那声音传来,林轩的后背突然汗毛倒竖,因为他的第六感知道,响起来的是阿姐鼓的鼓声。 久在藏地的人都知道这样一个“阿姐鼓”的传说:一个孤单的小姑娘失去了相依相伴的哑巴阿姐,但她不明白阿姐为什么离家,一直想到阿姐那么大,突然明白也许是梦想的幸福带走了阿姐,也许还将带走已长大成人的她。 “阿姐鼓”这三个字并不富有诗意,甚至有点血淋淋的残酷。原来,“阿姐鼓”是人皮制成的鼓,在西藏,只有圣洁的女人皮才配剥下来制鼓。“嗡嘛呢叭咪哞”这六个字是藏传佛教中的六字真言,包含了世间的万物。在西藏人的心目中,死并不可怕,它如同诞生新的生命一样,是回归大自然。作为轮回的一部分,生与死是平等的,只有幸福吉祥才最重要,鼓声在平静与激情对比中表达出面对高原严酷生存环境一切顺乎自然的平和心态。 “谁在敲鼓?荒原之上哪里来的鼓声?”林轩愣住。 稍一犹豫之间,那蛇也逃走了,他失去了追逐的目标,只能面对冷漠的荒原。换句话说,他本来在两人思想的碰撞中占据上风,却因为鼓声分神而错失良机。 据闻,藏地女孩子最痛苦的事就是操着鼓槌亲手敲打自己姐姐的皮肤制成的阿姐鼓,每敲一声,就像敲在自己心上一样,每一槌下去,都会鲜血直流。 这种鼓声与林轩刚刚敲击“鼓石”发出的声音又有明显的不同。 “前辈,哪里来的鼓声?”林轩问。 那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你知道吗?《大方广圆觉修多罗了义经要解上》中说:诸佛世界者,百千万亿僧只等数之河。河中一沙一世界者,显世界之多矣。佛教认为一粒沙可见三千大世界,现在科学叫做宇宙全息论;佛教认为人可以修出百千万化身,科技现在可以有初级的所谓‘克隆人’;最有趣的是科学对物的最基本组成物质的认识,曾经认为它是原子,后来又认为是粒子,再后来又认为是质子等等,事实上等于是说现在最前端的认识也是不彻底的,而佛教早在两千多年前,乃至更早的无量光年前就认为‘万物无自性、无本质’。万物皆空,说明了一切的根本。佛教和科学殊路而同向,揭示事物的本相。既然万物皆空,万物心造的道理就很好明了了。所以说,一沙一世界,一沙也可见三千大千世界。一叶一草一如来,亦可见诸净土、世界、尘缘等等。这是用佛理中最浅显的比喻来说明世界宇宙的真相,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明白了这个真理就是觉悟,但并不是心境。心境是心的感觉,是一种感受,感受是不全面、不圆满的,受每个人自己的知识智慧所限,所以每个人是不同的。觉悟却是只要明白了,大家认知就一样,达到同样的高度和境界,没有分别,没有不同。” 林轩默然,因为这些哲理知识是他从前都明白的。 世界上任何一个领域的真理到了最后都是殊途同归,都变得无比简单,往往是几个字、一句话就能说明一切。 那鼓声忽远忽近,有时候在墙外,有时候竟然像是到了墙里面,就在近处几尊佛像之后。 “那鼓声真奇怪。”林轩向那边望着,禁不住自言自语。 “世界上有很多事,眼见为实,耳听是虚,所以,鼓声存在是真是假我不知道;只能由你分辨。”那人说。 第五百零八章 灵魂出窍 鼓声渐渐远了,林轩的思想也仿佛随着那鼓声消失在石墙之内。 “这真是一堵神奇的墙,不亚于耶路撒冷的‘哭墙’。”林轩再次抚摸那石墙,感慨万千。 当他察觉那鼓声是消失于墙内时,顿时觉得这堵墙包罗万象,其中埋藏着太多历史的积郁、世代的仇冤、屈死的灵魂、不灭的鬼魅。 当年他陪同亚洲几位一流的灵异大师游览中国山海关古长城时,所有人都有同样的意识,察觉那古城垣内埋藏着修筑时因为累饿倒毙的民夫。秦始皇修筑长城之举的确是劳民伤财的大事,非但没有保住大秦江山,反而加速了秦朝的灭亡。所以,古长城也应该是秦朝后人的“哭墙”。 如果没有秦始皇的错误决断,或许今日之天下,仍然是大秦铁骑统治之下的富强疆域。 “你能穿越这石墙吗?”那人忽然问。 林轩摇头:“不能。” 穿墙术是只出现在神话小说中的异术,早已经在民间失传。 “我感觉你能行。”那人很肯定地说,“我知道,你的目光刚刚已经穿越它,进入了另外一个空间。” 林轩问:“墙那边是什么?是十八层地狱吗?” 他透过那墨晶镜片看到的那些画面太具冲击力,根本不想再看第二次。 “不,那只是人间最惨痛的历史,只有看过它们,才会极度憎恶战争和犯罪,一心向善,让这个世界回到充满爱和正义的时代。”那人回答,“穿过它,就能获得真理。” “你自己为什么不穿过墙去寻求真理?”林轩问。 那人无奈地摇头:“我不能,曾经有很多人尝试穿越它,但都失败了,以至于我已经对此失去希望,但现在你来了——我相信你肯定跟别人不一样。” 世间最宝贵的东西就是真理,大道至简,真理是看似简单实则复杂的道理。 其实,入藏之前,林轩对眼前的世界就有着太多的困惑,只是苦于找不到名师开启智慧。组织内部的教官能够教他杀人之术,却无法开拓他的人生目标。 等到入藏之后,他从各大寺庙的藏僧那里获得了无数碎片性的知识,却没有找到完整的东西,也不能把这些碎片贯穿起来。 现在,也许是他突破自身思想桎梏的最佳时机了。 林轩点头:“我想试试。” 他聚精会神地看着那两枚墨晶镜片,感觉自己的身体正被无限拉长,直至成为与镜片直径相同的物体,穿过那镜片,迅速穿越石墙。 在那个过程中,林轩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变形,仿佛一只穿山甲那样,使自己的身体柔软如橡皮人,轻松穿过一切看起来不可能通过的缝隙。 奇怪的是,林轩在整个过程中,很清醒地觉得自己的身体正被分为三部分,每一部分都是一个完整的个体,自由向前,惊讶狂奔。 其中一个个体,就是他自己。 “这是怎么回事?我体内蕴藏的灵魂被释放出来了吗?”他感到诧异,但却无法控制。 周围很黑,只有最遥远处有一丝光明,仿佛秋雨暗夜里的路灯一般。所以,那就是他唯一的目标。 现在,他只能管好自己,而无法顾及到另外两个个体。 “那两个……是我的灵魂吗?”他在心底问。 在科学研究领域,灵魂这一名称是指由蛋白质、DNA、RNA等生命大分子构成的生物体所产生的各种层次的一切生命现象,它依生命大分子、细胞、组织、器官以及生物体本身新陈代谢存在而存在。科学给出灵魂科学定义,意义在于引导人们破除迷信,正确认识生命以及生命现象。经科学推测,距今二万五千年至五万年前的人类,已具有“灵魂”的观念或“人死后灵魂继续生活”的观念。然而大概来看,原始人所具有的简单古朴的灵魂观念,往往含有强烈的物质性格。直至宗教、哲学渐次发达之后,人类之灵魂观始趋向非物质化之“精神统一体”,例如某些宗教、哲学相信灵魂可以独存于肉体死亡以后,进而视之为不朽的精神实体。承认灵魂存在,是人类生活的要素,能主宰人类的知觉与活动。据近代考古学为许多宗教、哲学、社会学所主张,然而论及其特质、本源、究极,则有极大之分野。有主张其与精神或心意等同义者,如“灵魂生活”,就是与精神生活、心意生活等意义没有分别。而主张“灵魂说”者,若自其所说之身、心关系而言,则立足于二元论;若自精神之体、用关系而言,则立足于实体论。近世哲学出现现象论、现实论、唯物论等学说,则大抵反对宗教灵魂存在。 按照林轩的知识体系来看,灵魂是可以与肉体分离的,因为很多官方、民间事例都能说明这一点。 他并不畏惧灵魂分离这件事,因为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或者说,他的身心已经全部投入到为组织工作、为天下民众谋福利、为揭开藏地未解之谜而奋斗的过程中。 正因为如此,他在任何时候都一无所惧,如同二战期间全球各国为反抗轴心国法西斯而奉献生命的革命前辈那样。 他感觉那光明越来越近,但到了近处,倏地穿过,原来前面另有更远的光明。原来,光明只不过是路标,一段段指引着他奔向未知的远方。 “我会死亡吗?分离出去的灵魂会死亡吗?他们未来将归于何处?只有我能分解灵魂穿越石墙吗?这是陷阱还是光明大道?如果真的进入地狱世界会怎样?我还能完好无损地回到外面的飞机上去吗?”一瞬间,他想了很多,也似乎什么都没想,因为此刻肉体的动作已经静止,只有灵魂的力量被动接受接踵而来的各种意识。 从医学、玄学上说,当人的心跳停止,血液停止流动时,微管失去其量子状态,可存在于其中的量子信息不会被破坏且在宇宙中传播散布。重症监护室的病人存活下来,他们多会讲述那“一束白光”或者看到自己如何“灵魂出窍”;如果病人去世,那么量子信息就会在不确定的期限内存在于肉体之外,即“灵魂”。灵魂出来时,自己能够意识的到,只是身体不能动弹,而且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自己的意识若不想死,它就可能回到自己的身体内,不想在世界上了,这就不知道了,回来的人都有这种体会,也不知是否为幻觉。科学界认为,这和电磁场存在着相关关系,可尚不清楚其具体原理。 林轩并未有“灵魂出窍”的意识,对逝去的那两个个体毫无办法。 在极快的刹那之间,林轩觉得自己突破了一层柔软的帐幔,突然冲进了一大片空地之中。 空气中充满着浓烈的血腥味,仿佛这里是刚刚结束了一场杀戮的屠宰场一般。他深呼吸三次,定下神来,向四面观看。 这里,正是他之前透过墨晶镜片看到的恐怖之境。杀戮没有结束,而是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第五百零九章 扭曲时空 极度震愕中,林轩倏地回身,向身后的高墙望去。 以他的江湖阅历当然明白,高墙的两面分别应对的是不同世界,其样貌肯定是不一样的。他看见一条微微泛白的幽远通道出现在墙体上,至少有数千米长度,一直通向那满是神佛塑像的大殿。 “我就是从那通道里过来的,有来路,还有归路吗?”他一旦了解到自己的困难处境,浑身的肌肉顿时紧绷起来。 他的耳中没有任何哭号声,一切都像是失声的录影带一般。 当他慢慢转身时,前方亦是一条月白色通道,如同月光下的古老小街。 “走吧,没有第二条路了。”他苦笑着告诉自己,之后便大步前进。 前方是没有尽头的,也没有任何目标。他想找到答案,这条月白色的路不一定能带他到有答案的地方去,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在前进了几千步之后,他惊愕地发现,那通道竟然出现了旋转扭曲的迹象。 那种情形只能用大地震后的高架路来形容,路面被拧成了麻花状,要想通过,有时候必须得经历头下脚上的诡异过程。 林轩没有停下,一步步走入那条麻花状的通道里去。 他感到有些眩晕,如同坐电梯时遭遇“突降”而引发的“失重”反应。 “扭曲的路线也许会带来另外一些奇怪现象,空间扭曲引发时间扭曲,共同作用下,产生共振型的‘黑洞’。”林轩想起了物理学上的猜测性理论。 他低头看着腕表,果然发现,表盘上的三条指针出现了无规律跳荡的情况,而且忽而向前快走,忽而向后逆行。那只腕表是带有双日历显示窗口的,此刻的日期与周期数字全都混乱转动。 这种情况表明,林轩正行走在一条空间、时间双重扭曲的路线上,由此带来的后果是,他基本无法回到出发时的时空点上,必将与同时代的人擦肩而过,成为时空漫游的失踪者。历史有太多同类事例,有些甚至被列入近百年来的不解之谜,成为科幻电影的主角。 林轩并不惧怕这一点,自从他决定加入组织之后,已经做好了任何一种牺牲的准备。 现在,他头脑中苦苦思索的是通道尽头到底会有什么。 “林轩,你好吗?”一个声音在林轩的头顶上方响起来。 刹那间,林轩几乎要震惊得跳起来,因为那明明就是堂娜的声音。 他迅速抬头,隔着一层薄雾,他看到了一个影子。 “堂娜——”他大叫一声。 他看到那影子的第一眼,就判定对方是堂娜,但两人处于丁字交叉的状态,他无法从正常角度观察对方。 “向前跑,向前跑!”林轩大叫着向前一指。 他的反应速度极快,瞬间明白自己与堂娜处于两条并排前进的扭曲通道中,所以两人之间的距离和角度并不固定。但是,前面一定能找到一段双通道并行的空间,那么两人之间的距离就会缩到最短,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 林轩向前发足狂奔,几分钟后,他就到达了通道中近于九十度直角拐弯的地方。旁边那条通道也是相同情况,两条通道相隔只有一步距离,但接下来要拐去的地方恰恰南辕北辙,不知何时才能第二次靠近。 “冷静,冷静,冷静……”林轩在心底连续告诫自己,但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 当那影子由通道内缓缓走出来的时候,林轩的热泪突然涌出眼眶。对面站着的,千真万确,就是堂娜。 堂娜的脸洁白如玉,散在肩上的金发亮得耀眼。此刻她穿着一件白色长裙,裙摆拖曳于地,仿佛月宫中走出来的金发仙子。 “一步之遥,触手不及;咫尺天涯,终成陌路。”林轩想起了一部经典电影中的台词。 “想不到是这样的结局。”堂娜含着泪说。 “是啊,到今天我终于相信,人生有些事情是无力改变的。”林轩说。 他垂着双手,强抑着抬手去触摸堂娜的冲动。他知道,眼下这一步之遥真的是无法逾越的,只要他抬手,就会再次在现实面前碰壁。不如留着这一份幻想,在以后的日子里回忆起来,至少他可以告诉自己,曾跟爱人触手可及,而不是触手不及。 “在宇宙星空之间,人的力量还是太渺小了。灵长类动物统治地球是一种奇迹,人类繁衍至今还没有灭绝,更是一种奇迹。”堂娜展开双臂,指着左右两面,“茫茫寰宇之内,不知有几万几亿种族的力量远远超过人类,能够瞬间毁灭人类几万几亿次,但那样的惨剧却始终没有发生。林轩,这就是‘奇迹’一词的来源之处。” 堂娜的表情异常平静,那应该是看尽了风云变幻之后沉淀下来的无奈、无望两者合一的表情。 林轩从那墨晶镜片中看到的一切,想必堂娜早就看过。 此时此刻,林轩知道,根本无力保护堂娜,所以很多悲伤的往事都不必再提,刚刚平复的伤疤也不能再揭。 “在这里遇见,真的很好。”林轩低头,悄悄擦干了眼泪。 在他脚下,两条月白色通道中间是黑灰色的轻雾。雾气缝隙中,隐约可见,那里存在着一道无底深渊。深渊尽头,则是亮蓝色的鬼火。 “真的很好了,至少,我们可以知道彼此都还活着,活在或遥远或贴近的空间之中,就像现在。”堂娜回应。 “一步之遥,很好了。”林轩带泪而笑。 在此之前,他从未如此悲哀无力过,总是充满雄心壮志,以为只要努力,必将能将这世界上所有高山踩在脚下,如同某位前贤所说的——“山高人为峰,纵横吾称雄”。 “一步,我只要纵身,就能跃过去,站在你身边,跟你一路走。”他又说。 林轩试着向前挪步,但堂娜立刻惊叫着阻止:“不要动,不要向前走!” “为什么?”林轩从堂娜脸上读到了一种莫大的恐慌。 堂娜摇头:“不要,我们这样,隔着一步彼此看见,已经足够了。” “会发生可怕的事?”林轩问。 堂娜长叹着点头:“我看到有人曾试图跨过这一步,但最后结果却是坠入贪欲深渊,永远不能再次化为人形。” 第五百一十章 来世相遇的印记 林轩的脚尖已经突破了月白色通道,他随即察觉,那条缝隙中充满了巨大的吸力,至少是地心引力的百倍以上。所以说,任何人企图在不同通道间跨越,就会在刹那间被吸走,永远不可能回来。 “我懂了,我懂了。”林轩跟着堂娜一起长叹。 眼前这些月白色通道可以看作是每个人的灵魂通道,彼此之间没有交集,哪怕是贴得再近,都只是视觉上的“近”,而非物理意义上的“近”。 很多传说中,人类看到已经死去多年的人重新出现,但却只能看到不能触摸,正是这样的一种情况。 林轩并不害怕自己已经变作灵魂,如果成为鬼魂能看到堂娜,那就变身为鬼魂好了,总胜过只是异界永隔的相思。 “我很好的,像你现在所看见的一样,所以不要担心我。未来,我们还会有机会再见,但那时候也许每个人脑中的记忆会变得不同,你会忘记我。于是,我一直在想,如果能有机会通知你,就告诉你,我已经在自己的身体上留下了鲜明的印记——”堂娜抬起右臂,小臂内侧凑近嘴边,轻轻地咬住。 林轩惊叫:“堂娜,你不要——” 他的话停住,知道堂娜要做什么,同时也知道,堂娜必须那样做的理由。 “林轩,你记住,你一定记住……”堂娜缓缓发力咬下去,那个动作持续了一分多钟,到了最后她两腮的肌肉都使劲绷紧了,可见力量已经用到极限。 “我记住了。”林轩点头。 堂娜松口,洁白的小臂上留下了两排深刻的牙印。 “看着这牙印,我要你记住,未来我重回你身边,一定留着这样的印记。你一定要相信,那就是我。”她说。 那牙印上的每一颗齿痕都有半厘米深,几乎将小臂肌肉咬穿,让林轩心疼得不能自持。 堂娜所说的未来,即是一个灵魂进入轮回转生后的结果。 轮回又称流转、轮转、生死轮回,意思是众生死了又生,生了又死,生死不已,像车轮一样转动不停,循环不已。轮回的原因是对事物本来面目的无知,无知产生“行”,各种不同的“行”产生不同的业力,业力的存在导致轮回。 在印度,轮回起源于梵书时代,即公元前1000年至公元前700百年间;成熟于奥义书时代,即公元前700年至公元前500年间,是各派宗教的共通思想。奥义书认为,一个人的灵魂(我)在死后可以在另一个躯壳中转生,转生的形态取决于他生前的行为(业),行善者得善报,行恶者得恶报,有的可以进入天道、祖道(人间),有的则堕落入兽道,沦为畜生等。 依据业说,以为有情众生之我是常住的,此我在生死流内,由其所作的业力,而连贯过去和未来,此即完成了三世因果之关系,同时也完成了轮回生死之观念。 佛教中认同六道轮回之说,将三界有情众生分作天、人、阿修罗、地狱、畜生、恶鬼等六道。 《大智度论?第三十》中说:天、人、阿修罗为三善道,而地狱、畜生、恶鬼为三恶道。 如《观佛三昧海经?卷六》中说:三界众生,轮回六趣,如旋火轮。 《大乘心地观经?卷三》中说:有情轮回,生于六道,如车轮之无始终。 《成唯识论?卷四》中说:有情众生,由四根本烦恼,轮回生死,不能出离。 轮回之中,生死无尽期,如轮无始终。只有努力修行,才能出离生死,超脱轮回,入于涅盘。 其中,地狱思想始于吠陀时代,《吠陀经》中说:怨敌与盗,当入地下之底,或称无底之渊。 在中国人的阴阳理论中,人死变鬼后,要经过走黄泉路、过忘川河、上奈何桥、登望乡台这四步。其中忘川河边有一块石头叫三生石,三生石记载着一个人的前世今生。之后,在望乡台边喝下孟婆汤,就会忘记一切,进入轮回世界,成为一个崭新的、毫无前世记录的灵魂。 堂娜在小臂上留下极重齿痕的做法,正是为了对抗传说中能够令人失忆的孟婆汤。 据说,孟婆汤的做法是先取在阎罗王十殿判定要发往各地做人的鬼魂,再加入采自俗世的药材,调合成如酒一般的汤,分成甘、苦、辛、酸、咸五种口味。凡是预备投生的鬼魂都得饮下孟婆的迷魂汤,如有刁钻狡猾、不肯喝的鬼魂,它的脚底下立刻就会出现钩刀绊住双脚,并有尖锐铜管刺穿喉咙,强迫性地灌下,没有任何鬼魂可以幸免。 世界上任何一种宗教传说都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有着某种远古的真实印记在里面。只不过,人类因“无知”而“无识”,把很多严肃的事当成了以讹传讹的乡谈,认为那些都是阴阳先生为骗人钱财而编出来的故事。 试想一下,如果宗教的一切都是编纂出来的,那么全世界受过高等教育的智者多如牛毛,早就群起而攻之,让这些理论溃散得无影无踪了,但现在的真实情况却恰恰相反。 林轩凝视那两排由白转青再变成深紫色的齿痕,把它们刻在自己的记忆里。 下一世轮回大家在哪里?谁都不知道。 下一世转生后大家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也许在很久远之后的未来,真的要凭这两排齿痕相认了。所以,它是两人在冥冥之中延续姻缘的唯一物证。 “可惜,我从前有机会在你身上留下我的记忆,但却错失。这也许是命吧,如果有来生,还是需要你来找我,把我从混沌无知中找回来。林轩,我的时间就要来临了,再看我一眼吧,把我留在你的记忆里,而且是永远的、唯一的记忆。”堂娜说。 林轩眼眶发热,但已经没有眼泪,因为眼泪解决不了眼前的问题。 “我记住了。”林轩用力点头。 此刻这个约定是死约会、不见不散,但未来如果两人相遇的时间太晚,已经各自有了婚姻、家庭、子女,那岂不是另外一幕悲剧? 第五百一十一章 炼狱之下 “在这里,我不得不提前说声再见了。”堂娜说。 在她脚下,月白色的地面开始向前移动,仿佛一条传送带,将她送往另外的方向。 “堂娜——”林轩大叫,向前伸手。 两条通道之间的巨大的吸力令他的手刚扬起就向下急坠,险些将他带入深渊。幸好他及时沉腰坐马,才把身体稳住。 堂娜已经离去,她回过身来,悲苦地慢慢挥动左手,又指着自己小臂上的齿痕。 “我记住了,我记住了。”林轩喃喃地低语,眼睁睁看着堂娜远离。 此刻的情形,他仿佛送别了踏上火车启程的恋人。车一开,两人间的距离就无限拉长,直至连目光都被隔绝。 “她去了哪里?那是她的灵魂吗?她的身体留在大雪山的诡秘山洞中,为了全人类的平安幸福,与那诡异巨人同归于尽。如今,她的灵魂出现在这里,是上天刻意要她来向我告别吗?之后,她会去哪里?走向六道轮回,重新转生为人……我和她的相见,是遥遥无期,还是几世之后?”林轩觉得双腿如灌了铅一样沉重,已经无力前行。 对面那通道已经空了,堂娜那金发白衣的形象如同空气般消失,而刚刚的一切,更像是林轩午睡才醒后的幻梦。 “既然是自己选定的路,无论如何,都要走下去。”不知过了多久,林轩残余的意识提醒自己。于是,他走过转角,继续向前。 骤然间,惨绝人寰的哭号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几乎要将他的耳膜震破。 几万人一起声嘶力竭地号角,汇集成一道巨大的声浪,令他无处躲藏。他先是用双掌盖住耳朵,但那根本无济于事。 此刻,他的前、后、左、右、上、下这六个方向全都变成了地狱魔窟,上刀山者、下油锅者、锯条切颈者、铡刀割头者、开膛破腹者、肢残体断者比比皆是,惨不忍睹。 也就是说,林轩已经身在地狱之中,从刚刚见到堂娜的喜悦、怅惘直接跌入到无法忍受的惨烈魔窟中。 据东汉安世高所译的《十八泥犁经》中所阐述,地狱分为十八层,合称为十八层地狱。十八层地狱的“层”不是指空间的上下,而是在于时间和内容上,尤其在时间之上。十八层地狱是以生前所犯罪行的轻重来决定受罪时间的长短,每一层地狱比之前一层地狱增苦二十倍和增寿一倍,全是刀兵杀伤、大火大热、大寒大冻、大坑大谷等的刑罚。当到了第十八层地狱时,苦已经无法形容,也无法计算出狱的日期了。若与阳世的时间比教,第一层地狱是以人间的三千七百五十年为一日,在这里的众生必须此生活一万年,想要早死一天都不行,而这一万岁就相当于人间的一百三十五亿年。由于地狱的时间和寿命都是依次倍增的,所以,到了第十八层地狱,便以亿亿年为单位,如此长期的受刑时间,可说是名符其实的万劫不复,痛苦和残酷的景象,是世人所难以想像和理解的。 林轩看到,右侧有人掰开受刑者的嘴,用铁钳夹住舌头,慢慢拉长,生生拔下;有人被受持巨大剪刀者一个一个剪断十指;有人被抛掷至一棵巨大的铁树之上,树上皆是利刃,从他后背刺入,将他吊在铁树之上;有人被放置于一面巨大的明镜之前,镜中出现此人生前做过的种种坏事,彰显他的所有罪状。 他还看到,左侧有人被投入蒸笼里蒸;有人裸体抱住一根直径一米,高两米的铜柱筒,筒内燃烧炭火,并不停扇扇鼓风,直至铜柱筒通红,将他炙烤得挣扎翻滚;有人被脱光衣物,赤身裸体爬上刀山;有人被脱光衣服,裸体上冰山。 他又看到,有人被剥光衣服投入热油锅内翻炸;有人被投入坑中,数只野牛袭来,其人遭受牛角顶撞,牛蹄践踏;有人被打入一个方形大石槽,上用绳索吊一与之大小相同的巨石,用斧砍断绳索,砸成肉饼;有人被赶入火山之中反复烧灼;有人被脱光衣服,呈“大”字形捆绑于四根木桩之上,由裆部开始至头部,用锯锯开…… 在人类的知识体系中,阴阳对立,互为观照,此刻在阳间享尽荣华富贵,死后在阴间被百般折磨,正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的另外一种表达方式。同样,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事,林轩此时看到的这些被折磨者,其生前一定是犯下大罪、做过大恶的人。 林轩闭上眼睛,凝神聚气,全力抵抗听觉上所受的折磨。 渐渐的,他忘掉了所有身外之事,让自己沉浸于无知觉、无妄想的境地。他冥想着自己正进入一间无限广阔的图书馆中,身边的一切惨事,全都成了书册中的文字和图画。 在中国,传统意义上的阴间主宰者被分为十种,即十殿阎罗。 阎罗王被认为是地狱的主宰,掌管地狱轮回,大约在南北朝期间由印度传入中国。由于阎王的信仰与中国本土宗教道教的信仰系统相互影响,演变出具有汉化色彩的十殿阎王。此说法源于唐代,相传天帝册封阎罗王,由阎罗王统率地狱和五岳卫兵。十殿各有其主和名号,称地府十王,俗称十殿阎王。 十殿阎王各有其主、诞辰和专职,约定俗成的就是以下十位: 第一殿:秦广王蒋(广明王蒋子文),二月初一日诞辰(一说为二月初二日),专司人间寿夭生死,统管吉凶。 第二殿:楚江王历,三月初一日诞辰,专司活 大地狱,即寒冰地狱。 第三殿:宋帝王余(宋帝明王),二月初八日诞辰,专司黑绳大地狱。 第四殿:五官王吕(官明王),二月十八日诞辰,专司合大地狱,即血池地狱。 第五殿:阎罗王包(阎罗王包拯),正月初八日诞辰,专司叫唤大地狱。 第六殿:卞城王毕,三月初八日诞辰,专司大叫唤大地狱及枉死城。 第七殿:泰山王董,三月二十七日诞辰,专司热恼大地狱,即肉酱地狱。 第八殿:都市王黄,四月初一日诞辰,专司大热恼大地狱,即闷锅地狱。 第九殿:平等王陆,四月初八日诞辰,专司阿鼻大地狱。 第十殿:转轮王薛,四月十七日诞辰,专司各殿解到鬼魂,区别善恶,核定等级,发往投生。 林轩心底无私,故无畏无惧,也能以一颗正义之心藐视一切受煎熬者及一切牛鬼蛇神。 俗语所谓:平生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 正因为林轩此前的日子都是为组织、为民众、为正义而战,消灭掉的所有敌人都有取死之处,所以他在良心上毫无愧疚,十殿阎罗以及夜叉恶鬼都不会给他丝毫压力。 在短暂的停顿后,他迈开大步,迎着各种惨不忍睹的光影画面前进。 “堂娜不会受这种折磨之苦,如果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侵犯,我将奋起神勇,掀翻这无止境之地狱——”他冷静地告诉自己。 第五百一十二章 甲骨文绳索 忽然之间,他走过了那一切丑陋、肮脏、罪恶、可怖的一切,进入一段相对平静的通道,耳畔听到一种说不出是音乐还是朗诵的声音,只是觉得悦耳之极。 他快步向前,因为唯有如此,才能离刚刚那些场景远一点。 又走了一阵,他的眼前豁然开阔,原来已经到了一段悬崖之上。这悬崖的宽度约二十米,崖边悬着七条绳索,绳索一直向悬崖下延伸。 林轩探出身子去看,绳索以四十五度角的方向伸出去,进入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白雾中。 绳索的每一扣都是由金丝与麻绳细细编成的,约一尺长,一环扣一环,如同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林轩伸手触摸,才知道那看上去像“麻绳”的东西竟然是某种动物的筋络,韧性十足,结实无比。 更为奇特的是,筋络上还刻着文字笔画。 林轩仔细辨认,七条绳索中只有一条刻着的是中文古体汉字,其笔画特点跟甲骨文近似。另外六条绳索上,全都近乎“天书”,以林轩的学识竟然连一个字都认不出。 他在七条绳索边走了两个来回,猛省过来:“七条绳索一模一样,上面刻的字虽然形式不同,但应该是用七种语言讲述了同样一件事。我只要认出中文,其它也没什么可看的了。” 于是,他转而回去研究那条刻着汉字的绳索。 甲骨文又称契文、龟甲文或龟甲兽骨文,是一种很重要的古汉字资料。在甲骨文中,“华”这个字具有非常崇高的地位。 林轩在文字中看到多处出现“华”字,正是因为这个字,他才明白通篇都是甲骨文铭刻而成。 迄今为止,中国共拥有10余万片有字甲骨,含有4千多不同的文字图形,其中已经识别的约有2500多字。 甲骨文中形声字约占27%,可见甲骨文已是相当成熟的文字系统。从殷商的甲骨文看来,当时的汉字已经发展成为能够完整记载汉语的文字体系,出现的单字数量已达4000左右,其中既有大量指事字、象形字、会意字,也有很多形声字。这些文字和如今使用的文字在外形上有巨大的区别,但从构字方法来看,二者基本上是一致的。 林轩看到,这篇甲骨文中频繁地提到“羌”这个字,该字在甲骨文中的通常含义为“奴隶”。 从字体的数量和结构方式来看,甲骨文已经是发展到了有较严密系统的文字了。汉字的“六书”原则,在甲骨文中都有所体现,但是原始图画文字的痕迹还是比较明显。 甲骨文的主要特点是:在字的构造方面,有些象形字只注重突出实物的特征,而笔画多少、正反向背却不统一;有些字有没有“口”意思是一样的;一些会意字,只要求偏旁会合起来含义明确,而不要求固定,因此异体字非常多;甲骨文的形体,往往是以所表示实物的繁简决定大小,有的一个字可以占上几个字的位置;字是用刀刻在较硬的兽骨上,所以笔画较细,方笔居多。 在考古学家发现的甲骨文中,文字是用刀刻成的,而刀有锐有钝,骨质有细有粗,有硬有软,所以刻出的笔画粗细不一。有的纤细如发,笔画的连接处又有剥落,浑厚粗重。文字结构上,长短大小均无一定,或是疏疏落落,参差错综;或是密密层层十分严整庄重,故能显出古朴多姿的无限情趣。 甲骨文已具有对称、稳定的格局,所以有人认为,中国的书法,严格讲是由甲骨文开始,因为甲骨文已备书法的三个要素,即用笔、结字、章法。 林轩在古代中国汉字方面有很深的造诣,所以只用了半个小时,就能大略明白文字的含义。不过,他阅读到的都是离悬崖五米以内的文字,即眼睛能够看清的最大范围。再向深处去,文字就模糊不清了。 他试着撼动绳索,试探它的结实程度,思忖着是否能沿着绳索到浓雾中去。 除了绳索,前面已经无路可走。原路返回的话,更是遥遥无期。所以此时此刻,他只能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顾名思义,甲骨文应该是刻在龟甲上,但这些文字却是刻在动物筋络上的,在已经发掘的古代墓穴中,这样的刻字方式从未有过。 以龟甲来占卜是古代的一种大事,王室贵族上自国家大事,下至私人生活,如祭祀、气候、收成、征伐、田猎、病患、生育、出门等等,无不求神问卜,以得知吉凶祸福决定行止。于是,占卜成了国家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朝廷设置了专门的机构和卜官。有刻辞的甲骨,都作为国家档案保存起来,堆存在窖穴之中。因此甲骨上的卜辞成为研究商代历史的第一手材料,它反映了从公元前1300年到公元前1000年的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 《礼记?表记》载: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 由此可知,殷商时期,国王在处理大小事务之前,都要用甲骨进行占卜,祈问鬼神,事后将所问之事契刻于甲骨上。商亡之后,占卜在周代逐渐绝迹,其文字也逐渐不为人知。 以龟甲占卜的学问极其深刻,相当于一名手相大师从客户的掌中纹路上寻找对方的生命密码一样。 对此,林轩只懂得皮毛而已,所以没必要拿出来自曝其短。 商代统治者非常迷信,例如十天之内会不会有灾祸,天会不会下雨,农作物是不是有好收成,打仗能不能胜利,应该对哪些鬼神进行哪些祭祀,以至于生育、疾病、做梦等等事情都要进行占卜,以了解鬼神的意志和事情的吉凶。占卜所用的材料主要是乌龟的腹甲、背甲和牛的肩胛骨。通常先在准备用来占卜的甲骨的背面挖出或钻出一些小坑,这种小坑甲骨学家称之为“钻凿”。占卜的时候就在这些小坑上加热使甲骨表面产生裂痕。这种裂痕叫做“兆”。甲骨文里占卜的“卜”字,就像兆的样子,从事占卜的人就根据卜兆的各种形状来判断吉凶。 “如果龟甲可以占卜,那么这绳索的每一扣是否都可以占卜吉凶?当初在绳索上刻下这么多甲骨文的前人去了哪里?会不会就在那团浓雾之中?现在,我是否应该追寻着前人的脚步,垂下悬崖攀援绳索前进,直至穿过迷雾?对了,一定是这样!”他望向绳索与迷雾交界处,很明显的,绳索在缓缓颤动。四周没有风,能够令绳索动摇的,大概只有隐藏在迷雾中的生命体了。 这一刻,林轩没有丝毫踌躇,只剩一颗不死不休的勇士之心。 第五百一十三章 迷雾先知 “无限神力,奴役四方,火之力兮,永不断绝;深入九幽,高飞九天,不可变兮,亦人亦神;乘薄云者,从者八千,日月拥兮,星辰环伺。” 这是林轩从绳索甲骨文中翻译出来的一段,虽然其中没有指明主人公是谁,但他能够感觉到,那是在指一位能够驱使日月星辰的半神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那么,神人藏在那浓雾之中吗?”林轩满含希冀地想。 以他的能力,可以到达浓雾中去,也能沿着绳索安全返回。所以,他很快就做好了沿绳索而下的准备。 中国远古神话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半神人,后羿、夸父之流全都如是。历史学家考证过,那些有着人类躯体的超能力者,应该就是人与地外生命的合体产物。 “走啦!”林轩缓缓地弯下腰,双手抓着绳索,双腿夹住绳索,一步步挪向浓雾。 作为一个人来说,他不可能没有恐惧,只不过他的定力超过很多人,能够压制住内心的胆怯,奋勇直击,绝不后退。 当他进入浓雾之时,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洗礼”感觉,那浓雾像是一种净化雨帘,把他的身体和心灵都洗涤了一遍。所以,当他攀着绳索到达一片小小的平台之后,身心轻松,精神抖擞,舒服之极。 那平台约有二十步见方,四周全都是向外延伸的甲骨文绳索。 林轩向下看,发现平台极高,每一面上都布满绳索,密密麻麻的,不知有几千几万条。所以说,像林轩经过的那种悬崖、通道之类,不知有几万道,甚而至于无限多。 浓雾没有散去,一直徘徊在林轩周围。他在平台上行走时,感觉身边有无数人影晃动,但却碰触不到。 “每个人到这里来,都有各自的问题要提问,你想知道什么?”有声音在林轩耳边轻语。 “我?”林轩抬头,但那声音是来自虚空的,他什么都看不到。 “问吧。”那声音说。 “任何问题?”林轩问。 “当然是,任何问题我都可以找到答案。”那声音很笃定地回答。 不知为什么,林轩忽然想到了人类通过计算机大数据、互联网拓扑结构等手段建立了被称为“搜索引擎”的这种东西。在搜索引擎上,人类可以搜索各种东西,几乎能找到任何问题的答案。 百度、谷歌等等巨型搜索引擎已经是家喻户晓的互联网工具,为普罗大众带来方便的同时,也给创建者带来了巨量的财富。 他的感觉中,认为这声音也是一个搜索引擎,所以才能保证知道任何事。 搜索引擎(Search Engine)是指根据一定的策略、运用特定的计算机程序从互联网上搜集信息,在对信息进行组织和处理后,为用户提供检索服务,将用户检索相关的信息展示给用户的系统。搜索引擎包括全文索引、目录索引、元搜索引擎、垂直搜索引擎、集合式搜索引擎、门户搜索引擎与免费链接列表等。 一个搜索引擎由搜索器 、索引器 、检索器 和用户接口四个部分组成。搜索器的功能是在互联网 中漫游,发现和搜集信息。索引器的功能是理解搜索器所搜索的信息,从中抽取出索引项,用于表示文档 以及生成文档库的索引表。检索器的功能是根据用户的查询在索引库中快速检出文档,进行文档与查询的相关度评价,对将要输出的结果进行排序,并实现某种用户相关性反馈机制。用户接口的作用是输入用户查询、显示查询结果、提供用户相关性反馈机制。 随着互联网的发展,网上可以搜索的网页变得愈来愈多,而网页内容的质量亦变得良莠不齐,没有保证。所以,未来的搜索引擎将会朝着知识型搜索引擎的方向发展,为搜索者提供更准确及适用的数据。 如今是互联网为王的年代,如果没有搜索引擎,人类将在信息高速公路上失去方向,造成网络大拥堵。 林轩想到这正方体平台上连接着那么多绳索,这也是一种“搜索引擎”的形象。各种线路连接至此,此地又辐射出各种线路,连接着其它各个地方。 “我的问题是,你是谁?”林轩问。 “我是我,我本来是没有名字的,但你可以依据着地球上的习惯,称呼我为‘先知’或者是别的什么预知未来的人。”那声音说。 一说到“先知”这个词,林轩就知道下面不必问了。 “先知”一词,是指大彻大悟的智者,亦指了解宇宙万物运行规律的人。他们认识事物在众人之前,对某件事物认知水平达到极深程度。宗教中受神的启示而传达神的意旨或预言未来的人也称“先知”,他们能够深刻剖析任何一种事物,是了解这个世界上万事万物最根本原理的大智慧者。 中国古代典籍中,无数次出现“先知”之名。 《孙子?用间》中说:故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於众者,先知也。 《史记?龟策列传》中说:圣能先知亟见,而不能令卫平无言。 《北齐书?蔡儁传》中说:( 儁 )与 辽西段长、太原庞苍鹰 俱有先知之鉴。 清昭连《啸亭杂录?朱文正》中记载:时鲍双五病剧,余向公惋惜,公岸然曰:‘彼禄命方长,安得骤死?’若实有先知者。 《孟子?万章下》中说: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 汉桓谭《新论》中说:天下神人五:一曰神仙,二曰隐沦,三曰使鬼物,四曰先知,五曰铸凝。 既然那虚空中的声音自称为“先知”,则它能“无所不知”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么,果真从它这里能够获悉一切谜题的答案吗?包括地球轴心在内的一切问题是否都能迎刃而解了? 据林轩所知,犹太教、基督教和***教等宗教都有先知这一概念。 在宗教信仰领域,先知对未来的描述来自于造物主的神示,这点和卜卦算命截然不同。中文里对先知概念的使用常见于指称***教中造物主安拉派遣到世界各地的众使者,《古兰》中列举的使者先知有25位之多,并暗示还有很多未被提名的先知。 众所周知,《古兰》认定的人类最后一位先知是穆罕默德。 第五百一十四章 退一步海阔天空 “你是先知,也许知道我要问什么?”林轩问。 先知无所不能,自然能够看透每一个人的心。 “也许吧。”那声音回答。 “那么请问,我想知道什么?”林轩追问。 “每一个有所追求的人总是无法停止脚步,因为他内心里保持着一种强大的驱动力,驱使他向前飞奔,这是任何利益诱惑、权力压迫所不能比拟的。过去,很多人到达这里,只不过把这里当做人生的一个落脚点,匆匆一停,随即继续前进。积极进取是好事,但任何事情都有一个度,过度则适得其反。”那声音说。 林轩由对方说的话里得到启发,瞬间想到“夸父逐日”那个例子。 “你很好,一下子就明白我在说什么。”那声音说。 林轩微微吃惊,因为那个想法在自己脑子里刚刚一转,对方就立即感知到了。 “大胆说出来,在这里,真正的智者才会受到所有生命的尊重。”那声音说。 “所有生命?”林轩向四面看。他明明感知到有很多“人”或者“魂”在此,却一个都看不见。只不过,他心里有一种非常“拥挤”的感受,仿佛置身于一个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巨大集市上一般。 “没错,就是所有生命。在这里,没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所有生命像你一样,停留在一个可以稍稍休憩的空间里。你可以把这里看作是自由中转站,下一步无论去向哪里,都是无比自由的,皆由生命自己选择。”那声音回答。 林轩叹气:“自由选择是最可怕的,因为没有人知道下一步应该向哪里去,大多时候,只是依靠生命的惯性前进。” 他之所以想到“夸父逐日”的例子,是将夸父假想为一辆加满了油的卡车,在无极限的狂奔之中追逐太阳,结果因为过度使用了自己的动力,导致卡车达到损坏极限,分崩离析而亡。 夸父是神话中最强悍的男人,超过后羿、大禹、炎帝、黄帝之流,但他却因“过强”而死,这真的值得每个人反思。 这一刻,林轩不知道怎的,忽然萌生了退意。 藏地三年,他过得太辛苦,如同一张张满了的弓。 弓张得过满,弓弦易断,弓背易折,倒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等待机会,择时而动。 “你终于想通了。”那声音里出现了一种惊喜、赞叹、激赏的味道,“很好,很好。” “颓废消极也是好事吗?”林轩自嘲地问。 “退一步海阔天空,这句话是无数前贤用自己的生命感悟出的绝对真理,又经过无数前贤验证,然后固定下来传授给后辈。真理就是真理,放之四海而皆准。谁遵照真理的教诲而行,谁就会成功;谁违背了真理,自以为逆行可以破天,那就只能自取灭亡。”那声音说。 林轩亦想到,现代人经常说“人定胜天”这句励志格言,以为只要努力,就能突破极限,获得意想不到的成果。其实,人怎么可能胜天?“人定胜天”这句话,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反之,人应该遵循“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句格言,在人生道路上,只管耕耘,不问收获。 “我退。”林轩沉思了一阵,轻轻地说了这两个字。 两个字虽然简单,但能下定这个决心,并真正按照“退”的方向去走,却是大部分人无法做到的,尤其是身在高位、青云直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那一群人。 “好极。”那声音说。 林轩感到,四面响起掌声,很多看不见的“人”正在击掌赞叹。 没有人主宰自己的命运,因为前路永远都是未知的,没有任何一盏灯能照亮。相反,如果人懂得后退折返,在一条经过的路上谨慎行走,出现闪失的可能性就大大减少了。 林轩一旦决定了“我退”,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浑身疲惫,没有一丝力气。 “歇歇吧。”那声音说。 林轩踉跄了一下,缓缓盘膝跌坐下去,闭上眼睛调养气息。 “在你之前,太多智者错失了后退的机会,赌上性命,去搏未来,结果只剩一声叹息。”那声音说。 林轩心里一动,竟然“想”到了那声音所“想”的东西。 这一刻,他与那声音的思想是完全相通的。 于是,他明白那声音这一次所指的例子是谁了。 “五丈原之战?”林轩闭着眼睛问。 那声音并没回答,不回答也许就是默认了。 五丈原之战是中国大陆上三国时期发生的一场战役,于今日中华人民共和国陕西省宝鸡市岐山县县城南约20公里五丈原镇的黄土台原发生,交战双方为曹魏及蜀汉,时为蜀汉后主刘禅建兴十二年(234年,魏明帝青龙二年)。当时,蜀汉丞相诸葛亮率军第五次北伐,由汉中出发,取道斜谷,穿越秦岭,进驻五丈原。在此,蜀军与魏军对峙了100余天。最后,诸葛亮病逝于此。 诸葛孔明号称三国第一智者,善于周易推演,夜观星象自知身体不好不久于人世,所以想要用祈禳之法使代表自己的星宿归位,以此来救自己的命。他在大营中军帐内设下四十九盏明灯法阵,向上天再借二十年人寿。彼时,中军帐的地面上分布七盏大灯,外布四十九盏小灯,内安本命灯一盏,倘若七日之内本命灯不灭,就可救他自己一命。可惜最终人算不如天算,被不知情的魏延闯入,四十九盏灯被风吹灭,功亏一篑,不久即病死于五丈原。 后代史学家曾经推演过,如果诸葛孔明不死,大胜司马懿于五丈原,则北伐有可能成功,蜀汉一统天下。 诸葛孔明的智力太强,未出茅庐,已知天下三分;既出茅庐,火烧天下,令半边中国烽烟狂起。正是他的“强”,才让蜀汉大兴,以羸弱之力跻身于“三国”之内。可以说,他以一人之力撑起了当时的三分之一天下。 强,可以,但“过强”,则是他的取死之道。 林轩想到智者诸葛孔明的一生,唏嘘不已,同时也能够以此为戒,不能强硬过度,反遭逆折之厄。 “我懂了,我已经没有问题了。”林轩低声说。 第五百一十五章 卧龙凤雏 啪的一声,林轩感觉自己心头有一个小火苗被点亮了。那种感觉,就像他眼前开了一扇大窗,瞬间由黑暗中望出去,天高海阔,月朗星稀,看见了一切风景,也看透了一切风景。 自此之后,山仍然是山,水仍然是水,但他已经不是昨日的林轩,而是一个全新的智者。 “好好好——”那声音轻轻称赞。 “我要离开了。”林轩说。 “恭喜你。”那声音说,“极少有人在短时间内了解一切,因为一个人的思想要想与最高智慧沟通,总是需要有一些反思沉淀的过程。这个过程耗时七日算是少的,有些人甚至需要七年以上,才能将很多思想融会贯通。” 林轩摇头:“用七年思考一个问题太久了,人生又能有几个七年?” 那声音回答:“现在,我只能说,恭喜你,这个世界上又增添了一个大智者。” “再见。”林轩说。 “再见。”那声音也说。 林轩转身,心里又突然动了一个念头,但他没说出口。 “请留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以满足你的要求,请转身。”那声音说。 林轩那个念头是“看看那声音的本相”,因为他感觉那声音真的配得上“先知”这个名称,比起世间很多妄称“先知”的人高明不止亿万倍。 当然,看与不看,都无所谓,毕竟以他现在的智慧,根本没有任何好奇心可言。 “真的可以吗?”林轩微笑。 “当然可以,因为我也很想让你看到我的本相。智者惺惺相惜,是很自然的事。”那声音说。 林轩想了想,忽然缓缓地摇头:“我看还是不必了,万事万物本来就无所谓是否本相,到了最后,白骨荒冢而已。” 远的不说,他从二战史中已经窥见了人类战争的真相,无数江东子弟为了某一君王的权威奋不顾身而战,直至献出宝贵的生命。他们被统治者命名为榜样,以此来号召更多炮灰奔赴前线。无论是德、意、日还是英、美、法,皆是如此。大国,是统治者的国,而不是升斗小民的国;利益,是统治者的利益,而不是平头百姓的利益。 一旦战争结束,统治者在庙堂之上把酒言欢,而士兵们则只能解甲归田,回到最初的贫困生活中去,不可能分得战争胜利的半杯残羹。 所谓智者,全都依附于大统治者,成为分食天下者的帮凶。 “那么,天下是谁的天下?是尧舜禹、夏商周的天下吗?是汉唐、宋元、明清的天下吗?或者说,天下是属于英美列强吗?属于德日小国吗?如果日后发生三战,亚洲、欧洲一统,从而诞生超大帝国,那么天下会属于那超大帝国吗?人类的权益一定要服从大统治者的意志吗……”刹那间,林轩想到太多。 “你想得太远了,我只想要你看到你我的本相。”那声音说。 “有这个必要吗?”林轩问。 “有。”那声音回答。 猛然间,四周一片通明,仿佛漆黑的夜被日光突然扫荡一空。 林轩看见,这高台上竟然满满的都是人,全都盘膝静坐,闭目沉思。台子足有千丈高,向下看时,那千丈高度分为无数平层,每一层里都坐满了盘膝沉思的人。从这些人的衣饰特点看,各自来自不同的朝代,从汉服到胡服,从古袍到中山装……更为奇怪的是,这其中竟然还夹杂着不少女人。 半空中传来一阵清越出尘的鸟鸣声,那是林轩从未听过的。 他向上看,一只巨大的七彩飞禽缓缓游弋着,周身环绕着耀目的七彩光芒,仿佛那是由七彩长虹幻化出来的形象。 “凤凰——”林轩脱口而出。 凤凰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瑞鸟,亦作“凤皇”,是古代传说中的百鸟之王。雄的叫“凤”,雌的叫“凰”,总称为凤凰,亦称为丹鸟、火鸟、威凤等,常用来象征祥瑞,凤凰齐飞是吉祥和谐的象征,自古就是中国文化的重要元素。 凤凰和龙的形象一样,愈往后愈复杂,最后有了鸿头、麟臀、蛇颈、鱼尾、龙纹、龟躯、燕子的下巴、鸡的嘴,身如鸳鸯,翅似大鹏,腿如仙鹤,是多种鸟禽集合而成的一种神物。 凤凰在现实世界中并不存在,是古人幻想的神鸟,与龙同为汉族民族的图腾,类似的传说也见于其他东亚国家的历史中。自秦汉以来,龙逐渐成为帝王的象征,帝后妃嫔们开始称凤比凤,凤凰的形象逐渐雌雄不分,整体被“雌”化。 林轩在很多古代典籍中看到过“凤凰”的形象,所以此刻一眼就能认出。 相对于波澜壮阔、多姿多彩的大千世界而言,人类的知识范畴极其狭窄,认为“不存在”的东西并非“不存在”,而是没见到所以不承认其存在。 比如现在,呈现在林轩视野中的就是一只巨大的凤凰。 换而言之,那声音的本相就是一只凤凰。 《尔雅?释鸟》郭璞注:凤凰外形特征是鸡头、燕颔、蛇颈、龟背、鱼尾、五彩色,高六尺许。 《说文解字》载:凤之象也,麟前鹿后,蛇头鱼尾,龙文龟背,燕颌鸡喙,五色备举。出于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海之外,过昆仑、饮砥柱,濯羽弱水,暮宿风穴,见则天下大安宁。 《庄子》中说:凤凰性格高洁,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山海经?图赞》记载:凤凰身负五种像字纹,首文曰德,翼文曰顺,背文曰义,腹文曰信,膺文曰仁。 《抱朴子》中对此解释:夫木行为仁,为青。凤头上青,故曰戴仁也。金行为义,为白。凤颈白,故曰缨义也。火行为礼,为赤。凤嘴赤,故曰负礼也。水行为智,为黑,凤胸黑,故曰尚知也。土行为信,为黄。凤足下黄,故曰蹈信也。 南宋地理学家周去非编纂的地理名著《岭外代答》中对凤凰所做的记述非常详细,《岭外代答?卷九?禽兽门?二二六?山凤凰》载:凤凰生于南方的丹穴,在邕州(今中国的广西南宁)人迹不至的高崖之上才会筑巢。凤凰身披五彩羽毛,大如孔雀,百鸟遇之必然围绕站立,是为“百鸟朝凤”。 林轩看见凤凰时并不惊骇,而是极其淡定。 他亦曾从幻觉中看到过自己是“飞龙”的形象,龙飞与凤舞都属于神迹,懵懂无知的普通百姓见到定会匍匐跪拜,不敢直视。 “是你?”林轩仰面向上,淡淡地问。 “是我。”那声音回答。 “你这样出现,让我想到了一段很古老的往事。”林轩微笑起来。 “是什么?”那声音从高处飘来。 “凤雏早亡,卧龙无后;蜀汉兴亡,奈何天意?”林轩回答。 那巨禽长啸一声,振翼飞去。 台上台下所有人突然一起睁开眼睛,目送那巨禽远去。 这里的每一个人应该都是内息精深之辈,当数万人一起睁眼时,眼中的精光汇集成一道笔直的电光,将环境的亮度又提升了数倍,像是有几百台电弧焊机同时工作一般。 巨禽消失,那些人又闭上眼睛,重新回到沉思的状态。 “没错,那的确是一段很惨痛的古老往事。”那声音说。 凤雏、卧龙指的是三国时期最著名的两大智者,前者是指庞统庞士元,后者是指诸葛孔明。 汉末混战之时,智者的地位远远高于武将,所以大隐士司马徽老先生曾经预言——“当世智者,唯卧龙、凤雏而已。卧龙凤雏,得其一可安天下。” 林轩所想到的,正是这一段往事。 他是龙,即卧龙。 那声音是凤,即凤雏。 思想的力量无穷无尽,当他站在这高台上,瞬息之间,就能看遍自己的人生、轮回、过去、未来。 在普通人想来,能够透彻地看清一切是件非常美妙的事,预知未来就能规避风险,走向光明的结局,事实结果又是如何的呢? 看得太透彻,只会让人产生厌倦,就像重复地看一部电影一样,后续细节无所不知,毫无新鲜感。 汉末之后,三国归晋。虽然诸葛孔明辅佐的蜀汉被消灭,但他的智者之名却永存人间。 诸葛孔明已经不在江湖,但江湖上却永远留存着他的传说,以至于后世总会将计谋百变之士命名为“小诸葛”。 今日的林轩亦是如此,他已经萌生了退出江湖之心,但相信日后的江湖定会留下关于他的传说。 “要想成功,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所以彼时,蜀汉虽然拥有蜀道天险、卧龙凤雏两大智者以及关、张、赵、马、黄这五虎上将,占尽了‘地利’与‘人和’,但错失天时,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好江山落入贼子之手。”那声音说,“你和我的故事,是场有始无终的大悲剧。” 其实,前世已经是过去式了,无论辉煌成败,都没有意义。 林轩点头:“你说得很对。” 天时、地利、人和是做事成功的三大要素,缺一不可,古今一理。 那么,如今看来,组织要想在争夺“地球轴心”的战斗中脱颖而出,也离不开这三点。 林轩可以断言,天、地、人三点,组织一无所有。 相反,公平来看,51地区与田梦则是以上三点的绝对拥有者。 以超级大国美利坚合众国的实力来看,那绝对就是当年三国鼎立时的江北曹魏,岿然屹立,不可撼动。田梦、51地区背靠美国五角大楼这座能量大山,在江湖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何事不成? 第五百一十六章 命运之争 想到田梦,林轩心里立刻有一丝挫败感。 藏地之战,田梦成了唯一的胜利者,或者说51地区成了唯一的胜利者,其余各方,全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谢谢你让我看到这些。”林轩说。 “你想看,没有人能阻止你看;你不看,也没有人能强迫你看。人中的龙,应该飞翔在天,成为一切的主宰,而不是屈居一隅,跟随别人的脚步。”那声音说。 林轩微笑:“这不是乱世,而是盛世。乱世出枭雄,但盛世却只适合良民生存。” 昔日的三国,英雄辈出,能者居上,但现在却是天下安定,经济发展,早就过了时势造英雄的年代。更何况,林轩根本没有那种争霸天下之心,与他的前世有着迥然不同的区别。 “你可以回来,这世界不是一成不变的。”那声音说。 四周暗下去,所有人影不复存在。 “我不想,我要回去。”林轩说。 他知道,田梦那种人才是这个年代的枭雄,可以背靠五角大楼做任何事。也可以说,五角大楼才是这个年代的枭雄,可以背靠美利坚合众国做任何事。 其实,如果他愿意,可以加入51地区,而且田梦等人也非常欢迎他这么做。就像昔日大隐士司马徽所说的,卧龙凤雏,得其一可安天下。 那声音立即说:“你可以做到,为什么不做?得其一可安天下,只要你愿意,就能——” 林轩举手制止,示意自己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那句话何解?得其一可安天下,关键就在这“得其一”,如果“得其一”,则两人中任何一人都会按会按其制定的既定方针有条不紊地稳步推进。比如卧龙诸葛孔明的“隆中对”政策,他就会在确保荆州无虞的情况下,有针对性的制定取川计划,稳步推进,夺取西川,然后“以待天时之变,以一上将起荆州之兵,直驱宛洛”,而刘备也“领益州之兵,出斜谷,直取长安”,两路夹击,曹魏安得不灭度,汉室安得不兴?然而得凤雏庞统后,庞统急于立功,在张松被杀、取川事机败露之时,不听诸葛孔明良言相劝,贪功冒进,终至阵亡落凤坡,而此时孤军深入的刘备“进无援兵,退必溃败”,若退回荆州,则短期无法再次制定取川计划。在这种情况下,诸葛亮匆忙带上张飞、赵云前去救驾,只留下关羽父子镇守荆州,而高傲的关羽最终大意失荆州,张飞、刘备、黄忠又相继为报仇而死,更是赔上了蜀国的全部军事力量,元气大伤。后主刘禅昏庸无能,全国政事、军事尽由诸葛亮一人劳神,终于一代英材倒下,蜀汉再也无力回天。换言之,如果刘备只得到庞统,庞统也必定会拿出一套切实可行的的战略方针,逐步推进,从而实现争霸天下的丰功伟业。所以说,卧龙凤雏只能得其一,得二必生变故,欲速则不达也。 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是辩证存在、阴阳互搏的。 有卧龙必有凤雏,有刘备必有曹操,有光明必有黑暗,有正义必有邪恶。如同今日,有组织这种大公无私、为天下苍生谋福利的正义之师,必定有51地区那样飞速发展、只为霸权君临天下而生的极端之军。 此刻,林轩有些微倦了,想结束这一切,回香港去。 既然不能改变这一切,何妨暂时停止,等到看清这波诡云谲的变幻局势,再徐图良策? 林轩通读历史,当然知道诸葛孔明为何失败,因为诸葛孔明一直都在逆“天时”而动。 天时是成功的第一要素,逆天而行,岂有不灭之理? 司马微早已指出:卧龙虽得其主,不得其时也。 诸葛孔明在刘备手下虽能得到充分施展其才华和抱负,但终究难以吞下“占据天时”的曹操和“占据江东已历三世,独得地利”的孙权,最多也只能与之分庭抗礼,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 关于这一点,三国时的另一位隐士封公玖也早在诸葛孔明出山之前向其咨询时就已向其言明。另外从淮南许子将对曹操“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评语中也可看出,连曹操这样拥有治世才能的人,在乱世中为能自保都只能成为万人唾骂的“奸雄”,让没有野心的诸葛亮和庞统辅佐一个处处“为天下共生着想,仁义布于四海”的刘备,又能创出一番怎样的事业呢?所以说,刘备虽然同时得到了“得其一可安天下”的两个人材,但其失败的命运最终是难以避免的,那是历史的必然。 历史是不断循环的圆圈,二战历史,也说明了同样的问题。 正义的理想必须通过足够的保障手段去实现,而不是随波逐流,靠着自然迁变去实现。 “看那里——”那声音低低地提醒,“天时变了。” 林轩向上看,晦暗的无尽苍穹中,一条龙、一只凤的影子缓缓游弋着,忽而纠缠,忽而分离,仿佛一对技艺高超的舞蹈演员,正在用生命演绎着一个世间绝无仅有的故事。或者说,它们所演绎的就是自己的一生。 龙飞在天,凤舞九霄,它们都是天上的主宰,如同太阳主宰白天、月亮主宰夜晚那样。 “你是龙,不要忘了,真龙一飞冲天,俯瞰万里山河。”那声音里充满了莫名的诱惑。 如果在入藏之前听到这样的话,林轩也许就会骤然心动,走向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但是现在,他的心静了,也定了,如同古井幽潭,无论外面尘世变幻,始终不起半点波澜。 “你看,龙不仅仅是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宇宙星空,古往今来,都是供它任意驰骋飞翔的疆场。多好啊,那广袤的疆域中,它是最自由的神祗,所以古代帝王才会自命为‘天之子’或‘真龙天子’。如果你肯飞翔,那世界就是你的了……”那声音说。 空中,那条龙自由飞翔,展示着矫健的身躯,身上的鳞甲熠熠闪光。 林轩心底似乎也有某种渴望正在被唤醒,那是一个男人固有的霸气与梦想,就像当日项羽目视秦始皇的车辇,铿锵发誓——“彼可取而代之!” “天下霸主,尽可以取而代之,不是吗?”那声音又悄悄地响起来。 此刻,林轩脑海中浮起的第一个名字就是两次海湾战争中被推翻的中东霸主红龙。地球之大,只有红龙敢对抗五角大楼的神威,并以精锐之师共和国卫队以及“大杀器”令盟军如坐针毡。 二次海湾战争打响之前,美国中情局甚至发出了高达四亿美金的悬赏来买红龙的人头。由此可见,五角大楼对红龙相当忌惮,发动地面攻击是最终的无奈之举。 同理,如果连红龙都能被五角大楼击溃,当今世上,还有谁能对抗五角大楼? “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林轩又想到了那两句饱含哲理的好诗。 世上任何事都是说易行难,无论红龙对抗盟军还是盟军消灭红龙,都是一个相当受煎熬的拉锯过程。盟军解决红龙具有很大的偶然性,就像当年盟军在诺曼底登陆击溃纳粹德国一样,都有某种“神奇”的成分在内。 男人都有野心,但野心可大可小,至少现在,林轩没有争霸天下的野心。十年来,太多小国君主都是活生生的反面例子,论证了“争霸天下、玩火**”的可能性。 龙和凤继续游弋着,苍穹背景渐渐变得幽暗深邃,如同宇宙星空固有的颜色。背景深处,隐约可见各种大小、各种颜色、各种图案的星球。 “卧龙凤雏,得其一可安天下。那么,如果我们联手,这个世界上还有哪一群智者能是我们的对手呢?”那声音说。 “再见。”林轩说。 在这里,他透彻地了解一切,也精准地看透一切。所以,再说什么,已经是多余了。 “真不考虑我的建议?那好,他日再见。”那声音说。 林轩向前伸出手,虚空中,一股力量凝成一只“手”,与他相握。 “无论如何,我要感谢你,这是我在藏地获得的最珍贵启示。”林轩又说。 那声音大笑起来:“何必如此客气?我希望大家都能浴火重生,重回智者坐镇天下的年代。五百年前,神鸟集香木**,然后从死灰中复活,美艳非常,永生不死,是以称为不死之鸟,也就是凤凰之身。卧龙与凤雏,不只存在于一个年代,而是代代永存,不可分割。” 从这句话里,林轩听出了一种悲凉与无奈。 “再见面时,也许我们是敌人。这就是命运,轮回天定,不可逆转。”那声音说。 同样的理论,林轩也从史书中读过。 近代的亚洲大地上,不断产生两大神级人物针锋相对、一生相杀的例子,这已经成了中国异术师“命运”理论的最好例证。 有人坐拥天时、地利、人和三大要素而不能守住天下,反而在龙蛇争霸中节节败退,最后逃亡于海上。 有人由草莽之中起家,胼手砥足,风餐露宿,最终却横扫天下,成就天下威名。 这就是命,而“命”是一切的主宰。 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贵人十养生——这,就是人类命运哲理的精华总结。 第五百一十七章 痛不欲生 没有人能长生不死,在漫长的轮回转世、生生死死之中,一世之敌,关系永存。 林轩意识到,他与那声音之间应该有着某种奇妙的关联。 “再见了。”林轩转身。 他还没来得及举步,身边一切都急速地后退。 在变幻的光影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如果将目光关注于这一世,他认为那影子所代表的就是堂娜。但在另外的时间段里,她又该是谁? 一旦牵扯到私人感情的事,林轩心底的创伤再次复发。爱情刻骨铭心,给人带来的快乐有多深,让人遭受的创痛就有多重。所以,在历朝历代的文学家一致总结下,爱与死是一切文学作品永远的主题。 “苏家小女名简简,芙蓉花腮柳叶眼。 十一把镜学点妆, 十二抽针能绣裳。 十三行坐事调品,不肯迷头白地藏。 玲珑云髻生花样,飘飖风袖蔷薇香。 殊姿异态不可状,忽忽转动如有光。 二月繁霜杀桃李,明年欲嫁今年死。 丈人阿母勿悲啼,此女不是凡夫妻。 恐是天仙谪人世,只合人间十三岁。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苦啊——” 朦胧之中,有人在林轩耳边吟诗,那是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广为流传的经典诗作之一《简简吟》。 诗中描述了一位貌美不凡、身材绝佳的少女,她穿着光鲜,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人人爱慕的大家闺秀,但那少女却过早夭折,表达了诗人对红颜易碎、世事难常的感叹,人世间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容易很快逝去。 很快,林轩就看到了那堵高墙。要想回去,必须突破那不知有多厚的墙体。 “这堵墙是无法凭着人类的力量突破的,我该怎样回去?”林轩不禁踌躇。 他当然不想永远被困墙内(抑或是墙外),这墙的内外两面代表的是一座人类围城。人类是群居动物,必须与自己的同类在一起,方能实现自己的价值。 “让我回去——”他在墙上拍打着,但却无济于事。 黑暗越来越浓重,天地一片墨色,把他包裹起来。 “唵嘛呢叭咪吽。”林轩脱口而出,诵六字大明咒。 六字大明咒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咒,源于梵文中,代表一切诸菩萨的慈悲与加持。其内涵异常丰富、奥妙无穷、至高无上,蕴藏了宇宙中的大能力、大智慧、大慈悲,此咒即是观世音菩萨的微妙本心。 第一句咒语出口,林轩躁动不安的心突然安定下来。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又何必急于求成?怎样来,怎样回,不是吗?我离开那飞机的时候,已经抱定了必死之决心,坦坦荡荡,一无所惧。现在呢,是否还是怀着一样的本心?”林轩扪心自问,在黑暗中凝聚心神,反问、反观、反思。 他记起了身在藏地的三年,见过无数赶去寺庙朝圣的藏民百姓,把在路上迁徙奔走的过程当做一项**的事业来做,几十天、几个月甚至大半年都在赶路,精神无比集中,始终秉持着“朝圣”的信念。 在外地游客们看来,那些藏民所做的是一件很傻的事,放弃了一切生活,只为朝圣而来。朝圣的使命达成后,再用同样的时间和力气返回家乡,承受双倍的风餐露宿之苦。 那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同,也是汉民、藏民之间根本的区别。简单来说,那也代表了信仰的不同。 有崇高的信仰,就有不怕千难万险的决心,然后付诸行动。反之,无信仰,或者单纯以名利作为人生追求,就会时时刻刻企图走捷径,投机钻空子。 从这一点看,藏民的精神境界要高于其它民族,藏文化中的图腾与信仰也高于其它民族,这也就是雪域高原能够保持其原始纯洁性的根本原因。 “唵嘛呢叭咪吽。”林轩念了第二句,索性闭上眼睛,不管身外是什么世界。 极物寺里的高僧曾经亲口告诉林轩:“信,咒语才灵验,诸佛的力量才能够加持己身,实现心中所想的事。不信,一切都是过眼烟云,六字大明咒也不过是六个梵文发音而已,不会产生任何效用。” 此刻,林轩用心去“诵读”那句咒语,心中一片光明。 依照高僧的解释,“唵”表示佛部心,代表法、报、化三身,也可以说成三金刚(身金刚、语金刚、意金刚),是所有诸佛菩萨的智慧身、语、意。 “嘛呢”表示宝部心,就是摩尼宝珠,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随心所愿、无不满足,向它祈求自然会得到精神需求和各种物质财富。 “叭咪”表示莲花部心,就是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表示现代人虽处于五浊恶世的轮回中,但诵此真言,就能去除烦恼,获得清净。 “吽”表示金刚部心,是祈愿成就的意思,必须依靠佛的力量,才能循序渐进、勤勉修行、普渡众生、成就一切,最后达到佛的境界。 藏传佛教把这六字看作经典的根源,主张信徒要循环往复吟诵,才能积功德,功德圆满,方得解脱。藏学家的最新研究成果,认为六字真言意译为:“啊!愿我功德圆满,与佛融合,阿弥陀佛!”还有的藏医学著作认为六字真言的诗意解释是:“好哇!莲花湖的珍宝!” 无论是哪一种解释,都让林轩由衷地感到喜悦,因为他时常能够感受到六字大明咒带来的巨大正能量。 “唵嘛呢叭咪吽。”林轩念了第三遍,突然感受到了拂面而来的清风,仿佛面前那高墙已经不复存在了,身外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而是佛光普照的极乐世界。 他没有睁眼,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他听到几万种声音一起高声诵念六字大明咒,声音渐渐汇集成山呼海啸,席卷一切,无可阻挡。 那是全世界信仰藏传佛教的人齐诵六字大明咒的结果,虔诚之心能够感天动地。 随即,那高墙轰然倒下。 在林轩看来,那高墙代表的是这个世界上的各种名与利共同构建的欲望之墙。人类往往在名利的诱惑之中失去分寸,被欲望的洪流牵引着,走向不可预知的黑暗沟壑。当此时,唯有当头棒喝,才能令这样的人清醒,突破壁垒,回归真实美好的世界中来。 近年来,全球各地的人都云集西藏雪域,以各种方式求取心灵的片刻宁静。这正是大众智慧彼此砥砺后获得的唯一结果,只有雪域,才能让被污染的灵魂重归纯净。 林轩又回到那神佛满眼的世界中——不,他其实已经回到真实世界中,也就是之前乘坐的那架飞机之中。 “发生了什么?”魏先生的声音满含困惑。 两人相距五步,林轩清楚地看到了魏先生眼中的惊诧。 他低头看,自己的两只脚已经深深陷入地板之下。 飞机上的地板全都是高强度金属制成,顶上铺着的不过是一层两厘米后的地毯而已。现在,林轩的双脚至少下陷了二十厘米,连脚踝都沉陷于其中。 “我不知道,但我已经回来了,这就够了。”林轩回答。 他抬起脚,离开了深凹之处。 幸好,他只是在那里踩了两个脚印,而没有踩坏机舱,导致飞机出现更大问题。 “你回来?对,你的确是回来了,但你刚刚做了一件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我已经拍摄下来,你看一下回放。”魏先生把一架小巧的微型摄像机递过来。 林轩低头看着液晶屏,最初的画面是记录他走向迷雾的时候。雾气那么中,他的影子被大雾迅速吞噬。 液晶屏上有时间记录,所以他能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消失到出现只过了六十秒钟。 “不可能,我明明在里面待了很久,至少有三四个小时才对。”林轩低叫。 他由迷雾中走出来,迷雾被撕裂了一个洞,摄像镜头清晰记录下了另一个诡异场景,那不规则的雾气洞口之内,一名白衣女子正缓缓挥手,无声地道别。 “那是堂娜——你也看到了,那是堂娜对不对?”林轩惊叫。 那的确是堂娜,魏先生也确认了这一点。 “怎么会这样?她在那里,我能救她出来。”林轩挺身而起。 “你救不了她,继续向下看。”魏先生说。 画面中,堂娜双手放在胸前,做着无声的哑语动作,意思是:“你见的无法得到,走,离开这里,等待轮回的安排。记得我们的约定,一定会再见。我、爱、你,希望你永远记得这句话,在你心里给我留一个小小的角落,那就足够了。” 林轩看着堂娜的每一个动作,想到这一别肯定就是永别,不禁悲从心来,浑身颤栗。 “《简简吟》那首诗里说的,就是这样一件事,青丝未老先白头,少年亡别两不知……”他痛不欲生地低语,喉咙里有带着血腥味的液体翻滚上涌。 “你要挺住,这也是堂娜希望你做的。”魏先生按住林轩的肩,语重心长地说。 他是过来人,看过无数人间悲欢离合,自然能控制住自己的情感。 “太难了,我觉得自己这一次不一定能挺过去——”林轩苦涩地一笑,感到心里有一根最重要的弦“嘣”的一声断开了。 第五百一十八章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林轩徒劳地向前伸手,但那雾气很快就合拢,堂娜彻底消失。 蓦地,云雾裂开,化为千万面迎风的旗帜,秩序井然地向后退却。那种云也可以归结为“珠峰旗云”,但与气象专家和藏民们看到的旗云却有着天壤之别。 西藏十大未解之谜中的每一个都有着人类物理学无法解释的诡异之处,就像现在,每个人都能看清楚这个画面,但却没有一个人能合理解释这一大片珠峰旗云到底去往哪里。 “她就这样消失了,不留丝毫痕迹……”林轩喃喃地说。 那个女子随着旗云消失在现实中,但她的影子却永远镌刻在林轩心底。 其实,林轩如果向藏地寺院中的高僧请教,对方会说那女子已经进入轮回转生之中,按照命运的安排寻找下一世的归宿。 轮回转生是具有浓厚的唯心主义色彩的理论,可以做任意解释,举出几百种转生的方式、好处、结局,但那并没有一点用处,即使是一亿种解释,都消除不了林轩心里的痛。 “通讯信号已经恢复正常,我们在这里等待救援就行了。”魏先生如释重负,“之前我很担心你,现在你回来了,我的心终于放下。” “谢谢,江湖上的传说果然没错,你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林轩说。 对于林轩的赞美,魏先生报以自嘲的苦笑:“值得信任有什么用?我宁愿放弃这种赞誉,穷尽智力去提高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以此来帮助所有需要帮助的人。在藏地,人人都不需要赞誉,只需要行动。” 这种观点与林轩的处事方式不谋而合,他入藏之时,也是抱着这种“敏于行而讷于言”的态度来的。只不过,好的意愿并未达成好的结果,到现在离开藏地,仍然是两手空空,一无所得。 对于从迷雾高墙回到飞机上这一节,林轩没有一点记忆,幸好魏先生拍下了视频,才使他不至于“短暂失忆”。 他从画面上看到,自己由迷雾中一步步走出来,仰面向上,双臂高举,嘴唇不住地噏动,似乎在跟什么人对谈。 再仔细看,他的脚尖并未沾地,而是御风而行,凌空踏步。 中国古代江湖高手修习轻功至极致之时,也能达到这种凌空虚度的境界,但林轩根本没有练习过那种绝顶轻功。 更重要的是,他从未察觉自己曾经凌空而行过。 他回顾了自己下飞机之后的所有细节,所见到的、所听到的、所说过的全都恍如隔世,无法准确地描述出来。 “天上有什么?”魏先生似是在问林轩,又似是在自问。 “虚空中的影像。”林轩只能如此回答。 “我真的很想知道,你进入迷雾的一分钟内发生了什么?早知道应该在你身上挂一架摄像机,把经历的一切都拍下来。”魏先生微笑。 当然,魏先生一生有着无数奇特的经历,深知在某种情况下,摄像机根本拍不到人的眼睛看到的一切。否则,世界上哪来那么多不解之谜? 林轩知道,魏先生的确很想知道迷雾中的本相,但他不想说。对于一位探险家而言,知道的越多,越容易勾起探索的欲望,而很可能就是这种欲望断送了一位成名探险家的性命。 他尊敬魏先生,不想害对方,所以宁愿缄口不言。 山中方一日,人间已千年。 这句俗语贯穿了华裔的发展历史,在无数神话故事中出现过。今天,林轩亲身经历了这样的事。在科学家看来,时间是一种流动的东西,可以被分割、阻断、加快、减慢,然后令人类在时间轨迹的反复变化中忽快忽慢、忽隐忽现地生活着。 以眼下的例子来分析,当林轩下了飞机走入前方的黑洞时,他所经过的时间已经与魏先生、机舱内的时间发生了偏离。 换句话说,他进入了更玄妙的空间,认识到更多普通人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在分离的时空之内,他学到了更多有用的知识,也迅速洞悉了与阳间迥然有别的“阴间”是什么样的。 二十四小时后,新加坡航空的救援机赶来。专业技师团队排查了本航班的故障之后,感到非常茫然,因为本航班根本没有任何故障可言,仪表、燃油、气密、荷载、发动机、电路线都是完好无损的,假如在大雪山顶上有一条五百米长度平直跑道的话,飞机马上就能起飞,直奔目的地。 技师团队无法解释林轩留在机舱地面上的两个脚印,那是科学技术范畴以外的东西。他们对着脚印反复地拍照,把图片传回总部去,最后只能将其定义为“林轩对飞机的高度破坏”。 正因如此,技师团队与地面安保部门联系,要求他们彻查林轩与魏先生的身份。同时,这群戴眼镜的理工科天才利用手中简陋的工具,将两人“控制”起来。 魏先生一直沉默着,任由航空公司的人员摆布。 林轩也很配合,因为这些全都是各大航空公司针对于恐怖劫机事件的必要程序。 “魏先生,这件事并没结束。我预感到,围绕‘地球轴心’发生的事只揭示了一半,我们看到的只是藏地,还没看到藏地之外遥控本地事物的幕后高人。那高人一定存在,其能力完全超乎想象,处于‘半神’境界。”林轩深思熟虑之后,才简短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他曾数次看到天空中由龙卷风形成的深邃风洞,那一定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虫洞”,或者也可以说,是通往另一维度的捷径。 魏先生皱着眉点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本来就是这世界的真实规律,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近六十年的港岛江湖只知道有六大门派、十八堂口、三十六帮会、一百零八势力的存在,和胜和、和安乐、和合图、和胜义、和胜堂、14K、新义安等等在铜锣湾、油麻地、尖沙咀、旺角等地各自划定了自己的地盘,俨然形成了新一代的江湖新格局。可是,六十年之前呢,那些从大陆迁移过来的青红帮大哥、武师社团才是江湖的脊梁。在那时,我们一提到‘南白北雷’,立刻肃然起敬,犹如当年水泊梁山兄弟见到托塔天王晁盖、及时雨宋公明一样,纳头就拜,尊称老大。从‘南白北雷’再向前推,大上海三大王杜月笙、黄金荣、张啸林都是跺跺脚能震翻黄浦江大轮船的高人……江湖无限之大,我们就算借助高倍望远镜、微型放大镜都无法窥见江湖的全貌。所以,我同意你的话,一切看到的东西都是浮在表面的渣滓,真正能够左右局势的必然是幕后之人。” 林轩心底敬意顿生,因为魏先生这一番话已经将近代江湖上的大局势剖析得一清二楚。 港岛传统社团大部分是由著名的反清复明组织天地会(洪门)异变而来,在目前政治清明、四海升平的社会状态下,已经远离打打杀杀,转入正行。 “回港岛去,我们还有很多事需要做。方便的话,暂时放开其它事情,过来帮我?”魏先生试探着问。 林轩反问:“魏先生,帮你做,实际又是帮谁做?” 他永远不会脱离组织,因为“组织”在他心目中是为华人谋福利、为世界保和平的正义机构,其行动宗旨、精神境界远远高于任何一个西方国家冠冕堂皇的特务组织。 “为华人做,为自己的良心而战。”魏先生斩钉截铁地回答。 这一次,轮到林轩陷入沉默。 空中小姐送来简餐和矿泉水,不急于离开,守在一边,看着两人进餐。 “什么时候可以回港岛去?”林轩问。 “大概十小时之内吧,我们正在联络尼泊尔政府,看如何处理这架飞机。”空中小姐回答。 雪山环境保护不易,留这么个大家伙在山上,一定会成为登山界的噩梦,因为在飓风、雪崩、融冰的作用下,它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滑下山去,将很多满怀理想的登山家送进地狱。所以说,妥善处理掉它,才是此次航班失事问题的最彻底解决方法。 魏先生忽然自嘲地一笑:“如果大卫科波菲尔在这里就好了,他又可以大显身手,让这架飞机消失,省得破坏环境。” 林轩也跟着笑了,魔术有时候真的是一种天才才能玩转的异术,可以颠倒世界、挪移乾坤,让人类目睹完全违背大自然规律的奇事。 “是啊,先生也喜欢大卫科波菲尔?”年轻的空中小姐惊奇地挑起细眉问。 魏先生点头:“没错。” “那可太好了,我们飞机上又多了一个魔术师的知音。现在,正有一位伟大的魔术师在外面做准备,计划在五小时后夜幕降临时进行‘飞机消失’的魔术表演。”空中小姐说。 “魔术师没死?”魏先生的表情既诧异又欣慰。 空中小姐点头:“对,其实我们都知道,魔术师已经是逸出生死范畴的奇人。人人以为他已经死了的时候,他总会重登舞台,站在聚光灯下重新绽放光彩。” 第五百一十九章 魔术大师 魔术师没死是件好事,最起码林轩又多了一个战友,能够共同应付目前的困境。 “我们一起出去看看?”魏先生问,“似乎又有什么意外要发生呢!” “可是——”林轩抬抬右手,一组用铁丝制成的“环形手铐”将他的右手锁在椅子上。 “这能拦得住你吗?”魏先生笑起来。 以他们二人的水平,不要说是这种铁丝手铐了,就算是当今警界最先进的狼牙磁力手铐,都未必能锁住他们。 林轩摇头:“手铐拦不住我,但是我不想在此刻节外生枝,让这些理工技师们大惊小怪的,白白浪费了救援时间。魏先生,现在我最想做的就是马上回港岛去,结束这一切,不再让组织耗费太多精力在‘地球轴心’这件事上。要知道,51地区图谋的是全球制霸,绝不会袖手旁观,任由组织掌控亚洲局势,所以下一步他们的进攻目标一定是组织——” 鉴于空中小姐就在旁边站着,林轩没有说得太透彻,只是适可而止。 其实,他一直都心急如焚,只希望早一步回港岛,面见组织的几大领袖,把这三年来获得的情报全都如实汇报。 如果不早作打算,组织将会在51地区的天罗地网之下分崩离析,数十年的经营毁于一旦。更重要的是,组织一垮,亚洲就会成为51地区的后花园,可以任意操控,就像当年他们操控中东一样。 经历了“地球轴心”一战,林轩的大局观变得更成熟了。 当然,魏先生提到江湖格局的时候,林轩也在心里梳理了一遍眼下的形势。 这一点上,他的观点与魏先生稍有不同。 在他看来,江湖永远不可能取代官府,因为这两方人马所站的位置不同,看待问题、解决问题的方式也就有着迥然的区别。 江湖人永远充满热血和义气,仿佛一堆大火,不遗余力,尽情释放燃烧。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迅速成事,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势席卷而过,气势惊人,声威震天。 官府做事却是扎实、冷静、低调、克制的,既有前期计划,又有后期策略,做任何事都会三思而后行,将一切优势、劣势、好处、坏处计算得清清楚楚,并且顾及到大多数人的利益,进退得当,措施有力。 相比之下,林轩更相信官府,也更愿意成为官府力量中的一员,把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奉献出来,与千千万万志同道合者一起,共同维护世界和平。 “你不节外生枝,并不代表别人不节外生枝。我总觉得,外面的天气要变了。”魏先生忧心忡忡地说。 “不会,大雪山地区未来几日的天气都很好,没有任何变天的迹象。”空中小姐说。 魏先生笑了,对于一个只知道在天上飞的女孩子来说,江湖险恶是她所无法理解的。 “好了,我去看看!”魏先生的右手灵蛇一样扭动了几下,便脱离了环形手铐。 “喂,你们……你们最好待在这里,等待总部的消息。”空中小姐说。 魏先生笑笑,不理那女孩子,径直穿过前面的布帘,大步出了舱门。 “你们——”空中小姐阻拦不及,立刻双手抓住了林轩的肩膀,防备他也如法炮制。 “不用担心,我会好好地在这里,哪里都不去。”林轩安慰对方。 “你们真的不能走,飞机出了事,我们机组成员必须要接受上级的审查。可是飞机为什么会飞到大雪山来,我实在无法解释。有你们在,至少还可以作为旁证,证明我们没违犯驾驶纪律。”那女孩子解释。 “好吧,我答应你,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走。”林轩说。 女孩子松了口气:“好吧,那你吃饭,我在旁边看着。” 随即,她松开了手,在旁边的座位上坐下。 林轩慢慢地用餐,表情平静,但心里却像开了锅一样,回顾着大卫科波菲尔一生中玩过的惊天大魔术。 大卫科波菲尔最令全球观众震惊的有两大魔术,其一是穿越长城,其二是卡车消失。 长城是中国人民智慧的结晶,魔术师是不可能采用钻洞、挖墙来达到魔术神奇的效果,唯有采用魔术的障眼法。魔术揭秘师们曾经做过这样的推论,并试着将这套魔术的表演过程描述如下:魔术师从木梯登上一个靠墙的舞台,四周立刻围上白布,灯光亮起,白布上出现魔术师的身影,这时木梯悄悄地移掉,通过大吊车吊到长城另一边,在魔术师从长城钻出来后,木梯靠上去,魔术师从木梯下来。原来机关就在木梯上,木梯是经过特殊设计的,刚好能容下魔术师,吊车吊走木梯时,就等于是把魔术师一起“吊”过了长城。 那次的魔术表演轰动了中国大陆,因为那是真正的“创新”,更是外国魔术师向中国魔术师发起的一次挑衅。 长城是全球华裔的骄傲,更是中国的标志性建筑,不容任何外敌戏弄。 所以,大卫科波菲尔的魔术表演结束后的三个小时内,中国的魔术揭秘师们已经全盘复制了该过程,上传至互联网,干净漂亮地在魔术师脸上来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卡车消失的过程则是这样的:魔术师把一辆巨大的卡车开到舞台中间,用巨大的铁笼罩住,等观众看清楚后,铁笼外面罩上白色幕布,然后请观众手挽手围成一个大圆圈,把白色幕布团团围住。不久,白布从上落下,卡车消失了。原来,卡车里装了很多人,幕布下来的时候,观众上台,在观众围圈的过程中,车上的人下来,和观众相对,灯光照出了他们的影子,台下的观众以为是上台的观众的影子,其实是里面人的身影。卡车上的人把铁笼与卡车连接,铁笼是可以活动的,在幕布降下的同时,灯光改变,铁笼和里面的人全部收到了车里,卡车被一个巨大的起重机吊到了舞台上方,观众只看见上台的观众手挽手围成一圈,卡车不见了。这个魔术和大卫科波菲尔穿越长城、遮盖自由女神以及遮盖飞机的魔术方式非常接近,但要花很多很多钱来搭建舞台以及制造道具。 魔术揭秘师们的工作就是找到魔术师的破绽,然后一一揭破,与魔术师瞒天过海的技艺针锋相对。 在揭秘师看来,任何魔术都是“障眼法”,靠着蒙蔽观众的眼睛来获得巨大成功。在某种意义上,这就是一种“欺骗”。 林轩当然不相信魔术师能够把出事飞机“变”没,因为那是不可能做到的,即使在几秒钟、几分钟内做到,表演结束时,飞机仍然停在这里,不可能有一厘米的位置移动。 “那么,魔术师究竟想干什么?”林轩有些不解。 他相信,以魏先生的目光之锐利,外面的任何变化都会被其尽收眼底。 现在,林轩想静下心来,先把向上级汇报的材料打好腹稿。 以他的工作态度,当然是和盘托出,没有一点隐瞒,包括自己对于堂娜和田梦的感情。如果哪些部分是跟组织的大原则相悖的,他会立刻改正,一切以组织的利益为出发点。 “如果飞机消失,我们作为飞机里的人会怎么样?”那女孩子忽然低声问。 “当然会随着飞机一起消失,成为不明世界里的衍生品。”林轩照直说。 飞机如同一个巨大的破旧皮包,如果被主人丢弃,那么里面的一切都会被丢掉,成为垃圾堆上的一员。 他抬起头,望着那女孩子年轻的脸。 那女孩子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什么?我们也会被丢弃?” “这件事有些复杂,以你的生活常识大概无法理解。不过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林轩试着安慰对方。 “可是,你刚刚说……飞机消失,飞机上的人也会随之一起消失。我从来没想到自己会遭遇这种情况,因为公司的聘用合同上并未列出此类意外。我再请问你一遍,我们真的会随着飞机一起消失?” 林轩点头:“当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女孩子惊骇地捂住了嘴:“我……不能这样,我得出去,再见了,我不能陪你在这里了……”之后,她便掀开布帘,一路小跑出去,头也不回。 林轩苦笑:“只剩我自己了?” 他并不惧怕魔术师的魔术,因为那都是虚幻无稽的,只为博君一笑而已。 现在,他试着闭上眼睛小睡一会儿,积蓄精力,以备回到港岛后展开工作。 他是一个精神控制能力非常强的人,所以在一分钟后就进入了浅睡眠。通常情况下,浅睡眠后的十分钟,他就能进入深层睡眠,完全放松下来。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些非同寻常的东西。 “田梦?”这个名字浮上了他的脑海,令他半梦半醒的思想意识猛地一震,“她似乎就在附近?可能吗?她不应该在这里——坏了,她在这里的话,一切就没有秘密可言了。不行,我必须起床,先把她找出来,彻底消除隐患……” 第五百二十章 梦魇之中 林轩之所以如此惊骇,是因为他从空姐离去时的声音里听到了田梦留下的痕迹。 “她是田梦——她是田梦?可能吗?”林轩努力挣扎,要从睡眠中清醒过来,但却浑身乏力,仿佛被梦魇压住了,无法及时挣脱。 如果那空姐是田梦,则林轩与魏先生的一切行动尽在她的掌握之中,无论这架失事的飞机还是黑洞里的秘密,都逃不出她的视线。 那样的话,最终受益者仍然是田梦以及她背后的51地区,其他任何组织都变成了摆设。 现在,林轩对51地区相当忌惮,因为几乎地球上任何一个国家都逃不过该机构的远程监控。51地区的超级间谍无孔不入,在中东地区的战争中翻云覆雨之作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 据组织获知的资料,51地区的触手远达非洲原始部落、北极冰海之下、澳洲土著区域等等一切人类视线可及、不可及之处。非但如此,配合五角大楼近二十年来积极推进的云布防、云打击、云干扰等等太空战武器,51地区更是在全球各地秘密建立了命名为“潘多拉魔匣”的坐标系统。一旦未来的太空战开打,这些“潘多拉魔匣”自动打开,将会为五角大楼的太空武器提供精确至毫米的坐标指引,令敌人无所遁形。 可以这样说,如果不切断51地区的触手,全球各国全都岌岌可危。 “起来,去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林轩强令自己从梦中醒过来。 被梦魇压住的人神志是相当“清醒”的,能看到、听到、感知到,就是自己动弹不得。 忽然,挡在五步之外的布帘被挑起来,一个瘦削的影子一闪,随着布帘那一卷“飘”了进来,随即定住,藏身于布帘一侧。 这个人左掌中紧握着一把匕首,匕首锋刃紧贴在手腕内侧,炯炯有神的双眼一转,视线就落在林轩身上。准确说,是落在林轩的脖颈上。 随即,那人轻飘飘地向前,到了林轩旁边。 林轩无法开口说话,只是目眦欲裂地盯着对方手中的匕首。 “杀了你,一了百了,整个亚洲组织里就再也没有聪明人了。”那人自言自语地说。 林轩想大声问:“你是谁?谁派你来杀我的?” 只是,他偏偏又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知道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也很多次想发展你,但你的身份特殊,没有人能拢住你。所以这种情况下,既然不能为我所用,就只能把你当作害群之马清除出去。”那人低声说。 那人脸上蒙着一层黑纱,只露出目光灼灼的双眼。 林轩有种感觉,隐藏在幕后的敌人已经露出了爪牙,整件事也已经到了图穷匕见之时。此刻反击,正是时候。 他咬住自己的舌尖,只等对方发难。 必要时,他甚至能够以自身为诱饵,先承受对方一击,然后才绝地反击,以确保万无一失。 他知道,卷入“地球轴心”之争的各方都派绝顶高手出马,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林轩,你永远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的胜利果实只属于聪明人,任何前期铺垫、中场搏杀都是傻子才会做的事,因为这两个阶段需要大批垫背的人,只有他们将身体填入沟壑,才能铺平胜利的道路。这么看,你还是傻子,还没有资格跟我们分享胜利果实——”那人说着,匕首轻扬,落在林轩的颈下。 林轩感觉到,那匕首锋刃上渗出丝丝寒意,一刀抹下去,自己就要与这个世界永远分开了。 “还想说什么吗?”那人又邪笑着问,“青春大好,未来光明,偏偏在这个时候辞世,一定有些不甘心吧?” 林轩无法回答,只是浅浅地咬着舌尖,等待爆发反击的时候。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毫厘之间。林轩必须确保一击必杀,不让敌人逃脱。他一向对自己的控制力很放心,舌尖见血,他将陡然爆发,身体进入最佳状态。这虽然是一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搏命打法,但却是此刻唯一的解决方式。 “你——”那人说了一个字,额头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怵目惊心的血洞,两颗子弹从同一个洞中钻出,射入旁边的座椅背上。 子弹是从布帘外射入的,准确无误地射中了杀手。子弹由后脑贯入,又从前额穿出,极准确,极稳定,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多余动作。 布帘又一卷,那个曾经惊惶失措的空姐机敏地闪进来,手里拎着一把拧上了消声器的短枪。 林轩眼珠一转,凝视空姐的双腿。 再高明的伪装术只会集中于脸部的改变,但人在战斗中的走路姿势几乎是一成不变的,因为那是数年艰苦训练得来的最科学行动方式,每一步都有其科学意义。 既然田梦是来自于51地区的,那么其训练方式一定是纯美国模式,与西点军校、海豹突击队、三角洲部队、游骑兵部队的高手训练营教官传授的如出一辙。所以说,林轩通过观察一个人的行动方式,就能够准确判断其身份。 空姐俯身,探探杀手颈侧的动脉,确认对方已经死亡,才放心地起身。 “田梦!”这一次,林轩从对方望着自己的关切眼神中看出来,那正是田梦。 “为什么总是节外生枝?回港岛去,永远不要再回来,好吗?”那空姐在林轩面前俯身,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睛。 在这双眼睛面前,林轩坚硬的心渐渐开始融化。 无情未必真豪杰,林轩并非是个无情的人,只是所从事的职业太危险,不得不把自己的感情压抑住,确保不把任何情感因素带入到工作中来,以免造成折戟沉沙的巨大失误。 “答应我,再不要回来,再不要管‘地球轴心’的事。或者,远离这种冒险生涯,换一种工作,好好活着,安心生活,好吗?”田梦说。 林轩长叹,放开舌尖。 此刻说这样的话太晚了,他与田梦一样,都走在一条身不由己的不归之路上。 当然,如果将田梦换成堂娜也是一样的,因为堂娜也是超级间谍,同样要忠于自己的国家。唯一的区别,是堂娜死于“地球轴心”一战,以壮怀激烈的“死”升华了自己的一生,将她的影子永远留在林轩的记忆之中。 死,也许是永远让爱情保鲜的唯一方式,永远近在咫尺,却也永远触手不及。 田梦继续俯身,在林轩唇上印下了深深一吻。 她舌尖上的甜香透过嘴唇,深入林轩口中,让他有一瞬间的迷醉。 “再见了,我最亲爱的人。”田梦在林轩耳边低语着。 林轩任由田梦自说自话,自己只是静静听着。 他真的希望田梦不是51地区的人,那样她就会只代表自己,而不是代表着庞大的美利坚合众国旗下的特务组织。 51地区和组织是东西方阵营中两大针锋相对的机构,自他们诞生起,就是天生的死对头。所以,林轩与田梦既然分属于两大机构,就永远不可能有走上婚姻红毯的时候,只能继续为敌,不死不休。 “再见。”田梦直起身,又悄然滑了出去。 这一次,布帘动都没动,因为田梦的身材相当纤细苗条,从布帘与机舱边框间滑出去,连一丝风都没带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林轩从梦魇中醒来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眼中溢出了清泪,泪珠已经打湿了胸前的衣服。 “可惜,田梦来的不是时候。否则的话,我能留住她,也能看到她心里是怎样想的。”林轩长叹,只能把一切归结于上天的捉弄,故意不让他在清醒的时候与田梦见面。 地上没有任何尸体痕迹,刚刚那场刺杀与反杀似乎是梦中的情节。梦一醒,就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那空姐一定还在!刚刚我只是做了一个梦!”林轩一惊,揪掉“手铐”,大踏步出了机舱。 机舱门口外的舷梯上站着一个人,正是魔术师。 “醒了,等你呢!”魔术师仰面向上,看着林轩笑。 “为什么?”林轩按捺心情,平静地问。 “我必须借助你的力量,才能完成这件事。”魔术师回答。 “完成隐藏飞机的事?”林轩微笑起来。 “没错,正是这件事。”魔术师也微笑。 两人谈论的明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一问一答之间,两人又似乎都对这件事胸有成竹。 很多魔术揭秘师都曾解析过“变走飞机”的魔术:在许多场合,变走飞机的魔术是在电视直播的观众眼前表演的,同时很多围观的人眼睛紧紧盯着这架飞机。观众会看到飞机滑行到跑道一处。机组人员将飞机停好走下飞机。两个方向都有观众。舞台灯光会对着飞机,使它在黑夜中被照得通体明亮。在魔术表演者的命令下,灯光关闭,之后再打开灯光。当灯光复明时,飞机已经不见了。聚光照明同先前一样还是对着同一方向照射,但是喷气式飞机没了踪影,有的只是停机坪和黑夜。接下来,飞机会以同样的方式再现。灯光先是关闭,然后又打开,飞机就回来了。机组人员登上飞机,将它滑行着开回机库。 林轩不相信魔术师能够完整地重复大卫科波菲尔的名作,因为这里没有助手、灯光、吊车之类,只有魔术师一个人,他难道能“巧妇可为无米之炊”吗? “我在等你,只要你给我力量,我就能完成它。”魔术师说。 第五百二十一章 呼吸消失 那舷梯很窄,魔术师站在那里,林轩就无法通过。 “我不知道该如何帮你,惭愧,惭愧。”林轩说。 魔术师曾将这架飞机作为自己最后的归宿,但阴差阳错,被林轩与魏先生破坏,并且事情演化到现在这种地步,实非林轩本心所愿。 “消失。”魔术师只回答了两个字。 林轩不知道对方说的“消失”二字是让自己消失还是让这纷乱的世界消失,抑或是魔术师自己消失,自绝于这个世界。 汉语的奇妙之处就在于此,普普通通的两个字包含了太多歧义,令人无法准确解释。 远方,大雪山顶乌云沉积,似乎正酝酿着一场暴雪。最高的山峰直插云霄,山尖被乌云遮盖,已经将天与山紧密相连。乌云吞噬山尖之后,攻势有增无减,云团中似乎还蕴含着无穷无尽的杀机,意图将这古老的大雪山、山上的人与飞机一起吞入。 林轩知道,藏民中有个古老的传说,这种情况下只要攀登那远处的高峰,就能借助云雾的力量登上天堂。 藏民对于天界、佛界总是充满敬畏,所以即使知道那个传说,也从未有人敢大胆妄为,试着寻路登天。 藏地传说之中又有“通天塔”的神奇故事,说的是群山环抱之内有一座高塔,根基牢牢地与大雪山融为一体,其尖顶则笔直向上,穿越一切,直达天界。故此,该塔被命名为“通天”,与《西游记》故事中的“通天河”传说如出一辙。 传说毕竟是虚妄的,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是不可能借着那样的途径升天的。否则,人造卫星、宇宙飞船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懂你的意思,世界很美好,只要下了大雪山,五彩缤纷的生活还将继续,不是吗?”林轩微笑着问。 事实上,这正是林轩的心里话。 历尽波折之后,他需要一段缓冲、休养、恢复、沉淀的时间,港岛能够给他这些,他也愿意在港岛的都市生活节奏中调整思路,为下一阶段的战斗积蓄力量。 魔术师慢慢地伸出双掌,看着掌心里的纹路,无比悲凉地低语:“那是你们的世界,我的世界,一片黑白。” 本来,在全球无数观众眼里,魔术师是聚光灯下的宠儿,不知有多少铁杆粉丝为了看他的表演彻夜不眠地排队购票,不惜花上一两个月的薪金。有些极端的女粉丝甚至扬言,只要能跟魔术师春宵一度,哪怕第二天早晨起来就死了也愿意。 那么多男女老少爱着魔术师,为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而痴狂,将他视为无所不能的上帝。可是,没有人看见这无数光鲜亮丽的画面之后,魔术师有着一颗多么憔悴的心。 “何必如此悲观?”林轩问。 “今天没有星星,我也许该化成一颗流星,短暂照亮乌黑的天空。”魔术师说。 “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果你不做魔术师的话,也许可以做一个很好的诗人。”林轩说。 “是啊——”魔术师苦笑,“我小时候酷爱读书,无论是中国的唐诗宋词还是英国的戏剧文学,每次读起来都废寝忘食。我真的很想做一个诗人,像雪莱、徐志摩、余光中、席慕蓉那样,用诗句温暖别人的心情。可惜的是,我偏偏从十五岁起痴迷于魔术,将所有的热情都贡献给了这项事业。有人说,不能窥见天机的魔术师绝对不是好魔术师,所以我自从入了这一行,时时刻刻都梦想着窥见天机,成为天机的执掌者。” 魔术师靠在舷梯的扶手上,仰面看着晦暗的天空,沉浸在无边的回忆之中。 林轩曾读过魔术师自己写的一整套回忆录,那里面详细记录着魔术师的心路历程。除了普通的技术训练之外,魔术师曾经花费了五年时间游历于欧洲的梵蒂冈,跟随教皇麾下的灵力大师修行“意念之术”。之后,他又常驻印度两年,跟随瑜伽术大师龙页婆修行“龟息术”。在此之后,他深入藏地,孤身探访十大名寺,追索生命的意义所在。 魔术师之所以有今日傲人的职业成就,与他自身孜孜不倦的追求也是分不开的。 在全球所有魔术师之中,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拼”,将一天当作两天来用,仿佛永远都处于赶时间的疯狂状态。不过,人毕竟不是机器,无法承受那么高强度的工作,所以魔术师的思想才出了大问题。 “你的一生,着实令人钦佩。其实你已经是很多华裔年轻人学习的榜样,据我所知,港岛的几所大学里,到处能够见到你的粉丝。他们在很多激进的辩论会、演讲会上,都把你奉为二十一世纪的青年偶像。放眼港岛、大陆,能像你一样年纪轻轻就取得傲人成就的寥寥无几,即使是目前华裔富豪排行榜上的前辈们,也要对你刮目相看。”林轩由衷地赞叹。 昔日,港岛年轻人崇拜的偶像为著名的“四大天王”,即华仔、友哥、城城、黎叔。这四个人勤奋好学,积极上进,个个都是工作狂人,为港岛年轻人树立了良好的榜样。 林轩确信,如果魔术师肯回头,一定可以超越“四大天王”。 “你说的对,但我不该泄露了天机。你也知道,天机不可泄露,泄露者必遭天谴。”隔了一阵,魔术师又幽幽地说。 “你太悲观了。”林轩试图劝解对方。 “林轩,不要劝我,我反而要劝你。止步吧,就是现在,让你心灵的时钟停下来。”魔术师抬起右手,用食指点着林轩的左胸心脏位置,“停下来,就像一个巨大的钟将所有机簧上蓄积的力量释放干净之后,不再上弦,让一切停止。就在此刻,停止——” 猛地,林轩感觉自己的心脏发出“咯噔”一声,然后真的停止了跳动。 他不动声色地检查自己的呼吸和脉搏,竟然发现呼吸已经停止,脉搏已经停跳。 普通情况下,一旦呼吸停止,人就将昏迷致死,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医学真理。 嗒的一声,魔术师指尖上出现了一朵橘黄色的火苗,约有半寸高,像一支刚刚点燃的细小蜡烛一般。 “不要怕。”魔术师说。 “我没怕。”林轩微笑。 魔术师微微有些愕然:“你真的不怕?” 林轩摇头:“这是一种我从未接触过的精神境界,我该感谢你,在我面前开启了一个新的世界,使我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身心体验。我相信你没有恶意,否则的话,就不会给我和魏先生留下活路,一早就让飞机坠毁于峡谷之中了。” 他的心脏虽然停跳,但身体并没有任何不舒服之处,所以他知道,魔术师绝无恶意。 “林轩,你果然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人。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好好交你这个朋友。”魔术师说。 “何必等来生,我们这一生的路还长,还可以做几十年的朋友,不好吗?”林轩笑着问。 魔术师摇头:“我没有多少时间了,在临终之前,我只想叫醒你,好让你知道生命的真实意义所在。” 那火苗一颤一颤的,极有节奏地跳跃着。 林轩无声地默数,计算清楚它每分钟跳动约六十五次左右,正是自己的心跳频率。 这种“以火续命”的方式自古有之,而魔术师所做的,就是将林轩的生命体征完全转移到火苗上,让林轩直观地看到这一切。 “谢谢你,你已经让我看清了生命是多么脆弱。”林轩点头。 他不必等到魔术师解释火苗的意义,自己已经完全顿悟。以他的智慧,足可以与天下任何一名大智者比肩而立。 换句话说,组织内部自上至下一百零八人之中,智商能够高于他的寥寥无几。他只是因为资历、年龄、功劳等等因素暂时排在下游,假以时日,必定能够一飞冲天,成为掌握组织大权者。 “你明白,那就少了很多需要费口舌的地方。你看,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支蜡烛,火头或大或小,但都是蜡烛,没有例外。蜡烛上的火头是很脆弱的,风来雨来,都能让它瞬间消弭。更何况,蜡烛之外,还有我们这个广袤的世界,还有各种巨大力量的存在。你如果只知道前进,不知道退缩,就会将自己这支蜡烛置身于茫茫大雪山之上,任由各方势力宰割。你要知道,人类总以为自己知道一些事、不知道一些事,但却不明白人类未知的领域到底有多大。以前,我也不知道,但我终于从佐钦寺的古老典籍中看明白了,人类只不过是这个世界的沧海一粟,渺小如巨人脚下的蝼蚁。正因如此,你要停止前进,退后自保。这——就是我在这里跟你交谈的所有意义……” 魔术师说到这里,忽然左手向外一翻,在林轩耳边凌空抓住了一件急速飞来的东西。 他摊开手掌,那东西竟然一枚两寸长的狙击步枪子弹,黄澄澄的,十分骇人。 那子弹本来是射向林轩右侧太阳穴的,如果不是魔术师出手,此刻林轩的头颅已经被子弹洞穿。 第五百二十二章 魔术师之心 “看起来,不少人要杀你。”魔术师说。 林轩点头:“也许吧,谢谢你救我。” 魔术师摇头:“别谦虚了,即使我不出手,你也能躲过这颗子弹。只不过,我想向你展示这世界的神奇之处。” 林轩伸手,把那颗子弹拿起来,随即判断出子弹来自于一支俄制步枪,射程能够达到一千五百米左右。 他向自己右侧看去,白雪皑皑的山坡上有着许多高低起伏的沟坎,那是狙击手们绝佳的天然掩体。 “堂娜所属的间谍机构一直都没有放弃对‘地球轴心’的追索,又一路跟随到这里来,真的是阴魂不散!”他忍不住叹气。 江湖行家们说的没错,任何人一旦招惹上超级大国的间谍组织,这辈子就别想安稳了。 来自间谍组织的杀手如同跗骨之蛆,随时出现,随时开枪夺命。 “命运的安排,真的令人无话可说!”林轩心底轻轻地感叹。 如果堂娜不死,这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其实,狙击手并不知道,此刻射杀你根本没有用,因为你的灵魂在这里呢。”魔术师弹了个响指,指尖上的火苗离开皮肤,跃升于空中,又轻轻落回原处。 林轩反手摸摸自己的左胸,那里一片沉寂,像是遭到人类遗弃的城市废墟。 “这一切真的很神奇。”林轩由衷地说。 “别担心,我没有恶意的,只是孤独久了,希望能跟一个智力相当的人谈谈心,聊聊天。”魔术师一笑,“尤其是在我即将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我很想尝试着打开心扉,让别人看到真正的我。” 林轩凝视魔术师的眼睛,直到对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映出了自己的影子。 之前,他无数次在电视上看过魔术师的近景魔术表演,也曾为魔术师出神入化的技艺所折服,但是这一刻,他从那眸子里看到的只有濒死者的哀愁。 “还没有一个女孩子真正地爱过我,有很多年轻靓丽的女孩子爱的只是我的钱、我的名,或者说,他们爱的是聚光灯下光鲜亮丽的我,谁也不肯试着了解我的内心。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一个叫‘田梦’的女孩子。”魔术师的眸子深处飞起了两朵火焰,仿佛“田梦”这两个字是一颗神奇的火种,点亮了他心底深藏的枯柴。 林轩有些意外,因为之前田梦从未提到过跟魔术师有关的事。 “喂,你们下来,上面危险!”仍旧空中小姐打扮的田梦由机翼下面钻出来,手中倒提着一支长枪,枪身上加装了白绿相见的迷彩色瞄准镜。 舷梯上当然危险,但林轩与魔术师都忘记了死亡的威胁,泰然自若地面对面交谈着,对田梦的话充耳不闻。 “林轩,你下来,上面危险!”田梦又叫。 林轩当然知道,在这种一望无际的荒原上,狙击手全都可以化身为挥舞钩镰的死神,扳机之下,枪枪夺命。 他没有选择躲避,因为魔术师只字未提“躲避”。 这种时候,谁主动说“躲避”,谁在气势上就输了,尤其是两个男人都跟“田梦”扯上了关系。 本来,林轩想远离田梦,远离51地区,将这一部分内容彻底地从自己记忆中删除。如果没有魔术师的卷入,他将坦然放弃田梦,心底不起任何波澜。 可惜,魔术师偏偏卷入了,而且一照面就单手捕捉子弹,亮了极高明的一手。上天推出这样的情节安排,等于是令林轩直面魔术师的挑衅,让他想躲都躲不开了。 “她在叫我们下去。”林轩说。 魔术师背对机翼下的田梦,淡淡地回应:“她关心你。” 林轩微笑:“她也关心你。” 魔术师笑了笑:“她更关心你,因为我隐约觉得,你在她心中最最重要。” 林轩不动声色地回答:“不见得,她对每一位朋友都一视同仁。” 魔术师大笑:“是吗?你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情感是不是?明知道她爱你,却一直躲躲闪闪。如果换作是我,早就追随她天涯海角,永不离弃。” 林轩一字一句地回答:“可惜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 长期以来,林轩绝不将自己跟任何男人比,尤其是同时代、同年龄的男人。他知道,英雄改变这世界,平凡的人被世界改变——他要做改变世界、改变命运的盖世英雄,而不是随波逐流、鼠目寸光的平凡人。 无意识之中,他已经将自己的目标定在人类世界的至高点上,即“为全人类和平而奋斗终生”。 正是有了这样的目标,他才视江山为粪土,不屑于任何男人、任何事端的挑衅。 别人看重的东西,在林轩眼中,只不过是浮云、刍狗而已。 “这一刻,我可以让你消失、让她消失或者让任何东西消失,把这世界弄成一个残缺的披萨饼——”魔术师向远处的乌云浓雾一指,“在那里,存在着一个通往异时空的‘门’,只要我愿意,可以带走你、带走她或者带走这架飞机乃至于现场所有的人。但是,我现在只要你一句话——” 田梦没法命令两人下去,只有提着长枪上了舷梯,站在舷梯中段,将长枪架在舷梯一侧的扶手上,瞄准子弹射过来的方向。 那么这种情况下,三个人全都暴露在狙击手的视野中,处境同样危险。 林轩确信,田梦是因为他才将自己暴露出来。这种奋不顾身的搏命打法是高手大忌,很容易造成难以挽回的惨痛结果。只是,当着魔术师的面,他什么都没说,也许一开口向田梦说什么,就会伤了魔术师那颗脆弱的心。 在爱情战场上,林轩是绝对的胜利者,魔术师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要我一句什么话?”林轩淡淡地问。 “你要她吗?”魔术师径直问。 林轩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任何一个答案都要承担责任,并且是一生不变的责任。以他目前的处境,似乎无法给予任何人任何承诺。 “你不敢回答?我早知道你会如此,所以才用这团火取代了你的心。现在,你的思想完全脱离身体,可以与这个世界直接对话。你甚至不必回答,我已经看透了你的内心。”魔术师说。 田梦突然开枪,她手中狙击步枪的后坐力极大,通过舷梯的扶手传递上来,震得林轩掌心微微发麻。 当然,后坐力越大,枪械的杀伤力就会越大。 五百米之外的一道雪谷中,有两人突然跃起,又仰面倒下。 两枪过后,田梦出声求救:“来的都是高手,雪谷之中至少还埋伏着十人以上。林轩,我一个人只怕应付不来,需要你帮忙。” 林轩观察过形势,必须一人正面阻击敌人,一人由低谷处迂回突进,才能化解这次危机。 “请让一让,我要下去帮忙。”他说。 “那不重要。”魔术师摇头,“我们站在这个位置,只要我愿意,任何子弹都无法突破所谓的‘子弹时间’,都是完全可控的,就像刚刚那颗子弹一样。” 林轩完全可以推开魔术师下去,但他刚刚抬手,瞬间又改变了主意。 他能够判断一件事的轻重缓急,此时此刻,读懂魔术师的心事,比杀光那些狙击手更重要的多。 “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一切消失?”林轩顺着魔术师刚才的话题聊下去,“难道就像‘大卫科波菲尔变走飞机’的过程一模一样对吗?” 田梦连续开枪,雪谷中又有人中弹身亡。 她的射术相当高明,一名敌人沿着雪谷向北面滑落的过程中中弹,惨叫着倒下。 林轩不再注意枪声,而是聚精会神地凝视着魔术师的脸。 魔术揭秘师已经公开了大卫科波菲尔的秘密,即——飞机从没有真正离开停机坪。 彼时,为了增强表演效果,飞机周围有许多探照灯,还设置了警戒线将停机区域隔离开来。在强大的探照灯和观众之间,有一道围网将飞机围了起来。飞机最初滑行进这个区域时,探照灯之间的一个缺口是没有围网的。待飞机发动机熄火,机组人员走下飞机,技术人员就将这最后一块围网连接起来。当灯光从围网背后照过来的时候,观众就会只看到网上的图像,当灯光从前面打过去的时候,观众就会透过此网看到后面的物体。于是,观众透过围网看过去,能够很容易地看到飞机。在接下来的环境中,光线方向改变,观众就只能看到围网上绘制出来的布景,同停机坪颜色一致,看起来似乎是飞机瞬间消失了。围网落在地上,此刻再打开灯光,飞机已回归原位。这样的围网不仅用于舞台剧,而且许多现代魔术师都会在他们的表演和特技中利用这一特效,让物体出现或消失,大卫科波菲尔“让自由女神像消失”的魔术,亦是相同原理、相同操控手段。 魔术一旦被人揭穿,就相当于一个没穿衣服的成年人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一样,立刻就会遭到千万人的唾骂嘲讽。 所以说,任何一名魔术师都难免精彩一生却晚景凄凉,因为那是这个职业的特性所决定的。 林轩当然不想看到魔术师采用同样的障眼法来处理现在面临的问题,而且他也有种预感,魔术师接下来要做的,将令世人瞠目结舌。 第五百二十三章 青天决口 “你有没有见过工程人员是如何在大坝决堤时抢险堵漏的?”魔术师忽然问。 林轩不动声色地点头。 “他们把满载沙石的巨型卡车直接推到决口位置,一辆不行,推入十辆,十辆不行,推入二十辆,完全把卡车当成沙袋用。这是最高效的抢险方式,在全球各地通用。如果你是一名工程师,也会采取同样的方法来处理危机事件,对吗?”魔术师又问。 大坝决堤是相当危险的事,如果不能当机立断堵住决口,必将引起“溃坝”,整座大坝全线崩塌,造成巨大损失。所以说,区区十几辆卡车比起库区下游的村庄、人命来,简直微不足道。 在数千次堤坝抢险过程中,指挥者们终于痛定思痛,找到了最科学的解决办法。 “对,我想无论谁处于指挥官的位置上,都会权衡利弊,做出正确的选择。”林轩回答。 “好,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本来就是英雄所见略同的。现在,这里就有一个世界的决口等待我去拯救,而这架飞机就是即将投入决口的巨型卡车。”魔术师苦笑起来。 林轩稍感困惑,但当他把目光投向远处被浓雾封锁的山头时,似乎明白了什么。 “林轩,你也是当世万里无一的智者,看到那里,你感觉到了什么?”魔术师问。 “雾锁重楼,妖氛浓重;不破不立,大破大立。”林轩低声回答。 在中国玄学中,云从龙,风从虎,那都是自然界的绝对真理。凡是巨兽、猛兽、恶兽有所行动,必定会引起四周空气的急剧变化,敏感的异术师立刻就能感知到。 古代的“听风师、闻风师、千里眼、顺风耳”正是一群这样的人,他们的听觉、嗅觉高于常人几百倍,任何时候都能提前预知变化。 “说得好,有妖气,异术师就要挺身而出,平妖除魔。”魔术师铿锵有力地说。 古代人观天象而知世事,总能从天气变化、风云起落中获得启示,那是一门玄学,更是一门科学。 现代人受唯物主义影响,一度曾对“观天象”这门学问弃之不用,仅有少数人将这门学问传承下来。譬如中国大陆山西汾西县57岁的农民赵洪澎曾准确预测到了几日后发生在山西原平市的一次4.2级大地震,并及时向相关部门作了汇报。可惜的是,他的预测学水平还是不够高明,仅仅能够大概测知时间,准确地点尚不能判定。所以,在2008年5月10日,他曾预言两天后国内将发生较大地震,方位未知。那次地震造成了巨大损失,遭受重创的当地居民至今仍然沉浸在悲痛之中。 赵洪澎这位创造了地震预报奇迹的土专家,仅读过几年小学,手中没有任何科学仪器,所凭的仅是一本古代天象学手抄本、一双肉眼和30年观天象积累的经验。 中国大陆之上,像赵洪澎之类的民间异术师成千上万,只是他们的研究成果始终得不到承认,最终明珠暗投,寂寞无名而死。 组织建立以来,曾有意识地吸纳民间异术师加入,但因为种种客观原因,收效甚微,此类计划遂不了了之。 在林轩看来,魔术师也是采用了近乎于“观天象”的预测方式,由风云变幻中获得了冥冥之中的上天启示。 “那里到底有什么?”林轩问。 浓雾之中风起云涌,似乎有一团浓黑之极的“核”如彗星一样,拖着长长的尾巴在雾气中纵横驰骋着。 “一个巨大的决口,未知的力量将从那里涌入,成为我们这个世界的噩梦。”魔术师回答。 “能否详细解释?”林轩追问。 “那里应该是某种连接异世界的虫洞,虫洞彼端,隐藏着一个或几个狂野的种族,在虫洞打开时,它们就寻隙而进,闯入我们的世界。简单来说,异族穿越虫洞也不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就像外太空陨石突破大气层时会被高温烧毁那样,有大部分异族被虫洞消灭掉,侥幸通过虫洞的,也受到了重大打击,攻击力所剩无几。于是,虫洞打开后的近百年里,异族全都匿藏在深山之中,没有展开任何攻击行动,人类也对此毫无察觉。直到近年来,全球升温,冰雪融化,异族才开始蠢蠢欲动。”魔术师快速解释。 “那些异族是什么?难道近百年来发生在地球上的种种不解之谜全都是异族所为?”林轩继续追问。 全球各国都有各自的不解之谜,并付梓出版,成为全球图书市场上一道独特的风景。 普通读者以为,这些书全都是哗众取宠之作,为的就是吸引眼球,提高销量。 他们并不知道,所有“不解之谜”都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在科学家没有研究透彻之前,只能称之为“不解”。 事实上,巨人脚印、通古斯飞碟爆炸、金字塔墓穴、巴蜀悬棺、秦始皇外星人、玛雅金字塔、百慕大三角洲、时光隧道、异形重生、生化危机等等全都真实存在,只不过所有国家为了避免引起社会恐慌,极力封锁消息,斥之为荒诞怪谈。 “异族真实存在,并且是人类最大的敌人。地球和平已经遭到了强悍的挑衅,人类已经无法退缩下去了。”魔术师回答。 对于普通民众而言,这不是个好消息,因为各种影视剧里的“地球末日”模式似乎转瞬即至,一个巨大的噩梦将所有人都笼罩其中,无法逃脱,其中也包括林轩和魔术师在内。 “你自己探知的?还是什么人告诉你的?”林轩追问。 “是尾张荣枯亲口告诉我的,其实他也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的傀儡,因为真正的大秘密来自于二战时期的邪恶轴心国终极资料库。早在1926年冬至1927年春的几个月里,纳粹、意大利、日本的几百名异术师就已经齐聚喜马拉雅山脉主峰,集中所有人的意念力,遥测云外天象,最终结果,就找到了那个已经在缓慢裂开的决口。那是一件很诡异的事,起初根本无人相信天会决口,大家都怀疑这个结果,并迟迟没有向国家首脑汇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魔术师说到这里,长叹三声。 林轩心中一动,此前看过的一部分资料恰好能够跟魔术师的话对接起来。 在组织内部的抗日战争秘密档案中有这样一段虎头蛇尾的奇怪记录:1927年春节,国军谍报组织破获了日军密电,其中提到了喜马拉雅山脉异术师大会的事,并且称,青天决口是不祥之兆,必须尽快向天皇禀报。谍报人员上报后,国军安全部门的高官向美国、英国的同事电话求证,各国谍报机关对此嗤之以鼻,认为“青天”指的就是国军,该不祥之兆针对的也是国军,跟其它国家没有丝毫关系。彼时恰逢春节这个举国欢庆的日子,谍报机关深恐上报后影响国家首脑的心情,遂将该密电暂时压下,没有继续逐级反映。 青天、白日是国军标志,当时谍报机关的顾虑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为中国人在春节期间避讳一切不祥之兆。后来,随着抗日战争爆发,该事也不了了之。如果不是林轩有心,任谁都不会注意这条不起眼的电文记录。 “我懂了,其实青天决口的事在中国远古神话中早有记载了。”林轩立刻回答。 他知道魔术师所剩的时间不多,自己及时反应过来,就会减少魔术师耗费时间来解释。 “嗯,没错。”魔术师点头,对林轩的机敏深表激赏。 那个神话当然就是“女娲补天”的故事,在很多古代典籍中都有记载。 《列子?汤问》中记载:天地亦物也。物有不足,故昔者女娲氏炼五色石以补其阙;断鳌之足以立四极。其后共工氏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折天柱,绝地维,故天倾西北,日月辰星就焉;地不满东南,故百川水潦归焉。 《淮南子?天文训》中记载: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西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论衡?谈天篇》中记载:共工与颛顼争为天子不胜,怒而触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维绝。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天不足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足东南故百川注焉。 以上记载中,共工为中国古代神话中的水神,掌控洪水。在中国上古奇书《列子》中记载,传说共工素来与火神祝融不合,因“水火不相容”而发生惊天动地的大战,最后以共工失败而怒触不周山,造成天柱断折,青天决口。 邪恶轴心国的异术师们能够探测到青天决口的消息,只怕是远古神话的又一翻版。 试想一下,德国纳粹、意大利、日本搅动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对于人类社会的重创真的不亚于远古时水神、火神之战给地球带来的巨大灾难,是阻碍社会发展的元凶。 或者说,青天决口的异象正是邪恶轴心国带来的,与即将爆发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相对应。 中国、美国、英国、苏联或许是女娲的化身,宁愿粉身碎骨,也要消灭邪恶,重新撑起青天,还人类一个朗朗乾坤。 “当时在异术师中有一个姓廖的日本女孩子,虽然年轻,却是家学渊源,在天象学方面有极深的造诣。正是由于她的存在,才让历史揭开了新的一页——”魔术师说。 第五百二十四章 南造云子 “廖姓女孩?那只不过是她的化名,其真实姓名应该是南造云子。”林轩脑中所思考的内容已经跟魔术师同步,对方说起什么,自己一定就能接着想到。 “是啊。”魔术师点头微笑,“那个女异术师的名字的确就叫南造云子。” 二战之中,日本皇室、军部、谍报机关的女性高手层出不绝,而其中最为犀利的两人莫过于川岛芳子与南造云子。前者之所以排名压倒后者,只是因为前者有着满清皇室血统,身份极其特殊。如果论及智慧、战斗力、贡献度,南造云子绝对是在川岛芳子之上。 “继续说下去。”林轩提醒。 “当时,南造云子向在场的异术师讲了中国远古神话‘女娲补天’的故事,用神学与玄学的力量,解释了他们探测到的‘青天决口’诡异征兆。离开喜马拉雅山脉绝顶之后,她又赶回动静,面谒天皇,述说了该异象。在她的鼓动下,天皇才坚定了侵华的决心,下令军部做好开战准备。历史记载,南造云子师从著名日本间谍土肥圆,为日本侵华的情报搜集工作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直到今天,她的发现仍然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能够促使人类正视发生在喜马拉雅山脉绝顶的一切。”魔术师描述南造云子时,脸上不自觉地露出钦佩之色。 资料记载,南造云子1909年出生于上海,死于1942,是日本侵华期间直属日本大本营的特工人员,有“日本第一女间谍”之称。其父亲南造次郎亦是一名老牌间谍。可谓“家学渊源”。 追溯其历史可知,南造云子在少年时代就已精通射击、骑马、歌舞等,13岁时被送回日本神户间谍学校学习,学习汉语、英语、射击、爆破、化妆、投毒等特工技术。其间,侵华间谍头目土肥原贤二对其相当赏识,并专门对她进行了特别训练。4年后,南造云子毕业,并被派往中国,1929年调往南京,化名“廖雅权”,以失学青年的身份作掩护,打入国民党政府国防部汤山温泉招待所当招待员。她能歌善舞,妖媚迷人,凭色相勾引了一批国民党高级军官,窃取了许多中方的重要军事情报。比如她窃取了上海吴淞司令部给国防部的扩建炮台的军事设施报告,后来日军进攻上海时,很快根据这一情报将要塞摧毁。后来,她曾因黄浚案被捕,后买通狱卒逃脱,在上海参与组建76号魔窟,最后被军统特工暗杀。 “看得出,你对南造云子的结局充满遗憾?”林轩问。 他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一旦发现了魔术师的情绪异样,立刻联想到更深远之处。 “没错。”魔术师坦诚地点头。 “你和南造家族之间莫非……”林轩毫不放松,马上提出自己的疑点。 “林轩,咱们先撤下去吧?”田梦连续射击之后,仰面向上,大声恳求。 她只有一支长枪,要想抵挡雪谷中十几人的进攻绝无可能。 “他们有他们的目的,不在于开枪杀人!”魔术师转头,向田梦解释。 “子弹不长眼睛,子弹不长眼睛!”田梦不看魔术师,只是仰望着林轩。 “我去,先解决矛盾再说。”林轩手搭栏杆,轻轻一跃,便落在雪地之上。 “给你这个!”魔术师挥手,那朵火苗长了眼睛一样,轻飘飘地落在林轩肩上,随即化为一缕青烟,袅袅散去。 刹那间,林轩感觉自己的心又开始勃勃跳动,那种畅快、喜悦的感受,宛如劫后重生。 “接着——”田梦反手拔枪,将那支带着消声器的短枪抛向林轩。 林轩接住枪,有一刹那间的迷惑。 这支枪就是在他的梦魇中射杀刺客的那支,他由枪身重量判断,弹匣中已经缺少了两颗子弹。也就是说,田梦在他的梦魇中射杀刺客,用掉了两颗子弹。 “那是梦吗?田梦印在我唇上的吻也是梦吗?到底哪里是梦、哪里是现实?”他掂量了一下那支枪,一捋头发,暂时撇开那些困惑,矮下身子,由雪谷最低处弧线前插。 天气极冷,积雪在低温下凝结为松散的冰晶,每次踩上去,冰晶碎裂,发出一阵阵喀嚓喀嚓的轻响。 雪谷有深有浅,分布毫无规律,有些地方是完全悬空的,稍有不慎滑跌下去,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冰川裂缝中。 林轩的冲刺速度极快,在抵达第一名狙击手面前时,对方曾经连开两枪,都被林轩所采取的蛇形前进方式避开。 “别动。”林轩的枪口顶住对方额头,用俄语低声警告。 狙击手穿着白色的防寒羽绒服,除了面部之外,全都严密地包裹在衣服里。唯有如此,才能长时间潜伏于低温环境中。 其实,在林轩杀近时,狙击手也曾试图拔出腰间的短枪,但枪身与枪套冻结在一起,连拔两次未能成功,所以失了先机。 “告诉你的同伴,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的话,大家全得死。”林轩再次开口。 那狙击手轻轻地举起双臂,随即对着下巴上的无线通话器吩咐:“大家不要动,来的是高手。” 林轩控制了局面,站起来向田梦挥手示意。 他无意射杀这些狙击手,两国相争,各为其主,只要能制止对方动手就足够了,没必要盲目地取人性命。 潜意识中,这些人都是堂娜的同事,他必须手下留情。 “林轩先生,我看过你资料,如果堂娜将军不死,我们也许是朋友。”那狙击手说。 林轩心中一痛,表面却不动声色:“也许吧,不过现在我希望你能带自己的同伴退走,否则的话大家就只能撕破脸皮了。” 那狙击手立刻反对:“不,不对,林轩先生,这里的秘密是我们最先发现的,应当属于我们所有。你们是后来者,该走开的是你们。” “这秘密属于你们?你也许还不知道吧?这里即将发生一场大灾难,而不是你想象中的绝世宝藏之类。让你走,已经是最大的关照了。”林轩解释。 那狙击手仍旧连连摇头,快速地说了一大通,大意就是绝对不会离开,必须要战斗到最后。 林轩轻抬枪口,扣下扳机,一颗子弹从对方耳边掠过。 子弹比说教更有用,那狙击手当即闭嘴,不敢再说。 “听着,不走就要你命!”林轩直截了当地说。 他没时间讨价还价,只想让这些人服从命令。 林轩对远处那被浓云包裹的山峰既好奇又厌恶,他相信魔术师的话,也相信魔术师会为了堵住异术界的入口而献出年轻的生命。 在这个世界上,每一天、每一分钟都有人为了正义和公理献身,有些一战成名,遗体被埋葬在烈士公墓里,受到后代人的祭奠敬仰;有些人在则成为默默无闻的无名英雄,死于他乡,连块墓碑都没有。 毫无疑问,魔术师将属于后者,无声无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即使林轩将魔术师的名字记录到英雄纪念册上,这个故事也会遭人质疑,就像远古神话中补天的女娲一样,其英雄事迹被当做编造出来的故事。 狙击手的无线通话器中突然传出了一个人的声音:“林,我想跟你聊聊。” 那人说的是一口纯真的汉语,但说完那一句,又用俄语吩咐那狙击手:“把通话器交给林先生,他是我们的朋友,严禁对他有任何不敬。” 那狙击手摘下通话器,双手递给林轩,再恭恭敬敬地鞠躬行礼。 林轩接过通话器,略一沉吟,低声询问:“是哪位?” 那人回答:“林,你真是贵人多忘事。” 这一次,林轩脑中迅速一转,由语音辨析出对方的身份。 堂娜到达雄巴村时并非孤身一人,而是率领着一个小组。此刻用通话器跟林轩交流的,正是其中的带队者之一狄卡夫。 林轩陡的一惊,因为当时狄卡夫带人夤夜探索鬼湖,从现场的越野车轮胎抓地痕迹来看,整辆车和人都已经冲入鬼湖,车毁人亡。 以这些人的探险经验与开车技术来讲,失控坠湖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当时林轩与堂娜判断,开车者是被鬼湖中某种诡秘力量所蛊惑,精神出现问题,才会将车子笔直地开入湖中。当然,对于林轩而言,这些都是过去式,因为此刻连堂娜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想起我是谁了吗?”那人大笑。 林轩低声回答:“狄卡夫,真没想到会是你。” 那人停止大笑,语调变得无比悲凉:“是啊,我也感到不可思议,竟然还能活到现在。林,如果你肯相信我没有恶意,请向前一百五十米,到我的临时掩体来。到现在为止,我都不清楚自己遭遇了什么,也许只有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林轩毫不犹豫地答应:“没问题,让你的人退后,否则的话,只怕还要增加伤亡。” “好。”狄卡夫满口答应。 稍后,雪谷中响起一连串的口哨声,如同俄罗斯斑鸠求偶的声音一般。各条雪谷中立刻有白色的影子缓缓移动,全都向后撤退。 林轩站起来,以战术手语向田梦解释此地发生的事。 田梦也以手语回答:“当心,我会在这里严密监视,随时开枪增援,直到你平安归来。” 林轩大为感动,右拳横在左胸,向田梦弯腰致谢。 第五百二十五章 死者复生 江湖游侠大多数都是单打独斗的,即使有帮手和同伴,彼此之间也只是合作、互助的形势。如果有那样一个人,甘心情愿守护另一个人,不计报酬,不畏死亡,那么这一生之中,仅仅有那么一个人就够了。 林轩弯腰时,藏地数个月内发生的事一瞬间全到眼前来。 他有刹那间的一丝惘然,不知道田梦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藏地形势如此凶险,田梦完全可以退回51地区去,汇报成果,休养生息,以待下一次出战。可是,她偏偏逡巡左右,不肯离去,每到林轩有难时,立刻杀到,全力以赴地帮他化解。 “她爱我吗?她爱我吧?我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被算计、被窃取、被瓜分的价值,她来,只是为我而来,对吗?”林轩在心底自问。 斑鸠哨音持续响着,狙击手们已经退后百米,撤到一片断崖的后面。 林轩从地上抓了把雪,在脸上搓了几下,翻腾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他当然知道,田梦不是豆蔻年华、情窦初开的小女生,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分寸。现在,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姑且不要去想太复杂的感情问题。 林轩向东面去,绕过断崖之后,右手握着枪管高举,示意自己没有敌意。 在他的左、右、前三面,十几名狙击手如临大敌一般,潜藏在半自然掩体后面,黑洞洞的枪口全都瞄向他的要害。 “狄卡夫——”林轩叫了一声。 浑身裹得如白熊一般的狄卡夫由一块大石头后面转出来,双手空着,没带武器。 “林,想不到我还活着吧?”狄卡夫迎上来,伸出双手。 林轩挥手,把短枪扔开,与狄卡夫用力握手。 看到狄卡夫,他便想到了堂娜。 世事就是如此离奇,他以为早就死在鬼湖的人偏偏没死,而由鬼湖生还的堂娜却难逃以身殉职的厄运。 “真没想到你还没死,不过能再见到你,实在是太好了!”林轩由衷地说。 与几个月前相比,狄卡夫额头上多了一条醒目的伤疤,由眉心一直延伸到左侧太阳穴上去,如同一条蛰伏的黑背蜈蚣,狰狞而丑陋。 与面部皮肤的变化相比,更令林轩感到诧异的是,昔日飞扬跋扈的狄卡夫如今变得低调而谦逊,无论说话还是动作,全都换了一个人似的。 “侥幸死里逃生,捡了条命,实在是惭愧。”狄卡夫连连叹气。 有人在雪地上支起三脚架,底下放上固体酒精炉,顶上放了个不锈钢小锅。 狄卡夫挥手,命令那狙击手:“注意警戒,这里的事我自己来。” 狙击手答应一声,横跨几步,一声不响地潜入雪地之中。 狄卡夫从背包里取出咖啡粉和水壶,倒入锅里,然后点燃了固体酒精。 “林,我给你煮最正宗的高加索黑咖啡,保管你喝过一次之后,永生难忘。”狄卡夫微笑着说。 两人靠着三脚架坐下,双掌拢过去,借着火苗取暖。 “放心,那边都是飞机技师,不是职业枪手,所以你们只要不挑事,大家就都很安全。”林轩说。 狄卡夫摇头:“不不不,我从望远镜里看到一名空姐抱着长枪射击,枪法一流,远超过我。还有一个人,就是刚刚跟你面对面站在舷梯上的那个,竟然能空手接子弹——林,你身边有这样的高手,怪不得出入藏地雪山这种危险地带如履平川。以前我们对你太轻视,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林轩觉得好笑,因为现在的狄卡夫不像是探险家,更不像是超级间谍,而是像一个被吓破了胆的乡下大婶,只看到别人的长处,看不到自己的优势。 比起狄卡夫初到雄巴村的飞扬嚣张,林轩更喜欢现在的对方,低调内敛,步步谨慎。包括煮咖啡这项工作,大概以前都是狄卡夫不屑于去做的。 狂妄的人最终会受到现实的教训,而只有这样,才能让这类人彻底改变,心底增添对大自然的敬畏。 很快,咖啡就烧滚了,在锅子里冒着深褐色的气泡。 “狄卡夫,你们怎么会潜伏在这里?”林轩问。 他走过来是为了解决问题,绝不是为了闲聊。如果狙击手们不撤退,魔术师的计划也许会遭到破坏。 “我们并不是潜伏在这里,而是一直守在这里,等待一件事的发生。”狄卡夫回答,一边说一边把一只军用望远镜递过来,“用这个观察西面的云团,看看那云里藏着什么?” 林轩拿过望远镜,转身向西看。 用肉眼观察时,乌云极厚,视线无法穿透云层,只能看到云团。不过,当他使用这架望远镜观察时,视线却一下子穿透云层,看到了乌云包裹着的那个“核”。 那个“核”相当可怖,如同隔着女人的小腹去观察一个活跃的胎儿一样。林轩只看了三秒钟,便有一种眼花缭乱、目眩神迷的感觉,马上放下望远镜,连续深呼吸,以控制自己的激动情绪。 那个“核”有着明显的头部、脖子、躯干以及上肢,但是在腰部以下,却是细化为一条尾巴状的狭长东西。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说,那是一个半“人”半“鱼”的怪物。 那团浓云充当了“水”的角色,而这半人半鱼的怪物就在其中飞快地游弋着,忽东忽西,忽南忽北,不断地在云团中冲撞。幸而云团异常坚固,并具有相当大的粘滞性,所以那怪物暂时无法挣脱束缚,跑到云团外面来。 “看到了吧?”狄卡夫问。 林轩点点头,双手抄起积雪,在自己额头、两颊上缓缓搓着。 雪团微融,冷水沿着他的面颊滴落在衣领上,瞬间又凝结成冰花。 “每个人看到那影像,都会自问——‘那是什么妖怪?’我们也不例外。自从奉了上级命令赶来此地之后,我已经近一个月没有合眼了。因为一合眼,就会梦见那怪物从云团中挣脱出来,将我的队员们屠戮殆尽。作为带队长官,我只能拼尽全力硬撑着,每隔两小时向上级汇报一次,等待新的指示。”狄卡夫说。 狄卡夫的上级当然就是国家安全局和最高谍报机关,但他们远在万里之外,又能帮得了什么忙呢? 林轩思索了一阵,竟然找不到一句话来安慰狄卡夫。 “嘿,别为我担心,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狄卡夫自嘲地笑起来。 “也许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目标是一致的,都是为了消灭那怪物。”林轩向前指了指。 魔术师说过,要用飞机爆炸来封闭异世界之门,那才是为全球人民谋福利的最根本解决办法。 著名的物理学家霍金曾经说过:“地球人最好不要急着去寻找外星生命,以今时今日的地球科技发展水平,一旦与外星生物接触,只怕地球人就要沦为奴隶,地球也会沦为殖民地。毕竟外星生命能乘坐宇宙飞船抵达地球,那就相当于当年的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敌强我弱,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等级上。” 所以,异世界之门开启,只会带来灭世劫难,绝不会带来宇宙大同的福音。 “可是,我起初获得的上级指令却我无论如何都要保护那东西的安全,既不要出手解救它,也不允许其他势力靠近它。”狄卡夫摇着头回答。 林轩的心猛地一沉,他从狄卡夫的转述中,一下子明白了俄方要干什么。 冷战后的几十年里,各超级大国都在积极研制生化武器,因为那是未来的三战、宇宙战中最重要的兵源解决办法。 从1960年之后,各国都心照不宣,将武器发展提升到最高级别,由冷兵器(刀剑弓矢)、热兵器(枪械大炮)转向生化武器(兵人、机器人战士、异形、终结者原型、生化危机人形病毒等等)。在这种齐头并进式的高速发展中,各国因研发力量不同而导致了进度差异,因此某些国家机关开始采取“强取豪夺”的手段,将别国研究成果据为己有。 据记载,几个欧洲小国的国家实验室意外爆炸事件,全都是因此而起。当然,其刚刚取得的尖端成果也随着大爆炸玉石俱焚,最后通过某种秘密渠道,成为超级大国的囊中之物。另外,各国争相强推星际旅行计划,亦是出于此类考虑,企图通过攫取外星球生物来改良地球生化武器的基因,超速发展,制霸全球。 那么,只要了解以上资料,就能明白狄卡夫的上级究竟打的什么算盘了。 “你甚至还不知道云团里是什么,就想把它拿走?”林轩忍不住冷笑。 狄卡夫苦笑:“林,不要动气,不是我想拿走,而是我的祖国、国内科学家想拿走它回去研究。不过,你也不要把他们想得太恶劣,作为一个超级大国,只有快速发展超级武器,才能保卫国土安全,维护世界和平。你也看到了,这么多年来,如果没有我们国家与其它各超级大国相互制衡,北美早就开始吞并全球的行动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全世界人民要感激我们才对。” “哈哈,是啊,是应该感激你们才对!”林轩怒极而笑。 从1800年以后的历史来看,发生在亚洲大陆的边界之争就没有停息过,各种不平等条约的建立,也是跟国土有关。 黑暗的历史持续了150年,如果没有1949年的新中国建立,中国人民永远没有摆脱世界列强的希望。 “林,闲谈莫论国事,这不是你们中国人最常说的真理吗?”狄卡夫见林轩动怒,遂想缓和气氛,把这种跟政治有关的话题淡化。 “狄卡夫,中国人遇到外敌入侵时,必定会同仇敌忾,万众一心,直到把外敌横扫干净。我们所谓的‘莫论国事’实际是指不要诋毁自己的国家,而是要维护它的荣誉,并时刻以自己身为一个中国人为荣。东方睡狮,早就醒来了。”林轩字句铿锵、掷地有声地说。 第五百二十六章 逆风战队 “你说得对。”狄卡夫沉思一阵后,轻轻点头。 他取出两个不锈钢伸缩杯,把咖啡倒进去。 “狄卡夫,抱歉,我情绪有些激动。”林轩说。 “没关系。”狄卡夫抬起头问,“要奶精和方糖吗?” 林轩摇头:“不必,喝纯咖啡就好,可以提神。” 狄卡夫笑起来:“我也是,在这里需要时刻保持警惕,不加糖的黑咖啡最棒。” 两人各端着一杯咖啡,无声地浅啜。 “林,我对你没有恶意的,因为抵达藏地之前,我就已经看过你一些资料。其实,我最佩服的中国人是一位姓杨的高手,他住在埃及,被全世界称为‘盗墓之王’。我曾经在吉萨高地上与他偶遇,听他谈论世界各地存在的不解之谜。你们中国人非常聪明,经常能够从已有的资料里举一反三,完成很多欧美人无法想象的超难度工作。看你们的工作经历,我们常常误以为那是传奇小说里才有的内容,但你们却偏偏能轻而易举地完成,非常棒。可惜,我跟那位杨先生仅仅是偶遇,没机会再度聆听他的高见。”狄卡夫说。 林轩知道他说的是谁,不置可否地轻轻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在鬼湖,我遇到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脱困后的第一时间,我就打电话给那位杨先生,可惜他有事外出,没有联系上。那时候,我获知了堂娜小姐已经消失在鬼湖的消息,心里十分惶恐,竟然有了想当逃兵的荒唐念头。幸好,上级再次派人过来,带来新的指示,要我到这里来,继续执行秘密任务。现在想想,当时可能是脑袋出了问题,被吓破了胆,不敢再在藏地停留下去。林,我真是惭愧,枉在特种部队、谍报机关工作了六年,竟然如此没用。”狄卡夫脸上出现了惭愧之色,手指神经质地颤抖着,杯子里的咖啡动荡不停,有几滴飞溅出来,落在雪地上。 林轩低声问:“在鬼湖,你到底看到了什么?能不能跟我说?” “喂,停步——”有名狙击手叫起来。 林轩这才发现,田梦已经平举着长枪大步走近。 狙击手如临大敌,扇形包抄。 “不要动,他是林的朋友,大家退下。”狄卡夫站起来,挥手大叫。 狙击手们听话地后退,隐入雪堆和石头后面。 田梦看见林轩,轻轻松了口气,枪口垂向地面,快步走过来。 “我没事。”林轩说。 从田梦眼中,他看到了关切与担忧。 “没事就好。”田梦向林轩点头,然后望向狄卡夫,“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要知道,这位俄罗斯来的狄卡夫先生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昔日在中东战场上,他率领的‘逆风战队’曾重创盟军情报网,连续在伊拉克、伊朗、沙特、科威特等国迅猛出击,将盟军设在彼处的间谍站连根拔起。” 林轩知道“逆风战队”这个组织,但没想到狄卡夫会是该战队的领导者。 两次海湾战争期间,各超级大国之间也有明争暗斗,都不肯让五角大楼顺利拿下巴格达。当时的形势,巴格达与红龙已经成了大国博弈中的傀儡棋子,其命运已经无足轻重。 “逆风战队”的确重创过盟军情报网,并在三角洲部队的数次合围中全身而退,笑傲中东战场。 “那都是为国家效命,我身不由己。”狄卡夫辩解。 “我有几位前辈、恩师就是死于‘逆风战队’之手的,你说,这笔账该算在谁的头上?”田梦咄咄逼人。 “林,你说句公道话?”狄卡夫向林轩求援。 林轩长叹:“田梦,那一页翻过去吧。” 战争给人类带来巨大的灾难,而身在其中的每一名士兵都是棋子,无法决定枪口对准谁。子弹不长眼睛,任何人只能听天由命。 田梦冷笑着摇头:“在我这里,那一页能翻过去,但每次看到前辈们的遗孀,十年往事却又历历在目。她们能翻过那一页吗?‘逆风战队’已经毁灭了她们的家庭——” “田将军,如果在战场上死的是我,是‘逆风战队’的成员,你们是不是就开心了呢?我的属下也有家人,也有亲人。林,你说句公道话,将心比心,在那种情况下我能怎么样?只能尽心尽力,争取在炮火连天的中东战场活下来而已,不是吗?”狄卡夫叫起来。 田梦右脚一踢枪口,长枪向前一荡,枪口抵住了狄卡夫的左胸要害。 现场情况顿时僵住,田梦的食指扣在扳机上,只要轻轻一动,就能取了狄卡夫性命。 资料记载,51地区派出的高科技间谍在二次海湾战争中的主要成就是严重摧毁了红龙麾下的空军联络系统,从而导致敌国空军不战而溃。2003 年三月底,盟军消灭红龙拥有的主要军事力量期间,该国空军没有出动过一次,缺席了整场战争。当然,该国防空力量的抵抗事实上完全无效,螳臂当车一般。盟军长驱直之时,敌国空军的消失、防空军的不堪一击甚至让盟军统帅感到吃惊。 当时,国际观察团对于可能的原因有相当多的猜测,一些联军指挥官推测敌国飞行员由于害怕被强大的联合空军击落而拒绝起飞。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敌国空军和防空军已经在51地区间谍的打击下完全瘫痪。 战争开始前,飞行员和军官宣誓效忠红龙,尽管他们对盟军的绝对优势有着清醒的认识,但在战争开始前几个月进行了集中训练。之后,来自政权高层的一系列混乱的命令、空军和防空军上层的一些不同政见者的存在、美国有效的信息战——在这些综合原因的影响下,红龙空军彻底崩溃。 51地区之所以有这样的攻击模式,是因为在 1941 年 4 月英国针对拉希德?阿里?盖拉尼发动的军事政变进行的干涉行动中,该国空军的大部分遭到毁灭,并最后解散。曾几何时,该国空军在 40 年代是资格最老也是最强大的阿拉伯空中力量之一,如此结局,值得红龙之辈深思。 那么,51地区间谍立下了这么大的战功,又为何没有被国际媒体报道、被盟军媒体吹捧呢?原来,在战争中获得胜利的百人间谍团队遭“逆风战队”全部消灭,这就是轰动一时的“巴格达晚宴爆炸案”。该案发生于盟军占领巴格达一周后的周末下午,位置是在巴格达城南的翡翠象牙酒店,整座五星级酒店被车载炸弹夷为平地,51地区间谍网损失惨重。 这,也就是田梦与狄卡夫的仇结所在。 第五百二十七章 美女间谍 战争给每一个直接或间接参与者留下难以磨灭的创伤,所以林轩非常理解田梦现在的举动。 “你开枪吧。”狄卡夫说。 “你以为我不敢?”田梦问。 狄卡夫摇头:“我知道你敢开枪,这里是尼泊尔的地盘,死几个人不是什么大麻烦。我也知道,你一开枪,林先生定会全力以赴地帮助你,我手下这些人根本不可能有逃生的可能。” 林轩暗叫惭愧,因为自从田梦举枪,他已经在观察四周形势,做好了冲突发生时全歼对手的准备。 他一个人走过来时,田梦承诺会抱着长枪掩护他,直至他安全返回。 现在,田梦有难,他又怎能置身事外? “抱歉,我希望大家能平心静气地解决一些问题,而不是盲目地相互攻击,那样实在没什么意义。”林轩说。 二次海湾战争已经成了过去式,现在的年轻人只向前看,没有什么人总是关注着历史上的疑案。甚至国家与国家之间,也已经放弃仇恨,全力打造和谐、友爱、协作、互助的新型国际关系。换句话说,枪炮打天下的年代已经过去,大部分国家已经采取“财富争天下”的崭新手段。 此时此刻,如果仍然固执地忘不掉那场战争,实际已经是极大地落伍了。 人类进化历史的漫漫长河中,大战小战不可胜数,胜者与败者的后代握手言欢、共同致富 例子也比比皆是。 林轩无意于贬低田梦的那份执着,只是想化解矛盾或者保留矛盾,当下的大局为重,不跟狄卡夫等人火拼。 也许双方共同的敌人是那包裹在浓雾中的无名之“核”,而不是同类。 “田将军,我完全同意林的说法。”狄卡夫附和林轩的话。 田梦的食指扣在扳机上,表情冷肃,紧盯着狄卡夫的眼睛。 “田将军,那爆炸案杀伤了很多美国间谍精英,但当时的情况,战争中每天都有数千人死去,即使在美军控制巴格达之后,仍然无法阻止汽车炸弹袭击,队伍伤亡极大。比起那种大面积人员伤亡了,翡翠象牙酒店爆炸案又微不足道了。”狄卡夫继续说。 他这些话并非为了活命而产生的狡辩,死亡是战争不可避免的一部分,身在其中的每个人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只能被动地随波逐流,按照上级的决策去部署每一次行动。 “田梦,放下吧。”林轩说。 所谓“放下”,第一层意思是让田梦“放下”枪,第二层意思则是“放下”仇恨。 田梦是个聪明人,扭过头,深深地看了林轩一眼。 “放下吧,现在连红龙都已经死于关塔那摩海底铁狱,由他引起的战争也早该尘埃落定,烟消雾散了。”林轩低声说。 当年,红龙在其家乡提克里特附近被擒,之前居住的隐秘地洞是当年助其藏身的朋友纳米克挖的。 纳米克在田地里一棵椰枣树下挖了一个地洞,洞口用一个4英尺宽的水泥盖子封住。在2003年12月12日被逮捕前,红龙始终藏在这个地方。在逃亡期间,他从不使用手机,因为他觉得美国人会监听到他。纳米克称红龙一直花很多时间读书,也写了不少东西,包括散文和诗歌,在躲藏期间还发表了几次言辞激烈的演讲。 红龙被擒、囚禁、审讯、处死的过程中,战争阴影一直笼罩巴格达。美军一直希望为伊拉克带来和平与稳定,所以才会以巨额奖金悬赏红龙,并连月来出动大批兵马去追捕这个落台枭雄,希望以消灭“战争恶魔”来达到和平解决海湾战争的目的。 狄卡夫说的没错,在翡翠象牙酒店爆炸案发生后的一周内,伊拉克已发生至少三次自杀式汽车炸弹袭击,遇袭身亡的美军已增加到二百人,另有二千二百多人受伤。这就是说在过去八个月里,几乎每天都有一个美国兵被击毙,十个负伤。而很多人更认为,美军的实际伤亡远不止这些数字。 美军文武官员如果来往各地,必须有配备重型火力的军车车队护送。就算是重兵守卫的伊拉克首都巴格达,对美军来说也不安全。他们平日只能蜷缩在面积狭小的所谓“绿区”内,四周围起带尖刃的铁丝网,少数几个出入口堆着沙包,建造起混凝土瞭望塔,一片肃杀气象。但即使戒备如此森严,“绿区”仍屡遭火箭袭击。连美国驻伊最高行政长官布雷默也曾遭遇伏击,若不是乘坐了装甲车且袭击者只有轻型武器,恐怕早已命丧异乡了。 在巴格达,大多数伊拉克人对占领当局非常不满,他们在萨达姆政权下仍能享有的工作和安全保障现已荡然无存,街道成了犯罪分子控制的天下,很多人饭碗被打破,生活没有着落,几乎没有一天不停电,很多地方喝不上干净的水,以前比食水还便宜的汽油现在不但价格飙升,而且还要排长长的队才能买到。 狄卡夫只是战争中的一份子,而且不属于盟军、伊军任何一方。更重要的是,他听命于上级,不可能凭借一个人的力量去改变什么。现在,以翡翠象牙酒店爆炸案去指责他,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况且,就算他不策划那次爆炸案,也会有其他“逆风战队”成员去做。 大国交战,各为其主,这是自古以来颠扑不破的真理。 田梦后退一步,枪口下垂,顶在地面上。 “好,我听你的,忘掉之前的不愉快。”田梦说。 狄卡夫长出了一口气,后退一步问:“那么,我再煮两杯咖啡?” 被长枪指着胸口时,狄卡夫似乎并未害怕,一直保持淡定冷漠的表情。 在鬼湖,他已经死过一次,也许就不再纠结于“生死”问题了。 “好。”林轩点头。 田梦若有所思,抱着长枪,寻找到一块略微平坦的石头坐下来。 “为什么过来?在那边等我就可以了。”林轩问。 田梦轻轻叹了口气:“我记挂着你的安危——魔术师已经在着手最后的一场表演,谁也阻拦不住他。” 两人同时向飞机那边望去,魔术师已经不在舷梯上。 飞机的另一侧,来自新加坡航空公司的技师们已经退出五十米,围在一起,交头接耳。 如果魔术师执着于自己的计划,就等于是与那乌云中的异世界决口同归于尽,跟着飞机一起消失。这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无畏精神,令林轩也由衷地钦佩。 林轩伸出右掌,掌心向上。 田梦会意,伸出左掌,掌心向下,与林轩的手掌贴合在一起。 这种无声的交流胜过千言万语,是年轻男女之间最直接的精神融汇。 “无论如何,别怀疑我的真诚。”田梦低声说。 林轩苦笑一声,一瞬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去回应。 “林轩,你知道吗?我是我,51地区是51地区,不能一概而论。”田梦冰雪聪颖,不必林轩解释,也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 面对这样一个心窍玲珑的美女间谍,林轩除了苦笑,再也无法做什么。 “你笑的时候,真的非常有魅力,像一颗经历了岁月淬炼洗礼的菩提珠,越平淡冷静,越让人怦然心动。”田梦又说。 “你……过奖了,我只想大家都好好地活下去,而不是全部卷入‘地球轴心’这个大事件中来。生命可贵,必须珍惜。”林轩回答。 三年以来,他忘记了自己的个人魅力,把每一天都当做修行,所以一颗心被很多层粗粝的东西包裹住,变得不那么柔软。 如果没有堂娜,他就无法抗拒田梦。 造化弄人,上天先用堂娜刺痛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又将她轻易攫走,再把一个田梦推送到他身边来。 堂娜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个带着眼泪的伤疤,也许终生难以愈合。 “是啊,生命是最宝贵的。不过,我相信大家一定能好好地活下去,离开藏地,回到各自的生活中去,做回从前的自己。”田梦黯然回应。 “回到从前”所代表的就是他们在雄巴村小诊所相识之前的生活,彼此不相识,于是不相知,永远不会彼此思念。 “那样也没有什么不好。”林轩说。 田梦与51地区是不可分割的,就像开在枝头的花朵离不开枝干、枝干离不开根系、根系离不开泥土一样。51地区自创建以来,还没有一个人能加入其中后中途全身而退,只能在那里活到老、干到老、养到死。 “好吧,就让上天赐予我们力量,让我们都能好好的。”田梦回答。 咖啡又一次烧滚,狄卡夫礼貌地先给田梦倒了一杯。 “田将军,希望这一杯咖啡之后,昔日的恩怨就一笔带过,不再提起。”他说。 “你们的任务就快结束了。”田梦说。 “我们受命于上级,上级不说结束,任务就不会结束。”狄卡夫回答。 田梦脸色一变:“这里极度危险,明智的话,你们应该先撤下去,远离是非之地。” 狄卡夫也强硬起来:“我们从来不怕危险,怕的是别人的阴谋诡计。” 田梦和狄卡夫针锋相对,谁都不肯让步,刚刚缓和的场面顿时冒出火花来。 “那么,你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不是吗?”田梦淡淡地说。 “没错,我们绝对服从命令,好吧,你只要拿到我上级的命令,我会马上听你吩咐。”狄卡夫说。 田梦一笑,缓缓地从口袋里取出一封信函来,信函封口处盖着一枚暗红色的三角形印章,印章文字竟然是俄语。 第五百二十八章 所罗门珍宝 看到那三角形印章,狄卡夫一惊,随即向田梦点头:“好,既然你连上级的绝密调令都能拿到,我就没话说了。” 田梦扬了扬那封信,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这封信的意义,那么即刻就带着你的人离开吧。” 狄卡夫摇头:“不,恕我不能从命。我们在这里,已经不单单是为政府而战,其中还掺杂了许多个人的成分。你们中国人奉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做人方式,我们俄罗斯人也是一样。” 林轩知道,那三角形印章代表了军方最高指挥部发布的战时紧急调令,可以命令师团级干部做任何事。狄卡夫不听命令,当然也就代表他已经不服从政府领导,变成了另外的身份。 “如果这样,你只怕活不了多久了。”田梦说。 狄卡夫大笑:“活多久?多久才算久?那样有意义吗?如果我们能通过那里进入崭新的世界,其它多余的物件我宁愿全都舍弃。” “你心里一定还有另外的苦衷,放心,我们不会强人所难。”林轩打圆场。 他不愿逼狄卡夫太紧,导致对方狗急跳墙。 “没错,林,我的苦衷与二次海湾战争有关。”狄卡夫终于承认,并且说出了一段埋藏已久的往事—— 事情发生的时间是在2003年春天,海湾战争中的主战场不在伊拉克本土,战争中,联合国否决美国开战的决议,然而美国绕开了联合国直接发动战争。也就是说这次战争是不合法的。关于该层面的问题,可以举出更多的例子。最后美国尚未发现传说中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而其战前称已掌握伊拉克无大规模杀伤性武器,14载核查无果后,美国终于承认伊无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2003年3月20日,以美国和英国为主的联合部队正式宣布对伊拉克开战。澳大利亚和波兰的军队也参与了此次联合军事行动。军事行动是在美国总统乔治?W?布什对伊拉克总统萨达姆?侯赛因所发出的要求他和他的儿子在48小时内离开伊拉克的最后通牒到期后开始的。 联合部队是由12万人的美军部队、4万5千人的英军部队、2千多人的澳大利亚军队和200人的波兰军队所组成的,除此之外还有大约5万人的库尔德武装力量。他们是通过驻扎在科威特的美军基地正式对伊发动军事打击的,并动用了美国在海湾地区驻扎的大量空军和海军航空兵的支援。 那时候,狄卡夫率领的“逆风战队”已经潜入巴格达至巴士拉一带。以他当时的单纯信念,只是想为国家出力,对国家的敌人造成袭扰和打击。 他亲眼目睹了美军第三步兵师、101空中突击师和第82空降师的威力,并且多次与美国海军陆战队的精英交手,深知在这些钢铁之师的身上讨不到半点好处。 战争中,美国第三步兵师从科威特西北方向的沙漠向巴格达挺进,伴随他们作战的还有美国第101空中突击师和第82空降师的若干部队。在另一个方向,伊拉克东南部方向,美国海军陆战队第一远征部队和英国远征军(包含第四和第七装甲旅组成的第一装甲师以及若干海军陆战队)则发动了钳形攻势以打开伊拉克的海运通道。在战争进行了两周后,美军又在伊拉克北部山区投入了173空降旅以及特种部队,并和当地的库尔德武装力量结成同盟,美国计划中的准备在北方投入的第4步兵师则由于土耳其议会的反对其通过土耳其领土而未能在该地参加战斗。经过两个星期的激战,英军首先控制了伊拉克南部的石油重镇、伊拉克第二大城市巴士拉。伊拉克全境都出现了断水和停电等人道主义危机,国际多个人道组织向伊拉克运输救援物资。这些援助物资大多都从联军所控制的乌姆盖茨尔港进入伊拉克,还有部分则从科威特进入伊拉克。 此时,狄卡夫已经晋升为“逆风战队”的队长,按照上级指示,他们只是延缓美军进攻速度,从侧翼、后方连续打掉了美军的情报站。可惜的是,美军的谍报机关一向都是“三线并进”的,即使有两条线路被摧毁,第三条备用线路自动启用,能合理抵消“逆风战队”的破坏作用。 为此,狄卡夫的上级对他很不满意,大加训斥,认为他没有很好地贯彻领导意图,行之有效地对美军挺近巴格达的行动进行阻挠。 正因如此,狄卡夫才不惜血本策动了翡翠象牙酒店爆炸案,立下超级战功。同样,这次行动在他的良心上也留下了一大片挥之不去的巨大阴影。世人只看到了他的战功,却没想到那次爆炸案是怎样影响了他的一生。 战争爆发大约三个星期之后,美军顺利进入巴格达市区,途中并没有遇到任何顽强抵抗。伊拉克官员则突然消失,去向不明,大批伊拉克军队向美军投降。之后巴格达和巴斯拉等伊拉克城市纷纷陷入无政府状态,巴格达市内发生频繁的抢掠事件,城市秩序陷入混乱之中,巴格达博物馆遭到洗劫,上万件珍贵文物失踪,各地的大量古遗迹在战争中遭到破坏,有伊拉克民众批评美军并没有努力维持巴格达的市内安全。 狄卡夫很清楚,多起抢掠、爆炸、洗劫事件的背后,也并非偶然发生,而是在某些幕后力量的策动下持续进行。只有如此,敌对国才能在舆论上对美国进行批判和谴责。 故事就是发生在这里,即翡翠象牙酒店爆炸案发生前的24小时之前—— 当日,狄卡夫带人出去搜集情报,走到巴格达市区的一座废弃大厦附近时,他突然听到了一些很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在他耳边说话,嘤嘤嗡嗡的,似乎是在说阿拉伯语。 狄卡夫并不精通阿拉伯语,所以在那声音响了两个小时后,才提高注意力,弄清楚了那声音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些阿拉伯语翻译过来,分别是以下意思——“一句责备话入聪明人心,强如责打愚昧人一百下,败坏之先,人心骄傲,尊荣之前,必有谦卑;心在哪,财宝就在哪;虚空的虚空 虚空的虚空 凡事都是虚空;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一切都是捕风,一切都是捉影;一切都将成为过去。 当一切都将成为过去的时候你得到了什么……” 这些话都是流传甚广的所罗门王的著名箴言,狄卡夫头脑发热,立刻想到了所罗门王珍宝的事。 他是个聪明人,至少是个在战争中有着清醒头脑的领袖,而非头脑发热、只想杀敌的鲁莽武夫。另外,带“逆风战队”赶赴海湾之前,他也阅读过大量的文献资料、时政杂志,对红龙的宝藏、大杀器迷踪、当年入侵科威特王室后掠夺来的战利品、大漠古墓的黄金殉葬品都很感兴趣。 据圣经记载,所罗门王是以色列联合王国的国王,公元前971年至公元前931在位。他在耶路撒冷称王四十年,是大卫的儿子,犹太人智慧之王。相传著有《箴言》、《所罗门智慧书》、《雅歌》、《传道书》等作品,同时对动物植物也有广泛研究。 所罗门王是犹太民族历史上最伟大的君王,也是世界上最传奇的君王之一。据《圣经》记载,所罗门在20岁登基后,他在梦中向上帝祈求智慧,上帝不仅赐给他无比的智慧,还赐给他无尽的荣耀、财富以及美德。 从此,所罗门靠智慧征服了国人的心,特别是“智断亲子案”等故事显承了他智慧的力量。所罗门王创造的巨大财富,在当时是前所未有的,也是无与伦比的:他建造了着名的犹太教圣殿,迎回了上帝存放圣谕的“金约柜”;他大搞经济建设和城市建筑,修筑了豪华的王宫和坚固的城墙;他建立了两支舰队,派到海外去大力发展商业;他组建强大的海军,不仅进行远征扩张,还出海寻求发展本国贸易。他还拥有美好的爱情,他与示巴女王甜蜜浪漫的恋情传为千古佳话。 所罗门极为富有,每年仅从各个属国征收的相当于666塔兰黄金(1塔兰相当于150公斤)的贡品。所罗门将他所搜刮的金银财宝都存放在圣殿里,这就是历代相传的“所罗门珍宝”。 所罗门死后,犹太王国分裂成两个国家。以耶路撒冷为中心的南方仍由所罗门的后代继续统治,叫犹太国。北方则另立王朝,叫做以色列。由于以色列没有宗教中心,祭司们都到耶路撒冷的“犹太圣殿”献祭,教民们也仍然到这里朝圣,因为唯一的圣物“约柜”仍在这里。 到了公元前590年,新巴比伦王尼布甲尼撒二世第二次进兵犹太,耶路撒冷在被困3年以后,终于在公元前586年被巴比伦军队攻占,王宫和圣殿全被烧毁,大批的犹太人被押送到巴比伦,这就是前面所谓的“巴比伦之囚”。从此,无价之宝“耶和华约柜”和“所罗门珍宝”下落不明。 好莱坞曾经围绕“约柜”拍摄过很多探险寻宝电影,并在全球票房市场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毕竟那是集中了神权精神、珍宝物质两方面的巨大财富。不过,电影虽然热闹,真正的“约柜”却早就石沉大海,成了不解之谜。 狄卡夫毕竟不是神,而是人。只要是人,就有自己的私心和贪念。所以在贪念一闪间,他就做了一个决定:“先去找宝藏!” 他身边带着声音追踪器,十几分钟内就找到那细微声音的来源是在右前方那座废弃大厦的地下室中,距离本地约一公里。 “到那边去,注意警戒。”他立刻向身边的两个队员下令。 四外相当僻静,只有远处街口上偶尔有汽车经过,临街的所有房间窗口都挂着厚厚的窗帘,任何人都不敢冒险走到窗前去,免得遭远处的枪手射杀。 狄卡夫可以肯定,此刻没人注意到他们三个。当然,也不会有人听到那神秘的声音。 贪念让他忘记了一切危险,一心想着赶紧进入那大厦的地下室。 现在想来,就算换了另外一个人,在城池易主、战火纷飞的巴格达那种纷乱环境里,都想找准机会捞上一笔,然后全身而退,到海外小岛去颐养天年。历史上早有过相同的例子,二战中大发战争财的比比皆是,在中国、欧洲、美洲、非洲……聪明人赚得盆满钵满,而且能够稳妥地保全性命,成为战后的大富翁、实业家、慈善家。 在战争中,狄卡夫对生死已经麻木,当身边的战友一个一个倒下时,活着的人心理也早就扭曲。只要有机会,谁都想逃离这座弥漫着硝烟与战火的活地狱。假如能找到一件大宝藏,所有“逆风战队”的人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第五百二十九章 恐怖之核 “你那样做,已经违背了上级命令。”田梦冷冷地打断了狄卡夫的叙述。 在座的三人都是为国家和组织效命的人,按照“忠于国家”的原则,必须全力以赴地做事,摒弃私心杂念,把国家利益看得高于个人利益,任何时候都要有“为国家牺牲、为人民服务”的决心。否则,将是一个遭国民唾弃的背信弃义的“小人”。 狄卡夫毫无愧疚之色,轻轻摇头:“田将军,如果当日站在那废弃大厦前的是你,也会跟我一样,被‘所罗门珍宝’迷住。” “我绝对不会。”田梦立刻摇头。 林轩举手示意:“二位,不要拘泥于这一点了,这样辩论,毫无意义,毕竟已经是过去式了。” 田梦冷哼了一声,没再说下去。 林轩向上一指:“天要黑了,我们最好能抓紧时间。” 田梦也向天上看了看,自言自语地补充:“天要变了。” 林轩心头一紧,手心里立刻渗出冷汗来。 他并不清楚魔术师即将展开的行动会不会给这个世界带来负面影响,在没有经过科学家、气象学家的缜密论证前,谁也不知道喜马拉雅山脉顶上的一次逆天大爆炸会给地球远端造成什么创伤。 蝴蝶效应理论已经被广泛地论证过——蝴蝶效应(The Butterfly Effect)是指在一个动力系统中,初始条件下微小的变化能带动整个系统的长期的巨大的连锁反应。这是一种混沌现象,任何事物发展均存在定数与变数,事物在发展过程中其发展轨迹有规律可循,同时也存在不可测的“变数”,往往还会适得其反,一个微小的变化能影响事物的发展,说明事物的发展具有复杂性。 美国气象学家爱德华?罗伦兹在演讲和论文中反复使用了这样的阐述——“一只南美洲亚马孙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其原因就是蝴蝶扇动翅膀的运动,导致其身边的空气系统发生变化,并产生微弱的气流,而微弱的气流的产生又会引起四周空气或其他系统产生相应的变化,由此引发连锁反应,最终导致其他系统的极大变化。由于误差会以指数形式增长,即使各种误差和不确定性很小,在这种情况下,微小的误差也会随着不断推移造成巨大的后果。 有那么一刻,林轩甚至想全力阻止魔术师的行动,以确保不造成更大的恶性循环结果。 “给你。”他把望远镜递给田梦。 “什么?”田梦微微诧异。 “看那座山。”林轩向前一指。 两人对话时,狄卡夫只是默默地看着那煮咖啡的小锅。 固体酒精已经燃烧完毕,锅子立刻凉了,锅底残余的咖啡已经凝结成冰。 四周,潜伏在雪谷中的狙击手们似乎都睡着了,不发出一丝声响。 田梦举起望远镜,久久地观察那座被乌云遮住一半的高山。 林轩注意到,田梦肩头微微颤抖,肯定是已经观察到那个左冲右突、桀骜不驯的“核”。 观察完毕,田梦放下望远镜,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在望远镜中看,会看得更清楚。”狄卡夫解释说。 田梦点点头,把望远镜交还给林轩。 “在此之前,我曾经犯过一个错误,派了一个三人战斗小队进入那座山。那座山是周围环境中最好的制高点,但凡是有军事常识的指挥官都会像我一样,首先派狙击手上去,寻找最佳隐蔽点,俯瞰并控制半径一公里内的战场。”狄卡夫说。 对此,林轩深表赞同。 “制高点”是指某一局部范围内的相对最高点,作战时,在制高点上可以居高观察敌情、压制敌人火力。双方或多方进行争斗时,占有制高点的一方就具有了制胜的优势。尤其是在现代战争中,一组优秀的狙击手登上制高点,就等于是增加了一架或多架武装直升机,随时能够向敌方进行秋风扫落叶一般的子弹倾泻袭击。 “结果呢?有去无回?”林轩问。 “结果只剩下——”狄卡夫说到一半,苦笑着停住,似乎在考虑措辞,“我现在在想,也许那三个人是被那‘核’给吃掉了。最早,它在乌云中只是偶然出现,行动速度没有这么快,自身气势也没有如此强盛。它‘吃’掉了三个人以后,像一个婴儿逐渐长大,才成了我们现在观察到的这样。” 林轩一边听狄卡夫叙述,一边脑子里急速考虑着“阻止”魔术师的问题。 他不确定能不能阻止魔术师,因为对方是手段高明的异术师,一旦失手,反而弄巧成拙。全球顶尖的魔术师都擅长“逃脱术”,即使在被铁链锁住、身陷水箱、水箱加锁的情况下,都能安然无恙地全身而退,这种匪夷所思的脱逃手段,使林轩大为忌惮。 要想万无一失地阻止魔术师,除非是当场杀了对方。 林轩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所以才进退维谷,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应该采取哪种行动。 “啊——”田梦突然叫起来,轻轻拍打着枪身,“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来——” “什么?”林轩的思路被打断。 “还记得在港岛有一个‘九命猫妖隐匿于孕妇体内’的离奇事件吗?”田梦问。 “当然。”林轩回答。 那事件也是跟红龙有关的,而体内匿藏九命猫妖的正是红龙的情妇之一。 “对面那个‘核’的变化岂不正是一种胎儿的成长过程?”田梦追问。 这一次,林轩与狄卡夫同时点头,因为狄卡夫刚刚讲述“核”吃掉三名队员之后开始变大的过程,跟胎儿的发育完全相同。 “我已经考虑过,意见跟你一样。”狄卡夫涩声回答。 “所以,你的错误非常致命。”田梦语调严肃地说。 狄卡夫再次点头:“我承认,于是我下令所有人不能靠近那座山。”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这样的决定也能证明狄卡夫是一个当机立断的人,察觉情况不妙,立刻开始改变,以此来适应形势变化。 林轩回忆“九命猫妖”事件,那个案子起初是由港岛警方督办,认为不过是普通的灵异事件,跟国际政治无关。后来各方才发现,“九命猫妖”不过是浮在水面的冰山一角,下面隐藏着红龙的巨大阴谋,遂移交国际警察处理,各种资料被严密封存,运离港岛。 “红龙的阴影真是无处不在啊!”林轩不禁感叹。 二次海湾战争之后,全球各地至少出现过三十起以上跟红龙有关的诡异事件。事后真相证明,那些全部都是红龙生前埋下的伏笔,一旦成功,就会对全球文明进程造成重大打击。 这一系列事件最后统一交予国家警察办理,被命名为“红龙诅咒”系列案。 所有经手过这一案件的警察都发出过绝望的感慨:“红龙真的是一条危害全球的妖龙,此龙不除,世界难安。” 正因如此,全球警界对于二次海湾战争中盟军方面表现出来的大无畏精神、自我牺牲的勇气都非常赞赏,认为五角大楼主导的对红龙的打击行动是正义之师犁庭扫穴,将成为人类战争史上正义战胜邪恶的经典战例。 “像胎儿,像胎儿……怀胎十月最终都要呱呱坠地,这里将要发生什么呢?难道——”田梦突然连打了几个冷战,倏地站起来,平端长枪。 “你怎么了?”林轩也站起来。 “我觉得浑身发冷,似乎那东西一瞬间就要突破乌云冲出来。”田梦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林轩伸出手,将田梦手中的长枪接过来。 长枪的枪身上留下两个汗湿的手印,可见田梦已经因为紧张过度而手心冒汗。 “不要急。”林轩握住田梦的手,拉着她缓缓坐下,“还有时间,还有机会。” 田梦鼻尖上也渗出了冷汗,低声问:“就算还有时间,我们又能做什么?” 两人在一瞬间眼神交流,都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狄卡夫一行人不但不惧怕那“核”冲出来,反而是在盼望那件事发生,由此而获得某种未知的利益。 林轩用右手小指在田梦手背上敲打了几下,使用摩斯密电码的传讯方式“说”:“撑住,冷静,反思,等待。” 表面看,林轩与狄卡夫是故人重逢,中间又有堂娜为联系纽带,所以应该算是朋友。但是,林轩清醒地认识到,狄卡夫是百分之百的敌人,而且是全民公敌。 田梦的右手小指屈在林轩的掌心里,所以用摩斯密电码回应时,指尖直接敲打林轩掌心:“杀?” 林轩不动声色地摇头,然后敲击:“先摸清对方行动。” 田梦敲击:“好。” 关键时刻,他们毫无悬念地站在了统一战线上,共同对抗其他敌人。 “胎儿总是要出世的。”狄卡夫说,“人类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已经对胎儿在母体内四十周的孕育过程了如指掌,并绘制出了胎儿成长图册,现代更是利用高科技透视技术制作了视频。如果我们有足够的手段,就能把对面那‘核’的成长过程全盘记录下来,使之成为最宝贵的历史资料。” 如果刚刚林轩与田梦没有暗自约定下一步的方向,那么田梦就会立刻反驳狄卡夫的话。 现在,田梦不再开口,保持沉默。 “是啊,很多资料相当宝贵,此刻不记录,以后就没机会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林轩回应。 狄卡夫没有沿着林轩的话向下说,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胎儿在母体成长的第四周,胚泡称做胚牙,在**中就象苹果的种子一样。第五周,**里胚胎在迅速的生长,心脏开始有规律的跳动及开始供血。怀孕第十周,胎儿长达到四厘米,手腕和脚踝发育完成并清晰可见。第十一周,胎儿身长可达到六厘米,体重达到十四克。第十二周,胎儿初具人形——”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很自然地向远处那团乌云指着。 田梦的脸色更加难看,因为狄卡夫的话相当邪恶,完全把“核”比喻成了人类的胎儿。 林轩用力握着田梦的双手,脸上慢慢浮起微笑,示意田梦放松。 “胎儿的孕育与成长都非常不易,所以母婴都是应该受到最贴心呵护的,不能有丝毫的打扰和惊动。”狄卡夫又说。 “我们该怎么做?”林轩转过脸,看着狄卡夫。 “怎么做?当然是消灭一切能够打扰它的不安定因素,为它输送更多有营养的食物,使它顺利成长,直至破茧而出。”狄卡夫回答。 之前,三名队员已经变成了“食物”,看起来狄卡夫还会给那“核”输送更多“食物”,一刻不停地供养它,直至它长大。 “好,我明白了。”林轩微笑着回答,“这个过程相当高明,今天你等于是给我上了很关键的一课。” 他转过脸,看到田梦眼中写满了愤怒,因为狄卡夫所说的话,已经完全是反人类的邪恶言论。 “杀了他?”田梦在林轩掌心里又敲击了这几个字。 第五百三十章 约柜宝藏 在人类社会的价值观里,“人”是最重要的,不得任意买卖,不得任意杀戮,并且人类的社会地位应该是高于一切动物,只能人奴役、杀戮、食用动物,而不能反其道而行之。这也正是田梦听到狄卡夫“以人喂核”之后大感愤怒的主要原因,因为那种做法是反人类的,与纳粹德国当年毁灭犹太人的行为如出一辙。 林轩立即在田梦手背上敲击:“不行,一切还未现出真相。” 他也对狄卡夫的变态言论感到愤怒,但目前情况未明,不能轻举妄动。 田梦无奈,敲击作答:“好吧,听你的号令。” “第13周的时候,胎儿的脸看上去更像成人,身长约有80毫米,体重稍有所增加,眼睛更为突出,手指出现指纹。第16周,胎儿身长约有12厘米,体重到150克,已经会在母体的**中玩耍了。第19周,胎儿的感觉器官按照区域迅速发展,味觉、嗅觉、触觉、视觉、听觉开始在大脑中专门的区域里发育……第26周,胎儿高22厘米,体重800克,皮下脂肪开始出现,胎儿全身覆盖细细的绒毛,胎儿开始有了呼吸。第27周,胎儿身长38厘米,体重900克,眼睛已经能睁开和闭合,同时有了睡眠周期,有时会将大拇指放到嘴里吸吮……” 狄卡夫如一个敬业的妇产科医生一样描述这些时,所用的语气诡异而神秘,隐隐然带着巨大的妖邪之气,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林轩记起了狄卡夫曾经消失于鬼湖又奇迹般生还的经历,他甚至怀疑狄卡夫已经阴魂缠身,成了鬼湖的替死鬼。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一个胎儿的孕育过程相当复杂。 在古代,人类只能依靠大概的观察、把脉、听诊等等模糊手段来监测胎儿的发育。现代,在高科技仪器的辅助下,人类终于能够透视孕妇的身体,亲眼所见胎儿慢慢长大的每一步。这是科技的进步,更是人类探索未知、了解自然的巨大进步。不过,狄卡夫在这种环境下讲述如此专业的内容,既格格不入,又文不对题。 “狄卡夫,你讲得好极了。”林轩说,“但我们很难理解你说的究竟跟眼前的困境有什么联系?” “那,就是一个胎儿。”狄卡夫图穷匕见,终于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用力向前指着,“知道它的,有的已经死了,有的正走向死亡,有些将来一定会死亡,因为那东西留在地球上,就是一条战争的引火线。” 田梦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不是林轩用眼神制止她,她早就要发作出来。 “暂时,它还逃不出来,看起来内因动力不够,还得有某些外因才行。”林轩说。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狄卡夫也表示同意:“你的判断绝对正确,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它被困在里面,必须有外力帮助才能脱困。孕妇在助产士的帮助下生下胎儿岂不也是如此?” 现在,那“核”狂野奔突了一阵后,终于消停下来,蛰伏在厚厚的云层后面,不见了踪影。 狄卡夫叹了口气,低下头,脸上、眼中的狂野表情渐渐收敛。 “狄卡夫,暂时把它放一放,说说你在巴格达的奇异经历吧?那也许非常有趣。”林轩提议。 他惦记着狄卡夫跟“约柜”“所罗门珍宝”之间的关联,在战火之中,子弹无眼,谁活下来,谁就是最大的赢家,遍地财富,予取予求。 “好。”狄卡夫说。 田梦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表现出似乎对狄卡夫的话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 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间谍,她是在采用心理战术麻痹敌人,刻意隐藏自己。 发生在巴格达的后半段故事是这样的—— 狄卡夫带领队员拐过一条街,沿着暗影进入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底层。在声音追踪仪的作用下,很快就确定了一个五步见方的位置。 他亲自动手,先是将混凝土地面爆破开来,接着快速挖掘,很快就打开了一个仅容一个人下探的幽深隧道。 队员们不知道狄卡夫要做什么,只是盲目地跟随。 进入隧道后,狄卡夫就看到了真实存在的约柜。 约柜是以色列人的圣物,任何人都不得擅自触摸约柜。根据《圣经》记载,有人因为擅自触摸约柜而被雷击致死。而且,有外人从至圣所的帐门窥望过,发现约柜的上方经常都有云雾积聚。后世的科学家根据这些纪录,推断可能在约柜内放置了一种简单的生物电池,就像在古埃及陵墓发现的那一种。电的积聚使水汽积聚,并使触摸的人触电,但直流电是无法令人致死的,故而约柜一直是有极大神秘性的圣殿器具,很可能是外星来客留下的圣物。 根据《圣经》的记载,约柜的选料、建造都有非常严格的规定,这些规定都记载在《圣经?出埃及记》里。约柜用皂荚木制作,长113厘米(3.7英尺)、宽68厘米(2.2英尺)、高68厘米(2.2英尺),是用皂荚木制成的,并铺设了纯金。在约柜里,放着刻有十诫的石板和一金罐吗哪,在金罐上放着亚伦发芽的杖。 安放在约柜上的恩座仅用纯金做成,两端安放着两个基路伯,在上面展开双翼,遮盖着约柜的盖子。 神说:“我要在恩座上会见你们。” 恩座,就是神赐予恩典给那些因信来到他身边的人的地方。 四个金环安在约柜的每个角上,每一边挂下两个金环,杆子穿过这些金环,这样便于约柜的搬运。这些杆子用皂荚木制成并裹上了金子,用一根杆子伸进一边的二个环里,另一根杆子伸进另一边的二个环里,神确保两个人就能抬起和搬动。 当以色列人在旷野里流浪时,约柜一直都放在流动圣殿的至圣所内,直到大卫王于耶路撒冷兴建圣殿为止。 狄卡夫看到的“约柜”,正是这样一种神奇的圣物。以他的知识与见地,一搭眼就知道那是“约柜”。 看到那个遭到破坏的“约柜”,他的心灵被感召,甚至立刻有了向善的慈悲之心。 当时,外层柜体已经四分五裂,露出里面的第二层纯金柜体。 “恭喜你,找到了约柜。”林轩说。 狄卡夫额头已经冒出冷汗,显然心里十分激动紧张。 “不要紧张,那都是过去式了。我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彻底的放松,什么也不要担心。最坏的结果,你也发现了约柜,绝对是一件幸事,不是吗?”林轩说。 狄卡夫用力:“不,我知道,这不是幸事而是祸事。” 纵观历史就知道,任何一个大宝藏都是双刃剑,无德者得而复失,赔上性命,只有德者才能拥有。 人类永远无法消除自己的贪念,贪念一起,头脑和眼睛就会被全部蒙蔽起来,失去理智。在贪念的诱惑下,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举动,一路把自己送进了地狱。 远的不说,二战中纳粹分子曾经数次搜索约柜,为此逮捕了很多以色列富豪、庄园主、收藏家、政治犯,数以千计的知情者在纳粹的铁狱中丧命。 约柜又称“法柜”,是古代以色列民族的圣物。“约”是指上帝跟以色列人所订立的契约,而约柜就是放置了上帝与以色列人所立的契约的柜。这份契约,是指由先知摩西在西奈山上从上帝耶和华得来的两块十诫石板。 在柜子的上面,两尊用黄金打造的天使面对面地用翅膀围出一个空间,这个空间就是代表上帝所在的地方,约柜放在哪里,哪个地方就代表有神的同在。约柜在旧约时代以色列人的心目中,就是神同在的象征。 二战结束后的几十年里,约柜的最终下落指向了埃塞俄比亚。 埃塞俄比亚全名埃塞俄比亚联邦民主共和国,旧称“阿比西尼亚”,是一个位于非洲东北的国家。埃塞俄比亚是世界最不发达国家之一,以农牧业为主,工业基础薄弱。与一般非洲国家不同,埃塞俄比亚在第二次世界大战被意大利入侵之前,一直维持其古老的君主制度,并未受到殖民主义浪潮的吞噬。1974年,一次军事流血政变将1930年以来一直统治埃塞俄比亚的皇帝海尔?塞拉西一世推翻以后,埃塞俄比亚改为奉行社会主义,直至1991年放弃社会主义。 前赴后继的寻宝者令约柜的线索渐渐明朗化,二战时意大利入侵该国,占领军由欧洲攫取约柜,秘密运送至此,想要按照《圣经》上说的,建造一个可以请神灵憩息之所。之后,按照神与人的约定,将此处变为世外桃源,供狂妄的占领军最高统帅享用。 新世纪以来,探索频道曾派摄制队前往埃塞俄比亚,追寻消失了的约柜,不过当地的教士一直都不肯让摄制人员观看。因此,约柜是否仍然存在,到今日仍然是一个谜。 “那真的是约柜?有照片吗?”林轩问。 狄卡夫的讲述中止,眼神迷茫,盯着远处的乌云。 “狄卡夫,你听见我的话了吗?”林轩又问。 狄卡夫猛地转身,盯着林轩。 “如果有照片的话,或许更多人会相信,你的确找到了传说中的约柜,对不对?”林轩面带微笑,示意对方不要紧张。 蓦地,狄卡夫尖声叫起来:“那当然是,那当然是约柜。除了约柜,还有什么柜子里储存着神的谕旨?你怀疑我,就是怀疑神——” 他的声音犹如一只被激怒了母鹅,尖锐高亢,却又没有任何节奏感,令听者浑身都起鸡皮疙瘩。更可怕的是,这已经完全不是狄卡夫的声音,而是另外一个老年女人的声音,仿佛在狄卡夫的男人外表之下,藏着一个不知是是何身份的诡异女人。 林轩相信狄卡夫没有撒谎,但狄卡夫看到的到底是什么,却是无法界定。 第五百三十一章 柜中迷藏 林轩宁愿相信,狄卡夫只是发现了另外的某种东西,而非约柜,更非“所罗门珍宝”。那些东西本不应该出现在战火纷飞的巴格达,更不应该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中。否则的话,只会给这个世界增添更多的灾难。 “他发现的是什么?”田梦在林轩掌心里敲击出这句话。 “很多可能,不知是哪一种。”林轩在田梦手背上敲击回答。 巴格达往事已经是过去式,现在狄卡夫是站在这里的,就证明他根本没有取得约柜那样的绝世神器,更没有获得传说中的“所罗门珍宝”。 如此一想,林轩心中突然释然,对邪气满脸的狄卡夫也有一种深深的怜悯。 在江湖之中,再强大的人也会与时间同朽,成为人们口中的历史谈资,最终风卷残云而去。所以,利益的追求是无穷无尽的,可大可小,可多可少,而精神财富的追求才是一个聪明人应该保持的信念与理想。 林轩希望自己做后者,所以才会感叹狄卡夫之流的狭隘。 当时,狄卡夫立即上前,把残破的外层柜子掀开,将里面那个巨大的金色柜子暴露出来。 历史学家早就计算过,约柜的体积如此之大,如果内外全都包裹黄金的话,其重量应该接近一吨,不是几个人就能轻易搬动的。 狄卡夫目测那箱子正是黄金铸造,立刻眼前一亮。 随行的同伴看到如此巨大的黄金箱子之后,也抑制不住,发出一连串惊叹声。 那箱子的上盖上铸造着非常繁复的花纹,工艺之精美,根本是狄卡夫从未见过的。 “打开它,快打开它,看看里面有什么?”同伴忘记了身份尊卑,站在狄卡夫身边连声催促。 上盖没有锁匙,只在箱盖侧面有一个微微凹进的手掌图案。 狄卡夫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右掌按上去,箱子内部发出一阵机括转动的声音,箱盖随即向上弹开。 这种结果令狄卡夫狂喜,因为当时只有他自己听到了那种神秘的召唤声,而掌纹开启箱子的过程,更让他觉得,自己就是大秘密的继承者。 任何人听到此刻,都会忍不住问:“那箱子里到底有什么?” 林轩瞬间想到了答案,但没有开口,继续静静地等待狄卡夫叙述下去。 雪谷中的狙击手们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听得入神,一丝动静都不发出,似乎已经与天地、雪山、冰层、寒气化为一体。 大雪山就像深不可及的大海一样,能够消化一切,吞并一切。 林轩甚至觉得,这群人已经被大雪山吞噬,思想和身体将永远留在此地,成为历史的残骸。 他想到的那答案很简单——“箱子里就是另一个‘核’。” 在“九命猫妖”的故事中,孕妇的肚子里也孕育着某种神秘之核,只不过那是九个“核“,并且给孕妇带来了九条生命,将港岛的警方工作搅乱得一塌糊涂。林轩虽然没有机会参与那个案子的调查,但却从档案资料中获得了全部细节。该事件最后被编撰成书,即畅销一时的《佛医鬼墓案》,并被改编为当年东南亚最卖座的电影之一。 林轩在这一瞬间想到的很多事,但却都无法解决目前面临的困境,只能作为模糊参考。 田梦眼中突然有亮光一闪,在林轩掌心里敲了以下几个字:“佛医鬼墓?” 林轩点头,两人心意相通,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田梦适时地开口,提醒狄卡夫继续说下去。 狄卡夫回答:“是一个……是一个空的箱子,箱子中间有一个空的凹槽,凹槽的形状就像一个带着尾巴的球体。我当时不明白那箱子为什么会是那样一个样子,但后来明白,原来它有独特的作用。” 这个回答已经印证了林轩的猜测,那箱子里曾经存放过的就是一个“核”。 “直接说吧,那箱子就是用来存放‘核’的。只不过,或者是‘核’已经逸出,或者它根本就是无色无味、无影无形的,在你们打开箱子的同时,已经逃了出来。”田梦说。 人类的眼睛只能看见“有形”的东西,而空气是无色透明的,假如有一种物体是以“空气”形状存在的,人类就无法看到。比如灵魂,就是人类明知其存在却永远都找不到的一种东西。 所以,林轩也可以将箱子中存在的东西视为一种灵魂。 狄卡夫怔了几秒钟,才低声回答:“你们猜到了答案,但却不是全部。如果把这件事当作一个故事来听的话,那答案很简单,但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是不可更改的事实,它甚至能影响我们整个世界包括人类文明的进程。而我,狄卡夫,在这个过程中担任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别人无法代替。” 田梦嗤的一声冷笑,没再开口。 历史上有太多人以为自己能够改变世界进程,但最终历史又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来,没有按照独夫民贼、枭雄霸主的意志肆意发展。 所以说,历史如大海、大雪山,一两个人以为能够靠着战舰或者双足征服大海、大雪山,最终只能成为文学家笔下的笑柄。 “风停了。”田梦忽然说。 天空开始飘雪,如指甲盖一样的碎片状,垂直无声地落下。 大雪山上很少有无风的时候,就如“大海无风三尺浪”一样,在这全球最高的山峰上,也总是风声不绝。 “是啊,风停了。”林轩深深感叹。 本来,他陪魏先生由拉萨回港岛,是抱着“停止一切工作深度休息”的目的,让自己经历了藏地之战的疲惫身心获得休憩的机会。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命运和时势偏偏又让他滞留于大雪山之巅。 “你累了。”田梦立刻意识到了林轩的倦意。 她是如此善解人意,让林轩的心有被温柔小手抚过一般的感受。 “这里的事很快就会得到解决。”田梦又说。 林轩的心刚刚平息稳定下来,随即又被这句话刺痛了。 “51地区已经插手?”他问。 “不是插手。”田梦摇头,“而是全盘接管。” 林轩眉头一皱,想要发作,但双手却和田梦温柔紧握着,又怎么能发作得出? “有一个特殊部门会抵达此处,其中包括天文学家、生物学家、历史学家、外太空神秘事物研判专家。其中一人,更是霍金教授的门徒,在外太空探索领域有着超高的知名度。”田梦说。 林轩点头,表示自己知道那人是谁。 “所以,他们一到,我们就可以全身而退了。顺便说一句,海军陆战队会派一个游骑兵小队过来,负责专家们的安全工作。到时候,一切都会变得风平浪静,波澜不惊,顺利解决这里的一切疑难杂事。”田梦继续解释。 林轩想反驳,但又不知从何说起,于是慢慢放开了双手。 田梦反应极快,立刻反手,改为握着林轩的双手:“如果你不嫌弃,我愿意陪你回港岛去。我有一年的自由假期,也有一笔刚刚到账的高额奖金,只要你开口,我愿做你最合适的听众……” 她的话虽然说得含蓄,但意思却无比直白,等于是在向林轩坦诚表白,直抒胸臆。 像田梦这样漂亮、聪明、干练、多金、有前途的女孩子并不多见,即使是港岛那些亿万富豪膝下的富二代、富三代都不可能比得上她的一半。有这么优秀的女孩子倒追,林轩应该感到幸福才是,但现在他心里却充满了懊恼,不肯直视田梦。 事实上,林轩很讨厌与51地区打交道,因为一旦有那个机构介入,任何资料、成绩、结果都会陷入看不见的“黑洞”,全都被该机构一网打尽,全盘拿走。到了最后,除了一部分奖金,参与该事件的外人将一无所得,被远远地排除在外。 很多事例已经说明了这一切,51地区永远保持统一办事风格,不会因任何人、任何国家而改变。 久而久之,该机构就像一个吞噬一切的巨大怪兽一样,体量越来越大,视界越来越宽,胃口越来越猛,食欲越来越强,成为全球范围内独一无二的情报中心集团。 林轩想要的是合理解决问题,而不是把所有权力拱手让给51地区。 “别生气,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田梦看懂了林轩的心思,低声下气地乞求。 “那你为什么不说另外一句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林轩反问。 田梦眼中忽然有了泪光,盈盈闪动,如骤雨之后莲叶上的白露。 林轩还想继续追问,心一软,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别生气。”田梦只说了三个字,不讲理由,只是含泪乞求。 林轩长叹:“我没有生气,再说,我生气有什么用?能阻挡51地区的大手介入吗?” 田梦双掌加力,把林轩的双手握得更紧。 林轩想抽出手来,连续两次,都没有成功。田梦仿佛知道他心思似的,每次他要抽手,她便握得更紧。 “别生气。”田梦乞求了第三次。 林轩的心真的软了,低声回答:“我没生气,你放心吧。” 田梦眉梢一挑,含泪而笑,笑容刚刚展开,眼角的泪珠就扑簌簌地落下,跌在两人的手背上,摔成了几百瓣。 “你们想的太简单,就像我以前想的那样,但我经历了鬼湖之下的生死之后,才真正明白了那柜子存在的意义!”狄卡夫突然神经质地大叫出声。 他大力挥舞着手臂,把半空落下的雪打得四处飞溅。 那个动作提醒了林轩,林轩猛地抬头,望着落雪的天空,意识到又有非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第五百三十二章 珠峰疑云 雪花的质量极轻,从空中落下的时候,必定会产生“纷纷扬扬、随风而飘”的感觉,不可能是垂直落下。除非是大雪片中浸满了水分,才会在重力影响下快速跌落。 现在,半空落下的都是碎雪片,却都笔直落下,仿佛此地的地心引力突然加强了十倍似的,雪片在重力牵引下才有了这样的表现。 林轩踮起脚尖,瞬间察觉到脚底的地心引力完全不是平时的样子。 同一时刻,他看到田梦也在做同样的动作。 “关塔那摩铁靴——”田梦吃惊地叫起来。 那是一个专业词汇,代表着一种监狱里的囚禁方式,由关塔那摩海底监狱首创,很快就推广到全美国的所有监狱中。 每个监狱中都有被重点照顾的“重犯”,头脑与身体极度发达,不管看守有多严密,都能从狱中脱身而去,并且屡屡得手,将美国各类监狱视为无人之境,成为令警察系统大为头疼的越狱专家。 所以,针对这一类人,就会给他们穿上特制的磁性铁靴,使他们在日常行动中,比别人承受更大的阻滞力量,连抬脚都很费力,更不必说在铁板地面上拔足狂奔了。 “关塔那摩铁靴”是美国人的发明,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美国的犯罪率已经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疯狂程度,出现了罪犯与看守间的超级对抗。 林轩点头,连续抬脚,感受地底传来的那种巨大吸力。 如果地面不够坚实,单单是这种吸力,就会把人拉下去,就像野兽陷入沼泽地一样,最终遭受灭顶之灾。 “怎么可能这样?地心引力产生了变化?”田梦惶惑地抬起双臂,看着雪花极快地打在自己的掌心里。 如果是“关塔那摩铁靴”产生作用,罪犯至少能想办法把铁靴脱下来,以此来摆脱磁力控制。可是,如果地心引力改变了,地球就将出现无法想象的大麻烦,比如高楼垮塌、高架路崩溃、地表水消失、飞机坠毁等等,一切曾经能够成功地对抗地心引力的设施,全都成了牺牲品,由高处坠落地面,然后摔的七零八落。 地球外围环绕飞行的卫星、宇宙飞船甚至是月球、陨石等等靠着“引力”与地球产生联系的物体,都会在引力改变时,高速飞向地球,产生毁灭性撞击。 幸好,那种诡秘现象只维持了不到十分钟,很快地心引力就恢复了常态。 “狄卡夫,你冷静一些!”林轩低叫。 狄卡夫是这群狙击手的领袖,如果他失控发狂,则所有的狙击手都会变成情绪不稳定的定时炸弹。 “我很冷静,我头脑很清醒,那柜子蕴含着无穷玄机。”狄卡夫嘶声叫着。 “你可以坐下来慢慢说,不要叫喊。”林轩努力地让自己的表情和缓一些。 “那柜子里藏着的就是灵魂,那灵魂是有重量的,就在那废弃的大厦里留下了脚印,留下了谁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脚印。”狄卡夫不听林轩劝解,情绪持续高亢。 “你的意思是说,巴格达的灵魂已经逃逸到这里来了?它逃到哪里就会给哪里造成大灾难?对不对?”田梦试着替狄卡夫解释。 “不,不,不——”狄卡夫大叫。 林轩突然近身,箍住狄卡夫的脖子,同时捂住对方的嘴。 “不不,它不是逃到这里,而是目标就是这里,因为我在箱盖上那些古典花纹中看到了喜马拉雅山脉的地图。这里,就灵魂的最终栖息之地。”狄卡夫努力挣扎,摆脱了林轩的双手。 “你冷静,巴格达跟此地没有任何关系。”田梦继续规劝。 “不不,有关系,有太大的关系,有——” 林轩在狄卡夫颈后的大椎穴上发力一按一旋,对方就失去了知觉,软绵绵地倒地。 四周的狙击手一见主帅倒下,立刻举枪突进。 田梦反应更快,枪口一抬,指向了冲在最前面的人。 林轩抬起手来,用俄语说:“大家不要紧张,狄卡夫先生太激动,这样对他的心脏不好。所以我用中国的功夫帮他做一些治疗,大概十分钟内,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就能恢复正常。不相信的话,大家可以轮流走过来探视。” 有两名狙击手并肩走过来,一个人在狄卡夫鼻孔下、颈下探察了一下呼吸状况,另一个人在狄卡夫的手腕、心脏部位附耳听了听,都非常认可林轩说的话,随即退了回去。 “大家退后,继续隐蔽,不要担心。”林轩说。 所有狙击手同时后退,继续藏身于雪谷中。 “他们都听你的,真好。我才知道,你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成为核心,令别人心服口服。”田梦由衷地说。 林轩一笑:“是吗?可是这些人并不归我们指挥,是敌是友,现在都很难说。” 他把狄卡夫的身体放平,希望对方昏睡过后能够冷静一点。 田梦站在一边审视着狄卡夫的脸,忽然叹气:“林轩,人类真是脆弱,尤其是神经部分,只要稍被破坏,就会变得莫名其妙,忘乎所以。也许这是命运的安排吧,狄卡夫看到那‘约柜’——不,也许只是某种盛放着怪物的柜子,不是《圣经》中的约柜。他看到那柜子之后,想得太多,以至于脑部隐疾复发,变成了一个邪恶的狂人。人类既然知道命运如此多舛,又何必贪图金钱和享乐,做财富的奴隶呢?” “感慨这么多?你似乎已经不适合当一名51地区的将军,而应该是做多愁善感的诗人。”林轩开玩笑,借以缓和气氛。 他知道,那柜子当然不是“约柜”,而是《天方夜谭》里另外一种形式的锁住魔鬼的铜瓶。 巴格达给世人留下了太多谜题,红龙的沙漠军团甚至没有一两次像样的抵抗,就交出了巴格达的控制权,盟军几乎兵不血刃就通过了巴格达城外的大片开阔地和城内的狭窄小巷,这在战争一开始是不可能想象的。战争学家评说,在那时候,美国人往往按照第一次海湾战争时候的军力对比来衡量此刻的红龙,所以估计过高。 越是平静的表面越是蕴藏着深刻的内容,所以51地区永远都没有放松对巴格达之战的研究,试图把各种秘密都挖掘出来。 历史虽然已经过去,但只有深挖历史的人,才会成为未来的赢家。 在狄卡夫苏醒之前,两人趁机喘口气,短暂地休憩一下,并肩向西望,看着那被乌云笼罩一半的山峰。 飞机还在,但很可能转眼间他们将要失去一位朋友,就是大义凛然的魔术师。 在现代这个社会中,已经很少有人像魔术师那样,肯牺牲自己,拯救全世界。大部分异术师都在为自己着想,或是为名,或是为利,在追求名利的歧路上一去千里,最终成为欺世盗名之辈。 那么,在林轩看来,魔术师这类人是甘于奉献、不求回报的正义人士,是社会公德、公民责任的中坚力量,任何一个国家的兴盛和崛起都离不开这类人。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大批这样的中国军人、平民正是怀着这样的思想参战,才打败了强大的日本皇军,拯救了水深火热之中的中国。 任何时候,一个国家中只要有魔术师这样的人,就永远不会灭国,哪怕是在侵略者的强大压力下,也绝对能保持“国家必胜”的信念。 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人类发展到什么时候,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人,构成了多姿多彩的社会结构。 人性之复杂,犹如布匹的经纬,表面看来大致相同,但仔细研究下去,却又完全不同。正如哲学命题“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也没有两片完全不同的树叶”一样,世界上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人,也没有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站在林轩的角度,当然希望华裔之中有越来越多像魔术师一样的人,撑起这个十六亿人口的巨大国家,成为人类发展的脊梁。那样,中国才无愧于有着五千年发展历史的古老民族,才能把炎黄二帝开创华夏民族的壮举继续延续下去。 “魔术师会成功吗?”田梦问。 林轩一笑:“我相信,他是一个相当有责任心的人。” 这其实是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表达了此刻的心情。有责任心只是一种主观愿望,但在客观条件有限的情况下,产生的结果千差万别。 “你也没有信心,是不是?”田梦没有转头去看林轩,只是深深地叹气。 林轩无法判断魔术师成功的几率到底有多少,因为本身“移动飞机去炸毁异世界出口”就是一个“神命题”,即使是亚里士多德那样的哲学家、霍金那样的物理学家站在这里,都无法预测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我怎么觉得,魔术师要做的事就像古代神话中‘共工怒撞不周山’一样?他到底是要毁灭这个世界还是要拯救这个世界?”田梦又轻轻地自言自语。 两人没再交谈,只是看着暮色中的大飞机,全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好像魔术师要登机了?”田梦突然提醒。 果然,飞机的舷梯上已经不见了魔术师,他应该就在飞机内部,已经开始着手行动。 林轩的心一紧,低声回答:“该来的事总归是要来的。” “要不要我跟过去看看?”田梦问。 林轩想了想,轻轻摇头:“不要去,你就在我身边,有了危险我可以照顾你。” 田梦刹那间热泪盈眶,喉头哽咽着说:“谢谢。” 以她的身份,可能无数次听无数年轻男子说过无数温情脉脉的话,但从未记在心里,因为她把心思全都放在工作上,并且她的实力超过大部分男人,所以根本不需要别人的保护,反过来要保护别人。 林轩看看飞机,再看看脚下的狄卡夫,低声说:“你守住这里,我去飞机上检查一下。小心,危险无处不在,我担心刚刚那种地心引力增加的现象还会再次出现——” 第五百三十三章 飞机内的思考 地心引力当然不会随意变化,因为那是人类最赖以生存的居住在地球上的先决条件。 以林轩与田梦的物理学知识,当然知道地心引力对于人类世界的重要性。一旦这种力量发生异常变化,那将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一切有质量的物体之间产生都会产生互相吸引的作用力,地球对其它物体的这种作用力,被称为地心引力,其它物体所受到的地心引力方向向着任何方向。根据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任何有质量的两种物质之间都有引力。地球本身有相当大的质量,所以也会对地球周围的任何物体表现出引力。拿一个杯子举例,地球随时对杯子表现出引力,杯子也对地球表现出引力。地球的质量太大了,对杯子的引力相对自身质量来说也就非常大,加速度也就比较大,所以就把杯子吸引过去了,方向是向着地球中心的方向,这个力就是地心引力。 物理学上细分,重力并不等于地球对物体的引力。由于地球本身的自转,除了两极以外,地面上其它地点的物体,都随着地球一起,围绕地轴做匀速圆周运动,这就需要有垂直指向地轴的向心力,这个向心力只能由地球对物体的引力来提供。 也可以说,“地球轴心”与“地心引力”这两个概念是永恒存在的,伴随着地球这一星体的诞生而产生,是一切物理、化学、生物等学科的基础。更简单来说,如果没有地心引力,人类世界连“重量”这一概念都不存在了,完全生活在一个漂浮的无重力状态,与宇航员在宇宙飞船中一样。 在实验室中,物理学家们把地球对物体的引力分解为两个分力,一个分力F1,方向指向地轴,大小等于物体绕地轴做匀速圆周运动所需的向心力;另一个分力G就是物体所受的重力,其中F1=mw2r(w为地球自转角速度,r为物体旋转半径),可见F1的大小在两极为零,随纬度减少而增加,在赤道地区为最大。因为物体的向心力是很小的,所以在一般情况下,可以认为物体的重力大小就是万有引力的大小,即在一般情况下可以忽略去掉地球转动的效果。 在林轩的认知中,也能判断出,任何人到达地球轴心的位置时,其时间都会处于“零”的运动状态,不会衰老也不会死亡,与天地宇宙、时间空间同步运动。或者说,该人已经乘上了“时间列车”,只要列车不停,这个人的生命就不会有任何变化,永远年轻,永远健康。 那,正是古代帝王最向往的“与天地同寿”的超高境界。 谈及地心引力,就不能不讲到大科学家牛顿先生。 科学家牛顿一次去郊外游玩,靠在一棵苹果树下休息,忽然,一个苹果从树上掉下来,砸在牛顿头上。他想假如这颗苹果树一直不停地长,长到直到月亮那么高,那么月亮就是这颗苹果。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苹果会从上往下掉而不是从下往上升?为什么月亮不会掉下来?他带着这个疑问回到了家里研究,后来他通过论证发现原来地球是有引力的,能把物体吸住。随后,就出现了“牛顿物理引力学”,这也成为了物理学的一个新开端。 由这一学说开始,人类才反思地球各个地方的引力差异是如何产生的。 事实上,一个人在印度的沿海地区称量体重,而在太平洋的南部,你会比较重。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正在研究之中,2002年NASA发射的GRACE双子卫星对地球的重力场进行详细的测量,这有可能帮助科学家尽快找到这种引力差距的原因。 林轩真正考虑的问题是——“如果站在喜马拉雅山脉绝顶感受到地心引力变化,增大,则山脉下沉速度加快;减小,则山脉隆起增大。那么,隐藏在这种变化之后的,究竟是什么力量?” 如果简单地用“地球各大板块冲撞”来解释这种现象,那就太空泛而无意义了。 他在走向那架飞机的过程中,脑中始终充满了对未来的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林轩走向那架客机,目光闪动,扫视着四周情况。 看起来,那些技师们不会产生更大的威胁,狄卡夫带领的枪手们也处于群龙无首状态。也许,即将对现场局势产生影响的,会是接到田梦讯息赶来的51地区高手。 近年来,林轩以及他的组织或多或少跟51地区产生过交集,有几次暗地里的非正面冲撞,不过矛盾并未激化,国际间媒体也没有报道出来。 从根本上来讲,他不愿意与51地区的人合作,但田梦偏偏就属于那个机构。一切,只能归结于天公不作美、造化弄人。 他快步上了舷梯,看看左近无人,直接跨进飞机里去。 波音747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美国波音公司在美国空军的主导下推出的大型商用宽体客、货运输机,也是为世界上第一款宽体民用飞机,自1970年投入服务后,到空客A380投入服务之前,波音747保持全世界载客量最高飞机的纪录长达37年。这架飞机是波音747的最新型号是747-8,于2011年正式投入服务,其机械性能无需怀疑。 现代化的设备基于物理学、电力学、动力学来设计,经过无数次改革创新、实验总结,应该是相当可靠的组合产品,极少出现致命的意外故障。 当异术、玄学作用于此时,上面那些科学性的东西就会大打折扣,出现各种匪夷所思的问题变化。 比如,喷气式飞机的空中悬停无法实现,因为那是螺旋桨直升机才能做到的机械动作。可是,在某种神秘外力的影响下,这架飞机真的实现了“空中悬停、无跑道降落”,并且是降落在高山绝顶,令赶来援救的技师束手无策。 所以,林轩登机之后,全身肌肉绷紧,随时准备应付各种想不到的突发事件。 机舱中弥漫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气味,就像是有人在密闭的办公室里焚烧过大量古老文件一样。 林轩捂住鼻子,走向驾驶室。 “喂,林轩,你上来干什么?”魔术师坐在驾驶室里叫。 林轩毫不犹豫地走过去,看着魔术师。 “还不到时间,我还有一点工夫可以思考一下。人生有些转折是不可能人为控制的,相当复杂,相当难过。”魔术师自言自语地说。 “需要帮忙吗?”林轩问。 魔术师重重地顿了顿手中的铅笔,在桌上那叠白纸中央戳出一个圆孔来。他使用的力气如此之大,那铅笔竟然刺穿白纸,扎入塑料小桌里,斜斜地立住。 林轩注意到,魔术师在纸上涂抹了很多线条,像是在绘制一个繁复的迷宫线路。 在这人生的最后时刻,魔术师的状态看起来很不稳定。 “帮忙,帮忙?你都不知道形势有多复杂,怎么帮忙?”魔术师重重地叹气,而且语气中明显带着一种悲哀至极的怨气。 “事在人为,再困难,也得往前走,不是吗?”林轩微笑着安慰对方。 “那是你,不是我。”魔术师摇头。 “这并不矛盾,人不是神,做不了神所做的创世、起点、溯源等等工作,只能在现有环境、现有条件下,把一切事做到最好。除此之外,无能为力。古人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岂不正是这个道理?”林轩问。 “哈哈——”魔术师沉郁地打了个哈哈,嘴里发出笑声,脸上却没有一丝笑的模样。 “你不同意我的话?你的意思呢?愿闻其详。”林轩和气地笑着说。 “51地区就要来了——”魔术师长叹,“一切将卷入更深的漩涡之中,这是一场真正的战斗,一场石破天惊、玉石俱焚的战斗。” “你为此担心?”林轩问。 魔术师回答:“这还不够吗?因为我亲自去过内华达州空军基地,里面的布局相当复杂,相当高明。” 林轩点点头,表示同意魔术师的话。 组织曾给予林轩一部分跟51地区相关的资料,简略摘录如下: 51号地区位于距离赌城拉斯维加斯西北约120公里处,约两个小时的车程,整个地区的面积为144平方英里,是一块位于内华达州沙漠地带的干涸河床。表面看来,该地区就像是一个由飞机机库、储存仓库以及跑道组成的普通空军试验场,但是根据此次披露的卫星照片研判和进一步的观察,却显示出一些明显不同寻常的内容。 在照片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数处神秘的环形山,其中的一些看起来就像是由来自外层空间的物体撞击而成。照片中格外引人注目之处,就是该地区南部一条长度超过3英里的跑道,跑道一边是好几处飞机库,其中几个外形非常巨大,屋顶都被漆成白色,从空中看过去就像是一些打开的白色雨伞。值得注意的地方还包括一座庞大的空中交通管制天线,这座天线底座呈长方形,长400英尺,而天线本身高达150英尺,所以在天气晴朗的条件下,从12英里以外都可以看到这座天线。总而言之,上述两点使得这一空军轰炸机基地看起来与其说是一处典型的军事基地,不如说是像科幻电影里的一个典型虚拟场景。照片中部分地区的主支干道路在悬崖边同时神秘地消失,由此可知该基地存在有地下交通网络。还有,基地内的几乎所有敏感部位和战机等都被罩上了遮掩物,表明美国空军知道其它超级大国的间谍卫星一定会从其基地上空掠过。 谈及51地区,敏感内容极多,只怕连篇累牍几百页都无法讲明其真实意义。简而言之,51地区就是独立于美国的军事、政治、司法、民事之外的一个特殊单位,默默无闻,极度保密但又相当引人瞩目。 既然魔术师对51地区如此忌惮,林轩就已经到了不能不说话的地步。 第五百三十四章 突然悬空 “那地方我也去过,不要过于担心,即使51地区的科技水平再高,也只是人造设施,不至于到达神级地步。”林轩说。 魔术师缓缓地摇头:“很多人都这样说,但大部分只是站在一个军人、间谍、科学家的身份来讨论这件事,实质上51地区的存在与崛起正是一种神迹,而美国人现在所做的事,其发展方向已经向着神迹前进,超越了你的想象极限。” 林轩不想夸大51地区的力量,只是就事论事地评价,务求对该地区有一个公正的认识。 “51地区”这一名称的来历是因为在军事地图上内华达试验场的编号恰巧为51,该基地隶属于格鲁姆空军基地,数十年来美国政府一直不承认它的存在,其编号也突然从地图上消失。这一基地最初是用于研制U-2侦察机,该项开发工作结束后,其它所谓的“黑色”项目也开始在这个基地实施,如今已成为价值数十亿美元的军事设施,陌生人从来不被允许访问这个基地。即使是在此服役的军人,也被严格禁止泄漏任何有关51区内部生活的秘密。 昔日俄罗斯总统普京访问美国的时候,曾暗示接待人员想造访51地区,但遭到了布什总统的拒绝,也没有让普京看任何外星生物的尸体。 在很多飞碟爱好者的视频资料中,基地周围可以经常发现一些球形,三角形以及类似飞盘形状的不明飞行物,那些相片和视频证据可以百分之百证明这些观察到的现象并非伪造。数年前,布什总统命令收回内华达州州政府管理51区的权限,现在的基地归五角大楼和美国政府直接管辖。值得注意的是,10年前民用飞机也曾被禁止穿越基地上空,这种禁令是全美唯一一条。 截至目前,外国元首访问美国时,没有一个人获邀进入51地区参观。五角大楼只向参观团提供常规部队、常规武器、常规飞行器的影像资料,对嘉宾们的任何其它要求一概拒绝。 51区吸引世界的注意力已经有几十年了,美国政府从未发布过任何关于基地以及基地周围发现神秘军事目标的声明。其间,有一些旅行社组织过一些基地外围的短程旅行,相信“事实的真相就在那里”这句话的基地狂热爱好者们每年5月30日都到51区附近的地方来一次聚会。热心家们在认为是外星人建在秘密基地外部的375号宇宙高速公路旁边,讨论政府有什么秘密计划。 1986年的夏天,邻近51地区的雷切尔和白端两个城镇的居民,能够感觉到他们脚下地面的震动。当地居民在每个星期四早上7点钟的时候,都能看到一些奇怪的现象。人们也能听到基地那边传来的奇怪声音。但是当人们提出要起诉基地军队的时候,一切就又会消失,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51地区作为空军基地,其产生的新闻冲击力极具份量,因为从这个基地飞出过U-2间谍飞机、SR-71黑鸟、F-117A隐形战斗机等一系列著名飞机。长期以来,这个地区一向禁止飞行物通行。除去在网上公布的这一部分图片外,现在能够找到的最早有关这一地区的照片还是六十年代前苏联卫星拍摄到的。1992年美国等24 个国家签署了一个开放天空的协议,卫星莅临其上并拍摄照片才可能成为现实。 几年前刚刚进入组织时,林轩就曾看过“罗斯维尔事件”的原版分析资料,并在其中找到了十几张比较清晰的黑白照片。可以肯定的是,组织里的智者也确信该事件真的跟外星人有关。 曾经轰动一时的“罗斯韦尔事件”讲述的就是51地区的真实案例。 那事件发生于1947年7月,美国空军在新墨西哥州一个不明飞行物的残骸里找到了一个活着的外星人,并把它带到了这个基地。几年前,一盘机密录像带由特殊渠道出现到民间,上面记录有美军对那个外星人进行盘问的镜头。影片没有声音,据称这种盘问是通过通灵传心术实现的。外星人在接受盘问后就死了,美国人随后对其尸体进行了解剖。英国的电视台播放了对这个外星人进行尸体解剖的录像带,据发行商介绍,这是两年前由51基地里秘密带出来的,被他们的工作人员高价收购得来。目前这个录像带的拷贝正在英国商店里大量出售,而把这盘录像带带出基地的那个基地后勤主管维克多已经不在人世了。 1994年7月,美国空军秘书局曾就此发表过一份题为《罗斯韦尔报告》的文件,对外界议论的沸沸扬扬的外星人与飞船残骸作了说明。报告说,美国空军的前身美国陆军航空队曾在该地区进行过一系列高空实验,这项名叫MOGUL 的实验用了大量的高空探测气球,所谓的外星飞船残骸实际上就是这些气球残骸。至于那神秘的外星人则完全是误会,该人形物其实是气球搭载的假人,都是做实验用的。在医院里出现的那些被误传为外星人尸体的东西更是空穴来风,外人把两次不相干的意外事件糅杂了自己的想像捏造出来。类似的意外事件一次源于1956年KC-97型飞机的一次失事,死亡11人;另一次源于1959年的气球飞行事故,两名飞行员殉职。 该报告的内容取自官方记录,科学报告,电影与图片资料,对当事人的取证,表面看来颇具说服力,但从来没有人相信这些,都指出五角大楼隐瞒了该事件的真相。 于是,很多对这件事感兴趣的人自发地组织起来,筹备到足够的资金,走遍美国,访问了超过三百名美国退伍军人,持续调查记录这件事。 当时,美国的一个飞行员肯尼思阿诺德声称他在华盛顿的雷尼尔山看到了在高空中飞行的连锁飞行物。他说,那些飞行物看起来像平锅或者餐碟那样的东西,后来就把那些不明飞行物起名为“飞碟”。这个事件发生几个月之后,全球就开始出现不明飞行物了。 1947年的7月份,一架可疑的不明飞行物坠毁在美国新墨西哥州的罗斯威尔,之后发现了不清楚什么材料制成的东西,很多人都认为那是外星人留下的残骸。到20世纪70年代末,人们对于这次事件提出了重重疑问。官方辟谣说那是美国军队在操作实验时的试验品。很多人不接受这个说法,他们认为那就是不明飞行物。 罗斯威尔事件至今仍是诸多UFO迷们非常感兴趣的话题,很多人都坚信当时曾有飞碟坠落在该地。而近日,由美国FBI公布的一些文件中,一份奇怪的备忘录似乎能够证明当时的真实情况,或许确实有外星人坠落在了该地区。该系列文件被称为“拱顶”在线资源库,其中有一份备忘录是来自于曾在1950年时负责FBI驻华盛顿事务的特别探员盖伊?霍特尔。霍特尔先生这份备忘录的题目即是“飞碟”,当中有部分描述记录着美国空军调查员声称“在新墨西哥州发现了3个所谓的飞碟”。 空军调查员之后将当时的资料交给了情报人员,而FBI也已经审查过情报人员及调查员的身份。根据描述,飞碟被描述为一个圆形形状,中间拱起,直径大约为50英尺(约15.24米)。每个飞碟中都有3具类似人类的尸体,但只有3英尺高(约0.91米)。尸体穿着质地非常好的金属衣服,如同绷带一般穿在身上。 备忘录记录了在新墨西哥州发现飞碟的信息,并表示事情的发生可能是由于美国在该地区设置了高能雷达设施影响到了飞碟的控制系统。这份秘密备忘录的公布,可能会让阴谋论者们更加相信美国掩盖了该事件的真实情况。 美国总统在1995年签署豁免令,使51号地区免受联邦、州、地方法规的管制,以后该豁免令每年都得到延期。地方法庭和上诉法庭都同意美国政府的立场,以“对国家安全有危害”为由不接受跟51地区有关的任何案件。 51区对于整个世界来说仍然是一个谜,即使能从卫星照片中分析出一些数据,每个人的看法不同,也会产生不同的解释,大家都很期待有一天美国政府会公布出这个秘密。 任何一件事的真相最终只有一个,林轩与大多数智者的看法是一致的,不必过分夸大,也不必故意贬低。51地区对于全球防空防务系统的影响终归会有一天显现出来,当其它超级大国的军事水平赶超美国时,笼罩在该地区的神秘雾气定会瞬间散去。 即使有外星来客,那也是无法避免的事,地球是一个开放的星球,任何地外生命都可以穿过大气层,到达地球表面甚至是地下。 无论到了任何时候,林轩总是抱着乐观的态度来面对这件事,从不认同“灭世论”。 “我不知道他们的厉害。”林轩微笑,“但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除了冷静面对,还能做什么?我始终认为,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做事就要尽上全力,身体力行去做。” 不知为什么,林轩觉得魔术师的意志非常消沉,仿佛一个得了绝症的病人一样。 在这种情况下,他不愿意被魔术师左右自己的思想,而是更想让这件事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最好是保留住魔术师的性命,共同来对抗接踵而来的困难。 无意中,他向侧面的舷窗一望,竟然发现飞机已经悬空,喜马拉雅山脉的绝顶出现在右下方。 “你已经……你已经把飞机移动到空中了?”林轩大吃一惊,猛地站起来,跨到舷窗边,向外望着。 的确,飞机已经无声地平移到空中,高出地面至少有三十米,既不能一跃而下,也不够拉开降落伞的距离,他这一次实实在在地被置于“骑虎难下”的困境中。 第五百三十五章 亚丁湾事件 “没错。”魔术师冷冷地回答。 林轩的心猛地一沉,因为魔术师接下来要做的是挟带这架飞机撞向那乌云笼罩的山头,也即是异世界的开放入口。这一撞,必定是石破天惊、粉身碎骨的一击,没有人能从飞机残骸中生存下来,更何况在那个两世界交汇之处发生爆炸,碎片飞向何处尚未可知。很可能,两个人就从此尸骨无存,不知下落。 “你怕了?”魔术师问。 林轩靠着舷窗摇头:“不,只要是能为这个世界谋取福利、消弭祸患的事,即使你不去做,我也会做。” 魔术师冷笑:“是啊,现在这世界,像我们一样甘于奉献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这次,如果我们同时毁灭,也许是这世界的巨大损失。” 林轩向前望,飞机正向着那乌云笼罩的山头缓缓前进。 “那里就是永恒的归宿。”魔术师冷冷地长叹。 “这一击,结果如何?”林轩问。 “我不知道,但至少可以延缓那异世界入口继续扩大,为我们这个世界争取一些时间,就像之前的亚丁湾事件一样,效果如何,无法评估,但总的来看,是产生了一些作用,把企图打通两个世界的那通道给暂时封闭起来了。”魔术师回答。 林轩听到对方提及“亚丁湾事件”,顿时有醍醐灌顶、大梦初醒的感觉,立刻明白了魔术师要做的事究竟含有什么意义。 “我懂了。”他说。 “你真的懂了?”魔术师问。 林轩站直,向魔术师深深地鞠了一躬:“我终于知道了,其实世界上存在太多像你一样的无名英雄,为了世界和平而战,不求名利,只求心安。” 魔术师脸上忽然有了微笑,但随即摇头:“我不是英雄,我知道自己其实是一名隐藏在红尘俗世中的伏藏师,只为了这一战而来到这世界上。最初,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成为神乎其神的魔术师,直到参加了亚丁湾一战,才明白自己活着的意义。也可以说,是亚丁湾一战开启了我内心深藏的伏藏,才有了今日慷慨赴死的觉悟。” 林轩点头,心中对魔术师充满了由衷的钦佩。 亚丁湾事件的整个过程如下: 2010年11月14号开始至15号上午11时,亚丁湾连续发生62次地震。其中2.5级到4.5级的地震41次,其中大部分是4.0级左右,另外5.0级以上的地震共10次。此次事件引起各国政府的高度重视,纷纷派遣海军舰艇前往事发地点进行相关调查,理由基本都是打击索马里海盗。据公开资料显示,索马里海盗总计人数千人左右,造成年损失约为1亿美元,但各国出动军舰部队的费用远远超过这个数字。所以,此举非同寻常。 世界各地关于“亚丁湾星门”的传言已经传了两年多,早在2008年12月,在一个著名网站上出现了一系列署名Sorcha Faal的文章,讨论亚丁湾的军事行动与UFO、圣经故事、美苏冷战等一些传统的阴谋论话题的联系。这些文章中已经出现了“星门”这个词。作者明确告诉读者,聚集在亚丁湾的各国海军并非针对索马里海盗,而是为了对抗隐藏在“星门”背后的“观察者”(Watcher)。所谓的“观察者”是一种在科幻文学、动漫、影视中经常出现的外星生物。 这位Sorcha Faal自称是一位俄罗斯女学者,在很多网站发表过许多涉及神秘现象的文章,拥有众多粉丝。其真实身份是美国电脑程序员David Booth的网络化名,一直活跃于网络,传播着“恐慌与无助的情绪”。 她的主要观点是:“亚丁湾的地震是由于传说中的‘星际之门’开启引起的,星际之门通往异世界,此门打开,异世界的种种洪荒怪兽、异形、外星种族将会涌出海面,进入人类世界,展开无法抵抗的疯狂杀戮,引发地球人类的新一**毁灭。” Sorcha Faal的一篇文章中引用了谷歌新闻、科学美国人等权威网站上当时对一位法国女天文学家自杀未遂的新闻报道,声称“自杀未遂”没多久,女科学家的实验室就被一场大火烧毁。随后,更是耸人听闻地宣称女科学家并非自杀,而是被强制注射了安眠药,在陷入昏迷前一秒还在高喊“地球必须被警告”。这篇文章被作为“证据”之一,用来证明作者“地球正在受到威胁”的观点。 她还说,各国舰队汇聚亚丁湾之后,最新的武器装备同期抵达,对可能存在的“星际之门”进行了毁灭性打击,终于封锁了那道“星际之门”,成功地捍卫了地球的和平安宁。 该理论在互联网上发布后,引起了各国网迷的巨大反响,该帖子的浏览量到达了16亿次,轰动一时,三年不衰。 事实上,稍有头脑的人都能分析得清清楚楚——全世界各国派出了足以横扫非洲大陆的军舰去打一千多人手拿RPG7和AK47的索马里海盗,这怎么可能?唯一的解释,就是各国因为星际之门的出现而不得不放下人类矛盾,共同对抗异世界来的怪物。 2010年11月15日,也就是亚丁湾事件稍稍平息后的四十八小时内,美国NASA召开新闻发布会对外宣称发现了一个5000万光年以外的年仅31岁的宇宙黑洞。为什么NASA会面向全球这么正式的发通告,其实是为了吸引世人的目光,想隐瞒的是15号亚丁湾60多次4级以上地震,据说所有地震源于星际之门开启时的能量释放。 一位美国海岸防守队特殊行动小组的前指挥官亚伦?麦克勒姆透露,他属于“神经控制试验计划第三代成员”,曾服务于一个称为“星门计划”的绝对机密项目中。这个星门在远古时代就曾经开启过,美国总统也承认星门的事实,一直到2010年1月5日,北约、欧盟、俄罗斯、日本还有美国的几百艘舰艇在亚丁湾驻扎,这一切并不是因为恐怖组织,而是为了联手开启一个星际之门。这个星门代号为“蓝月亮”,从2009年12月31日开始星门计划组织就开始用Earth Grid能量体为这个星门的开启进行能量输入。所谓的“星门”是一个磁场通道,是一个可以连接宇宙中的其它空间的通道,可出可进。由于相关人员担心星门中出来有威胁的外星生物。所以,各国紧急调遣了足以毁灭半个地球的战舰以为出入亚丁湾的船只护航的和打击索马里海盗为目的进驻亚丁湾。 近年来,很多专家试图从科学上将“星际之门”解释为虫洞。 在物理学上,虫洞最早是一个广义相对论的概念,是指宇宙中可能存在的连接两个时空不同区域的狭窄隧道。根据理论假设,物质有可能能够通过虫洞实现瞬时的空间转移或者时间旅行。但是,直到今天,科学家还没有观测到虫洞存在的证据。所有关于虫洞是否存在、产生条件、有何性质、能否进行时空旅行等方面的推测,都只是理论假设。 2010年5月,霍金在接受探索频道访问时,谈到了他关于虫洞问题的一些观点。霍金认为,虫洞在宇宙中无处不在,但是非常小,比分子甚至原子还小,而且处在不断消失和形成过程中。膨胀的虫洞会出现辐射的“反馈作用”,原理类似于声音进入麦克风,经过扩音器放大,形成环路,造成一个尖利的噪声(很多会场和舞台的麦克风离音箱过近时,有时会出现这一现象)。辐射也是如此,经过环路放大,形成强劲的反馈,最终摧毁虫洞。霍金通过这个例子表达了他的观点——用虫洞进行时间旅行是不可能的,即使是用虫洞进行空间旅行,同样并不现实。 专家试着推演,要形成能够通过一个人或一艘飞船的虫洞,理论上讲,需要一种具有负质量的奇异物质;或者长度贯穿整个宇宙、引力像黑洞一样强大、却比原子还细的宇宙弦;或者半径在1光年以上的黑洞。太小的黑洞所形成的虫洞,会受到穿过其中的物质的微扰,迅速关闭。至少要这个尺度的黑洞形成的虫洞,才能扛得住人体大小的能量扰动。可惜,前两者仅仅是理论上存在的概念,并没有在宇宙中自然存在。而最后一种,要形成一个半径为1光年以上的黑洞,至少要砸进去100亿亿个地球,或是10万亿个太阳才能做到。而且这个黑洞比整个太阳系还要大得多,怎么可能存在于亚丁湾这片“小小的”水域? 各方专家众说纷纭,各种理论也自相矛盾。当然,因为这里面存在太多政治因素,遂导致官方的报道遮遮掩掩、欲盖弥彰,令民众的情绪更为恐慌。 也就是说,亚丁湾事件根本没有一个最终定论,一切都来于无形,去于无影。各国官媒当然希望随着该事件的冷却,“星门”也逐渐被人遗忘,成为只有上层人物才知道的绝密资料。可惜,事与愿违,互联网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全球七十亿人口几乎全都通过互联网联系在一起,将各地的碎片消息拼凑起来,逐渐还原了“亚丁湾事件”的真相。 真相很残酷,但民众愿意看到真相,成为地球的捍卫者;不想被蒙在鼓里,成为无辜的牺牲者。 林轩很清楚,现在魔术师提及的“亚丁湾事件”,则是基于另外一大批“暗黑者、异术师”们所做的超级大事,与政府、国家、军队、民众所知的新闻版本完全不同。 第五百三十六章 焚书坑儒事件 在星际之门的战斗中,到处都不可能缺失异术师们的身影。 能力越高,责任越大,保护地球是每一个异术师的天生职责。能力大的人必须冲在前面,能力小的人也不可能独善其身,必须承担起自己应负的使命。 林轩知道,组织中有几位重残的前辈都是在“亚丁湾事件”中受的伤,其中一人半边身子都被整齐地熔化掉,但仍然坚强地活了下来。 可以说,“亚丁湾事件”就是人类的噩梦。 从那些前辈亲口述说的笔录中,林轩知道了改事件的一部分真相:星际之门打开,异世界与现实世界成为物理学中连通器的两端,各种能量、生物、空气、水源都融合在一起。这是人类出现在地球上以来最大胆的创举,是科技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是思想意识的最终觉醒。 航天科学家经常提到要殖民外星球,把越来越多的人类转移到外太空去,以减少地球的负担,保护我们赖以生存的星球。不过,那物理空间上的转移并非唯一办法,星际之门会让这种“转移”变成轻而易举的事。 当科技发展到能够打开星际之门的时候,类似事件就会自然而然地发生,这是顺理成章的事。 本来,林轩以为“亚丁湾事件”已经划上了一个不算完美的句号,至少在几年内,“星际之门”不再困扰各国首脑。现在看来,那事件只是一个开始,很多从前以为相当遥远的地球灾难已经缓缓拉开序幕。 在这些前所未有、前所未见的大灾难面前,51地球、组织、五角大楼特攻队、华裔龙组、英国00间谍组织、法国猎豹联盟等等异术师机构,全都将首当其冲,或者成为炮灰,永远沉沦地狱;或者一战成名,功绩永标青史。 “异世界是完全陌生的,人类已知的任何定理、模式、论点、真理都被颠覆,甚至那世界根本不是我们想象的有时间、有空间、有生物的模式,而是一种虚无和全有的状态。我无法形容,但我却看到了。我只能这么说,当我们阅读古代典籍中描述仙界、魔界、天界、神界的段落时,书中看到的一切都会在异世界里出现。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人类上古典籍中记载的就是真实存在的异世界。如果没有秦朝时秦始皇的‘焚书坑儒‘事件,大概我们就能从所有古书中找到更多线索。所以说,考古学家、历史学家甚至怀疑,秦始皇是异世界生物的后代,为了隐藏自己的不光彩来历,才进行了大规模的‘焚书坑儒’事件,毁灭文字和笔记,消弭一切罪证。”魔术师说。 在这种时刻,普通人听到这些匪夷所思的言论时,也许会问:“你是从何处得知这些事件真相的?” 林轩则不会,因为他知道,像魔术师这一类超高明的异术师,绝对不会臆造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来哗众取宠。异术师一生都在修行悟道,个人的时间非常珍贵,每一分每一秒都不会拿来浪费。当然,异术师的修行过程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也是他们日夜勤修,不敢放松的原因之一,否则一曝十寒,终无建树。 “那种言论,自汉唐之后早就有了。”林轩回应。 魔术师点头:“是啊,秦始皇‘焚书坑儒’之举,不知道葬送了多少传奇人物、上古神术。那对于异术界而言,是巨大的损失;对于地球人类文明进程来说,则等于是惨无人道的腰斩之刑。” “焚书坑儒”事件发生在在秦始皇三十四年,即公元前213年。博士齐人淳于越反对当时实行的“郡县制”,要求根据古制,分封子弟。丞相李斯加以驳斥,并主张禁止百姓以古非今,以私学诽谤朝政。秦始皇采纳李斯的建议,下令焚烧《秦记》以外的列国史记,对民间医药卜筮种树之书以及不属于博士馆的私藏《诗》《书》等也限期交出烧毁;有敢谈论《诗》《书》的处死,以古非今的灭族;禁止私学,想学法令的人要以官吏为师。此即为“焚书”。 秦始皇三十五年,即公元前212年,方士卢生、侯生等替秦始皇求仙失败后,私下谈论秦始皇的为人、执政以及求仙等各个方面,之后携带求仙用的巨资出逃。秦始皇知道后大怒,故而迁怒于方士,下令在京城搜查审讯,抓获460人并全部活埋。此即为“坑儒”。 在“焚书”事件中,最重要的是一本方士的《道经》,此道经非现在的老子道德经。目前,此经唯留十六字,十六字心传,即《古文尚书?大禹谟》中所载的: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荀子?解蔽篇》中引注,称:《道经》曰:“人心之危.道心之微。”危微之几,惟明君子而后能知之。” 在“坑儒”事件中,最主要是针对方士。 彼时,有方士大胆进言:“长生非始皇帝所能修成,长生也非是小小丹药所能达到。己心不净,何以修行?何以长生?人人本有长生草,己心不净,田园荒芜,何以种得长生。海外三仙山,蓬莱,方丈,瀛洲,不过是人身三大丹田,外求何处求?” 同时,方士接近秦始皇的目的,不是要炼药寻丹,乃是要传《道经》于天下。秦始皇恼羞成怒,认为方士们在耍弄自己。于是,先焚道经,后坑方士。 方士与《道经》,就是秦始皇时代最高明的智者,他们掌控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考古学家进一步猜测,方士就是辅助秦始皇统一六国的幕后高手,正是他们提高了秦国军队的武器装备和战术水平,遂令秦军在战国乱世中一举夺得天下。 没有人愿意白白付出,方士所做的,是要秦始皇相信他们的能力,借此掌控秦始皇,趁机掌控天下,将天下作为“布道”的场所。 他们没有想到,秦始皇也会胆大妄为“逆袭”,导致全军覆没,其理论书籍也被焚烧殆尽,其“道”毁灭于烈焰腾飞之中。 人类发展的历史大同小异,即使是在地球表面的不同国家、不同时代里,也有着相同的事同步发生着。 比如伟大的意大利思想家、自然科学家、哲学家和文学家乔尔丹诺?布鲁诺,他勇敢地捍卫和发展了哥白尼的太阳中心说,并把它传遍欧洲,被世人誉为是反教会、反经院哲学的无畏战士,是捍卫真理的殉道者。由于批判经院哲学和神学、反对地心说、宣传日心说和宇宙观、宗教哲学,他于1592年被捕入狱,最后被宗教裁判所判为“异端”烧死在罗马鲜花广场。直到1992年,罗马教皇才宣布为布鲁诺平反。 这,岂不就是另外一种形式上的“焚书坑儒”? 同理,尼采说过这样一一句话:“我的时代还没有到来。有的人死后方生。” 那句话出现在《尼采选集》,慕尼黑1978版,第2卷第429页。 作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哲学家之一,尼采的这句话是也是印证了“焚书坑儒”与“永生布道”之间的辩证关系,预言着人类的未来。 他还写下了另外一首诗,即著名的——“谁终将声震人间,必长久深自缄默;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 这首诗似乎表达了布道者用“死”来警示世人的决心和勇气,凡人最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是“爱”和“死亡”,而布道者就用“死亡”来唤醒世人心中隐藏的良知。 那么,在全球三大宗教中,也有一位圣人正是用“死亡”和“复活”来向信徒彰显神力,并带领信徒走向光明和美好的未来。 综上所述,“焚书坑儒”只是中国人民的一小步,是成功前的序曲。秦始皇所犯下的暴行,正是彰显布道者神力的过程中必须流下的那第一滴血。 “真正的神力,越被毁灭,就越被彰显。”林轩低声回应。 他指的既是古代的“焚书坑儒”事件,又是今天的“亚丁湾事件”。 全球舰队齐聚亚丁湾,就像前面那团乌云笼罩山头一样,把真相严密地包裹起来。只有消灭祸患,才能真正地拯救人类。 那么,今时今日的地球之上,要想真正地干掉灾难本源,必须依靠江湖上的异术师,而不可能靠坐而论道的官僚们。 中国古籍《左传?庄公十年?曹刿论战》中已经讲明了这个道理——“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魔术师举起双掌:“这一刻,我们所想的,完全一样。” 林轩会意,也举起双掌,两人击掌三次,相视而笑。 “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以卵击石一战’的,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见证这场战斗的。我们的组合是天生注定的,就像俞伯牙与钟子期那样,一个善于操琴,一个善于听琴,缺了其中之一,就不能留下世人永难忘却的经典。我相信,今日一战,必定能写入异术师的历史中。”魔术师微笑,挺直身子,双臂向前笔直伸着,飞机运行速度也突然加快,冲向那团乌云。 砰的一声,右侧舷窗上突然多了一条青灰色的八爪鱼,牢牢地吸附在飞机的双层高强钢化玻璃上。 第五百三十七章 飞鱼与猫后 飞机舷窗的玻璃强度毋庸置疑,即使是手枪子弹亦难打穿,但那八爪鱼的腹部竟然有一枚高速旋转的金色钻头,轻易就钻透了外层玻璃。 “是51地区的人!”林轩立刻醒悟。 由这只奇怪的八爪鱼,他想到了51地区内部一位成名已久的异术师。 “是51地区‘非人局’高手——”魔术师一边说,一边俯身由侧面的桌脚暗处拎出了一把短颈霰弹枪,回身抛给林轩,“杀了他们,别犹豫!” 林轩的确有些犹豫,虽然接枪在手,但心里却毫无杀机。 “飞鱼”韦拔隶属于51地区“非人局”,该机构内的成员全都是有着独立思维、独特战斗模式的高手。 之所以用“非人”命名,是说其内部成员全都有部分人性泯灭,性格之中掺杂着某种特殊的因子。 林轩知道,“飞鱼”韦拔还有一个搭档,擅长以猫须杀人,名为“猫后”,与世间最伟大的音乐家“猫王” 埃尔维斯?普雷斯利相对应。这两个人一直是同时出现,同时做科学研究,同时杀人。 现在,双方还不是敌我矛盾,而是可以调和、能够合作的。至少,所有人的共同敌人应该是那乌云中包裹的“核”。 啪的一声,舷窗上嵌着的内层玻璃产生了枝状裂纹,那八爪鱼随即穿透玻璃进入,先下一落,牢牢地吸住飞机内壁。 这东西看似与真实的章鱼无异,实际却是精钢打造,八条触须比真实鱼类更灵活。 林轩一步跨到窗前,看到八爪鱼尾巴后面拖着一条直径三毫米的钢线,钢线的另一头连在一个身材瘦长的男子手中。那男子本来站在雪地上,八爪鱼突破舷窗后,他按下手腕上的开关,钢线回收,他就凌空拔起,飞向舷窗。 飞机升起的高度仅有三十米至四十米,所以那男子可以轻而易举地飞上来。 以林轩的枪法和实力,只要牢牢地把住窗口,就能把飞上来的男子一枪轰掉脑袋。 “杀了他,杀了他,别犹豫了!”魔术师继续大叫。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机舱内突然响起了一声尖锐的猫叫,一个纤细的影子嗖的一声从林轩身边掠过,将他手中的霰弹枪夺去。 当然,林轩如果有意杀人的话,一瞬间就能射中对方,绝不会连枪都失去。 归根结底,林轩在那一刻还是动了仁心,不想大开杀戒。 “不要,喵呜……杀人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所以必须克制。懂吗?要克制,克制!”那影子已经轻飘飘地悬挂在头顶的灯座上,身子蜷缩成一团,居高临下盯着林轩,恰似一只暗夜里的灵猫。 那是一个面目晦暗的女人,年龄约在四十岁左右,身上穿着极瘦的纯黑色皮衣,除了一张脸,再没有一点皮肤露在外面。 林轩举手示意,制止了魔术师再次掏枪的冲动。飞机上的空间并不宽敞,任何一次开枪都可能造成形势失控。 “喂,你在等什么?他们是51地区的人,一切都会落在他们手里!”魔术师大叫。 “我们是51地区的人,但我们是人,又不是魔鬼,何必如此害怕?”那女人在灯座上一荡一荡的,眯起眼睛笑,并不把林轩和魔术师放在眼里。 林轩明白魔术师的意思,其实国际上发生的每一件诡异事件,只要有51地区的人介入,最终赢家总不会是别人。 “不要急,大家有话好好谈。”林轩淡淡地说。 “对啊对啊,小兄弟说得对极了,有话好好谈,有水一起喝,不好吗?”那女人望着林轩,脸上的笑意渐渐加深。 转眼之间,那飞上来的男子已经到达舷窗外。在他贴近玻璃的一瞬间,玻璃轰然破碎,他由那小窗里横着挤进来。 “我们来晚了。”那男子落地,收起那拖着钢线的八爪鱼,向林轩微微鞠躬,像是一名刚刚结束了表演的艺术家。 “不晚,刚刚好,正巧能赶上魔术师先生的异术表演。”那女人笑着回应。 “今天,我不是在做魔术表演,而是千真万确的大事、正事。”魔术师气急败坏地回答。 那男人淡淡地反问:“正事?你说,谁做的不是正事呢?不做正事的话,我们又何必千里迢迢由北美51地区赶来?老实说吧,你对自己即将展开的行动有多大把握?我们能不能帮上忙?” 魔术师摇头,冷笑不语。 “飞鱼,死了那条心吧,人家不领情。田将军也说了,这里的事全都听她指挥,不要我们轻举妄动。不如,我们现在就下去?这飞机爱飞去哪里就飞去哪里?”那女人问。 “猫后。”飞鱼说,“田将军算老几?我们为51地区总管大人效命的时候,她还在襁褓之中呢。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要不要接手这件事?” 猫后笑起来:“当然,最困难的事一定也是利益最大的事,我们把这任务接下来,一定会受益匪浅。” 林轩看不出这件事里除了危险还有什么,对于猫后说的“受益匪浅”几个字很难苟同。 “喜欢送死,那就一起上路吧。”魔术师咬着牙说。 西面山头的雾气似乎更加浓重了,云团越来越大,臃肿膨胀,如一锅汹涌沸腾的热豆浆。 飞机一旦撞山,机内的四个人就没有一点生路了。 “好啊,一起上路,一起上路,巴不得呢!”猫后说。 魔术师十指指尖相对,倏地向那山尖指过去。 林轩从舷窗外的风景判断,飞机正加速前行,斜着撞入那团乌云中去。一瞬间,机舱内一片漆黑,仿佛由阳光明媚的白日突然跌入了暗无天日的黑夜一般。 “要撞上了。”林轩的心猛地一紧。 按他的估算,飞机进入云层三十秒内必然直撞或者失重,很难全身而退。可是,他看着腕表,飞机又飞了半小时后,依旧没有慢慢减速准备着陆的意思。 不知魔术师做了什么,机舱内所有的指示灯全部熄灭,不留一点亮光。 “你有唯一一个逃生的机会,就是在大爆炸发生前的五秒钟内。把握得好,就能安全落地;把握不好,就会随飞机一起炸成碎片。”魔术师的话响在林轩耳边。 林轩知道,没必要再重复劝解的话,因为魔术师认为自己的死是死得其所,死得光荣,谁再规劝,就等于是与他为敌了。 “好,多谢,来生再聚。”林轩说。 “来生再聚。”魔术师淡然回答。 “如果没有大爆炸,不知道这飞机将飞往何处?”林轩在心底自问。 魔术师似乎知道林轩在心中想什么,低声作答:“一直飞,飞向异世界的核心,但中途很可能就会被消灭掉,不留一丝痕迹。历史上曾经有太多飞机、舰艇、轮船、列车莫名其妙消失,不留一丝残骸,他们最终就是去了异世界。” 林轩不由自主地苦笑,其实这答案也是非常现成的,以前有很多科学家都已经考据过,百慕大魔鬼三角洲就是通往异世界的著名门户之一,成千上万商船、舰艇在那里消失,坠入异世界的无底深渊之中。只不过,这一次亲自搭乘了飞往异世界的航班,他身临其境,终于确信异世界的存在。 其实,现在无数玄学家、科学家都相信异世界的存在,就像中世纪的欧洲先辈们相信日心说、排斥地心说那样。科学总会擦亮人的眼睛,让人看到真理,而真理则像太阳一样,永恒存在,不会褪色。 所以说,人类都应该想到,既然有地球这样的世界存在,必定有另外很多状态与地球不同的“另类空间”存在。 “异世界是多维空间吗?”林轩又在心底“问”。 魔术师随即回答:“不,多维空间是属于地球环境、物理环境的,而异世界则完全不同。它的核心本质究竟是什么,科学家还没有完全研究出来。未来的一切,只能留给你们去探索了,我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蓦地,机舱中爆响了一颗照明弹,惨败的光芒映亮了飞机内外的一切。 林轩的目光扫向舷窗之外,整颗心突然被一种巨大的恐怖情绪死死攥住。舷窗外出现的是人类能够想到的最恐怖场景——十八层地狱、毒蛇巢穴、怪兽巨口……一切最恐怖的都出现了,甚至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恶心怪物就伏在舷窗上,伺机钻入。 点亮照明弹的是飞鱼,但一瞬间他也被外面的怪物吓住,竟然一动不动,忘了隐蔽躲闪。 “快离开那里!”猫后叫着,推着飞鱼向侧面闪避。 照明弹的亮光维持了不过十秒钟,便无声地消灭了。 黑暗重新笼罩着飞机内部,林轩离开舷窗,走到机舱内的过道上去。 “这是……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么多怪物?”飞鱼的声音微微发颤。 “异世界的入口。”魔术师回答。 “可是,我们接到的任务却不是这样,而是夺取这飞机的控制权,等待后续援军。”飞鱼说。 “那不可能,这飞机将会成为一切人的坟墓。”魔术师严肃地说。 林轩突然想到,魔术师驾驶飞机做舍命一击,其出发点是好的,要与异世界入口、异世界怪物同归于尽,但好的出发点并不能顺利达成这个目的。假如飞机爆炸而异世界入口仍然存在的话,外面的那个世界就岌岌可危了。短时间内,不知道还有没有像魔术师一样的救世者敢重复今天的事。 “还有照明弹吗?给我——”林轩向飞鱼吆喝,并且来不及等对方回应,就飞身跃过去,由飞鱼后背的行囊里逃出一只照明弹发生器。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枪口一压,指向窗外,连开了两枪。 两颗照明弹由破损的舷窗射出去,划出一红一绿两条闪光的弧线,在直线距离四十米以外缓缓坠下,直落无底深渊。 林轩贴着舷窗,借由照明弹的飞行轨迹向外看,确信自己就站在无边无际的宇宙星空之间,遗世独立,勇往直前。 第五百三十八章 黄金六角星 “我们究竟是在哪里?”飞鱼与猫后几乎同时发出惊骇的哀叹。 照明弹拖曳着长长的尾巴坠下了几百米后无声熄灭,它行经的轨迹上,恐怖物事不计其数,囊括了人类认知中最极端的东西。只看一眼,终生难忘。 林轩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凝神远眺黑暗。 黑暗是人类知识范畴内最奇怪的东西,既能让人感到恐惧,又能遮盖一切,把恐惧之源挡在人的可视范围之外。 他知道,即使看不见,那些恐怖之物仍然存在。 人类世界中存在很多神汉、巫婆、灵力者、通灵师,他们的工作就是使普通人与灵魂进行交流。普通人看不见的,他们都能看见;普通人听不到的,他们都能听到。 在唯物主义者的系统理论中,这些事被统统斥为“迷信”,是唯心主义者搞出来的蛊惑人心的东西,没有实际价值。可是,越来越多事实案例证明,唯心主义者的话并非全都是瞎编乱造的,而是有其科学性可循。 人类既然承认“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箴言,那么为什么不承认“人类看不到的未必不存在”这样的更高明的真理? 灵力者、通灵师所说的那个虚无缥缈的灵魂世界是否存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类必须相信自身认真范畴的巨大局限性。唯有如此,才能以更谦卑的姿态去认识这个世界,获得生存下去的机会。 “黑暗之中,一切皆有可能。”林轩默默地告诉自己。 “是啊,黑暗之中,一切皆有可能。未来,一切皆有可能。”魔术师听到了林轩的心声,轻轻回应。 林轩转头去看飞鱼,从那双闪闪烁烁的眼神光亮看,飞鱼已经被吓住,瑟缩着不动,只听到他的牙齿抑制不住相碰的嘚嘚声。 “我们……我们……我们怎么回……回去?”飞鱼终于出声。 “我们回不去了,你们选择登上飞机,真的是一个可怕的错误。”魔术师阴沉沉地说。 “可是,我们并没有接到警告信号,这在以前的任务指令中从未出现过。”猫后似乎比飞鱼更沉得住气。 关键时刻,女人比男人更镇定,这是经过生物学家证明的真理。 嗒的一声,魔术师揿下开关,操控台的正面出现了一幅投影图。 那是一张动态导航图,这架飞机正处于图的左下角,导航箭头直指图的中央。 “自己看吧。”魔术师的声音死气沉沉的,说不出是喜是忧。 “我们要飞向那里?”猫后的情绪果然比飞鱼稍微冷静一些,至少她能静下心来看导航图。 “对。”魔术师回答。 “那是哪里呢?”猫后追问。 “那就是异世界的入口。”魔术师冷静地作答。 导航图中央有一个金色的六角星,每条边的长度约为十厘米。 导航箭头一侧的数字显示,再有一个小时左右,飞机将抵达那六角星所在地。 猫后低叫了一声,举手捂住嘴,瞬间满脸惨白,惊慌失色。 飞鱼则是向前跨出大大的一步,半边身子都被屏幕映亮了。 他指着那六角符号,陡然间大叫:“那是黄金六角,地球上最危险的符号,没有之一!天哪,我们竟然正在直飞黄金六角星?早知道是这种情况,何必眼巴巴地爬上飞机来?天哪,这真的是我们一生中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 看到那符号时,林轩想到了地球上两大神秘之地,一个是美国的百慕大魔鬼三角洲,一个是埃及的吉萨高地大金字塔。 在普通的全球地图上,那两个地方都只用普通的圆圈代表,跟其它地标没什么不同。但是,在某些特殊组织秘密印发的全球地图上,那两个地方却是用金色的三角、四角图标来表示,以此来证明它们的独特之处。 百慕大三角地处北美佛罗里达半岛东南部,所谓的三个“角”具体是指由百慕大群岛、美国的迈阿密和波多黎各的圣胡安三点连线形成的一个东大西洋三角地带,每条边长约2000千米。由于这片海域常发生人们用现有的科学技术手段、正常思维逻辑推理方式难以解释的超常现象,因而到了近现代时,它已经成为那些神秘的、不可理解的各种失踪事件的代名词。 美国五角大楼方面针对百慕大地区有着相当缜密的监控体系,超过一半以上的间谍卫星飞过百慕大海域时,都会以每分钟十五张的速度向总部传输海面照片,以期对此地形成全天候、全覆盖、无死角的监控。 即便如此,行经此地的商船依旧以每年二十艘左右的频率消失,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林轩曾看过一份视频资料,那是一架美军轰炸机做远程轰炸训练返航时无意中拍下的。视频中,一艘悬挂骷髅旗的海盗船进入该海域后,毫无预兆、毫无理由地慢慢沉没,而面临灭顶之灾时,船上的海盗并没有涌上甲班来哭叫求救。视频录下了轰炸机上的飞行员与投弹手之间的对话,对海盗的诡异行径大惑不解。 可以说,百慕大三角洲是航船的噩梦。那么,金字塔就可以成为是陆地探险家们的葬身坟墓了。 金字塔主要分布在埃及丶美洲等地,包括古埃及的上埃及和下埃及,今苏丹和埃及境内。其中最高大的是位于埃及吉萨高地的胡夫金字塔,高146.5米,底长230米,共用230万块平均每块2.5吨的石块砌成,占地52000平方公尺。 特殊地图上被刻意标记为金色四边形的正是胡夫金字塔,因为自从有史料记载以来,它已经默默地吞噬了超过一千名金字塔探险者。 世上最著名、仍健在的金字塔探险家当数“盗墓之王”杨天,他揭示了金字塔存在的最根本秘密,那就是“幻象魔”这一恐怖外星生物的存在,并一直致力于彻底消灭该类生物,至今仍未停止战斗。 杨天的故事全部被记录于《盗墓之王》一书中,但再精彩的文字也写不尽“盗墓之王”杨天的经历,他的故事已经完结,已经不在江湖但江湖一直留着关于他的传说。他唯一的弟弟杨风——新一代的“盗墓之王”正与风华绝代、智勇双全的苏伦一起续写着“盗墓之王”的传奇故事。 杨天与杨风一直都是林轩最钦佩的华裔高手,所以一想到金字塔,就会想到那两个人。 在特殊地图上将金字塔标记为金色,是美国大探险家狄烈?琼斯的首创。因为琼斯曾经在大金字塔附近的沙漠中挖到过重达七公斤的天然金块,所以他在有生之年一直致力于寻找深埋在金字塔下的“黄金之海”。可惜的是,就当他向全世界媒体宣布已经找到那笔巨量宝藏的当晚,自下榻的开罗四季酒店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出现过。 埃及金字塔出现的时间约为公元前3500年,彼时,初步统一的古代埃及国家建立起来,国王被称为“法老”,是古埃及最大的奴隶主,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们被看做是神的化身,为自己修建了巨大的陵墓金字塔,金字塔就成了法老权力的象征。 既然是“神”的化身,则法老们毕生的心愿就是回归到真“神”的境界,无限提升自己的权力,直至将星球宇宙全都纳入掌中。 当然,全天下的探险家之中,最了解金字塔之谜、法老王之咒的就是杨天与杨风两兄弟,也只有他们曾经深入过金字塔内部的黑暗世界,击败幻象魔,全身而退。 最令林轩感到可惜的是,杨天、杨风不属于组织,这也就丧失了直接向他们学习请教的机会。 此时此刻,当林轩意识到魔术师操控这架已经失去动力的飞机直奔黄金六角星之时,心底的震撼已经无以复加,因为那是比百慕大三角洲、法老王金字塔更为诡秘可怕之处。 当然,他从不畏惧死亡,只要是为全人类的和平幸福而战,他愿意倾其所有,孤注一掷。 “停下,停下,停下!”飞鱼吼叫起来。 “你干什么?收声!”猫后大声喝斥。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加入……我加入51地区为的就是永生不死——”飞鱼挥舞手臂狂吼,“现在,你们要我死吗?不行,不行,停下!” 他想冲向魔术师,可魔术师并非普通意义上的飞行员,而是以某种看不见的意念操控飞机。就算飞鱼冲过去,也不知该怎么“阻止”魔术师。 “别乱来,冷静!”猫后横跨一步,阻挡飞鱼的去路,同时双手反锁,扣住飞鱼的手腕。 “杀了他就能结束这场噩梦,杀了他一切就能停止,必须得杀了他——”飞鱼挣扎大叫。 “不可能,这事没有那么简单,你先冷静下来,等我向上级汇报。”猫后大声阻止。 林轩无奈地摇头,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猫后的想法一定是正确的,因为她和飞鱼只是作战先锋,背后另有大人物在高瞻远瞩地主持大局。可是现在飞机已经进入了一个不知是何时何世何地的“三无”境界,普通的卫星电话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骤然间,飞鱼袖子里飞出那条八爪鱼,嗤的一声,破空直射魔术师的后脑。 第五百三十九章 南造家后代 林轩早有防备,凌空一抓,便将八爪鱼握在掌心里。 这时候,他不能让任何人伤害魔术师,那样只会加速飞机的灭亡。 “我们……我们跳伞下去,不行,我们得跳伞下去,离开这鬼地方!”飞鱼暴怒,但却无法挣脱猫后的掌控。 遥远的视野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道金色的光带,飞机正向着光带加速飞去。 不知何时,林轩掌心里已经全是冷汗,看来这场人机同亡的大毁灭是无法避免了。 “就是那里吗?”猫后问。 魔术师突然从飞行员位置上跃起来,双掌按在太阳穴上,向着前方全力发功。 “我们该怎么办?跪下祈祷吧,跪下祷告吧!”猫后踉跄了一步,放开飞鱼,直挺挺地跪倒。 刹那间,飞鱼矮身,右掌在猫后左侧脖颈下极快地一抹,随即向飞机的后舱逃去。 空气中突然增加了“嗤嗤嗤”的血箭乱射之声,林轩鼻子里也闻到了强烈的血腥气。原来,一切都是飞鱼犯下的罪,他那一抹,实际是用一枚极窄的刀片削开了猫后颈下的大动脉。 “不要走,停下——”猫后反手一抄,抓住了刚才夺自林轩手上的霰弹枪,立即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飞鱼的后背被击中,身子横空飞出,扑倒在地。 “这就是……最后的结局,江湖人最后的……结局……”猫后弃枪倒下,一动不动。 “你走吧。”魔术师说。 林轩叹气:“好,你做你能够做的,我回去,做我能够做的。” 魔术师笑了:“谢谢,你这样说,我很欣慰。” 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而不是枉自送命。更何况,林轩在这里帮不上任何忙,只是魔术师的殉葬者。未来还有很多事需要江湖志士挺身而出,去为全人类遮风挡雨,拼死一战,那才是林轩应该奔赴的战场。 “再见。”林轩伸手,握住魔术师的手。 “你拖着降落伞出去,也许能在半空中看到我最后一场成功的表演。”魔术师脸上的笑越来越决绝,越来越孤傲。 “好。”林轩放开手后退,向着魔术师深鞠一躬。 有些战斗,是专为魔术师这样的高手设计的。也只有他们,才配得上最后的胜利,就像夜空中最灿烂的星,只为通宵勤奋的工作狂而亮着。 “我会永远记住你,记住今天发生的事。”林轩恳切地说,“地球每一天的和平安定都来之不易,人类一定会记住你的。” 魔术师也还了一躬,昂然微笑:“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我今天所做的,正是平生最希望的。不过,我还有一件非常惭愧的事,必须在临别之前向你说明。好多次,我都想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但始终难以启齿,所以就把它写在纸上,仔细地装在信封里。现在,把这个拿去——” 他从衣袋里取出一只又薄又旧的信封,向林轩轻轻掷过来。 林轩接住信封,放进自己的口袋。 “回去再看,将来书写历史的时候,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世人。”魔术师说。 林轩点头,转身急行,由旁边的行李架上摘下了一个降落伞包。 “一路走好。”魔术师在林轩背后大叫。 “一路好走!”林轩头也不回,奔向舱门。 魔术师揿下按钮,飞机舱门自动滑开。 林轩没有犹豫,纵身跃了出去。 四周一片黑暗,林轩张开四肢,控制着身体的平衡。 他仰面望去,飞机如暗夜里的一只银色大鸟,急速向前飞去。 前方不远处,一座巨大的立体六角星形建筑物正向外放射着湛湛金光。那建筑物似乎是悬在空中的,看不清其根基位于哪里。 “再见,你是真正的大无畏英雄!”林轩向着飞机挥手致意。 魔术师明知道这是飞蛾扑火的一击,仍旧义无反顾去做,这种无私无畏、舍我其谁的牺牲精神,值得所有江湖人学习。 事实上,任何一个政党都无法做到完全的奉献,魔术师的所作所为接近于佛家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思想。也就是说,他将政党的“嫉恶如仇”与佛家的“忘我奉献”结合起来,进入了一种崭新的思想境界 那种境界,足以令林轩这样的人都感到惭愧。 由此,他也想到了牺牲自己去炸毁山洞的堂娜。彼时,堂娜也是为了全人类的安宁和平做忘我一击,牺牲自己,成全世界。 “我呢?又该如何去做?”刹那间,林轩看到了自己内心的渺小与挣扎。 “不怕牺牲,排除万难,迎着炮火,继续前进。”他在心底告诉自己,“不能让志士的热血白流,一定要接过他们手中的枪,奋力战斗,直至迎来胜利。” 飞机进入六角星建筑的金色光环中,大概在一分钟后,飞机爆炸,火光中飞起的碎片如同礼花的残屑一般。那金色的建筑崩碎之后产生了持续不断的灿烂金光,光线波长忽长忽短,最远的,几乎要射倒林轩身前来。那一刹那,金光也照亮了林轩身边那些恐怖怪异的物事,令他恶心欲呕。 距离太远,林轩没有听到爆炸声,只看到了这灰飞烟灭的一幕。 “英雄,再见。”他没有流泪,而是攥紧拳头,咬紧牙关,由空中快速坠落。 本来,林轩感觉黑暗中充斥着各种各样魑魅魍魉,有些与他擦身而过时,带来一种滑腻腻、冷丝丝的感觉,仿佛是一条嘶嘶吐信的剧毒怪蛇,正伺机向他发动攻击。 飞机爆炸之后,那些怪物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已经随着黄金六角星建筑物的毁灭而烟消云散了。 更令林轩感到惊喜的是,一直笼罩在四周的黑暗也消失了,视野之中重新出现了白雪皑皑的喜马拉雅山脉绝顶。 “真希望魔术师的自我牺牲能让这个世界获得宝贵的喘息之机!”林轩叹气。 在战争中,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要逆转败局,也许只是几秒钟的节奏顿挫,就能覆雨翻云。同样,如果己方出现大昏招,好局变成坏局,也是屡见不鲜的例子。 林轩拉开降落伞,扯动伞绳,让自己借着风势飞向田梦所在的位置。 在半空中,他打开了那封信,信纸上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吃了一惊,因为魔术师是这样写的—— “我是南造家的后代,这一生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赎罪。上个世纪前期发生的那场侵略战争中,南造家对伟大的中国、善良的中国人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行径。虽然上几代人都在战争中丧命,但这都是咎由自取,并不能抵消他们犯下的大罪。所以,南造家的内亲、外亲都发誓要为先辈赎罪,今生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以赎罪为目的,除了身体力行去帮助中国人建设国家,更要投身于‘反战、发军国主义’的运动中,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取得关键情报,通过秘密渠道通知中国有关部门。只有真心赎罪的人才能获得永生,免于坠入地狱沉沦之苦……” 林轩禁不住感叹:“魔术师果然伟大,南造家的后代果然是性情中人。” “南造家属于日本忍术中的高级密宗流派,家传的每一种异术都是在亚洲失传已久的,珍贵之极。所以,南造家的子弟一旦决定了‘赎罪’之路,就开始勤奋修行那些异术。譬如我,之所以能够成为名噪一时的近景魔术师,在亚洲获得那么大的荣耀,就是因为南造家的‘幻手术’。这种异术来自于印度佛教中的千手观音佛,在激发身体潜能之后,同时拥有一千只手,瞬间进行一千次腾挪。我虽然不知道该异术是怎样被南造家获得的,但总归逃不出‘掠夺’二字。在我成名之后偷偷考证,该异术原先属于二战时期的北平城清末贵族,曾试图把异术献给短命皇帝袁世凯而谋求仕途,但袁世凯的皇帝之路极短,那贵族只是送上了‘献宝’的奏折,还来不及把异术的秘籍送上去,袁世凯的政权就被掀翻。所以,异术昙花一现之后,就再也没有露面……” 袁世凯篡位登基做皇帝的事发生在1915年12月,他的皇帝梦只持续了83天。他这一“逆潮流而动”的壮举,的确让满清的遗老遗少们看到了复辟的希望,所以彼时京津一带穷困潦倒的所谓满清“贵族”全都蜂拥集结于北平,争相向皇帝献礼、献表、献媚,造成了中国近代史上的一次最丑恶表演。 纵观袁世凯的历史,绝对属于“武夫”。他早年发迹于朝鲜,归国后在天津小站训练新军。辛亥革命期间逼清帝溥仪退位,成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他在1913年镇压二次革命,同年当选为首任中华民国大总统,1914年颁布《中华民国约法》,1915年12月宣布自称皇帝,改国号为中华帝国,建元洪宪,史称“洪宪帝制”。 这样一个靠枪杆子打天下的人,是不会相信什么异术的,即便是那贵族将异术献上去,也只会被束之高阁,毫无意义。 相反,南造家的几位先辈都是注重计谋、忍术、苦修的人,对此类异术非常感兴趣。一旦发现,必定采取一切强取豪夺的办法,将其据为己有。彼时,日军占领东北三省、北平、天津、河北、山东一带,那献宝者也许会二次献宝,甘愿认贼作父,以求利禄。可惜的是,他忘记了“非我族类其心必殊”的祖训,错认了日本鬼子,才导致人财两空的结局。 二战期间的中国大地上,太多此类例子接连不断地发生,这也是加速日本占领军掠夺财富的最大原因。献宝者先死,家族收藏被连根攫取,合族上下被屠戮一空,这就是中国最末一代贵族地主的可悲下场。他们最先向侵略者下跪,但却遭到了最彻底的打击,财富、身体、精神全都被绑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魔术师虽然修行了异术,但一定不齿于先辈们的劣迹,心灵深处有着巨大的负疚。所以,他愿意用粉身碎骨来替先辈赎罪,驾驶飞机,撞向异世界入口。 中国古语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以魔术师为代表的南造家后人,的确做到了“过而能改”的至高境界。近现代以来,越来越多日本人认识到了“二战侵略”的本质,洗心革面,彻底忏悔,愿意用真诚、良善来面对同样纯朴、善意的中国人,重修两国友好,重建一衣带水的邻邦友谊。 第五百四十章 51大敌 “如果世间所有人都能做到南造家后代这样,则所有国仇家恨就都能解开了。”林轩由衷地感叹。 中国人始终相信“人之初,性本善”的道理,只要人人向善,那么世界将盛开和平之花,人家则处处和平,不再有掠夺与杀戮。 身在半空之中,林轩心力交瘁的情绪因魔术师的最后遗言而慢慢恢复平静。从魔术师身上,他看到了人类未来的希望,很想回到营地之后,与田梦细说关于魔术师的一切。二战之后,不断有正义之士追杀邪恶轴心国余党,也不断有侵略者良心发现,向媒体坦承自己在战争中犯下的罪恶。所以说,人性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即使是狠毒如禽兽的人也有可能一朝转变,一心向善,不再作恶。 中国与日本作为邻邦,自唐代以来就不断发生小规模摩擦,至明朝末年形成“倭寇之乱”,再到甲午战争后形成日军侵华之实,这都是日本的军国主义集团在兴风作浪。如果善良的力量在日本朝野中占据上风的话,则中日友谊必定能万年长青。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林轩忽然记起了杜甫的《前出塞诗》。 古人之智慧远胜今人,所以杜甫作为文人之冠“诗圣”,也能清醒地看到这一点。 由此,林轩也想到组织中一位智者说过的话——“震慑的效果要强于卷入战斗,因为任何一场战斗都将造成人员伤亡。我们的面对亚洲四十八个大小国家,即使在一个国家内死亡一人,也要消耗掉我们四十八名战友,令组织力量遭到重创。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在亚洲范围内扩大影响力,确保有对某一国的君主、鹰派大人物保持绝对的击杀能力,才能达到最大的震慑目的。所有人一定记住,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多一个敌人多一堵墙。苟能制侵陵,不在多杀伤。” 林轩是非常善于学习的年轻人,所以任何一位智者开口发言,他都会一字一句地记住。 这次回去,他将向上级详细汇报魔术师的事,以引起上级注意,改变对日本高手的应对之策,争取少付出,多获益。 当他低头俯瞰时,突然在东侧山坡上发现了一组奇怪的符号。 那山坡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着,如一张雪白的宣纸。就在此刻,不知是什么人用黑色的石块在雪地上摆出了三个醒目的符号。 林轩瞬间认出,那是“SOS”符号,即国际公认的求救信号。 白的雪,黑的石,两相对比之下,格外清晰醒目。 林轩并未经过更多思考,马上扯动伞绳,令降落伞顺着风势向西飘动,远离那求救信号所在的山坡。在他印象中,田梦并未说过那符号的事,可见在他跟随飞机离开前,信号并不存在。 也就是说,那信号是刚刚出现的。 那片山坡本来由俄罗斯狙击手们占据,留下信号的,只能是他们。 “俄罗斯人向谁求救?被谁追击?遇到了什么危险?”林轩喃喃自问。 视线之内,山顶静悄悄的,没有人影晃动,也没有交火迹象。 越平静反而越让林轩不安,因为航空公司派来的技师们不可能停止工作,一定会在临时帐篷附近活动。而且,魔术师带走了大飞机,他们也会尽最大努力四处搜索,而不是偃旗息鼓,毫无行动。 “技师们去了哪里?被冰雪吞噬了吗?田梦呢?魏先生呢?”林轩很清楚,制服田梦、魏先生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最终,林轩降落在一片陡峭的冰壁后面,距离营地的直线距离在两百米左右。 他先藏好降落伞,然后确认了一下方向,手足并用,向上爬行。 五分钟之后,他便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两队人由左右两侧包抄上来。 “果然料的没差,是敌人看到降落伞后跟了过来。”林轩一旦明白了形势,反而放下心来,知道能够以杀止杀,让形势变得简单而明朗。 他贴地听声,确信每一队都有四人,全都是脚下生风、身手敏捷的高手。 其实,他一边前进一边观察局势,对如何进退了然于胸。此刻,他很轻松地分开冰壁下的积雪,将身体嵌进去,然后再用雪块盖住自己,只留一双眼睛向外观察。当然,他身后的雪地上只留下了某种动物“爬行”的痕迹,而不是人类直立行走后留下的脚印。 转眼间,两队人在林轩身前二十步之处集合,全都是身着羊皮防寒服、手拎长短枪械的彪形大汉。 “没发现敌人。”有人低声汇报,使用的是标准的美式英语。 “散开,就在附近。”其中一人高举双手,向左右一分,其他人立刻扇形散开。 由此可见,那就是这些人的领袖。 林轩看见,那人左臂上戴着一只醒目的红色袖标,右手中拎着一把短枪,背上斜跨着一支十字弩。 “美国军人。”林轩立刻由武器判断出对方的身份,“与飞鱼、猫后一起来的51地区高手。” 弩也被称作“窝弓”或者“十字弓”,是中国古代用来射箭的一种兵器,主要由弩臂、弩弓、弓弦和弩机等部分组成。弩发射的箭矢短而粗,质心在气动中心前段,箭头在空中飞行时易于下坠,所以在近距离内杀伤力比弓更强。 古代战士列阵冲锋时,使用弓箭比较多,所以弩是专门给暗杀者准备的。 因为弩是一个稳定的射击平台,开完弓后就无须强大的臂力支持,所以便于瞄准因而命中率更高。 最先向中国人学习使用“弩”的是日本忍者,其次才是美国海军陆战队的教官们。 经过美、日改良后,弩变为一种大威力的远距离杀伤武器,因为武器专家们在装箭槽的下方增加了装弹药的弹槽,在弩柄处装了个狙击镜,使得十字弩杀伤力成倍增大。 这种武器早已经成为海豹突击队战斗小组的标配武器,二十步以内,目标几乎无法遁逃。 田梦说过,51地区的人很快就到,果然没有说错。 当然,据田梦说,51地区来的都是科学家,而非夺命杀手。无论田梦有没有说谎,眼下的真实情况表明,51地区派来的不是善男信女,而是荷枪实弹的军中高手。 “八个人,只有那一个很难对付,其余七个都好说。”林轩在心中做出判断,并且深知,“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必须先拿下他,才能消灭这群人。现在,最大的变数就在于田梦。她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现在的她,是跟这些人同流合污呢,还是已经遭了毒手?” 那个醒目的“SOS”符号扰乱了林轩的判断,从直觉上判断,他认为那符号是田梦设置的。 这里是极高的山顶,该符号只能给高处的人看,而田梦是眼睁睁看着大飞机离去的,知道林轩能够安全返回的话,一定是从高处降落。所以,那符号只能是为林轩而设立。再有,俄罗斯狙击手在紧急情况下只会忙于逃命,谁还顾得上设置警示信号? 林轩的双掌在雪下轻轻攥紧,把两团雪捏成了坚实的雪球,每一枚都有鸡蛋大小。 “她是好人?她是坏人?她是好人?她是坏人……”在他手中,雪球仿佛变成了占卜用的纸团,左手代表好人,右手代表坏人,反复掂量,反复斟酌,以此来占卜着田梦的身份。 “等一下,两枚雪球出手,哪一枚能击中目标,就代表田梦是敌是友——”林轩只能将这个非此即彼的难题交给上天裁决。 太多时候,让林轩这一类的高手感到困扰的不是敌人,而是那些似是而非、敌我莫辨的队友,最担心的是那些从背后射来的子弹。 “但愿,田梦不是。”他闭上眼睛,默默地向上天祈祷。 他已经失去了堂娜,岂可再失去田梦? 之前,林轩从未与51地区的高手直接过招,只知道负责该机构警卫任务的都是海军陆战队的精英,普遍具有五年以上实战经验,且对于兵法、调度、反间、心理战有着相当深的了解,相当难对付。 现在,以一对八,林轩没有必胜的把握。 从这一点上看,美军与俄军的最高水平兵种对比,前者的战斗力要大大地强于后者。 “逆境连着逆境,我已经习惯了。”林轩在心底自嘲。 组织承担着维护亚洲和平的重任,几乎没有一次任务不混合着巨大的危险、无限接近死亡、复杂难解之局,但既然加入,就要神挡杀神,佛挡**,遇山开路,遇水搭桥,否则,何必需要这么多绝顶高手加入? “哒哒,哒哒哒哒……”峰顶突然响起了枪声。 这两支四人小队的注意力立刻被枪声吸引,转身向上狂奔,顾不上搜捕林轩。 几分钟内,雪地上只剩林轩。 他迅速地从积雪中钻出来,来不及抖落积雪,便先潜伏至石壁的阴暗处,仰面向上望。 有人在叫:“那家伙要救田将军,注意警戒,放出流动哨,他很可能还有同谋!” 四下里有人回应,应和声越传越远,直至两百米之外。这也就代表着敌人的数量足够多,能够向四个方向放出至少三层流动哨,距离远达两百米至三百米。 林轩知道,魏先生一定不会坠入敌人的突袭中。 他相信魏先生有应付困局的能力,想要营救田梦的必然是魏先生。 “还好,还好。”他暗自庆幸。 倏地,一条影子沿着雪坡滑下,到了近处,翻身跃起,落在石壁的阴影里,距离林轩只有十步。 “魏先生。”林轩出声招呼。 那人正是魏先生,但他对于林轩的招呼并未出声回应,而是艰难地举起右臂,轻轻摆了摆,随即向侧面倾倒,倚在石壁上。 第五百四十一章 海豹突击队 魏先生只靠着石壁站了几秒钟,右腿上流下来的血就融化了脚下的积雪,形成一个直径两尺的血泊。 林轩跃过去,想搀扶魏先生的,但后者已经进入昏迷状态。 “51地区敌人太强大……不可力敌……他们要灭口,山顶所有人都得死,逃……逃,快逃……”魏先生的嘴唇艰难噏动着,断断续续地说了这几句话。 林轩不敢有丝毫犹豫,抱住魏先生,带他进入更暗处。 “我用雪把你埋住,不要睡过去,至多半小时就回来接你。”林轩在魏先生耳边低声嘱咐。 魏先生昏昏沉沉地答应了一声,就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以魏先生的修行境界,绝对不会在昏迷中被寒气夺去生命,因为长期修习中国武术的人,自身会具有潜意识抵抗力,在生命遇到危机时自动变得清醒。 年岁不饶人,长江后浪推前浪——魏先生那一代人毕竟已经老了,真正能够主宰时代的,还得是林轩这样的年轻人。 林轩仔细地掩埋了血迹,沿山坡背阴处向上急行,很快抵达了营地的后面。 所有帐篷的门都是向南面敞开,所以他以这种方式进入营地,就能够避开所有人的耳目。 航空公司来的技师们一共搭建了十一个帐篷,中央的帐篷最大,作为会议室使用。依照林轩的判断,现在敌人就盘踞在会议室中。 在无声地干掉了一个流动哨之后,他换上了对方的滑雪服,慢慢地接近中央帐篷。 “所有人,都包括!”帐篷中传来一个男人威武而坚决的声音。 “不行!”那是田梦的声音,“这些人是无辜的,杀他们,违背了51地区的人道主义条款。” “我们得到的命令就是这样,为了保密,只能灭口。”那男人说。 “汉姆,我得打电话向总部报告,光凭你口说,很难令人信服。”田梦说。 “哈哈,田将军,你太天真了。这个时候,我会让你打电话吗?再说,现在营地里一切事务都听我的,包括你在内,也得听我指挥。听着,这里全都是我的人,他们只听我的吩咐。接下来,你最好闭嘴,免得我听烦了,把你也——”那男人狂傲地大笑起来。 林轩现在手中有一把短枪和一支冲锋枪,弹匣全满,所以他有信心能与这队敌人抗衡。而且,只要田梦没有反水,他的胜算就又增加了两成。 接下来,他想绕过帐篷,从门口窥视内部的情况。这举动非常大胆,但他用风帽遮住半边脸,敌人很难认出他来。 他刚刚向前走了几步,正南方的天空中忽然出现了一团飞卷着的土黄色云团。那云团来势极其迅猛,逆时针搅动的速度也非常之快,以至于像极了一锅被大马勺搅动着的黄米粥。这情景似曾相识,林轩下意识地停步,仰面望着。 云团搅动到最后,中央突然出现了一个椭圆的空洞。 “是那种云——”林轩记起来了,他曾从同样的云洞中听到过人的声音,看见过另外一种异象。 笼统说,那云洞像是一只极长的竹筒,竹筒彼端有巨人在观察这里的世界。 “如果我也抵达那云洞,是不是还能再次向外观看?”林轩不由自主地这样想。 按照某些幻想家的说法,地球是外星人的殖民地和实验室。外星人可以在任意时间窥视地球上的一切变化,就像科学家观察培养皿里的细菌生长状况一样。外星人就是地球人口中所谓的“上天、老天爷”,能够左右着地球人的生死,也会成为大灾难来临时的救世主。 林轩当然并不认同那样的说法,在神秘莫测的大自然面前,任何妄自菲薄的想法都是可怕的。人不能藐视大自然的权威,但也不能盲目地贬低自己的身份,成为思想被禁锢的奴隶。 那云洞处于半空之中,当然无法抵达,所以林轩也只能望云兴叹而已。 “喂,看那团黄云!”有人叫着,纷纷涌出了帐篷。 林轩向前看,人群中并未见田梦,他心里反而增添了一丝喜悦,因为那就表示田梦已经被控制住,无法自由行动。 “那云的中间是一个洞——拿云图来,快,拿云图来!拍照片,传给总部,跟大数据库对比,看那云洞代表什么?”之前跟田梦对话的男人大声吩咐。 林轩注意到,那男人的身材极瘦,但肩膀却又极宽,如同一只竹竿和破衣扎起来的稻草人一般。 云团不再有任何动作变化,那云洞也固定不动,静止于天空中。 “长官,云图显示,向前五公里就能看见站在云洞的正下方。”有人报告。 “派一个小队过去,用长焦相机拍下云洞里的一切,立即传给总部,请数据处高手分析。那云洞一定是有某种特殊意义的,绝对不是偶然形成,快,快快!”那男人吩咐。 一个四人小队立刻向正南方进发,其中一人正是背着十字弩的小队长,另外一人肩上背着大号的摄影包,沉甸甸的,可知里面装着相当专业的相机与镜头。 “云洞里会有什么?在高倍长焦镜头下,又能发现什么?”一瞬间,林轩甚至很想尾随那一小队人马而去,先把云洞看个通通透透再说。在他的潜意识中,把这种云洞与魔术师说的“异世界入口”联系起来,感觉那都是跟未知世界联通的一个神秘渠道,其内容与本质完全游离于人类已知的知识范畴。 “云洞?里面有什么?到底有什么?”那极瘦的男人大声连问了三句。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其余诸人全都仰脸看着那云洞。 超级高手的心思都是相通的,林轩感到这一刻自己想的与那极瘦男人想的应该一样。 低俗的人心里想的不过是衣食住行、吃喝玩乐而已,高明的人则时常想到人生、梦想、追求、未来。所以,只有高明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领袖,万里无一,高高在上,做人中龙凤。 “算了,先由它去,救人要紧。”林轩很快就收回了心思,把目光聚焦于眼前的危机中来。 林轩趁乱溜进了帐篷,一眼见到被反绑在椅子上的田梦。 他只用了一秒钟的时间就解开了田梦手上的绳结,随即抄起帐篷最里面的两支冲锋枪。 “你是——是你!”田梦惊喜地低叫。 “现在你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杀了他们,救自己。”林轩说。 “不行。”田梦摇头,“他们都是我的同伴。” “他们不死,我们就得死,所有无辜者就得死。”林轩挥手,把冲锋枪抛给田梦。 在这种人迹罕至的雪峰之上,任何杀戮都会被掩盖过去。所以,反水的叛将敢做任何事,而不必有任何担心。这种情况下,只能凭实力对拼,不可能靠着官衔来压制对方。 “这事必须和平解决,不能靠自相残杀来终结。”田梦接枪在手,但却抱有幻想。 林轩来不及劝说田梦,马上做了下一个决定,快步走向门口。 外面,所有人都抬头看着天空,完全没料到危机降临。 林轩一步跨出去,冲锋枪的枪口死死地抵住了那男人的胸口。同时,他用手中的短枪抵在那男人的右侧太阳穴上,通过两把枪制住对方。 “别动,我不会开枪,没理由杀你。”林轩低语。 他的手极其稳定,所以能够保证在对方做出任何反抗时瞬间开枪,射杀敌酋。 “是你?”那男人有些惊讶,但并不骇然。 “是我,告诉你的人,都退后,别逼我开枪。”林轩冷静地说。 此刻,那男人的性命就掌握在他手中,但扣动扳机之后,情势一定会全面失控。 “好,大家退后,不要慌!”那男人大声吩咐。 所有人瞬间后撤十步,但手都已经按在腰间的短枪枪柄上,随时都可以向着林轩拔枪射击。 “现在并不是个火拼的好时机,因为天降异象,那才是真正的危机。”那男人说。 “对啊,天降异象,是对我们的严正警告。人如果对上天都没有畏惧之心,那可就太危险了。你想将峰顶所有人屠杀灭口,上天就发出信号阻止你,是不是这个道理?”林轩反问。 “屠杀?我只不过是执行军队里最普通的作战方案而已。什么人最能保守秘密?死人。只有死人,才能把秘密永远地烂在肚子里,再也不说出去。”那男人又一次笑起来。 那男人的喉结下面有一个一寸见方的纹身,该纹身由一只老鹰两脚各抓一支枪与鱼叉围绕着海锚所组成。那就是著名的美军海豹突击队徽章,海锚代表美国海军,老鹰则代表美国自由的精神,枪象徵着捍卫美国的坚定信念,鱼叉则代表海豹蛙人在海上战斗的本能。 纹身暴露了那男人的身份,百分之百是来自51地区的军中高手。 “都不要动!”田梦跟着冲出帐篷,举枪对准面前的同伴们。 在林轩带领下,她只能这样做,因为这是解决危机的最好办法。 当然,若是换了头脑简单的人,也许会选择第一时间开枪扫射这群人,以大规模杀戮来解决问题。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林轩曾想到那两句诗,自然就不会采取最笨拙、最血腥的方法来扫清危机了。 第五百四十二章 诡秘吸力 “开枪吧。”那男人面无惧色地说。 “汉姆,投降吧!”田梦在叫。 “投降?向这个中国人投降,做梦去吧!”那男人骄横而狂妄地竖了竖右手中指。 林轩心里没有丝毫的愤怒,恰恰相反,他对汉姆的所作所为感到奇怪,因为汉姆是接受上级的命令展开行动的,该行动不可能仅仅是对知情者展开“杀戮”那么简单。 “田梦,你说过,51地区要派一部分专家过来。现在,专家呢?”他问。 田梦摇头:“我不知道,上级的指令是那样,但我只看到汉姆带来的这群人,没有专家。” 汉姆冷笑:“你当然看不到专家,专门们都在尼泊尔的加德满都酒店里待命,等这边的清扫行动告一段落了,他们才会乘直升机过来。上级要的是一项科研成果,不是一次拯救行动,所以田将军,你最好让你的朋友明白一点,跟51地区对抗会有什么后果,你比我更清楚。” 林轩的心凉透了,看起来51地区将要研究的是死人和静止的事物,对困在这里的所有生命都漠不关心。 其实,这种行动方式也符合51地区的一贯做法,在中东、北非甚至是东欧北部的冰原上,51地区一直都是采取同样的“杀手开道”手段,先清场,后研究。 “我们单独撤走,不影响总部的行动,可不可以?”田梦试着谈条件,以合理妥协的方式解决矛盾。 由这句话也可以看出,她已经在潜意识中把自己与林轩绑在了一起,同生死,共进退。 “你走可以,他不可以,因为他是代表亚洲组织的。一旦泄密,我们51地区安插在印度洋、马六甲海峡一带的间谍网络就都危险了。”汉姆并不退让。 “汉姆,我们曾经是朋友,网开一面可以吗?”田梦又说。 汉姆依旧摇头:“你们中国人喜欢看在朋友面子上做一些损公肥私的事,但我们美国人从来不会这么做,一切都公事公办,按规矩来。” 林轩笑了:“按规矩来?我动动手指,你就伏尸当场,而且会连累你所有的队员。” 汉姆没再开口,但林轩从对方眼中读到了桀骜不驯的意味。 看起来,也许只有杀光这群人,才能解决今日的危机。 “他们杀了狄卡夫和俄罗斯狙击手们?”林轩问。 田梦点点头又摇摇头:“狙击手全部被杀,但狄卡夫却逃了出去。我仓促布下警示符号,就是想提醒你峰顶的突变。” 那个“SOS”信号是双刃剑,既警告了林轩,又吸引林轩必须赶来救人。不过,不管这地方有多危险,只要田梦不死、不叛变,他就会全力以赴地保证她的安全。 “你们已经占据了上风,不如就此收手吧?”林轩试着商量。既然俄罗斯人被击溃,那么此事到这里已经可以结束了。 汉姆冷哼了一声,摇摇头,没有回应。 “汉姆,你是这群人的队长,为了他们的未来,下令收手吧?”田梦也说。 五角大楼每培养一名海豹突击队队员都需要花费很大一笔资金,如果将这队人马全都杀死,则不仅仅是五角大楼的损失,更是人类的损失。要知道,51地区兼具对付地外来客的能力,一旦宇宙大战开始,这些精英战士们个个都能派上用场。 从林轩的立场看,杀了这些人,是一件非常不妥的事。 “我们自从进入海豹突击队的第一天起,就学会了不折不扣地执行命令,任何人无权更改执行程序。一个人的死并不可怕,更不可惜,关键是要将上级的命令一丝不苟地贯彻到底,即使那命令是错的。”汉姆冷冷地说。 林轩的食指在扳机上轻轻摩挲着,一时间难以决断,到底对汉姆是该杀还是该放。 “喂,那变化真的开始了?”有人小声嘀咕。 汉姆不理会林轩手中的枪,霍的转身,面向那天空中的云团。 此刻,派出去的小分队已经抵达云团下方,摄影兵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举着单反相机向云洞内拍照。 按照常理,无论云团是静止的还是运动的,都不会对地面上的四个人产生影响,因为云只不过是雾气、水汽聚集而成,不可能实际发力,对小分队造成任何伤害。 这一次,最可怕的一幕就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发生了。那摄影兵姿势不变,身体却慢慢地腾空,似乎云洞中存在一种巨大的吸力,将那个身高180厘米、体重70公斤的海豹突击队队员直接吸了上去。 “不可能,简直像电影特效一样!”一名敌人大叫。 “真是太诡异了!”汉姆叫起来。 四人小队中其他三人的注意力都在云洞上,竟然没人意识到同伴遇险。 “要不要过去通知他们?”有人向汉姆请示。 汉姆摇头:“不用,大家注意观察,我们必须借着这个机会看清楚云洞的来历,不能再让它兴风作浪了。”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摄影兵被吸力拔高五米之后,上升速度突然加快,飞进那云团之中。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猜不透那云团里究竟藏着怎样的怪兽,在众人眼皮底下轻易地吞噬了一名同伴。 四人小队的队长反应极快,马上摘下十字弩,拉开绷簧,搭好弩箭,指向云洞。 “阿拉奥很棒。”汉姆立刻表示赞叹。 林轩看过阿拉奥带人搜索时的干练表现,那绝对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云团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刚刚发生的事只是一种幻觉。 那名叫做“阿拉奥”的小队长回身,向着汉姆打手势,请求增援。但是,此刻汉姆已经在林轩的掌控下,做不了任何决定。 “也许可以试试火箭弹?”林轩低语。 话音未落,汉姆打了个响指,立刻有人跑进侧面的帐篷里,转眼间就搬来了地对地火箭弹发射器。 “第五小队,去帮他们,向云洞发射火箭弹。”汉姆沉着下令。 几名士兵出列,马上挟带重武器向仅剩三人的小分队冲去。 林轩苦苦思索,中国历史上曾有“大蛇倒吸修行者”的例子,与今日的情形有些相似。那故事的经过是这样的:山西有个年轻道人平时在廊下打坐修行,三年后,感觉每次打坐,都会有向上漂浮的感觉,所以他相当惊喜,以为是自己的修行感动了佛祖,想要招他上天。于是,打坐越来越勤奋,而每次上升的高度也逐渐增加。某日,有同伴闯入,见到廊檐上盘踞着一条三丈长的巨蟒,正在吃力地垂下头颅,试图将修行者吸上来吃掉。同伴悄悄告诉了修行者,两人大惊,抱头鼠窜。适逢民间降魔师燕赤霞赶到,以霓虹飞剑砍断了巨蟒的脖颈,才救了两人。 中国古代道家有“白日飞升”的说法,刚刚摄影兵被吸走,如果牵强附会的话,的确与“白日飞升”有点相似。 当然,藏传佛教的“虹化”也有类似之处。只不过,“虹化”是先有一道光,然后肉身消失。 林轩只能笼统判断,云团中藏着一种巨大的奇特吸力,覆盖范围极广,不但能够吸走摄影兵,也能把阿拉奥等人吸走。 “那么,是什么产生了吸力?是钢铁机械、活体怪兽还是未知的星际之门?”他皱眉苦思,只能静待那火箭弹是否能带来转机。 “停手吧。”林轩倏地收枪后退,放开了汉姆。 汉姆丝毫没有表示感谢的意思,只是昂然挺立,盯着那队远去的士兵。 “那已经是威力最大的武器了,如果火箭弹都不奏效,我们也拿那云团没办法。”田梦低声说。 林轩转身盯着汉姆的后脑勺:“你们的直升机在哪里?” 汉姆回头,两人目光相碰。 “你的意思是想——直升机送我们抵达后已经后撤至珠峰南坡的开阔地带,到达这里的话,至少需要四十分钟。”汉姆瞬间明白了林轩的意思。 林轩提到直升机,就是想调动飞机过来,直飞入云团之中看个究竟。 “那是送死,不是吗?”田梦苦笑着问。 汉姆咬了咬牙:“对,是送死,但只要能赶得及,送死我去。” 林轩点点头,汉姆立刻拿出卫星电话,快速拨号,大声吩咐:“直升机返回峰顶,到分手点来,以最快速度来,快” “有我在,不会让别人白白送死的。”林轩冷静地回答了田梦刚刚的问题。 田梦长叹:“你知道,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冒险,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汉姆挂断电话,看看田梦,再看看林轩。 “我们是朋友。”田梦解释。 “飞机过来,我自己驾驶,其他人等消息。”林轩说。 “不——” 林轩打断了田梦的这个“不”字:“不要争了,我处理这些诡异问题的经验更丰富,之前已经看到过同样的云洞。” 武装直升机是陆军的噩梦,机身配备的速射机枪、火箭弹能够砍瓜切菜一样消灭平原区的大批敌人,之后毫发未伤地呼啸而去。但是,此刻是在山区,扰流不断,风向不定,并且四周地势复杂,一旦螺旋桨被擦伤,飞机就会失控坠毁。 所以说,林轩情愿自己驾机,不让田梦卷入危局。 汉姆突然抬起双手,齐伸拇指,分别对着林轩和田梦两个人。 林轩、田梦相视而笑,三个人之间此刻已经没有隔阂,都是在为消灭那云团而战,全心全意,不留余力。 “那云团里面究竟有什么?怪兽还是上帝的吸尘器?”汉姆喃喃自语。 “也许都不是,而是——巨大的空气绞肉机。”田梦的语调变得极为艰涩。 第五百四十三章 挪威星际之门 很快,携带着火箭筒的小分队抵达了云团之下,一起向上望着。 “云团定住不动了,真是奇怪。”田梦自言自语。 她取出一条手帕,轻轻居高,测试着风向与风速。 “不必测了,现在至少有五级风,只要是正常的云团,一定会被吹走或吹散。”汉姆立刻说。 “什么样的云团才能像眼下这样固定不动?”田梦喃喃自问。 在物理学、天文学中,只有重量达到一定程度的固体,才会在强风面前岿然不动。再或者,有神话传说中的“定风丹”,也能让任何人或者物能够抵抗飓风,巍然矗立。 “我去——”田梦只说了两个字,便被林轩按住。 “哪里都不要去,以不变应万变,以不动制万动。”林轩说。 这种情况下,只怕任何人抵达云团下面都无济于事,只有等武装直升机赶来。 汉姆看了看腕表,长叹一声:“刚刚过了五分钟,我怎么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好了,我先让对方尝尝我的火箭弹!” 停了停,汉姆看看林轩,迟疑地问:“林,你说呢?” 林轩轻轻点头:“试试也好。” 汉姆获得了林轩的认可,马上高举右臂,握紧拳头向前一击,示意小分队展开行动。 一枚火箭弹的威力足以击毁一辆直升机,其破坏力相当惊人。小分队携带着两支火箭筒、四枚火箭弹,先后发射的话,一定能探出云团的虚实。 林轩看着小分队熟练地填弹、瞄准、发射,第一枚火箭弹带着火光射入云团中。一进去,就再没出来,但却没有爆炸,更没有由高处坠落。 第二、第三、第四枚火箭弹在一分钟内全部射出,同样一去无回,杳无音讯。 “那云团吃掉了火箭弹。”汉姆喃喃地自语。 他说得很形象,那云洞就像云团的“嘴”那样,一口气吞下了四枚火箭弹,然后无声无息地消化掉,连点残渣都不留。 “汉姆,告诉我,你到这里来的任务是不是也包括调查那云团?”林轩问。 汉姆迟疑了一下,轻轻摇头:“不,我只负责清场,调查分析由科学家们来做。但是,在计划书上并没有这块诡异的云团,只标注着‘类亚丁湾事件’这行字。你我都知道‘亚丁湾事件’代表了什么,这也就无需我赘述了。” “那计划书在哪里?”田梦急声问,“为何我没有接到通知?” 汉姆举起手,在自己额头上轻轻一点:“计划书在这里,A8级绝密档案。你属于外勤人员,当然不会接到通知。昔日的挪威星际之门事件同样属于A8级绝密档案,所有外勤人员不也是被排除在外吗?” 田梦的脸突然一白:“为什么要重提那件事?” 汉姆摇头:“我也不知道,因为是我的直觉在作怪,总感觉到,这件事与挪威那件事有着很多相似之处。” 林轩对于“挪威星际之门”事件有所了解,他看过当时国际间谍资料供应商的几份简报,事件的大体经过如下: 挪威星际之门事件发生在2009年12月8日晚,地点是挪威索格纳峡湾北部的巴里斯川小镇。 当时,一道蓝光从小镇后山直冲云霄,接着停在半空中开始向四处散播。几秒钟过后,一个巨大的螺旋体笼罩在整个天空。随后,一道青绿色光束从螺旋体中心位置射出,在持续了10到12分钟后才完全消失。很多天文专家解释此现象绝非天文现象,并且无法给出合理解释。而后有专家指出,光暴是由于俄罗斯发射的洲际导弹爆炸而产生,但俄罗斯官方予以否认。至此,光暴事件成为一个无头悬案。 组织内部的专家解析,该事件与地外生命有关,因为任何人类研发的制空武器都不可能完成这种复杂的动作。 林轩专程去过巴里斯川小镇,那地方虽然是小镇,但已经是索格纳峡湾附近比较大的游客栖息地之一。 索格纳是挪威最长最深的峡湾,长达两百多公里,最深处达一千三百公尺,有些地方垂直之山壁自海平面忽然升起达千公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教人惊叹。巴里斯川是几个小峡湾的会合点,也是此区域重要的旅游点与交通城市,远处高山积雪终年不化,夏天山谷里绿草如荫,像是英格兰的乡村景色,又有点像是瑞士的湖边度假村,风景非常独特。 林轩在巴里斯川驻留了四周,将那冒出奇光的小山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寻访了三遍,几乎踏遍了那里的每一寸土地。可惜的是,他找不到任何地外生命的航空器,更找不到任何残骸,以证明有地外文明造访过巴里斯川。 唯一的收获,是他从当地的环境保护署了解到,奇光出现之后的几周内,居民水源地发生了不同程度的铀污染。 铀的英文名为Uranium,得名于天王星的名字“Uranus”。1896年有人发现了铀的放射性衰变。1939年,哈恩和斯特拉斯曼发现了铀的核裂变现象,可以用作核燃料。自此以后,铀便变得身价百倍。 地壳中铀的平均含量约为百万分之2.5,铀资源主要分布在美国、加拿大、南非、西南非、澳大利亚等国家和地区。铀及其一系列衰变子体的放射性是存在铀的最好辨认标志,人的肉眼虽然看不见放射性,但是借助于专门的仪器却可以方便地把它探测出来。因此,铀矿资源的普查和勘探几乎都利用了铀具有放射性这一特点,若发现某个地区岩石、土壤、水、甚至植物内放射性特别强,就说明那个地区可能有铀矿存在。 林轩拿到了巴里斯川附近七条水脉的分析报告,由日期看,就在奇光出现的一周内,水脉中的铀含量暴增了六千多倍。 巴里斯川小镇甚至挪威全国都没有铀矿,这就说明,发现的铀污染是外来的。 林轩大胆分析,奇光出现时,地外生命的飞船降落甚至爆炸于巴里斯川,这才造成了水源污染。 2010年1月份,网络上惊现奇人Mccollum,他的耸人言论一度使人认为他的精神有问题。他说自己是美国第三代心灵战士,可以操控生物的意志,而在亚丁湾海底七英里处有一个大型的实验基地,里面进行的是遗传物质与DNA的相关研究,用生物技术创造一个新的灵魂寄居体,把人类的精神灌入其中,以达到与新物种交流的目的。据Mccollum的描述,他自己在这个水下基地工作过。因为某些原因他被抛弃,而且他在基地中的记忆被消除。一开始他的言论让人以为是无稽之谈,但是他预测了今年亚丁湾附近发生的一些奇异现象,并且得到验证。Mccollum称,亚丁湾海下的基地同时也是一个星际之门,可以通过这个与外星生命取得沟通。 Mccollum话中的亚丁湾水下基地当然存在,各国官媒都曾报道过,只说那是普通的海洋生物研发机构,没有任何官方背景。 2010年5月上旬,一位俄罗斯女科学家离奇身亡,她生前与来自不同国家的多名科学家参与了美国开展的绝密研究计划。身亡前一天,她对某个“外人”解释了挪威光暴事件的始末。她曝出所谓的光暴是美国进行量子通讯时产生的,而进行量子通讯的目的是为了打开挪威上空的星际之门,但是没能成功。她发表完这番言论的第二天就离奇坠楼身亡,实在不能说是巧合。 与此事还有关联的另外一条消息也非常重要:欧洲核子研究中心(CERN)于2010年3月30日宣布,跨越日内瓦市郊瑞士法国边界的大型强子对撞机(Large Hadron Collider,简称LHC)上,总能量为7万亿电子伏特的两个束流对撞,在发生两次故障后最终获得成功。这是世界上目前能量最高的对撞。 官媒仅仅报道至此,下面最重要的内容被全部掐掉,以免引起全球民众的不必要担心。 那段被隐瞒的内容为:强子对撞机试验成功,时空之门正式开启。地球正在打开多个星门,太阳系其它星球也一样。各国政府想阻止星门启动,但是没有办法,星门启动后地球将产生前所未有的新变化。纵观整个宇宙,地球不过是无数个银河系中微小的一粒尘沙,而人类更是微乎其微,地球上身边无时不刻都发生着让人难以解释的现象。人类探索宇宙秘密之路无比漫长,也许亚丁湾事件就是一个好的开端。 从历史沿革来看,人类科学研究发展至一个瓶颈之后,只有犁庭扫穴、大破大立的行动,才能推陈出新,进入一个新时代。 所以,欧洲核子研究中心的科学家自愿承担这样的角色,冒天下之大不韪,实际则是全力推动科学发展。 “那么,你的意思是,这里也存在着一扇星际之门?”林轩心念一动,马上质问汉姆。 截至目前,亚洲组织并没有总结出跟星际之门有关的讯息,单此一点,就能看出组织与51地区之间的巨大差距。 第五百四十四章 诡谲云洞 汉姆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也许有,也许没有……真相是什么,谁知道呢?” 林轩向西看,那被乌云笼罩的山头渐渐露出了轮廓,但乌云并未最终散去,或许代表着魔术师的自杀式袭击并未取得最佳效果。 极遥远处,直升机螺旋桨的转动声已经隐约入耳。 林轩松了口气,有直升机在场,总算能够多一点胜算。 “现在——我们就这样等直升机来?”汉姆问。 林轩点头:“这也许是最明智的选择。”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在这种复杂地形中,如果没有合适的武器和工具,谁也没法保证最后能全身而退。 他用双手遮在额前,向南面眺望。薄雾缭绕,挡住了视线,暂时还看不到直升机的影子。 “放心,直升机已经经过伪装,不会引起任何国际麻烦。”田梦看出了林轩的担忧,立刻向他解释。 美国现役直升机中性能最强的是长弓“阿帕奇”,按照正常思维,在这种重要行动中出现在现场的一定是该型号飞机。 “国际麻烦?现在我们面对的岂不正是一种国际麻烦?”林轩长叹。 麻烦这种东西就是如此奇怪,越是怕,就越是找上门,让人摆脱不掉。 “可惜,刚刚火箭弹使用不当。如果是从侧面直接轰炸云团就好了,至少可以把它撕开一个洞,让我们看清里面到底有什么。”汉姆搓着手,脸上露出遗憾至极的表情。 那的确是一种战术失误,但林轩觉得,即使是直接轰炸云团,跟现在的情况也相差无几。因为那云团就像一大块铺天盖地的棉絮,广泛吸收了爆炸物的动能,把一切破坏性都消弭于无影无形之中。 “这片山脉上空的云也真是奇怪,既有‘旗云’那样万年不变、英姿飒爽的,也有眼前这种诡异莫名、吞噬一切的。我刚刚就一直在想,地球上的不解之谜太多太多,穷人类毕生之力再过一百年、五百年、一千年是否能完全破解它们?身为51地区的一员,我总感觉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田梦的情绪稍稍有些低沉。 林轩跨近一步,揽住田梦的肩。 田梦顺势将自己的脸贴在林轩肩头上,闭上眼睛,稍作休憩。 激烈诡异的战斗间隙,这种密友之间的相互取暖是一种巨大的奢侈,因为下一秒钟,也许两人就不得不面对死神的钩镰。 “还好吧?”林轩低声问。 “还好,只是太疲倦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在山坡上摆下‘SOS’讯号时,甚至希望你看到那警示信号后就远远离开,彻底脱离跟珠峰旗云有关的连环噩梦。我此前完成过很多工作,但从未有一次如今天这样,流程漫长,情况复杂,让人筋疲力尽,恨不得一睡下去就不再起来。林轩,你我的身份不同,完全可以找个机会全身而退,而我们一旦上了51地区的船,就得一直向前。所以,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希望你能安全活下来,长命百岁,平平安安……” 林轩不打断田梦,任由她絮絮叨叨地诉说。 汉姆突然松了口气,低声说:“谁都不愿意白白送死,美国人、中国人都一样。” 田梦闭着眼睛冷笑:“汉姆,你明知道这次行动有危险,却没对他们明说,对不对?” 身为一名指挥官,隐瞒战斗的残酷性,等于是欺骗下级,使麾下战士盲目地冲锋陷阵,牺牲性命。将来,汉姆将会因此被送上军事法庭,接受严肃的审判。 汉姆并没有露出惭愧的表情,而是严肃地回应:“身为国家军人,每个人都有义务为国献身,谁都不能例外。” 林轩轻拍田梦的胳膊,制止田梦继续说下去。 他也曾带过队伍,明白一名前线指挥官的难处。为了完成任务,必须有人牺牲,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更是无法更改的真理。 “队长,有奇怪的电磁干扰突然出现,位置似乎就在那云团里。”有人跑过来报告。 汉姆挥手:“原地待命,等直升机来。” 林轩刚要开口,右侧雪地上突然跃起一个人来。 那人并未对众人展开袭击,而是以极快的速度奔向那云团之下,如同一只出笼的雪豹。 “让开,别开枪!”林轩大声呼喊。 他的目力极强,十分之一秒内判断出那人正是失踪的狄卡夫。此刻,狄卡夫依旧身着雪地防寒服,肩上斜背着一支火箭筒,手里还拎着一支狙击步枪。他对在场的人根本看都不看,一溜烟奔到云洞下面。 “我跟过去看看。”林轩向田梦说,随即将她推开。 “那你小心点!”田梦大声叮嘱。 林轩刚刚要走,突然又转身盯着汉姆:“别耍花招,别自毁长城,大家只有合作,才能平安无事,懂吗?” 他不敢再承受腹背受敌的双重压力,所以提前警告汉姆,丑话说在前头。 汉姆讪笑:“不会不会,怎么可能呢?” 田梦拍了拍手中的短枪,大声说:“放心,我保证汉姆不会出问题。” 林轩狂奔出去,很快就接近了狄卡夫。 距离对方十步远的时候,他闻到空气中充满了只有猛兽身上才有的血腥气。此刻,狄卡夫站在他的上风口,所以那诡异的气息十有八九是从对方身上飘来的。 “就是这里,唯一的世界出口,唯一的解脱通道……太好了,太好了……”狄卡夫不停地喃喃低语。 林轩赶到,小分队的人一起聚拢过来。 有人出声提醒:“林先生,不要过去,那云洞里太古怪了,我们从未见过那样的诡异云团。” “是吗?你们退后,我先看看。”林轩挥手,令众人退下,随即大步向前,与狄卡夫并肩而立。 那果真是一个奇怪的云洞,因为当林轩向上望时,第一眼看到的是一道螺旋状的蓝光。那道光虽然亮,但却并不刺眼,就像一条蓝色的霓虹灯软管一样,镶嵌在云洞的内壁上,一圈圈向上绕去,直至无穷高处。 如果有直升机在手,林轩自信能一直上升到云洞的出口去,确确实实地看个究竟。 “真是美极了,真的是……美极了,我真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还能看到画册中的美景。它能通向哪里呢?这是登天的梯子吗?还是通向未来的路标?不行,我一定要上去看看,胜利已经遥遥可期了,我必须上去看看……”狄卡夫自言自语地说。 看到蓝光,林轩又一次想到了挪威星际之门,并且他的精神渐趋紧张。 当时,挪威的目击者描述那道出现在当地的螺旋状蓝光宛如一个“画圈圈的巨大流星”。 当地居民托陀?艾瑞森早上送女儿上学的途中看到过蓝光:“看起来就像一个旋转的火箭。” 挪威著名天文学家罗迪欧嘉德表示,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天文景象:“一开始我以为它是一颗大流星,但它在空中停留的时间太久,不可能是流星——这也许是俄罗斯发射的一枚导弹。” 挪威国防部发言人乔恩?埃斯本?雷恩持相似意见,认为光束可能是因为俄罗斯发射导弹失败后的爆炸造成的,并称俄罗斯经常在白海和巴伦支海海域试射导弹。但俄罗斯否认这种说法,并强调他们在发射导弹前一定会先通知挪威当局。 神秘光圈并非首次现身挪威,更早一些时间,一道奇怪的光束也曾出现在挪威北部地区,但那道光束看起来比较正常,并没有这次的光圈形状特别。当时,人们纷纷猜测光束的形成原因,最终,官方确认它是由俄罗斯位于白海的核潜艇发射的Sineva导弹造成。 可惜,林轩无法站得更高,以求能接触那道蓝光。 “它会带来什么?让我们全员阵亡吗?还是……”他找不到答案。 “猜猜看,这云洞的出口在哪里?我射一枚火箭弹出去,帮大家找找出口怎么样?”狄卡夫问。 站在这个位置发射火箭弹,的确能看到它拖着尾烟钻进云洞,至少在一百五十米内可以用肉眼看清它的去向。不过,那并不是一个好主意,毕竟这些大家伙飞上天空以后还会折返回来,伤人伤己,后果难料。 云洞虽然能够吞噬火箭弹,但并不一定能够照单全收。 “有些洞是没有出口的,比如地下溶洞,只是一段又一段通道,无法连缀起来,毫无实际意义。这云洞极其古怪,盲目地向上射击,绝不是什么好事。”林轩摇头。 狄卡夫丢下长枪,反手摘下火箭筒。 “箭在弦上了,不得不发!”他说。 就在此刻,云团突然下降,距离山顶只有四米左右,几乎要将林轩一行人的头顶全都罩进去。 小分队的人吓了一大跳,立刻四散退开,以免被殃及。 狄卡夫毫无惧色,一直向上跳跃,试图用双手去触摸云洞的边缘。但是,他的弹跳力无法缩短这真实存在的四米距离,连跳了十几次,总是徒劳无功。 “林,我有个办法,你们叠罗汉,把我送进云洞里。”狄卡夫大叫。 “好了,大家过来,叠罗汉,把狄卡夫先生送上去。”林轩立刻大声吩咐。 小分队的人对林轩异常尊敬,一声令下,立刻全都涌过来,叠了三层罗汉,高约五米,稳固地矗立着,等待狄卡夫上去。 林轩向上看,那些螺旋状的蓝光似乎不只是光,而是一条附着在云洞内壁的蓝缎子,一圈接一圈地向上绕去。 “准备好了吗?”林轩问。 狄卡夫咬了咬牙,用力点点头,一纵身上了众人叠成的罗汉,从头至腰,大半个身子进入云洞之内。 奇怪的是,只过了十几秒钟,站在那个位置上的狄卡夫便一声不吭,像是突然睡着了一般。不到三分钟,他就表现出昏昏沉沉的样子,两只眼睛缓缓闭上,嘴微微张开,陷入了一种麻木不仁、浑浑噩噩的可怕状态。 第五百四十五章 驾机探秘 那云团像一个巨大的罩子悬在众人头顶上,极高之处,蓝光模糊了视线,根本看不透那里有什么。 林轩记得,之前某处在东南亚岛国执行任务时,曾到过类似的场景之中。不过,那次他陷入的是一个充满了蓝星毒章鱼、多刺水母的水下溶洞之中,靠着坚韧的鲨鱼皮防水服与精湛的水性方能逃出生天。 这一次,云洞四周全都是虚无缥缈的云雾,无法攀爬,无处着力,根本无法到达它的顶部。 小分队的人一起向林轩望过来,全都在等他拿主意。 “狄卡夫,你感受到了什么?”林轩扬声问。 狄卡夫没有任何反应,身子僵直,一动不动。 “林先生,要不要对他进行少量的刺激?”有人问。 林轩点头:“好。” 他知道,所谓的“刺激”就是要刺痛狄卡夫,使其感受到肉体的痛楚,从而自浑噩中清醒过来。 开口的那人立刻动手,撸起狄卡夫的裤管,拔出小刀,倒转刀锋,用刀柄的破碎器一下子击中了狄卡夫的膝跳反射痛区。 医学上把人类能感受到的疼痛感分为十二个级别,级别越高,感受到的疼痛感就越大。 第一级:蚊子叮咬;第二级:打过麻药后动手术;第三级:情人间友好的打情骂俏;第四级:父母恨铁不成钢的打骂;第五级:用巴掌抽打,留下红色掌印;第六级:不注意饮食引起的肠胃炎、肚子痛;第七级:用棍棒打,留下黑紫色印记;第八级:各种方式引起的大面积流血性外伤;第九级:皮肉之苦,老虎凳、扎竹签、红烙铁等满清十大酷刑;第十级:造成肢体残疾,如打仗中受伤被炸掉手指;第十一级:内脏痛,据说苏联特工发明了一种逼供法,把毛巾拧成螺旋状,让人吞下去,毛巾到胃部与胃壁搅在一起;第十二级:母亲分娩时的感觉。 破碎器那一击的痛感至少在第九级左右,足以让正常的成年男子控制不住尖叫流泪。 如果狄卡夫一切正常,那一击将让他大叫一声,从叠罗汉的众人身上倒栽下来。 可怕的是,一击之后,狄卡夫没有丝毫反应。 “他不行了,身体出了大问题。”动手的人也愣住。 “放他下来吧。”林轩无奈,只好暂停行动。 他对这种变化始料未及,否则的话,绝对不会帮助狄卡夫站到高处去。 “暂时后撤,抢救他。”林轩吩咐。 小分队将狄卡夫放下,用冰雪摩擦他的脸,试图唤醒他,但却无济于事。那种情形,仿佛他的身体一进入云团,就被某种力量吸走了灵魂,变成了毫无意识的植物人,连强刺激下的膝跳反射都没有。 “真是奇怪,只不过是几秒钟的工夫,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那云洞里有毒?”林轩百思不得其解。 按理说,如果云洞内有毒,则小分队诸人先要中毒身亡,坚持不了这么久。 既然在云洞之下没有任何可乘之机,林轩索性后撤,连退了二十步。 当他再度望向云层时,越来越盼望着直升机出现。彼时,他就可以自由驾驶飞机,向云洞发起新一波的揭秘冲锋。 也就在这时,一架直升机终于出现在云团西侧,螺旋桨轧轧转动着,旋风吹拂着山坡上的积雪。 汉姆身侧的人立刻欢呼起来,因为这群人都明白,直升机才是揭开云团秘密的利器。 飞机驾驶员倒也识相,看到这云团有些古怪,便向右侧划了一个大弧线,缓缓降落在峰顶。 “当今之计,就是飞到云团上面去,看它顶上到底跟什么地方连接起来了,竟然连火箭弹都吞得下。”林轩最终打定了主意,先吩咐小分队照顾狄卡夫,接着便返回了田梦那边。 “你自己去?能行吗?”汉姆对林轩的决定表示怀疑。 “当然,我不会冒险,很快就回来。”林轩严肃地回答。 这时候他才发现,停在面前的是一架俄罗斯产的卡52直升机。 那飞机是俄罗斯卡莫夫直升机集团的产品,并列双座布局驾驶舱,安装着新型“弩”式机载雷达,由两台TB3—117BMA型涡轴发动机驱动。经过伪装改造之后,它已经变成了一架普通的雪山救援机,从外观上绝对看不出它内藏的机载武器系统,其中包括一门单管30毫米2A42机炮、短翼下的4个武器挂架挂载的12枚“旋风—M”激光制导和串联战斗部的超音速反坦克导弹。 至于这队人使用的为什么不是美国军方的长弓阿帕奇而是俄罗斯军方卡52,其目的一定是为了混淆视听,即使出现意外,也能够把战斗的导火索抛给俄罗斯人。 驾驶员已经离开飞机,早早地躲到一边去了,根本指望不上。所以,林轩只能自己驾机,一旦交战,必须自己操控那些高空武器。 “其实,我可以陪你过去。”田梦偷偷地说,“做你的左膀右臂”。 林轩坚决地摇头:“不用,你在这里观察情况,等我平安归来。一旦我出事,你就火速离开大雪山,永远不要再回来。” 藏地世界的危险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些间谍人员的想象力范畴,连续受挫的情况下,也许暂且撤离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以退为进,以待来时。林轩宁愿把全部危险扛下来,将生的希望留给田梦。 “不,我在这里等你,死约会,不见不散。”田梦郑重地说。 林轩也想对田梦表达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这一次,他是在向未知的险境挑战,此刻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如果不能活着回来,说得再动听,也只是给田梦留下无法忘却的遗憾。 “林,祝好运!”汉姆向林轩挥手。 51地区的来客全都自动地将自己变成了局外人,远离危险,作壁上观。 林轩向汉姆笑了笑,默默地登上了飞机。 飞机起飞后,在空中转了个圈,紧贴着云团继续向上爬升。林轩熟悉世界各国现役的所有武装直升机,所以驾驶卡52得心应手,毫无问题。 林轩由舷窗向下望,绵延起伏的雪山尽在脚下,如同一条蛰伏的白色巨龙。 世人都知道,喜马拉雅山脉终年在白雪覆盖之下,背阴处更有万年不化的坚冰,可谓是一个被冰封雪埋的古老世界。在这里,万事万物都被冻僵了一样,完全摆脱了时间的控制,外观保持一成不变。可是,越是平静的外表之下,越可能隐藏着波诡云谲的起伏变化,就像地壳下深藏的岩浆,一旦喷涌出来,就要酿成石破天惊的大祸。 这条山脉将中国西藏、印度分割开来,是中国大陆西南的天然屏障,对于国家安宁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 它处于一个绝对的制高点位置,其归属权相当重要也相当微妙。 从这里看,古老的山脉异常沉静,凸起的各处山峰如同死亡野兽的白牙,尖锐而突兀地指向天空。 那被乌云包裹的山头也出现在林轩的视野中,乌云很静,那“核”也不再疯狂躁动,一切似乎恢复了正常。 “希望魔术师的牺牲是值得的,如果雪山上的一切就这么安静该多好啊——”林轩忍不住慨叹。 在藏地三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块古老而沉郁的地方并非处处都是世外桃源,而是有着其内在的特殊运行规律。一切,就像拉萨大昭寺里的转经筒那样,自然运转,流年偷换。那些不了解藏地、走马观花而来、拍照留念而去的观光客们是不会看到这一点的,他们所看到的,只是新世纪的浪潮中大步前进、改革开放的新世界。 飞机上升了五十米之后,林轩仍然找不到那云团的尽头。再向上,风速渐渐加快,飞机机身在风力涡旋的作用下,不停地发生震荡摇摆,螺旋桨的转动速度也受到了一定影响。 林轩看看高度表,目前的高度是离开峰顶八十米。他再次拉起操纵杆,驱动飞机上升,目标直指二百米高空。 当然,云产生自天空,如果始终找不到云洞的尽头,他就会驾机穿入云团中。 飞机上的对讲器突然响了,田梦的声音急促地传来:“林轩,狄卡夫醒了,我觉得情况不妙,你最好离开那云团,暂时撤回来。” 林轩没有发急,而是冷静地询问:“他醒了?说什么?” 田梦回答:“他说这云团里隐藏着太多东西,应该就是一种类似于异世界入口之类的所在。云团并非雾气,而是一种掩护措施,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静谧,而是充满了各种可能性。” 林轩驾驶直升机绕着云团转了个圈,好让峰顶的人能更清晰地看到自己。 “他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林轩问。 田梦清晰作答:“狄卡夫是死过一次的人,在绝境中拥有了‘开天眼’之类的特殊能力,并以此来指导自己的工作,但每次他做的选择都是准确无误的,受到上级的表扬。” 这种只言片语的谈话根本说明不了问题,一牵扯到狄卡夫的异能问题,就需要补充大量的统计数据,更需要大家面对面地坐下来谈,将狄卡夫的身份丝丝缕缕地分剖清楚。 “林轩,撤回来吧,别耽误时间了!”田梦大声祈请。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她的声音越发显得疲惫无力。 “稍等,我再转一圈,看有没有什么新发现。”林轩不肯轻易放弃,毕竟这是最接近真相的时候。而且,飞机的续航能力有限,重复起降,只会做无效的消耗。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指战员,他已经把眼下所有的不利因素考虑在内。像汉姆那种只懂得杀人灭口的队长,充其量是个执行者,绝对做不了掌权者。 “那云团里有危险,有大危险——”田梦压低了声音哀求,“林轩,求你了,回来吧,我不想失去你。” 第五百四十六章 丧尸之乱 对讲器中突然传来了狄卡夫的嘶吼声:“那是入口,让我上去,让我去,让我进入那个诸神继位的世界……我是被上天选中的,是我,是上天选中了我,让我上去……放开我,让我上去……” 林轩皱眉,即使不在现场,他也能感受到狄卡夫声音里那种巨大的愤怒。 “滚开,放开我,滚开,让我上去……”狄卡夫持续地吼叫着。 “放开他,看他能干什么?”林轩冷静地吩咐。 田梦叹气:“我们不能放开他,因为他刚刚攻击了两名士兵,手段真是……真是残暴之极,让人无法相信那是一个训练有素的特种兵能够做出来的。” 狄卡夫的声音骤然消失了,想必那是有人在他后颈上猛砍了一掌,使他暂时晕厥过去了。 “他做了什么?”林轩问。 “他用牙齿攻击了看守他的两人,看过丧尸类的末日电影吗?他的样子,如同食人丧尸一般,但头脑却很清醒,一直叫嚣着要去云洞的顶端,说那里是诸神的天堂,而他是上天选中的受命者,能够在诸神扶持之下继位。林轩,我的思想现在已经变得非常迷茫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恐怖电影中。”田梦忧心忡忡地回答。 丧尸、末日、毁灭、焦土是末世电影中常见的元素,是娱乐内容,更是那些胸怀天下、忧思人文的大导演们警示人类的正义钟声。 林轩一直对狄卡夫怀有戒心,即使是对方刚刚跟随堂娜到雄巴村的时候,他也感觉到狄卡夫太张狂,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那种性格的人非常容易被别人利用,因为其性格中存在着极大的缺陷。 更何况,狄卡夫曾意外消失于鬼湖,属于侥幸的“死而复生”者,身份值得怀疑。不过,俄方谍报机构的用人方式与众不同,他们擅长驱使那些性格有缺陷的人,利用其“特长”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完成任务后,有时任其自生自灭,有时却会杀人灭口。正是因为这种原因,俄方老一辈谍报人员几乎没有什么好下场,间谍队伍越来越年轻化。 利益驱动一切,这是任何一个领域都适用的绝对真理。 想到鬼湖,林轩稍稍分神,因为鬼湖始终是与堂娜联系在一起的,是他心里无法摆脱的痛。 如果时间允许,他很想知道狄卡夫在鬼湖之下究竟遭遇了什么。 组织的工作模式与俄罗斯的间谍机关是完全不同的,因为前者的终极目标是维护亚洲和平,而非出于盈利目的,对于“利”字没有任何追求。而且,很多人愿意为了那一目标牺牲自己的生命,并将这样的人生结局看得神圣而崇高。与51地区相比,组织的存在就更显得极其伟大而高尚。 51地区是五角大楼的权力延伸,其存在的根本目的是帮助五角大楼取得各种高科技技术,保持科技手段、信息接收等方面的“世界第一”地位,并且在将来取得“太空战”的绝对优势。简单说,它就是美国争霸天下的一种工具,与中央情报局、联邦调查局、海豹突击队、原子弹部队等等属于同样的性质。 在这种情况下,林轩心中惦记着的,是解决眼前的危机,让所有人都能平安地下山。再有,将雪峰绝顶的危机控制住,不给人类世界留下更大的隐患。 如果他把这种思想理论讲给51地区和俄罗斯间谍听,无异于对牛弹琴。 “为什么不说话?喂,喂,听到我吗?”田梦的声音传来。 林轩回答:“听得见,我刚刚在想,在大危机之前,我们应该保持更紧密的团结,不管是51地区还是俄罗斯情报机构,都要放弃个人的政治利益,以人为本,保护所有人的人身安全。” 田梦在对机器中笑起来:“林轩,你的话听起来真是迂腐。” 林轩苦笑,凝视着前面神秘莫测的云团,不知道该怎样回应田梦。云团如同人心一样,不断变幻,看不清其过去和未来。 田梦继续说下去:“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是中国古代先辈们总结出来的道理,将人的劣根性刻画得入木三分。在这里,假如只有唯一的一个生存机会,你会让给别人而牺牲自己吗?不要用‘宁教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那种说教性的话来敷衍我,我要的是你内心的真实回答。” 林轩想了想,低声回答:“如果是为了你,我愿意牺牲自己。” 田梦想不到林轩会这么说,本来慷慨激昂的声调一下子低下去:“真的?” 林轩语出至诚:“真的,田梦。如果世间仅剩唯一的生存机会,我愿意让给你,用我的死换你的生。” 作为组织中的一员,他本来应该是极度理性的,因为组织的纪律约束着他,不允许他说这样充满温情的话。可是,堂娜的例子表明,此刻再不说出心里想说的话,或许下一秒钟已经失去机会了。 田梦那边久久没有回音,知道林轩驾驶直升机绕着那云团又转了一圈,田梦的声音才再次传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其实我一直以为,你会为了堂娜这么做。只不过,她在你生命中的来去太快,如电光石火一般,你根本找不到机会为她而亡。” 林轩的心倏地抽紧,因为“堂娜”的名字就像一条带着尖刺的藤条一样,每一提及,都会在他心上留下重重的一鞭。 他向远处望去,群山延绵,都被冰雪染白了头顶。 堂娜此刻就埋葬在某一座白头山下面,与世长辞,伴雪而眠。 田梦说得没错,他根本没有机会为堂娜而死。在鬼湖,他迟到了一步;在神山,又是同样的情况。这仿佛已经成了一种诡异的魔咒,上天的手指拨弄之间,总是让他后知后觉,而不能先知先觉,挡在堂娜前面,为她拨开所有风雨。 “你说得没错。”等那阵心痛的感觉慢慢平复了,林轩才能用一种平静的语调跟田梦交谈。 “不过,你能这样说,我已经很满意了。”田梦轻笑起来,“但此刻想想,如果世界上只剩唯一的生存机会,我活下来又有什么用?用一个人的力量去开垦下一世的蛮荒星球吗?人如果没有爱,只是行尸走肉一样活着,那是一种可怕的折磨。好了,等你落地,大家再就这一话题深聊。” 林轩刚要开口叮嘱田梦当心,但对讲机一下子失去了反应,三个指示灯一起熄灭。 “田梦,田梦,你能听到吗?”林轩对着通话器大叫。 同一时刻,田梦的叫声传来:“林轩,你能听到吗?我什么都听不见……” 林轩又叫了两声,发现通话器是单方故障,自己能听见田梦说话,但田梦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他横向拉动操纵杆,计划最后绕云团飞一圈,然后下降落地。 “林轩,你赶紧下来,赶紧下来,营地里出大事了……”在田梦的大吼声里,出现了另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而且不是单一的叫声,是十几人一起发出了那种似鬼、似兽、似禽、似妖、似哭、似笑的怪叫声。 紧接着,枪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糟了,更多人出现了异常状况……我需要帮助,林轩,我……需要帮助——” 从枪声和田梦的呼吸声能够判断,她是在一边奔跑一边开枪,而现场的情况则混乱恐怖无比。 田梦是51地区间谍,受过严格的训练,一般情况下不会如此慌乱。 不管田梦能不能听到,林轩仍然对着通话器大叫:“别紧张,撑住,我马上下来!” 林轩斜拉操纵杆,直升机以最快速度下降,十几秒钟内就降落百米,已经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峰顶的情况。 田梦果然是在奔跑,由东向西,由上往下。 在她身后,十几个人呈扇面形追击,手中没有武器,但奔行速度极快,如雪豹一般。 人类在复杂地形中的奔跑速度总是有极限的,不可能超过山地动物,但那些人给林轩的感觉却非常怪异,仿佛全都变成了人形猛兽一般,蹿蹦跳跃,身手敏捷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地步。 田梦向上看,连续打出求救手势。 林轩调整直升机的角度,弹开机关炮发射按钮的保护盖,手指轻轻一点,机身右侧的机关炮随即弹如雨发,将田梦右后方的四人射成蜂窝。 最可怕的是,其他追击的敌人根本不顾同伴们的死活,一边狂吼,一边脚下加速,对于空中的直升机和弹雨毫不在意。 田梦向前一跃,由一片断崖上落下,接着滑下一个长达二十米的斜坡时,已经接近了魏先生的匿藏地点。 魏先生亦是身受重伤,经不起第二次打击。所以,即便田梦到达那里,她跟魏先生也同样会自保不能,无暇相顾。 林轩不敢耽搁,飞机再次下降,机关炮二度射击,如农民收割秋天的高粱一样扫倒了七人。第三度射击时,剩下的六人里又倒下五个。仅存的最后一个敌人突然腾跃起来,像一只发怒了的高山雪猿,手足并用,横跨八米,由田梦头顶落下。 在那个角度下,林轩无法放胆射击,因为那将误伤田梦。 他只能再次将飞机拉升起来,寻找更好的射击角度。 田梦惊叫着扑倒,身子在雪地上急速翻滚着。 追击者一落地便再次腾起,扑向田梦头部要害。 林轩救援不及,眼睁睁看着田梦即将伤于敌人的魔爪之下。 突然,一块灰色的岩石后面转出一个人,手里握着51地区配发的大口径军用手枪,向着那追击者的侧面一枪接一枪地连射,直至打空了枪里的全部子弹。枪声如晨钟暮鼓一样在山坡上回荡,单调而机械,但却充满了生命的力量。 追击者中弹,无法抵挡子弹惯性,身子踉跄后退。 林轩抓住时机,一点按钮,一连串子弹扫中追击者胸口,直接将对方的身体横切为两半。 冲出来救人的是魏先生,一战之后,他身上仅存的力气耗尽,疲倦地仰面倒地。 林轩把直升机停稳后,飞奔向田梦,把她扶住。 追击者竟然不是狄卡夫,而是汉姆,这一点完全出乎林轩的预料。 “狄卡夫还在……还在营地里,汉姆疯了,命令队员屠杀航空公司的技师们,毫无人性地大屠杀,之后他们就变成了这样子。我真不知道到底狄卡夫是丧尸疯子,还是汉姆他们是——我宁愿相信,他们是被狄卡夫咬伤感染了,才变成这样……”田梦欲哭无泪,而且无可奈何。 林轩心中吃惊,出现这种情况的话,只能证明汉姆的手下已经丧失人性,变成了杀人机器。 “早知如此,不如将狄卡夫处理掉,免得后患无穷。刚刚如果魏先生不能及时出手,那就糟透了!”林轩后悔不迭。 好在此刻他们控制了直升机,能够快速离开营地,远离杀戮战场。至于此地的残局,可以在将魏先生送往医院后再回来处理,该杀该烧,都不是大问题。 林轩先把魏先生扶上了直升机,然后命令田梦留在飞机旁负责警戒任务。 “我上去巡视一遍,免得再生事端。”林轩放心不下狄卡夫,恐怕后者又引发更大规模的骚乱。 任何一个季节都有登山者上山,那些无辜者遭遇丧尸的话,只会白白送命,从而将大规模的丧尸传染病毒散播出去,成为全世界的噩梦。 “那你一定要当心,等你平安归来。”田梦给了林轩一个深深的拥抱。 “一定回来,不见不散。”林轩回答。 接着,他一个人奔向营地。 有了直升机之后,离开绝境变得很容易,但现场本来有两个巨大的谜题,现在出了狄卡夫伤人的事,已经变成了三大谜题。 谜题不解,林轩不想离去,因为这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很快,他抵达距离营地五十米处,发现营地上空弥漫着诡异的血腥气息,大部分倒地者都是喉咙被粗暴撕裂而亡。 第五百四十七章 突然失忆 林轩谨慎地绕过伏尸,接近营地中央的帐篷。很快,他从被撕掉帘幕的帐篷门口看到了狄卡夫,后者正斜躺在一张折叠椅上,闭着眼,一动不动。 “狄卡夫?”林轩绕帐篷一周,确信除了狄卡夫再没有别的活人后,才站在门口,低声呼唤。 狄卡夫睁开眼,猛地坐起来,望着林轩。 “狄卡夫,出了什么事?”林轩又问。 “我好像做了个梦……我不知道……他们呢?他们那些人呢?”狄卡夫表情茫然。 “死了很多人。”林轩直截了当地回答。 狄卡夫双掌按住太阳穴,使劲揉搓着,茫然地向四面看。 帐篷里没有血迹,桌椅也没有倾倒,一切井然有序。所以,第一凶杀现场并不是发生在这里,而是在外面。 令林轩感到奇怪的是,此刻狄卡夫身上、手上也没有血迹,这一点跟自己预想的有所不同。 “一定是某种力量在作怪,我能感觉到,那种力量就在我们身边。”狄卡夫眼中出现了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巨大惊恐。 “具体说说吧?”林轩判断,狄卡夫并不是在说谎,那种惊恐也不是装出来的。 狄卡夫站起来,动作有些奇怪,先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裤子和鞋子,又揪着身上的防寒服打了个转。 “怎么了?”林轩问。 “我必须得问一下,我为什么会换成这样的衣服?”狄卡夫反问。 林轩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遂跟着反问:“不应该穿这个?那你说应该穿什么?” “现在是什么季节?为什么要换这么厚的冬衣?”狄卡夫又问。 林轩没再回答,因为他发现,狄卡夫的思想出现了大问题,如同一名重度失忆者,提问的每一个问题都与现实情况格格不入。 “到外面来看看吧,帐篷里太闷了。”林轩后退,要把狄卡夫引到外面去。 狄卡夫缓缓向前走,出了帐篷,骤然变了脸色:“这里是……这里竟然是大雪山顶上?我怎么会到这里来?” 事实上,狄卡夫比林轩一行人更早潜行至此地,等待那乌云笼罩中的“核”的出现。 林轩思索了几秒钟,一字一句地问:“那你以为呢?现在应该在哪里?” 狄卡夫理所当然地回答:“我应该是在雄巴村,不是吗?” 林轩的心渐渐沉下去,他的判断完全正确,狄卡夫已经部分失忆。 “在雄巴村,我们统一接受堂娜的指挥,为了探索鬼湖而来。我是个比较急躁的人,总以为可以迅速解决人力、物力、财力上的问题,将探索工作不断深化下去。不过,从进入中国国界开始,就有很多条件制约了我们。这次任务并非上级交代的那样简单,我们既面临天气、地形、人手方面的困难,同时又发现,对鬼湖感兴趣的绝非我们一家,而是数家。尤其是当我发现连51地区都开始插手的时候,立刻觉得胜算所剩无几。于是,我向堂娜将军建言,我们必须立即展开行动,要比其它各方更早进入鬼湖,展开第一轮探索。那时,在展开工作的很多条件都不具备,堂娜的意思是只能等待。后来,我总算等到了机会,可以专门负责一件事,很虔诚地追随、工作——” “那工作是什么?找寻鬼湖中的二战德国潜艇?”林轩追问。 鬼湖有着各种各样的传说,有一部分实在缥缈诡奇如上古神话,不值得去深究。“二战德国潜艇”这件事,则是好几个人的亲眼所见,所以是完全可以追索的最重要线索,包括林轩后来的经历都可以印证它们的存在。 “我的工作是……”狄卡夫的情绪变得非常紧张,双手攥拳,在大腿两侧用力敲打着,“我的工作是……好像是要找……抱歉……我现在已经记不起我的工作,我的脑子里像是塞满了石膏一样。” 林轩叹气:“不要急,你慢慢想。” 如果狄卡夫在这种关键时刻患上了失忆症,那就会让一切真相都被隐藏,包括刚刚田梦所说“狄卡夫变成丧尸”这一节。 失忆症是人类由于脑部受创和打击产生的意识、记忆、身份或对环境的正常整合功能遭到破坏而导致的一种病,既对生活造成巨大困扰,却又无法以生理的因素来说明病症状况。 现代医学将失忆症共分为以下四种: 患者丧失对过去经验的记忆,失忆现象是由心理原因而行成;患者所丧失的记忆,有时只限于对某段时间的事情不能记忆,就是只记得旧事而忘记现在的,患者所丧失的记忆,有的只限于对重要的事情没有记忆,此种情形称为“情节性失忆症”;患者所丧失的记忆,有的是因遭受痛苦打击之后,突然发生,过一段时间之后,也可能又恢复记忆。 无论哪一种失忆,都代表着人类脑神经的重大受损,等于是一个商人遗失了巨款一样,是一件非常可怕、非常诡异的事。 狄卡夫所患的似乎是上面所说的第三种,将经历过的一些情节忘记,只记得鬼湖失踪之前的事。 现在,林轩追问狄卡夫由国外进入藏地的主要任务,对方却一个字都想不起来,真的是令人毫无办法。 以眼下的情形判断,就算林轩追问狄卡夫刚刚营地里发生的杀戮事件,对方也会是同样反应,对遍地伏尸一无所知。 据林轩所知,失忆症是一种记忆混乱的疾病,引发原因有器官性原因或功能性原因。器官性原因包括大脑因创伤或疾病遭到损害,或使用某些镇静类药物而造成。功能性的原因是心理因素,如心理防卫机制,比如歇斯底里的创伤后的失忆症。某些短暂的突发性失忆症通常会持续不到24小时。 “如果狄卡夫能在24小时内恢复就好了,至少事情还有转机。”林轩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营地受到各方密切关注,发生了这种杀戮事件后,最多24小时就会有新的力量登山,将事态进一步扩大。 林轩既不想跟尼泊尔官方势力打交道,也不想跟51地区的后援面对面斗争,以免令田梦左右为难。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知道所有的真相之后,带着田梦和魏先生悄然撤退,不留痕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内忧外患,一起袭来,弄得林轩倍感头疼。 林轩将预期降到最低,只希望狄卡夫能安然无恙,把知道的事都讲出来。 “我记得,探险队在加德满都时,曾接到一封来自莫斯科的密函。堂娜将军看过后即刻销毁,告诉我们,太空卫星发现鬼湖中出现了巨大的漩涡,深达几十米,直径最大达到三分之一个鬼湖横截面宽度。上级要求我们火速赶过去,不惜一切力量探明湖底的真相。更早一些,同类密函中也提到过,鬼湖中的水体自1997年之后就经常发生奇怪变化,跟藏地任何一处的湖泊都不一样。我记得,资料部门的同事偶尔提及过,太空低轨道间谍卫星掠过鬼湖上空时,经常看到鬼湖像一锅煮熟了的米粥一样发生急剧的沸腾现象,有时甚至会水体完全消失,湖底变为平原。没有任何一名专家能合理解释此事,因为那种变化是发生在极短时间内的,几分钟甚至一两分钟之间就会恢复原状。要产生这样的从有到无、从无到有的快速变化,仅仅靠人力或者大自然之力都无法完成,必须是两者同时加力,才能做到。那么,每一个称职的间谍人员都会在心里打两个问号,造成该种现象的人力是什么?大自然之力是什么……” 俄罗斯探险队抵达雄巴村之前一定发生过很多事,林轩很想知道那些事,因为彼时发生过的每一件事都跟堂娜有关,并且全都是在堂娜的领导下完成的。 堂娜这个名字像一团随时都会灼痛他的暗火,无休无止,永远都在。 “现在,我们回鬼湖去,可以吗?”狄卡夫的口气近乎哀求。 林轩摇头:“现在我们回不去了。”一边说,他一边再次观察周围的情况。 太阳之下的鬼湖一切正常,是远道而来的游客们乐意驻足的旅游景点。暗夜之中的鬼湖,则充分显示了它的“鬼”字,鬼影幢幢,此起彼伏。 对于鬼湖的探索虽然不够完整,但林轩深知,以此刻的国际形势、人力资源、情报力度、物力财力都不可能对鬼湖进行新一波探索。换句话说,以他的判断,此时就算抽干了鬼湖中的水,大概也会一无所获,因为那是一个“鬼”湖,绝对不能用正常的物理理论来衡量它。 “我必须在藏地做一番事业!”狄卡夫的眉头又皱起来。 不知为什么,林轩觉得现在的狄卡夫才是以前自己认识的那个。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如果林轩的判断是正确的,则之前带领狙击手埋伏在这里的那个“狄卡夫”又是什么人? “怎么做?”林轩问。 “为国家而战斗,只要是国家需要的,我就不惜一切去干。”狄卡夫回答。 林轩点头,其实每一个爱国者在某些危急关头都是这么说的。狄卡夫虽然“失忆”,但却没有忘记自己的国家。 现在必须要解决的是,判明狄卡夫究竟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导致严重失忆,把鬼湖那一段的战斗过程全都选择性失忆了。 选择性失忆真的对人的思想有保护作用,但这种病症在人类医学历史上一次次被印证,无药可解,真实存在。只不过,以现在的医学技术,基本没有办法治愈它,所以医学上又把失忆症称为“思想黑洞”,意即“患者的记忆被黑洞吞噬”。 “有一个人……全程都在控制着我们的行动,他虽然没露面,但我很清楚他是存在的。密令总是及时抵达,解决我们的方向性困惑。我跟堂娜将军提过几次,她也有同感。自从抵达加德满都之后,那人就时刻紧盯我们,清楚地了解我们的一举一动……”狄卡夫又一次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 可惜,这些回忆总是断断续续的,说不出准确而有条理的线索,只是徒增林轩的困扰。 第五百四十八章 更大的秘密 “那个人有可能是谁?”林轩用眼神询问。 狄卡夫摇头:“不知道,谁都不知道。那个人相当神秘,对我们的一举一动又是那么清楚,而且好几次都能预知到我们要干什么。” 在雄巴村,林轩也曾经有同样的感受,但却是时有时无、若隐若现的。 “堂娜将军说,鬼湖里的秘密牵扯到‘珠峰旗云’的秘密,而‘珠峰旗云’又牵扯到太空战的策略,必须要一步步解决所有谜题,把最后的敌人找出来。于是,我们就制定了下潜鬼湖的计划。我们当然不会为任何机构或个人服务,一切计划都是出于我们的本意。探险队的每一个人都愿意为国家而战死,绝无怨言……” 狄卡夫的叙述很流畅,但却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这些内容林轩都知道,都是鬼湖之变前的事。 林轩真正想知道的,是鬼湖里究竟有什么,竟然令俄罗斯探险队几乎全军覆没。 圣湖与鬼湖是到达阿里地区的游客们必去的景点之一,一堤之隔,天壤之别。 从历史沿革上看,圣湖、鬼湖原本为一湖,由于气候变化,湖泊退缩,水面下降,才由一条狭长的小山丘把它俩分开,只留一道河槽连接两湖。阿里地区的藏民至今还说两湖的湖底是相通的,总有一天圣湖之水沿河槽流入鬼湖,且同时流入金色鱼与蓝色鱼,则鬼湖不复存在,湖水也会变得像圣湖之水一般清甜。 这传说已经流传了数百年,林轩每次听藏民们满怀希望地讲述,都会下意识地将“鬼”与“圣”、“地狱”与“天堂”这种对比理论联系在一起。 在适当的条件下,鬼湖可以变为圣湖,这也等于暴徒心中的魔鬼一旦被消灭,他就会弃恶从善,变为天使,而他生命终结之后,其目的地也会由地狱升入天堂。 林轩早就发现,藏地的山山水水、古寺庙宇、经书佛唱、旗幡经桶等等全都蕴含着人类至深的哲理,不靠文字来描述解读,而是凭着人的眼睛去看、耳朵去听、心灵去感受。这种以画面、事实来向下一代传承思想的模式,相当高明,非常准确。 他把在本地获取的资料传回组织总部,那边的分析专家给出了拨云见日般的意见和答案——“某种东西的存在改变了鬼湖的样貌,而没有掺杂这种东西的圣湖,则没有丝毫改变,依旧保持清澈甘醇。挖地三尺也要找到那东西是什么,现实中找不到就去古籍中找,我相信藏地的很多古代知识都是非常有用的,不要放过任何一条线索。” 分析专家还举了一个例子,即关塔那摩海底铁狱的存在,直接影响了附近水域的生态环境,破坏了海洋生物赖以生存的水体均衡,所以导致直径两百公里内的一大片水域一寸水草都没有,全都被巨大的电磁波辐射杀死了。 按照他们的推论,鬼湖下一定藏着古代、近代、现代的某种建筑物。建筑物应该具有自循环系统,影响了鬼湖的水质。 拉昂错与圣湖玛旁雍措相邻,两湖之间的地带是进出普兰县的必经之路。拉昂措北望冈仁波钦峰,它的东、西、南三面又受周边山体深色岩石影响,湖水水色较玛旁雍措灰暗,属微咸水湖,由于湖水不能饮用且湖岸周围植物绝少,故被称为“鬼湖”。 鬼湖之中无风三尺浪,湖边暗红色的小山,颜色迷离,湖里还有一个小岛,也是暗红色的。行至湖边,耳边阵阵波浪声,卵石滩象一条白亮亮的银带,镶在湖边。 对于鬼湖,即使是最老的当地藏民都无法说清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在藏传佛教中,传说释迦牟尼普度众生,用大米救济穷苦教徒,现在的湖水是淘米水积聚形成的,因此,佛教徒们常来此顶礼膜拜,圣湖逐渐成为著名的佛教圣地。与玛旁雍错相比,拉昂错一直被冷落,这主要是因为它有一个非常不堪的传言。传言说,鬼湖是罗刹王的主要聚集地,印度古代《罗摩衍那的故事》中诱拐美女斯达的九头罗刹王就住在这里。更有人称,在此湖边遇到一引起不吉利的征兆。另外一个原因是,此湖周围没有温泉可以沐浴。在冬季湖周围气候寒冷,景色荒凉,仅就面积而言,也比玛旁雍错小,只有70平方公里。 林轩曾探访过居住在鬼湖周边的超过五百名藏民,并做了详细的文字记录,但大家的描述皆不相同,所有人说的话最后描绘出了一幅千奇百怪的画卷,甚至都能够编纂为一部厚厚的“鬼湖传说录”。但是,林轩要的不是这些,他需要真实反映鬼湖的资料,而不仅仅是传说。 所有资料中,唯一引起他兴趣的是这样一条:解放战争时期,曾有一队由英国探险家和国民党散兵游勇组成的寻宝队来到鬼湖,带着各种抽水泵和潜水设备,在鬼湖下游折腾了半年,几百次潜入湖中,寻找一样叫做“元首黄金”的宝藏,但最终一无所获。这“一无所获”是藏民口述的,但真相究竟如何,并没有人知晓。后来,战局发生变化,探险家们遭到杀戮,陈尸于鬼湖边,散兵游勇则鸟兽星散。本地藏民认为是鬼湖内的鬼神发怒,遂把湖边弃置的设备全都砸碎,扔进湖中,然后请寺庙中的僧人念经超度亡者。 二战之后,世界各地都流传着“元首黄金”的传说,因为彼时元首搜集了所有战败国的黄金,劫掠一空,运往柏林。即使在1945年柏林之战的前后,各地仍有运送黄金的卡车在路上长途跋涉。随着柏林战败、元首自杀的消息播散开去,那些押运卡车的人采取了各种自保的方式,人、黄金、卡车全都自动消失了。有据可查的资料显示,那样的卡车超过五百辆,三分之一进入欧洲被盟军截获,另外三分之二则是在欧洲之外消失。也就是说,至少有三百卡车黄金散失于世界各地。 宝藏总是能引起人的贪欲,但每个充满欲望的故事都有一个灰色的结局,鬼湖传说亦是这样。 林轩最喜欢的是秋天的鬼湖,拉昂错紧紧依靠在圣湖玛旁雍错的旁边,在西面勾画出一个美丽的月牙状蔚蓝湖泊,而圣湖的形状宛如太阳,这种形状上的相辅相成,展示了一种神秘莫测的和谐、一种金刚不二的美的极至境界。 拉昂措与玛旁雍措东西并列,但它的名气却不能与玛旁雍措相提并论。拉昂错的面积小,仅为269平方公里,湖面海拔4573米,略低于玛旁雍措。1906年瑞典地理学家在测量完玛旁雍措的水深后,曾试图测量拉昂措的深度,但仅测量了湖体北端便无果而终,它的深度至今仍是一个谜。 关于这一点,林轩认为,鬼湖地下有着不为人知的的秘密通道,其水体能够在不同季节、不同气压变化下进行“吞吐”变化,所以其深度是不固定的,在一个较大的范围内来回波动。 由于多年以来的气候变迁,拉昂措湖水已不能外流,并封闭成内陆湖。近百年来,通过安迦水道来自玛旁雍措的补给水量时断时续,加以自身积水面积远少于玛旁雍措,拉昂措正在经历湖体消缩、湖面水位下降、湖水矿化度升高的过程。 湖区湖滩岸上,由于近期水位下降而形成的多道浪堤,圈圈层层环抱湖体,展示着高原近代气候动态变化的历程。鬼湖中养育的大批珍奇鱼类、生物种群及对高原气候、生态环境的特殊作用,都被列入中国湿地名录。 鬼湖之“鬼”,不是空穴来风。 一个人的名字可以起错,但外号绝对不会叫错。中国很多地方的山河湖海,其外号的来历都是当地居民经过数百年捉摸后形成的,非常贴切地反映了该地域的特点,绝对准确。 林轩在雄巴村三年,不知多少次行经鬼湖,也翻遍了关于鬼湖的一切古今资料,始终不能得其门而入。 俄罗斯探险队抵达后,终于令鬼湖的秘密掀开一角。 他希望能顺着这条线追击下去,直抵秘密核心。 狄卡夫提到了俄罗斯的“太空战”,令林轩直接联想到俄罗斯《莫斯科时报》网站3月5日发表的题为《吞并克里米亚提升了俄罗斯的外太空能力》那篇报道。 报道称,克里米亚回归俄罗斯统治对俄海军来说是个巨大的福音,这确保了黑海舰队及其母港塞瓦斯托波尔的未来。不过,兼并的好处还有助于俄罗斯夺回失去的苏联太空计划的荣耀。 作为航天领域的早期领导者,苏联在外太空开展了令人印象深刻的机器人探索计划。由于距离十分遥远,这样的任务需要强大的射电抛物面天线,以便从遥远的探头发送和接收指令和数据。 为了这些任务,苏联航天官员在克里米亚半岛建造了跟踪和控制设备,那里天朗气清,大型基础设施很少,可以减少无线电干扰,接收效果更好。随着苏联的解体,俄罗斯的太空计划把克里米亚外太空通信站的控制权拱手让给了乌克兰,使得其追踪网络部分失去功能。在混乱的上世纪90年代,随着苏联时期建造的补给追踪舰年久失修,俄罗斯失去了更多的太空覆盖范围。在缺少这些战略资产的情况下,俄罗斯只能与飞过俄领空的飞船联系。唯一的其他选项是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把它们纳入庞大的美国卫星跟踪和通信网络。但是,在2014年吞并了克里米亚之后,俄罗斯有机会再次提升其与飞船和军用卫星的通信能力,俄国防部一直在努力重新启用克里米亚半岛上的跟踪控制站。 战争的铁律就是“抢占制高点”,而珠穆朗玛峰、喜马拉雅山脉一线是全球公认的战略制高点。前几年的一部惊险灾难片《2012》中,还把珠峰当做是大洪水到来前的唯一庇护点。 超级大国之间的战争由冷战至经济战,再到太空战、外太空战,已经升级到普通人无法想象的高度。 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所以,任何一种理论性的东西都是靠不住的,一切靠的是亲力亲为,实践出真知。 林轩深知,大国博弈之中,政客们和其智囊团的目光无比长远。 如果世界屋脊上的“珠峰旗云”能够给俄罗斯的太空战计划增加筹码,那么俄方间谍的确应该对此穷追不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这秘密攫取到手中。 第五百四十九章 狄卡夫之死 真正的敌人往往隐藏在最阴暗之处,直至最后才会暴露出本来面目,而且是在胜券在握的情况之下。 林轩深知,未来将面对十倍强大的敌人,从前牺牲的伙伴和朋友只是铺垫,也许有一天,自己也会像他们一样,倒在漫漫的征途之中。 “走吧,狄卡夫。”他说。 狄卡夫似乎并未听见他的话,而是一直自言自语地说下去:“我好像预知到了今天的末日,所有探险者都会有这样的预感,不会永远地保持胜利,总有一天会倒下,但不知道是第一百次还是第两百次的前进路上……堂娜一直都在说,藏地是一块宝地,但也是一块能够吞噬一切探险者生命的绝地。有些人来了,光彩夺目凯旋而归,有些人则是输得一无所有,直至赔上自己的性命。是福是祸,都是天定的,在天的神力面前,人是如此渺小,甚至脚下小小的一个湖,都能让所有人葬身其中,尸骨无存……历史是惊人的相似,当我们翻阅历史的时候,其实就是在读着我们自己的未来……” “狄卡夫,走吧,我们下山。”林轩伸手去拉狄卡夫。 狄卡夫木然地向着南方,嘴里不停地发出声音,但嘴唇却一动不动。 “你——”林轩发现了这种异样,手停在半空,再也不能落下去。 同时,他发现狄卡夫的身体正在迅速干瘪下去,身上的衣服越来越肥大,如同一只正在慢慢撒气的气球。 峰顶的风极冷,但林轩却感觉浑身的血都涌到头顶上来,喉咙里热辣辣的,想大声对狄卡夫说话,但却不知该说什么。 这种情况是他从未遇到过的,即使是“腹语术”高手也无法做到嘴唇一动不动说这么多话,并且说得清清楚楚。 他知道,狄卡夫的身体一定是发生了某种诡异的变化,而对方本人并没有意识到。 “自古以来,远赴喜马拉雅山脉大雪山探险的俄罗斯人最多,数百年前的亚历山大大帝就曾剑指南方,发出豪言壮志,英勇的俄罗斯男儿,去征服最高的山峰,去太阳落下的地方……数百年,俄罗斯人一直沿着这条光明之路前进,在欧洲、亚洲拓展版图,围绕极北之地规划疆土……现在,我的灵魂已经穿越千里,回到那片沃土,就像从前牺牲在大雪山的前辈们一样,成为俄罗斯的英雄,是亚历山大大帝长剑指挥下的无敌英雄。我现在看到了牺牲在鬼湖的同伴们,米契……亚拉罗……别诺萨……还有很多从前战死的人,他们是俄罗斯的骄傲……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没看到她?为什么没看到她?”狄卡夫的情绪突然变得异常激动,已经微微眯起来的双眼突然瞪大,那对褐色的眸子里射出惊恐而焦灼的光芒。 林轩静立不动,既不闪避,也不前迎。 按照田梦所说,狄卡夫已经“丧尸化”,身体出现任何异样都有可能。 所以,他必须保持冷静,不能有丝毫大意。 “为什么我没看到她?她还活着?她没有死于鬼湖?对不对?探险队所有人只有她活下来了,对不对?”狄卡夫问。 林轩观察过,狄卡夫的发声方式根本与“腹语术”无关,因为其胸口、腹部、喉部没有产生任何哪怕是最微小的动作。 “你问的是谁?”林轩问。当然,他猜到了狄卡夫问的是谁,应该就是堂娜。 “还有谁?还能有谁?当然是堂娜!她活着,那就太好了,只要她还活着,我们的任务就一定能够完成,不至于全军覆灭。她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她是俄罗斯的希望,是英雄,是大英雄,是能够以一己之力扭转败局的真英雄……”狄卡夫的声音变得无比激动喜悦,只是面部肌肉一动不动,只有声音从头部发出来,如同有人给他自动配音一样,情形真的是诡异之极。 堂娜当然死了,那场大爆炸猛烈之极,没有人能侥幸逃生。更何况田梦事后搜索现场,也没有发现堂娜活着的迹象。 林轩希望堂娜还活着,但那只是一种美好的希冀,并不代表现实。 “她死了。”林轩说。 “什么?不可能,我看不到她的灵魂,她就不会死!”狄卡夫反驳。 “她死了,真的已经死了。”林轩长叹。 他可以确信,如果堂娜没死,早就会现身跟自己相见。回到拉萨之后,他也曾几次雇请藏地救援高手赶赴圣湖、鬼湖、神山、雄巴村、极物寺一带,展开广泛搜索,但却一无所得。从几方面看,堂娜之死,确信无疑。 狄卡夫仍然摇头,并不相信林轩的话。 “你先好好说话,别装神弄鬼的。”林轩说。 狄卡夫面无表情地“笑”起来:“装神弄鬼?你怎么会这么想?我真的已经要死了,灵魂已经飘浮在空中,就在那里——”他向头顶一指,“就在那里,你是看不到的。人类能看见人类,就像鬼魂能看到鬼魂一样,都是同样的道理。你现在是在跟一个濒死的人说话,也许下一秒钟,我的灵魂就要远离,身体就会倒下。记住我说的话,堂娜将军没死,绝对没死,她就在大雪山当中,我知道……” 空中自然什么都没有,但林轩却相信狄卡夫的话,至少是半信半疑的。 “如果堂娜没死,她会在哪里?为什么不来找我?”这样一个疑问突兀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要小心,要小心这些人……”狄卡夫又说,但这句话却只说了一半,声音就断了。 “小心什么人?”林轩下意识地追问。 狄卡夫脸上的表情一片木然,眼珠转都不转。 林轩向前一步,盯着狄卡夫的眼睛。 身为一名探险家、一名间谍,狄卡夫的眼睛曾经是精光四射、炯炯有神的,看人的时候,眼神如同两把雪亮的钩子,能把敌人心底的思想看个通通透透。现在,那眸子里什么都没有,毫无生机,甚至连普通人眼珠表面应该有的反光都消失了。 “狄卡夫,再见。”林轩黯然说。 从进入帐篷到现在,狄卡夫的身体至少缩小了三分之一,所以裤脚已经拖曳到地。 林轩伸手去碰狄卡夫的肩头,后者竟然在他一触之下,呼啦一声坍塌,变为一堆灰色的粉末。 “这样的结局……也好吧。”林轩无奈,只能接受这诡异的现实。 帐篷里并没留下什么有用的线索,林轩搜索一周,双手空空。 “堂娜没死?狄卡夫没变丧尸?这又意味着什么?”林轩反思这三个问题,答案渐渐浮现于表面。 他判断,一定是某个人说了谎,才导致最终结果对不上号。 当他把所有细节重新推敲一遍以后,疑点竟然落在了田梦身上。 首先,堂娜死后,田梦便进入了林轩的生活,及时地填补了他的感情空白。其次,刚刚电话里田梦说狄卡夫变为丧尸,但实际情况却非如此。还有,田梦的身份一直变来变去,虽然最终确定是51地区的人,但她跟林轩相遇之后做出了太多与“51地区间谍”身份不符的地方。 间谍是最容易叛变的职业,也是身心时刻处于不稳定状态的人,所以世界各国之间充满了双面间谍、三面间谍或者多面间谍。 田梦是间谍,擅长于追求长期利益最大化,别人永远看不透她在想什么,林轩真的怀疑自己彻底看错了田梦。 林轩返回直升机停留的位置,身心俱疲,毫无精神。可是,巨大的打击再次来临——直升机已经不在了,魏先生、田梦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雪地上仍然留着直升机降落时留下的脚架痕迹,由积雪覆盖程度看,直升机已经离开了半小时以上,也就是林轩刚刚离开他们,他们中就有人驾机飞走了,也许是魏先生,也许是田梦。 “是田梦,是田梦……”林轩仰天长叹,恨自己眼睛瞎了,竟然将潜伏在身边的豺狼当成了密友。 魏先生与51地区的过节江湖上人尽皆知,在几次著名的国际大案中,魏先生都曾独力揭穿真像,让51地区的人颜面尽失,所以连续几届51地区的最高长官都把魏先生列入了不受欢迎人员的黑名单。这一次,魏先生落在对方手上,只怕不是好事。 林轩并未在暴怒之下拨打田梦从前的电话号码,而是抓了两把冰雪满头满脸地擦了一阵,确信自己的情绪和声音已经足够冷静了,才拨打了田梦的号码。 他以为田梦做了亏心事,会故意不接电话,避开自己单刀直入的质询,但是电话只振铃几次就接通了。 “田梦?”林轩强迫自己面露微笑,声音也尽量柔和。 “是我,林轩。”田梦的声音也很镇定。 “我从峰顶大帐那边回来,看不到你和魏先生,也看不到直升飞机,真的非常担心。你们在哪里?是去了那诡异的云团里吗?”林轩问。 “没有,我三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现在只能说一声抱歉。你也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们所从事的工作都太复杂,背后牵扯太多,根本容不得任何事情按照自己的意愿发展,必须听从上级安排。我走了,不要挂念太多。”田梦说。 “走了?去哪里?”林轩又问。 “还能去哪里?”田梦苦笑起来,“天下之大,能够容我立足之地没有几个。我一直都在告诫从前的朋友,千万不要跟51地区扯上关系,一旦上了贼船,就再也下不来了。” 这段话无疑承认了田梦即将返回51地区,并且掳走了魏先生。 第五百五十章 工匠之王大会 林轩深吸一口气,胸口的怒气已经涌到嗓子眼,马上就要爆发了。 “田梦,你走,我不强留,把魏先生放下可以吗?他本来就是局外人,跟这些事无关。”林轩强压着怒意。 魏先生对他有恩,最后遭遇这种被人强掳的结局,他于心不忍。 “对不起,我无法做决定。我说过,大家都是受制于组织,不能因任何私人理由做出任何决定。魏先生对于51地区而言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所以,我必须带走他,这一点容不得半点商量。”田梦冷冰冰地回答。 林轩努力压着火气:“田梦,算我求你。如果没有魏先生——” “没办法,林轩,我说过了,有些事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再见。”说到这里,电话就中断了。 林轩收起电话,连续三次深呼吸后,向着西面的深谷发出一连串长啸,才勉强把胸口的愤懑发泄出去。 田梦的回答无懈可击,全都是公事公办的官话,不掺杂丝毫的个人情感。可是,他曾经错误地以为,自己和田梦之间的感情已经深入到无话不谈、同生共死的地步,看起来全都是一厢情愿了。 “烧麦,蟹肉烧麦——” “馄饨,虾肉馄饨——” 这两句奇怪之极的叫卖声把林轩吓了一跳,他跳起来向四周看,确信自己是站在白雪皑皑的大雪山顶上,而不是港岛街头。 那叫卖声简直就是出自于港岛海边酒家店员们的嘴中,亲切热情,粤语中夹杂着各地方言的尾音。 “谁在叫?是谁在叫——”林轩纵声大叫。 叫卖声只响过两次,就彻底不见了。 “怎么可能有这种叫卖声?这里是西藏大雪山,又不是港岛海边。到底我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难道叫卖声也可以穿越时空吗?”林轩脑子里没有一点头绪。 那诡异的云团正在迅速淡化消失,只有十几秒的时间,就从半空中彻底消失了。在吞噬了一名士兵、四枚火箭弹之后,云团毫无痕迹地离开,被吞下的人和物也随之无影无踪,似乎已经去了另外一个遥远的世界。 林轩向西面看,那被乌云笼罩的山头也显露出来,以白云蓝天为背景,显得无比挺拔峻峭。 “难道这一切就这么无头无尾、无声无息地结束了?”他喃喃自问,连自己都不相信会是这种结局。 他只希望,魔术师的自杀式袭击已经消灭了那个诡异的“核”,也消除了人类世界的巨大隐患。 与田梦通话的过程中似乎有一点不妥,但林轩想遍了整个过程,那种“不妥”又若隐若现,看不分明。 “到底是哪里不妥呢?到底是——我太累了,也许真的该静下心来,把所有疑点重新排列起来寻找规律……”他靠在一片断崖下,保持体力,等待救援。 林轩最终被航空公司的后援队救下了大雪山,送入尼泊尔加德满都北郊的一座五星级酒店中,再经过了长达五周的审查、讯问、笔录、测试后,终于获得了自由,乘机返回港岛。 当机翼下方出现了维多利亚港的轮廓时,林轩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彻底放松下来。 能够活着从危机四伏的藏地回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但他又对此时自己双手空空、一无所获而感到懊恼。 “无论如何,回来就好,等待机会,重新开始。”他只有这样开导自己。 离开港岛太久了,当他走出机舱时,呼吸着略带潮湿的港岛空气,竟有恍若隔世之感。鬼湖、圣湖、神山、堂娜、田梦、51地区、俄罗斯间谍……那些东西随着地理距离的拉远而渐渐模糊,从他的记忆中退出去,单调、贫瘠、缓慢的藏地生活也将被快速、丰富、缤纷的大都市生活所代替。 林轩在将军澳区拥有一座靠海的别墅,除了钟点工每天定时来打扫卫生之外,没有任何一个造访者。 在极度安静的环境中过了一个多月,林轩每天重复着睡觉、看书、锻炼、练武、打棋谱,觉得身心已经松散得如铁杵捶打过的日本神户牛肉。他知道,物极必反,静极思动,舒适到了尽头,就要开始新的冒险行动了。 果然,这种念头冒出后的第三日,他就接到了一个神秘电话,约他当晚八点钟在港岛文华东方酒店顶楼的咖啡厅见面。 “树欲静而风不止,该来的终于来了。”林轩的斗志再次萌发。 文华东方酒店位于港岛中环干诺道中5号,可眺望维多利亚港,风景绝佳。该酒店由香港中环著名地产商置地公司兴建,1963年9月开业,将传统与现代、西方与东方很好地结合起来。这里有香港著名的法国菜、广东菜的餐厅,并且与置地广场、太子大厦等购物中心相连,对外地游客来讲是非常方便、有魅力的饭店。 林轩提前抵达,进入咖啡厅时,他注意到,一个穿着讲究但心神不宁的男子早已经在咖啡厅里等候了。 他刚坐下,那男子就端着咖啡杯走过来。 “林先生,我们是从总部来的,曾读过你的资料,幸会。”那男子的态度非常热情。 寒暄过后,男子取出一份信函,里面的内容是来自上级的最新指示:“参与工匠之王大会,取得一个名为‘以太’的工具。” “我是金羽,这次是你的助手,陪你一起去参加这个工匠之王大会。”那男人说。 林轩叫了杯咖啡,静下心来跟金羽细聊。 关于“工匠之王”大会,林轩也曾有耳闻,那是全球能工巧匠们自发组织的大会,历史十分悠久,据说最早能够跟春秋时期的公输盘扯上关系,传承至今,已经是第一千多届。这个“工匠之王”的称号对于普通人来说无所谓,但对工匠来说,却不亚于武林盟主、功夫之王、华山论剑之类的巨大荣誉。 “向上追溯两届,倒数第二次的工匠之王是最著名的巧手‘天工大王’,倒数第一次则是一个韩国人,绰号为‘黄金右手’。他们两人的故事——” 林轩点头,示意金羽可以略去对“天工大王”和“黄金右手”的介绍,因为那两人的故事江湖上流传甚多,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不必赘述。 “我们这次的任务是取得名为‘以太’的工具,世界各国的好几个间谍组织也会出手,所以这不是件容易的事。”金羽说。 “这就是你坐立不安的原因?”林轩笑着问。 金羽点头:“没错,因为‘以太’这神秘工具的内容大家都知之甚少,资料中只提到,它能改变世界。” “怎么讲?”林轩追问。 “以太”是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所设想的一种物质,是物理学史上一种假想的物质观念,其内涵随物理学发展而演变。实际上,“以太”一词是英文Ether或Aether的音译,古希腊人以它来泛指青天或上层大气。在亚里士多德看来,物质元素除了水、火、气、土之外,还有一种居于天空上层的以太。在近现代科学史上,它起初带有一种神秘色彩。后来人们逐渐增加其内涵,使它成为某些历史时期物理学家赖以思考的假想物质。 能以这种神秘之物命名的东西,其起名者自然拥有相当广博的知识、非常远大的野望。不知不觉中,林轩对“以太”背后的制造者也开始感兴趣。 “工匠之王大会的主办方收到了一个人的参赛视频,该参赛者正是通过那个工具看到了来自历史上各个时期的不同片段,并且录下了真实的视频,令人不得不叹服。那工具像是远古神话中的千里眼、顺风耳一样,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想听什么就听什么,实在是神奇之极。我的笔记本电脑里就储存着视频的副本,你要不要现在就看一下?”金羽问。 林轩点头,表示同意。 金羽从随身的皮包里取出一台小型笔记本电脑,按下开关,几秒钟内就准备好了视频播放。 在按下播放键之前,金羽深吸了一口气,又补充说:“林先生,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虑,也有很多答案,甚至在偷笑我的无知——” 林轩心底里想的的确被对方猜中,因为他此刻在暗笑这个“以太”是装神弄鬼的骗人玩意。 “但是,它跟江湖术士的骗人把戏不一样,至少有超过一百名视频鉴定专家下过结论,这段视频真的是属于古代,并非群众演员构建起来的戏剧。更可怕的是,只要制作者愿意,他就能改变历史,攫取历史中的某件东西,或是给历史上添加某种东西,任意地做到穿越时空、拨弄乾坤……” 林轩点头:“请播放吧,我一定放下成见,认真观看。” 视频开始播放,最初那些画面相当普通,应该是一个盛大的古代结婚场面,而且是发生于西藏的某地,因为大部分人穿的都是藏地服饰。 林轩在西藏三年,看惯了这种服饰,倒也不觉得惊讶。画面中,除了藏饰衣着的人,另外一些人穿的竟然是古代服装。从璎珞饰物、衣服样式上看,完全是仿造唐朝人的打扮。简单说来,金羽要林轩看的第一段视频就是“藏人、汉人结婚的仪式”。 那段视频共长三分钟,播放完毕之后,屏幕就暗下来。 “林先生,你看到了什么?”金羽问。 林轩平静地回答:“那是一段跟结婚有关的视频,比较普通,暂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 金羽点点头:“没错,正是这样一段视频,但接下去,视频镜头将会拉近。” 林轩做了个手势,示意金羽不必详细解释,继续播放就可以了。 金羽又按下播放键,第二段视频开始了。 奇怪的是,该段视频的画面基本就是第一段视频的重复,只不过镜头拉近一半,由远景变为中景。 这次,林轩感觉到气氛有些怪怪的,画面中所有的人脸上都呈现出不一样的肤色。那种超乎寻常的粗粝不是普通演员该有的,只有长年累月处在朔风严寒中,又没有合适的护肤品保养,才会留下这种类似于野猪皮一样的痕迹。 换句话说,目前剧组寻找演员的时候,已经无法找到百分之百“像藏民”的演员,要想取得逼真效果,只能让藏族人本色演出。 “我如果说他们就是百分之百的西藏人,你不会有异议吧?”金羽问。 “嗯,没错。”林轩表示同意。 金羽又伸着手指指着画面中的“唐朝人”:“我如果说他们就是百分之百的唐朝人,你觉得怎么样?” 第五百五十一章 天皇巨星 以林轩的水平,自然明白金羽这样说的意思,但他并不表示惊讶,只是微微点头。 “他们是百分之百的唐朝人。”金羽重复。 林轩点头:“那它究竟代表什么?” 金羽回答:“专家们认为,‘以太’的主人没有说谎,那件工具的确能够达到那种目的。” 林轩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又将那视频重新看了一遍,确信它们毫无破绽。 这样一件工具,定会引起各国间谍机关的哄抢。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虽然是中国人的先辈们流传下来的话,但很多国家都流传着同样的谚语。 “如果我们不能得手而别国得手,那将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得到它的人,能够任意改变其它国家的历史遗迹,用改变历史的办法来毁灭现有的社会。专家说,近百年来的很多大灾难就有可能是被同样类型的工具所引发的,譬如前苏联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大爆炸以及发生在日本核电站的著名大地震,都有人为操作的痕迹。”金羽说。 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位于乌克兰北部,距首都基辅以北110公里,它是前苏联时期在乌克兰境内修建的第一座核电站。切尔诺贝利曾经被认为是最安全、最可靠的核电站,但1986年一声巨响彻底打破了这一神话。核电站的第4号核反应堆在进行半烘烤实验中突然失火,引起爆炸,其辐射量相当于400颗美国投在日本的原子弹。爆炸使机组被完全损坏,8吨多强辐射物质泄露,尘埃随风飘散,致使俄罗斯、白俄罗斯和乌克兰许多地区遭到核辐射的污染。事故导致32人当场死亡,上万人由于放射性物质的长期影响而致命或患的重病,至今仍有被放射影响而导致畸形胎儿的出生。 事故发生后,人类利用核能的安全性备受质疑,不少国家迫于舆论压力关闭了本国的核电站,世界核能的发展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谷,人们围绕未来核能的发展方向发生了激烈的争论。25年后的今天,世界仍然处在核阴影的笼罩之中,朝鲜半岛核问题、伊朗核危机等等一直争议不断。 林轩皱眉,因为这些历史遗留问题是很难说清的。如果有居心叵测之徒,利用“以太”之类的工具进行操控,的确是防不胜防。 已经发生的事实难以改变,大爆炸带来的伤痛只能依靠时间来慢慢抚平创伤。 科技的进步是一把巨大的双刃剑,进步越快,带来的好处越多,自然存在更多负面隐患。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说的就是这种道理。 在藏地,林轩见识到更多不可思议事件,所以无论金羽提到什么,都不会令他震惊。 咖啡厅的旋转门动起来,有几名西装革履的客人走入,在远离林轩他们的角落里坐下。 “林先生,你觉得这件任务的胜算大不大?”金羽问。 林轩笑了:“我从来不做这方面的估量,因为现在我们对‘以太’还一无所知,就像哲学家们对宇宙中的‘以太’一无所知一样。我觉得这位发明家同时也是一位非常高明的哲学家,他以‘以太’命名自己发明的工具,是不是证明他对这工具也有不解之处?” 金羽愕然,不知所谓地摇头,思索了十几秒钟,才明白林轩的意思。 一件事物的名字是非常关键的,尤其是高手起名,尤其注重于“名实相符”。 中国古语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贵人十养生。名,在十大金身诀里面占据第六的位置,排在面相、敬神、交友、养生前面,证明一个小小的“名字”也是不可忽视。 港岛很多艺人在起名方面都非常重视,有人因“改名”而“改运”,一飞冲天,贵不可言,这样的例子一抓一大把。 像“以太”这种名字,自然不是普通人能够想出来的。 关于“以太”的意义,有着今、古之分。 在古希腊,“以太“指的是青天或上层大气。在宇宙学中,有时又用以太来表示占据天体空间的物质。17世纪的R?笛卡尔是一个对科学思想的发展有重大影响的哲学家,他最先将以太引入科学,并赋予它某种力学性质。在笛卡儿看来,物体之间的所有作用力都必须通过某种中间媒介物质来传递,不存在任何超距作用。因此,空间不可能是空无所有的,它被以太这种媒介物质所充满。以太虽然不能为人的感官所感觉,但却能传递力的作用,如磁力和月球对潮汐的作用力。 在今日看来,17至19世纪的“以太”观念其实是包含了暗物质与暗能量在内的。若与有关引力物理实质的文章中的基本粒子结构新观念对比,就可以看出“以太”观念和21世纪的科学新观念息息相关,其缺陷在于把夸克、磁单极子、引力子、能量子这些暗粒子流笼统的作为“以太”而混为一谈。实际上,随着21世纪人类对暗物质、暗能量研究的开展,“以太说”在某种程度上开始复活,但是这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以太说”。 那么,在林轩的知识范畴内,更赞同今日的“以太说”,相信暗物质的绝对存在。 他一直是个对神秘事物有着莫大兴趣的人,所以听完金羽的介绍后,对即将露面的“以太”和“工匠之王大会”充满了期待。 “金先生,回复上级,我会全力以赴。”林轩又说。 金羽点头,一口喝干了杯里的咖啡:“那太好了,我知道林先生是个爽快人,也是个有本事的人。能与林先生共事,是我的荣幸。” 林轩环顾大厅,记起了很多年以前的那位演艺界巨星跳楼事件。 谈及该明星,就不得不提到泰国第一异人白龙王,而围绕白龙王的种种神秘传说,足可以写成一本厚厚的灵异小说。 金羽顺着林轩的目光看,忽然叹了口气:“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约你在此地见面吗?因为我是那位天皇巨星的拥趸。” 两人谁都没提那巨星的名字,但表情全都变得有些沉痛。 如果那巨星活着,现在港岛乃至亚洲的娱乐界必定会将其奉为神祗一般。时无英雄,遂令竖子成名。正是那巨星的纵身一跃,皇冠坠地,珠玉飞散,才让今天的港岛多了一大批不知所谓的男星。事实上,今日这些不可一世的男星们给那昔日的巨星提鞋都不配。 “你有没有见过白龙王?”金羽问。 林轩点点头,他去过泰国中部的春武里府,在人群中拜谒过白龙王,但因为时机不凑巧,没有得到白龙王的亲自指点。 白龙王真名周钦南,籍贯广东省潮州,泰国华侨,居于泰国中部春武里府。泰国白龙王的工作是为善信指点迷津,渡化有缘人。他的信徒遍及全球,包括许多演艺界知名人物如“大哥”成龙、“喜剧之王”王晶、文隽、刘伟强、曾志伟、谭咏麟等。2013年8月17日早上,因为长年的支气管病情恶化,在其泰国寓所病逝,享年76岁。 白龙王身世来历有多个传说,有人说他以前是个电器维修师傅,又有人说他是维修自行车的,总之并非出自大富之家。话说某天突然发觉自己是白龙王托世,于是就改行每逢周五、六、日替人看相讲吉凶。本来居室只是草屋一间,但因帮过一富商而得到大笔捐献,重新起了间金碧辉煌的白龙王庙。 香港娱乐界很多人都笃信白龙王,但他并非人人都会接见。刚刚提及的那位天皇巨星2003年临自杀前,因心情烦乱,曾想跟白龙王见一面,刚巧白龙王也到了噶港岛,原本约好碰面,但临见面前两小时白龙王突改变了主意,拒绝见面,当时虽然不明说理由,但许多人都明白,他是看到那巨星的大限已至,无力回天,见与不见都没有意义,所以干脆选择了回避。 正是因为这一次的“拒见”,那位巨星的很多拥趸都对白龙王报以怨言。他们都说,以白龙王的法力,只要肯做部分牺牲,就能做到“逆天改命”,救巨星于危难之际。白龙王袖手旁观,洁身自保,才断送了那巨星的性命。 “你说,如果当日白龙王能够做出一些牺牲,是否就能延续那巨星的性命,不会让全球粉丝痛苦一生?”金羽追问。 林轩摇头,没有说话。 金羽接着问:“你是否也觉得,白龙王能够做到‘逆天改命’?” 林轩皱眉,毫不客气地低声指出:“金先生,这不是我们今天见面要讨论的内容,我觉得你已经偏离了主题。” 组织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是为了维护亚洲和平,而不是为了个人崇拜之类的私人情感。林轩一向把公事、私事分得很清楚,绝不以私废公,所以不愿跟金羽继续就那巨星的事讨论下去。 金羽脸色一灰,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对不起。” 林轩起身:“我去洗手间,不好意思。” 他想暂时离开,让金羽一个人待一会儿冷静冷静。 金羽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低声说:“请便,我太失态了。” 林轩离开桌子,大步走向洗手间,但就在离开大厅之时,忽然觉得四面阴风阵阵,浑身都变得不自在起来。 第五百五十二章 女洗手间突发状况 那种感觉来得如此强烈,以至于林轩立刻车转身子,望向金羽。 金羽正在低头沉思,林轩只看到他的侧影。那个侧影的肩膀紧缩着,腰佝偻着,似乎肩头承受着无比巨大的压力,硬生生将一个男人压弯了腰。 那位天皇巨星的死是个意外,其实很多人都认为,像他那样的成名人物,抗压性一定特别强,不会因暂时的演艺生涯低谷而丧失生的希望。当然,很多圈内治疗抑郁症的名医也都给他开出了对症的好药,认为长期坚持下去,一定能够治愈他的抑郁症,重新回到舞台巅峰时代。 “是个意外!”林轩长叹。 任何高手的死都会令人遗憾,无论其处于那个行业里。 林轩环顾大厅一周,没有找到可疑之处,遂回转身,走向洗手间,认为自己刚刚的奇怪感觉只是有些神经过敏。 从藏地回来之后,他有长达两周的时期天天做噩梦,梦见怪物、绝境、悬崖、冰川,也梦见田梦、堂娜、魏先生身处危难之中,伸着手向他求救,但他偏偏什么都做不了,任由他们坠入深渊。每次从噩梦中醒来,林轩都会热泪盈眶,倍感无力。 在这种情况下,他对自己的判断力产生些微的怀疑,也是很正常的。 文华酒店的洗手间相当高级,林轩洗手时顺便照了照镜子。镜中的他面容有些憔悴,眼中布满血丝,一副精神压力过大的样子。 如果能重新投入工作的话,他也许会更容易宣泄压力,让自己尽快恢复过来。 实际上,他已经通过各种渠道搜寻魏先生的消息,甚至亲自去过魏先生的别墅五次,面见魏夫人,把发生在雪山绝顶的事原原本本告诉对方。 魏夫人的淡定出乎林轩的意料之外:“他不会有事,卦象中没有死意,只是显示有困厄之灾。小林,放心回去,一切自然能解开。” 林轩知道,魏夫人家学渊源,又师承华裔世界中的周易高手,对于卦象占卜有着相当深厚的研究。所以,他无条件相信魏夫人的话,一方面继续寻找,一方面请组织中的上层领导联络51地区,试图从官方、民间两条腿走路,尽快探知魏先生的下落。 现在,他希望暂时忘掉藏地的经历,重新开始新的工作。 由洗手间出来,林轩的情绪已经平静,不再被金羽说过的那些话困扰。 他希望组织内的每一个人都足够精明强干,唯有如此,大家才能一起面对险恶的环境,对抗来自各方势力的挑战。 所以,他必须警告金羽,不能再将个人情感带入到工作中来。 当他拐过一个弯,走入咖啡厅之后,放眼一望,金羽竟然不在座位上。 林轩一愣,因为那大厅非常敞亮,站在他那个位置可以将大厅全景一览无遗,没有任何死角。只要金羽没有走进卫生间,就一定能在他的视野之内。 更奇怪的是,此刻大厅里不但没有金羽,所有服务生、顾客也都消失了,不见半个人影。而且,大厅里的顶灯已经熄灭,只剩每个座位前的微型地灯亮着,如同一盏盏白色的鬼火。 此刻正是营业时间,不可能出现服务生全体退走的情况。最起码,林轩就从未在港岛遇到过。 他走向服务台,之前服务台后面有两名服务生侍立,随时等候客人的召唤,但现在只有吧台内的地灯亮着,却看不见一个人。 林轩的神经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几步到了座位前,查看金羽有没有留下便笺之类,结果却一无所获。 “不可能,不可能!”林轩虽然能举出很多理由来解释眼前发生的事,但他随即又否定了所有的可能。 停了几秒钟,他提气大叫:“金先生,你在哪里?” 那声音在大厅里回荡,却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第二次,林轩声音更大,措辞变得更严肃:“金羽,赶紧出来。如果哪里来的朋友出手,请现身相见——” 这一次,仍然没有回声。 他记得,离开金羽前,咖啡厅里曾经进来过几位顾客。如果那些是各派势力的棋子的话,一定会趁他离开绑架金羽,并迅速撤退,留下这盘残局。 林轩转身,望着咖啡厅门口的自动门。那两扇玻璃门紧闭着,透过玻璃,能看到长廊尽头的电梯间门口闪烁的指示灯。 那长廊足有五十米,如果金羽和服务生们仓促离去,一定会在那里留下蛛丝马迹。 林轩做出了决定,先离开咖啡厅,到一个能找到服务生的地方,再调取监控录像察看。他实在是想不通,好端端的,不可能这些人全都骤然消失,留下一个空的大厅。 “人生路……”一阵歌声传来,惊得林轩后背上突然冒出了一大片鸡皮疙瘩。 大厅极静,那声音又来得突兀,况且那也根本不是电唱机里的优美歌声,而是一个没有伴奏的男人的声音,非常干涩,又异常苦涩,听起来非常刺耳。更古怪的是,那声音是来自于女洗手间的方向,一个绝对不可能发出男声的场所。 林轩深吸了一口气,判断那声音是金羽发出的,立刻向女洗手间跑去。 他不怕别人装神弄鬼,毕竟在藏地已经经历过太多诡异莫名的事,承受力已经提升到常人难以企及的境界。 “金羽——”到了女洗手间前,林轩先停步大叫,“你快出来,我们该走了!” 门内没有回应,林轩毫不犹豫,推门而入。 女洗手间里有一扇窗正对门口,与男洗手间里一模一样。林轩一推门,便看到了站在窗台上的金羽。 窗外风大,金羽的头发被吹得乱飘,身上的衣服也飒飒作响。 “金羽,下来,我们该走了。”林轩没有慌乱,只是低声提醒。 金羽两只脚都在窗外,只有身子的一小半还在窗内。那种情形下,随时都可能失足摔下去。 林轩没有把握瞬间前冲十米,一把将金羽拖下来,所以只能喊对方的名字,无法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该走了,我该走了。天界缺少乐师,我该去了……”金羽喃喃地说。 这一次,林轩看到的又是金羽的侧影。毫不夸张地说,他几乎将此刻的金羽认成是那位天皇巨星,因为两个人的侧影竟然有百分之九十的相像。 那位巨星在港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其形象曾出现在各种媒体、广告、宣传片之中,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让无数女孩、少妇视为梦中情人。在林轩看来,金羽的侧影几乎就可以看作是那位巨星的翻版,大部分人骤见之下,都会产生同样的错觉。 “金羽,能听见我说话吗?你下来,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人死不能复生,无论你再怎么怀念那位巨星,他都不会转生复活了。”林轩说的是实话,而且他只能如此直截了当地劝金羽,彻底打消金羽的自杀邪念。 “转生复活?复活之后是不是就忘掉痛苦了?那么,我宁愿下一秒钟就死,早一点转生复活,洗去全部烦恼。我就是我,是这世间不一样的烟火,必须灿烂,否则就辜负了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金羽的话有些怪异,仿佛体内藏着另外一个灵魂来诠释他的话。 林轩忽然觉得,自己也许看走了眼,金羽自始至终不是在模仿、祭奠天皇巨星,而是他本身就是天皇巨星附体,成为那个人灵魂的附着体。 那样的话真的是可怕之极,好端端的,就在港岛这个繁华闹市里上演了转生复活的诡异剧目。 巨星死后,其拥趸在世界各地都曾上演过“复活”闹剧,但那只是某一部分影迷、歌迷的追念行为,除了引发民众骚乱外,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下来吧。”林轩第三次招呼。 “再见来生。”金羽突然一闪身,由窗台上消失了。 林轩愕然,因为金羽的离去是如此突兀,根本让人来不及想办法营救。 他扑到窗前,看到金羽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一样,笔直地向地面坠落。坠落的结局,不必看也知道是横死当街。 林轩扼腕叹息,马上退出洗手间,离开咖啡厅,乘电梯下楼。 金羽坠楼,下面已经围了三四圈人,都在指着血泊中的金羽交头接耳。 金羽已经死了,再停留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此刻,警笛声已经远远地响起来,所以林轩只能选择暂时撤走,免得让自己暴露在阳光之下,那将成为众矢之的。 林轩知道,明天的港岛媒体上就会出现类似新闻,把金羽的死跟那位天皇巨星的死画上等号。 “是精神病还是灵魂附体?是偶然巧合还是命该如此?”林轩感叹。 那时,他正走在一条干干净净的人行道上,脑子里突然浮起一个念头:“总部派金羽前来,一定是相信他能办好,有这样的工作能力,才肯让他独当一面。否则的话,可能直接就随随便便派一个办事员过来好了。既然有如此强大的后援,他肯定就要抓住机会,干出卓然有效的成绩来,何至于突然精神崩溃跳楼自杀?一定是有什么力量在背后做了什么,一定是!” 第五百五十三章 大敌大帝 林轩在街角的暗处停下,拨打了一个号码,那是他与组织单线联系的渠道。 “我要见一号。”电话接通,他只说了这一句话。 半分钟后,电话里有了回音:“两小时后,你的住所西面第一个路口的街心公园东方之珠雕塑前。” 随即,电话挂断,再无声息。 那个街心公园是林轩每天晨跑必去之处,港岛曾被称为“东方之珠”,那样的雕塑也是在港岛随处可见的。 林轩收起电话,慢慢地向回走。 他并不忌惮死亡,忌惮的是毫无意义、毫无预兆的突然死亡,根本看不清隐藏的敌人身在何处,身边的同伴已经一个个倒下。 港岛的夜景很美,他走的虽然是行人稀少的小巷,但隔着一条街就是繁华的商业街,大楼顶端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闪烁着,依然把灯光隔着高高低低的大楼送过来,把小巷映衬得多姿多彩。 他想起了遥远的藏地,那里极少霓虹灯,夜幕降临,一切就都笼罩在昏暗寂静之中,人的思想也好像停止了活动,进入“日落而息”的阶段。 “在藏地,我究竟获得了什么?能活着回来,是否就是最大的幸运?”他喃喃自问。 以他的个性,一直觉得藏地之行是非常失败的,因为没有收获任何可以拿出来展示的成绩,反而是一次失败接着一次失败,没有一丝喘息之机。 空气中似乎飘浮着伏特加酒的味道,他使劲吸了吸鼻子,那的确是一种伏特加酒的香味无疑。他对自己的记忆力一直都有自信,由这味道能联想到堂娜带领的探险队,因为他们第一次抵达雄巴村的时候,他就闻到过同样的味道。 林轩再次驻足,望着前不见人、后不见影的街道。 他的眼睛明明能看清街道上的每一件物体,但却觉得,每一扇门、每一幢大厦后面都隐藏着秘密与危险,越想看清,越看不透。 这种感觉令他窒息,甚至想转过身去逃离这个街区。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回忆与金羽见面的整个过程,然后确定后来进入咖啡厅的人里面绝对有一个是俄罗斯人。 “那又能说明什么?”他问自己。 伏特加酒、俄罗斯人两者之间有着必然的联系,但跟金羽的死有关吗?他不敢确定。 走到约定的街心花园时,恰好是两小时后。 在那个雕塑前,站着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中年女人,正抱着胳膊欣赏那珍珠雕塑。她的背影相当纤细,肩膀又十分宽阔,与细腰形成美丽修长的倒三角形。不看她的脸,已经感觉到那是一个优雅高贵、面目姣好的中年美女。 林轩走过去,那女人没有转身,轻轻地开口:“我们确信‘以太’的存在,就像古希腊的哲学家们相信‘以太’的存在一样。这个世界有很多东西是超乎想象的,我们最正确的做法就是与时俱进,辩证地接受很多崭新的内容。” 她的声音非常动听,每一个字都婉转清晰,送入林轩耳朵里。 “我早想来见你,但我知道,你需要休息,彻底的休息,就像潜水员经过长时间的工作,需要进入高压氧舱彻底减压一样,我希望过去的那段日子能让你从压抑中解脱出来。既然是战斗,就必定有伤亡和减员,不论是从前死去的还是今晚消失的人,都是这场战斗中的一些必然元素。所以,你不必自责。真正的聪明人,总是向前看,绝不会为洒了的牛奶而哭泣。”那女人说。 林轩点头:“谢谢。” 那女人低低地笑起来:“我们没有看错你,因为你每做一件事都会自省,这是一名高手最根本的特质。只有自省,才能更快地前进。那么,我再告诉你一点,你的藏地之行并非绝无收获,而是有着非常大的收获。我安插在藏地的三十个情报员都有了反馈,在你的一系列战斗中,最大的敌人已经有所行动。” 林轩立刻说出了一个名字:“大帝?” 组织有很多强大的敌人,但是能称得上“最大的敌人”的,只有“大帝”。 那个名字似乎有一种魔力,能够令人的精神瞬间感到极度压抑,所以很明显的,那女人也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脊背挺得更直。 林轩抬头看天,晴朗的夜空似乎也因他说出了那个名字而变得阴暗低垂下来。 “如果真的是他,组织就有麻烦了。”林轩低声补充。 “我也不想跟他遭遇,但现在所有的情报都表明,已经蠢蠢欲动的正是他。”停了一会儿,那女人才出声。 林轩听到了自己的“成绩”,但他并不觉得骄傲自豪,因为在他之前,至少有十名组织内部的高手因扰动了“大帝”而获得功勋奖励。只不过,在获奖之后,那十名高手全都死于非命,尸体的额头上全都嵌着一枚金牌。 组织保存着这十枚金牌,并把它的电子版发送给所有内部人员,以激励大家,同仇敌忾。 林轩记得,金牌的一面是一位跨马挥剑的金冠帝王,另一面则是古代中国篆书“大帝”二字。这金牌正是那“大帝”的独门标记,所到之处,杀人无形。至今,没有人能揭穿“大帝”的本来面目,更无法说清他杀人的目的。 如果林轩成功地惊动了对方,也许会在某天清晨死于同样的金牌之下。 “我很荣幸。”林轩回答。 “如果有一天,我们是为正义而死,那将会永远被世人铭记,生得伟大,死得光荣,没有白白地在这世界上来过一次。”那女人感慨地轻叹。 这种感叹也是组织内所有人共同的想法,不惧生死,只知拼搏。 人这一生,或活得重如泰山,或活得轻如鸿毛。前者大有价值,最终能够名留青史;后者则毫无意义,无声无息。 “大帝一来,港岛必有大风大浪,组织是否已经做好决定了?”林轩问。 那女人点头:“重新启用你,正是组织的一种应对程式。从你在藏地三年的经历看,你的确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所以此次正面抵御‘大帝’一战,只能由你牵头,其余常驻港岛的成员为辅。” 林轩的脸突然红了,因为他在藏地三年虽然历尽辛苦,却没能取得骄人的成绩,实在乏善可陈。 “我一定更加努力去做。”他低声保证。 那女人微笑起来:“年轻人,领导知道你的能力。大潮将至,真正的英雄能够逆潮流而动,最终傲立潮头。我希望,这次能见证一名超级英雄的崛起,就像见证港岛其他几位大英雄崛起那样。” “我要求见你,是想弄清楚一件事,关于魏先生的失踪,51地区有没有回音?”林轩问。 他一直认为,自己必须要对魏夫人有所交代,即使知道对方也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有着非凡的社会活动能力,但魏先生毕竟是因他而失踪,他不能袖手不理。这件事必须善始善终,他才能安心。 至于已经消失在遥远古代的原先生,他已经鞭长不及,只能遥祝平安。 “那件事……似乎有些棘手。”那女人迟疑了一下。 林轩只以为是51地区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却不肯让步,脸色一沉:“是吗?” 那女人先点头,又摇头:“林轩,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其实如果是那样,反而倒好办了。如果他们的反应跟我们料想的一致,我们至少有几十种方法能帮你解决问题。但是,他们的反应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他们的回答是,根本没有囚禁魏先生,而且田梦将军赴藏地寻找‘地球轴心’还没有返回,大概是出了某种意外,所以他们已经着手派人由尼泊尔入藏,去寻找田梦将军。” 林轩一愕,直觉反应是:“不可能,51地区的人在撒谎。” 转念再想,他又瞬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们撒谎有什么意义呢?明明做过的事还逃脱得了干系吗?” 当时在雪峰绝顶,他明明是打通了田梦的电话,跟田梦在电话里沟通未果,然后田梦明确表示工作高于私情。 在那之前,他则是亲自把魏先生转移上了直升机,计划探明峰顶情况后,驾机带田、魏二人离开。 当时,现场没有其他活口,只有他们三个。魏先生奄奄一息,只有田梦能开走直升机,所以这事情的真相就像一加一等于二那样简单。 他想得太多,所以一时间没有开口。 那女人缓缓地转过身,长长的睫毛忽闪着,凝视着林轩的脸。 那的确是一个极美、极有韵味的女人,年龄大概在三十五岁上下,眉目如画,风情万种。她的眼睛里带着深不见底的柔波,仿佛两泓幽深的林下清泉,回荡着醉死人的涟漪。 林轩知道,“一号”是组织领导层的大人物,仅次于总首领“桂花将军”与“零号”。 一个女人能牢牢占据这样一个高级岗位,那就说明,她有着过人的才能和绝佳的沟通能力,能够左右逢源,如鱼得水,才能做到滴水不漏。 第五百五十四章 以杀止杀的时代 “其实,你不必太自责。”那女人说。 她的眼睛在夜幕之中闪闪发光,那张脸上,笑靥如花。 林轩长叹,没有接话。 关于魏先生的遭遇,他总认为自己应该负主要责任。如果当初不把魏先生放心地托付给田梦,就不会发生失踪事件了。 “你一定想不通51 地区为什么会撒谎对吗?”那女人问。 林轩点头:“田梦是51 地区的人,她劫持魏先生之后,一定会通过秘密渠道回美国总部去,由魏先生身上套取更多资料。” 这是顺理成章的事,他相信“一号”不会对此有异议。而且,他上次造访魏夫人时,魏夫人也有同样的考虑。 “事实是,田梦根本没有回到51 地区,也没跟总部联系,已经人间蒸发了。”那女人说,“我猜,既没有绑架案,也没有失踪案,而是出现了另外一种情况。如果我说是第三者介入,劫走了魏先生,你能不能同意?”那女人问。 林轩沉默不语,仔细地回想发生在绝顶上的一系列情况。 各方势力全军覆没,如果说有第三者的话,只能是他没发现的敌人了。 那么,直升机消失后,跟他通话的是谁?难道不是田梦,而是别人装出来的声音? 在那种情况下,他无法判断声音细节,但那的确是田梦的声音无疑。 这时候,他又有了那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当时的情形有些古怪。 猛地,他脱口而出:“声音,是直升机的声音消失了,听筒里只有田梦的声音,那真的是大错特错的一件事了!” 田梦身在直升机上,只要打电话,林轩这边就能听到直升机螺旋桨的轧轧噪声。可是,当时千真万确,田梦的声音很清晰,没有受到半点直升机的噪声干扰。所以,这就是当时通话过程中的唯一破绽。 如果田梦的声音是假的,那么她的失踪自然也是假的。 如果田梦也成了被劫持的对象,那么绝顶上出现的第三者绝对不可能是51 地区的人,而应该属于另外一个组织。那么,问题就比较复杂了,世界上还有哪个国家、哪个个人敢跟51 地区抗衡? 林轩估算,敢跟51 地区叫板的,世界上不超过五个国家。这五个国家要么是超级大国,要么是核武器强国,都敢跟美国平起平坐,互不服气。那么,五个国家排在第一位的就是俄罗斯,毕竟两国都参与了“地球轴心”的探索工作,同样一无所获,损兵折将。 如果大胆推算是俄罗斯劫走了直升机,也是可以解释的。 “你想通了吗?”那女人问。 林轩摇头:“暂时还不好说,因为我的答案并不完整。” 那女人微笑:“回去好好考虑,给我个准确答案。” 林轩叹气:“好吧,我回去考虑,但今晚的情绪受了金羽跳楼的影响,没有一丁点思路。” 那女人美丽的眼中突然杀气四射:“是,今晚大家的情绪都受了影响,但是,那更激起了我们的决心。” 港岛是个法治社会,任何过激行为都会引发警方大规模搜捕,所以林轩一直以来都奉公守法,从不逾越规矩。这一次,如果“一号”发令,只怕一场大规模地下骚乱是不可避免的了。 美丽的女人冷酷起来的时候,其实是另外一种异样的美丽,冷艳高贵,凛然不可侵犯。 林轩看到“一号”的模样,不禁联想:“如果田梦或者堂娜有一天坐到了‘一号’的位置,会不会也将如此发号施令?” “你先回去吧。”“一号”说。 “好。”林轩服从命令。 既然今晚事已至此,他也就不想再多生枝节了。 “保重。”他又说。 “保重?这句话应该送给我们的敌人才对。”“一号”淡然回答。 林轩觉得事态似乎越来越严重,返身走了几步,又回头补充:“港岛是个法治社会,如果没有太多必要的话,还是隐忍一点、温和一点比较好,触怒了警察系统并非上策。” 金羽的死带着极大的灵异色彩,只怕导演这场杀戮的敌人也非等闲之辈。那么,“一号”在仓促之间绝地反击,只怕准备得不够充分,会令敌人有机可乘,使组织蒙受更大的损失,甚至港岛安插的所有成员会被敌人连根拔起。 “一号”没再说话,只挥了挥手。 林轩笑了笑,转过身继续走。 大人物通常都是傲物自负的,不太喜欢听取别人的意见,只是凭自己的感觉去执掌一切。这种“一言堂”的指挥模式会出现相当大的副作用,导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由那东方之珠雕塑向右去的林荫道相当长,足有一公里。所以,林轩走到一大半的时候回头,仍然能看到“一号”站在雕塑前,一动不动,昂着头思索。 夜幕中,“一号”挺拔的身体如一把出鞘的长剑,仿佛一旦挥动,就要把今夜港岛晦暗的天空一劈为二,露出清清朗朗的高天来。 林轩当然希望“一号”能够在短时间内扭转颓势,给那个未曾公开出现的“大帝”以沉重打击。他希望正义永远能战胜邪恶,让人类世界和谐稳定发展,出现全球经济繁荣昌盛的美好局面,各个国家的人民都能安居乐业。不过,那只是理论上存在的事,“大帝”如果这么轻易就被灭掉,何至于横行亚洲这么多年? 据统计,世界排名前十的****之中,每一个人身后都存在着密如蛛网的关系结构,既有国际大财团的经济支持,又有邪恶国家的力量支持。表面看,是****危害社会,不断地在世界各地展开恐怖袭击活动,令无辜平民倒伏于血泊之中;实际向深处分析,则是某些别有用心的国家在用“恐怖活动”这种筹码来向政治对手施压。从某种意义上说,深藏不露的邪恶国家比**裸的****更为“恐怖”。 “希望她能成功,捍卫组织的权威,不让组织内的成员齿冷。”林轩默默地告诉自己。 忽然之间,他发现“一号”的身体向前弯下来,如同一张拉圆了的弓突然放松弓弦,显得如此疲惫无力。 当“一号”的身体倾斜到一半的时候,从后背的中部到腰间竟然一下子“断开”了,然后她的身体变为上下两截,先是在空中僵直地停顿了一下,随即两截身子都倒了下去。 “死亡?敌人到了?这么快——”林轩大惊,飞奔而回,一边狂奔一边扫视着林荫道两边,生怕被敌人打了埋伏,两人同时伏尸此地。 值得庆幸的是,两侧并没有杀出伏兵,但是黑压压的林木后面,似乎藏着数不清的眼睛,全都在窥视着这一幕。 林轩一直到了“一号”近前,猝然停步,木立当场,根本无法做任何救援,因为“一号”的身体已经被整齐地斩断,跌在当场的血泊之中。那种情形,像是有人用一把巨大的铡刀将“一号”拦腰铡断,让这个美丽的生命在最高音、最高光的时候戛然而止。 越是美丽的东西遭到毁灭时,越是令人扼腕叹息,而像“一号”这样美艳、干练的女人已经不多见,犹如存世极少的珍稀古董一般。她的死,等于是一件艺术品被笨拙的女佣失手打碎。 林轩咬着嘴角,嗅着夜色中的血腥气,忽然苦笑了一声。 大杀戮已经开始,他已经听见了狰狞猛兽的磨牙吮血之声。 “来吧,一起来吧——”他对着暗夜低语,“善心动不了恶魔,以杀止杀的时代终于来临了。” 骤然,他听到了机括转动时的咯吱声,就在雕塑后面。 林轩没有绕过雕塑去捕杀敌人,而是提气跃起,右手在雕塑最顶上的橄榄枝雕饰上一勾,无声地越过雕塑,又轻如飘雪地落地。 雕塑后面的确有一名敌人,正平举着弩匣,向左绕过雕塑,准备袭击刚才还站在“一号”前面的林轩。 林轩落地,右臂一勾,把那敌人控制在臂弯里。 他稍稍发力,那敌人的喉结就发出一阵堪堪就要碎裂的咯吱声,舌头外吐,无法发声。 “别动,动就死。”林轩在对方耳边低语。 他活擒一人的同时,夺下了敌人的弩匣,向右一指,发出一支弩箭,射杀了常春藤后面的敌人。这种武器在近战中相当好用,绝对能够箭无虚发。 “你们是谁?”林轩问。 “是……是……”那敌人拼命发声,但脖子被箍住,已经无法动弹。 林轩稍稍松手,那人长长地吸了口气,才急忙回答:“我们是铜锣湾黑水房义字号分舵的。” “黑水房?不可能。”林轩起了疑心。 “黑水房”是港岛地下势力之一,平时只以收保护费、泊车费为生,组成者差不多都是地痞流氓,高手并不多见。 在雕塑正面杀死“一号”的那凌空一斩雷厉风行,有着极高的功力,震慑作用高于杀人夺命本身,绝对不可能是普通杀手所为。以黑水房的实力,要想那样“艺术化”地杀人,还是差很多。 “你的同伴还有谁?”林轩问。 那人摇头:“我不知道。” 林轩又问:“知道死者是谁吗?” 那人又摇头:“不知道。” 远处有警笛声响起,林轩一分神,那人拼命挣脱,慌不择路地一头扎进了侧面的灌木丛中。 林轩向前一跃,伸手去抓那人的脖颈,但就在电光石火间,灌木丛中闪出一道刀光,从下往上,斩林轩腰间。 那一瞬间,林轩看不清刀的形状,但却清楚地知道,只要挨了那一刀,就要步“一号”的后尘了。 第五百五十五章 以一敌三 那种气势凌厉到令人窒息的刀法,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够练就的。 林轩向后倒翻,一挥手,瞬间射光了弩匣里所有的短箭。 当他落地之时,灌木丛里的刀客已经消失不见,黑水房的人又留下一具尸体。 林轩一步步地倒回来,再看一眼血泊中的“一号”。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看到战友受创后连出手救援都无法做到,心中的挫败感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一号”在组织内部的地位已经极高,能够面谒她的人都不算太多。这一次,如果她不是为了给林轩面子,就不会在东方之珠雕塑前露面,也就不会遭到狙杀。 旧恨未雪,新仇又生。林轩感觉自己肩头的担子又加重了数倍,简直要将自己压得直不起腰来。 “对不起。”他向血泊中的人发誓,“我会找出凶手,消灭‘大帝’,以告慰您的在天之灵。” 最终,他只能无奈撤退,隐藏行迹。面对同伴被狙杀的惨状,光有悲痛是没用的,必须化悲痛为力量,为同伴报仇雪恨。 离开公园的路上,林轩看到三辆警车呼啸而来,警灯的光芒盖过了所有的霓虹灯。 本来,港岛的夜景是林轩的最爱,但这一次,他恨这黑夜,更恨自己低估了“大帝”的力量与野心。 林轩回到家,拿起电话,久久没有拨号。 金羽和“一号”的死证明,敌人已经进攻到组织的脚下了,形势岌岌可危。如果任由这种毫无征兆的狙杀继续下去,组织就相当危险了。 他收拾好旅行箱,暂时离家,住到了一座不起眼的公寓楼里。那里有个房间是他常年租用的,就是为了应付眼前这种敌暗我明的困难状况。 在他的房间里有一个大型的保险柜,里面存放着他所需要的任何工具,枪械、冷兵器、各国货币、各种护照等等一应俱全。 他在第一时间进入组织的秘密资料库,找出了跟“大帝”有关的全部档案,快速翻阅,全都记在脑子里。 资料中说,目前可查的“大帝”的身份共三种,一种是白发苍苍的法国男教授,一种是风韵犹存的四十岁美国女人,一种是不到三十岁的金发俄罗斯美女。这三种形象都有可能是“大帝”的伪装,但依据现有的资料也无法确定,以上三种究竟是不是“大帝”的本来面目。 林轩按照平常人的思想意识形态将三种身份排列,认为最可能的结果,法国男教授就是“大帝”。反之,按照最不正常的想法,俄罗斯美女就是“大帝”。无论怎么排列,美国女人这个身份距离“大帝”的真相永远是最不沾边的。 最后,林轩才用另一种通讯方式联系总部,但残酷的现实却再次使他深受打击,因为所有的备用通讯方式都被切断,所有号码都打不通。他能够得出最沮丧的结论——组织安插在港岛的关系网已经被连根拔起,随着“一号”被狙杀,这一轮杀戮到达了**。 林轩立刻知道,他的处境也非常危险,这公寓楼自然也不保险。 他拎起旅行箱向外走,刚刚出门,走廊尽头便出现了一个戴着墨镜的美国女人。 那女人的身高约有一米六五左右,穿着纤细的高跟鞋,走起路来左顾右盼,似乎是在漫不经心地游逛。 林轩的视线焦点先落在对方脸上,接着就下移到了对方胸前。 那女人有着相当饱满的胸部,那本来是相当养眼的,可以满足好色男人的窥视癖。可是,林轩敏锐地发现,那女人胸前不单单是一对挺拔饱满的**,还藏有另外一样可怕的东西,就是一把竖放的加装了消声器的手枪。 两人的反应都快到极点,眼神刚一对上,便明白了彼此的身份。那女人的右手立刻伸向怀中,而林轩则迅速后退,砰地一声关门,然后迅速上了三道保险锁。 他来不及喘口气,已经听到急促的脚步声逼近,女式鞋的加长细跟敲打着水泥地,发出嗒嗒嗒嗒的快节奏声响。 几秒钟后,脚步声停在门外,接着是沉闷的枪声响起,保险锁的关键铰链部位被射穿,那道门也被人一脚踹开。 林轩早已经奔向阳台,那里安装着一套高空速降器,只要拉着手环跃出阳台,就能在七秒钟内安全地由七楼到达地面。 速降器安装在窗帘后面,要想找到手环,就得先把窗帘拉开。 林轩的手刚刚触及窗帘,眼前一花,一个不到三十岁的俄罗斯金发女郎由窗外直撞进来,扑到了林轩怀里。 女郎的身体很柔软,金发上带着淡淡清香,但她的到来并不温柔可爱,而是反手持刀,由下向上反搠上来,刀刃上的寒意令林轩汗毛直竖。在这种交手搏命的紧张关头,偏偏那女郎满脸满眼都是暧昧的笑容,稍稍撅起的红唇又充满了无言的诱惑。 林轩屈膝弹跳,身子拔高一尺,用两个膝盖夹住了那女郎持刀的右腕,轻轻一扭,已经令对方腕骨粉碎。随即,他一拳打在女郎的眉骨上,骨骼碎裂声响起,那女郎又像来时一样倒飞出去,向下坠落。 这场短兵相接的肉搏战只持续了五秒钟,所以那破门而入的美国女人此刻才刚刚进入客厅,并穿过客厅奔向阳台。 林轩抓住速降器的手环,但没有径直跳下去,而是稍稍闪避,隐入窗帘后面。 那窗帘深垂至地面,正好将林轩的脚面也遮住。 花最少的力气打倒最多的敌人,杀最少的敌人完成最大的任务,这就是一名高手在战斗方式上的最精明选择。 战斗也需要计算,唯有精于计算,才不干赔本的生意。 那女人进入阳台后,看不到人影,第一反应就是跑到窗前去向上、向下看。 林轩闪出来,拖着手环在女人脖子上绕了两圈,然后抓住女人的腰带,把对方扔下楼去。不等对方落地,他又揿下按钮,速降器停止工作,把女人悬在半空之中,活活地变成了吊死鬼。 “该来的都来吧,试试中国人的霹雳手段。”林轩低声自语。 中国功夫闻名全球,所以中国人最不惧怕冷兵器格斗,一旦进入触手可及的搏击状态,中国人的优势将变得相当明显,这也是林轩选择后退入室的最重要原因。 姑且不管这群人是谁派来的,总之一句话,她们要林轩死,林轩就只好不让她们活,开始针尖对麦芒一战。 连毙两人,林轩心中亲眼目睹“一号”被杀时的那种郁闷突然发泄出去,胸口不再憋得难受。 林轩出了房间,没走电梯,而是由步行梯下楼。一般敌人上楼会坐电梯,如果不加考虑地下去,也许就要在一楼遭遇敌人的同伴了。 在楼外,他招手叫了一辆计程车,上车之后第一时间吩咐司机赶奔警察局。 他知道,“大帝”的人对于警察还是非常忌惮的,因为所有黑帮都对港岛警察局退避三舍,不想因小的利益得罪警察,那样就得不偿失了。此时此刻,警局是最好的庇护所。他已经杀了两人,将战斗迅速地推向白热化,所以必须找个能够喘口气的后盾,令敌人无法连续追击。 计程车刚刚起步,还没有绕过公寓楼,一名白发苍苍的法国老者突然从人行道上横向跨至主干道,逼得司机一脚刹车,计程车停在原地。老者手里拎着一根黑沉沉的拐杖,拐杖一横,射出一串子弹,打碎了车窗玻璃,全都贯入了司机的胸口。 “小心他要开枪——”这句话没说完,第一轮杀戮已经结束。 林轩伏下身子躲过了第一劫,并且一动不动,等待那老者走近。 果然,老者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去拉林轩那一边的车门。 林轩没有转身,更没有逃避,而是将右手从左腋下穿出来,掌心里弹出一把比腰带扣大不了多少的短枪。 那把枪只能装一颗子弹,也就是只能发射一次,不杀人,必被杀。 车门开了,林轩只动了一下右手食指,那老者就眉心中弹,缓缓地向后倒下。 林轩毫不迟疑,把司机的尸体挪开,自己跃上驾驶座,开车直奔警察局。 这场战斗中,林轩以一敌三,每一步都计算准确,毫无失误之处。所以,他在尽处下风的劣势中活下来,敌人却在优势明显、胜券在握的情况下痛失好局。 警方勘察现场后,对于林轩的身份也相当怀疑,在向上级打了几个电话后,什么都没说就把林轩放出来。 “林先生,不要让我们难做。”经办此案的警察偷偷告诉林轩。 林轩无语,警察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只要杀戮没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万事大吉了。 “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林轩说。 “我们就当是没见过面,我从来不知道那个杀人事件,更没有见过你。”那警察当着林轩的面,删除了所有的案件调查资料。 林轩在对方肩头拍了拍,然后大步走出了警察局。 杀了那三人,总算是能够为“一号”出口恶气了。 第五百五十六章 极寒之地 阳光灿烂之下,林轩却觉得步步危机,港岛的晴天背后正有一场暴风雨悄然逼近。 “还有一个人活着,至少斩杀‘一号’的那名用刀的狂徒还没授首。”坐进一辆计程车之后,林轩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所以,还没到放心休息的时候,致命威胁并没有远去。 “先生去哪里?”司机问。 林轩看着街道两边鳞次栉比的店铺,每一家都贵宾盈门,熙熙攘攘,每个进出的客人脸上都带着快乐的笑容。 “总要有一部分人把全世界的责任都扛在身上,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终其一生,都要负重前行。”他记起了组织领导和原先生、魏先生都曾经说过的话。 古人常说“时势造英雄”这句话,而现在这句话应该改为“英雄创造历史”才对,因为近几个朝代中,都是那些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们改变了历史的走向,把天下黎民百姓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 林轩不敢自比近现代那些前辈,但他正在试着挑起“兼济天下”的担子,毫无怨言,毫不退避,直至迎来胜利。 “先生,您在听吗?请问您要去哪个地址?”司机靠边停车,又重复了一遍。 林轩想了想,报了魏先生家的地址。 在路上,他先打电话给魏夫人:“我刚跟组织上的领导交谈过,有些情况想汇报给您,可否给我点时间面谈?” 魏夫人的声音平静而优雅:“好,请来,朋友送来的杭州小茉莉花茶,刚启封,正可以一起品茶。” 林轩很喜欢听魏夫人的声音,本来急躁而焦灼,一听到那种不温不火、节奏舒缓的声音,自然而然就平静下来了。 “谢谢魏夫人,我半小时后就到。”他恭恭敬敬地回答,然后挂断电话。 魏氏伉俪从前不仅仅是港岛奇人,也是全球华裔中的奇人,曾经数度出手发力,挫败了好几起狂人暴君企图独霸天下的大阴谋,故此也是全球各国警察的好友。上次过来,魏夫人说过,针对魏先生的失踪,她已经发下全球英雄帖,号令各国警界好友发动一切关系,寻找魏先生的下落。 计程车停在魏府门口,林轩下车,先经过一道长长的鹅卵石花径,才到达魏府正门。 他按下门铃,低头看看,忍不住有些惭愧,因为在跟三名敌人过招时,身上的衣服已经弄脏,根本没来得及换,就赶往这里了。 身着烟灰色唐装的魏夫人亲自来开门迎接,脸上依旧挂着淡定的微笑,不喜不忧,不卑不亢。 魏家客厅内是中式装修风格,所有的椅子都是酸枝木材质,低调很奢华,透着一股慵懒的贵族气息。 客厅里还坐着一个男人,年龄在三十岁左右,也穿着唐装,表情略显焦躁。 “小林,这是小霍。”魏夫人指着那人简洁介绍。 两名年轻人握手,那人自我介绍:“霍拜北。” 林轩听过那名字,是港岛一个非常成功的商人,在年轻一代中堪称“商业奇才”。 “魏夫人,我的事还要请您指点迷津。恕我愚钝,您刚刚说的,我并不明白,为什么是在极北酷寒之地?我父亲怎么可能到那种地方去?如果单纯是指绑架勒索的话,我们霍家跟北半球任何一个国家的关系都非常友好,几个大国元首在昔日竞选时都曾获得过我们的大量自助,总额超过数十亿欧元。霍家除了经商,也在政治上颇有建树——” 魏夫人一举手,示意霍拜北暂停。 霍拜北在旁边的红木茶几上猛击了一掌,竟然把茶几上的白瓷杯震翻在地,茶水四下里飞溅。 “小霍,事不关己则已,关己则乱。这个道理其实很明显,你认为没理由,只是站在你的出发点上看。其实,天下大道,不知有几万万条,你只看到其中一条,岂不是一叶障目,不见森林?再有,目前天下大势分分合合,你以为资助一个国家、一名元首就能搞定一切吗?非也非也,你静下心来想想,霍家撒出去的钱再增加一万倍,能满足全球各国元首的虎狼之心吗?”魏夫人淡淡地微笑着问。 在魏夫人说话时,霍拜北几度要出声打断她,但到了最后,受到魏夫人的诘问,变得哑口无言。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有钱人以为钱能搞定世界上一切的事,但越是如此,越引起别人的觊觎,塌天大祸从天而降。 独夫暴君恨不得将天下财富、土地、女人、资源全都揽入怀中,为他一人所用。所以,霍家就算拥有再多的钱,也只不过成为暴君的变相提款机一样。 魏夫人转向林轩:“小林,小霍说的事跟你也有关系,因为我用‘诸葛孔明八阵图’推演到了一个惊人的结果,魏先生与小霍的父亲霍先生现在停留在同一个位置。那地方极其寒冷,低温能够让一杯水瞬间结冰,就算不是世界上最冷的地方,也差不了许多了。” 林轩立刻回答:“中国最寒冷的地方是黑龙江漠河,历史最低气温为零下52.3摄氏度。全球最寒冷的地方是南极高原东部的富济冰穹高脊,历史最低气温是零下93.2摄氏度。还有一个地方,俄罗斯的奥伊米亚康镇曾测得历史最低温为零下71.2摄氏度。” 说到前两个极寒之地,魏夫人只是微笑不语,但当林轩说到奥伊米亚康镇时,她的眼中立刻露出了赞许之色。 “极好,极好。”魏夫人轻轻点头。 霍拜北没有领会其中的意思,急躁地问:“三个地方都很冷,但一个在中国,一个在南极,一个在北极——地理位置跨度那么大,天南地北,想找人怎么找?” 按照普通人的思维方式,以上三个地点横跨地球,的确是非常难以抉择究竟将哪个地方做为突破口。 霍拜北是一名富家公子、商业精英,对于林轩熟知的江湖,其一无所知,更加上心浮气躁,根本没有听懂林轩所说的意思。 至于魏夫人,则是一代奇人魏先生的妻子,嫁给魏先生之前,更是上一代江湖中的大人物白老大,家学渊源,经验丰富。她对于林轩的话一听即完全明了,所以才会点头赞许。 漠河位于中国最北端的黑龙江省,地理坐标为东经121°07′至124°20′、北纬52°10′至53°33′,是中国纬度最高的县份,冬季太阳辐射时间较短,又受来自西伯利亚南下冷空气的影响,形成中国极端气温最低的地方,零下52.3摄氏度这一数值是在1969年2月13日清晨由漠河气象站观测到的,该记录一直保持到现在。 南极高原东部的富济冰穹高脊位于南极高原东部的冰穹A和富济冰穹之间,该最低温记录来自于美国宇航局的卫星数据,是地球上有史以来最低的温度,但并不是直接记录所得,所以未被记入吉尼斯世界记录。 俄罗斯奥伊米亚康是官方确认的地球上有人居住的两个最冷之地之一(另一个是俄罗斯的维科扬斯克),该镇有472个居民,被认为是北极寒极之一。 林轩之所以最后要补充俄罗斯奥伊米亚康这一条,是因为他觉得魏、霍两位不可能被绑架至南极,那地方过于遥远。那么,他们也不可能被绑架至中国北方,毕竟中国的国防边境线属于全球控制最严密边境线之一,要想在挟持两人的情况下越境,困难相当大。 魏先生是从雪山失踪的,跟北极酷寒之地相隔遥远,所以林轩说完那段话,也陷入了苦苦的思索。 “小霍,你认真听,喝杯茉莉花茶,清清心再开口。”魏夫人说。 霍拜北弯腰捡起茶杯,在手心里把玩,脸色阴晴不定,看起来对魏夫人的话还是不以为然。 “小林,继续说。”魏夫人示意。 林轩想了想,缓缓地开口:“魏夫人,我得到一些资料,‘大帝’的触手已经伸到港岛来了,而且已经出现了实质性的进攻。” 魏夫人轻轻颔首,亲自执着白瓷细颈壶,为林轩倒茶。 “关于‘大帝’,江湖上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可惜的是,大家都没有更进一步的详细资料,所以敌人在极暗处,而我们却是在极明处,形势非常不利。我昨天已经跟他们交过手,情况不乐观。”林轩说。 魏夫人皱眉,刚要问什么,霍拜北已经急切地开口:“你的意思是说,我父亲的失踪与那个什么‘大帝’有关?” 林轩摇头:“我只是在陈述一件事情,不敢妄下任何结论。” “那你的意思是,‘大帝’与失踪案无关?那你还说它干什么?跟今天我和魏夫人的谈话毫不相干,你还是——” 魏夫人皱着眉,双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逼霍拜北住嘴。 “小霍,你先回去,这些是江湖事,你不是江湖人,很多规则和道理你是听不懂的。所以,你先回去,等我的消息。放心,你父亲是我们夫妻的朋友,他有事,我们绝对不会置身事外。更何况,这一次你魏叔叔也失踪了,我想抽身也不可能。”魏夫人说。 霍拜北脸色一变,猛地站起来,再弯下腰,把茶杯重重地摁在茶几上。 看到对方如此无礼,林轩心里很不舒服,因为这毕竟是在魏府,而且面对的是天下第一女侠魏夫人。 “那我告辞了。”霍拜北大步向外走,看都不看林轩一眼。 魏夫人目送霍拜北离去,端起杯子,轻啜着香茗,并不急于开口。 林轩也保持沉默,静静地看着杯子顶上飘浮的热气。 那茶极香,小茉莉的味道如同一缕绕梁不绝的琴音,始终在客厅里回旋着,而林轩的思绪也随着茶香越飘越远。 之前,林轩从秘密档案中知道,俄罗斯在北极圈原始冰盖之下建立过很多冰海实验室,作为冷战时期最重要的高科技武器试验战场。那些地方的绝对温度本来就低,武器试验时产生瞬间吸热现象,会造成瞬间温度下降,短时间相对温度甚至低于零下300摄氏度,到达地球物质温度变化的想象力极限。 南极高原东部的富济冰穹高脊的历史最低气温数据是卫星测得,属于“分析类”数据,并非人类的温度检测仪实地获得。同样,北极冰盖之下的那些温度数据也是只出现在数字报表上,人类现有的御寒设备根本无法抗衡那种超低温,因为那是只有在液氮冷却箱里才能勉强达到的科学温度。 在科学界,那些数据统一被称为“超限数据”,其危险性相当大,实验环境也完全真空密闭,跟太空航天员在真空失重舱里进行操作训练是同样的道理。 第五百五十七章 十二天仙 “小霍总是太急躁,不肯静下心来学习一些东西。也难怪,像他那样的商业奇才,总是一味追求高速度、高效率、高节奏,强调‘快鱼吃慢鱼’的商业思维,已经将自己绑在高速旋转的腕表指针上。慢的加快,快的更快,根本都停不下来,像一辆发动机即将‘飞车’的车子,长远来看,这岂不正是人类的一种悲哀?”魏夫人轻轻地说。 霍拜北已经走远,听不到这些金玉良言,甚为可惜。 当然了,即便小霍拜北在场,亲耳听到魏夫人的话,又能收获什么呢? 人类的很多真理、箴言代代相传,下一代年轻人能够领悟上一代前辈智慧的,又有几人? “隔行如隔山,不是吗?”林轩回应。 “在现代化的大城市里,尤其是在华人聚集的城市里,人变得太脆弱。从精神到身体,全都变得经不起风雨,稍有打击,立刻乱成一锅粥,素日里那些豪言壮语、深刻智慧全都不见了,只是一味地慌慌张张,拿不出主意。现代的年轻人啊,没受过任何挫折,像温室里的娇嫩花草一样,永远不会成熟。”魏夫人接着说。 茶快凉了,魏夫人仍然没有下结论的意思,但林轩依然等得及,沉得住气。 “唉,也难怪他这样。父子天性,老霍失踪,他儿子能不着急吗?可我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被囚禁在那里呢?”魏夫人又说。 林轩没有盲目追问,而是静静听着,想先听听魏夫人想说什么。 ‘诸葛孔明八阵图’是一件很有趣的东西,越是静下心来钻研,就越觉得其中奥妙无穷,似乎将天地阴阳、宇宙星球全都包罗在内,令人由衷地佩服古代人对于奇门遁甲、阴阳五行这一类知识所做的深入研究。可惜的是,现代人太浮躁,几乎没有人能耐着性子去做研究,只是浮在表面,毫无建树。这是中国人的倒退,更是中国人的悲哀。”魏夫人说。 林轩点头,并不插言。 在魏先生、魏夫人这种超级高手面前,他很清醒自己应该做什么。 “我有一个闺中密友是周易八卦方面的高手,每次展开行动前,都会虔诚地问卦占卜,以确定吉凶。这是一个好习惯,好几次也因此而救了她自己的命,所以说一个人看到凶兆,就要及时躲开,趋吉避凶。但是,作为人类,我们又是非常矛盾的,有时候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于是,她会借着侥幸,硬着头皮向前冲。以前几次,她也侥幸躲过了,但凶兆越来越厉害,甚至可以说,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到她头顶上了——她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前行,所以她死了。”魏夫人的表情越来越悲痛,眼角涌出泪珠。 “那真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林轩说。 在现实世界中,很多自认为拥有“好命好运”的人总觉得自己可以永远侥幸地逃过灾祸,所以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攫取自己想要的一切果实。但是,人不可以欺天,欺天者天必杀之。 包括那些自称可以“逆天改命”的相术师们,其所做的一切,亦是在“欺天灭祖”。所以,世间最高明的相术师,总是最后不得善终,结局悲惨无比。这都是被历史无数次印证的事,任何人不可能视而不见。 林轩有自知之明,只是努力工作,大胆拼搏,从来依赖的都是自己的智慧和实力,而不是一种毫无意义的侥幸心理。 “是啊,那真的是一件很悲哀的事啊!我曾劝说过她,几次三番地劝,要她正视现实,不要总是把步子卖得那么大。她总笑我太迂腐,胆子太小……回想那时候,如果我坚持劝说她、阻止她就好了,她也就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究其实,还是我的错,没有下大力气帮助自己的朋友。对于她的死,我今生可能永远都抱着最大的遗憾……”魏夫人几度落泪,说到最后,泣不成声。 目前,魏先生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她不去为自己的丈夫担心,却在为朋友流泪,这的确也体现了魏夫人与众不同的地方。 魏先生是江湖高手,遇到危险情况自然能够发力化解,她对魏先生有信心,所以从不着急。反之,她的朋友已经喋血街头,结局无比悲惨,所以她才感到伤心。 早些年,魏夫人没出嫁之前,独自行走江湖,曾做了很多惊天动地的大“好事”——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是大好事,而对于暴君、独夫、官僚、为富不仁者而言,却是大坏事。时间过去那么久,那些真人真事已经变成了经典传奇故事,但她的侠义热肠却没有冷却过,仍然如一盆冬夜里的炭火一样,温暖每一个人。 “夫人不必过于伤心了,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命运之途。您那位朋友过于激进,自然会惹出各种各样的事端来,这也是无法避免的天灾人祸。我们活着的人只有节哀顺变,加倍努力,为了维护社会健康发展而战。”林轩回应。 魏夫人苦笑起来,从袖子里抽出一方绣花手帕擦拭眼睛。 林轩装作欣赏厅内的装饰,移开视线,免得魏夫人尴尬。 客厅右侧连着一个偏厅,虽然是白天,但那个厅里仍然亮着至少八盏灯,将整个房间照得如同演播大厅一样明亮。 偏厅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八角形台子,高度约有一米,对边宽度差不多在五米左右,里面布满了高高低低的沙盘模型。 因为刚刚魏夫人提到了“诸葛孔明八阵图”,所以林轩判断,那正是“八阵图”的模拟沙盘。 “小林,我说的那个人你也认识。”魏夫人说。 林轩愣了愣,脱口而出:“一号?” 那是第六感在起作用,这答案一说出来,连林轩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魏夫人轻轻点头:“对,正是她。她在你们组织内部被称为‘一号’,而我更愿意称呼她的本名,年紫绾。” 林轩更为惊讶,因为“年紫绾”这个名字更不平凡。大约在十五年前,华裔江湖上有十二位顶尖的女性高手,其姓氏都是一种颜色,被称为“十二天仙”。魏夫人位列其中,其娘家的姓氏正是一个“白”字。“十二天仙”中,紫绾排在第七位,其父母均是亚洲大国的军方高官,自小接受国家最高端武术教练的指导。 “十二天仙”及其上辈们的故事相当黑暗复杂,因为其中牵扯到亚洲近百年来的政治格局,很多资料已经被官方标注上“死密”等级字样,永远地打入密档资料库,在大国分裂之前可能也不会有解密之日了。 简单来说,年紫绾是一个少年崛起、青年盛名、而立之年以后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奇人。如今,林轩知道“一号”就是“十二天仙”中的年紫绾,既意外又在情理之中,因为像“十二天仙”那样的奇女子,一定很早就受到亚洲间谍机构的关注,要么顺我者昌,要么逆我者亡。 在这其中,只有魏夫人是个例外,因为魏先生及魏夫人的父亲都是一时无两的划时代奇人,他们有足够的能力钳制亚洲间谍界,撕开囚笼,偏安一隅。 “感到很奇怪吧?以‘十二天仙’那样的能力都必须服从于政治力量——”魏夫人问。 林轩摇头:“政治的力量无比强大,无论最后出现什么结果,都是可以理解的。”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又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彻底的愤怒。 “现在,我不得不出手了。”魏夫人说,“在港岛,如果我不能为紫绾出手,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林轩重重地顿足,“一号”为见他而遭袭,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要为她报仇雪恨。 “怎么做?”林轩问。 “我已经知会了港岛地下十大帮会,清查所有能供外地人落脚的地点,同时请港岛警务局监控处的朋友帮忙,将紫绾遇害之处的监控录像全都调出来,向前反推七十二小时,圈定所有可疑人员,然后调查每一个怀疑对象的出处与去处,直至将这条线索深挖出来。先捕捉那行凶者,再按图索骥,找到其背后主谋。”魏夫人坚定地说。 正说到这里,客厅一角的电话响,魏夫人遂起身去接电话。 林轩起身,一个人缓缓地踱进了偏厅,俯瞰那巨大的八角形沙盘。 普通沙盘模拟一座山、一块地、一条河,至多是模拟一个城市而已,但魏夫人的沙盘却是模拟的整个地球,并将地球分为灰色的四大块,平放在台子上。这一点与普通的纸质世界地图又有所不同,因为后者往往是把地球分为东半球与西半球两块。 在代表北极的位置上,魏夫人插了一面小红旗,红旗下面放置着两个小小的人偶。 林轩立刻明白了,魏夫人用“诸葛孔明八阵图”推演出来的囚禁地,正是在北极圈之内,跟他汇报的第三个极寒之地相吻合。 “那里的冰盖、冰原全都属于俄罗斯,难道魏夫人怀疑是俄罗斯人掳走了魏先生?”林轩心生怀疑。 第五百五十八章 诸葛孔明八阵 之前,林轩一直没有怀疑俄罗斯人在雪峰失踪事件中担当了某种角色,但是现在,由魏夫人的“八阵图”推断中,他开始重视这一点。 他尊重魏夫人的异术修为,并不随意否定别人得出的任何结果,能够谦虚地看到别人的优点,从中提取有教益的元素。 “如果当时雪峰绝顶上除了田梦、魏先生之外还有别人,或者直接说,还有俄罗斯人,那么他们为什么不救援那些被51地区绞杀的俄罗斯枪手,而是任其全员被灭?这一点真的说不过去。”林轩在心底自问。 美国军人有“永远不要抛弃你的同袍”这样的军中训条,俄罗斯军人亦有同样的说法。唯有如此,军人才会团结,凝成一股绳,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否则的话,每个军人都在战斗中独善其身,各顾各的,看着战友被敌人屠戮而毫无所动——那就不能称之为军人了,而只是一群可怜的散兵游勇。 “不可能是俄罗斯人,也许中间的哪个环节出了错误?或者说,是田梦劫走了魏先生,中途又被俄罗斯人——”绕来绕去,林轩对于田梦本人总是有一股怨气,不自觉地就把矛头对准她。或许是因为藏地之战中,他最后对田梦的好感已经转化为一种依赖,把她当成自己的战友。所以,当他发现直升机失踪并跟田梦通话后,那种被欺骗、被辜负的感觉实在令他懊丧之极。 林轩绕到沙盘的另一侧,侧面的一个茶几上凌乱地放着一叠便签纸,大约有五六十张的样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娟秀小字。 他低头看最顶上的一张,上面那些文字写得特别晦涩,文白各半,全文是这样:“九百丈寒冰之下,人兽绝迹,何来生命之呼之吸?心跳每分钟三十次,可知正处于维系生命的最低标准之中,何也?极寒,续命?濒死,求生?非也非也,夫君之神机变化,我不及也。面对这种无法解释的情况,我不可解也。” “九百丈寒冰”这样的句子可以解释为北极酷寒冰盖的环境,而“心跳每分钟三十次”正是一名内功高手在恶劣环境中以控制心跳而自保的常用手法。擅长“龟息功”的瑜伽术高手往往用控制心跳来让自己进入“冬眠、龟息”状态,当心跳低于每分钟七次的时候,他们就能进入“假死”的境界,全身的新陈代谢降至停顿状态。 如果这便签纸上的小字是魏夫人所写,针对的自然是魏先生所处的环境。 这些话不但没有解答林轩的困惑,反而给他增添了新的迷茫,那就是:“以魏先生随机应变的能力,还有什么地方能轻易困得住他吗?” 在魏先生以往的冒险经历中,不乏被困冰川、峡谷、原始部落、南极冰河甚至是地外生命堡垒的例子,甚至某一次他曾通过一种奇怪的“头发辨析器”进入异世界中,毫无知觉地度过了六年光景。所以说,即使是将魏先生关进关塔那摩海底铁狱那样的绝境,他都不会坐以待毙,肯定能够脱困而出。 “喂,我知道了,找最好的装殓师傅,把一切做到最好。墓地那边需要的全部花朵都要挑紫色的,因为我这位朋友生前最爱紫色。”魏夫人极度悲伤的声音传来。 刚刚挂断电话,又有电话进来,魏夫人接起电话后,对方只说了第一句,她的声音就变了,从哀恸变为冷静:“对方行踪?” 对方又说了几句,魏夫人淡淡地回应:“只怕他不来,来就好,魏府虽然目前是座危楼,倒也可以抵御几度风雨。告诉所有道上兄弟,不必打草惊蛇,只远程跟踪就可以,让对方长驱直入,我自有办法应对……谢谢兄弟们美意,我这几年在家里闭门不出,休养生息,从前所学并没有遗忘。大家都不用出手,魏府哪怕只剩下我,也足以立足港岛,不惧台风。” 林轩转身,看到魏夫人已经挂断电话,站在窗前,面向着阳光下的海棠花。 花美,人更美,只是斯人已经有些憔悴。 林轩迟疑,不知道自己要不要上前去安慰魏夫人。当然他也知道,像魏夫人那样的江湖奇女子早就把很多事情看得通通透透,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安慰。 猛地,魏夫人一甩袖子,转过身,大步走向林轩。 “魏夫人,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林轩问。 魏夫人摇头:“一点点小事,魏府自己就能应付过来。” 林轩点头,自觉地后退一步,把沙盘四周的空间都让出来。 魏夫人走到沙盘边,垂下手,揿下一个按钮,那沙盘就自动沉落下去。 原来这八角形的台子内藏机关,沙盘落到平地之下一米的时候,向侧面平移隐藏,另一只同样大小的沙盘慢慢地升上来。两只沙盘的颜色、大小非常接近,但新的沙盘模拟的却是港岛的环境,因为林轩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文华酒店的楼宇模型。 魏夫人轻轻地皱着眉,俯瞰沙盘中的一切。 林轩注意到,沙盘的中央正是魏府,整个沙盘是以魏府为中心向外辐射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做到了有机的平衡。 那么,笼统来说,五行布阵中,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都是固定存在。唯有四方平衡,阵型才能稳固。 文华酒店跳楼案、东方之珠雕塑那边的杀戮一定会打破港岛整个气场的平衡,而“大帝”抵达港岛,其带来的肃杀之气更是严重影响了这个八阵图的感知力。 在这只沙盘的侧面,放着两盒围棋子,沙盘上也星星点点地布了三十几枚棋子,但都没有连贯成片。 魏夫人伸出右手,展开纤细的手指,用食指正面与中指背面挟起一枚黑子,沉吟着放在文华酒店的模型上面。 林轩立刻明白,那黑子代表的是敌人的主帅,而文华酒店作为港岛的制高点之一,肯定是个难得的帅位,是兵家必争之地。 由此,他也延伸想到,那位天皇巨星之死是死于帅位有人操控,影响到其脑电波产生幻觉,才在冲动之下跳楼。 同样的理论在天皇巨星死后也被某些异术家提出过,但都没有引起各界足够的注意,遂被沉浸于悲痛中的影迷、歌迷忽略。 “有人在那楼顶上,才导致了这场连环异变。”魏夫人说。 林轩扼腕叹息:“当时我忽略了这一点,本来应该能想到的。” 金羽跳楼后,他一直觉得自己在某个方面失算,现在想想,正是这一点。世界上任何一件意外的发生,都是因为内部变化导致了表象变化。所以人看到了金羽的死,却忽视了楼顶的黑暗之中有可能藏着比“坠落”更可怕的东西。 “那只是一场大戏的引子。”魏夫人回应,“不影响大局,而且就算你当时上楼顶去看,也会一无所获,因为引子极短,对方完成任务后立刻撤退,不会超过三分钟。” 她拿起了一根两尺长的指挥棒,指向文华酒店正北的那条街道:“敌人是从这里撤退的,北方壬癸水,借水而退,不留痕迹。我猜当时一定有城市洒水车经过,他由楼顶坐电梯下来,乘着洒水车离去。” 随即,她又指向文华酒店正西的街道:“敌人由这里来,西方庚辛金,敌人一定是携带着相当凌厉的冷兵器。但是,从八阵图上看,那冷兵器并未在文华酒店中用上。” 林轩点头:“那冷兵器正是一把巨型的砍刀。”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以免提及“一号”被杀时的惨状。 “那把刀其实是用来对付你的。”魏夫人补充,“刀出鞘,必定要饮血,所以他们杀不了你,也必须要杀别人来祭刀,否则潜伏于刀身上的邪灵就会反噬其主。” “炼刀术?”林轩稍稍动容。 魏夫人点头:“正是日本扶桑忍术高手使用过的‘炼刀术’,那种异术很多年没有在江湖上出现了。” 关于“炼刀术”,江湖上记载是这样:诞生于商周时期,与青铜器一起被人类研究出来,简单说就是炼刀的师傅在淬炼同时加入秘咒,以此来改变刀的内涵,从而在砍伤敌人之时,将这种秘咒传递到被杀者身上,造成更恐怖的杀伤力。 古代传说中,干将、莫邪是最早被人们记住的“炼刀术”高手。 “干将、莫邪”的故事记载于汉代刘向《列士传》:干将莫邪为晋君作剑,三年而成,剑有雌雄,天下名器也。乃以雌剑献君,留其雄者。谓其妻曰:“吾藏剑在南山之阴,北山之阳,松生石上,剑在其中矣。君若觉,杀我。尔生男以告之。”及至君觉,杀干将,妻后生男名赤鼻,具以告之。赤鼻斫南山之松不得剑,思于屋柱中得之。晋君梦一人,眉广三寸,辞欲报仇,购求甚急。乃逃朱兴山中。遇客欲为之报,乃刎首。将以奉晋君。客令镬煮之头三日,三日跳不烂,君往观之,客以雄剑倚拟君,君头堕镬中,客又自刎,三头悉烂,不可分别,分葬之。名曰三王冢。 作为春秋战国时期最著名的铸剑高手,干将和莫邪在铸造两把剑的同时全都加入了秘咒,借此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们既然懂得秘咒,当然也就看清了自己的命运,做出“藏雄剑献雌剑”这样的安排来。 那么,时至今日,史学家、异术家再看《列士传》里干将、莫邪的例子,也会感叹,不知道他们是因“提前预知了自己的命运”而死,还是因“试图逆天改命不成”而死。 历史只有一次,没有“如果”,所以那些独领风骚的历史人物最终还是埋葬于自己的“智慧安排”中,越想逃离命运的漩涡,越被更深地卷入进去,直至灭顶而亡。 第五百五十九章 大战前的沉默 “你可能没有意识到,文华酒店是个很诡异的地方,每一次有怪事发生,其上空的云彩都会发生变化。”魏夫人说。 林轩一怔:“不好意思,这个我真的没有注意过。” 魏夫人微笑:“这有什么呢?你毕竟有自己的工作在身,就像紫绾那样,倾毕生之力去做一件为了全人类、全世界而奋斗的大事,这是最有意义的。关于你们的组织,我也略知一二,与‘桂花将军’和‘零号’等人有过几次接触。你们所做的工作,比亚洲任何一个国家里的任何特殊机构所做的都更具前瞻性,毫无私立,为天下谋。在这一点上,很多江湖前辈们都对你们非常赞赏。知道吗?你们组织每年都会受到超过一亿欧元的民间赞助,这些钱正是出自江湖前辈之手。” 外面起风了,风卷枝叶,飒飒作响。 听到风声,魏夫人似乎有些走神,连着向窗外看了几眼。 “有人来?”林轩只问了简单的三个字。 人,既包括朋友,也包括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没错。”魏夫人微笑,“是那位炼刀术高手要来,我所有的暗线都已经收到消息,最坏的估计一小时内必到。” 林轩的神经瞬间绷紧,如果那敌人赶来,正是他为“一号”报仇的机会。 “好极了。”他说。 魏夫人摇摇头:“小林,你想错了,这不是报仇的机会。” 林轩不解:“为什么?” 魏夫人指着沙盘中那些零星布下的黑白棋子,若有所思:“这已经不是一对一杀戮的年代,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最高明的战略战术。” 林轩调整思路,以使自己能够跟上魏夫人要表达的意思。 “这是一盘大棋,世界上的正义一方最终的目标是要消灭邪恶,反之亦然。如何做到彻底干净地消灭邪恶?那么古人已经为我们指出了方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现在,我们就是要通过种种蛛丝马迹,把敌人最大的头领牵出来,一刀斩之。就在这个沙盘上,我能感知到他,并且不断对他进行追踪,剪除他的党羽,扫荡他的巢穴,逼他现身。这个人,我们现在已经达成了共识,就是传说中的‘大帝’,对不对?”魏夫人说。 林轩点头,事实的确如此。如果能跟魏夫人联手,就多了一份胜算。 魏夫人用指挥棒指着沙盘,低声说:“小林,天机不可泄露。我不知道该怎样向你解释‘诸葛孔明八阵图’的内部运行结构,但请你相信,我一定不会信口开河。” 林轩是个聪明人,马上领悟到了魏夫人担忧的是什么:“魏夫人,只要您指出了方向,安排我怎样做,那都不是问题。” 这一战,以魏夫人为帅、林轩为将,所以必须先理顺次序,才能轻装上阵。 以林轩今日的身份与成就,魏夫人已经不好意思直接指挥他,所以他主动提出来一切以魏夫人马首是瞻,则魏夫人就会比较容易安排自己的计划。 魏夫人微笑:“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春秋战国时期,刀剑在战争中起着重要作用,各国的铸剑技术迅速发展,其中尤以吴越地区为代表。吴越之剑制作工艺先进,形制合理,剑质优良,总体水平高于其它各地。干将、莫邪以‘炼刀术’成名,将这种异术与‘弑君’结合在一起,而“弑君”是春秋时期存在的史实,那是春秋战国诸侯群雄激烈纷争的历史背景所决定的。近半年来,我从八阵图中得到启示,‘大帝’此来,也是带有一种‘弑君、夺帅’的妖邪气势。当今天下,已经没有‘君’这种身份的人,所以我判断他的意图应该是争霸天下,夺取‘地球轴心’,做地球的主人,因为那是一个比任何国家的‘君’更为伟大的角色。” 林轩不禁动容,暗自佩服,只有魏夫人那么聪明绝顶的女子,才能将这种自古至今、借古喻今的复杂关系理顺明白。 得“地球轴心”者必能掌控地球,这也正是各方势力之前齐聚藏地雪山的主要原因。 魏夫人继续说下去:“小林,要想了解‘大帝’的思想,就要读懂八阵图和阴阳五行。阴阳是宇宙的基本法则,宇宙间一切事物都由阴阳相互作用而产生。既然一切事物都由阴阳产生,那么五行作为一种实质性的事物形态,它的产生来源也不会例外,也必然由阴阳为基本材料生成。马王堆帛书《易》中有这样的句子——故易有天道焉,而不可以日月星辰尽称也,故为之以阴阳;有地道焉,不可以水火金土木尽称也,故律之以柔刚。所以说,金、木、水、火、土这五行每一行的本质都是阴阳刚柔……” 林轩频频点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组织内部缺少的就是对“大帝”的人性剖析与精神分辨,而只偏重于既有的事实情报。 “阴阳怎样生化出五行?那就是《易经》中的八卦。乾、坤、艮、兑、离、坎、巽、震这八个经卦,又构成六十四个复卦,它们都有各自的五行性质:震为雷的性质为木,位于正东方;兑为泽的性质为金,位于正西方;离为火的性质为火,位于正南方;坎为水的性质为水,位于正北方;坤为地的性质为土,位于西南方;艮为山的性质为土,位于东北方;巽为风的性质为木,位于东南方;乾为天的性质为金,位于西北方。港岛作为地理位置独特、历史沿革复杂的城市,其城市构造正是符合易经八卦的原理。正因为其‘在理’,所以它命运绵长,地位稳固,成为今日的东方之珠……” 在魏夫人的讲解之中,林轩再次俯瞰港岛沙盘,感觉一切场景布局都有了新的变化。 之前,他“看山只是山,看水只是水”,眼中的一切都是固定不变的,与普通人看到的没有什么两样。如今,他“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眼中一切变得似是而非。 二战之前,港岛还只是个不起眼的小渔村,因殖民主义者驾驶轮船抵达,港岛渐渐成长为一个万国贸易之城。彼时,亚洲版图上跟港岛位置类似的渔村何止千万,但唯有港岛存活下来,无论西方列强的炮火多么猛烈,都没有将其夷为平地,相反却助长了它的风采。 昔日才女张爱玲的一部《倾城之恋》就是以港岛为核心,讲述了富家公子与民间弃妇的传奇爱情。 很多世人都说,看不清《倾城之恋》背后隐藏的另一层深远意义,但如今林轩已经懂了。那个故事只能发生在港岛,因为正是港岛“阴阳交融、八卦和谐”的地势特点,才孕育了那样一部经典文学作品。 同样,港岛的金融、电影、文化、商贸等各个行业,也同样是得益于港岛的“势”,在“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才”之中牢牢占据了“地利”这一条,从而蓬勃发展,一飞冲天。 “从八卦中看到,离为火位于正南方,坎为水位于正北方,震为雷位于正东方,兑为泽位于正西方,在这几个方位中,同五行中的火位于南方,水位于北方,木位于东方,金位于西方的定位是一致的,虽然八卦的性质属性是以五行的性质属性为标准划分的,但这种划分在充分地说明了八卦的性质和五行的性质有了一种和谐的溶合,特点是八卦中的离火和五行中的南方火同为一物,八卦中的坎水和五行中的北方水同为一物,五行与八卦中的水与火两项基本属性具有的同一性,绝对不是偶然因素的巧合,而在表明它们之间有着必然性的关系。水与火绝对是不能融于一体的,是绝对的对立关系,如同我们人类世界中的正义与邪恶。在我自身的意识形态中,正义必将战胜邪恶,热火永远能烧尽黑暗。过去,我经历过很多事,有几次跟死亡擦肩而过,但我始终坚信这一点,因为这是我们华裔的江湖之所以能永远存在、健康发展的根基……” 林轩听到魏夫人如此讲述时,心里渐渐变得光明而温暖。 华裔江湖数千年的发展历史表明,只有正义之士、正人君子才有资格掌管天下,所以自古至今每个人的发展规律都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从来没有一个盗贼、流寇、囚徒、恶徒成为庙堂之上的九五之尊。 “小林,刚刚我所说的,一定让你想到了‘大帝’。他的出现,使港岛上空笼罩的祥和之气被全盘扰乱。那么,也就是说,他的加入,使得港岛的阴阳比例严重失调,阴急剧增加,而阳相对减少。这样一种‘气’的变化,马上表现为港岛女性的新闻、成就、纠纷、出头事件成倍增加,已经占据了港岛各大媒体的大部分版面。与之相对的,港岛的男星、男人们偃旗息鼓,全都北上大陆发展。即使是在政治舞台的层面,女性的掌权者也有大大增加的趋势。同样,我们向港岛以外看,在世界范围内,也有越来越多的女性掌权者崭露头角。这正是阴阳失衡的表现,与历史上的后宫祸乱、武曌登基是同样一回事。”魏夫人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她手中的指挥棒一直在沙盘中划来划去,所到之处,留下一个又一个阴阳鱼的图案。 对于这一点,林轩深表赞同。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最遥远的母系氏族社会是相当稳定的,由女性掌权,男人没有决定权,只有服从。后期,该社会形态崩溃,男性夺权,压倒女性。于是,从夏、商、周到春秋战国,战争四起,生灵涂炭,一直延绵至今。如果今日阴阳失调,重演异性夺权那一幕,则更重大的灾祸、更惨烈的战争一定会随之爆发,甚至令地球毁灭。如今,新闻媒体上曝出的各种杀夫案、通奸案正是女性世界异变的前兆。当女性思想意识觉醒,不再甘心做男人的附庸,这种强烈冲突就开始了。 “八卦是由阴阳产生,阴的性质为黑暗寒冷,其基础性的形象属性体现为水,阳的性质为明亮炎热,其基础性的形象属性体现为火,阴与阳之间的不断相互作用,先生化出四象,再生化出八卦。八卦是由阴阳为原始材料生成,这就是说,八卦中金、木、水、火、土的五种性质事物,全部都由水与火两种性质为基础,再经过相互作用后的产物。阴阳的水与火和五行中的水与火、八卦中的水与火同属于一样的属性,由此可以说,五行的产生来源,必定来自于阴阳,阴阳不但是生化八卦的母体,同样也是生化五行的母体。这种道理,其实也是老子在《道德经》里阐述的宗旨。八卦中的不同性质,是以四象为基础,在每一象上再另加一阴或一阳而生成,而四象则由阴阳相互变化而产生,成为阴阳运动变化规律中的四个标定点。四象有东、南、西、北的分属,少阳归属东方,形象为青龙,性质为木;太阳归属南方,形象为朱雀,性质为火;少阴归属西方,形象为白虎,性质为金;太阴归属北方,形象为玄武,性质为水;如果将四象与五行相比较,就会发现双方有非常多的相同之处,五行木归东方,火归南方,金归西方,水归北方,土归中央,四象只比五行少了一个中央方位。而这一个最重要、最核心、最具领导地位的‘中央方位’,就是如今‘大帝’争夺的焦点……” 魏夫人在说了上面这一大段之后,面容略显疲惫。 窗外的风停了,但乌云渐渐聚拢过来,淅淅沥沥的雨转瞬即止。 这是一个不祥之兆,因为林轩很明显地感觉到,原先灿烂明亮的世界里不知不觉就多了一种无形的肃杀之气。 杀气就是命令,他已经在不动声色之中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那一击,必将石破天惊,将“大帝”已经延伸到港岛的指爪瞬间斩断。 林轩没有开口,保持着久久的沉默。 正如昔日新文化运动时期的文学巨匠鲁迅先生在《 纪念刘和珍君》一文中所说的:“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这一次,林轩深知,如果不能在反击之中消灭“大帝”及其党羽,那么,组织就会被敌人一举击溃,全军覆灭。 生死存亡,在此一战。 林轩确信:“我已经准备好了。” 第五百六十章 敌暗我明 “那个人正在赶来的路上。”魏夫人长叹。 “这一次,也许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林轩回应。 “小林——”魏夫人的黛眉微微蹙起,“其实,要解决问题就要做出很大的牺牲,就像我们钓鱼,总要有一点钓饵吧?” 林轩一惊:“魏夫人,难道您想以自身为诱饵?” 魏夫人轻轻点头,俯瞰沙盘,没有开口解释。 林轩想了想,也点点头:“好吧,我钦佩您的智慧才能,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魏夫人微笑:“好,难得你一点就通,让我省了很多口舌。在我的一生中,所遇到的聪明人不多,仅仅有两个。今日之后,就要算上你一共三个了。” 林轩苦笑:“谢谢魏夫人赞赏。” 魏夫人说的“两个聪明人”自然是指她的父亲和丈夫,林轩能够跟那两位大人物比肩,自然值得骄傲。 偏厅再向右是一个夹壁墙,宽度约两米,里面布满了窃听和监视设备。有几枚摄像头就装在偏厅的上下左右,所以林轩躲在夹壁墙里就能清楚地观看偏厅内的情况。 他之所以不跟魏夫人争辩“钓饵”的事,是因为此时此刻,只有这种决定才是最正确的。如果争辩到最后也没有完美答案,那又何必浪费时间去争?聪明人最大的好处,是不做无用功,直接奔向最有用的结果。如果换成另外一个愚蠢的男人,自然会“挺身而出代替魏夫人做饵”,那么敌人根本就没有上当的可能,双方由暗战变成了明斗。更坏的结果,是那刀手见无机可乘,干脆退却,再不露面。 由魏夫人那里知道,偏厅顶上布置着一个机关,一揿电钮,厅顶就会落下一张笼罩全场的尼龙绳大网,把闯入的敌人罩住,生擒活捉。如今,那电钮就在林轩的指端。 除此之外,夹壁墙里还有两支长枪、两支冲锋枪和两支装了消声器的短枪,跟任何敌人交手都不会在枪械上吃亏。 这一次,万事俱备,只等敌人上门了。 上午十一点半钟,魏府迎来了第一位不速之客,是个背着蓝书包的男中学生,身高连一米六十都不到。 男中学生给魏夫人带来了一封信,是别人要他送来的。 魏夫人拆开那信封,从里面取出一张照片,只扫了一眼,立刻表情凝重。 林轩在夹壁墙中看到了这一幕,他调用了一个厅顶摄像头的视频,看到那照片上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原。雪原尽头,是一座灯火通明的高塔。 这照片是在一辆汽车中拍的,镜头必须透过车前挡风玻璃去摄取图像,所以顺带把玻璃上贴着的几张标签拍了进来。 那张标签上是标准的俄文,也就证明那是一辆俄罗斯车,照片的拍摄地是俄罗斯的某个旷野。 魏夫人问:“谁让你送来的?” 那中学生答:“一个戴墨镜的男人,他给我一百港币,让我送这封信给魏夫人。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可以走了吧?” 魏夫人点头:“谢谢,你可以走了。” 那中学生转身要走,忽然又回身:“那人还说,如果信交给了魏夫人,就问你一句话。” 魏夫人问:“什么话?” 那中学生想了想,换了另一种口气,想必是在模仿雇他送信的人的声音:“服不服?” “就是这句话?”魏夫人微笑起来。 中学生点了点头:“是,就是这样的。” 魏夫人缓缓地自语:“服不服?钢刀压颈,不服也得服。但是,这里是中国的港岛,作为一个中国的江湖人,如果因为怕死就屈服于强盗和钢刀,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你再见到那人,就替我回答他——我魏氏夫妇别的没有,就是有两把傲骨,可杀,不可辱。要想从我们嘴里听到那个‘服’字,除非日出西方,大河倒流。” 中学生似懂非懂,迟疑着点了点头。 魏夫人又说:“你记住,港岛的年轻一代是未来的希望,必须积极向上。” 中学生再次点头:“好,我记住了,那我就走了。” 在这个过程中,林轩没有发现任何破绽。 他对那封信感兴趣,判断那封信一定跟“大帝”、魏先生失踪案有关,而送照片来的人一定是想恫吓魏夫人,迫她就范。 反过来再想,像魏夫人这种身份的人,岂能因为对方一封信、一句话就臣服?对方如果不是太傻的话,一定明白这个道理。 林轩顿时陷入了沉思:“敌人既然知道魏夫人不会屈服,何必费力送信?” 偏厅之中,魏夫人面对那沙盘,也陷入了沉思。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由小雨变成了中雨,又由中雨变成了大雨。 林轩忍不住想:“那刀手还来吗?” 魏夫人忽然转身,向着夹壁墙的方向说:“小林,你先出来吧,我有话说。” 林轩推开暗门出去,走到沙盘前面。 这“诸葛孔明八阵图”之中不知使用了什么样的精妙设计,外面下雨,沙盘内也变得湿漉漉的。 “我的心跳得厉害,总觉得一股杀气已经进入了我的防御范围之内。本来,魏府上下是没有任何破绽的,坚固如一只铁桶,但那张照片却一下子搅乱了我的思想,使我变得有些心浮气躁。”魏夫人用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 林轩也感到空气中的气氛不对,但这是在魏府,他无法反客为主,强行改变房间布局或者是做别的变化。 他再次环顾室内,家具仍然是原来的家具,花木杯壶亦是毫无改变,但他就是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你觉得哪里不对?”林轩问。 “是气场不对,本来魏府的建筑布局恪守阴阳调和的法则,所有花木都是依照增补阴阳来种植的,注重气息流转和色彩搭配。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我亲自安排人购买摆放的,尤其是门外那两棵山东柿子树。”魏夫人向门口一指。 客厅的台阶左右的确各种着一棵一尺粗、五米高的柿子树,枝繁叶茂,挂果极多,长势非常喜人。 自古以来,家庭种植柿子树,总会一次性种两棵,取“柿柿(事事)如意”的好彩头。 表面看起来,那两棵柿子树依旧繁茂,跟从前没有区别。 “右手边那棵树,已经死了,就在刚才,我察觉到了。”魏夫人说。 如果只有一棵柿子树,那么就会变成“一柿(事)无成”的寓意了,相当难听。 “那又代表了什么?”林轩问。 “有人杀死了那棵柿子树,改变了魏府阴阳协调之势。”魏夫人回答。 林轩大步走出偏厅,穿过客厅,到了台阶上。 右手边的那棵树上果然出现了黄叶与枯枝,就连从上到下的树皮也奇怪地皲裂着,露出了泛黄的树干。 柿子树往往都是嫁接而成,刚刚嫁接完毕的柿子树苗容易死掉,但这么粗的成年柿子树如果没有外力戕害,一般不会突然死亡。 林轩注意到,那棵柿子树是种在一个直径一米的大木桶里。此刻,木桶中除了树干,另有一盆小花。 那花也非常普通,只不过是市面上常见的含羞草。 含羞草的特性是叶子会在外力碰触下卷曲起来,像是害羞的少女含羞低头一样。 林轩拿起那花盆,发现含羞草的根须已经进入泥土,与柿子树融为一体。 魏夫人也撑着伞跟出来,看到那盆含羞草,脸色顿时一变:“这不是我们魏府所有的东西。” 两人对着含羞草的根须仔细观察,发现那含羞草的根部生长出无数尖锐的脚爪来,紧紧抓住柿子树的根,死死嵌进去,这大概就是柿子树的真正死因。 情况很明显,是含羞草杀死了柿子树,将魏府“事事如意”的建筑格局巧妙地改变为“一事无成”。 这种风水上的变化只有内行才能敏锐地感知到,至于外行,则多一棵树少一棵树都没什么关系。 “是谁干的呢?”魏夫人自言自语,“至少今天上午还没有变成这样。” 林轩立刻回答:“是那个中学生,他既然能接受别人一百元来送照片,当然就有可能为了一千元借助含羞草杀死柿子树。” 他对于中学生的出现一直耿耿于怀,认为是这小子打破了守株待兔的计划,使得敌人有机可乘。 两人退回客厅里,站在门口,背着手看雨。 “杀手都是讲究信誉的,他绝不会为了天气原因改变自己的动手计划。一个真正的高手,只会借助于风势、雨势提高自己的战斗力,而不是一味逃避,只懂得在最晴朗的天气里展开行动。我猜,他一定会如约而来,假如你的情报完全正确的话。”林轩说。 他知道,自己的工作岗位应该是那堵夹壁墙,守株待兔,等敌人上钩。 “我先回去。”他说。 魏夫人便走向沙盘,继续观察筹谋。 无意中,林轩向沙盘望了一眼,竟然发现那文华酒店的模型四周出现了淡淡的雾气。 偏厅的落地窗关着,不可能厅内出现那么大的雾气,影响到沙盘上的模型。那么,雾气从何而来呢? 第五百六十一章 血旗云 “这里的雾气就等同于文华酒店四周的雾气,再过一会儿,你就能看到——” 魏夫人的话没说完,雾气之中突然出现了血红色的旗帜。 林轩一惊,因为那些三角形的旗帜是由云雾水汽凝结而成的,每一面旗的长度约有半尺,笔直地悬停于空中,如同一道血红色令箭。 旗帜的头向着西北,尾向着东南,那种情形就仿佛是一队举着战旗的士兵正急速向西北前进,而其掌中所擎着的军旗全都被风力扯得笔直。 “旗云。”林轩只说了两个字。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珠峰上出现的旗云,那些云中大旗的形状、气度、走势全都跟眼下看到的一模一样——或者反过来说,眼下看到的正是珠峰旗云的翻版。 旗帜在军队中的作用是召唤与调度,所以古代每次两军交战,阵中跟随主帅的掌旗手地位相当重要,人在旗在,旗倒人亡。主帅的帅字旗一倒,则表示主帅已经阵亡,立时兵败如山倒。 事实上,最初的军旗实际上是部落居民图腾崇拜在军事应用上的反映。中国是世界上公认的出现军旗最早的国家之一。中国从原始社会后期起即以旗帜作为聚集族人的标志,当时的旗帜样式简单,只是系在竿头上的象征性物件或图形。 《尔雅》记载:有铃曰旗。 《周礼》记载:交龙为旂。 上面的说法就是在竿头上悬铃、在帛上画龙作为旗帜。传说黄帝练兵摆阵法,设五旗五麾,“麾”就是古代指挥军队的一种旗帜。大部分军旗常有图腾崇拜色彩,进军打仗时高举旗帜,上面涂画鸟隼图形。 《释名?释兵》里说:熊虎为旗,军将所建,象其如猛虎。这句话所指的就是一种以熊、虎为图案的军旗,寓意本队主帅如熊、虎一样凶猛,势不可挡。 古代将帅出阵,背后有旗叫纛,乃是最古老的军旗名称。古代军旗旗色、旗幅大小、旗杆长短和装饰的不同,表明率兵者的地位,同时反映其文化心理。各朝代的军旗均在旗幅上标有朝代简称的字样。如绣有“唐”宇,便是唐朝军队。另外,统帅和将领常在旗幅上绣自己的姓,以与别的军队区别。像关羽之军打“关”字旗,岳家军打“岳”字旗。也有以称号为旗的,如闯王李自成的起义军打“闯”字旗。 随着社会发展和军队指挥的需要,旗帜样式不断改进,种类不断增多。北周时期,由军将、师帅、旅帅、卒长掌握使用的旗帜就有旗、麾、旞、斾四种。明朝军事家戚继光率领的“戚家军”,设有主将用的三军司命旗,识别将领身分的认旗等。 看到旗云,林轩首先想到的,就是以上这种军旗的沿革变化。当然,他在藏地三年,对于传说中的“西藏十大未解之谜”都曾有过研究,其中自然包括“珠峰旗云”在内。 普通人、记者、登山家、气象学家都将“珠峰旗云”当做是一种纯粹的气象变化,仅仅是从云图变化、气象理论、高山气流、风向风力等等角度去解释它,把旗云当做珠峰地区的一种自然气象奇观,谁也不会更深入地探究其出现的意义。 与此相反,藏地各大寺庙的年迈修行者对旗云的出现总是忧心忡忡,很多人也不止一次向林轩表达了这种担忧。 哲蚌寺的旦白老喇嘛就曾亲口告诉林轩:“要看到旗云背后的事,它们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又行经了何处?地上的旗,代表的是一种前进的方向,是对人类的指引。珠峰上面即是天,那里的旗,则代表了一种神佛前进的方向。人类只有认清它,才能在它的指引之下,向着对的方向走。我们日日夜夜诵经打坐,就是为了参悟这一点。我的太师祖们参悟旗云秘奥的十人中有七人,皆虹化而去,不留一丝毫发;我的师祖们参悟那秘奥的十人中仅有五人,虹化之时,留下舍利子;我的师父们能够参悟的,则十中无一。这真是一件让人悲哀的事,因为越是社会文明的进步,我们就离顿悟之时越远。年轻人,你要做的不是仰面观看和图文记录它,而是低下头来,把它放在心里,用你的心去温暖它,感悟它,直到让它在石头上开出花来。” 旦白老喇嘛至死都未能参悟珠峰旗云的秘密,所以在他的遗言中,要弟子们使用一幅绘制着旗云的唐卡包裹他的遗物,永远地供奉于珠峰绝顶的冰洞里。他希望自己的灵魂能够附着在生前所读的经书上,在最接近旗云的地方,将生命转换为另一种形式继续参悟,生生世世不断。 “是旗云不假,但又有所不同。”魏夫人说。 林轩点头,因为他刚刚那两个字只是在极度讶异下脱口而出的,眼前这种情形,应该用藏语中的另外一句话来概括。那句藏文晦涩无比,也没法用汉语的音译来描述,只能概括地称之为“血旗云”。 “是传说中的‘血旗云。”林轩说。 以他和魏夫人的见识,自然不必解释这种诡异现象的特殊性,因为藏地各大寺庙中的古卷上,都曾讲过“血旗云代表着屠城大劫”这种谶语。 在藏地的说唱艺人中曾经流传着这样一段唱词,讲的是“古格王国遭到南方鹰魔屠城”的故事。 古格王国曾经在藏地历史上兴极一时,工艺发达,兵强马壮,长期屹立于青藏高原而不倒,将周边小国打得闻风来降。那样一个庞大的帝国最终却无声无息地烟消云散,没有一个后人留下来,的确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久而久之,古格的消失已经成了一件悬案。 说唱艺人这个独特群体的出现属于“天启”现象,很多普通百姓不知道的秘史,都从这些游荡各地的艺人口中渐渐流出,成为揭示“古格之谜”的唯一线索。 在唱词中,古格王国的鼎盛时期,某一天天空突然出现了“血旗云”,红云越来越重,越压越低,水汽全都变成了红色,最后凝聚为一场红雨。 古格人大为恐慌之后,想不到更可怕的事在后面接踵而至,一群长着翅膀的鹰魔从天而降,将所有人屠戮干净。 林轩曾向不下十位说唱艺人求证过这件事,从而得到结论,所谓的“鹰魔”应该是类似于现代飞行员的那么一个队伍,能够在空中自由飞翔,随身携带着能够喷吐火舌的棍棒。落地之后,不问男女老少,全都消灭干净,然后集体坐在一只大鸟背上呼啸而去。 这个屠杀过程相当于现代化突降部队的一次快速行动,“喷吐火舌的棍棒”就是冲锋枪,呼啸的大鸟就是直升机,“在空中自由飞翔”可能是小型降落伞,也可能是特种部队经常使用的滑翔翼。 作为一个现代人,林轩能够将说唱艺人的话语碎片拼凑为一个完整的故事,但从前藏地的听众们连直升机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又如何去弄懂这个故事的真正含义?唯一令林轩感到诧异的是,在古格王朝的那个年代,怎么可能有“直升机、枪械”这种东西? 以现代人的火力装备去消灭一个古代王朝是轻而易举的事,等于是用一个大人去消灭一个医院暖房里的婴儿一样。 本来,林轩想通过寻访更多的说唱艺人去追寻真相,但鬼湖之战后,他的全部精力都被跟“地球轴心”有关的事占据。不管怎么说,“血旗云”代表的是大规模杀戮,这是毫无疑问的。 一旦弄清楚这一点,林轩与顾夫人立刻对视了一眼,对这种巨大的凶兆无法理解。今日的港岛是属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领土,是大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绝对不会任由敌人魔爪屠城,令一座明珠之城陷于烽烟火海之中。 “是凶兆带来了凶事,还是凶事预先释放出凶兆?”魏夫人低语。 “二者兼而有之。”林轩回答。 凶事与凶兆本来就是相辅相成的,如果有人提前预见到了凶兆,自然就能在谨慎小心、步步为营的措施下破解凶兆,将凶事化为乌有。古代君王麾下总设置许多星象官、史官、占卜师、巫师、扶乩师,就是基于这个道理。 如今的港岛是一个全球财富中心,但在经济高度繁荣的状况下,很多异术大师都避开喧嚣,远遁海外,导致人才断代。否则的话,必定有大批异术师能发现这些诡奇的征兆,然后联手解决问题。 魏夫人脸上忽然显现出悲凉的神色:“在古代,文臣死于谏,武将死于战,所有人都是为了肩上的那份责任宁愿牺牲生命,保全名节,恪守忠义。如今,太多人醉心于权力和财富的追逐,都把自己的责任抛诸脑后了。小林,如果这一战,我们这些人遭遇不测,希望你能高举战斗的大旗,把这场港岛保卫之战永远地继续下去。” 林轩心里有些不安,但更多的则是不忍。 每一代江湖都有各自的英雄人物,靠着他们,这个世界的正义公理才得以延续下去。当他们老了,这种任务就会自然而然地落在下一代身上。当下一代出现领军人物时,上一代就会停止征战杀伐,退隐林下,安度晚年。 比如魏先生、魏夫人、原先生、杨天、杨风、苏伦、萧可冷他们,就是属于上一代中的精英。他们早该退休歇息了,但却因为下一代还没有成熟起来,导致他们必须留下来参战。只要是战争,就会有伤亡,这是一件很无奈的事。当然,他们以毕生之力建树起来的名誉和功勋,都有可能毁于一旦。 在中国的体操界就曾有这样的例子,一位曾经威震全球的体操高手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接班人,无奈带伤上阵,在所有项目中失手,被全球体育局传为笑谈。归国后,那人立刻退役转战商业,再也不提当年之勇。 “你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会救魏先生回来。”林轩说。 魏夫人苦笑:“小林,如果我们中国的下一代年轻人都像你,港岛就有希望了——” 就在他们交谈之时,那“血旗云”又有了新的变化。 第五百六十二章 破阵子 所有旗云一起转向,直指正北。 林轩心头一动,转脸凝视魏夫人:“这一次,我们一同进退,如果有什么事,不要瞒我,好不好?” 魏夫人一笑:“怎么会?” 林轩摇头:“我感觉到,你心里已经有了计划。” 魏夫人点头:“没错,我正在酝酿找一个帮手。以我的易经知识,仅仅能计算到魏先生、霍先生被囚禁的大致方位,但那个帮手如果能来,就能将那范围缩小一百倍,精确到五公里之内。那样的话,即使我们最后不得不被逼远赴北极圈冰盖,也会有的放矢,增大成功概率。” 北极圈无比广大,前苏联的冰下基地分散稀疏,没有明确目标的话,去到那个地方也没有用。在酷寒无比的北极圈,哪怕是能够减少一公里范围内的盲动,也会省力不少,增加成功几率。 “请谁来?”林轩问。 魏夫人轻轻回答:“七巧大师。” 林轩再次点头:“好,请您记住,任何有危险的地方我必须先打头阵。” 魏先生失踪一事,始终让他耿耿于怀,无法摆脱内疚。如果由他亲手救魏先生回来,这种负罪感就能彻底消失。 魏夫人笑了:“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知道那地方之后,一定先跟你商量。” 她向前走了一步,取出一支灰色的玉柄马尾拂尘,在文华酒店模型四面挥动,要驱散那些血色旗云。 林轩观察到,旗云非常古怪,一直指向魏夫人,始终没有改变方向。 “好像跟从前的旗云又有不同?”魏夫人的脸色变了。 既然“血旗云”是凶兆,那么当它们一起对准某个方向时,很明显的,那就说明该方向上定有大事即将发生。 林轩拉住魏夫人的衣袖,示意她后撤,而后横跨一步,挡在魏夫人前面。 那一瞬间,他觉得出现在沙盘上的旗云骤然变大,体积增加百倍以上,变成了十几面真正的血红色大旗,正迎着狂风,猎猎作响。 “破阵子!”他突然记起了组织内部的某位老异术师说过的一种玄门阵法。 那种阵法是所有阵法中的“大凶”之阵,如果不能硬碰硬地将其破除,就一定会遭受最为沉重的戕害。唯一能够破解该阵的,就是全盘发动攻击,一举将其除去。 换而言之,当一个人遭遇“破阵子”时,就只能采取破釜沉舟、两败俱伤的打法,置之死地而后生,不考虑任何后果。 那种感觉来得快也去得快,当林轩感知到它们时,它们已经化作轻雾散去。 “你刚刚说的是‘破阵子’?”魏夫人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这样的话,说明敌人是要将我们夫妇全部消灭——也许是将港岛的异术师全部消灭,才肯罢休?” 林轩等到轻雾散尽了,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暂时放松了戒备。 魏夫人挥动拂尘,扫荡沙盘,表情沉重之极。 《破阵子》是唐教坊名曲之一,又名《十拍子》。 陈旸《乐书》记载:唐《破阵乐》属龟兹部,秦王(唐太宗李世民)所制,舞用二千人,皆画衣甲,执旗旆。外藩镇春衣犒军设乐,亦舞此曲,兼马军引入场,尤壮观也。按:《秦王破阵乐》为唐开国时之大型武舞曲,震惊一世。玄奘往印度取经时,一国王曾询及之,见所著《大唐西域记》。此双调小令是截取舞曲中之一段为之,犹可想见激壮声容。 既然是“大凶”之阵,一旦摆开,就变成了不死不休、至死方休之势,交战双方必然要拼得鱼死网破。 林轩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开口:“‘血旗云’散去之时,我似乎感觉到了一种声音在回响,那声音好像说的是‘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我预感到了,敌人要消灭的不仅仅是港岛的异术师,而是全部华裔异术师,彻底消灭中国人在异术界的有生力量。” 魏夫人骇然色变,因为那将是一场华裔异术师的浩劫,如果敌人的计划实现,不知将有华人大师罹难。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国家的地方就有战争,而“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是一种国与国之间的交战规则。两国大战,才可能用到军队旗帜,才会出现战阵纵横、兵将厮杀的大场面。 “敌人竟然摆出‘破阵子’之死战之阵来,可见对方的意图已经非常明确。”魏夫人只说了这一句,长吸了一口气,脸色已经近乎铁青。 “强敌。”林轩替她总结。 只有强敌,才会摆出这种“强吃、强攻”的架势,令对手无所遁形。 “茶凉了,我们应该再沏一壶新茶。”良久,魏夫人才喃喃地说。 作为华人异术师中的中流砥柱,她与魏先生势必会成为这场大战中的牺牲品。如今,魏先生已经被擒,她一个人独木难支,也不可能坚持太久了。 林轩不想喝茶,其实这时候更应该喝酒,只有酒精才能将魏府中弥漫的悲观情绪扫尽。 当今天下,能够宣称将华裔异术师全部消灭的,只有两个超级大国具备这种超级实力。 现在,如果不是51地区宣布田梦失踪的话,林轩就能肯定是51地区在背后搞鬼。 既然组织都找不到田梦,可见她已经彻底消失了。 田梦的失踪,让一切事件变得不寻常起来。 敌人既然摆出了“破阵子”,那么港岛华裔异术师至少要表明自己的态度和决心,才不会在气势上被敌人压制住。 林轩手下无兵,若想调动人马,必须上报组织,有他处借兵,可惜那样已经远水解不了近渴。 那么,以他的实力,恐怕无法一个人化解“破阵子”之厄。 “可以喝茶了,这次我沏的是老桂花。”魏夫人在正厅里招呼林轩。 林轩慢慢地踱回正厅,满屋弥散着老桂花的甜香。 “这是去年树上收的老桂花,晒了几遍,干透了,透心甜。”魏夫人说。 林轩低头喝茶,默然无语。 “你稍等一下,我去后面取一本通讯录来,那上面记录着港岛与大陆百分之九十的异术师。我想通知大家,好让他们有个防备。”魏夫人说。 林轩点点头,抬起头与魏夫人对视着。 如果港岛的异术师能集中在一起,接受他和魏夫人的统一调遣,或许能跟敌人一战。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当年日本关东军渡过鸭绿江侵袭中国大陆东北三省时,亦是叫嚣着要占领全中国。那一战,中国大地生灵涂炭,从北到南遭受了赤血洗劫,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创伤。我,作为华裔异术师中的一员,甘愿牺牲自己的血肉之躯,也要阻挡侵略者的滚滚车轮……”魏夫人说不下去,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魏夫人年轻时经历的事已经成了永恒的传奇,她与魏先生一直都是正义的代表,为了华裔世界的利益而战斗。所以,他们早就成了全球华裔异术师的无冕之王。官方与民间很多人都说过,如果魏氏夫妇生活在上世纪初的话,日本侵略者的嚣张之势一定会遭到遏止。以他们一呼万应的领导力,只要挑头一战,不知有多少高手愿意紧随其后。 “没错,华裔再不会向侵略者俯首称臣了。”林轩回应。 “小林,我看到你这样的年轻人,就觉得华裔的未来已经大有希望了。”魏夫人唇边终于有了微笑。 林轩也笑了:“华裔任人践踏的年代已经过去了。” “可惜我们不是生在烽烟遍地的中国大陆,否则,以我们的胆识、勇气和爱国之志,一定能够为国家出力,歼灭长江南北的日寇,早一点将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听前辈们说,昔日如果不是有一部分异术师为了名利主动投入侵略者阵营,为虎作伥,残害同胞,那么中日之战早就分出胜负了。日本人所学习、秉承的不过是中国唐朝的文化,既没有创新,又没有翻变,怎么可能创造出专属于大和民族的文化?彼时的中日异术师之争,实际就是中国异术师的内战……”魏夫人苦笑。 中国人都不愿回顾那段不堪回首的苦难历史,正是太多汉奸、流寇给日本侵略者帮了大忙,大大补足了侵略者兵源不足的致命缺点,才将抗日战争拖长至八年。 “我知道一些,昔日发生在日本‘吴之雪风’号上的大刺杀,苗疆大炼蛊师玉罗刹本来可以瞬间击毙敌酋,瓦解日本的海军,但正是由于中国异术师叛徒的拼死反击,令玉罗刹战死,诅咒术也未能全部发挥效益。”林轩回答。 “是啊,这一次,也许是考验我们大家的机会了,成则王侯,败则草寇。”魏夫人接着说。 魏夫人所说的这种义正辞严的话正是林轩生活中所熟知的,因为组织的宗旨是“维护亚洲和平”,这自然也包括了“遏止战争、平息烽火”在内。林轩之所以成为组织中的干将,也是基于这一点。 今日之中国大陆,是不是还会出现投降外敌的软骨头?是不是还会有人企图在乱世中浑水摸鱼?是不是还会有人为了名利发国难财?答案是肯定的,因为最初的人类就是如此,“人之初性本善”已经成了一种悖论。 “小林——”魏夫人一句话没说完,连点了三次头,接着转身向后面房间走去。 林轩低头,看着自己的腕表出神。 当他手上那只金色劳力士的分针转动了三圈之后,后面恰好传来魏夫人的惊呼声。 林轩没有动,只是抬起头,凝视魏夫人离去的方向。 又过了几秒钟,魏夫人慢慢地走出来,后面跟随着另一个人,正将一把极为狭长的灰色缅刀紧贴在魏夫人脖颈上。 林轩缓缓地站起来,看着魏夫人身后那人。 他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破阵子”只是引子,一触即发的激烈战斗即将开始。 第五百六十三章 侏儒刀手 “是意外,小林。”魏夫人说。 “不要拔枪,不要做任何危险动作,如果你那样做,我无法保证魏夫人的头颅和身体还能不能连在一起。”那刀手说。 林轩并未准备拔枪,因为他大部分时间都不会用到枪械。相反,他知道魏夫人年轻时曾经是世界级的枪术教练,独占全球女射手中的头把交椅。 “你是谁?”林轩问。 那杀手的身材极矮,大概仅有一米五十五的样子,所以能够龟缩在魏夫人身后,完全隐藏自己,使得林轩没有出手之机。 “杀手无名。”那刀手诡笑着说。 “但是你杀了我的朋友,我必须知道你的名字,将来祭奠她的时候,把仇人的名字说给她听。”林轩心中平静如无波的古潭,没有丝毫的怒火。 他知道,魏夫人离开之前点头三次,就是让他一定要沉得住气,耐得住性子,放长线,把黑幕背后的大鱼钓出来。 “我杀过很多人,将来还要杀很多人,从未想过要记住死者的名字。就像现在,一刀下去,眼前就多一个死人。死人跟死人是没有区别的,有名字跟没名字还有什么分别?”那杀手吃吃地笑起来,像是在笑林轩的迂腐。 林轩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回应:“那么,我告诉你,你在东方之珠雕塑前杀死的那人有一个代号,叫作‘一号’,是我的上司,更是我的朋友。我在她的尸体前发过誓,这一生一定要帮她报仇雪恨,让凶手伏尸于港岛,祭奠她的在天亡灵。” 像“一号”那样美丽的女子是人类世界的珍品,大多数她那个年龄的女子已经被岁月和家庭摧残得如昨日黄花般凋零,失去了一个美人应有的雅致韵味。她的死,是对华裔世界中一种“美”的亵渎与毁灭,尤其是刀手采取了当街腰斩的杀人方式,更是对华裔女子最大的不敬。 “好啊,好啊……”那刀手吃吃笑着,“说大话是你们中国人最擅长的,来杀我啊,来杀我啊?” 久未开口的魏夫人突然用俄语说了两句话,使得那刀手吃了一惊。 林轩听得懂,那是两句“密语”,通常情况下只会在间谍人员接头时才会用到。 那两句话的意思是:“北极光照耀过的城市,并不在地球的最北方。” 林轩接触过俄罗斯间谍的密码本,自然知道那“密语”的正确答案是“美丽大洲”。 这两句话出自于一套已经被超级大国破译的密码本中,并且于2012年底停用。 北极光只在北极出现,当然应该只照耀北极地区有限的几个城市才对,但“美丽大洲”指的是南美洲和北美洲,设置该密码本的人野心之大,昭然若揭。 魏夫人的眼睛始终盯着林轩,此刻眉尖一挑,做了个相当微妙的暗示。 林轩只耽搁了一秒钟,便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突然提高了声音:“魏夫人,你说什么?” 魏夫人不再开口,她背后那刀手也没开口。 林轩后退一步,再次重复自己的问题:“魏夫人,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魏夫人摇头,用中文回答:“没什么意思,只是突然冒出来的两句诗而已。” 林轩摇头:“不可能,你一定是在暗示什么,对不对?” 魏夫人稍稍侧身,瞬间离开了那刀手的掌控,右臂微曲,袖筒里滑出一把短枪,遥指着林轩。 这一次,林轩看清了,那刀手正是曾经来过的中学生。 江湖上多的是这种天生的侏儒,即使过了二十岁、三十岁,其身材仍然如少年,恰好可以被训练为最不引人注意的杀手。 刀手惶然后退,不知道魏夫人要干什么。 此刻,林轩有几十种办法马上击杀刀手,消除隐患,但他却耐心地等待着,看魏夫人究竟要做什么。 “小林,对不起,我曾发过誓,此生永远追随我的丈夫。无论他站在什么立场上,只要他确定方向,我就保证会夫唱妇随。原谅我,之前我向你隐瞒了一些事,‘诸葛孔明八阵图’告诉了我他跟霍先生的位置,也告诉我他的一些想法。接下来,他会跟超级大国的科学家们在北极那边做一些对地球发展非常有益的研究,所以我必须赶去跟他汇合。”魏夫人摆了摆枪口,“你走吧,永远不要回头,否则的话,我认识你,这把枪里的子弹可不认识你。” 林轩皱眉,连退了几步。 以他的阅历,能够看清魏夫人是想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计,打入敌人内部,见到魏先生后,伺机展开营救。可是,如果大家面对的是“大帝”那样的大敌,任何计划的保险系数都会大打折扣,弄不好会弄巧成拙,全军覆没。 “这不可能——”那刀手叫起来,一张虽然年轻却已经出现抬头纹的脸上出现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怎么不可能?”魏夫人问。 “我得到的指令是挟持你去见‘大帝’,但没有人告诉过我你是我们的人。现在,跟我走,但我必须采取一定的措施,不可能就这么走。”那刀手嗫嚅着说。 魏夫人伸出双手,刀手立刻从口袋里取出一副精钢手铐,咔咔两声,锁住了魏夫人的双手。 林轩没有丝毫的犹豫,再次后退,给魏夫人与那刀手让出路来。 他知道自己的智慧无法跟魏夫人相比,只有暂时避开敌人的锋芒,让魏夫人孤身赴险。 刀手经过林轩身边时,死死地盯住他。 “我们还会见面的。”林轩说。 “是啊,再见面,就是生死战场了。”那刀手回答。 林轩伸出手,轻轻掸了掸刀手的肩:“是啊,你明白就好。” 那么近的距离之内,也许他只要反手一扭,就能拧断敌人的脖子。或者,敌人只要肋下反向出刀,就能将他一斩两段。总之,当两名高手的身体距离缩短到两尺之内时,一切皆有可能,瞬息之间能够胜利一千次,也能够被杀一千次。冷兵器格斗时代的“一寸短一寸险“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只不过真正的高手能够克制自己的杀人冲动,就像一个真正的诗人能遏止住对一位美女题诗赞美一样。只有最高限度的克制,才能获得最终的胜利。 既然魏夫人暗示林轩退却,自然是相信林轩能领悟到这一点,他又怎么能令魏夫人失望呢? 刀手昂然大笑:“我当然明白。” 林轩淡淡地微笑着回应:“你必须明白,因为你现在踩着的还是港岛的土地。其实,我只要放出消息去,说你杀了‘一号’,二十四小时内将有超过一百名高手找上你,把你乱刃分尸。你最大的不该,就是盲动杀人,碰触了我们最不能忍的底线。” “一号”不仅仅是组织内的领袖,更是昔日无数江湖豪杰倾慕的对象,更是他们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美梦。 那个梦破了,做梦的人自然会将全部愤怒倾泻到碎梦者身上。 据林轩所知,就连日本山口组、意大利黑手党、法国野马帮这种国际性的江湖组织里都有“一号”的仰慕者。 “大帝”派来的无名刀手惹下的这场大祸,必须要用更多刺客的鲜血来偿还。 从某种意义上说,“一号”的死也注定了“大帝”的毁灭。 刀手停下来,抬起右脚,在地上猛地一跺,然后踮着脚尖,在地上连碾了三次。 “看,你们,就像我脚下的蚂蚁——不,比蚂蚁还微小,就像空气那样,被我一次次碾碎。你们所谓的华裔高手,只不过是徒有虚名,最终占领这世界的,只有我们的‘大帝’。”那刀手无比轻蔑地说。 林轩重重地咽了口唾沫,把即将升腾起的怒气全都压下去。 “你们,华裔,永远都是——”那刀手还没来得及说出那个令全球中国人愤怒的“四字名词”,厅内的空气猛地震颤了一下,那刀手随即缄口不言。 那个“四字名词”曾经令中国人在半个世纪内屈辱地活着,活在八国联军、世界列强的枪炮与刺刀之下。如果不是新中国成立,那名称将永远是中国人的噩梦。 “走。”那刀手说。 魏夫人当先领路,两人走出了魏府的大厅。 林轩展开手掌,掌心里全都是冷汗。当他竭尽全力控制自己的愤怒时,指甲已经嵌入掌心的肉里了。 他没有在客厅里停留,而是沿着螺旋状铸铁楼梯直上三楼,推开了第三个房间的门。那是一间宽大的书房,西墙并排摆着三只从顶到底的书架。他走过去,抽出了第三列书架第三层的第三本书。 那是一本极厚的精装本《史记》,沉甸甸的,重量远远超过普通书。 林轩翻开书的扉页,发现整本书的中央已经掏空,里面放着一只微型录音机。 魏夫人给予了他很多暗示,他全都能领会,这是朋友之间最大的默契。 林轩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拿着录音机后退,拖了一把椅子坐下,按下了录音机的播放键,里面立刻响起了魏先生的声音。 录音资料的开头,魏先生报了一次时间,那是在三年之前,即传说中的地球末日劫难2012年的春天。 “我必须将我未来的计划录下来,因为这计划凶险之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曝尸荒野,永远地从地球上消失。我可以死,但这个计划是不可以停止的,因为人类必须揭开珠峰旗云的奥秘。这计划我跟小原说过,他赞同我的计划,但最终的努力方向却跟我有着明显的不同。他说,要用改变历史的方法来改变现在——历史上,真正从奴隶制社会进入封建社会的显著节点,就在秦始皇统一六国之时。如果能在那个节点源头上做些事,一定能令这世界大毁灭有扭转之机。可怕的是,我们的谈话被某超级大国的间谍窃听,遂产生了那部震撼全球的灾难电影《2012》。当观众在电影院里为大劫难而掩面惊呼时,又有谁知道,真正的劫难已经迫在眉睫?媒体啊媒体,都在秉承着‘娱乐至死、狂欢无罪’的游戏规则,而愚昧的地球人却始终追随着媒体的指挥棒,一起参与到这场末日狂欢之中去。我必须有所行动,挑起拯救地球的一切重担。天下之大,谁才是我的值得相信的盟友……” 第五百六十四章 2012的启示 魏先生在录音中提到了《2012》那部灾难电影,令林轩颇有感触。 当年媒体上铺天盖地宣传其画面震撼、想象力疯狂,而林轩在看过之后,只是在心底默默地感叹:“人类对于自己的立锥之地之认识实在太浅薄了。” 人类所居之处只不过是地球的表面,自以为脚踏大地,脚下有根,实际上却是危如累卵。就像近百年来发生的数次超级大地震那样,人类在强震面前毫无抵御能力,只能在山摇地动、家园毁败之后一边流泪一边收拾残局。 《2012》那部电影是一个披着娱乐外皮的寓言,谁若看不懂它,谁将永不超生。 林轩知道,组织近几年把目光投向藏地和喜马拉雅山脉,也正是忧国忧民意识的体现。可惜的是,如果组织能够早一些跟魏先生这样的大人物沟通就好了,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力量汇聚在一起,一定会强于单打独斗。 “在几年内,我见过很多华裔中的大人物,上至庙堂重臣,下至江湖隐士,但大家都不相信珠峰旗云是一种奇特的预兆,而宁愿把它看成一种简单的自然现象。那些所谓的气象学家更是搬出来各种图标和数据,来说明它是非常正常的,劝告我无需杞人忧天。可笑啊可笑,如果大自然中的一切都是可以解释的,那么这个世界岂不就过于简单了?人类之于地球,就像蜉蝣之于大树,前者与后者的力量不成比例。要想好好地活着,人类就要细致严谨地研究地球,一步一个脚印地弄懂种种匪夷所思事件。于是,我去见了‘盗墓之王’杨天和杨风兄弟。他们兄弟对抗幻象魔之战已经成了经典,尤其是杨风,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插入鞘中的名剑,温文儒雅,谦逊含蓄,但一遇到事,立刻高速行动,一击必杀……” 林轩对于杨天、杨风的认识与魏先生有着惊人的相似,他曾向组织建言,如果能邀请杨风加入,组织的执行力一定会得到加强。 “杨氏兄弟对我所说的内容非常看重,而且对于西藏十大未解之谜的研究也早就开始,只不过他们的研究方向为‘香巴拉’。杨风说,查阅了大量资料、走访了数以万计的藏地百姓之后,他确信香巴拉是真实存在的。那是个类似于世外桃源的地方,整族人为了躲避战火,深入山中,自给自足,永不复出。他认为,香巴拉人就是上一代的藏地人或是躲过了地球大毁灭的原住民。只要找到那个地方,人类就不会惧怕大洪水、大地震之类的毁灭性灾难,在大难来临前,能够找到退路。当然,如果能够从香巴拉人那里知道上一代地球的情况,详细了解地球的毁灭原因,也能够及时地通报各超级大国,采取必要的防范措施。那一次,大家谈得很投机,虽然没有立即达成合作意向,但我觉得,自己对于珠峰旗云的研究并不是孤独的。从杨家回来,我就着手准备入藏,也就是在这时候,蒋锡礽大师到访,在我面前打开了另一扇门……” 林轩在记忆中搜索,竟然想不出这位姓蒋的先生是谁。 他暂时压下自己的疑惑,耐心地听下去。可是,魏先生似乎是故意隐瞒,对这位蒋锡礽大师没有任何详细介绍。 “蒋大师说,大灾难是一定会发生的,但无论是古埃及历法还是玛雅人的历法都存在某种谬误,该谬误的产生原因则是他们无法预计到人类对于地球的过度开发,从而造成了地球自转的加快。近代人对于地球的自毁是空前绝后的,移山填海,毁林耕田,拦河筑坝,竭泽而渔,这种种倒行逆施又岂是数千年前的玛雅人所能预见的?所以,历法的错误导致了大灾难来临节点的变化。现在,科学的计算方法已经失效,大家只能依靠于像《诸世纪》那种宽泛预言类的书籍,来对未来加以展望。蒋大师还说,藏地绒布寺作为全球海拔最高的寺庙,在预见灾难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所以要想寻求某些答案,就一定要到那里去,亲临其境,叩问内心,方能获得上天的启迪……” 林轩仍在想“蒋大师是谁”这个问题,但同时也佩服这位蒋大师的理论。 在物理学家那里,时间是一种“流”。既然是“时间流”,那么其流动速度必然不是一成不变的,一定会受某些外来力量的干扰。比如一只在假想中可以永动的陀螺,当外界有重物砸下时,陀螺必定会倾倒停转。同样,地球自转、公转形成的“时间流”也是如此,当地球不堪负重时一定会转得越来越慢,当地球上的生物全都死于大劫时,地球一身轻松当然会越转越快。 蒋大师的意思是,地球人改变了地球的转动速度,所以也就大大地改变了“时间流”的本质,令原本精确无比的埃及历法、玛雅历法出现了偏差。于是,所有大毁灭的预言都变成了有惊无险的笑谈。可怕的是,大劫没有来到,但并非永远不到。那些毁灭人类的大劫难已经成了悬在空中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可能落下来。 由此可见,这位蒋大师的确是居安思危,高瞻远瞩,透过复杂纷扰的世俗万象看到了人类世界发展的精髓本质。 凡哲学家必定是悲观主义者,而这位蒋大师毫无疑问就是真正的悲观主义者,悲天悯人,胸怀地球。 “我曾问过蒋大师,他在绒布寺悟到了什么?他告诉我,一切来自内心感应的东西都是无法与别人分享的,他到这里来,并不是教导我什么,也不是督促我做什么,而只是想告诉我,人类再不行动,将会死于自己的无知无识之中,与地球同朽。当然,地球是不会朽灭的,它就像一所千年不倒的大房子一样,换一个朝代,换一个主人,房子仍然是房子,仍然会装饰得富丽堂皇,历久弥新。人类如果满足于现状,那是很可悲的,就像年轻人在墓地中饮酒作乐一样,报应转瞬即至。于是,我把入藏的第一站选择为绒布寺……” 听到这里,林轩再次感叹“英雄所见略同”。 入藏之前,他也对绒布寺情有独钟,曾经数次赶往珠峰,徘徊徜徉于那座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寺庙。与所有游客不同,他不看风景,只想在晨钟暮鼓、日升日落中获得启迪。 资料中介绍,绒布寺位于西藏日喀则地区定日县巴松乡南面珠穆朗玛峰下绒布沟东西侧的“卓玛”(度母)山顶,海拔5100米,高峻寒冷,景观绝妙。它始建于1899年,由红教喇嘛阿旺丹增罗布创建,依山而建,一共五层。 喇嘛们当初之所以决定把寺庙建得这么高,是因为“图清静”。此刻看来,那根本就是托辞。修行者“修心”,即使是在闹市都能淡定自如,又何必追求“清静”。唯一正确的解释,就是寺庙的选址是某种“神启”的结果。 绒布寺是从北坡攀登珠穆朗玛峰的大本营,从这里向南眺望,可以看到珠峰山体像一座巨大的金字塔,巍然屹立。天气晴朗,更能够看到传说中的珠峰旗云。寺脚下的绒布河是由珠峰北坡的三大冰川一东绒布冰川、中绒布冰川、西绒布冰川部分泉水汇集而成的冰水河流。 由地理位置看,绒布寺处于一个“上接青天、下达流川”的中间节点,那么寺庙和僧侣在人类社会中的作用也是如此,向上听取神佛的意旨,经过自己的阅读理解、融会贯通之后,再向下传达给万众臣民。 在某种意义上说,寺庙僧侣与一国之君的作用相近,都是受命于神、受命于天,率领民众过上安逸富足的生活。 事实上,林轩并没有在绒布寺顿悟。他只是隐约感觉到这个寺庙在藏地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但他又始终抓不住那种微妙的感觉。 很多玄学家都曾提及,在藏地那种静谧、广袤、古老、原始的生存环境中,任何一个情感细腻的人都会有诸多复杂感受,其中的某一些将会无限接近于人的思想极限。这是一件好事,但同时也是一把双刃剑,因为人类的思想是有边界的,即“思想安全藩篱”,一旦突破,就会造成大脑运动频率过快,生理机体无法承受,其最终结果就是“植物人”或者“脑瘫”。 再有,在藏地随时都会产生“高原反应”,那更是使人陷入思想困顿的巨大诱因。从医学理论上说,高原反应让人因为脑部缺氧而思想停滞,随即带来呼吸困难、行动乏力等机体不良反应,如果不能及时救治,将有生命危险。 那么,玄学家从另外一个角度解释了“高原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单来说,在藏地,某一部分人脑部高速运动,自然会造成严重缺氧,而另一部分则脑力活动较弱,没有那么多微妙感受,也就远离了高原反应。 有好几次,林轩从绒布寺远眺珠峰旗云,脑子里面出现的不是美景,而是一种无言的恐慌。正如擅长于带兵打仗的元帅看到沙盘时,就会在脑中模拟一场激战那样,百万兵甲全都了然于胸。 对于林轩而言,那种“即将看穿一切”的感觉来得如此强烈,就像只隔着一层窗户纸一样,可悲的是,越是贴近,越无法戳穿它。 在接下来这段录音中,他听到了一段来自其他人的对话,非常奇特,但相当有哲理性。 “不要相信你听到的那些传闻,尼玛……但是师傅,天钦是我的哥哥,他在造大船的隧道里工作。如果天钦说的没错,在师傅伟大智慧能看出那是什么?如果世界末日真的来了,你会怎样?已经满了,别倒了师傅……像这杯子,你的内心充满了恐惧和猜疑,要想看到智慧之光,你必须清空杯子……” 那是两个人的对话,一个人苍老而镇定,一个人年幼而惶然。 听到这里的时候,林轩按下了录音机的暂停键,闭上眼睛沉思。 录音资料还很长,要想全部听完,恐怕要听到半夜。 “魏夫人被挟持去了哪里?她去见‘大帝’会不会有危险?如果‘大帝’在港岛,这是不是一个能将其彻底消灭的大好机会?”他的掌心又一次渗出了冷汗。 危机也是机会,只要能把握机会,就能在劣势中瞬间扭转,反败为胜。 只要消灭“大帝”,一切难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第五百六十五章 今世与前世重合 当林轩暂时从魏先生的录音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惊觉天色已近黄昏。二十四小时内发生了太多事,令他的神经高度紧张。 对面书架上有样小东西一闪,泛起一个奇异的亮点。 林轩起身,几步走过去,发现那是一张镀银的书签。 书签夹在一本英文诗集中,只露出半寸见方的一小部分。书签做工极为精致,上面印着一幅手绘的仕女簪花图,仔细端详竟是魏夫人的模样。 那是一本葡萄牙诗人费尔南多?佩索阿的诗集,书签所在的页面正是那首著名的《我从火车上下来》。 年轻时,林轩也读过这本诗集,因为佩索阿所写的都是哲学诗,不但能够带给人哲学的美感,更能让人获得哲学上的开悟。 他知道,魏氏夫妇都是学识渊博的人,家中藏书超过万册。那么,把这样一本诗集放在此处,夹以书签,看来是经常翻读,难道这本书与他们最近正在进行的事务会有着某种联系吗? 现在,魏府空无一人,林轩捧着诗集,轻轻地读起来: “我从火车上下来 对那个遇到的男人说再见。 我们在一起度过了十八个小时 并有过一次愉快的交谈, …… 每一次的告别是一次死亡。 是的,每一次的告别是一次死亡。 …… 人类的一切都令我感动,因为我是一个男人。 人类的一切都令我感动不是因为我对人类的思想 或人类的学说有一种亲合力 而是因为我对人类本身有着无限的亲情 …… 这一切,在我的心里,是死亡和这世界的悲哀。 这一切活着,因为它死了,在我的心里。 而我的心略微大于整个宇宙……” 在读到最后一句“我的心略大于整个宇宙”时,林轩的心弦似乎瞬间被拨动了。 古往今来,那些能够挺身而出拯救人类的人,莫不是有“心大于宇宙、心包容宇宙”的大无畏精神。他们站得高,看得远,胸怀古今,放眼全球,带领民众走向和平美好的未来。像魏先生那样的人,才称得上是这个时代的异术师领袖。唯有那样的人,才能引领全球华裔异术师创造更美好的未来。 他沉思了一阵,合上那本诗集,重新回到桌边。 刚刚那段突然出现的对话有些莫名其妙,但他思索了一阵后,从“尼玛、天钦、隧道、大船”几个词语中突然明白了这段对话的来源,那是电影《2012》的台词,即片中的老喇嘛和小喇嘛的对话。 老喇嘛说的“清空杯子”是一种既简单又高明的哲学理论,水满则溢,装的太多了就会流出来,如过不想让水流出来就得清空杯子,把里面的倒出来才能再倒进去。在现代哲学理论中,用“空碗求学”来命名这种思维模式,即学习任何的理论,先要抉择,然后放空自己去纳受,最后才是辨析。否则带着自己的成见和旧有的习气,无法真正地获得知识。学习知识是如此,为人处世,也是如此。 “在我心里也有需要清空的东西吗?”林轩喃喃自问。 他很明显地感觉到,魏先生留下的录音里处处充满玄机,句句发人深省。 “我从前心里一直有个执念,就是完成组织的任务,消灭一切罪犯,维护亚洲和平。如果放下这一执念,我心里还有什么?一无所有,空空如也。那么,我活着,就只是为了维护亚洲和平吗?如果大地震、大海啸、大劫难发生在地球反方向的美洲,我难道就冷眼旁观?也许就在此刻,我需要放下组织这一身份上的禁锢,把自己当成像魏先生那样的异术师,为全人类而战——” 沉思中,他的手指摸索到了录音机的播放键,轻轻按了下去。 暮霭沉沉,书房里的光线已经模糊到无法看清文字的地步,但这样一种昏昧的环境更适合于听声音,更能让人的心沉静下来。 “我想,此刻听录音的人已经拿到对面书架上那本书了吧……” 当录音机里传出这样的声音时,林轩吃了一惊,不过随即明白,魏先生留下的录音不是一种读报告式的陈述,而是一种充满智慧的互动。 “让我来猜一猜,听录音的会是谁?小原、罗开、年轻人、杨天、杨风、苏伦甚至是山东神枪会赶来的年轻一代高手?我不知道,除了你们,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有机会来到这里,找到这卷录音。好了,不管你是说,我都必须说,我们之间是有缘分的,有缘分的人才能一起做大担当的事。当你听到上一段对话时,猜到说话者是什么人了吗……” 林轩轻轻点头,仿佛魏先生就在眼前似的,低声回答:“猜到了。” 录音机里的声音只顿了几秒钟,随即响起魏先生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那是一段电影的对白,正是来自于《2012》那部电影。或许,你还在奇怪,我在前面提到过的蒋锡礽大师是什么人吧?我给你十秒钟时间,十秒钟之后,我将揭晓答案……” 林轩凝神细思,从打开录音机到现在,几乎所有的话题都围绕着《2012》那部灾难电影,那么“蒋锡礽”这个名字是否也会跟电影有关。 当他将每一个电影角色都回忆了一遍之后,“蒋锡礽”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 蒋锡礽是一个演员的中国名字,在电影中饰演最后敲响警钟的绒布寺老喇嘛。他的外文名字叫亨利欧,曾出演过多部华语电影,包括《花轿泪》《末代皇帝》《千年敬祈》等。 虽然只有短短的十秒钟,林轩却是快速无比地将“演员、老喇嘛、智者、异术师、哲学家”等几个不同身份叠加到了蒋锡礽身上。 电影中,当印度洋海啸越过喜马拉雅山脉向绒布寺扑来时,老喇嘛开始敲钟,神情自若,超卓泰然,如同凤凰在火中涅槃重生一样。那个段落中,蒋锡礽似乎已经与老喇嘛的角色融为一体,从内到外,散发着大无畏的勇气。在那次大劫中,山河毁灭,方舟独存,而留在很多人记忆之中的还有一个名叫“蒋锡礽”的勇士。 看电影的观众只以为演员是在导演的指示下去演绎各种角色,大部分人都关注主角,忽略配角,这已经是人之常情。等到散场灯光亮起,这场戏也就结束了,离开影院的观众绝对不会将剧中人物、剧中角色带到现实生活中来。 林轩禁不住长叹:“魏先生,您究竟是在设置怎样的一个谜题?” 十秒钟刚过,魏先生的话继续从录音机中流出来:“答案就是《2012》中的老喇嘛,一个电影角色,同时也是一个当代少有的智者,更是一位足迹踏遍藏地的伏藏师。伏藏师这种身份无需我赘述,但当蒋大师登门时,我却真正吃了一惊,因为他说,足足经过了六十五年的思考与探索,他才明白了自己的伏藏师身份。蒋大师来见我的时候,刚过了六十四周岁生日。也就是说,他在母亲胎中孕育之初,已经开始思考。太多‘婴儿带着前世记忆出生’的例子表明,人都是有前世的,而蒋大师的前世,正是绒布寺里的一名喇嘛,一辈子的工作就是撞钟……” 林轩听到“伏藏师”三字的时候,立刻把录音机的音量调到最大,集中注意力倾听。在藏地,他接触过太多伏藏师,也从中认识到藏地“伏藏”文化之深邃。不过很可惜,每一个经过“掘藏”之后的伏藏师,往往都没有善果。唯一的解释就是,伏藏师为了脑中的“伏藏”而活,当“伏藏”被开启,则他今生的使命就已经完成,可以重返六道轮回去修行了。在伏藏师的世界里,死亡绝对不是冷冰冰的生命终止,而是一次满怀希望的六道重生。 巧合的是,蒋锡礽的前世是绒布寺的撞钟喇嘛,今世作为演员,又饰演了一次自己的前世。这些非比寻常的经历,使他比别人更容易看透末日浩劫的本质。 林轩扼腕叹息:“如果能跟这位蒋大师面对面探讨研究就好了,至少比通过第三人口述要直观明了。” 在雄巴村的时候,他曾亲眼见到一个人的后世与前世生活重叠的例子。一名赶着牛车送货的人去一个偏远的乡村送货时,半路上突然顿悟,知道自己的前世竟然也从事着同样的工作,也同样赶着牛车去往那个叫朗却朵的小村。他能清楚地说出五十年前朗却朵村每一家每一户的人名,讲出在自己的前世临死前曾赊出过一些货物,要求那些欠钱的人归还。他说的所有话都被一一印证,朗却朵村的七十多位村民一起向他下跪,以为他是真神降临。 这个例子说明,某些特殊条件会触发前世、后世记忆融合的机关,而电影《2012》就成了引发蒋锡礽“伏藏师”记忆的关键点。 “你也许很想跟这位蒋大师面对面交流?也许想分享一些对于伏藏师的看法等等等等。好吧,我现在就会请他出现,亲自回答你的问题。不过首先,请大家双手合十,一起诵念六字大明咒……” 林轩并不认为蒋大师肯定会出现,因为现在毕竟只是魏先生在录音机里说话,根本没有别人。 他正想着,对面书架上突然射出了一道光柱。 第五百六十六章 世界末日种子库 那光柱并非普通灯光,而是一种类似于全息技术的激光投影,在书房正中的空地上投下一个人的影子来,跟林轩印象中的《2012》老喇嘛一模一样,即那位演员蒋锡礽,也就是魏先生刚刚口述的伏藏师。 光柱是从林轩拿走的诗集背后射出来的,可见诗集的存在也是一个诱因,激发了事情进行的下一环节。 此刻,魏氏夫妇似乎在联手导演一幕戏剧,而林轩就是演员,被导演牵着鼻子走,任何有意无意的动作,全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蒋锡礽的影子穿得极厚,上下身都是双层加厚羽绒服,脚下则是既厚又硬的雪地作战靴。如此装扮,只能说明他处于一个极寒环境之中。 这影子是慢慢移动的,而非一成不变的固定图像。 录音机的声音又响了:“看到蒋锡礽大师,不要喜悦,也不必质疑,因为他目前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只要你愿意,就能跟他交流沟通。他跟我说过的话,也会告诉你,希望那些话对你有启发。不过,在你与他的对话开始前,我想提醒你,他要讲的是一个很复杂的前世记忆的故事,其中时空颠倒,次序混乱,很可能颠覆你记忆中的某段历史知识。听一听吧,如果你被卷进来,也未必是坏事。我还想告诉你,这个世界上其实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有些是因为时间原因,在我们出生之前就结束了;有些则是因为空间原因,因为我们不在现场而错过了。那么我请问你,我的朋友,如果我们手握足够的时间和空间,你愿意被卷入吗?愿意挺起胸膛去拯救地球吗?别急着匆忙回答我,因为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极难,不是在短时间内能下结论的。所以,慢慢看,慢慢想,我们还有一些时间来解决它……” 其实,林轩想问的问题很简单:“你的前世是谁?你为什么在那里?” 他觉得,只要解决了这两大问题,接下来跟伏藏师蒋锡礽的沟通就很容易了。 全息投影技术也称虚拟成像技术,是利用干涉和衍射原理记录并再现物体真实的三维图像的技术。全息投影技术不仅可以产生立体的空中幻像,还可以使幻像与表演者产生互动,一起完成表演,产生令人震撼的演出效果。 按照魏先生所说,如果可以跟投影中的蒋锡礽对谈的话,那这应该是全球最先进的通讯模式,与科幻电影中的场景已经有八分相同。 林轩走近那投影,横跨了几步,与那投影面对面。 “蒋大师,蒋大师?”他连问了两声。 沉思中的蒋锡礽如梦方醒,一下子回过头来,望着林轩。 他的脸无比苍白,而嘴唇却十分冶艳,眼神又是那样阴冷,活脱脱就是一个欧洲吸血鬼的经典形象。 “是蒋大师吗?我是来自港岛的林轩,是魏先生指点我跟您交流的。”林轩微微鞠躬。 蒋锡礽用心谛听林轩的话,之后眉头紧皱:“交流?魏先生在哪里,为什么他不出现?你又是谁?你想问什么?” 林轩对于这种“对谈”技术吃惊不已,毕竟目前各大媒体都未披露过“3D实景通话”或者类似技术,只实现了屏幕对谈、2D平面屏幕对谈的模式,距离眼下这种完全是真人、即时、超远距离对谈模式相差十万八千里。由此可见,世界各国的科技发展水平参差不齐,最尖端者已经将后来者抛下数百年。 最可怕的是,那些拥有最高端科技的国家绝对不会向媒体披露自己的研究成果,深藏实力,不动声色,只把力量蓄积在暗处,一朝爆发,必将技惊四座。相反,那些发展中国家受到蒙骗后,以为本国已经跟世界强国比肩,跻身于世界豪强之列,可以停下来喘口气发展发展经济了,但事实却是,距离越拉越远,永远无法追赶。 经济学家说过,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一个超级大国如果没有自己的核心科技,那么在全球竞争中永远都处于劣势,最终沦为任人宰割的大笨象。 见到蒋锡礽并与之说完了第一句话,林轩想到了太多太多,一时间精神有些恍惚。组织内部早有智者意识到了各国与美国之间的巨大差距,曾经提出“美国是全球之敌”的论点,并且就此论点反复阐述,如果任由美国高速发展下去,用不了五十年,世界又将重复二战命运,各国再次沦为美国的附庸,任美军予取予求。这种趋势是显而易见的,无论是在航空航天、深海潜航还是电子技术、网络掌控方面,美国人的优势正在呈几何级数增长。可是,现实情况是,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在这些方面遏止美国的势头,就像昔日的印第安人的长矛羽箭无法阻止美国牛仔们的长枪短铳一样。 “喂,回答我的问题!”蒋锡礽的影子叫起来。 对于蒋锡礽的问题,林轩只能简单作答:“蒋大师,我姓林名轩,港岛人,是魏先生的朋友。现在,他有事出远门了。” 蒋锡礽重复了两遍:“出远门?出远门?” 陡的,他大声叫起来:“他说过要来北极圈的话吗?他说过吗?” 虽然对方只是影子,但那一瞬间,林轩还是感知到了蒋锡礽体内蕴含的巨大力量。 在那部灾难电影中,蒋锡礽作为一个演员,很好地演绎了绒布寺老喇嘛的角色,面对滔天洪水,镇定自如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敲响警钟,传告四方。 那也许是地球人能够发出的最后一种声音了,自那之后,大洪水吞噬一切,连地球最高点珠穆朗玛峰也沉入水下。通常意义上说,那样的钟声被称为“丧钟”。丧钟鸣响,代表着死亡的最终降临。 正因为蒋锡礽是个有着“内心巨力”的人,才能通过摄影机和银幕让每个观众都感受到这一点。电影中,他是小小的配角,但在生活中,他无疑却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主角。 “他没有留话,不过魏夫人从‘诸葛孔明八阵图’上探知,魏先生去了北极圈。”林轩不动声色地后仰身子,避开蒋锡礽如金刚猛扑一般的气势。 蒋锡礽的情绪立刻变得烦躁而激动:“好好好,他终于肯来了,我以前就跟他说过,大毁灭即将来临,如果不留退路,将会死无葬身之地。他有没有带着太太和女儿一起来?还有那只大鹰?现在好了,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看得上的智者就要来了……” 江湖上都知道,魏先生的生命中最重要的是夫人、女儿,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他可以为了这两个人牺牲生命。 现在,林轩可以确定蒋锡礽身处北极圈,这种高级的全息投影技术一定是对方留下来的,应该是之前已经与魏先生达成了某种约定,可以随时保持联系。所以,一听到魏先生去了北极圈,蒋锡礽便兴奋之极。 转念再想,林轩不明白蒋锡礽为什么会提到“太太、女儿、大鹰”,因为这不像是探望朋友、谈论工作,而像是举家迁移、千里逃难。 林轩试探着问:“蒋大师,请教你的前世是谁?你来自哪里?姓甚名谁?你如今为什么会被囚禁在一个苦寒之地?” 没想到这句话令蒋锡礽十分错愕:“什么囚禁?你说是我被囚禁?哈哈哈哈,可笑,可笑,我能被什么人囚禁?” 林轩察觉问题有误,随即改口:“大师,请恕在下愚鲁,您现在所处的是什么位置?” 蒋锡礽的回答直接将林轩的心拉下了冰河:“我在挪威北极圈的‘世界末日种子库’里。” 那个位置应该是在挪威北极圈地区一个极为孤立的小岛上,“世界末日种子库”的正式名称叫斯瓦尔巴全球种子库,最多可以存储22.5亿颗种子。目前该种子库已经对75万种不同的农作物种子进行了备份,即使面对核战争或者小行星撞击地球等毁灭性灾害,人类依旧可以凭借该种子库中的储备重建家园。该种子库深藏于挪威斯瓦尔巴群岛上山体永久冻土层中,所处的位置比该地区历史最高海平面的海拔还要高。大门完全封闭后,斯瓦尔巴全球种子库中的种子都保存在零下18摄氏度的超低温环境中,而且都封装在真空包装之内,以保证隔绝氧气和最大限度地降低新陈代谢活动。在向山体内部延伸125米长的隧道尽头的储藏室中,环境温度即使没有经过人为降温措施,也不会高于零下3.5摄氏度。那些至关重要的储藏室代表了未来农业生存发展的机会,全球几乎所有农作物的种子都会搜集到这里进行备份保存。 林轩几年前就读过该种子库的资料,没想到今日会在与蒋锡礽的对话中提到。 挪威在联合国的指导下筹建该种子库,是本着“为后代留下种子”的思路。 在数年前的一份报道中,林轩读到过挪威首相说过的一段话:“大毁灭终归要来,无论是在文艺作品中还是在世界各国各族的古老经书中,都预言了同样可怕的结局。在大毁灭到来前,我们要做什么?是建造电影中的诺亚方舟漂流海上?是躲进地底岩穴苟延残喘?是发射飞船到外太空去隔岸观火?不,都不是,我们是地球人,地球使我们的家园,是孕育我们、缔造我们的根系。所以,大毁灭到来之前,我们要做的,就是保住地球人的根系,让它永远存在。我们一代人的生命是极其渺小的,只有六十年到一百二十年之间这短短的过程,牺牲这一代人,创造我们的根,比任何事情都重要。那么未来,到我们临终之前,我们可以自豪地说,我们是地球人,我们给未来留下了地球的种子。” 一瞬间,林轩明白蒋锡礽要躲在全球顶级种子库的原因了,因为即使下一步其它各大洲相继发生星球毁灭级的战火浩劫,种子库也将毫发无损。只有这里能让蒋锡礽免于死亡,独活于地球之上。 这种逃过大毁灭的自救方式,比传说中的“诺亚方舟”更笃定易行。 第五百六十七章 北极冰墙 想通了这一层,林轩由衷地点头慨叹:“阁下真的是选对了地方。” 这句话既是赞美,又是讽刺。 全球顶级种子库是为了全人类的生命延续而建,其设计、施工、维护都由联合国与挪威政府全力把控,堪称人类建筑史上的心力结晶大作。可是,如果少数人将它变为了末日容身地堡,那么这座建筑已经彻底变了味,充满了特权阶层的铜臭气。 蒋锡礽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随后才缓缓开口:“你懂什么?这世界上几十亿人口中,大多数不过是巨人脚下的蚂蚁罢了。既然大众为蚂蚁,那么少数精英要做的事,何须他们明白?譬如一座大厦,真正起到支撑作用的,不过是地基与顶梁柱而已,那些墙皮、墙砖、壁纸、浮雕、瓦片只不过是多余的装饰品。大劫到来时,保住一亿只蚂蚁的性命,都不如保住一个精英。” 林轩点头:“阁下说的,正是中文里‘皮将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可是,蚂蚁也有自己生存的权力,不是吗?” 精英不能因为自己的独特性而泯灭人性,将同类的生死置之度外,甚至用大量同类的死换来自己的生。 一战、二战中出现了太多此类例子,最终证明,人民的力量是强大的,任何精英妄图践踏人民而登上霸权王座,都是不可能的。 “蚂蚁?生存?权力?这是何等可笑而迂腐的理论?你这人真是无用至极。普天之下,真的只有魏才有资格跟我讲话,其他人全都是无胆鼠类。也罢,就算只有我们两个,也能创造出最光明的未来!”蒋锡礽说完,突然转身,要离开全息投影的范围。 在这种远程对谈的过程中,任何一方都无法限制对方的行动。如果蒋锡礽离开,也许这种沟通就彻底结束了。 林轩在那一瞬间看到了蒋锡礽身边的一件东西,蓦地脱口叫出来:“大万字?” 世界上任何地方都可能出现万字图案,但能被称为“大万字”的只有神山冈仁波齐峰半山腰上天然形成的那个。 神山给林轩留下了太多悲痛的记忆,所以,他对那个图案已经异常敏感。 现在,那图案就在蒋锡礽身后的某个地方,高度与林轩的视线平齐。 林轩立刻想到:“蒋锡礽的前世是绒布寺伏藏师,与冈仁波齐峰距离不远,对于神山大万字当然会有自己的理解,把大万字图片带在身边情有可原。他在研究它吗?他在两世之中对它的研究会有什么进展?既然他在两世之中都忘不了对神山大万字的研究,那么大万字对于人类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冈仁波齐峰是世界公认的神山,同时被印度教、藏传佛教、西藏原生宗教苯教以及古耆那教认定为世界的中心。林轩不止一次在梦中看到那个著名的“大万字”——由峰顶垂直而下的巨大冰槽与一横向岩层构成的佛教万字格。那是佛教中精神力量的标志,意为佛法永存,代表着吉祥与护佑。在喇嘛僧众的心目之中,佛陀曾在此转**,现在仍有五百罗汉常住于此,是最殊胜的佛山道场,也是佛经中所记载的德斯雪山和须弥山。前佛教时代的象雄苯教时期,冈仁波齐被称为“九重(万)字山”,相传有雍仲苯教的360位神灵居住在此,祖师敦巴辛绕(幸饶弥沃如来佛祖)从天而降,此山即为降落之处。在公元前五世纪兴起的耆那教中,岗仁波齐被称作“阿什塔婆达”,即最高之山,是耆那教创始人瑞斯哈巴那刹获得解脱的地方。 正因如此,藏地所有具有“掘藏”资格的掘藏师都将“神山”作为寻找伏藏师的首选之地,因为很多对自己脑中的思想懵懂无知的“准伏藏师”都会在潜意识驱使下赶到“神山”朝圣拜谒,以寻求解开思想谜题的方法。 “难道是神山开启了蒋锡礽脑中的伏藏?上一世和这一世同样如此?”林轩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以至于令他头昏脑涨,无法继续思考下去。 “你懂什么?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蒋锡礽回头,一连三问。 三个问题意思接近,但语气却是前倨后恭,说到“你知道什么”的时候,蒋锡礽的态度已经变得极为和善。 林轩无声地踮起脚尖,平伸双掌,由指尖至掌心轻轻蜷曲,反复三次,平息内心的激动。 他很清楚,自己刚刚那句话能引得蒋锡礽回头,已经是切中了对方的要害。 “告诉我,你知道什么?”蒋锡礽又问。 “神山大万字,那雪山裂隙直达的某处。”林轩简洁回答。 蒋锡礽陷入沉默,稍后忽然命令:“你把室内的灯全部打开——不,你的左手边,椅子扶手下面有一个按钮,连按三次。” 林轩把手伸到椅子扶手下,找到那个豆粒大小的开关,轻轻按了三次。 一道光柱由头顶直射下来,将他与椅子一起罩住。 这道光柱与笼罩蒋锡礽的光柱颜色一模一样,林轩能够猜到,此刻自己也处于全息投影的系统之内,真人影像已经送达超级种子库内,与蒋锡礽面对面交谈。 “年轻人,我猜,你对很多事并不了解,只是知道一些皮毛。冈仁波齐峰那座神山存在了亿万年,那大万字也随大山的屹立而亘古存在,天下人都看得到。可是,那又能代表什么呢?”蒋锡礽缓缓地问。 林轩反问:“蒋大师,你背后悬挂着神山的照片,未必只是为了观赏对吧?” 蒋锡礽一怔,立刻问:“照片?我这里何来什么照片?” 林轩立即回答:“我刚刚看到,你转身之际,墙上挂着神山大万字的照片。” 两人在快速对话后各自怔住,林轩看蒋锡礽的表情不像撒谎,也就是说,对方所在房间里的确没有照片。 “你真的看到了?”蒋锡礽追问。 林轩先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才清清楚楚地、一字一句地回答:“我发誓,我真的看到了。” 蒋锡礽闭上眼睛,沉思了至少一分钟,猛地睁开眼,挥手吩咐:“启动机关,让林先生看到我们所做的工作。” 很快,蒋锡礽背后的场景迅速扩大,原来那是一个宽敞的施工现场,到处都能看到脚手架、钻机、电线之类。很多穿着加厚工作服的工人正在忙碌着,在一面白色的高墙不断地丈量划线。 之前林轩已经知道,蒋锡礽是在挪威孤岛的超级种子库内部,地面之下全都是永久冻土,比寒冰都坚硬。看现场这种情形,似乎工人们正打算破坏那面高墙。 “那面墙属于哪里?难道你们想——” 林轩只说到这里,就被蒋锡礽挥手打断:“年轻人,不要低估了我们的智商,以为我们是要凿穿种子库的防护墙,偷盗里面的种子。我可以告诉你,这面墙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而这些工人、工具、器材全都是种子库管理层授权给我使用的,目的就是打开这面墙。我们的行为完全合法,是为了最大限度地保障种子库的安全。” 其实,林轩说到一半,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了。 种子这种东西在某些时候比黄金更珍贵,因为它能让沃土长出粮食,解决地球人的食品危机,让一切生物果腹生存。比起冷冰冰的黄金,它才是人类的生活必需品。可是,它毕竟不是黄金,凿壁偷种子没有任何意义。 “那面墙有什么怪异之处吗?”林轩问。 蒋锡礽似笑非笑地看着林轩,并不急于回答。 在那种场景下,的确没有一处位置方便悬挂图片,而且神山图片与北极冰墙毫无干系,把图片挂在那里没有任何理由。 林轩没有再问,因为他能想到,再问下去,蒋锡礽也未必会实话实说。 “年轻人,可惜啊可惜!”蒋锡礽叹了口气,“你没有像魏先生一样的探索精神,如果现在看到这冰墙的是他,一定会马上问我三个问题——” 林轩沉住气,稳稳坐定,等着蒋锡礽自说自话。 夜幕沉沉,魏府中一片死寂,只有这间书房里亮着两道奇异的光柱。 林轩并不感到疲累,只是对那冰墙充满了怀疑。 面对蒋锡礽,他忽然觉得自己对于“伏藏师”这一身份有了重新的认识。 在很多藏学专家眼中,普遍认为“伏藏师”属于“善”的那一类型,认为前辈高僧大德在寻找某个人作为“思想隐藏者”的时候,一定会考察、遴选许久,直到确信那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才会将思想传达到对方的脑中,进行永久的封存。 现在,林轩认为那种看法一定是错的,因为蒋锡礽眼中偶尔闪出的狡黠目光,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这是一个思想深邃、极度诡诈的人。” 蒋锡礽终于沉不住气,假笑着继续说下去:“哪三个问题呢?其一,他会问,冰墙是否跟北极圈冰盖下的前苏联重武器研究所有关?其二,他会问,难道那是传说中的外星人坟墓?其三,他会问,那是不是南北极磁力封锁线的入口——也就是上一代地球人消失的‘不察之渊’?” 第五百六十八章 不察之渊 “我不知道。”林轩淡淡地回答。 其实上面三个问题是近百年来各国围绕北极圈的所有权纷争不断的主因,以俄罗斯和前苏联为例,他们都自诩是地球最北端的强国,对于北极圈有着无可辩驳的所有权,所以二战后一直积极开发北极圈,在冰盖下修建了相当多的重工业、超前武器实验室,而且成效非常显著。据秘密资料显示,昔日美国击溃日本时使用的两枚原子弹废弃物早已经在1945年冬天被秘密运抵冰盖实验室,大约十一个月之后,前苏联就拥有了超过三十枚同样的武器,核能与轰炸效果是老式原子弹的百倍以上。有了这种强有力的开疆利器,前苏联才能傲视全球,成为地球上唯一能跟美国博弈的大国。 南北两极是地球上未被大规模开发并破坏的净土,任何一个靠近北极圈的国家都不会让前苏联坐拥宝库,所以北欧、北美都相继将自己的国旗插上了北极圈。 在互联网高速发展的年代,地球已经变成了“地球村”,所以人间不可能存在永远的净土,到了最后,地球表面的每一寸土地都将打上国家归属标签,被无限细分。 在藏地时,林轩早就想到,总有一天,青藏高原这所谓的“地球第三极”总有一天也会被瓜分掉,本来没有边界的大山被强行划上国境线,“合理之极”地分配给几个近邻国家。“私有、贪欲”是人类的本性,当一个泱泱大国被赋予了“人性”时,这种“私有、贪欲”也毫无例外地被表现了出来,永不停止地掠夺资源,将自己的国家围墙越砌越高,直至上接青天,下达冥界。 其实这是非常疯狂的一件事,水满则溢,山高则崩,物极必反,乐极生悲。 中国古代的哲学家老子、庄子早就预见到了这一点,并留下传世之书《道德经》《南华经》,用那些经过数十年冥想得来的真理名言教育后人。 中国五千年历史长河中,真正值得珍藏、玩味、鉴赏、冥思的就是这一本本古书,今人却本末倒置,将帝王将相的洗脚盆供之高阁,以为那是传世古董。 不懂历史的人终归要走向灭亡,不看古书的人,也早晚迷失于物欲的包围之中,那才是世人最大的悲哀。 藏地三年,将林轩的五脏六腑全都涤荡了一遍,使他越发变得能够清醒地看透周围这物欲横流的世界。 那么无论是外星人坟墓还是“南北磁力封锁线”所说的都是同一个问题,即地球磁极的禁区。全球最大的外星人讯息杂志《飞碟探索》曾发表研究成果,称南极圈与北极圈内都存在一种看不见的磁力封锁线,它们能保护地球磁极的正常工作。随着地球磁极的磁性减弱,该封锁线的力量已经变得相当衰微,如果在某个时机发生一次大爆炸,封锁线将全面崩溃,造成南北磁极的异变。在模拟实验中,一旦地球磁极消失,地球立刻停止自传,成为悬浮在宇宙中的死亡之球。 至于“不察之渊”则跟地球人本身有关,指的是上一代地球人为了躲避星球浩劫,打通地球内部空间,龟缩其中,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不察之渊”的名字是从一个爱斯基摩猎人说出来的,该猎人曾经在冬季狩猎之时,驾驶的雪橇跌入了冰川裂缝,幸好被“不察之渊”中的人救活,并送回了远处。那些人告诉这个猎人,两代地球人的文明程度和知识范畴相差太大,所以还是各自生活,不强求相认。 种种迹象表明,该“不察之渊”的确是真实存在的,即使那名字因为爱斯基摩猎人的音译而显得不够规范,也无法遏止探险家们对于该地的搜寻热情。 按照物理学家、地质学家、灾难学家的推断,在某些地形复杂的环境中,各种辐射、地震、毒瘴、洪水都有可能失去威力,无法毁灭一切。那么,如果在特定的时间里,有一部分人恰好躲在那种环境里,就会逃过大劫,成为末日幸存者。当他们意识到地球表面已经进入洪荒时代之后,自然会寻找更适合生存之地,遁入远离危险的秘境中。 林轩曾经读到过一份文献,某位想象力极其丰富的地质学家说过,既然地球人将南极、北极、青藏高原成为“三极”,那么,在这些特定的极点之上,一定会产生某种违反常规的事。那么,藏地传说的“香巴拉之国”与南北两极传说的“上一代地球人”都是同样的意思,两个传说的核心思想,全都是“一群人避难隐居”。 那地质学家甚至断言,只要找到“香巴拉”,就能用同样的方法找到“不察之渊”。到那时候,人类就能找到对抗末世大劫的方法,而不必穿越太空,迁居到其它星球去。地球是人类永远的家,与其舍近求远,不如自力更生。 以上三个消息都极大地刺激了北极圈探险的热潮,无数探险家由四面八方飞向北极,试图在这块处女冰盖上开创自己的人生伟业。 曾有那么一段时间,全球其它地区的探险业停滞不前,多达七千名探险家齐聚北极圈,带着各种各样的探险工具,像一群闻见了血腥味的鲨鱼一样。 事情的结果很容易就能猜到,昔日美国西部淘金者的梦破灭得有多快,这些冒险家们的沮丧就来得多快。 没有人能寻找到跟以上三个消息有关的任何线索,除了冰块、北极熊、海豹、海鸥之外,探险家没有在冰盖上找到任何东西,反而有五分之一探险家因为意外、生病、受伤感染等因素永远地留在了白雪覆盖的冰河之中。 林轩是组织的人,人生目标不是普通的金银宝藏,更不是虚无缥缈的上一代地球人,所以他不会受到北极圈探险的诱惑,不为名利所绑架,始终按照组织的安排,踏踏实实做事。纵观古今,像他这样的探险家已经少之又少了。 “那么,你有没有兴趣猜一猜,这道冰墙后面藏着什么?”蒋锡礽问。 林轩摇头:“不好意思,我对那三个故事不感兴趣,对冰墙后的世界也不感兴趣。至于神山大万字,大概是我刚刚看花眼了。” 面对如此狡黠的一个对手,他不得不巧妙地掩饰住自己内心所想,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在全息投影的状态下,林轩看不清那冰墙的细节,只能看个大概。 事实上,林轩对北极圈的兴趣完全取决于事态发展,如果魏先生、魏夫人都被挟持到那里去的话,他就必须要对该地区“感兴趣”了。 “也许,你到这里来看一看,就会对它感兴趣了。怎么样?”蒋锡礽又在试探。 林轩摇头,抬起右手,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年轻人,拿出你的勇气来,我会给你提供一个光芒闪耀的舞台。”蒋锡礽再次抛出诱饵。 “蒋大师,我们的交谈可以结束了。”林轩说。 蒋锡礽一愕:“结束?你还没有回答我,要不要到这里来?” 林轩缓缓地摇头:“抱歉,我暂时什么都不想看到,只想自己的朋友平安返回,再见。” 不等蒋锡礽再说什么,林轩垂手关闭了椅子扶手下的开关,又走到书架后面,把另一道光柱的开关关上。立刻,书房里陷入了绝对的黑暗,刚刚的一切影像全都消失了。 与蒋锡礽的“全息投影对话”十分奇妙,林轩此刻采取的是欲擒故纵之计,先把蒋锡礽扔在一边,等对方主动找上门来。 林轩走进厨房,煮了一壶咖啡。 他一直没有开灯,一切都是在摸索中进行的。 “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呢!”他从窗户里向外望,山体和丛林全都黑魆魆的,像是蹲伏着的无名猛兽。 魏府虽然是建在郊区,但野兽是绝对不会出现的,毕竟这是在二十一世纪最繁华的大都市之一港岛。 黑暗能给人安全感,当他啜饮第一口咖啡的时候,却明显感觉到了不安,下意识地横跨一步,站在窗帘后面。 现代化光学专家已经给远程狙击步枪装上了夜视眼,再黑的夜也挡不住红外线透视仪的追踪,五百米**穿一枚鸡蛋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本来可以离开,但没有离开,一直在等待着有人出现。 与蒋锡礽的对话匆匆结束,他没有得到情报,蒋锡礽也没得到他的情报。接下来,他判断蒋锡礽会派人到魏府来,与他洽谈协商破解冰墙的事。 说的“请”,很可能就像刀手挟持魏夫人那样,刀在颈上,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咖啡的香气自屋内逸散消失之后,林轩听到外面街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翻墙而入,大步进了客厅。 林轩蹑足下了二楼,站在楼梯拐角向下看,客厅里站着的竟然就是那个挟持魏夫人离开的侏儒刀手,但却是空身一人,魏夫人已经不知所踪。 “他回来了?魏夫人呢?不会已经——”林轩没有急于下楼,而是迅速将身体贴在拐角墙边。 没有魏夫人掣肘,他想活擒刀手,作为向“大帝”宣战的第一枚筹码。 “我看见你了。”那刀手站在楼梯口,仰面向上望着。 林轩蛰伏不动,浑身的神经都已经绷紧。 “出来吧,你从加德满都开始跟踪我,到今天那么久了,总要出来见一面吧?”刀手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牙,冷森森地笑着。 林轩并未跟踪过刀手,以为对方不过是在虚张声势,所以根本不去理睬这些话。 “出来吧,这栋房子下面有一套完整的自毁装置,你不出来,我就退出去,让你给这房子陪葬!”刀手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神情令人作呕。 蓦地,一楼大厅里的琉璃吊灯轻轻一晃,灯脚上垂着的几百根玻璃珠流苏一起动荡起来,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快轻响,在静夜里四下飘散,悦耳到了极点。 刀手向上望,一条纤细的身影自半空落下,轻飘飘地立在了室内的吊兰花架一侧。 林轩看那影子,已经知道对方是谁,等到真正看清了那张脸,胸口如遭重锤连击:“怎么可能是她?她竟然一早就藏匿在这里?” 第五百六十九章 嫁祸于人 那个人是田梦,一个曾经背叛过林轩的人。 “我知道,你是来自51地区的人。”刀手狞笑着说。 “我也知道,你是‘大帝’的人。”田梦回应。 林轩再度听到田梦的声音,几乎怀疑自己身在梦里。雪山绝顶一别,他以为她已经驾着直升机劫走了魏先生,回51地区去邀功请赏、升官加爵了。之前,他以为自己再见田梦之时,就会有几百个、几千个愤怒的问题要喝问她,此刻果真见了面,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藏在暗处,远远地注视着她。 他能猜到,田梦已经在魏府潜伏了很久,自己与魏夫人的对话、与蒋锡礽的远程对谈都在她的视野之内。 “跟踪我,实在就是自寻死路,今夜这里就是你的曝尸之地了。”刀手似乎略有遗憾,“可惜的是,本来我完全可以拿你去卖个更好的价钱,时间仓促,什么都顾不得了。” 田梦微笑起来,抬手掠了一下头发,话里有话地回应:“是啊,我知道‘大帝’近来做了很多事,时而嫁祸给51地区,时而嫁祸给尼泊尔山贼,自己一直都置身事外躲清闲。如果不是长期跟踪你,我都不知道劫走魏先生的竟然是‘大帝’。” 林轩听懂了田梦的意思,她是在抽丝剥茧一样地将雪山上的谜团揭示开来。 “对啊。”刀手也笑了。 “那么,你们劫走了魏先生,又何必嫁祸给我?当日,你们的人伪装成尼泊尔山贼,猝然杀出,控制了直升机。如果不是我果断跃下冰崖,只怕也跟魏先生一样,成了阶下之囚。你们这种所作所为,难道不会影响‘大帝’的名誉?”田梦再次将当日细节“讲”给林轩听。 林轩如梦方醒,立刻想通了,当日就连最后与田梦的通话,也是假的。对方只不过是用模拟器模仿了田梦的声音,使得他误以为驾机离去的是田梦。 刀手得意地大笑:“‘大帝’不要名誉,他要的是凌驾于六十亿地球人之上的权柄。他从不需要别人的赞美,也不需要做假惺惺的卫道士——” 这种一问一答式的对话会让人丧失警惕性,是心理学中的一种特殊进攻方式。但是,田梦与那刀手的力量基本持平,相当于两个功力相等的催眠师对战一样,最终被催眠的的人是谁,结果没人能预料到。 忽然之间,林轩觉察到大厅外又多了十几个人,无声地潜入,紧贴在门口、窗口,不发出半点声响。 田梦忽然长叹:“‘大帝’费了这么多心思,转了这么多弯,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 刀手狞笑:“他常告诉我们,天下这么大,皇帝要轮流做。现在,该轮到他了。” 林轩此刻只想问一句:“‘大帝’是谁?” 田梦果然跟他灵犀相通,接下来问的正是:“你能否告诉我,‘大帝’究竟是谁?” “只有归顺他的人,才能亲眼见到他。”刀手回答。 在“大帝”刚刚出现在江湖上之时,很多消息灵通人士就曾猜测过他的真实身份,但猜来猜去,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我想归顺他——”田梦一笑,“但51地区只怕不会答应。” 刀手仰面大笑:“哈哈哈哈,总有办法要他们答应——” 他的身法也真是灵敏,突然欺近,长刀横在田梦颈上,两人一起向着门外。 “都出来吧,51地区的朋友们!”刀手扬声大喝。 门外的人鱼贯而入,总共九人,人人手中都握着短枪。 在林轩看来,这些人的面目相当陌生,跟港岛本地人有着极大的区别。 他向远处看,几个制高点上都有人影晃动,想必是跟随田梦来的狙击手在调整位置,准备远程射杀敌人。 “我很失望,我非常非常失望。”刀手狞笑着说。 田梦冷冷地问:“失望什么?” 刀手叹息着回答:“如果51地区的人都是这种白痴饭桶,那么‘大帝’对于51地区的忌惮就真的毫无必要了。” 林轩也感到相当奇怪,因为这九个人以及外面的狙击手都显得经验不足,战斗力远远低于他之前所见到的51地区高手。 “是啊,‘大帝’真的是过于小心了。”田梦附和着说。 “那么,你归顺‘大帝’才是正确的选择,对不对?”刀手得意洋洋地笑起来。 看得出来,刀手对于田梦的帮手并不担心,因为他清楚自己的实力。在这种情形之下,林轩是一支奇兵,不动则已,一出手就会确立田梦一方的胜局。 田梦一出现,林轩的心态就变了,由原先的“恨极”转变为“她有苦衷”。等到田梦借机解释完一切,林轩心里已经对她充满了深深的歉意。 现在,两个人终于又有了联手而战的机会。 “我猜,你一定还有帮手。”田梦轻轻地笑着说。 “是吗?”刀手收敛了笑容。 “‘大帝’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做任何事都要求百分之百完胜,很符合中国人‘搏虎尽全力,搏兔也尽全力’的战斗原则。我们都很清楚,魏府不可能空无一人,至少还有林轩在这里。他,才是‘大帝’的真正目标对不对?”田梦的声音也变得冷静而镇定。 她与刀手之前的对话都是寒暄、迷惑、兜圈子,当两人都明白对方并不上当时,就开始用最简洁、最真实的说话方式来解决问题。 “对。”刀手坦然承认。 “‘大帝’麾下,高手很多。我记得,‘大帝’曾经在去年万圣节的时候同时在全球各地十二个以古化石闻名的国家内搞了一场突袭,劫掠了十二座著名博物馆。那种行动,至少需要十二个超强领导人统帅十二支队伍才能完成。如果这十二名高手同时出现在港岛,那真称得上是一场‘群英大会’啊!”田梦的话,其实是说给林轩听的。 林轩身在藏地,虽然也能从组织那边获得最新的外界消息,但消息面却不够宽,很多非常有用的细节东西,都被组织内部的信息员过滤掉了。 “他们都来了。”刀手再次承认。 林轩的心一沉,这对于港岛原有的各大势力来说,真的不是什么好消息。 田梦忽然又重提了前面的问题:“‘大帝’究竟所为何来?” 刀手冷笑:“你真的想知道?” 田梦认真地点点头:“你肯说吗?” 刀手也点头:“当然可以说,只不过要在离开这里之后。” 林轩看了看腕表,时间已经接近午夜,已经到了该解决问题的时候了。 他慢慢地走下台阶,故意不控制脚步声,使得大厅里所有的人都转过身来望着他。 田梦没有说一个字,但眼中的柔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们都在等你。”刀手说。 林轩淡淡地一笑:“你其实不该回来,‘一号’死了,你必须要留下一条命。” 刀手摇头:“留下我的命,你还不够资格,除非是你们组织的头号大人物亲自来拿。不过,我想他并没有这样的机会,因为只要他离开你们组织的老巢,立刻就会遭到‘大帝’的狙杀。这一次,整个亚洲已经在‘大帝’的控制之下了。” 林轩皱眉:“你知道不知道论语上有一句话——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 刀手一怔,下意识地搔着后脑勺:“什么意思?” 林轩要的就是刀手这种小小的失误,他突然斜着切近,一拳打中了刀手的右臂肩窝。只一拳,刀手的右半边身子就完全废了,骨肉筋络一切碎裂。 刀手倒地,田梦得救,但两人没有时间寒暄叙旧,立刻吩咐手下人将刀手拖入魏府的地下室内,并清理现场,不留痕迹。 所有人退出去,大厅里只剩林轩和田梦。 田梦从偏厅的一角拿出青花香炉和檀香,轻轻点了一炉香,放在八仙桌上。 “抱歉,我应该早打电话给你,而不是到现在才出现。”她背对着林轩,语调落寞地说。 林轩走过去,从后面抱住田梦,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在雪山绝顶,我知道你很快就会返回,所以一直保持着非常高的警惕性,每隔十秒钟就要扫视四周,以防出现新的变化。正因如此,敌人刚刚进入到八百米范围内,就被我发现了。入侵之敌至少有二十名,全都使用了电动雪橇。在我隐蔽观察情况时,被对方的麻醉针射中,半身麻痹,只好滚落山崖,侥幸逃生。我当时以为,你和魏先生都会被擒,所以不顾一切地向下滑,直到远离绝顶十几公里后才停止。获救的过程相当漫长,有好几次,我以为自己将要变成冰雕化石了……还好,几头大意的秃鹫救了我,我终于坚持到被登山队发现……” 那个过程说来简单,几句话就能说清楚,但“杀秃鹫求生”却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尤其是在冻饿数天的情况之下。人与秃鹫接触,稍有不慎,就会被撕裂为血肉碎片。更何况,秃鹫单飞的情况极少,被普通人猎杀的几率更是少之又少。 “敌人中有一个女人,并非完全借助于变声器,而且我被麻醉针射中后,在接近昏迷的状况下,似乎听到了那女人的叫声。好奇怪,那声音有点耳熟,不知是在哪里听过。脱险以来,我每次做噩梦,都会听到那声音。”田梦说。 “她叫的是什么?英语、中文还是尼泊尔语?”林轩问。 “她叫的是——你的名字,林轩。”田梦一字一句地回答。 第五百七十章 刀手供词 林轩忽然怔住,但随即释然:“那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当时峰顶只剩我们三人,你、我和魏先生。你坠崖,魏先生被擒,剩下的只有我。她叫我的名字,只不过是命令手下冲上山顶去围剿我而已。” 田梦摇头,林轩随即醒悟:“不可能,因为我自始至终就没见过他们。那么,她叫我的名字,是提醒手下马上撤离,不要惊动了我?” 这次,田梦轻轻点头:“正是。” “除此之外呢?还有什么?”林轩问。 田梦咬着下唇,缓缓地摇头:“这一遭死里逃生,能活着逃出雪山已经是万幸了,已经顾不上许多。刚刚你看到的这队人已经不是51地区的旧部,而是我靠着父亲的关系重新招募了一批江湖人。你也知道,51地区最恨手下人叛逃,一旦抓到,就会被终身囚禁或是直接人间蒸发。在找不到真正的幕后黑手前,我必须躲着旧日的同事们,否则……” 林轩记得,当日发现直升机离去,他立即拨打田梦的电话,跟那个声音与田梦相近的人通了短短的几句话。 他预感到,那女人很清楚他跟田梦的关系。 “会是谁呢?当时她带人强攻山顶的话,肯定能连我一起俘虏,但她却没有那么做,为什么?”林轩无法做出解释。 田梦的电话骤然响起,她接起电话交谈了几句,立刻回身告诉林轩:“已经找到魏夫人,在维多利亚港口附近的十八号货仓码头。我的人正在送她回来,但情况比我们想得更复杂,魏夫人并未因获救而感到高兴。” 林轩听到这个消息,心情亦是喜忧参半,因为魏夫人是自愿跟刀手走的,目的是去跟魏先生会和。此刻获救,与她的意愿恰好相反,等于是帮了一个大大的“倒忙”。当然,就算她甘愿自投虎口,进入魏先生的囚禁之地,也不一定能获得自己想要的结果。所以说,目前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 “等魏夫人到了再说吧。”林轩无奈地说。 “情况异常复杂,任何人再想单枪匹马击败‘大帝’,已经绝无可能。”田梦极肯定地说,稍后又补充,“就算魏先生、魏夫人那样的一代江湖大人物也很困难。” 林轩盯着田梦的眼睛,真的想从那双秋水一样的眸子里看穿她的内心。 身为一名超级间谍,田梦在入行之初一定受过难以想象的魔鬼训练。正因如此,她的心已经有一半已经属于魔鬼。 “你在看什么?”田梦在林轩的目光注视之下,脸上竟然出现了少有的少女般的羞涩。 “我在看——”林轩沉吟着,“51地区究竟改变了你多少?” “很多,但也很少。”田梦微笑着回答,“因为我的心是不会改变的,最起码对你的感情不会变。林轩,你相信不相信一见钟情?” 面对美人的微笑,林轩的心想坚硬也硬不起来了。 “也许吧,有一半是相信的,另一半保持清醒。”林轩的回答模棱两可。 田梦轻轻叹气:“我知道,你对堂娜,应该是一见钟情。” 林轩无法回应,在心底自问:“是吗?我对堂娜是一见钟情吗?” 在雄巴村的小诊所,他第一次见到风尘仆仆赶来的堂娜,的确有心动的感觉,但那却称不上是一见钟情。真正奠定了“动心”的一刻,是从录像资料中看到堂娜纵身跃入鬼湖的一刹那。 毫无疑问,堂娜的果决、勇敢使他心生钦敬,不希望那样一个美丽与勇武并存的俄罗斯女孩子就此消失于这个世界。正是这种种复杂情感,才融合成了一种深沉的爱恋。 “你不回答,就是默认了。”田梦的笑容有些凄凉。 “那些已经是过去式了,我的回忆在藏地已经断章。”林轩回答。 堂娜已亡,往事不必再提,这就是林轩此刻的真实想法。 田梦点头:“是啊,往事随风,都是过去式了,我们还得往前看。” 林轩与田梦私密交谈时,地下室内的审讯正在进行。所以,很快就有一份详细的口供送到田梦这里来。 “刀手要将魏夫人送往北极圈,目的地是挪威超级种子库。”最上面第一条讯息就让林轩眼前豁然开朗。 “刀手供称,‘大帝’是种子库的承建商。”这是第二条。 “‘大帝’就是蒋锡礽,在雪山绝顶,正是他们袭击了直升机,把魏先生带走。”这是第三条。 “‘大帝’还绑架了霍家的当家人霍东国,霍东国是种子库的投资者,并承担了前期大量的测绘、定址工作。霍东国曾经告诉魏先生一些秘密勘探资料,包括种子库建设过程中发生的种种怪事。‘大帝’为了封口,就把霍东国一起带走了。‘大帝’几次邀请魏先生去种子库,但魏先生始终拒绝,这才有了本次绑架事件。”最后一条包含的内容很多,已经将大帝、魏先生、霍东国之间的关系从头到尾全部厘清。 “我下去看看那个刀手?”林轩问。 这些资料不能听刀手一面之词,他想面见刀手,就其中的疑点再次询问。 送口供过来的人满脸为难:“这个……田将军,嫌犯累了,再问恐怕也问不出什么东西了。” 林轩一听就明白了,这批人一定是对刀手严刑逼供,将对方折磨得奄奄一息,不成人样,所以不方便探望。他把这张纸拿近一点,甚至能闻见纸上的残酷血腥味道。 “好吧。”林轩只好作罢。 “审讯这边,可以收工了。”田梦做了个“终止”的手势。 送口供的人心领神会,点头而去。 “田梦,港岛是个法治社会,人不能任意决定别人的生死。在港岛的土地上,大家必须有所收敛才行。”林轩善意地出声提醒。 田梦疲倦地笑起来:“林轩,关键时刻,要不得半点妇人之仁。这名刀手就像一只冻僵的蝎子,一旦缓醒过来,不知有多少人要倒霉。现在,我们对他进行人道毁灭,已经是最恰当不过的做法。我们都知道,‘大帝’麾下高手众多,如果全部放出来,必将导致天下大乱。没办法,我们只能采取笨办法,一个一个来,一个一个消灭,直到最后,百分之百消灭干净。为了你我的安全,只能牺牲敌人阵营里这些披着人皮的恶魔了。” 林轩叹了口气,真的无语。 港岛的确是法治社会,但警察的力量已经无法约束敌人的暴行,只能凭借地下力量以暴制暴,将“大帝”的鬼手一一斩断。 凌晨四点钟,护送魏夫人的车子停在魏府的院中。 林轩打开车门,亲自搀扶魏夫人下车。 两人目光相对,全都无语。 魏夫人脸上写满了疲倦,但眼神依旧顽强而冷静,并不因这些小小的挫折而失去信心。 田梦走过来,向魏夫人鞠躬:“魏夫人受惊了,‘大帝’的党羽已经被擒,口供也已经录完,请您进客厅坐下来慢慢看。” 魏夫人上下打量了田梦两眼,冷冷地问:“51地区的朋友?” 田梦微笑:“夫人好眼力。” 魏夫人冷笑:“只要是从那地方出来的人,身上都沾着外星人的气味,恰好我对这种气味非常敏感。你应该知道,我们夫妇最讨厌跟51地区的人合作,希望大家都能各自体谅,以后不要靠得太近,免得彼此难受。” 田梦得体地微笑着后退:“是,夫人教训得对,我会注意的。” 魏夫人一个人走进客厅,把林轩和田梦扔在院子里。 魏氏夫妇与51地区的过节全球皆知,但这一次田梦同样是受害者,受到这种冷遇令林轩心里也甚是不安。 “抱歉,我等一下会跟魏夫人解释你的困境。”林轩低声说。 田梦摇头:“无须解释,先做正事。你陪魏夫人上楼,跟蒋锡礽联络,看对方有什么想法再说。记住,无论对方提什么要求,都先答应下来。” 林轩正有此意,只是不忍心看魏夫人扫田梦的面子,所以才会留下来安慰她。 “好。”林轩立刻走向客厅。 “喂——”田梦在林轩身后叫,“谢谢你照顾我的感受,以后必有还报。” 林轩忍不住苦笑,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田梦的感情,因为两个人都明白,他的心还系在堂娜身上,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收回来。 魏夫人站在沙盘前,闭着双眼,双掌合十。 那沙盘已经更换,仍然是之前那块全球沙盘。 林轩无声地站在旁边,安静地等待着。 “诸葛孔明八阵图”相当玄妙,他相信魏夫人正在使用秘术与魏先生做心灵的沟通,以确定对方的位置。 刀手的供词让林轩感到震惊,近年来世界末日之说此起彼伏,所以全球兴起了“冰冻种子”和“冰冻人体”的热潮,认为“冷冻”是唯一能抵御地球末日浩劫的方法,挪威“超级种子库”项目亦寄托了人类极大的希望。 如果像蒋锡礽那样的狂徒在幕后操控种子库的建设工作,不知会留下多少隐患。最起码,他的注意力已经盯在那道神秘的冰墙上,而不是全人类的前途和福祉。 “冰墙后面有什么?霍东国告诉了魏先生什么——不,之前蒋锡礽也造访过魏府,又告诉魏先生什么?那个没播完的录音带里还有什么……” 林轩刚刚想到录音带,魏夫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小林,我跟你存在同样的困惑,但录音带里剩下的部分相当晦涩,是用另一种语言记录的,我试过很多次,仍然无法翻译。”她说。 “魏夫人,您能读到我的思想?”林轩苦笑。 魏夫人点头:“只能够读到一小部分,当我们考虑同样的问题时,就等于是两种震动频率相同的波纹能够瞬间融合一样。” “夫人,我听过三楼的部分录音,跟刀手的供词两相印证,似乎明白了一些事——” 林轩向楼上一指,两人心灵相通,立刻一同向楼上走去。 第五百七十一章 神秘语言 在楼梯上,林轩简单介绍了魏夫人离去后魏府里发生的事,听到田梦的人对刀手严刑逼供一节,魏夫人眉头微蹙。 “那刀手只是个带路人,他知道的甚少,口供没有太大价值。否则的话,我早就将他擒下了。田梦小姐行动利索,是把快手,但她一旦被情所困,目光就不免变得短浅了很多。”魏夫人话里透露出无尽的惋惜。 林轩的脸一红,低头无语。 一个“情”字令人神魂颠倒,丧失了应有的洞察力,但这怨不得田梦,就算他自己也跳不出一个“情”字,始终为堂娜的离去而忧心满怀。 “小林,你也一样,做大事的人,心要专一才行。”魏夫人又说。 林轩点头:“谢谢夫人教诲。” 魏夫人在拐角处停步,手抚栏杆,表情严肃:“小林,中国的江湖一代一代传承下来,中间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毁于一个‘情’字,又有多少霸主枭雄最终突破情关,成就王者霸业。现在是全球一体化的年代,华人能不能在世界大潮中站得住脚是个牵涉到民族存亡的大命题。如果你们这一代不努力,五胡乱华、八国联军肆虐租界的惨剧就又要重演了。只不过,每个民族的人都会从历史中获得教训,斩草一定会除根,犹太人的悲惨命运不一定在明天降落在哪个民族身上……” 林轩警醒,因为同样的论点组织领导也曾说过。 纳粹德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最终消灭犹太人,那是因为信息不畅、技术落后,犹太人只要藏匿于边荒村落,就能轻易保全性命。时至今日,互联网和摄像技术如此发达,把“消灭一个民族”变成了轻而易举的事,如果大政权想要捕杀某个平民,几乎是天上地下,无处可逃。 那么,明日世界由谁来掌权,已经变成了相当严重的问题。 如果由“大帝”那样的狂人掌权,天下苍生的命就相当于悬于一线了。 “对不起夫人。”林轩真诚道歉。 魏夫人向林轩伸出右掌:“小林,魏先生被囚,你我合作,杀出个黎明来,敢不敢?” 林轩握住魏夫人的手:“一言为定。” 魏夫人铿锵有力地回应:“一言为定。” 两人一起上了三楼,林轩打开两个全息投影设备的开关,等待蒋锡礽出现。 在等待的空隙里,林轩再次打开录音机,播放魏先生留下的话。 其实在那段晦涩的语言开始之前,还有一段长达十分钟的对话,对话双方是魏先生与霍东国,其大致意思是:霍东国发现了全球种子库的一些异常情况,就带着资料回来找魏先生,求他解释。 霍东国下面一段话引起了林轩的注意:“魏先生,我希望你能跟我去趟北极圈,亲眼看看那些冰墙。不知为什么,我感觉它是活着的,每天都有不同的变化。比如第一次发现它的时候,我在冰墙裸露部位做了十六方向立体光学标注,单位精确到微米。很快,大约三小时后,我就发现冰墙后退了五厘米。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它一直在后退。我在挖掘现场睡过三晚,每一次都能梦见有来自冰海的怪物浮上来,将所有队员吞噬一空。在梦里,我听到了来自冰墙内部的声音,但却不是我熟知的中文、英文、德语、日文、俄文、法文、意大利语。每次梦醒,我都把那些声音用拼音记录下来。我不知道那冰墙是什么,不敢再向前进,只能违抗上面的命令,带这份资料回来。” 接下来,霍东国读了那些奇怪文字。 林轩听了一阵,的确无法判断那是一种什么语言。 “不是古藏语或者梵文,因为我不算是这两种语言的专家,却也粗通一二。”魏夫人说。 “我怀疑,这甚至不是一种语言,而是一种无意义的**。”林轩说。 他重复了其中三个音节,该音节类似于“喔、嗒、嗵”三个字被无限拉长,加在一起,耗时一分钟。 “我们应该到北极圈去,与‘大帝’面谈,合力钻透那冰墙,你说呢?”魏夫人问。 林轩立刻表示反对:“霍东国的担忧不无道理,谁知道那下面有什么?如果是一场大灾难,我们就成了万代罪人。”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魏夫人冷峻地逼视着林轩。 林轩不肯妥协,仍然摇头:“盲动不等于勇敢,我绝不赞成夫人的想法。” 就在此刻,蒋锡礽的投影出现了,背景依旧是那道诡异的白色冰墙。 林轩注意到,沙发两侧触手可及的范围内,全都堆放着跟金字塔有关的书。 既然涉及到埃及探险,自然很多书的封面上都印着“盗墓之王大力推荐”之类的句子,以强调其科学性、真实性、趣味性、可读性。 其中几本,还印着“盗墓之王”杨天、杨风兄弟的照片。 林轩看到那些照片,脑中瞬间灵光一闪,似乎记起了什么。 当然,他刚刚从录音机里听到的奇怪语言跟埃及土语无关。在组织的秘密资料库中,收录了超过一百种语言的范本,涵盖了全球各大洲的大部分民族语言。非洲原始部落中的语言分类尤其复杂,往往两个山寨、两个村落即使相隔几百米,其语言已经大相径庭,无法互通。 “如果这些声音跟非洲原始部落有关——”这种想法一冒头,随即被林轩否定。这是他的直觉,直觉总能够让他避免走弯路。 “蒋大师。”魏夫人在沙发上落座,双手平放在扶手上,一派大家风范。 “魏夫人,好久不见。”蒋锡礽的脸色并不好看,但仍然强堆出笑容。在他背后,工人们已经撤离,现场只剩凌乱的脚手架和工具。看起来,他目前已经对冰墙无能为力。 “现在,我们这边已经理清脉络,你把我丈夫、霍先生都软禁起来,是何道理?”魏夫人一上来就不苟言笑地兴师问罪。 蒋锡礽的底牌被揭穿的,但并不惊慌,而是慢条斯理地回答:“我没有软禁他们,北极圈是个开放的世界,他们可以到处去。只不过,北极圈太美了,他们已经被这里的自然风景迷住,乐不思蜀了。” 魏夫人单刀直入:“说吧蒋大师,要什么条件才肯放他们回来?” 林轩很佩服魏夫人的果决,这种时刻直奔主题是最佳选择,因为双方的底牌都已经亮出来,谁都骗不了对方。 蒋锡礽也不绕圈子,直接回答:“我需要一件工具,你们找到那工具,拿来交换,一手交货,一手交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蒋锡礽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着冰墙。 在那种诡异的事物面前,普通工具毫无用处,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就在蒋锡礽脚边,几十把大功率的风镐横七竖八地丢着,正是世界排名第一的电动工具品牌。通常情况下,它们是开山、采矿的利器,号称可以在任何坚硬工作面上打孔,将地球**开来。 如果这个牌子的风镐都被弃用,可见那冰墙坚固到了何等地步。 “什么工具?”魏夫人追问。 “以太。”蒋锡礽回答。 沉思中的林轩被“以太”二字惊醒,因为金羽坠楼、“一号”被杀之前,都提到了那个名字。 要想取得“以太”,就要参加“工匠之王大会”,从参赛者手中获取。截至目前,他只大略知道那工具能够任意地“看透”(抑或是“穿透”)历史,从历史中截取真实的影像片段出来,是一种类似于“时光机”的超现实工具。不过,工具“以太”与蒋锡礽目前正在面临的困境似乎没什么关联,看起来蒋锡礽真正需要是一架大功率的掘进机或是粉碎机,才能达到穿透冰墙的目的。 “成交。”魏夫人毫不犹豫地回答。 以她与魏先生之间的夫妻深情,这时候就算要她拿全世界去换魏先生的性命,她也会立刻答应。 这一下,反而轮到蒋锡礽变得不确定起来:“魏夫人,你确信能拿到‘以太’,现在你甚至连那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必须告诉你,那东西现在是全球各大势力争抢的焦点,你若真的肯帮我,至少要有一个缜密而合理的计划才行。” 在魏夫人与蒋锡礽对话期间,林轩再次观察那堵冰墙,并联想霍东国的那些话:“如果冰墙会动,那能证明什么?它是活着的生物?它能热胀冷缩?它受某种力量控制?它像地球一样存在某种物理规律……” “你不必管了,我说过的事一定能办到。”魏夫人斩钉截铁地说,“蒋大师,烦请你好好照顾我丈夫和霍先生,他们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别想继续活下去了。” 如今的魏夫人虽然是温文优雅的港岛贵妇,但她的另一面,却是江湖上智计百出、骁勇善战的女诸葛,与昔日威震港岛的木兰花、女飞侠齐名。她很少威胁别人,但任何人听了她的“威胁”,只怕都会心惊胆战。 蒋锡礽大笑:“魏夫人真会说笑话,只要你守信,把‘以太’安安全全地送来,大家都能好好活下去,安享晚年,友谊长存。” “接下来——”魏夫人向林轩一指,“林轩先生还有话要请教蒋大师。” 她站起来,背对蒋锡礽的影像,向林轩眨了眨眼睛。 林轩并没有什么要向蒋锡礽请教的,但他明白,魏夫人的意思是要拖住蒋锡礽,她才能从侧面冷眼观察对方的弱点。 现在,林轩心里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蒋锡礽真的是‘大帝’吗?” 按照魏先生的录音留言,蒋锡礽是演员、伏藏师、带着前世记忆降生的修行者,也是一个迷失在今生的可怜人。 “他如果是‘大帝’,那他已经经历了两世,看透了生命的意义,对于争霸地球还会有浓厚兴趣吗?这根本是说不通的……”林轩一边落座,一边心乱如麻。 “林先生,你有什么问题?”蒋锡礽开口。 嗡的一声,林轩脑子里一荡,突然想通了一件事,立刻转头,看着右侧那一摞书。 最上面一本书的烫金封面上,新一代“盗墓之王”杨风站在斯芬克斯神像前面,美女苏伦挽着他的手臂,一对俊男靓女脸上全都是幸福的微笑。 林轩想到的正是“土裂汗大神金字塔”这个名字,因为这名字跟蒋锡礽面临的困境大大有关。 第五百七十二章 大帝是谁 “林先生?”蒋锡礽又问,“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也许因为魏夫人已经答应了他开出的条件,所以觉得林轩已经对他没有太大帮助。 “蒋大师,我也许可以帮你解开冰墙的秘密。”林轩淡淡地回答。 “什么?”蒋锡礽吃了一惊。 站在近处的魏夫人也轻轻“嗯”了一声,强抑着自己的惊愕。 林轩的这个想法来得很突然,因为他此刻脑子里想的是“杨风土裂汗金字塔一战”的过程。在那一战中,杨风、苏伦以及埃及当地的探险队掘地九尺,计划从地底进入到土裂汗金字塔内部,但在掘进过程中,遇到了一堵坚固不破并且能够吸收人类鲜血的怪墙。到最后杨风才明白真相,那道怪墙只不过是土裂汗大神利用玄力设置出来的,用以抵御盗墓者。 现在,蒋锡礽所遇到的亦是一堵怪墙,地球上最强劲的风镐都无法凿穿它。既然人力无法做到,那就只能在玄学方面寻求答案了。 “愿闻其详。”沉默了十几秒钟,蒋锡礽才低声说。 林轩依照自己的想法,缓缓地阐述:“蒋大师,自从发现那冰墙以来,你已经尝试过无数种方法,对不对?” 蒋锡礽点头:“穷尽人类能够想到的所有方法了。” 林轩:“那么说,这冰墙的硬度已经超过了目前所有工具的钻头硬度?” 这种问法相当专业,一语中的。 二十世纪以来,人类在破碎、切割方面的研究相当深入,已经统计出了地球上存在的大多数物质的“硬度对照表”。 该表格是在美国材料试验学会(ASTM)压痕硬度试验委员会的主持下,会同美国金属学会(ASM)、美国汽车工程师学会(SAE)共同审定制订的,针对各种不同材料的硬度对照发表于美国材料学会标准ASTM E140-02,表格题目为《标准金属硬度换算表》。 表格主体包括两大部分内容,其一是美国标准表格,包括碳素钢、合金钢、工具钢硬度换算表(HRC硬度值)、奥氏体不锈钢薄板硬度换算表(HRC硬度值)、102-104号铜合金硬度换算表、弹壳黄铜硬度换算表、白铁合金硬度换算表;其二是世界标准表格,包括各种金属在特殊状态下的硬度-硬度、硬度-强度转换。 在以上表格中,很容易就能判断各种金属的硬度,以确定哪一种金属钻头的“攻坚”力度最高。 同样,在德国矿物学家摩氏制定的鉴定矿物硬度的摩氏硬度表中,科学家很容易就知道,钻石是地球上硬度最高的物质,其摩氏硬度为10。 按照最简单的思维模式,只要从《标准金属硬度换算表》中选择材质,无限提高钻头硬度,就能破解冰墙,穿墙而入。 当日,杨风等人在埃及沙漠中,正是本着这样的破题方式,请来了全球第一的钻机厂商,将最新研发的机器用于钻探怪墙,最终向前迈进了一小步。 “没错,冰墙的硬度超过了钻石。”蒋锡礽回答,“而且透视机也无法穿透它,或许是它的厚度已经超过了透视机的工作范围。” 事实上,在全球一体化的今天,大部分工业技术已经公开,任何一名钻探工程师都可以想到十几种方法来处理那坚硬无比的冰墙。简单一点的如切割、钻孔、小面积开凿等,复杂一点的则有工业溶剂腐蚀、贴片爆炸等等。可以猜到,正是因为这些方法都不奏效,蒋锡礽才想到向外求助。 “如果我是你,也会将关注焦点转向‘以太’。按照现有的资料,只有那工具才是解开谜题的关键。”林轩坦诚地说。 “我相信,以你和魏夫人的实力,只要‘以太’在港岛出现,必定会落入你们手中。所以,这一次就拜托了。”蒋锡礽向着林轩深鞠了一躬。 林轩站起来,鞠躬还礼:“必当尽力。” 无论对方是敌人还是朋友,中国人都会恪守礼仪,以德服人。不过,从蒋锡礽鞠躬致谢这个细微的环节上,林轩对他“大帝”的身份起了小小的怀疑。 “大帝”的野心是吞并天下,独霸全球,那样一个大人物的威严是不容触犯的,即使见到全球各超级大国的元首也不一定会鞠躬行礼。就像一个从小就是太子、长大成为帝王的男人绝对不会轻易屈膝跪拜一样,“大帝”必定将“弯腰”看得比死亡更可怕,永远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自降身份。 这一次通话结束后,林轩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蒋锡礽不是“大帝”,其幕后另有黑手。 “我也看出来了,蒋锡礽不是‘大帝’。”魏夫人说。 此刻,她正在翻看一本埃及旅游的册子。 “那是好事,因为我实在不能理解一个经历了两世的伏藏师开始觊觎霸权。”林轩脸上终于有了微笑。 “伏藏师”是个神圣的称呼,任何金钱、权力对它的玷污都令人愤怒。 林轩觉得,蒋锡礽一定有某种难言的苦衷,才会加入了北极圈冰墙之争。 魏夫人感慨颇多:“小林,我觉得,你也像个伏藏师,用几世积攒下来的智慧,来破解今世的难题。” 林轩苦笑一声:“是啊,我也希望自己是伏藏师,但是这个世界的难题太多,做伏藏师是件苦差事,而且不一定能帮这世界解决问题,反而增添了更多烦恼。夫人知道的,那么多探险家、史学家、地理学家赶赴藏地去解决‘藏地十大未解之谜’,这股热潮已经延续了近百年,但最后这‘十大未解之谜’也没有变成‘九大’或者‘八大’,仍然维持着‘十大’之数。或许再过一百年,仍然没有人能破解‘十大未解之谜’,最终让它们随着地球的没落而湮没于历史长河之中。” 他说的是实情,世人研究“藏地十大未解之谜”的历史可以追溯至更早,但却毫无成效,收获的只有汗牛充栋的纸版资料而已。 魏夫人一笑:“小林,别太悲观了,其实你的个性与小原一样,都是感性大于理性,很容易被感情分散掉精力。我对你有一句忠告,请千万斟酌——爱情只是人生的一部分,绝对不是全部,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尤其如此。” 林轩想解释,但在魏夫人那种温柔目光的注视下,顿时觉得无须解释,因为魏夫人不是在指责他,而是在向后辈传道解惑。 “当年,小原曾被我们很多人看好,认为只有他能接掌港岛异术师的衣钵,将这个行业推向更高的巅峰。他的智商、情商都高于常人数倍,理解能力和第六感则远远超过同时代的高手,连我们夫妇都非常钦佩。可惜的是,他受困于感情桎梏,与江湖上的一个著名间谍组织——”魏夫人忽然停住,没继续往下说。 君子常思己过,莫议人非,而魏先生、魏夫人都堪称是人世间的真君子。 林轩清楚原先生的故事,也与那个间谍组织接触过,该组织内的高手的确个个貌美如花,如同仙女下凡一样。其实也怪不得原先生会为情而乱,任何一个思想正常的男人接触到那个间谍组织后,心弦都会被连续弹拨,直到自甘就缚。林轩曾经亲眼见过,该组织内的几名女谍专门模仿当代影坛的最红女星,并在高科技整容技术的帮助下,将自己变成了那些女星的复制品,从五官、身材、身影到一颦一笑,都无限接近于真人。有这样一批“准明星”女谍出马,几乎是无往而不利。 “小林,你一定要记住,男人是这个世界的顶梁柱。柱子倒了,华裔世界也就完了。”魏夫人郑重其事地叮嘱。 林轩无意向魏夫人吐露衷肠,因为他生命中偶遇的两个最重要的女孩子已经牺牲其一,只剩田梦还在,所以他不像原先生那样,存在一个“难以取舍”的难题。 “我会处理好自己的事,然后去搞定‘以太’那件事。”他向魏夫人保证。 两人从书房里出来,田梦已经站在楼梯口处相迎,而且空气中正飘浮着各种各样的美食香气。 “夫人,请恕我冒昧,没经过您的同意,就订餐过来,希望能合您口味。”田梦微笑着说。 魏夫人轻叹:“田小姐破费了,刚刚我的情绪不好,言语之中有冒犯之处,多多见谅。” 田梦笑着摇头:“魏夫人的教诲字字真言,我会好好记住,奉为圭臬。” 她向侧面一让,优雅地施礼,请魏夫人下楼,随即面对林轩:“林先生,我有句话,可否私聊一分钟?” 林轩停步,目送魏夫人下楼。 “什么事?”他问。 田梦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低声回答:“51地区有消息过来,跟北极圈发生的事情有关。现在,我们必须出一趟远门。” 林轩诧异:“远门?去哪里?难道是去——” 田梦点头:“没错,是回我的总部去。” 两人对视着,很多疑问全都以视线提问,再以视线解答。 “没有别的解决方法吗?”林轩问。 现在,他确定田梦是要求自己同往51地区总部,姑且不论这一行是吉是凶,单单以中间耗费的时间计,就至少需要二十四小时甚至更多。眼下,他还要协助魏夫人取得“以太”去跟蒋锡礽做交易,这件事关乎魏先生、霍东国的性命,稍稍马虎不得。 “必须。”田梦凛然回答。 林轩在书房外的走廊上来回踱了两圈,等他再次停在田梦面前时,只说了一个字:“好。” 第五百七十三章 51地区邀约 一个男人答应一个女人去为她做一件事,不论对错,不论难易,不论生死,不论得失,不论成败……什么都不论,只因她说“必须”二字。这也是一种爱,比起那种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爱,这种爱更浓烈,如酒如剑如血——虽千万人,吾往矣。 “抱歉,我无法保证任何事。”田梦皱着眉。 “我不要你保证,因为你说‘必须’,我就必须去做。”林轩回答。 “谢谢。”田梦紧握住林轩的手,“如果这一行有危险,我先死。” “这世界上哪有一个男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去牺牲的道理?如果有危险,也是我冲在前面,为你遮刀挡箭。”林轩淡淡地说。 两个人握着手由楼梯上下来,脸上不再有愁苦阴郁,只剩发自内心的欢愉。 已经在餐桌前就座的魏夫人看到他俩,立刻站起来。 “夫人,我们需要暂时离开一阵,大约二十四小时左右,抱歉。”林轩说。 魏夫人不愧是女中豪杰,非但没有问原因,而且轻轻鼓掌:“好,我虽然不知道你们要去做什么,但我能猜到,那是一件非此不可的事,只有真正的性情中人才能完成。我在这里等你们,二十四小时后见。” 田梦向魏夫人深鞠一躬:“对不起夫人,我不是有意要怂恿林轩离开,但这件事非同小可,跟我们眼下正在进行的事有关。相信我,二十四小时内,一定把林轩带回来。” 魏夫人向前一步,握住田梦的手,轻轻地摇头:“田小姐,你没必要向我承诺什么。山雨欲来,恶风满楼,一路多保重。” 林轩向魏夫人点头告辞,牵着田梦的手离开魏府。 做大事不拘小节,即便有很多话需要向魏夫人解释、叮嘱,但他一个字都没说。魏夫人是他的战友,他相信,以魏夫人的能力,一定能将一切做得妥妥帖帖,等他归来。 正如俗语所说:地球离了任何人都会照常运转。 像魏先生、魏夫人那样的江湖大人物,多少年屹立不倒,岂是江湖宵小之辈能轻易扳倒的。 两人刚出魏府大门,一辆黑色的旅行车便开过来。 司机由车窗内探头出来,向田梦打了声招呼。 “上车。”田梦低声告诉林轩。 自动门无声地滑开,林轩带着田梦一前一后上车,刚一坐下,就有四支短枪两前两后指住他。 车子向前开动,有人沉声吩咐:“林先生,请把武器交出来。” 林轩冷笑:“我没有武器,免去这道手续吧。” 那人沉默了几秒钟,将短枪收回去,带着自嘲的口吻低语:“也对,林先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这些手续真的可以省掉了。再说,这里是港岛,林先生要反抗的话,也不会到这辆车上来。我是毛姆,此行作为两位的监护人。” 林轩不想多话,沉默着,不接对方话头。 田梦冷冷地回应:“毛姆先生,我们见过面。时间紧迫,无须寒暄。” 那人讪笑起来:“是啊是啊,田将军是51地区的红人,我们这些外勤人员从前想跟田将军聊几句都没有机会呢。” 田梦的语调更冷:“说正事。” 那人立刻收起笑声:“是,田将军,我们将乘秘密班级回总部。在那里,全球监控室的几位将军、太空近地卫星站监控室的四位专家以及地球海洋监控中心的两位超级博士在等待二位。上飞机后,我会向二位介绍最新的情况。” 田梦点点头,闭上眼睛假寐,不再理会身外的情况。 51地区的办事效率极高,三小时后,林轩与田梦就登上了开往美国的秘密班机,一直陪同他们的,正是那个自称“监护人”的毛姆,一个瘦削干练的美国中年人。 这架航班的座位与普通飞机不同,机舱被隔成几个密闭的单间,每个单间里都有电脑和放映机。 林轩一直保持沉默,即使在吃飞机餐的时候,他也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生气了?”田梦试探着问。 林轩摇头:“没有,我在全力思索最近发生的事,由藏地地球轴心到港岛猎杀事件,再到蒋锡礽发现的北极圈冰墙……一切大事都被有机地联系在一起。我曾经在蒋锡礽的全息投影中看到神山冈仁波齐峰的大十字图案一闪而过,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青藏高原是地球的第三极,南极、北极、高原……我相信在这三个地方都会有一条秘密通道进入地球轴心,因为地球本来就是一个近似球体……” 他听毛姆介绍即将见到的专家时,很容易就判断出,大家会面以后将要研究的是一个跟地球命运有关的课题。 当务之急,是真正进入地球轴心,而不是所有人都站在房间里纸上谈兵。 他甚至相信,51地区一定有办法进入地球轴心,以此来掌控地球命运。 从这种意义上说,51地球是真正的地球霸主,而它却是一个多人、多部门构成的巨大组织,受五角大楼和美国总统的直接控制。那么,间接来说,五角大楼、总统才是有能力一手毁去、一手保全地球的巨灵之神。 媒体报道过,任何时候,美国总统身后总有一名精干的特勤人员手拎着核武器控制箱, 不离总统五步之外。那是毁灭地球的发力点,任何外国势力胆敢觊觎控制箱,必定会被消灭在五十步之外。 通常情况下,人类乃至星球、宇宙的命运总是掌握在强者手中的,古往今来的所有例证都说明了这一点。 “是啊,我完全同意你的想法。”田梦说,“那也是51地区一直研究的方向。” “那样,我们一起来劝说你的上司,把征服地球的密码都交出来,交给联合国和全人类。地球属于人类,跟它有关的任何消息,人类都有权利知晓。”林轩微笑着说。 他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51地区听命于五角大楼,与江湖势力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所以,劝说、威胁之类手段,对51地区无效。 飞机的舷窗被金丝绒帘幕遮住,单间的小门也被暗锁锁上,可见毛姆并不想让两人自由走动,以免影响其他人。 田梦连连苦笑,向林轩双掌合十:“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以后不必再提了。每一个机构都有各自的使命与规则,就像我不可能勉强你离开自己的组织那样,你也没法提出任何改变51地区规矩的建议。” 林轩点头:“我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门锁一响,有人在门上轻弹了几下,然后推门而入,正是西装革履的毛姆。 “两位好,飞机餐还吃得惯吗?就我个人的感受,飞机餐虽然难吃,但落地之后的工作餐恐怕更难吃。对不对,田将军?”毛姆故作热情地开玩笑。 田梦对此深表赞同:“没错,战备罐头食品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林轩望着毛姆,没有任何回应。 组织和51地区虽然没发生过正面冲突,但从两大势力的性质来看,肯定是敌非友。在这里,林轩代表的是组织,所以会跟对方保持适度的距离。 毛姆有些尴尬地向田梦做了个鬼脸,然后熟练地打开放映机,并握着遥控器开始讲解:“林先生,田将军,两位在藏地的故事已经不再重复,我想说的是跟北极圈冰墙有关的事,也就是发生在挪威‘超级种子库’下面的一些非同寻常的事。上级之所以派我来接两位,就是为了最大限度地节约时间,在路上向你们介绍详细情况。” 此刻,屏幕上展示的正是“超级种子库”的图片,那建筑物的绝大部分都在地下,入口结构非常普通,只突出防寒、密封、坚固这几个特性,而不是像军事单位那样还要综合考虑保密、警戒等元素。其实,该项目启动之初,各种纸媒和互联网媒体上已经铺天盖地地宣传过,将它视为“人类未来、地球希望”。据说,正是因为“超级种子库”具有非同寻常的公益性,所以,互联网领域的两大超级公司谷歌和阿里巴巴都无偿捐赠了大笔善款,前者为四十亿欧元,后者为一亿人民币。 林轩点点头,示意毛姆可以跳过这一节。 毛姆按下遥控器,屏幕上出现了种子库初建时期的照片。其中一张,正是亚洲著名的建筑商霍东国在夜色里挥舞风镐的图片。那图片的背景,五颜六色的北极光正出现在深邃的夜空之中。 田梦发出一声赞叹:“北极光真的美极了!” 毛姆一笑:“田将军,只要两位到北极圈去,很容易就能亲眼看到那些北极光。据我所知,北极圈的居民都看厌了那种来自天上的光线,因为它影响了他们的沉眠。” 林轩无心开玩笑,只是盯着屏幕上的霍东国。 在港岛,霍东国是个人尽皆知的实干家,他承接了家族企业的大权后,二十年来四处出击,在中东、北非、东南亚、中国大陆都做出了相当耀眼的成绩,超过十座超大型建筑在国际上获奖,成为华裔建筑商中的明星人物。 最可贵的是,霍东国并不以“赚钱”为主要目的,而是矢志将“全球第一建筑商”作为自己终生奋斗的目标。 正是在这种目标的驱使下,他才不顾股东反对,投标“超级种子库”项目,最终击败了十几位来自北美洲、欧洲的同行而中标。 林轩非常理解霍东国,如果“超级种子库”成为地球浩劫后唯一留存的人类建筑物,那么“霍东国”的大名将会延续至下一轮地球人的历史,成为“盘古开天、女娲造人”之类的诸神级形象,永远地留在地球纪元历史上。 “霍东国的野心真的已经超过了任何一名国家元首——”林轩忍不住感叹。 野心也是人类发展的一种巨大推动力,只不过它相当于赛车中氮氧增压添加剂,相当有效,但也相当危险。 地下赛车领域使用氮氧增压的只有一种类型的比赛,即直线加速赛,比较著名的如IHRA和北美NHRA。最新技术显示,目前这种赛车使用的不是将氮氧从气瓶充入气缸的方法,而是直接将添加剂加入燃料,燃烧的过程中自动释放出N2O,所以这种引擎只要开着就相当于在用NOS,功率一般都在5000PS左右,加上车重极小,导致加速非常生猛,破百只需一秒钟。 通常情况下,大多数场地赛车手不会使用氮氧增压催化剂,其一是规则不允许,其二是毫无必要。就算是赛程比较短的场地赛赛事,也超过一个小时,在这种长时间的职业赛事当中,赛车的稳定性、综合过弯性能才是关键所在,而NOS只适用于在很短的时间内猛冲,百分之百极度损伤引擎。对于提升综合成绩没有太大帮助。 赛车史的各种惨剧表面,任何一辆赛车无限度提速时,高速度与高危性并存,所以氮氧增压添加剂也好,野心也罢,都是一把瞬间决定生死的双刃剑。 “说吧,他遭遇了什么?”林轩淡淡地问。 “一堵封闭去路的冰墙——严格来说,他遭遇了一层地球核心保护墙……我这样解释还是不太贴切,应该说,他已经钻探了整个北极圈,但无法获得哪怕是一个钻孔,能够钻透地表之下一公里的位置。在我们的调研报告上,暂且把那堵墙称为‘地球之壳’。”毛姆把手上的资料递过来,再次加重语气,“林先生,田将军,简单来说,霍东国遭遇到了传说中的地球之壳——鸡蛋壳里的鸡蛋,地球中的地球,就是这么一回事!” 第五百七十四章 霍东国的噩梦 在那份资料的封面上,印着一个被剖开的地球,横截面上的每一层都标注着固有的名称,由内到外是地核、外核(地核)、地幔、地壳,由外向内则是地壳、地幔、外核(地核)、内核。这种分层结构是人类共识,只要稍有地质知识的人都能理解。 “地球中的地球”只是一个假想命题,是十八世纪欧洲科学家想象出来的地心结构。 实际上,根据科学测定,依照地震波在地下不同深度传播速度的变化,一般将地球内部分为三个同心球层,即地核、地幔和地壳。三同心球层中,中心层是地核,中间是地幔,外层是地壳。地壳与地幔之间由莫霍面界开,地幔与地核之间由古登堡面界开。 按照现有的地质数据分析,冰墙不应该存在于地球的浅表层。它既然如此坚固而稳定,支撑表层冻土结构,则北极圈地震就不可能发生了。况且,在此前无数次北极圈地质钻探中,并未出现类似诡异事件。 “那也许是好事。”田梦轻声说,“也许能将人类对于地球的认识提高到新的境界。” 人类的进步正是源于这种“非正常、不可能”事件,每当人类解密了一个“不可能”之后,对于大自然的认识就会深入一层。 毛姆笑着回应:“没错,对于很多科学家而言,只要能将某个研究深入进去,找到新的研究点,那就是天大的好事。可是,对于华裔建筑天才霍东国来说,却是一场噩梦。” 林轩点头:“我猜,51地区一旦发现霍东国的异状,就派人假装心理医生接近他,第一时间获取了真相?” 大间谍机构做事,总是能够抓住关键点,快速突进,获得成效。很多时候,时间和效率决定一切。可以想象,霍东国遭遇诡异事件后,一定会找相熟的心理医生咨询,以确定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可怕的幻觉。 毛姆点头:“对。我想这没有什么可以诟病的,因为我们的职业特征就是如此,对不对林先生?” “如果换成是我们,也会这样做。”林轩坦率地承认。 间谍机构的做事方式大同小异,全都是以快速高效地掌握事实情况为目的。在组织内部的工作手册上,也有类似的指导科目。 “结果呢?就是这份资料?”田梦挥手,示意林轩和毛姆跳过这种道德层面的交流,直接跳到结果。 “嗯,正是这样,接触霍东国七十二小时后,我们的特工概括总结出这份资料,并且替他做过四次脑部扫描检查,确认他的精神没有任何问题。”毛姆点点头。 “给我五分钟时间,让我看完资料。”林轩说。 “没问题,我们的行程足够长,请慢慢看。”毛姆点头。 林轩将资料翻开几页,其中一页的标题为《霍东国的噩梦》。 身为一名成功的建筑商,在几十年的打拼生涯中,霍东国曾经遇到过很多怪事,其中不乏打桩机打破两汉古墓的好事,也有钻探机误钻地底军火库引发大爆炸的坏事。他之所以能成为魏先生的好朋友,大概是因为他有超常的“好奇心”,对生活中的任何怪事都抱有浓厚的钻研兴趣。 这一次,他曾以为是遇到了前苏联冰下武器库之类的现代建筑,所以预先通知了俄罗斯间谍机关。不过,随着钻探工作接连受阻,俄罗斯派来的监督人员也都泄了气,远离施工现场,到挪威首都奥斯陆寻快活去了。 在查阅了大量北极圈资料之后,霍东国将研究方向转至“史前冰墓”,期待从中获得历史学家想象中的“上一代地球人遗迹”。 那个“噩梦”就是在第二轮钻探进行了一周后的某夜来临的,霍东国本人的详尽叙述如下—— 那一夜,工人收工时已经是凌晨一点钟,风镐、钻机、透视仪等扔得到处都是,根本懒得收拾。 霍东国站在冰墙前,做每天例行的巡视工作。 他的手中拿着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工人的花名册与每日的工程进度表。当然,那表格上每日的掘进记录都是零,没什么例外。在这道冰墙前面,想达到零的突破,真的相当困难。 按照惯例,他巡视一遍后将沿着隧道离开冰墙,返回冰层表面的营地去。 突然间,他意识到冰墙颤动了一下,并且发出“扑通”一声轻响。 那种动静有点像受到惊吓的人心跳突然加重一样,通常会伴随着“哎呀”一声惊叫之类。 霍东国下意识地举手按住心脏,以为是自己的心脏突然出了毛病。可是,他的心跳非常平稳,保持着弹性而有活力的跳动频率。 他抬起头,寻找那声音的来源。 “难道是它?”他前面正对的是那堵冰墙,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 他大踏步向前,耳朵贴在冰墙上,屏住呼吸倾听。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那声音又出现了,仍旧是同样的“扑通”一声。 霍东国又惊又喜,马上拖过透视仪,将十二个触点粘贴在石墙上,同时按下打印机开关,将冰墙当成一个病人,打印它的实时心电图。 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个规律,冰墙每隔十二分钟就会发出“扑通”一声,在心电图纸上留下一个稳定的颤动符号。 在极度激动、紧张之下,霍东国汗流浃背,头发也像放进了蒸笼一样,升腾起白色雾气来。 他判定,这是一堵“活着的”冰墙。 在神话传说中曾有这样的例子,有渔民航行于东海之上,迷失方向后,停泊于一个小岛的凹处。等到天明,那小岛突然动起来,原来是一只小憩的巨大鲸鱼。这一次,霍东国大胆猜想,这冰墙也是某种远古巨兽,金身不破,雷打不动,阻住了他的去路。 只有那些具有幻想能力的成年人脑子里才会产生这种桥段,否则的话,霍东国就会像其他人一样,首先通知警方,采用更精密的工具进行测量。 不知不觉中,霍东国站立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半融化的凹槽,高低大小与他的身材极其吻合。 之后,他突然听到了一种声音(应该就是他带给魏先生的那些无法分辨出处的语言)。虽然听不懂那声音的意义,但他从对方语气中领悟到,那应该是一种高深经文,于是,他全都记录下来,并在后来带给魏先生辨识。 他没有意识到,从前不能被融化的冰墙现在被他自己融化出一个凹坑来,深度至少有一尺。 后来,他向着冰墙望着,目光似乎穿透了冰墙,看到了一种像3D电影屏幕一样的白屏,屏幕上缓缓地显示着各种各样骇人的图像。行星爆炸、流星撞击、地球人自相残杀、黄沙漫天大漠千里、暴雨、流星雨、山崩地裂、高楼倾倒……到了最后,地球表面涨满了大洪水,一切都进入水下,地球变成了水世界。 这种种表象说明,地球的毁灭日即将来临,到那时,无人可以永生,只能听天由命。 霍东国并不惧怕这种所谓的“地球末日”,因为数年前好莱坞已经拍过一部名为《未来水世界》的科幻电影,描述的正是陷入大洪水时代的未来地球。 在中国的古代神话中,远古洪荒年代,地球也是受到洪水困扰,才产生了“鲧、大禹、涂山氏治水”的神话故事。所以,人类对于大洪水年代并不陌生,《圣经》中早就为人类指明了对抗大洪水的方向,就是制造巨大方舟,将能够帮助人类繁衍生息的动物、植物全都转移到方舟上,未雨绸缪,为未来积蓄力量。 同时,霍东国也知道,科学家正在研究建造的“超级种子库”也是一种诺亚方舟,能够把人类在农业科技上的智慧传播下去。 地球留给人类的时间已经来日无多,当务之急,就是把“超级种子库”建造完毕,让人类的农产品结晶后继有人。 接下来,在水世界中,霍东国看到了一架巨大的机器。 作为一名极有经验、见识广博的建筑商,他竟然无法在第一时间看明白那机器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首先,那机器类似于塔吊或者是龙门吊,但体积要超过建筑业常用塔吊的几百倍;再者,那机器具有流水线的工作特性,虽然体积大,但所有部分都是协同作业的,在水中进行着有条不紊的转动、传送、抽拉、翻滚;然后,霍东国极目四望,一眼看不到边,所以他看不清这机器运转之后的动能输送目的地。 既然是机器做功,那么一定有其工作目的,不可能是漫无目的地运转。 这种情况下,霍东国情不自禁地惊叹:“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机器?制造它的是什么人?” 霍东国不但是一个具有智慧和远见的建筑商,还是一名相当高明的潜水员,有着世界顶级潜水组织的深潜资格证书。以他这种身份,当然不会出现“晕水”的现象。无论面临多深的水域,都会泰然处之,毫无慌乱。 现在,霍东国集中精神,向机器所在的深水望去,竟然感觉那机器一直延伸至无限深远的水底,其根基遥不可见。 这也是非常令人费解的,因为地球上任何一种建筑结构,都必须扎根于泥土和岩层之上,唯有如此,它才能稳定不倒。 “我看到的这一切,难道是一场噩梦吗?”霍东国发出了一声长啸。 啸声可以破梦,如果这是噩梦,他只要吼叫出声,那梦就结束了,他也可以从噩梦中挣脱出来。 可怕的是,这一次,当他发出长啸时,却震碎了眼前那层似有若无的隔膜,令他在打了一个冷战之后,突然进入了可怕的水世界,向着那巨大的海底机器坠落。 第五百七十五章 深海纸人 那种坠落持续了很久,霍东国一直都能看见那巨大的运转的机器。 他在水中扭动身子,靠近机器,并牢牢地攀附在上面。向下看,脚下是无尽的深渊,视界尽头,不见边际。 在向四周观察许久之后,他终于发现了一条极粗的银色管道从脚底深渊中延伸出来,一直向上面通去。 “是呼吸管道?氧气补给来源?”霍东国在心底自语。 通常情况下,海底建筑物都会留有上面这种承担通气孔功能的巨型管道,以此来向建筑物里的人提供氧气。 霍东国强抑着内心的惊惧,在机器上攀附爬行,接近那管道。以他的专业知识可以判断,只要沿着管道前进,就能找到这巨大的机器的操控者和拥有者。 既然是噩梦,那么就无法合理估算时间、距离和速度,霍东国在持续前进中,既不会窒息,也丝毫没有疲惫感。 在他的感觉中,在爬行了几十个小时后,已经抵达银色管道尽头。按照惯例,某种大型机器的操控室应该是位于机组的中央,这样才能达到左右平衡、合理操控的目的。所以,霍东国以为,自己已经到达了操控者所居住的位置。 管道尽头是一个小小的正方形金属箱子,每一条边仅有两米长。从外表看,最多只能容得下一个人。 霍东国无法理解这箱子究竟是什么,如果说它是操控室的话,就实在过于儿戏了。 他绕着箱子爬行了一圈,发现箱子的顶面有着一个占表面积三分之一的透明窗口。地球人都明白,那样的监视窗是由钢化玻璃制成,其目的是供里面的人向外观察。 霍东国爬向窗口,由那里向里面望。他看见了一个人,正平躺在那箱子里。第一眼望过去,他觉得那人非常怪异,身体是极度扁平的,如同一只没有充气的塑料模特。不过,他仔细看,那又不可能是塑料模特,因为对方的五官非常真实,是任何虚拟材质都造不出来的。 在这种情况下,霍东国大力拍打那玻璃窗,希望能惊醒那个躺着的人。 人总是需要同伴的,尤其是在深海恐惧的环境中。霍东国甚至想,那个人一定是在密闭的操控室里出了状况,才无力地倒地。如果能把那个人救活,这一组超级机器的秘密就能揭晓了。 连续拍打了十几次之后,霍东国意识到必须进入那箱子内部,才能跟对方面对面交流。他在铁箱子上寻找着,终于找到了一只门把手,使劲一拉,门就打开了,水流瞬间灌满了那箱子,那个躺着的人立刻浮起来,直立在水中。 霍东国惊恐地发现,原来那个人的身体只有薄薄的一层,比掏空了的购物袋厚不了多少,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纸人”。 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个人的“手”,把那个人拽过来。 现在,他看清了,那是一个被抽空了又压扁了的“人”,空有皮囊,内部骨肉一丝一毫都没剩下。 霍东国大叫一声,双脚在铁箱子上一蹬,身子向外弹开,远离那铁箱子。那个“人”在他的视线之中缓缓摇摆着,像一张恐怖的人皮挂画一样,很真实,但又极度可怖…… 霍东国的自述到这里就结束了,既然是梦,他一睁开眼,所有可怕的一切就都消失了,冰墙仍然是冰墙,坚硬冰冷,无可逾越。 同样的梦霍东国做过七次,每一次的情形都大同小异,都是在那人皮挂画出现时中断。 林轩翻过这一页,后面附着一份51地区心理分析师的报告,内容如下:“被评估对象有着某种很深的心理恐惧,应该是来自于他的特殊职业。通过交谈,他以前做过开矿、建筑业挖基、海底沉船打捞等等工作,其工作地点总是在地底、海底深处,远离普通人居住的现实世界,随时遭遇死亡威胁。所以,表面看,他是业界翘楚,不惧任何难题,但内心深处,他已经对这种生活感到困惑而厌倦。‘潜入深海’的梦代表他想逃离真实世界,而‘纸人’的出现,则是代表他在潜意识中想抽空自己,从零开始。以上这些,在心理学的范畴内很容易理解,但他的工作环境中出现的那堵坚不可破的冰墙、冰墙带来的幻觉,则不属于医学范畴,是我无法理解的。如果能够抛开心理医生的身份,自由地展开联想的话,他遇到的冰墙也许真的是地球的另一层,一个上一代地球人居住的地方。其它,我已经无可奉告。” 这样的报告其实毫无用处,因为它根本无法给51地区的长官们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帮助。说再多,也等于是一个字都没说。 再往后,报告用大量篇幅说明了“超级种子库”的好处,认为它能在地球大毁灭之后,帮助下一代地球人快速掌握地球农作物种子的用法,大大缩短了人类劫后重建的过程。下一代地球人一定会对本代地球人的贡献表达真心的感谢。这也再次证明,人类之所以能成为地球的主人,就在于人类能够思考、传承、远望、奉献。 之后还有一页,列举了霍东国对于冰墙的掘进钻探过程,并且得出明确结论,物理手段无法打开冰墙,只能另选新路。 看完资料,林轩不禁眉头紧皱。 他了解霍东国做过的那种噩梦,其实自己从前也做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与人的真实生活绝对不是毫无联系的,而是由一些连自己都没想到的线索勾连起来,是一个人潜意识的最大体现。 “如果打开冰墙,会不会就是面对一个深不见底的秘密海洋?”田梦问。 她坐在侧面,陪着林轩看完了整本资料。 “海洋与海洋有什么区别吗?在冰墙下看到和在太平洋岸边看到的海有什么不同呢?哲学家说,世界上的海都是相通的,世界上的水都是密不可分的,从空间上来说,北极圈的冰水与太平洋的暖流实际是同一片海。从时间上看,霍东国梦里接触到的水与我们目前飞机上水箱里的水亦是同样的。广义来说,四海一家。”林轩没有刻意回答田梦的话,而是发表了自己的观点。 四海一家,全球一家,天下一家——这是全部地球人最希望看到的未来。 “很精辟的见解!”毛姆鼓掌。 林轩随即苦笑:“精辟而无用的见解——毛姆先生,请问51地区把我们请去有什么目的?” 毛姆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林先生,田将军对你的观察报告写得非常详细,并且对你的内心世界也做了一定程度的挖掘。所以,51地区的上层长官认为,你非常适合去帮我们完成一项任务。当然,人类追求的都是公平交易,要有均等的利益交换。作为对你的酬谢,这件事完成后,田将军就可以自由脱离51地区,陪你双宿双栖,浪迹天涯。” 林轩向田梦望去,后者脸上已经出现了无比神往、无比甜蜜的笑容。 “可信?”林轩问。 田梦用力点头:“可信,我已经得到了上级的口头承诺。解除一名特工的合约是件大事,因为迄今为止,还没有一名间谍人员自愿离开,除非是因工作失误而受到开除惩戒。上级会把我的请求上报到五角大楼去,请那里的高官签字后生效。在此之前,我们要完成一件事,那就是消灭‘大帝’。” 林轩有些迟疑,田梦的身份特殊,就算她肯解甲归田,五角大楼那边的签字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还有,自己身为组织中的一员,一旦跟田梦明确关系,自然会牵扯到组织对她的长期审查。 “你不愿意?”田梦眼中激越的火苗跳荡舞蹈着。 林轩醒过神来:“我当然愿意。” 他伸出手,田梦立刻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对,田将军说得对,上级高官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消灭‘大帝’,解除全球隐患。不过,上级还有第二个任务,那就是对于珠峰旗云、地球轴心的最后探索与定论。”毛姆补充。 “那两个话题已经有了定论,几乎无解。”林轩回答。 他在藏地三年,又为了探究地球轴心而深入尼泊尔,由珠峰南坡登顶,然后经历了那么多血与火的变化。迄今为止,两手空空,连堂娜也一并失去,不留丝毫希望。 珠峰旗云和地球轴心已经成了他的噩梦,反复折磨,一事无成。 “不,不,林先生,如果我告诉你,根据51地区的卫星航拍记录图证实,南极、北极、珠峰每次都同步出现旗云,旗云大小、形状、数量完全相同——你会怎么看?”毛姆压低了声音问。 林轩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但他没有脱口而出,而是静坐不动,等待毛姆的进一步说明。 在今日之前的所有媒体资料中,都没有提到过南极、北极有“旗云”现象,而51地区的新发现也从未向外界公布过,一直都是在秘密进行。 “过去,所有资料表明,‘旗云’只出现在珠峰绝顶,是一种特殊的天气现象,跟天气阴晴、风力大小有关。那么现在,有了近地卫星和数据分析仪之后,我们很容易地发现,以上所谓的‘三极’情况完全相同。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就等于一个人有三个鼻孔,在他极度生气时,三个鼻孔内都会冒出热气来,大小、温度、长短一模一样。那么说,南极、北极、青藏高原就像地球的三个鼻孔一样,随时会同时冒气——这种说法,林先生同意吗?”毛姆陪着笑脸问。 林轩握着田梦的手,沉思了十几秒钟,才缓缓地点头。 毛姆说的话能够印证中国古籍中所载的“地脉”的存在,人有人脉,地球自然也有它的脉络。人脉能够输送营养、力道、精神、气血,那么地脉的作用亦是如此,它将地球的各部位连接起来,均衡大地土壤中的营养,使生活在地球上的各种生物有机地繁衍生息,成为宇宙中为数不多的具有旺盛生命力的球体之一。有地脉,自然会有气息流动,就等于是人类在呼吸喘气。 田梦补充:“这个比喻打得很好,但你必须得向我们说明具体情况和真实数据,否则我们怎么能相信?” 第五百七十六章 51地区最高长官 毛姆注视着林轩的脸,继续回答田梦的问题:“只要二位相信我的话,数据和视频马上就可以送过来。” 林轩看得出,毛姆一直在等待着什么。 “我相信你的话,因为你代表的是51地区,一个最有可能揭开全地球所有秘密的机构。”林轩点头,表明了自己的观点。 毛姆如释重负:“谢谢两位,那么我现在可以请出我们的上级领导了,由他向二位来说明一切。” 田梦隶属于51地区,当然清楚毛姆的上级是谁。 “威廉将军也在飞机上吗?”她问。 毛姆摇头:“不,不是威廉将军。” 他小跑着出去,反手把门关上。 田梦向林轩解释:“威廉将军是毛姆的顶头上司,刚刚他否认这一点,也许是51地区内部有了新的人事变动。幸好,这一切很快就与我无关了。” 她握住林轩的手,四目交投之间,一切尽在不言中。 虽然消灭“大帝”是件异常困难的事,但为了她的人身自由,两人一定会倾尽全力去做,再加上有51地区作为坚强后盾,林轩相信黑暗尽头,必有光明。 “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林轩轻声说。 田梦一个字都不说,眉睫一颤,两颗硕大的泪珠滑落,坠在林轩的手背上。 情人的眼泪是金子,总能鼓起男人的勇气。 这一刻,林轩在心底刻下誓言:“必杀‘大帝’!” “你放心——”他重复了一遍。 “我从来都很放心自己,但现在却放心不下你。记住,任何时候,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只有好好活下去,才能守住最后的希望。”田梦笑中带泪,柔声回应。 “是啊!”林轩挺直了腰板。 伟大的事业从来都不容易达成,只有百折不挠的勇士才能攫取最终的胜利桂冠。现在,林轩面前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诛杀‘大帝’而生”。 大概五分钟后,门再次打开,一个高大魁梧的美国人大踏步地走进来。 毛姆跟在后面,但却没有跨进来,而是站在外面关上了门。 见到那美国人,田梦猛地站起来,下意识地并步敬礼:“塔努将军。” 林轩也随着起身,向那五十岁出头的美国人鞠躬:“将军您好。” 那美国人微笑着挥手:“年轻人,都坐吧,不要拘泥于礼节。在51地区,我是塔努将军,因为那是我的职权管辖范围。但是现在,我们都在万米高空之上,没有站在任何一个国家的领土之上,所以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美国人塔努。” 田梦有些手足无措,因为走进来的这个名叫“罗西基?塔努”的美国人正是51地区的最高行政长官,直接向五角大楼、美国总统汇报工作,平时根本不会直接面对田梦这一级的谍报人员。 林轩等塔努落座之后才坐下,这倒无关乎政治地位、官职尊卑,只是出于一个年轻人对于江湖前辈的尊敬。 “为了节省时间,我们的见面安排在飞机上,而不是回51地区总部去。听着,我走进来是要重申毛姆的话,只要你们消灭‘大帝’,建立功勋,那么田梦就可以连升三级,成为51地区的二级长官,直接向我汇报工作,向下则可以管理一个多达三百人的主干部门。这种机会并不是年年都有的,迄今为止能够连升三级的人只有十一个,希望田梦会是第十二个。”塔努的话极有诱惑力。 51地区主干部门主管的权力相当于富足小国的国王,而通常这些重要职位都由四十岁以上的男性将军掌握,绝对轮不到田梦这样的年轻女孩子来坐。 听完塔努的话,田梦的脸突然红了。 任何时候,权力都是理所当然的兴奋剂,能够让任何一种肤色的人瞬间万分激动。 “年轻人,我知道你,林轩,亚洲组织内部评价一百项全优的好手。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能签署一份文件,把你变成51地区的人,跟田梦一起工作。外面的媒体报道,我们的51地区有着很多的昵称,如水城(Watertown)、梦境(Dreamland)、天堂牧场(Paradise Ranch)、农场(The Farm)、盒子(The Box)、格鲁姆湖(亦名马夫湖GroomLake)发展计划董事会区(The Directorate for Development Plans Area)等等,其实每一个名称都代表了一个重要的主干机构。2013年6月,五角大楼迫于联合国的压力,抛出了一份关于美国U-2侦察机的长达408页的解密文档,其中确认51区是一处极为重要的秘密军事基地,由国防部负责管理,肩负着推动军事科技发展的重任。 那么,以上六个昵称都有各自的特点,你们可以选择最适合自己兴趣的部门。年轻人,我知道你也许会用‘我是中国人’这样的理由拒绝我,但你应该很清楚,二战之后,地球国家之间的摩擦与战争已经变得微不足道,我们必须团结所有的地球人,应对未来的太空之战,打击地外生命,保护地球。那么,从这种意义上说,你为中国效力或者是为美国效力,已经变得没什么分别了,因为我们都是在为地球的未来效力……”塔努非常健谈,也非常善于抓住人性的弱点进行诱惑攻击,使人很难拒绝。 就在林轩、田梦犹豫不决之时,塔努已经从西装口袋上拔出钢笔,做出随时可以签署文件的样子。 “我当然愿意连升三级,去做主干部门主管,这是我加入51美国军队之后的最大愿望。以我个人的观点来看,51地区是一个伟大的间谍机构,它正在进行的多种研究都是完全抛弃利益回报的,只为捍卫地球安全而展开。51地区的存在,非常深刻地诠释了‘美国是地球警察’这句名言,谢谢您将军阁下。”田梦开口。 塔努挑了挑稀疏的半白长眉:“我可爱的黄皮肤小姐,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可是’呢?” 他的幽默感染了田梦,她立刻笑着点头:“正是。” 塔努摊开手掌,耸耸肩:“愿闻高见。” 田梦恭恭敬敬地说:“将军阁下,谢谢您对我寄予厚望,‘大帝’是全人类之敌,任何一名有正义感的民众都应该以打击犯罪、消灭敌人为己任。所以,无论有没有高官利禄的诱惑,我都要义无反顾去做,与林轩一起消灭‘大帝’。之后,我会离开51地区,放弃一切前途。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从此四海为家。” 说到这里,田梦再次握住了林轩的右手,十指紧扣,向塔努表明自己的态度。 塔努哈哈一笑:“好吧,你们中国人有一首诗说得很好——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你为了爱情选择了自由,我很佩服你,也会支持你。很可惜,这一次51地区要失去有史以来最具智慧的女将军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所以沟通起来会比较容易,全都点到为止,绝不侵犯对方底线。 那么,现在塔努、田梦、林轩已经达成协议,合兵一处,向“大帝”宣战。 “将军阁下,我需要跟‘大帝’有关的全部资料。”林轩立刻进入正题。 塔努连连点头:“没问题没问题,资料已经备齐,我会马上让毛姆交给你——” 他刚提到毛姆,毛姆已经开门闯进来。 “将军,大事不好了,‘大帝’已经入侵飞机的通讯系统,要跟您进行视频通话!”毛姆脸色惨白,手足无措。 “好啊,早就应该有这样一次谈话了,把视频接到这里来。”塔努凛然吩咐。 毛姆没有即可出去安排,而是愣愣怔怔地站在原地,额头的冷汗一层层渗出来,滚落到衣领里去。 田梦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声问:“毛姆先生,难道‘大帝’侵入的不仅仅是通讯系统,还有飞机的主控系统?” 林轩也想到了那一层,立即提醒:“吩咐机长,切换为手动驾驶,关闭一切通讯设备的物理开关,连备用电源也拔掉——” 他和田梦想法一致,都很明白主控系统被外力操纵的严重后果。 毛姆梦游一般点头,又大力地摇头。 “一切最坏的结果都发生了?”林轩冲近毛姆,抓住他的肩膀,大声问。 “正是这样,正是这样……”毛姆嘴唇毫无血色,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 田梦顿足:“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这样?” 既然飞机被外力操控,那么这架波音747航班就如同巨人手中的玩具,随时都有可能动力全失,机身由空中直线坠毁。 这一次,51地区实在是大意了,以为“大帝”还没胆大包天到与自己正面为敌的地步,所以并未采取最严密的防卫措施,才导致让对方长驱直入,兵临城下。 “去,让你的手下,把视频接进来,其它什么都别管。”林轩低声吩咐,“尤其是,谁都不要慌,所有人保持镇定。” 毛姆手足无措,向塔努望过去。 “毛姆,听林先生的,把‘大帝’的视频接进来,其它不要多做任何事。”塔努一字一句地大声吩咐。 毛姆踉跄后退,软弱无力地答应:“是,是,我这就去,这就去……” 就在这时,尖锐的警报声在机舱内骤然响起,对讲器中传来声音:“各位乘客,我是本机机长,现在飞机出现了短暂故障,请大家穿好救生衣,背好降落伞包,戴上氧气面罩。一旦有紧急情况,请大家在空中小姐的指引下由逃生门跳伞。” 林轩淡然地一笑:“机长好样的,临危不乱,大将风度。” 塔努哈哈大笑:“没错,美国人都是好样的,在任何一个岗位上都能各负其职,忠实地承担自己的责任。” 林轩望向塔努,两人一瞬间有惺惺相惜之感。 刚刚在危急情况下,林轩抢先做出反应,命令毛姆把“大帝”的视频电话接进来,而塔努也完全支持他的决定,可谓是“英雄所见略同”。 “将军阁下,不只美国人这样,全世界任何国家的人,只要他热爱国家、热爱生命,都能够忠实于自己的本职工作。美国人并不天生高贵,其他人也并不天生低贱。”林轩低声纠正塔努的话。 就在此刻,屏幕一闪,出现了一个穿着迷彩战衣、戴着迷彩战斗帽的人。此人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宽大的反光太阳镜,把大半张脸遮住,让人无从分辨他的本来面目。 “我收回刚才的话,只要是热爱祖国的人,都是好样的。”塔努马上向林轩道歉,并没有将注意力转向屏幕。 “谢谢将军阁下。”林轩这次对塔努心悦诚服。 真正的大人物都是谦虚谨慎、知错必改的,德行配得上自己手中的权柄。 “呵呵呵呵……”屏幕中的人发出一长串刺耳的冷笑。 “阁下就是‘大帝’?”塔努转过脸去,正对屏幕。 林轩相信,此刻已经有无数51地区的特工在追查视频电话的来处,当然,他更相信特工们只是白费力气,打来视频电话的号码一定是经过多重转接才打进来的,而且信号源来自于盗号或者盗线,根本无从追溯。 “大帝”是个擅于隐形的敌人,这么多年没被全球警察系统扳倒,足以证明他的智商极高,头脑反应灵敏,具有敏锐探知危险的超强第六感。所以,这次向“大帝”开战,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仅仅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不能不亮剑的一战。 狭路相逢勇者胜,林轩知道,不除“大帝”,组织、51地区、魏氏夫妇乃至于全球正义之士将全部不得安宁。既然如此,他就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 第五百七十七章 巨大威胁 “没错,是我。”那人点头。 “幸会,幸会。”塔努临危不乱,神情坦然。 “彼此彼此,塔努将军的大名我也是久仰了,可惜无缘相见。这一次,咱们相会在空中,也真是有缘分,哈哈哈哈。”那人嘴里虽然发出笑声,但脸上却毫无表情。 那人身上带着十足的妖邪之气,同时举止之间,又流露出无穷无尽的霸气,单单是气场,就大大盖过了塔努。 “不知道打进电话来有什么吩咐?”塔努问。 “既然将军阁下动问,我就不客气了。据我所知,51地区的绝密档案库共有一百四十个,全都位于西区,编号从500到640。现在,除了这一百四十个密档,我还要编号为900至930的这三十个密档。时间紧迫,请将军现在就打电话回总部去,吩咐人将密档调出来,全部发往我的电子邮箱。完成了这件事,飞机的控制权就会交还给阁下,让各位有惊无险地飞抵目的地。”那人回答。 塔努并未犹豫,立刻说:“900至930的密档内容全都跟前苏联克格勃和白令海峡攻击战有关,阁下跟俄国人是友是敌?” 林轩了解51地区的一个密档库存储着多少资料,几小时内根本不可能调集海量电子档发往塔努的邮箱。 他还知道,51地区对于前苏联、北极圈的研究相当深入,甚至比前苏联本身更懂得冰盖下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事实上,观察地球仪就能看出,北美大陆与东欧大陆只隔着一个白令海峡,那种形式非常微妙。 白令海峡位于亚欧大陆最东点的迭日涅夫角和美洲大陆最西点的威尔士王子角之间,确切经纬度为西经169°40′、北纬65°35′,约85千米宽,深度在30至50米之间。海峡连接楚科奇海和白令海,名字来自丹麦探险家的维他斯?白令,他曾于1728年在俄国军队任职时候穿过白令海峡,第一人穿过北极圈和南极圈。 据考证,一万年前白令海峡曾是连接亚、美大陆的一座“陆桥”。人类和许多动植物,早先曾通过这里移居到美洲,而美洲的动物也从这里进入水草丰美的亚洲。 从西太平洋地缘政治来看,此地存在对立博弈的两大力量,即华裔力量和美日力量。对于后者而言,北起白令海峡、北方四岛,日本海、中经钓鱼岛和台湾岛,南至中国海和马六甲海峡,既是美国利益的进退红线,也是日本的利益生命线。因此,谁能守住白令海峡,谁就占有亚洲、欧洲、美洲的制敌先机。 曾有冷战解密档案显示,白令海峡两侧已经被美国和前苏联埋设了数以万计的地雷、水雷,在沙滩上布置成了两道横向死亡区。战后,因为没有利益驱使,所以这里的排雷工程进行得异常缓慢。 资料显示,在美国、前苏联两方的军事计划中,都有所谓的“白令海峡攻击战”,指的就是大量步兵和战车乘坐轮船渡海,直接进敌方国家,展开寸土必争的白刃战。 白令海峡的特殊地理位置,使之成了全球最具发展潜力的位置之一,所以对于此地的争夺战也是上演得如火如荼。林轩相信,如果美国能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会强突白令海峡,像消灭伊拉克红龙那样,清除异己,将俄罗斯打得千疮百孔。 “这个问题,将军阁下多虑了。人生百年,倏忽而已。如果我没算错的话,将军阁下到明年年底就要解甲归田,国家的事留给年轻人去考虑,不好吗?”那人冷笑起来。 “准备,跳伞。”田梦借着低头轻咳的机会,靠唇语告诉林轩。 身为51地区的最高长官,塔努甘心受敌人要挟的可能性极低,所以到了最后,难免是机毁人亡的结局。况且,美国的行政、军事机构中都有平级官员替代制,一旦某个要员被威胁,马上就有其他人替代该官员发号施令,使敌人失去挟持人质的意义。 “那些资料,没有五角大楼的授权,我不可能给你。”塔努直截了当地说。 那人大笑:“你这样说,我早就想到了。现在,我给你看几个人,看过之后,希望你能改变自己的想法——” 镜头一转,对准了另外的六个人。 不用介绍,从那六个人的年龄上,林轩也能分析出来,四个老人应该是塔努的父亲、母亲、岳父、岳母,而旁边四十多岁的女人是他的妻子,最后一个十五岁上下的男孩子则是他的儿子。 这是塔努至亲至近的六个人,也是他生命的起源、生活的伴侣和血脉的延续。 吧嗒,塔努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落下,跌在他的鞋尖上。 “看看他们,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已经改主意了?”镜头回转,那人向前探身,咄咄逼人地向外望着。 六个人全都是塔努的至亲,每牺牲一个,都会给他带来巨大的伤害。 塔努摇头,那人有些不耐烦:“难道你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吗?要知道,我们现在的利益诉求是一致的。五角大楼不会管你遭遇到什么困境,只要求你去完成战斗任务,毫无人性可言。将军,我认为你除了跟我合作之外,没有第二条路走。” 塔努艰涩地一笑:“五角大楼什么样,我比阁下更清楚。而且,我比你想象的更关爱家人,更有责任救他们。” “那可真是好极了——”那人轻佻地打了声口哨。 林轩看不清舷窗外的情况,如果能成功地由逃生门跳伞,恐怕只是成功生还的第一步。万米高空气流多变,危险情况不一而足,他和田梦并没有五成以上把握安全落地。 同样,他看不清机上的状况,最坏的判断是,“大帝”的人已经渗透进来,否则何以能轻易掌控通讯和驾驶系统? 再者,他并不确定塔努能够挺过亲情这一关。史上极多例子表明,受威胁的人自己不惧死亡,但当他看到亲人遭受酷刑折磨时,必定会心理崩溃,屈膝于敌人淫威之下。人与动物不同,情感罗盘时时变化,谁也不确定罗盘指针下一刻会停在哪里。 “也许我们可以谈谈条件?”塔努说。 他在桌面上摸索着,摸到一杯凉了的咖啡,端起来一饮而尽。 “谈什么?”那人问。 林轩和田梦的两双眼睛全都死死盯着屏幕,希望能从画面中找出敌人所处的位置,找到蛛丝马迹,临危扭转败局。 “放过他们。”塔努说,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底气。 “放过他们?是在命令我吗?呵呵呵呵……”那人笑起来。 以“大帝”的力量杀死那六个人易如反掌,塔努根本没有谈判的筹码,要想谈,就得完全听命于对方。 “杀了他们,对你没有任何帮助。现在,除了你要的那些资料,其他事我都可以答应你。”塔努拼命抑制着自己的愤怒,双膝微微颤抖着。 “那就没有办法谈了,因为我现在感兴趣的只有那些资料。”那人回答,“看来,等你救他们是不可能的了,他们只能去死。现在,将军阁下,我给你十分钟,请你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到底是那些深藏在51地区资料库的表格重要,还是你的家人重要。实际上,你所坚守的都是些没有用的死物,就像你们美国人所标榜的民主、和平、善良、仁爱一样,全都是没用的死物。你们以为,在报纸上发发消息、去非洲看看难民、到亚洲开开会议就能拯救世界?在我看来,是你们的电影编剧们编造的英雄人物太多了,所有美国人都等着幻想英雄救国救世……十分钟,我只给你十分钟,然后每过十分钟杀一个人,直到你点头同意为止。” 等那人说完,视频电话就断了。 林轩获得了第一个发现,那就是——“那人不是美国人。” 美国人自小受到的教育就是热爱和平、追求民主,并且将“和平、民主”当成是美国人价值观的重点核心,容不得本国人有只字片语的诋毁。所以当那人攻击美国的立国之本时,足以证明,他从未将这种思维模式放在眼里。 同时,林轩也发现了另一糟糕之极的问题,飞机很可能已经转向,飞往跟目的地完全不同的某处。 客机在天上飞行时完全依靠电脑数据,其中包括空中坐标系和塔台作出的指示。可以说,坐标系和塔台就是飞机的眼睛,一旦这两个地方的数据出错,则飞机等于在半空中“盲飞”,其危险程度如同中国古人说的“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转向一定是向北,向北也许就会到北极圈去。”林轩大胆猜测。 从“大帝”攻击美国价值观、飞机转向往北飞这两点,林轩甚至能够判定,“大帝”盘踞于俄罗斯北部,本人很可能出生于该地。 “飞机失控了。”田梦也发现了飞机转向,但又无能为力,“没机会反扑了。” 林轩不希望飞机坠毁,那样查找“大帝”的线索就从中断开了。 他希望塔努和“大帝”能够好好谈一谈,以确保令“大帝”更多时间留在线上,给51地区的间谍多一些刺杀机会。 第五百七十八章 欲擒故纵 “你们有跳伞逃生的机会。”塔努从极度愤怒中冷静下来,“林,田将军,现在,我希望你们能够记住我说过的话,活下去,对抗‘大帝’,无论是为了51地区还是全人类,都要努力地好好活下去。美国之所以繁荣昌盛,百年不衰,正是因为每一个人都是为这个国家活着,而不是为了自己。所以,只要还有一个美国人活着,敌人亡我大国的野心就不可能得逞。” 林轩忽然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因为他记得某一次组织的领导也说过同样的话,只不过其中的“美国人”要换成“中国人”。 大难临头之际,爱国者能够想到自己的国家和人民,自私者却鼠目寸光,只会想到自身安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每一个国家的爱国者都是值得全球人类尊重的,因为他们心中装着的是天下苍生。 “我们都是最纯真的爱国者。”他向塔努伸出手去。 “是啊,一个人如果不爱国,那还算一个人吗?”塔努握着林轩的手,使劲摇了两下。 “一起跳伞不好吗?这飞机上的伞包足够多。”田梦说。 这句话立刻引起了林轩的警惕性,因为他知道,降落伞包是高空逃生的必备工具,如果“大帝”存心要困住他们,早就会遥控指挥把降落伞包丢弃,只留极少量,造成逃生困难。 “有多少个?”林轩问。 田梦立刻回答:“上机时我就默数过,每个座位上配备两个,足足有一百个之多。就算有人情急之下对身边的降落伞包视而不见,也绝对能够在其它座位上拿到。” 林轩沉默了几秒钟,突然醒悟:“不好,我们正在进入敌人的圈套之中。” 他的嗅觉极其敏锐,从这些看似平凡的普通现象上看到了隐藏其后的危机。但是,他没有再说下去,而且目视田梦,示意对方不要追问。 田梦一把撕开了舷窗上的窗帘,透过玻璃,向下俯瞰。 “竟然到了……到了……好像是到了北极?”田梦梦游一般低语。 林轩心一沉,跨到舷窗边,向下观察。 “是不是北极?”田梦问。 林轩不愿意回答,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里的确是北极,以他们两个的判断力,绝对不会看错,因为只有北极才有这么多漂浮的冰盖、冰山、冰块。 “已经到北极了吗?”塔努撕开了另一扇舷窗上的窗帘,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科学资料显示,地球北极地区的气候终年寒冷,北冰洋是一片浩瀚的冰封海洋,周围是众多的岛屿以及北美洲和亚洲北部的沿海地区。 现在,林轩、田梦、塔努眼中所见的,正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冰海,所以他们确信无疑,机腹之下就是北极圈。林轩的判断没错,“大帝”果然是有预谋地操控飞机,改变航向,直飞北极。 北极是指地球自转轴的北端,也就是北纬90°的那一个点,而北极地区则是指北极附近北纬66°34′北极圈以内的地区。在这个广袤空旷的世界里,冬季的太阳始终在地平线以下,大海完全封冻结冰;夏季,气温上升到冰点以上,北冰洋的边缘地带融化,太阳连续几个星期都挂在天空。 极夜和极昼都是北极圈所特有的天气现象,林轩知道,很多游客和探险家就是为了体会这种极端状况,自费赶到这里,为大自然的神奇而欢呼雀跃。 林轩禁不住暗自苦笑:“降落伞包在极寒中甚至无法打开,导致跳伞者一出舱门即失去打开降落伞的机会,直到跌入冰海为止。” 美国探索频道虽然经常播放极寒地带野外求生的纪录片,但那是极少数探险家的专利和特权,普通人要想在冰海中求生,无异于缘木求鱼,九死一生。 北冰洋中有丰富的鱼类和浮游生物,这为夏季在这里筑巢的数百万只海鸟提供了丰富的食物来源。同时,海鸟也是海豹、鲸和其它海洋动物的食物。 在这个天然形成的食物链中,人类是最不和谐的介入者。林轩每次看北极圈资料时,都会想到保护大自然的重要性。 北冰洋周围的大部分地区都比较平坦,没有树木生长,冬季大地封冻,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夏天积雪融化,表层土解冻,植物生长开花,为驯鹿和麝牛等动物提供了食物。同时,狼和北极熊等食肉动物也依靠捕食其它动物得以存活。 林轩很清楚,如果就这样跳下去,本架飞机上的大部分人都无法抵抗寒冷和饥饿,最终要变成极地冰雕。 北极地区是世界上人口最稀少的地区之一,千百年以来,因纽特人(旧称爱斯基摩人)在这里世代繁衍,并且在这里发现了石油,因而许多人从南部来到这里工作。但是,北极地广人稀,要想获得他们的援助,希望实在是太渺茫了。 综上所述,北极有别于地球任何一个地方,既冰冷又妩媚,既无情又多情。 当然,这也为前苏联在冰盖下制造的那些武器工厂提供了天然的掩蔽装置,因为在这些新闻被爆出来之前,没有人能详细说出冰盖下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此刻,三个人扶着舷窗向下看,都惊讶于北极圈的苍凉景色,更骇然于“大帝”的神算。飞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越过各种封锁线,直抵北极圈。 在这种极端条件下,就算跳伞成功,也会死于严寒,最终成为北极熊的美餐。 “看起来,‘大帝’并不怕我们跳伞。”林轩说。 “跳伞求生总比坠毁等死要好吧?”塔努苦笑。 “零下二十摄氏度左右,下去就是死,或许在空中就能冻成冰棍。”林轩正色回答。 塔努无奈地摇头:“林,那你说怎么办?这飞机已经被‘大帝’控制了,我们已经成了 人家砧板上的肉。除了跳伞,还能做什么?” 极寒地带的地貌令林轩想起了白雪皑皑的藏地绝顶,他感觉自己似乎已经跳不出寒冷的圈子,总是身不由己地被卷进来。 “我总感觉不太对劲,有种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他闭上眼,思索着跟降落伞包有关的问题。 “大帝”如果真的要把塔努扣为人质,则一定会断绝塔努的所有逃生渠道,使他被逼就范。现在,降落伞包超过了人数,则是故意放开一条路让飞机上的人跳伞逃生。 “然后呢?如果大家都逃了,还有什么人质可用?”林轩就是针对这一点起了疑心。 “林,时间就要到了。”塔努叫起来。 林轩猛地起身,在田梦耳边说了几句话。 田梦错愕:“这样可以吗?” 林轩用力点头:“当然可以。” 田梦没再问为什么,轻轻点头:“好,你说可以,我就执行。” 塔努有些惊诧,不知道林轩说了什么。 “将军阁下,您等一会儿跟‘大帝’通话时,一定要尽量拖延,然后让飞机上所有人跳伞,给大家争取更多时间。”林轩说。 塔努毫不犹豫地答应:“就按你说的做,如果真的需要有人在这场劫机事件中牺牲的话,我愿意是第一个。大家都跳伞,我会留在飞机上,战斗到最后一刻。” 林轩受了感动:“将军阁下,您的高风亮节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人人都能背诵讲解其中的意思,但却很少有人能真正做到为了正义和公理牺牲自身。 “通知飞机上的人,立刻准备跳伞。”林轩吩咐田梦去办。 田梦站起来走了出去,而林轩则靠近塔努,低声说了几句话。 塔努精神一振:“是吗?你的判断是不是多虑了?” 林轩微笑起来:“一点都不用多疑,这也不是多虑,一定能出现这种情况。” 塔努从对讲器里传下命令,吩咐驾驶员将飞机下降。 林轩从舷窗下望,北极冰海之中,积雪覆盖着连片的冰山、浮冰,海面上到处蓝白相间,荒凉而死寂,没有一点生气。 “将军,保重。”田梦向塔努说。 “田将军,你也保重。”塔努苦笑着,鼻翼两侧,法令纹深深凹陷下去,仿佛给他的鼻子安上了两撇诡异的胡子。 林轩什么也没说,只是沉着地凝视海面。 他的脑中一直回响着“大帝”说过的那些咄咄逼人的话,但是,他绝不生气,而是冷静地剖析着每一句话。这是高手、大国之间的生死战争,动辄关系到几百人、几千人、几万人的生死,绝对不是莽夫在闹市里扑击摔跤。 “要冷静,冷静,再冷静,找到敌人的破绽,一击必杀。”他在沉默中反复告诫自己。 新世纪以来,随着亚洲崛起,人类进入相对平和、共同发展的新阶段,各大国之间友好往来,共同维持着这种可喜的局面。 “大帝”的存在,却是一颗威胁世界和平的巨大毒瘤,非但成功逃脱了美国、英国、俄罗斯的几次扫荡追击,而且自身势力越发坐大,已经发展到能够威胁51地区高官的地步。如果不能及时遏止,“大帝”将会以自己领导的这股暗势力挑起第三次世界大战,独力挑战各超级大国的权威。 退缩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大帝”必须死,才是解决危机的唯一途径。 飞机降落至距离海平面五百米,驾驶员从通话器中报告:“将军阁下,已经下降至安全高度,可以开始跳伞了。” 塔努站起来,跟林轩和田梦握手:“林,田将军,带这些人平安回去,替我问候基地的各位同事。” 田梦脸色黯然,点头答应:“我会的,将军再见。” 舱门打开,机上的十几人全都背上降落伞包,人人表情凝重。 塔努一声令下,人们一个接一个跃出机舱。 当机上只剩塔努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从驾驶舱里尖锐地响起来:“哈哈哈哈,将军阁下,现在该是我们面对面谈谈的时候了!” 第五百七十九章 女神照片 塔努向前望,一个人由驾驶舱中出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将军阁下,按你的吩咐,已经把所有乘客安全疏散,现在这架飞机上只剩我们两个人。不要拔枪,你应该知道,这么多年不动枪械,你对这些杀人武器已经完全陌生了。”那人笑着,向塔努腰间一指,制止塔努垂手拔枪的动作。 塔努颓然地后退,坐在座椅上。 “我们可以谈谈,飞机已经进入自动驾驶状态,可以平稳地滑行很久,直到我们交谈完毕跳伞为止。将军阁下同意我的意见吗?”那人慢慢向前走,到了距离塔努五步远的地方,居高临下,看着塔努。 塔努点头:“好吧,其实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我已经没有议价权了,是不是?” 现在看来,“大帝”的视频只是圈套的一部分,引诱塔努为了乘客的安全而牺牲自己,实际上敌人就在飞机上,而且成功地控制了驾驶舱。 这种秘密航班都有着固定的地勤维护人员、机长和机组服务人员,坐在塔努对面的机长名叫布兰科,两人不止一次交谈过。 塔努想不通,敌人到底是经过了怎样的易容术才能骗过一切安检措施,开动了这架飞机?如果这样的话,那敌人的反侦破手段就太高明了。 易容术自古就有,但再高明的头套、化妆术都无法逃过现代化透视仪器的扫描,因为透视仪能够辨析人体骨骼的尺寸细节,跟最原始的资料进行比对,从而辨别出伪装者的真实身份。 科学技术的进步已经令古老的易容术无所遁形,除非那伪装者假冒的是自己的双胞胎个体,否则的话,已经没有任何人逃得过现代化安检技术。 “我该怎么称呼你?布兰科——还是其它的名字?”塔努问。 那人笑起来,额头上的皱纹堆叠起来:“当然是布兰科,那是我的真实名字,达蒙?布兰科——从小到大,我只有这一个名字。” 他的年龄大约是四十岁上下,身材稍稍有点矮,大概只有一米七二的样子,有着美洲人与亚洲人混血的面部特征。 塔努更加困惑,以为布兰科是被“大帝”策反、收买的内线。 不等塔努开口猜测,布兰科便自我介绍:“不要猜了,我就是‘大帝’的卧底,像我一样身份的美国人还有很多,当然也有英国人、法国人、意大利人、德国人等等等等。我们从小被‘大帝’收养,他就是我们这些人的父亲。过去的几十年里,‘大帝’把我们送去学校,学习各种知识,慢慢发展起来,成为各行各业的精英人物。我们这些人被称为‘踏脚石’,平时默默无闻,坚守各自的岗位,混迹于社会之上。一旦受到召唤,我们就从平凡的石头变成耀眼的钻石,放射出照亮全世界的光芒。” 塔努是51地区的间谍头子,当然明白“卧底”和“死间”的运作形式。而且,51地区在很多国家和地区也有自己的卧底,数以万计亦处于蛰伏状态,等待上级的召唤。 这种死间是古代兵法五间之一,其存在的意义就是制造散布假情报,通过本方间谍将假情报传给敌间,诱使敌人上当,一旦事情败露,本方间谍难免一死。更有甚者,也有用死来达到迷惑敌人的目的。 《孙子兵法》记载:死间者,为诳事于外,令吾闻知之而传于敌间也。 杜牧注:诳者诈也。言吾间在敌,未知事情,我则诈立事迹,令吾间凭其诈迹,以输诚于敌,而得敌信也。若我进取,与诈迹不同,间者不能脱,则为敌所杀,故曰死间。 古代死间著名的代表人物为苏秦,五国伐齐的号角吹响时,苏秦完成使命,身份暴露,遭齐国处决。 如果布兰科是死间,那么塔努和这架飞机的命运只能是折戟于冰海了。 “‘大帝’的所作所为,可谓是草蛇灰线,伏线千里。”塔努由衷地说。 “现在,那些资料可以交出来了吗?”布兰科问。 塔努摇头:“我根本没有权利那样做。” 布兰科大笑:“那么,你就是一只没有用的废物。” 身为51地区的高官,被敌人的下走斥为“废物”,这在塔努的人生中也是第一次。 “告诉我,‘大帝’是谁?”塔努问。 布兰科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但他的命令却精准而有效,令任何人物都无法提前防范。” 塔努料不到会出现这种结果,未免有些失望,在布兰科说话时一直唉声叹气。 “将军阁下,除了投降,你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布兰科说。 “如果投降,你会带我去见‘大帝’吗?”塔努问。 布兰科摇头苦笑:“我必须先请示,不过,‘大帝’说的那些资料你一定得交出来。” 塔努再次摇头:“我无话可说,也没有资料。” 布兰科变色:“那没有办法,我只能按照‘大帝’的命令送你去死。这架飞机上已经装了六枚定时炸弹,再有十五分钟,如果我仍然没有向‘大帝’发出讯号,炸弹将自动引爆,把我们炸成碎片。所以,我们只有十五分钟能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两个人的命全都攥在你手里了。” 塔努无奈地苦笑:“职责所在,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 又过了几分钟,布兰科问:“你死,你的六位亲人也要死,难道你没有一点点心动吗?” 塔努摇头:“没办法,作为51地区的一员,‘保守秘密’就是我们至高无上的工作原则,所以就算我死、我的亲属全死,藏在我心里的秘密也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布兰科冷笑:“作为间谍,我佩服你的敬业精神,但是,如果你的亲人都因你而死,那么你岂不要永远背负良心上的巨债?也罢,我管不了你,人生最后几分钟,我还要对着我的女神照片做最后的告别仪式。至于你,随你的便好了。” 他从衣服的内袋里小心地拿出一张两寸照片,举在手里,虔诚无比地凝望着。 “那是谁?哪个女人有这么大的魅力?”塔努问。 布兰科将照片转过去,对准塔努。 塔努一见,突然愣住,因为那照片上的戎装女子竟然像极了堂娜。 第五百八十章 堂娜的照片 “那是谁?”塔努早就从下属那里获知了发生在藏地雪山的所有事情,但他仍然问了这一句,以确保自己没有看错。 “她是我心目中的女神。”布兰科喃喃地说。 “她叫什么?”塔努的声音有些颤抖。 “堂娜,一个来自俄罗斯的美丽女谍。”布兰科无比虔诚地回答,随即把照片转过去,将堂娜的脸贴近自己的胸膛。 “死间”是一个非常诡异的间谍门类,眼下的情势中,布兰科根本没有必要与塔努同归于尽,但却毅然决然地选择留下来,一点都不打折扣地执行“死间”任务。战争是残酷的,但比战争更残酷的却是人的心。 “你死了,你心中的女神也就不存在了。不如我们谈谈条件,看看有没有折中的办法,让你再见到女神。”塔努说。 布兰科神经质地微笑着回应:“我的女神永远活在我心里,既不会随着肉体的消亡而逝去,也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模糊。她将永远活在我的心里,永远永远。” 跳伞者离开飞机已经超过二十分钟,所有人应该已经安全落地。那么,塔努留在这里的使命已经完成,他已经成功地救下了整个航班上的人。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终于轻轻松了口气。 “布兰科,听我说,我们可以换个角度考虑问题。其实你若能控制飞机安全降落的话,我保证你不会有生命危险,能够再回去见到这位叫‘堂娜’的美女,成就一段美丽的人生。反之,你默默无闻地死在这里,你的女神根本不会知道。”塔努说。 “不,不——”布兰科疯子一样咯咯笑起来,“我已经把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偷拍下来,跟飞机的黑匣子一起留给后世人。所以说,我的女神会知道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你确信,堂娜会在乎你吗?”堂娜又问。 “她在乎不在乎不重要,只要我死了,她一定能收到消息,那么她就能关注到我了,呵呵呵呵……”布兰科的情绪已经近乎疯狂。 布兰科的所作所为,如同此前美国一个名叫约翰?欣克利的男子。 欣克利1955年生于美国俄克拉荷马州,1981年3月30日,他为引起著名女影星朱迪?福斯特的注意,枪击时任美国总统罗纳德?里根。这件事的起因在于他观看了朱迪?福斯特出演的影片《出租车司机》后,不仅对扮演妓女的朱迪?福斯特一见钟情,而且对男主角出租车司机极度崇拜。在该影片中,司机留下一封诀别信后,铤而走险,行刺总统候选人。影片结尾,司机虽然行刺未遂,但歪打正着,击毙歹徒,救出妓女,顿时成为英雄人物,赢得了意中人青睐。这部影片欣克利前后看了15遍。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欣克利多次给福斯特打电话、写情诗、送鲜花,但却被冷漠拒绝,欣克利极度沮丧,决定像片中出租车司机一样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赢得意中人的尊重和爱慕。 1981年3月下旬,欣克利来到华盛顿,开始谋划行刺里根总统。行刺前两小时,欣克利在旅店给福斯特写了一封情深意长的诀别信:“亲爱的朱迪,当我行刺里根时,我本人极有可能会当场身亡。向你坦承,我之所以铤而走险,皆因迫不及待地要感动你的芳心。以牺牲我个人自由甚至生命的方式,希望能改变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3月30日下午两点半,70岁的美国总统里根参加工会午餐会演讲后,走出希尔顿饭店上轿车时遭到欣克利枪击。子弹击中总统的防弹车身后弹中了里根的胸膛,击穿了左肺。里根被立即送往华盛顿大学医院,在手术后度过危险期,白宫最终平稳渡过了此次危机。至于这个疯子一样的杀手欣克利,则1982年6月21日起被送往华盛顿圣伊丽莎白精神病院长期关押。 现在,布兰科要做的,正是用一场飞机坠毁案来引起堂娜的关注,与欣克利的想法一模一样。 “你知道堂娜在哪里吗?”塔努试探着问,“在俄罗斯还是在欧洲、美国?看了你的照片,我也深有感触。” “我不知道,对于我来说,她是一个谜一样的人物。”布兰科回答。 “你确定她活着,对吧?”塔努小心地措辞,免得引起布兰科的怀疑。 “没错,她是永远都不会死的,就像挂在天空中的北极星。”布兰科果然没有起疑,立刻回答。 塔努的呼吸突然变得气促起来,脱口而出:“不可能,她怎么可能活到现在呢?布兰科,你最后一次见到堂娜是什么时候?” 布兰科想了想,才模棱两可地回答:“大概是前年吧,应该是前年的复活节前后。” 塔努有些失望,轻轻地“哦”了一声,没再开口。 “你知道堂娜的事?”布兰科问。 塔努向布兰科耳朵上一指:“把蓝牙对讲器关掉,我就跟你说。” 布兰科的右耳上挂着一只仅有指甲盖大小的耳塞,那是目前最顶级的高科技对讲器,可以将此刻机舱中的对话传到地球的各个角落里去。 布兰科摘掉耳塞,扔向角落里。 “堂娜是俄罗斯女谍,怎么会跟你、跟‘大帝’扯上关系?”塔努问。 布兰科摇头:“我要你将堂娜的事,你反而来问我?我如果真的了解她的话,又何必和颜悦色地来问你?” 塔努身后突然闪出一个人来,冲到布兰科侧面去,用胳膊肘箍住了他的脖子。 那正是林轩,因为他的计策是疏散大多数人,然后由他来陪同塔努演戏,把敌人拖垮。现在,既然布兰科已经说不出更多关于堂娜的一切,那么他就没必要再隐藏下去了。 林轩拿到了那张堂娜的照片,照片中,一身戎装的堂娜英气逼人,胸前挂着四枚一等勋章,身后是壮观的红场克宫。 “堂娜跟‘大帝’有关系吗?还是‘大帝’属下乱说?”林轩现在无法确认这个问题,因为这不是简单地用猜色子、黑白配就能解决的幼儿级难题。 第五百八十一章 神经质卧底 那毫无疑问是堂娜的照片,林轩从雄巴村见到她,自那之后才发生了一系列诡异离奇的故事。 “你是谁?”布兰科挣扎着叫起来。 “我是谁?”林轩低声自问。 在太多复杂变化之后,林轩料不到竟在这里看到堂娜的照片,等于是变化之外的变化。他曾经以为堂娜的故事在藏地神山已经彻底结束了,实在无法处理眼前这种突变。 “把照片……还我……”布兰科仍旧拼命挣扎。 林轩挥手,布兰科跌出三步之外。 “林,那是怎么回事?”塔努问。 林轩摇摇头:“我不知道,堂娜已经死了。” 塔努点头:“对啊,我接到的所有报告都称,堂娜已经死于神山冈仁波齐峰。” 林轩扶着椅背坐下,双眼自始至终没有离开照片中的堂娜。 塔努走过来,站在林轩身后看了几秒钟,大步走向布兰科。 “堂娜,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这张照片出现在这架飞机上,到底预示着什么?”林轩喃喃低语。 在他心中,即使堂娜复生为敌人,他也愿意,至少那时候他能再次亲眼看到她,把心里虚无的影子转换成实实在在的人。 “她没死吗?她复生了吗?是布兰科的消息有误,导致她已经死了却留了一张照片在这里?还是……”林轩脑中闪过无数念头,但所有念头最后都被否定,没有一个准确答案。 塔努揪住了布兰科的衣领,低声问:“告诉我,堂娜是‘大帝’的人吗?” 那个问题也是林轩想问的,但他无法解释堂娜怎么会跟“大帝”扯上关系,因为她是俄罗斯高级间谍,而“大帝”却是全世界之敌。 “给我照片,给我——” 塔努挥拳,两颗牙齿带血飞出,布兰科满嘴是血,话都说不出来,只向林轩徒劳地伸出右手。 “告诉我,堂娜和‘大帝’是什么关系?”塔努又问,顺势勾住了布兰科的手腕。 “我……照片给我,那是我的。”布兰科拒绝回答。 喀嚓一声,塔努反手一拗,布兰科的右手手腕被生生折断,无力地垂落下去。 作为51地区的高官,塔努不是凭空就坐上那个位置,而是一步步缓慢升迁上去的。所以说,他从前刑讯逼供时的铁石心肠、霹雳手段一点都不比年轻人们稍弱。 “说吧,别逼我再动手。”塔努在布兰科耳边低喝。 林轩翻来覆去看那照片,发现在照片背面的右下角用无色笔签着一行阿拉伯数字。 那应该是“2011.7.7”这几个数字,那么它所代表的意义一定是“2011年7月7日”,那就是布兰科拿到这张照片的时间点。 林轩松了口气,因为表面看来,照片与现在发生的事似乎并无瓜葛。 他抬起头来,向着正前方的摄像头望去。 之前布兰科操控着飞机内的通讯系统,机舱内的所有状况一定已经通过那只摄像头传了出去,递送到“大帝”那里。就算此时此刻,“大帝”也许正坐在监视器前面,看着空中发生的这一切。 林轩把照片放入胸口的衣服内袋里,从外面按了一下,心情稍微踏实了一些。 塔努仍然没从布兰科嘴里得到什么,不过后者斜躺在地板上,四肢早被折断,嘴里进气少出气多,已经是半个死人了。 “怎么样?”林轩问。 塔努摇头:“毫无效果。” 林轩俯身看着布兰科,虽然已经死里逃生,但心情却丝毫都高兴不起来。他躲过了一劫,后面不知还有多少劫难等着呢。 “布兰科,我们远日无仇近日无冤,没必要杀你。不过,你想活命,就要付出些什么。你说了,以后‘大帝’也许会杀你,但你不说,现在就得死。”林轩说。 其实刚才的情况相当危险,如果布兰科一开始就将飞机破坏掉,一头扎入冰海中去,则飞机上的十几人全都死无葬身之地,包括林轩、田梦在内。 “我不知道……‘大帝’是谁?不过我知道,他出世了……大家都得死,那是世界的……末日……‘大帝’就是被神祗派来,消灭整个世界的……我和你,先死和后死,其实没什么区别……”布兰科气喘吁吁地说。 “‘大帝’是哪国人?”林轩改变了策略,“与堂娜一样,都是俄罗斯人对吗?” 布兰科歇斯底里地笑起来:“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大帝’就是大帝,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君临天下的大帝,就像你们中国人的一国皇帝,至尊无上……‘大帝’来了,你们都要死,都要死……” 如果这是在51地区的总部,高科技刑讯人员也许能用电椅、兴奋剂、测谎仪来对付布兰科,那样的话,很容易就将他脑子里的秘密给“逼”出来。现在,塔努只剩光杆司令一个,已经很难全力对付一个神经质的敌人了。 “飞机上有炸弹。”林轩向塔努说,“我刚刚趁你跟布兰科对话,已经在行李舱里寻找了一遍,至少找到三枚定时炸弹。不过我相信,还有更多炸弹,哪怕只有一颗引爆,就会把飞机拦腰砍开。” 他假装随着田梦等人一起跳伞,实际是趁着混乱,直达行李舱、仪表舱,快速检查了飞机上所有要害位置。他手中没有专业仪器,所以不敢保证炸弹已经清除干净。 “走吧,离开这里。”他说。 塔努恨意未消:“这笔账,一定要‘大帝’血债血偿。” 林轩带着降落伞包到达机舱门口,忽然听到背后传来连续的枪声,一共响了六次。 他回过头,望着塔努。 塔努手中的短枪枪口还在冒烟,他已经向着布兰科的额头射光了所有子弹。 “杀了他,永绝后患。”塔努解释。 两人相继跃下飞机,在半空中打开降落伞,向着海面缓缓飘落。 空气极寒,令林轩的头脑变得无比清醒,把飞机上每一环节的变化依次梳理清楚。 田梦偷偷对林轩说过,在这片海域里,美国至少有五艘以上的潜艇埋伏,能够随时升上水面接应。所以说,“大帝”选择在这里动手,也并非上策。当然,任何人想向51地区发难,都不是那么容易得手的。 按照各国媒体披露的实况,美国人的潜艇遍布于全球各大海域之中,或明或暗,或深或浅,确保能够近距离打击任何拥有海岸线的国家,以此作为巨型航母压制全球的武力保障。美国之所以被称为“太平洋警察”,自然有其道理。 作为组织中的一员,林轩大致了解美国的实力。 他现在想的是:“如果连美国五角大楼、51地区都搞不定‘大帝’,可见‘大帝’的实力有多雄厚?” 新世纪以来,全球公认的国家敌人都出现在中东地区,所以当联军两度发起海湾战争时,各国都是保持着支持、默许、观望的态度,绝对不会支持那些小国独夫,以免敌人成长壮大后,成为中东毒瘤。 随着“红龙”被送上绞刑架,各国元首的心似乎已经放下,完全忽略了“大帝”的存在与成长。直到今天,当“大帝”迅速崛起时,各国才掉转枪口,一起指向这个当世之敌。 林轩向右侧望,塔努正熟练地操控着伞绳,向北偏东方向下降。 很少有人能与51地区的最高统帅一起跳伞,这是荣耀,也是永远的记忆。但是,敌人就是敌人,组织与51地区之间永远都不会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大家有着各自的政治主张,也等于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林轩忍不住感叹:“塔努身为51地区统帅,可算是风光一时,被全天下的间谍和科学家所仰望。只不过,他就算做得再好,仍然要听命于五角大楼,成为超级大国大人物指尖下的陀螺,叫他转,他就转,不叫他转,就得停下来静静蛰伏。这是极可悲的事,全天下的人皆是如此,即便是大国元首,做任何事也要考虑天下局势,不能冒然而动。” 现在,他似乎理解当年的“红龙”、今日的“大帝”为什么要逆势而动,企图称霸世界了。或者这些绝代枭雄才是真正的智者,他们早就看透了,要想不被上天压着,就得跳起来把青天戳个窟窿才行。 要么死,要么王——这就是每一个朝代、每一位枭雄所秉持的人生真理。 “我呢?我的人生要向哪里去?”林轩屈起手臂,隔着衣服摸了摸口袋里的照片,想到与堂娜在一起时的时光,虽短暂,但美好。 “如果堂娜不死,我们作为两个阵营里的人,又怎么能获得美满的结果呢?”他望天慨叹。 在飞机上,塔努亲口答应田梦,只要消灭“大帝”,田梦就是自由身,可以随林轩离去,自此后天涯海角,逍遥自在。对于田梦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因为她梦寐以求的,正是这个结果。 林轩当然为此而欣喜,可这种喜悦没有维持太久,就被布兰科拿出的这张照片搅碎了。 如果田梦是堂娜,林轩的人生也许就没有半点遗憾了。 大概距离海面有二百米的时候,林轩已经隐约看见两艘美国潜艇半身浮出水面时的模样。 第五百八十二章 北极圈潜艇 林轩降落在一块巨大的浮冰上,此地温度应该在零下十五摄氏度左右,他的衣着十分单薄,人在半空已经几乎被冻僵。幸好,田梦已经驾着摩托艇过来接他,历经波劫后再见,自然是异常欣喜。 在艇上,田梦介绍:“两艘潜艇分别是‘帕米安号’与‘光源号’,隶属于五角大楼的全球潜艇网。塔努被劫持,51地区的精锐已经半数出动,预先控制了近海地区。对了,这里就是挪威近海,距离超级种子库的直线距离约三百公里。” 林轩裹在羽绒大衣中沉默不语,那张堂娜的照片虽然薄薄的没有分量,但却成为一层无形的隔膜,将他与田梦的心分离开来。 “你还好吗?”田梦意识到林轩的异样。 林轩点头:“还好,只是震惊于51地区的力量之强大。” 田梦微笑:“不客气地说,以51地区的战斗力,可以轻易摧毁半个北欧。” 林轩将双手遮在眉沿上,远眺那两艘潜艇。 此刻有人驾着摩托艇去迎接塔努,而潜艇背上,则有两队人马负责警戒。 “何止是半个北欧?我想此刻全部北欧诸国都被51地区的实力震住,不敢轻举妄动了。”林轩长叹。 “北欧”这一称谓特指北欧理事会的五个主权国家,即丹麦、瑞典、挪威、芬兰、冰岛。另外,其地域还包括欧洲北部实行内部自治的法罗群岛。北欧西临大西洋,东连东欧,北抵北冰洋,南望中欧,总面积 130 多万平方千米,地形为台地和蚀余山地,冰蚀湖群、羊背石、蛇形丘、鼓丘交错是其主要地貌特征。 北欧五国在政治军事上都不算太强大,所以应该不敢对51地区的大规模军事行动有丝毫抱怨。 林轩与田梦上了“光源号”潜艇,与换过军装的塔努会面。 塔努的情绪已经好转,身边跟随的全都是鼻梁上驾着金丝边眼镜的51地区高官。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林,我们已经将‘大帝’的党羽一网打尽。这一次,‘大帝’以为能够将我控制住,从而切入51地区的核心资料库,将那些重要资料全部拿走。感谢你,是你击穿了敌人的诡计,帮我离开那架飞机。”塔努精神焕发,兴致勃勃,主动走上来与林轩握手。 林轩低调地回应:“不敢贪功,是将军阁下神机妙算的功劳。” 在飞机上,他识破了敌人的“敲山震虎”计谋,主动留下来解决难题,已经取得了塔努的最大信任。 宾主落座,有位两鬓斑白的戎装男子起身汇报:“将军阁下,我们已经抓到了那个名为‘蒋锡礽’的男人。” 塔努挥手:“带上来。” 有人按下电钮,一扇滑动门撤去,在众人面前展示出一间血腥狼藉的刑讯室。 林轩眼快,立刻认出被锁在电椅上的男人正是跟自己有过全息投影通话的蒋锡礽。 51地区的狂飙无可抵挡,大军所到之处,四夷宾服,八方来降,所以“蒋锡礽”根本无处可逃。 “林,你来问还是我来问?”塔努客气地垂询林轩的意见。 林轩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并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抢了塔努的威严。 之前,蒋锡礽是在“超级种子库”内部与林轩通话的,既然他被抓了,那坚冰之墙也应该落入塔努之手了。 身在51地区的势力范围之内,林轩想了很多。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是美国的敌人狙杀的目标,如果此时此刻有一颗炸弹在这艘潜艇上爆炸,一定会给51地区的组织核心造成难以想象的重创。 田梦就坐在林轩身侧,按照她的等级,应该没机会列席这种高层会议,但因为林轩的关系,她得以与比自己高几个行政级别的长官们一起开会。 林轩的身体已经不冷了,但他的心却一直处于极度的阴冷之中,这当然是因为他从布兰科那里抢来的那张堂娜的照片。 塔努打开面前的麦克风,沉着而威严地问:“你的名字叫蒋锡礽?” 电椅上的人挣扎了一下,像是从极深的梦中醒来,身子猛地向上一挣,但手腕、脚腕都被箍在椅子上,而椅子又固定在地面上,所以任由他拼命挣扎,也都无济于事。 世事就是如此奇怪,林轩在港岛与蒋锡礽进行通话时,对方态度倨傲,自以为是那冰墙的主人。只不过短短数日,蒋锡礽已经成了51地区的阶下之囚。 “蒋锡礽先生,我看过你的资料,历死而生、带着前世记忆复活的伏藏师——好极了,51地区永远对全世界的异术师敞开着大门,到我们这里来吧,我们需要你。”塔努说。 林轩已经获知了很多蒋锡礽的资料,深知那是一个有几分傲骨的人,不可能简单屈从于敌人的酷刑之下。 “那些资料……能证明什么?”蒋锡礽开口,声音中充满了蔑视一切的倨傲。 “资料不能证明什么?你想要我们证明什么?”塔努反问。 所有盯着蒋锡礽的目光都是鄙夷而不屑的,因为51地区的高官过惯了高高在上的日子。按照以往的惯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51地区的敌人从来没有跳出过这两种下场。 “资料是死的,人是活的,就像这个世界任何事情的运行规律一样,经验是死的,世界是活的……”蒋锡礽高高地昂着头,似乎已经不屑与这些人对话。 有人按下了面前的麦克风,加入提问:“你研究那冰墙许久了,但并没有什么结果。由此看来,你所掌握的技术在那冰墙面前是毫无意义的。既然这样,你还有什么可骄傲的?而且,你绝对不可能是‘大帝’,对于我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随时都可能被秘密毁灭。” 又有人说:“51地区见过无数自高自大的狂徒,牛皮吹得如同新奥尔良的飓风一般吓人,但我们逼迫他拿出真才实学来的时候,却又原形毕露,一无是处。希腊格言中说,只有潮水退去的时候,才知道谁在裸泳。我想,这句话同样适用于阁下。” 蒋锡礽看看这两人,嗤的一声冷笑:“你们懂什么?我所说的,是最浅显的世界运动规律,连这个都理解不了,你们也只配去研究新奥尔良的飓风罢了。” 当他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林轩脸上时,猛地一震,双手连挣,锁住他腕子的皮带发出激越的铮铮声。 “是你,你竟然也在这里?真的是好极了,真的是好极了!”蒋锡礽激动地叫起来。 自然而然的,在座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轩脸上。 林轩苦笑着起身,举起手,遥遥地向蒋锡礽打招呼。 “放开我,我要跟他说话,放开我,我要跟他说话……”蒋锡礽恶狠狠地叫着。 那金属电椅的四脚被十六枚螺栓固定在地上,即便他全身有千斤之力,也不可能同时挣断十六枚螺栓。 林轩转投,目光与塔努相遇。 “林,你有把握?”塔努低声问。 林轩思索了几秒钟,才缓缓地点头。 “去吧,祝你好运。不过,你要知道,现在随时有超过十把短枪对准他,他想乱来,就死定了。”塔努说。 林轩离开会议桌,走进刑讯室。 蒋锡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轩,直到他走近,才低声说:“放我下来,我带你走,去一个好地方!” 第五百八十三章 诸神崩毁的时代 林轩对蒋锡礽既熟悉又陌生,因为自魏先生的录音介绍中得知,蒋锡礽是有着两世记忆的伏藏师,而且在《2012》电影中又有机会扮演了绒布寺的敲钟老僧。这一切,真的是巧合至极。 “容我想想。”林轩回答。 “还想什么?这世界的大末日就要到了。”蒋锡礽焦灼地低吼。 这种情况下,林轩要想强行带走蒋锡礽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塔努等人在外面虎视眈眈,都等着从蒋锡礽嘴里获知“大帝”的秘密。 “魏先生、霍先生在哪里?”林轩问。 “就在我要带你去的地方。”蒋锡礽回答。 “是哪里?确切是在哪个位置?是在超级种子库下面吗?”林轩想当然地问。 蒋锡礽摇头:“不,他们在一个很安全、很奇怪的地方。” 林轩紧盯着蒋锡礽的眼睛,试图从对方眸子里读到这句话的真假。 蒋锡礽的眼睛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淡褐色,如同雪山秃鹫的眼睛。那双眸子很亮,但却不够湿润,而是相当干涩,令人联想到大漠中难得一见的小小绿洲。绿洲虽好,但却永远不能长久存在,一旦地下水脉移动,绿洲里的水源就断了根,最终与黄沙大漠融为一体。 看着那样一双眼睛,林轩就想到了藏地、雪山、异族、鬼湖,很多人和事在头脑中迅速跳起舞来。 “抱歉,我无法带你走。”林轩直言。 “听我说,我已经发现了地球的大秘密,这种发现能改变人类的进化史,更能成功地规划全人类未来的崭新蓝图。人类对于地球的了解太浅显了,目前地球上的资源得到有效应用的不到百分之一。听我说,只要我们一起离开,就能够获得足够大的掌控天下的权力……” 林轩不想继续听下去,因为所有追求霸权的人说的话都是大同小异。 “抱歉。”林轩后退,要离开蒋锡礽。 “不,你听我说,听我说最后一句——”蒋锡礽绝望地叫,“我知道你想见一个人,我有办法让你见到,绝对不是骗你!” 林轩已经后退了两步,听到蒋锡礽的话,突然止步。 他唯一想见的、思念的人是堂娜,除此之外,并无他人。 “林轩,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蒋锡礽见事情有转机,立刻补充。 林轩回头,所有人都看着他,也包括田梦。 那些目光里有期许,但更多的却是怀疑。 “那是不可能的。”林轩苦笑。 “怎么不可能?我说能就是能。你带我走,我带你去见你想见的人。”蒋锡礽坚决地说。 林轩摇头:“蒋大师,我不喜欢开玩笑。人生中有很多事是开不得玩笑的,你说呢?” 蒋锡礽反问:“林轩,你想见谁?” 林轩笑了笑:“那不重要,因为你永远都不可能带我去见她。” 堂娜已死,不可复生,并且身体永远地葬于雪山,上天连见她最后一面的机会都吝于给予。以蒋锡礽的能力估计,岂能大于上天? 蒋锡礽大叫:“别忘了,我是伏藏师,世界末日到来前最后一个失去生命的伏藏师!” 这句话声音极大,连隔壁坐着的塔努等人也听到了。 有人嗤笑:“世界末日到来前最后一个?你莫非是把自己演过的电影与现实人生混淆了?” 有人哈哈大笑:“没错,这家伙一定是疯了!” 电影中,蒋锡礽扮演的是最后的敲钟者,但当他回到现实中的时候,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身份。 林轩沉思着,双手抱着后脑勺,绕着蒋锡礽转圈。 “林,别费口舌了。”塔努叫起来。 林轩不听,又绕着蒋锡礽转了几圈,忽然有了主意。如果蒋锡礽撒谎,则今天就要将这件事做个了断。如果他没撒谎,自己就会在各方配合下见到一个自己想见的人,也是另一种正确的人生方向。 在他看来,这个世界充满着“不可能转变为可能”的玄妙机缘,一个人只有相信那机缘一定会来,那机缘才一定回来。 “我需要你再次亲口确认这一点,如果我带你走,你就能——” 蒋锡礽打断林轩的话:“我确认,我百分之百确认。” “好吧,我想办法。”林轩说。 蒋锡礽立刻点头:“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林轩回到会议室里,在塔努耳边低语:“我得带走他。” 塔努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点头:“好,林,我信你,跟51地区有关的事,直接交给你,由你全权负责。” 这种信任令林轩感动,因为作为51地区的最高长官,塔努每做一件事都等于是将所有责任全都扛在自己肩上。一旦林轩这边出了纰漏,塔努就要面对向五角大楼和美国总统做出解释的严重局面。 “谢谢。”林轩低声致谢。 会议室内其他人对此没有异议,因为塔努是这里最高级的领导,他说一句话就等于是铁板钉钉的命令。 就在此刻,一直沉默无语的田梦突然站起来,向着蒋锡礽大声问:“我刚刚看到你的口型,你要带林轩去见他最想见的人,对不对?” 女人天生敏感,她似乎已经预感到了林轩与蒋锡礽之间达成了一项对她不利的协议。 林轩代蒋锡礽回答:“没错。” 田梦转脸向着林轩:“那么,能否告诉我,你最想见的是谁?” 林轩只回答了两个字:“堂娜。” 他不愿欺骗任何人,尤其是在感情上面。正因为他知道田梦的心,才必须告诉她真相。 “堂娜?”那名字令田梦浑身都开始颤抖,“别傻了林轩,堂娜已经死了,不可能毫无理由地复活过来。更何况,我带着51地区的人在神山冈仁波齐峰四面寻找了近一个月,所有高科技手段都用上了,确确实实一无所获。你想想,在藏地神山都找不到她,凭什么相信一个在北欧地底工作的人能找到她?” 爱情都是自私的,所以田梦不敢大意,只能拍案而起。 这些道理林轩都懂,但他仍然把宝押在蒋锡礽身上,不肯放过丝毫机会,以免以后终生难以自愈。 “抱歉,我只能一试,好让自己不留遗憾。”林轩说。 田梦猛地一拍桌子,把桌上的纸笔都震翻过来。 “田将军,注意你的情绪。”塔努不满地说。 田梦根本看都不看塔努,只是死死盯住林轩的脸。 “抱歉田梦,我必须要试一试。”林轩又说。 “你宁愿为了一个死去的人而努力寻找,却不愿将全部注意力放在活人身上?林轩,我并不是一定要追随你,也不一定要一辈子都陪在你身边,只是上天让我们在雄巴村相遇,一切开始得既突然又自然……结束这一切吧,其实堂娜已经死了,你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堂娜已经死了。你现在能做的,就是一个人好好生活,自己把伤口磨平……”田梦尖声叫着。 现在的田梦,已经不是为工作向林轩发难,而是为了自己未来的幸福生活。 “田将军,我已经决定了,委派林先生去全力跟进蒋锡礽的事。”塔努站起来,“你必须全力配合,这是命令。” 田梦挥手,桌上的笔记本全都扫到地上去,几位高官的水杯、咖啡杯也倾倒泼洒。 “林轩,你醒醒吧,你醒醒吧!”田梦的情绪已经失控。 两名士兵冲进来,企图制住田梦,但被林轩喝止:“不要碰她,让她发泄出来。” 塔努起身后撤,看样子是要离开会议室,让林轩自己面对田梦。 蓦地,仍然被困在电椅上的蒋锡礽四肢发力,将手腕上、脚腕上的固定皮索一起挣断。 “诸、神、崩、毁——现在是诸神崩毁的时代,哈哈哈哈,谁还想加入这末日的狂欢吗?一起来吧,一起来吧……” “拿下他!”有高官大声吩咐。 两名士兵立刻扑向蒋锡礽,但仓促之间并没有拔枪,而是徒手攻击蒋锡礽。 这一次,林轩总算见识到了蒋锡礽的手段。 两名士兵扑到,四只手臂擒拿蒋锡礽的双臂。 大笑声中,蒋锡礽身子一扭,不知怎的,双臂就插入了两名士兵的腋下,一提一扭,两名士兵嚎叫着捂着肩膀后撤,肩头肯定已经脱臼。 “不要伤害他们。”林轩提气大叫。 看蒋锡礽的身手,要消灭这些士兵真的是手到擒来的事。 “外面的人进来,快进来——”一名高官冲向门口,右手刚刚触到门把手,脑后便中了一枪,顺着门扇倒下去。 原来,蒋锡礽已经夺得了刚刚两名士兵的枪,随手一挥便取了敌人的性命。 “蒋大师,要走就走,别多杀人造孽。”林轩提醒。 门被从外面撞开,七八名士兵踩着死者的尸体冲进来。 “是他们要留我,正好让我杀个痛快!”蒋锡礽大叫着。 林轩无奈,只能出手,从侧面冲过去,扭住蒋锡礽的右肩。 两人贴身肉搏,林轩发力极猛,迅速占据了上风,把蒋锡礽掼倒在地。 只不过,蒋锡礽的身手跟年龄极不相配,一倒地即腾身而起。 林轩已经捡了两把短枪在手,抵住蒋锡礽的胸口向后推,一直把对方逼到墙角。 “够了,别逼我开枪。”林轩无法说更多,因为现在的局势已经变得错综复杂起来。 “哈哈哈哈,末日来临,诸神崩毁,就算你开枪,也只是早一点把我送入轮回,对我又有什么伤害呢?”蒋锡礽展开双臂,像是要将会议室里的人全都揽入怀中一样。 第五百八十四章 北欧神话 一瞬间,林轩觉得精神有些恍惚,因为蒋锡礽所表现出来的狂妄、执着、自大、傲慢是他从未见过的,仿佛九五至尊的帝王君临天下,那种“一览众山小”的气势凌驾于天下几十亿人之上,就算大国元首也绝对不敢有这样的口气。 所有人类全都惧怕末日的来临,无论平民还是君王,对于死亡有着来自内心深处的巨大恐惧。贪生怕死,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质,任何人无法克服这种恐惧,即便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也会在穷途末路时发出绝望的悲鸣。 “林轩,我带你走。”蒋锡礽转过头,看着林轩。 林轩确信,蒋锡礽眼中带着某种诡异的魔力,如同暗夜深海中的鬼火,飘忽游荡,捉摸不定。 “去哪里?”林轩不自禁地张口问。 “去掌控天下的地方。”蒋锡礽说。 林轩垂下了握枪的手,低声回答:“好。” “那么,我们现在就走?”蒋锡礽问。 他的脸上血污未干,大片头发被血水粘在额头上,看上去又肮脏又诡异。 “现在就走。”林轩像着了魔一样,重复着蒋锡礽的话。 “不许动,举起手来!”冲进来的士兵大吼着逼近。 如此局面下,只要冲突升级,不知将有多少人当场毙命。 林轩望着塔努大叫:“放他走,放我们走。” 塔努犹豫了几秒钟,蓦地挥手:“后退,让他们走。” 这种局面下,除了相信林轩,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可想。 士兵向两侧闪开,枪口仍然指向蒋锡礽。 林轩带着蒋锡礽大步向外走,经过田梦身边时,低声说:“对不起。” 情况复杂,他已经无法将田梦的感受考虑在内。 “好,你好,你很好——”田梦眼中含着泪,咬牙切齿地回应。 林轩苦笑:“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一定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 田梦摇头:“我不要解释,如果你能回来,大概再也见不到我了。” 在爱情中受挫的人,往往心灰意冷,宁愿将自己放逐于天际,也不想再见故人,徒生烦恼。 爱与死,是人类悲欢离合的关键点,也是人类避不开的命运魔咒。 林轩离开田梦,走到塔努面前。 “林,不要亲手把我送上军事法庭,毕竟我们是在飞机上同生死共患难过的朋友。”塔努说。 “我尽力。”林轩回应。 “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塔努说。 作为51地区的最高长官,塔努在这次的复杂事件中已经捉襟见肘,无兵可用。眼下,他已经为轻视蒋锡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林轩告诉塔努:“送我们上岸,然后给我们一辆车。” 这些要求很容易得到满足,但是上岸之后的事,就只能由他自己来面对了。 两人搭乘冲锋舟上岸,一辆加装了雪地防滑链的汽车已经停在岸边。 “上车,向西北去。”蒋锡礽吩咐。 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车子立刻启动,向西北进发。 林轩不再开口,只是专心驾车,沿着一条仅有五米宽的简易公路前进。 “林轩,关于北欧神话,你知道多少?”蒋锡礽忽然问。 林轩点头:“知道一些。” 在入藏之前,林轩对于全球各地、各国、各宗教、各民族的神话传说有着广泛的了解,读过的相关资料不下千本。当魏夫人说魏先生、霍先生都被囚禁于极寒之地时,他也系统地回忆了跟北欧、北极圈有关的内容。当今的互联网时代,要想找到某一地区的地理资料、文化知识实在是容易之极,唯一需要的就是一颗博闻强记的大脑,而林轩恰恰不缺乏这些。 北欧神话最初起源于对太阳以及自然的生成能力的崇拜,是斯堪的纳维亚地区所特有的一个神话体系,其形成时间相对较晚于世界上其他几大神话体系,其口头传播历史可追溯到公元一世纪,首先在挪威、丹麦和瑞典等地方流行,公元七世纪左右随北上的移民传播至冰岛等处。 中世纪时,基督教在整个欧洲盛行,由于其在政治强力打击,大部分记载北欧神话的作品被认为是异端邪说而付之一炬,至今保留的较为完整的有冰岛史诗《埃达》以及日耳曼史诗《尼伯龙根之歌》等。 北欧神话是一个多神系统,大致上可分成四个体系,即巨人、神、精灵和侏儒。其中,巨人创造了世界,生出了众神,但同时也是众神最大的敌人,可以将之理解为人格化的自然力量。神分为两个部族,以主神奥丁为首领的阿西尔部落以及以大海之神尼奥尔德为首领的瓦尼尔部落,其中主神有十二个。精灵及侏儒属于半神,他们为神服务,其具体由来很模糊,属于日耳曼地区一特殊的创造。在北欧神话中有许多特别的部分,比如人类的创造过程中,首先被创造出来的是女人,而且创造的材料不是大多数神话中所示的泥土,而是一根树枝。另一个较为突出的特点是由它的地理位置决定的,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地处极北,终年寒冷,因此冰霜巨人在神话中的地位很高,并且令众神头痛不已。其次,神话受“灭亡与重生”的观点则影响最大,在这里,神是不完美的,其本身也要面临灭亡的命运,如奥丁为了获得知识牺牲了左眼,被吊在树上九夜,饱受创伤后才得到了象征其力量的长枪。 “那就好极了。”蒋锡礽说。 林轩没有接话,只是专心地向前望着。 “我们去超级种子库。”蒋锡礽补充。 林轩点头,不说一个字。 北欧神话相信当万物消亡,核心思想是——新的生命将再次形成,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循环的。 这一点,如藏地寺庙僧侣相信高僧的转生、转世、复活、伏藏基本是一致的。 北欧神话是被遗忘了很久的神话,古代北欧人的后裔将这份瑰宝弃而不顾,已有好几个世纪之久。北欧神话最早流传在芬兰、瑞典、挪威及冰岛一带,甚至在北美及格陵兰岛都有其踪迹,是日耳曼民族之一的斯堪的那维亚民族(维京人的祖先)所创,后来罗马帝国瓦解,此时那维亚人趁机向欧洲其它地方侵略,北欧神话也逐渐趋于完备。北欧神话中英雄的后裔,即今斯堪地那维亚半岛及德意志东北低地的日耳曼民族。他们生在荒凉艰难的自然环境中,养成了勇武彪悍的个性,流浪、战斗和狩猎是他们日常的生活方式,他们经常在大胆进取的首领率领下远征他国,并从异国赢得在本土所没有的地位与财富。 这些战胜国原有的文化未必优于被他们征服的国家,武器和装备也不一定能胜过对方。但他们拥有不畏恐惧的冒险精神和视死如归的勇气,这是日耳曼民族所以能侵扰整个欧洲的重要原因。这些不怕死的日耳曼勇士,逐渐扩大了远征的范围。公元400年,他们以莱茵河、多瑙河为界,与罗马帝国相邻。到了罗马国势渐衰,他们便不断侵扰罗马帝国的领土。 死亡和战争组成了北欧的历史,所以,由死亡到重生的思想通道很快就被打通,也许是源于宗教的力量,也许是来自于高僧们的长年顿悟,总而言之,北欧从此后有了属于自己的强烈地域色彩的神话体系。 “神话与现实,究竟哪个才是真确的?维京人的剑与长枪,到底来自人类烘炉的锻造,还是获得于上天的恩赐?那么多维京人的勇士,在大毁灭来临前去了哪里?”蒋锡礽喃喃地问。 维京(Vikings)一词带有掠夺、杀戮等强烈的贬义,《盎格鲁-撒克逊编年史》中记载,公元789年,维京人发动了一次对英国的袭击,当时他们被当地征税的官员误认为是商人。以后的200年间,维京人不断地侵扰欧洲各沿海国家,沿着河流向上游内地劫掠,曾经控制俄罗斯和波罗的海沿岸,并曾远达地中海和里海沿岸。其中一支甚至渡过波罗的海,远征俄罗斯,到达基辅和保加尔。更为著名的一支维京人向西南挺进,在欧洲的心脏地带掀起轩然大波,大肆劫掠不列颠群岛,并且还向欧洲大陆进行了侵扰。 在林轩的记忆库中,可以肯定地确认,维京人并非什么勇士,而是流寇与海盗,而鼓舞着维京人远行的,也不是什么和平友好的梦想,而是烧杀、劫掠、抢夺与寻宝。 林轩用眼角余光瞥着蒋锡礽,时刻注意对方的情绪变化。 如果把蒋锡礽这个人一分为二地看,就会得到许多种新的发现。 其一,蒋锡礽的前世是藏地僧侣,有着丰富的藏地生活经验,对于藏传佛教的思想有着深刻的认识。那么,在他由生到死的过程中,一定获得过大量的知识。这些知识随着他的转生而延续到了下一代,智慧叠加的情况下,能够迅速超越常人。通常情况下,一个带着前世记忆出生的人,都有着清醒的重生目的,即“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的超级哲学命题。更进一步说,如果没有某种目的,人是不会重生的。重生,不是偶然,而是必然。“蒋锡礽为什么目的重生”就是林轩要考虑的第一个问题。 公路拐弯,进入了一片高低起伏的冰原,道路两侧都是数米高的寒冰挡墙。那样的建筑能够抵挡倏忽来去的冰原飓风,确保旅行者的安全。 林轩向前看,就在几百米外,突然出现了一列装甲车队。 第五百八十五章 末日穹顶 “是我们的人,不要怕。”蒋锡礽说。 林轩绝对没有想到此地会有装甲车队,再向前走了一阵,距离车队一百米时,他越发感到惊讶。这是一个由十辆轻型装甲车、五辆坦克车、五辆运兵车组成的车队,车中的士兵所持的都是最先进的单兵武器。如果这些人全部下车集结,应该在五十人左右,瞬间就是一支战斗力相当强悍的突击队。 既然蒋锡礽都拥有了自己的军队,其身份更是不容忽视。 车子经过装甲车队时,所有人一起向着林轩的车敬礼 那些装甲车上没有任何国家部队的标志,士兵肩上也没有任何军衔标识,但从士兵的精神面貌上来看,全都精干而沉着,应该是久经沙场的老兵。 “你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所以士兵们要列队欢迎。”蒋锡礽说。 林轩摇头:“恐怕不是‘欢迎’,而是在这里准备一场伏击战吧?” 他是有着丰富的军事知识的人,知道51地区不会就此罢手,塔努一定会派人在后面追踪。那么,这支装甲部队将毫不客气地消灭一切尾随而至的美国突击队。这场遭遇战不可避免,而51地区的损失也是意料之中。 站在林轩的角度看,51地区绝非善类,如果蒋锡礽的属下能利用地形优势消耗一部分51地区的力量,对于未来的势力角逐也许不是坏事。要知道,今日之国际形势,林轩所在的组织与51地区相比,力量相对薄弱,无法正面抗衡。 战争就是如此残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作为中立方,只能淡然处之。 蒋锡礽微笑:“没错,我们犯过一些错,但很快就能纠正过来,让敌人无机可乘。” 林轩不语,专心致志地把住方向盘,视线紧盯前方。 “不要担心你的女朋友,据我观察,她是一个高智商的女孩子,不会随着其他人冒进。”蒋锡礽又说。 林轩一笑:“借你吉言。” 车子继续前行,又走了几公里,后面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枪声。从枪声判断,战斗进行了十五分钟左右,有坦克参与战斗,发射炮弹超过二十枚。51地区的潜艇中只有单兵轻武器,重武器极少。如果塔努轻敌,绝对就会一头撞到南墙上,连回头改错的机会都没有。 “51地区蔑视任何人,这是他们的优点,也是他们的缺点。我把他们引来,就是要消灭北极圈内所有的敌人,然后可以安安心心地搞我们的研究。那些潜艇是最后的隐患——当然,现在他们也消失了,永坠冰海,一切心安。”蒋锡礽没有回头,但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做好计划,等待收割。 林轩不做任何表示,不过他很清楚,正如蒋锡礽所说,以田梦的智商,无论塔努下达什么命令,她都不会轻举妄动,更不会孤军深入,被敌人合围俘虏。 车子前进了一个半小时,停在一个“V”形冰谷之内,前面是高耸的冰壁,已经没有去路。 “暂停一下。”蒋锡礽说。 “你们把基地入口建在冰崖上,真是巧妙。”林轩向前望,迅速发现冰崖上有几道石隙极不自然,有着人工伪装的痕迹。 “你看出来了?”蒋锡礽笑起来,“跟聪明人打交道,真是省事多了。” 林轩看看蒋锡礽,蒋锡礽下车,向着冰崖顶上挥手。 很快,车子右前方的冰壁上便出现了一道约有五米高、五米宽的不规则门户。开启之处,正是林轩刚刚发现的石隙。 “这里是超级种子库的另一入口。”蒋锡礽介绍。 车子驶入那门户之内,原来那里有一个天然的冰洞,经过人工整修后,变成了一条倾斜向下的公路。路面上横向开凿细密的齿形凹槽,以增加轮胎的抓地爬坡能力。林轩做了几次深呼吸,察觉冰洞中的空气并不憋闷,可见修建者已经很好地解决了通风问题。 “你很沉得住气,不问任何问题。当今天下,像你一样有内涵、有深度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蒋锡礽喟叹。 林轩一笑:“我当然有问题要问,但那似乎与今天的事没有直接关系。” 蒋锡礽点头:“问吧,我可以回答你任何问题。” 林轩转头,看着蒋锡礽:“蒋大师,你上次参加电影《2012》的拍摄到底是出于一种什么想法?是想通过自己在大银幕上的形象警告世人,还是想从电影中找到转世重生的密码?” 这个问题当然与今天的攻守杀戮无关,但林轩相信,蒋锡礽肯去参演那样一部有着警示意义的末世电影,肯定有其个人目的。 世人愚昧,不知道蒋锡礽的真实身份,才对他等闲视之。 蒋锡礽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复杂,既然你问,我就试着作答,希望你能听懂。” 林轩点点头:“我试试看,魏先生说过,你是一位具有转世重生经历的伏藏师。藏地独有的‘伏藏’现象令普通人感到困惑,但我在藏地三年时间,接触过很多伏藏师,跟他们有过彻夜长谈。所以,我脑中存着的伏藏师知识并不贫瘠,相信能够理解你说的话。” 这些话并没有自夸的意思,而是林轩过去生活的实情。 蒋锡礽思索了一阵,才低声回答:“好吧,我试着说得简洁一点——我是一名伏藏师,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感性。我七岁那年,在美国德克萨斯州的河谷中打猎,无意间射中了一只极老的秃鹫。它的腿上绑缚着传递消息用的铜管,而铜管中的那封信就是给我的。” 掘藏师挖掘伏藏师脑中的“伏藏”有着许许多多种方法,但这一次蒋锡礽的“伏藏”开启之旅却是分外奇怪。 “那封信是‘我’写给我的,那第一个‘我’远在数百年前,地点则是数千公里之外的珠穆朗玛峰绒布寺。”蒋锡礽说。 这句话如同绕口令一般,但林轩还是在几秒钟内迅速理解消化。 蒋锡礽的意思是,前世用秃鹫传书告诉后世一些宝贵的信息,但这里存在一个巨大的谬误——在一般情况下,后世的“生”要与前世的“死”相衔接,中间的过程极短,最多不超过二十四小时,即一天的时间长度。 按蒋锡礽的说法,他的后世在七岁时才接到秃鹫传书,岂不证明那秃鹫在路上不停地飞翔了七年,到了那时才将信交到幼年的蒋锡礽手上? 这其实是不可能的,所谓的“转世重生”必须是紧密衔接的,否则前世的灵魂离开躯体后不到新的身体里还能去哪里? “莫非,绒布寺的敲钟人就是你的前世?”林轩问。 蒋锡礽回答:“既是也不是,因为我的前身并不在寺内修行,而是云游四海,无忧无虑。” 林轩无法理解这句话,沉默地等待着蒋锡礽进一步解释。 “稍后再向你解释。”蒋锡礽说。 车子行进到一扇巨大的闸门前面,门上方的一排摄像头自动跟踪调整,对准了林轩与蒋锡礽。 “这里已经进入超级种子库的备用通道,但这条路在设计图纸上并未出现,而是霍东国先生自己另外添加的,专门为了那超级‘球中球’而设。”蒋锡礽说,“霍东国向魏氏夫妇隐瞒了一部分实情,表面看起来很无辜,实际他才是真正对‘球中球’感兴趣的人。” 那道闸门打开后,林轩驾车驶入,通道已经变成了标准的四米高、四米宽水泥混凝土路面,两侧的照明灯、信号灯、道路标线、墙面箭头指示牌一应俱全。 “在观众看来,‘世界末日’这个词已经变得非常时髦。天文学家预言2036年小行星撞地球;前几年美国航空航天局将举办‘行星防御大会’;美国核科学家调快了‘末日之钟’,称人类距离发生全球毁灭性灾难的‘午夜’只剩下5分钟;电影导演们争拍‘末日电影’,从以前的《后天》《地心末日》到近期上映的《太阳危机》,讲述的都是类似故事。与此相对,现实社会中不少人在为‘世界末日’做准备,他们将动植物的种子或藏于北极或藏于城市,并把相关设施比喻为《圣经》故事中拯救人类的‘诺亚方舟’。这种表面上的恐慌其实是非常可笑的,以现代人的常识,他们所做的一切事都无助于抵御末日来临,反而影响了自己的正常生活。于是,我决定改变这一切。”蒋锡礽介绍。 林轩点头:“是,关于‘超级末日种子库’的资料我也在谷歌上查过,记忆犹新。” 挪威人给“超级末日种子库”取了个响亮的代号,叫做“末日穹顶”。 这个种子库设备先进、位置偏僻、人迹罕至,建设者霍东国自豪地将其称为“地球上最安全的诺亚方舟”。人类只有遇到核战争、小行星撞击、气候剧变、海平面上升等末日危机,且外界没有其它种子可用的情况下才能打开“末日穹顶”。 联合国相关组织负责人曾踌躇满志地说过:“即使最坏的事情发生,它也能够让人类在这个星球上重新建立农业生产。” 从世界地图上看,“末日穹顶”位于北极圈以内的北冰洋上,此处60%以上的土地被冰川覆盖,植被覆盖率还不足8%,多数地方不适合人类生存。即使是在人烟“稠密”地区,也仅居住着3000多人。相反,这里却是动物的天堂,北极熊约有5000多头,另外还有为数众多的海象、海豹、北极狐等。 挪威政府能够率先提议在此地建设国际种子库,可谓具有超前的危机意识,定址之初,受到全球所有国家政府的赞誉。 第五百八十六章 在电影中死亡 “很少人知道,其实,这个所谓的种子库只是我们的大计划中的一部分。”蒋锡礽笑起来,“世界上很多事,平民百姓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真相永远深藏在表象之下,只有少数大人物才能知道。” 林轩点头,表示赞同。 “英雄创造历史”这一论点几乎是所有史学家们一致赞同的,平民百姓就像洪水中的飘蓬,根本无法左右局面,连自己的小命都无法保全。在他们看来,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没有人能螳臂当车一样去阻挡它。其实,所谓的朝代更迭、江山替换都是一个或一群英雄浴血奋战的结果,是他们推翻了旧时代,创立了新时代。 最有代表性的例子就要数大唐开国皇帝李渊从瓦岗山寨的基础上推翻隋朝,建立了新政权,而那些追随并帮助李渊站上新朝大殿的英雄们,都被画下全身像来,高悬在凌烟阁上。 “你说,大多数人是不是愿意做左右时代的英雄?”蒋锡礽问。 林轩摇头。 “你不同意?你不愿意做那样的英雄?”蒋锡礽追问。 林轩又摇头:“对不起,蒋大师,你误会我意思了。我当然同意你说的,只要是有理想的人,都愿意做振臂一呼、应者千万的时代大英雄。但是,我不明白,你已经是经过两世修行的伏藏师,难道心中仍然有这种争名逐利的念头吗?我在藏地三年,接触到的修行者至少过千,几乎所有人的梦想都是领悟佛法的最高境界,像那些先师一样虹化而去,成为大千世界中最耀眼的星。你呢?你的梦想是不是成为人间的主宰,拥有至高无上的权柄?” 蒋锡礽一怔,双手握拳,压在胸口上。 林轩不去打扰他,只是安静地期待着。 藏地的修行者们所过的生活非常艰苦,尤其是在反复的闭关思索过程中,所经受的身体折磨、思想锤炼之苦不是普通人能够忍耐的。 林轩与许多修行者交流过,那些人的思想境界的确已经超越了这个平凡的世界,从吃喝拉撒睡的“人”境抵达了靠思想、空气活着的“佛”境。 藏传佛教中的闭关过程类似于印度瑜伽术中的“龟息沉眠”,但又有着些微的不同。 印度人通过瑜伽术达到与死神近距离接触的地方,历经死亡之后,更懂得如何长生。反之,藏传佛教僧侣则是通过“闭关”来无限接近“佛”,不求自己的长生,而求与“佛”融为一体,为这世界贡献自己的力量。 这两种行为,一为私一为公,高下立判。 “我的上一世死于何时,说出来你也不信。”蒋锡礽说。 不等林轩问,他又自己接下去:“我死于那部电影之中。” 林轩听不懂这句话,遂低头回忆《2012》那部电影的情节。 电影中,当印度洋的洪水越过喜马拉雅山脉汹涌扑来之时,蒋锡礽在绒布寺的钟楼上,沉着地最后一次敲响了那传遍全球的“最高之钟”。随即,绒布寺、钟楼都被大洪水吞噬,蒋锡礽如同汪洋中的蚂蚁一般,不知所终。 可以肯定的是,按照电影剧本的情节,绒布寺老僧一定是殉难于大洪水,因为他根本来不及赶上那些巨大的方舟。 编剧之所以这样设计,其中暗含着一种极为悲怆的理论。世界上的儒、释、道三教都有着悲天悯人之心,教义之中都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献身精神。所以说,老僧用自己的“不逃避、与地球共存亡”行为来表达一种“赎罪”的理念。 地球死亡于大洪水是一场悲剧,那么总要有人为这场浩劫来买单。绒布寺老僧就是这样一个赎罪符号,他的死,证明地球人已经意识到之前的疯狂开采已经给地球造成了难以愈合的创伤,得到教训之后的地球人一定能在下一个轮回中引以为戒,珍惜地球环境。可以说,老僧敲钟的桥段是电影中的一个亮点,能够引起所有思想家们的反思。 “死的是绒布寺老僧,不是你。”林轩说。 蒋锡礽苦笑:“你是一个聪明人,难道连这一点都想不清楚吗?” 林轩也苦笑:“理论上,我可以想得通,但你说的这种灵魂转移方式过于奇特,说出去恐怕也没有太多人相信。” 蒋锡礽的脸渐渐地严肃如两侧的水泥墙壁:“我不要有人相信,相信不相信,都无助于改变或是确定这一结果。我只能说,事实就是如此,我的上一世就是死于电影之中。印度洋的大洪水沿着珠穆朗玛峰的南坡席卷而至,我至今都忘不了那些比天还高的洪水之墙黑压压地迎面罩过来。那寺中所有人都逃离了,退往大山里的方舟。只有我,等待着洪水和死亡,因为我似乎已经看清了过去、当下与未来,自己的命运与地球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不死,就不能生;不生,就不能找到未来的路。” 林轩梳理蒋锡礽的转生之路,发现对方与之前接触过的所有伏藏师有着根本的不同。那些伏藏师隔着一世或几世传递出来的是佛法、佛理和佛物,都是对这世界有推动作用的宝贝,而蒋锡礽的转生,只是为了自己。 蒋锡礽是电影中绒布寺老僧的扮演者,那么,当他死于电影,就等于是老僧、蒋锡礽、情节一起死了,成为电影中一个小小的句号。那么,死亡之后的老僧和电影情节都消失,可以忽略不计,只有蒋锡礽成功地转生复活。 “你从一个蒋锡礽转生为另一个蒋锡礽,这就是问题的焦点,对不对?”林轩说。 蒋锡礽大力点头:“极好,极好,你终于想通了。” 按照林轩的计算,表面看来,蒋锡礽作为一个演员,扮演了那个老僧之后,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离开剧组,过自己的生活。实际来说,在大洪水到来的那个桥段里,蒋锡礽在所有人都没察觉的时候,死过,又活过来。那个时段或许是几秒钟,或许是几分钟,总而言之,蒋锡礽重生了,由一个演员走向了大独裁者的终点。 车子拐了两个弯,到达了一扇灰色的大铁门前。 前面有一小队武装者把守,地面上还砌筑着相当专业的防卫工事。 林轩观察那铁门,应该是一扇超厚的防辐射铅钢门。这种结构的门有着超强的防辐射能力,比普通的铅衣、铅保管箱更能阻止辐射源外泄。从武装者所持的枪械、火箭筒来看,全都是俄制武器。他联想到北极圈是俄罗斯人的地盘,近水楼台先得月,从俄罗斯军火商那里购买武器是天经地义的事。 蒋锡礽看着林轩:“进了这扇门,现有的地球物理理论就不管用了。” 林轩点头:“蒋大师,我的人生字典中从来没有‘恐惧’二字。既来之则安之,希望这是一次有趣的经历。” 蒋锡礽大笑:“好好,年轻人有勇气,那么咱们就进去。” 两人下车,工事中有人跑过来,送上来两套灰色的铅衣。 蒋锡礽穿上铅衣,用工事中的电话拨号,等到电话接通,意气风发地大声问:“我是蒋锡礽,二十八宿到了没有?” 林轩一惊,因为“二十八宿”这个名字指的是当代最著名的二十八位华裔异术师,虽然都是华人,但却分布于全球各国。据说,当这二十八个人聚在一起的时候,能产生超自然的巨大力量。蒋锡礽将这组异术师聚集于此,足见他的图谋有多疯狂。 “好,万事俱备,只差我们的林先生了。告诉大家,林先生已到,准备开始吧。”蒋锡礽哈哈大笑着,把电话扔给旁边的人。 大门徐徐向后敞开,蒋锡礽带着林轩大踏步而入。 大门后面是个巨大的空间,从底到顶至少有五十米。 那空间中最显眼的东西,就是一道灰白色的冰墙,极高,极宽,完全阻挡住了林轩的视线。 林轩对此有心理准备,因为在全息投影视频中,蒋锡礽已经向他展示了这道奇怪的冰墙。 冰墙前面站着很多人,有全副武装的士兵,也有衣着各异的普通人。 林轩向那群人扫了一眼,立刻发现,其中至少有五人的面孔异常熟悉。 “你第一眼看到那冰墙,是什么感觉?”蒋锡礽一边向前走,一边转过脸来问。 林轩照实说出自己的感受:“像是北极圈里最常见的冰上旅馆。” 蒋锡礽哈哈大笑:“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我第一眼见它,亦是同样的想法。” 行销全球的国家地理杂志不止一次地拍摄过北极圈的照片,北欧、俄罗斯、北美等地都有冰上旅馆,拥趸甚多,到了旅游旺季甚至都一房难求。冰上旅馆的外墙也是这种死气沉沉的灰白色,但那些冰墙是有彩色窗户的,很自然就冲淡了灰色,变得赏心悦目起来。 “我试过所有方法,都无法打开它,所以我只能孤注一掷——”蒋锡礽压低了声音,“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第五百八十七章 二十八宿 林轩迎着蒋锡礽的目光,沉静地回应:“相信蒋大师有这个实力。” 在这一刻,他抛弃了个人和国家的成见,作为一个“地球人”的真实身份,面对这诡异的冰墙。所有人生活在地球上,一旦发生像《2012》那样的全球浩劫,谁都不可能独善其身。所以,集中所有人的智慧解决目前大危机才是最重要的,而无所谓解决者是美国人、中国人、俄罗斯人或者是挪威人。 蒋锡礽的眸子如两口深井,令林轩无法探究其底。 “万事俱备,只欠你的加盟。其实我做了前期这么多铺垫工作,只是为了把你引出来。这样说,你不会怪我心机过重吧?”蒋锡礽说。 林轩坦然回答:“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我能理解蒋大师的苦心。一将功成万骨枯,有些牺牲是无法避免的。”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身在江湖,经历过太多曲折事件,深深知道,任何一次大的成功都必须有无数小的失败作为铺垫。太容易成功的事,一定不是大事;太容易成功的人,一定不能成为主宰历史的大人物。 “说得好!”蒋锡礽击掌赞叹,然后向林轩伸出手,“就为你刚才说的这句话,我们来握一握手。虽然我不能确定将来大家是友是敌,但我能确定,你我一定是某种层面上的绝对知己。” 林轩不动声色地与蒋锡礽握手,放下一切戒心,坦然面对这强大的敌人。 “有时候,我看不透你,真的看不透你。这几年我接触过的年轻高手超过百人,但从未有一个人能像你一样,沉稳安静,不动如山。”蒋锡礽借着握手之机,拉近两个人的距离,睁大眼睛,审度着林轩。 在藏地时,林轩曾夜读藏传佛经,其中有“猛虎噬人”的一段故事。故事中,饿极的猛虎遇到林中夜行的僧人,僧人放空自己的心,既没有恐惧之意,也没有杀虎之念。猛虎从僧人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敌意,遂弃僧人而去。僧人以“不杀生”而获救,将猛虎视为空气,而猛虎也有同样的感受,一僧一虎相安无事。 此时此刻,林轩心里没有击杀蒋锡礽之意,也没有反击“大帝”的想法,把全部心思都放在那诡异的冰墙上,并且唯一的信念就是“为地球安危消劫”。如此一来,蒋锡礽就感受不到他心底的任何敌意,无从捉摸,无从发难。 藏传佛教中的经文意义极其晦涩,不读千遍,根本理解不了其中的深意。正因如此,那些自小向佛的僧人才会不厌其烦地几万遍、几十万遍诵经,以求达到融会贯通之境界。 “不要看我,看那冰墙。”林轩淡淡地说。 蒋锡礽低声笑起来:“好极了,看墙,看墙。” 两人放开手,蒋锡礽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已经出现了汗津津的反光。 林轩能够感觉到,握手的十几秒钟内,蒋锡礽浑身散发出骇人的杀机,就如同一只夜行的饿虎一般,饥不择食,见人即噬。 在那种情况下,应对稍有不慎,就会当场引发血战。当然,面对林轩这样的单兵高手,蒋锡礽也保持着百分之百的戒心,每一个动作都隐藏着暴起发难的后续手段。所以,他极度紧张,以至于掌心出汗。 “现在可以过去了吗?”林轩轻松地问。 蒋锡礽伸手相让:“请,请请请。” 两人向前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个身材高挑的中年女人从冰墙前迎过来,微笑着向林轩打招呼:“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到林医生。” 那女人有着修长的凤眼和淡淡的红唇,皮肤白皙,眉色黛青,一举一动带起十足的风韵。 林轩记得,在极物寺、雄巴村都曾见过这女人,当时对方自称姓柳,来自大陆京城,掌管着一家大型的电子商务公司。 “柳总。”林轩回应。 “林医生,直呼我名字就好,柳白。”那女人点头。 另有四人也离开冰墙,迎着林轩走过来,不打招呼,只是无声地微笑着。 其实林轩一直都知道,藏地的旅行者并非都是为观看风景而来,有不小的一部分怀着其它目的,其中就包括柳白和那四人。 他们是彻头彻尾的异术师,只不过行走江湖时,必须披着各种各样的外衣作为遮掩。 “大家好。”林轩向那四人打招呼。 那四人齐齐地躬身,不出声回礼。 “林医生,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五人在极物寺遇见你时,因为交浅,不敢言深,所以只能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当时,我们并不知道你的特殊身份,直至遇见了蒋大师,才终于明白,大家都是同道中人。”柳白温和地低声解释。 林轩一笑:“柳总太客气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和大家一样,都有各自的难处。” 柳白眯起凤眼微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那么,今天要看林医生大显身手了,对于贵组织,我们一向都是久仰、景仰之至,只不过现在像林医生这样的人才太少了。江湖各大帮派求贤若渴,真的很希望林医生能够放宽眼界,寻求更好的发展。” 蒋锡礽大笑,但目光一直盯着林轩,看他的反应。 林轩摇头:“柳总,人各有志。” 柳白也摇摇头:“林医生,其实我有句很不客气的话,忍不住要讲给你听。忠言逆耳利于行,请听听是否有道理——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以贵组织今日的力量,不要说是维护亚洲和平了,就连维护东亚、东南亚一隅都不可得。我相信很快亚洲就会在‘大帝’的势力笼盖之下,不如早作打算,免得来日大家对敌,伤了和气。” 她的笑容来得快,变脸更快,说到最后,面上便罩了一层冷肃的寒霜。 林轩一笑,摇摇头,越过柳白,走向那冰墙。 他知道,柳白只是“大帝”的下走,跟她谈毫无意义。 那冰墙并不是特别寒冷,单单是这一点,就证明它与普通的冰墙不同。 林轩走过去,抬起右手,小心地用食指指尖碰触那冰墙。凭借指尖皮肤的感触,他估计冰墙的温度约在零下八摄氏度左右,跟北极圈的酷寒有点不协调。 冰墙的范围极广,按蒋锡礽的说法,在大范围的挖掘清理后,仍然找不到它的边际。 现在,林轩发现了一个悖论,假使它真的是“球中球”,密闭无缝,那里面的世界岂不是无氧气无空气的死亡世界?既然如此,球体就变成了一个类似于时间囊的容器,自身没有任何意义。 蒋锡礽走过来,跟在林轩身边,一声不响。 “我要见霍东国和魏先生。”林轩说。 蒋锡礽摇头:“见霍东国可以,但不能见魏先生,因为他正处于一种辟谷阶段,什么时候结束,还未可知。” 林轩点头:“好,那我见霍东国,就是现在。” 蒋锡礽皱眉:“可是,现在二十八宿已经准备好了进行遥感探测,需要你配合。柳白说过,二十八宿跟你有某种心灵的最便捷沟通,她相信只要力量运用得恰当,就能把球体内的景物反映到你的脑海中来。” 林轩很明白,二十八宿使用的这种异术类似于“集体双重催眠”,起源于欧洲的意大利,多次被西洋异术师研究发展到新高度,是国外最受推崇的异术。 “我得先见霍东国。”林轩坚持。 柳白也已经无声地跟过来,替蒋锡礽做决定:“好,既然林医生有自己的计划,先见霍东国也未必不可。” 三个人并排站在冰墙前,蒋锡礽突然胀红了脸,怒视着柳白。 这种情形下,林轩越发肯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蒋锡礽绝对不是‘大帝’,与柳白一样,他也只是‘大帝’的下走。” 林轩要见霍东国只是个幌子,他的真实意图是,稳定情绪,拖延时间,积累足够多的对冰墙的认识,摸清“大帝”的实力。 51地区的人已经被拒之门外,无法成为林轩的后援,他只能自己靠自己了。 柳白微笑着拍打着蒋锡礽的肩膀:“蒋大师,林医生是我们的客人,而且是最尊贵的客人。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高兴就好,你说呢?” 蒋锡礽闷哼了一声,勉强点头。 “那好——”柳白轻快地飘到了林轩身边,脸上的笑如同春日野樱,“林医生,请跟我来,我们先去见霍东国先生。” 林轩向蒋锡礽点点头,跟随柳白向右边走。 大约走了三百步,左前方出现了四排简易房屋,每一排都有超过五十米长,分隔为十几间。 柳白把林轩带到第一排简易房屋的最头一间,那木门的两侧各站着一名武装人员。 “林医生,你要见的人就在里面。”柳白笑着说。 举手投足之前,她的袖子里飘散出动人的香气,似小叶紫檀香,又似龙血木香。 林轩轻轻叹气:“谢谢,唉,我虽然提出要见霍东国,但真正见到他,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柳白睁大了眼睛,脸上一片愕然:“怎的呢?” 林轩摊开双手回答:“他的儿子在港岛求魏夫人救他父亲,魏夫人也用‘诸葛孔明八阵图’推演出‘霍先生在北极圈极寒地带’的准确结果,但那是完全没用的,你们连51地区都不放在眼里,还会惧怕一个港岛地产商的儿子吗?” 柳白点头:“这倒是实话,目前在北极圈地区,我们的根基已经扎得极深,没有人能大胆撼动。” 林轩皱眉沉思了十几秒钟,再度开口:“柳总,请帮我个忙,帮我请求‘大帝’,只要获得了霍东国脑袋里的资料之后,就把他释放回港岛,让他完全置身江湖事外,怎么样?” 他没想到,这种正当要求竟然引得柳白笑弯了腰:“置身江湖事外?呵呵呵呵,林医生,你完全弄反了这件事,他现在不是能不能置身事外,而是肯不肯置身事外。你完全低估了他这个人的疯狂程度,他对于打开‘球中球’的热望超过任何人,喔对了,你进屋去见他,就能明白一切了——” 第五百八十八章 危机悬于一线 很明显,柳白的意思是霍东国并非被劫持于此地,而是自愿加入,并且是发掘“球中球”秘密的始作俑者。 林轩望着柳白,而后者脸上抑制不住的笑意让他感到有些不安。 “林医生,抱歉抱歉,我不是在笑你,只是因为这件事过于古怪,我第一次听到时,也觉得不太可能。霍东国是亚洲著名建筑师,在剑桥大学求学时就是著名的理工科狂人,以严谨、古板出名。按道理说,他这样一个精擅于现代科学的人是不会相信神秘事物存在的,走的是一条唯物主义的道路。可是,眼下的情形,他偏偏就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成了坚定的唯心主义者。”柳白止住笑,正色向林轩解释。 那扇木门挡住了林轩的视线,他迅速定下神来,握住了门把手。 “再次抱歉,林医生,其实我很期待着这次见面。”柳白又说。 林轩转回头,礼貌地点头微笑:“谢谢柳总,希望我们大家都能够说真话,做真事,而不是彼此身上披着数层伪装,任谁都看不透谁?” 柳白又笑:“人在江湖,没有几层伪装、几套面具,那还怎么敢出门来混?” 林轩不动声色地回答:“柳总,我们都是中国人,中国人的最底线是什么,你我都该知道。” 中国人必须爱国,这是做人的最基本原则,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国家都不放在心上,那还有什么能束缚住他?林轩不止一次从媒体上看到过,许多改变了国籍的中国人成为世界列强的爪牙,认贼作父,反过来算计自己的国家同胞,造成了亲者痛、仇者快的惨烈后果。所以,他鄙视那些身体里留着华裔血液却有着其它国籍的人,这就是**裸的背叛。 “呵呵呵呵,林医生,你真是……真是有意思,竟然说出这样的话。那么,要不要听听我的观点?我一直以为每一个人都是自由的,无论他生在哪块土地上,无论他的皮肤是黑白还黄棕,都只是他的个人自由,国籍绝对不能变为束缚他心灵的桎梏。我们是地球人,是自由人,是鲜活的个体,而不是国家的附属品。所以,我对你的指责根本就不以为然。恰恰相反,你以为维护亚洲和平是一件神圣的事,但你有没有想过,当你维护亚洲时,正好妨害了美洲、欧洲、非洲、大洋洲人的利益。亚洲并非属于亚洲人,而是属于全世界——” 猛的,那扇木门被拉开,一个两腮和下颌挂满了青色胡茬的中年人立在门口,左手拎着一把工程用丁字尺,右手指缝里夹着四支铅笔,居高临下,不屑一顾地看着柳白。 林轩曾经从港岛电视新闻中看到过霍东国,大多数时候,霍东国都是西装笔挺地出现在签约仪式上,是当之无愧的港岛建筑界的骄傲。不过眼下,林轩看到的却是一个邋遢到极点的普通人,头发乱糟糟的,眼睛也朦胧惺忪,似乎刚刚从宿醉中醒来。 柳白说了那一大段直抒胸臆的话,胸脯起伏,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 “亚洲不属于亚洲人”这个论点就像中国最古老的辩题“白马非马”一样,根本就是没有正确答案的糊涂议题。 那么,亚洲不属于亚洲人,又属于哪里的人?人生于世,都要有个立足之地,这是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就开始执行的潜规则。亚洲人出生在亚洲,自然会以亚洲大陆为母体故乡,并且对此地的资源有着百分之百的独占权,不需要联合国同意,也不需要哪一个超级大国颔首。 “柳总,你太固执了。”林轩说。 柳白摇头:“不是我固执,而是你执迷不悟。现在这个时代,国籍已经不重要,当人类能够做到外星球殖民的时候,人类的国籍一定会自动消亡,国与国之间不再有边界和藩篱。” 林轩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停止这场辩论。 柳白是“大帝”的人,很可能再次见面的时候,大家已经是水火不容的敌人,无需对话,直接性命相搏。 “什么是国家?”霍东国突然喃喃自问。 “占地为王,建国为号,就是国家。”林轩仰面回答。 进入屋子的台阶共有三层,而霍东国与林轩身高差不多,加上这三级阶梯,他就足足比霍东国高出一尺来,须仰视才见。 门开着,林轩向门内看,一张三米长的作战会议桌横放在房间中央,对面、左面、右面的墙上都订着密密麻麻的军事地图,地图上用各种颜色画着指向各异的箭头,足有三四十个。 “如果地足够多,不需要抢占,那还需要成立国家吗?”霍东国又梦游一般地问。 林轩坦然回答:“那种‘如果’是不成立的。” 就算在古代,人类对于地球的认识不过是沧海一粟,相邻部落之间仍然要为了猎物、水源、野果而大规模开战,以确保自己的领土不被压缩。“国家”这种形态的出现,是人类自私本性的必然产物。就像理论中的“共产主义社会”出现时,人类仍然要以“家”为单位进行社会活动和劳动。那么,有了“小家”,就一定有“大家”和“国家”,就仍然会有连绵不绝的战争。 人类不可能剪除生命起源中与生俱来的劣根性,那么,只要人的物种没变,私有制、国家就会永远存在。 林轩不想用漫无际涯的假设来浪费时间,所以才会斩钉截铁地否定了霍东国的话。更何况,时至今日,地球上已经人满为患,大国航天局正在筹划着星际移民,又何来“地足够多”这种情况? 霍东国倚着门框,用右手指缝里夹着的四支铅笔一起指向林轩:“如果那‘如果’成立呢?” 林轩立刻回答:“即使地域无限广大,人类也不可能永久地和平相处,因为在地球环境中,运动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基于这一理论,人类的思想也是运动的,不可能一成不变。物极必反,天道循环,轮回不绝,生生不息。所以说,如果那‘如果’成立,地球仍然要遵循着古老的运转规律,改得了一时,变不了一世。” 柳白愕然而笑:“想不到……林医生的哲学理论也这么棒,分析得头头是道,连我也忍不住要为你鼓掌了。” 林轩与霍东国两人都没有理会柳白,因为这种情况下,所谓的“二十八宿”都沦为低等的执行者,根本无法参与上层思想架构的建设。 劳心者制人,劳力者制于人,这是另一条亘古不变的哲学真理。 “你是谁?”霍东国盯着林轩的脸。 林轩自报家门:“林轩,从港岛来,医生。” “医生?”霍东国一怔。 柳白替林轩介绍:“亚洲组织最年轻、最具未来领袖气质的高手,‘大帝’钦点,来参与‘球中球’探秘的。” 林轩这才知道,自己之所以落入蒋锡礽设置的一系列圈套,竟然还是出于“大帝”的钦点。这份“荣幸”,真的是来之不易。 霍东国仰起头,极力思索,喃喃低语:“林轩,林轩,林轩……老魏提起过你的名字,一定是,这个名字听起来很耳熟。唉,我的记忆力最近退化得极厉害,竟然记不起他到底是怎样介绍你的了。” 林轩沉声问:“魏先生在哪里?” 霍东国似乎并未听见他说话,只是仰着头自言自语:“林轩,林轩……老魏好像说过,你到藏地去寻找一个大秘密,短时间内不可能回港岛。老魏还说,天下之大,除了你,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有资格跟他谈论这件事,难道是真的吗?天下之大,英雄辈出,难道像亚洲之鹰罗开、盗墓之王杨天、苗疆之王纳兰惊奇之流,也比不上一个年轻人?我觉得,老魏的话并不可信,因为他这样说,太藐视天下英雄了……” 林轩踏上一步,提气低喝:“霍先生,我问你,魏先生到底在哪里?” 他由蒋锡礽的话里得知,魏先生也被囚禁在附近。当下之计,必须与魏先生汇合,才能形成有效的反击。 霍东国仍然没有低头回答林轩,但柳白见机得快,立刻举手劝阻:“林医生,不要冲动,有话好好说。” “替我问他,魏先生在哪里?”林轩没回头,但话是向着柳白说的。 “有些事,他根本不知道。你来问他,不过是问道于盲罢了。你看,时间也不早了,你也见到霍先生了,不如我们现在就回转冰墙那边去,继续研究探索‘球中球’结构,怎么样?”柳白笑着打诨。 林轩伸手去抓霍东国腰带,电光石火之间,柳白出手拦阻,两人一秒钟内各出十招。 喀喀两声,柳白双手腕骨一起脱臼,垂着手后退出五步。 林轩的手触到霍东国腰带,霍地一抓,借势后仰,将霍东国举过了头顶,反手摔了出去。 盛怒之下,他要给霍东国点苦头尝尝,但料不到跟随柳白的四人已经悄无声息地跟过来,同时出手,八只手臂一起接住了霍东国。 那四个人的动作非常整齐,就如同一个人似的,将霍东国放在地上,随即四下游走,将林轩围在中央。 转眼间,现场变成了林轩以一敌五的困难局面。 第五百八十九章 冰墙起源 林轩本来无意伤害霍东国,因为他也知道,霍东国此刻沉湎于某种特殊的环境里,头脑很不清醒。 “大家不要紧张,还不到最后大决战的时候!”柳白叫起来,“冷静,退后,退后,回到你们的位置上去。” 那四人果真服从命令,缓缓后退。 “林医生,冲动对你没有任何好处,现在你是在‘大帝’的全面监控之下。”柳白又叫。 林轩把双手高举过肩,走向柳白。 刚刚退下的四个人又神情冷峻起来,担心林轩又要不利于柳白。 “我是医生,把手给我。”林轩说。 柳白没有退缩,果真把双手伸出来。 林轩左手抓住柳白的右手小臂,右手抓住柳白的右掌,低声说:“可能会有一点点疼,但不会超过五秒钟。” 柳白微笑:“交给你了。” 林轩双臂发力,一扯一顿一送一按,柳白的关节已经复位。 他重复同样的动作,柳白的左腕关节也轻松复位。 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他是纯粹的医生,而柳白则是纯粹的病人,不再有任何敌对情绪。的确如柳白所说,现在还不到大决战的时候,毕竟那冰墙的秘密还没有被最终挖掘出来,此刻的任何战斗都是没有意义的。 “谢谢。”柳白低声说。 林轩在柳白的关节上轻轻按摩,帮她减轻痛苦。 “谢谢刚刚手下留情。”柳白长叹,“二十八宿比较擅长异术,对于擒拿格斗等贴身肉搏的功夫,仅仅懂得皮毛而已,见笑了。” 林轩摇头:“是我太心急了,其实我也看得出,霍先生沉迷于思维之海,外界的事都打动不了他的心,如同梦游症患者一样。他看我们,就像看着梦中的人物一样,这种境界的真实体验,只有进入他的梦里才能知道。” 医学专家对于霍东国这样的状态有过清楚的解析:“他把自己的思维空间当做唯一真实的世界,把身外的任何事都当成是模糊不清的回忆。如果沉迷到极致,他的身体就会死亡,而只剩大脑活动,成为与植物人完全相反的一种状态。那状态不能称之为死亡,而只可以叫做‘灵魂飘移’。当今的医学知识,只能追踪到他的灵魂离开身体的刹那之间,再往后的境界,就不是医生所能理解的了。” 承接着医学专家的解释,灵学家会从另一个角度继续阐述上面的问题:“像这种灵魂极度集中的死亡者,身体死亡,灵魂却绝不会消散,而是呈现出一种看不见的‘固体’状态,在空中自由飘移。当它遇到能与之契合的脑电波时,就会进入另一个人的身体,作为‘隐形’基因存在。在特定的刺激下,该灵魂就会突然表现为‘显性’,主宰那个身体,我们通常称之为‘灵魂附体’或者是‘鬼上身’。其实这些事情并不复杂,也并不可怕,只要正确地解析它、对待它,就能一一看清。” 在林轩看来,灵魂的飘移造成了藏地特有的“伏藏”现象,只不过自古至今,任何一名伏藏师或掘藏师都只是按照本人的天性而存在,不刻意去总结这件事,即使有所感悟,也都埋在心里,不宣告世人。久而久之,知者不言,不知者妄言,无知者以讹传讹,才令藏地的真正文明精髓近乎失传。 “别着急,他会好起来的,魏先生也一定平安无事,因为‘大帝’根本不会在意这两个人的生死。不贪小利,必图大谋。‘大帝’要的未来,谁都无法看懂。”柳白轻声安慰林轩。 “抱歉,刚刚我只是记挂着魏先生,因为他的夫人在港岛日日夜夜如坐针毡。魏先生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难,你说我该怎么办?”他问。 柳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做了一个巧妙的比喻:“中国古代有仁德三帝,分别是尧帝、舜帝、禹帝。舜帝时,禹奉命治理九州水患。他移山填海,开挖河道,将陆地上的大洪水全都引入大海。他做这些的时候,有多少生灵丧命于改道的大洪水中?但是,那些死去的生命是少数,而被他拯救的九州百姓是多数。所以后代只看他的功劳,而不会指摘他的杀生。现在的情况亦是如此,魏先生是一个人,而解决‘球中球’的问题是为了天下大多数人,如果你是禹帝,你会怎么选?” 其实在这样的问题前面,谁都会理智地选择救大多数,放弃小我,成就大我。 林轩放开柳白的手,低声回答:“我会选择后者。” 柳白笑起来:“就是啊,任何理智的人都会选择后者,放弃前者。那么,现在我对你没有任何抱怨了,你是留下来与霍先生谈还是回冰墙去?” 林轩毫不犹豫地回答:“留下来。” “那我就祝你好运,希望你能跟霍先生有良好的沟通。”柳白后退。 “霍先生,能不能到你房间里去谈?”林轩问。 霍东国经了刚刚那一摔,精神似乎变得正常了不少,大步进屋,在门里回身相邀:“进来谈吧。” 林轩向柳白挥挥手,然后走进了那间屋子。 墙上挂着的地图有着各种版本,地名标注有的使用俄语,有的使用英语,有的使用日语,其边界线划分也各个不同,可见地图是来自于各个国家的,而非一家所有。 林轩迅速在地图上找到了超级种子库的位置,并将未来可能用得上的逃遁路线做了规划。 “我不知道老魏在哪里,因为我从未在这里见过他。不过,我知道‘大帝’原先的计划是跟他合作,共同获知‘球中球’里的秘密。但不知道为什么,双方撕破了脸皮,从盟友变成了敌人。”霍东国说。 林轩知道,现在去品评谁对谁错没有任何目的。他清楚魏先生的为人,绝对不会为了利益、名声去做任何事。如果连魏氏夫妇都失去公平公正的立场,那全世界的华裔异术师就对靠不住了。 “说说那冰墙和球体。”林轩截断霍东国的话头,直接引导谈话内容。 “冰墙是我进行种子库根基探测时发现的,当时我先使用雷达震荡射线波扫描的方式,发现地底有这样一个奇特的空间。要知道,在北极能够寻找到的可用大陆实在太少了,所以各国才会展开大规模的填海行动,在海底大陆架上做文章,争取拓展自己的国家领土。种子库的建设工作由我全权负责,所以一旦发现有新情况,立刻就记录下来。按照合约,我必须在三年内完成建筑工作,于是我大量聘请工人,既没有耽误种子库的开业典礼时间,又将这里完全挖掘出来,形成今日的庞大规模。”霍东国颇为自负地说。 根据挪威政府官方网站上公布的种子库建设方案,工人们将在这座冰山向内开凿出120米长的隧道,到达永久冻土带。然后,他们将按照美国国家黄金储备库诺克斯堡的安全设计模式,在隧道的尽头修建种子库,并在隧道和种子库的外围筑一层一米厚的混凝土防护板,隧道外面则是一个可抵抗数吨炸药爆炸威力的密封门。种子库长四十五米,宽、高各四米,相当于半个足球场大小,内部还建有空气交换和制冷设备。所有运抵这里的种子将被放在一个个特制的铝盒内,每颗种子外还包有防水锡箔。种子库建成后,每年只会打开一到两次,用来进行内部检查和增加新的种子品种。此外,挪威政府还计划开发附近的一座煤矿,并建设一个小型发电厂,以保证种子库的能源供应。按照设计者的构想,如果有一天人类面临灾难,无论是气候变暖、传染病还是核战争等,人迹稀少的北极地区都将是受灾最少的地方。那样,人们就可以来到这里,打开种子库,寻找合适的种子重新开始生活,至少可以解决人类的吃饭问题。 当初提出“种子库”这一设想并极力推动的人是2007年诺贝尔生物学和医学奖得主、美国人奥利弗?史密斯,他无疑是一位伟大的科学大师,在半个多世纪的研究中为生命科学尤其是遗传学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发明的凝胶电泳和基因剔除技术已经成为此类研究中不可缺少的工具。尤为值得赞扬的是,他在70多岁的时候,仍然坚持每天很早去实验室进行生命科学的研究,并于1998年当选为英国皇家学会的外籍会员,此外还曾经担任多家科学协会的主席。 史密斯第一次提出“种子保存”的设想是在1955年前后,当时生物科学领域知识贫瘠,根本没有力量实施该项计划。 进入新世纪以来,世界高科技发展太快,新产品的出现周期越来越短,于是“种子保存”就也被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 种子库的室内环境非常安全,正常年份,种子库内的自动温控系统将使空气交换机和制冷设备交替工作,把温度常年控制在零下18摄氏度。如果遇到停电,冻土层内的天然低温也可抵抗热浪。理论上说,在冻土层里,猛犸象的尸骨能一直完好保存几万年,再加上个密封的种子库,热浪不可能进来,不必担心温度突变催发种子萌芽的事。另外,种子库比海平面高130米,所以就算是南北极的冰山都融化,海水也淹不进来。 公平来看,从某种意义上说,霍东国是超级种子库背后的无名英雄,值得后代人永远铭记。因为他督建的这个特殊建筑很有可能加速下一代地球人的发展历史,成为大毁灭之后的“植物方舟”。可惜的是,他在建造种子库、大兴善举的同时,又长期秘密开挖“球中球”,此举很可能给地球带来大灾难。 林轩不解:“那么,现在呢,霍东国到底是想做历史的罪人,还是历史的证人?” 第五百九十章 世纪狂想 “试过了所有方法,都打不开那冰墙?”林轩问。 “当然。”霍东国回答,“作为一名建筑师,我对于全球凿岩技术了如指掌,很多这方面的权威都是我的老师和同学。所以,我打不开冰墙,全世界就再没有一个人能打开它。” 这句话充分体现出了霍东国的傲气,诚然,在每一个领域内的登峰造极者,都该拥有这样的傲气,也的确具备傲视群雄的霸气。 “这几乎是一个充满悖论的结果,你是最锋利的矛,而现在却面对一只世界上最坚固的盾。一手执矛,一手执盾,岂非自相矛盾?”林轩无意讽刺霍东国,但眼下的局势,却真的变成了寓言故事《自相矛盾》里的真实一幕。 霍东国没有理会林轩无意中带出来的嘲讽之意,走到桌边,揿下按钮,打开了投影机。一束白光打在对面的墙上,随即出现了一幅双球体“球中球”结构图。 林轩见过此类资料,那结构图是跟“上一代地球人避难进入地下”的世纪大狂想有关。 在该资料中,来自澳洲的科学家阐述,上一代地球人的文明高度发达,已经能够预见到世界末日降临的准确时间,就如同《圣经》上所记载的那样。于是,地球人采取了各种积极的方式来应对大劫难,有的建造无敌方舟,有的深山开凿岩穴,有的躲避矿井最底,有的寻觅无人绝境。事实证明,无论是古老经书中记载的,还是今日的科学界们猜想到的,都反映了上一代地球人的真实状态。同样,这一代地球人面对未来可能降临的灾难时,也采取了同样的对抗模式。 看起来,地球的环境造就了人类基因,浩劫轮回之中,人类基因不变,思想、智慧、行为、好恶也是一成不变的,只能走着一条重复进行的老路。无论这条路有多长,其起源、过程、结局都不会有推陈出新的时候。 再往深处想,今日的地球人设计出“末日超级种子库”,以为已经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创世壮举,百分之百能够将人类研制出的植物精髓传递给下一代地球人,使他们、她们或者它们在猿人、原始人的状态就能不劳而获,接受这一代地球人老祖先的馈赠。那么,这结果真的会出现吗?有了这样的种子就能保证加速地球生命的进化速度吗? 答案是否定的,“末日超级种子库”的反对者们就尖锐地提出:“现代人由古墓中挖掘出古莲的种子,千年不朽,仍旧可以催生发芽。古墓的主人选择古莲种子陪葬的时候,其目的应该也是留传后世子孙,使其可以凭着这些种子生存下去。可是结果如何呢?等到现代人发现这古墓和种子的时候,那古墓主人的子子孙孙早就湮没于饥荒战火中了,谁又会去在意一袋种子?” 反对者们推演了大浩劫之后的实况,假如下一代地球人仍旧从类人猿、原始人开始,那么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进入“末日种子库”,就算种子库因为地震而崩塌,则原始人获得这些种子时,也会因不能咀嚼咽下而抛弃,遑论把它们种到土壤里,使其发芽生根。 所以说,反对者们认为现在的一切工作都是徒劳的,必将随着大浩劫的来临而荡然无存。下一个地球轮回中的一切,还要从最原始、最低级的积累开始,不会有拔苗助长的奇迹发生。 霍东国打开激光笔,指着那结构图解释:“现代人所谓的工业革命、科学技术只有几百年的发展史,在此之前,全都是农业社会,靠着男耕女织勉强度日。所以,任何一个流派的科学家都承认,地球人现代的科学技术还是相当落后,距离想象中的巅峰时期还相差甚远。所以,我现在打不开这冰墙很容易理解,就像昔日清朝末年的皇家骑兵不可能用马刀方阵战胜八国联军的火枪火炮一样。但是,我们换一个思路,那‘球中球’一定是留有一个门户的,就像我们在种子库上留下门户一样。没有门,怎么能在进入后闭塞后路?我们现在找的,是那个门户,而不是暴力破墙。” 林轩不语,霍东国这些话在理论上是完全成立的,但要在实际操作中获得成功,却是非常困难。因为地球范围如此之大,要想大面积地挖掘,即使是沙特石油大王也无法承担这种巨大的开销。而且,该工程在时间上也是一个天大的未知数,历经几代人的努力也不一定能建立寸功。 “我总在想,一定有比寻找门户更为便捷的方式。我父亲曾经告诉过我,办法一定比困难多,只要想做,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霍东国停下来,闭目沉思,应该是在回忆他的父亲。 欧洲谚语说,三代出一个贵族。 霍东国即是霍家的第三代,但他没有成为一个优雅的贵族,而是变成了一个对神秘事物无比狂热的探险家。如果被霍家祖先知道这一点,他们一定会感到无比心痛,痛斥霍东国这样的不肖子孙。 在全球范围内,人能到达的最深矿井是位于南非约翰内斯堡以西的“西部深井黄金矿区”,其中2、3号井超过三千五百米,是人类能够达到的地底最深处。如果不考虑活人进入的因素,则最深的是欧洲俄罗斯的一口科研探井,深度为12262米。 林轩曾经亲自到达过中国大陆西部的大矿井区,在“苏富比大钻石失窃案”中,他受组织委派,到那里去追捕一名独脚大盗。那里可能是亚洲人向地球内部钻探的极限了,最深处超过千米。在千米深的矿井中,他的世界观得到了刷新。几乎所有下井的矿工都对地球有着无比的敬畏之心,因为只要地球打个喷嚏或者震颤两下,所有下井者就有可能被永久埋葬,直至在几万年之后变成闪亮的煤炭。 理论上,人类可以对地球进行无深度极限、广度极限、细度极限的挖掘,直至将地球表层掀开,使之全部裸露在人类视野之中。如果能做大那一步,对于这一代地球人来说,脚下踩着的这个星球就再也没有秘密了。 霍东国继续说下去:“终于,在‘大帝’那里,我找到了答案。当然这一点也要感谢老魏,正是他的出现,让我和‘大帝’面前的世界豁然开朗。” 这么长时间以来,霍东国一直没有提到“以太”那件工具,这让林轩感到奇怪。不过,他刻意三缄其口,知道的不全说,听到的不全信,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 “老魏是个奇人,你也知道的。”霍东国又说。 “那是当然。”林轩回应。 魏先生是江湖中卓尔不凡的大人物,思想先进,行动果敢,全球江湖人物提到他,都会挑大拇指称赞。简单来说,近百年来的江湖名人堂前十名中,必然有一个位置是属于魏先生的。 “他从七岁开始练习中国功夫,家族中不乏学贯中西、出类拔萃的高手,尤其是他有一个‘七叔’,更是横跨中西政商、黑白两道,有武功、有智慧、有才华、有胆识——可称得上是龙中之龙。正是因为魏老魏出身于这样一个大家庭,所以到了今天,他已经成了一座普通人无法超越的高山……” 林轩耐着性子听霍东国赞扬魏先生,其实他对此类知识更是了然于胸,细致到极点。 历史上魏姓大人物不多,而据组织的资料高手考证,魏先生的祖辈最远能够追溯至著名大汉将军,就是曾经数次带兵讨伐匈奴并将夷狄骑兵全歼于界河的那位。 “‘大帝’说,老魏的祖上传下来一种‘通灵之术’,能够借助于空气的力量,跨越空间和时间,去到别人不可能抵达的地方。这一点,你信不信?”霍东国问。 林轩点头:“我信。” 霍东国一怔:“你竟然毫不犹豫地就信了?为什么?难道你真的认为世界上有那样的‘通灵之术’?” 林轩低头,看着作战桌的下面竟然扔着几本中文书,封面名字赫然是《西游记》。 “林轩,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敷衍我,请为我解释一下,魏家的‘通灵之术’与欧洲魔幻电影中的有什么不同?”霍东国接着问。 林轩不答,俯身捡起了那几本书。 那套《西游记》共三本,是中国大陆的中华书局出品,其中有不少页面是折起来的,可见读这套书的人读得很仔细,并用折角来标记着自己感兴趣的地方。 “林轩,回答我,老魏曾经跟你说过什么对吗?那么你告诉我,你对‘通灵之术’知道多少?是不是也掌握了这种异术?”霍东国紧追不舍,逼着林轩回答。 林轩抬起头,目视霍东国,不回答对方的问题,低声反问:“你见过‘大帝’?” “大帝”是一切祸乱的起源,如果林轩能够找到他,与之同归于尽,那么世界就和平无事了。 霍东国还想开口,林轩及时制止对方:“不要再问我,先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们的谈话就无法继续下去了。” 林轩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那就是消灭“大帝”,确保和谐社会的健康发展。 第五百九十一章 大帝的电话录音 “我没有,这也是我迄今为止最大的遗憾。”霍东国回答。 “那你们怎样联系?”林轩问。 霍东国指着桌上的电话:“喏,就是它。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林轩摇头:“没有,我从来没有学习过那种异术。那是魏先生家传的秘技,不可能随意传授给别人的。” “真的?”霍东国半信半疑。 林轩叹气:“我又何必骗你?你的意思该不会是逼着我无中生有吧?” 霍东国后退两步,死死地盯着林轩的眼睛,长时间地沉默审度着。 林轩一动不动,任由霍东国盯着自己看。 “那么,老魏为什么那么相信你?”霍东国终于开口,“他在骗我们,也骗了‘大帝’?” “‘大帝’是谁?魏先生亲眼见过‘大帝’?”林轩反问。 霍东国摇头:“没有,事实上没有人真的见过‘大帝’,都只听过他的声音。可是,现代科学技术如此发达,一个变声器能够完美模拟出从婴儿至老翁这个时间段里的所有声音,听过跟没听过,没有任何区别。” 林轩淡淡地说:“那可不一定,如果你这里有与‘大帝’通话的录音,我一定能听出那是模拟器还是他自己的真人声音。” 霍东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俯身下去,从桌下拖出一个纸箱,纸箱里就是一架高精度录音器,与各国警方使用的监听设备同一型号。 “我有两段录音,每一段的长度都有三分钟。”他把录音器搬到桌面上来,推到林轩面前,“希望你别让我们失望。” 林轩闭上眼睛,深呼吸三次,让心情平静如深潭中的秋水,然后摁下播放键,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从音箱中传出来。说话者操的是中文,有着明显的中国大陆西北口音,某些用词十分生涩。 录音的背景并不安静,不时有风声响起,另外夹杂着一种“噗噜噜、噗噜噜”的动静,应该是大风吹动了帐篷一角所发出的。 既然有帐篷,那说话者所处的环境一定是在野外,并且是空旷的、风力五级以上的地方。 “要消灭一个人,必须要消灭他的精神和灵魂,精神灵魂的重要性远远大于肉体。要消灭一个民族,亦是如此。唯有这样,才能征服一个民族。自古至今,大规模的屠城总是毫无意义的,只能杀掉敌对者,由此引发的后果,将是一个敌对者倒下去,十个敌对者站起来,永远都杀不完。即便是有能力屠城、屠国,将这个民族全部杀光,那么总有漏网之鱼逃到另外的国家去。他们,就是仇恨的种子,在巨大的恐惧之中发芽生根,直到力量壮大,带着人马反杀回来。所以,只要屠城,就是犯错。相反,不杀人,只摧毁那些人的灵魂,使他们变成顺民,由此形成连锁反应,更多的敌对者跪下来,变成顺民,之后在划定的区域和规则之下生活,他们的子子孙孙也自然而然成为顺民。这种结果,才是最好的。你是中国人,看看宋、元、明、清四个朝代的历史,岂不正是说明了这一点?再看看欧洲,纳粹对于犹太民族的迫害和屠戮几乎达到了人与野兽的分界点,但结果呢?犹太民族的复仇之焰很快就将纳粹付之一炬。以我们目前的实情来看,用超级武器毁灭一个武器是轻而易举的,黑客连五角大楼的‘黑箱’资料库都能瞬间进入,更不要说那些拥有超级武器的小国安全系统了。我们一定要想清楚,每一步走下去的目的是什么?看看那些雪山民族,有着绝对的精神信仰,在极度艰难的生活环境中,仍然坚守信仰——” 第一段录音的总长度为三分十五秒,其内容类似于洗脑性的传教。 在林轩听录音的过程中,霍东国一直面向墙上的军事地图,背对着他。 听完录音,林轩陷入了长时间的闭目沉思。 与那个声音相匹配的人物形象应该是留着长胡子、吃着压缩饼干的反政府武装头目,各国政府的战地新闻中经常出现类似角色,一手拿着麦克风说话,一手拎着把手磨得锃亮的冲锋枪。 因为说话者没有使用本民族的语言,所以很难辨析出他自身的说话特征。 林轩思索了几分钟,用快进的方式听了第二遍。当他听到“雪山民族”时,很自然地意识到,那个词语指的一定是藏地。 接下来,他把最后半分钟反复听了十遍,终于做出判断:“这个人没有使用声音模拟器,而是采取了自然变声的手段,隐瞒了自己的真实声音。我从背景音中听到一种遥远的禽鸟唳叫声,通常在藏地的山谷之中很容易听到——那是争食失败的秃鹫所发出的愤怒叫声。那声音不可能在其它地方听到,因为只有在藏地,才会发生秃鹫争食的情况,而且一般是在寺庙外的天葬台附近。” 以林轩的耳力,只要做出了判断,就是最正确的答案。 霍东国回过头来,看着林轩。 “真是有趣极了,秃鹫争食,愤怒唳叫,打电话给你的人站在山谷或者半山腰里,所以背景音不可能出现空旷之地风卷帐篷的声音。由此可见,他是在造价,用各种假象隐藏声音的真相,大部分人只会费力去分析人的声音,恰恰中了他的圈套。这是一种很高明的心理战术,一定是出自间谍学校里的高级教程。”林轩说着,开始播放第二段录音。 既然知道对方有着极高的间谍水准,这一次他每听十秒钟就按一次暂停,花费了十分钟才把长度为三分半钟的资料听完。 在第二段录音中,对方使用了相当熟练的意大利语,背景音则是最著名的意大利歌剧《弄臣》。 《弄臣》是G?威尔第创作的歌剧,剧本由M?皮亚维根据V?维克多?雨果的讽刺戏剧《国王寻欢作乐》改编,完成于1851年,同年首演于威尼斯。 林轩对于欧洲文艺有着广泛的爱好,意大利的歌剧也是其中之一。 巧合的是,《弄臣》排在他最喜欢的三部歌剧第一名的位置,其它两部则是《魔笛》和《茶花女》。 加入组织之前,林轩曾有志于在华裔中推广意大利歌剧,把这种纯粹的艺术形式介绍给更多性情高雅的人。 在歌剧《弄臣》中,主人公里戈莱托貌丑背驼,在宫廷里当一名弄臣,常为公爵出谋,帮他干勾引朝臣妻女的勾当,引起人们的愤恨,大家定计对他进行报复,让他不自觉地参加诱拐自己心爱女儿吉尔达。里戈莱托发现自己竟将女儿交给公爵后,决定雇刺客杀死他。当他从刺客手中接过装有尸体的口袋,以为大功已成时,忽然听到公爵高歌之声,急忙打开口袋,发现里面装的是奄奄一息的女儿。原来,获悉行刺计划的少女对虚情假意的公爵一往情深,甘愿为爱情牺牲,替公爵一死。 林轩听完这段录音,等于是重温了《弄臣》的情节。 如果换成是另外一个人,一定忽略了背景音,而专注于说话者,但林轩却隐约感到了录音背后隐藏的玄机。 “大帝”的原话是这样的:“无论如何,都要弄清冰墙背后的秘密,不管付出多大的人力、物力、财力,都得不计代价去做。地球发展至今,已经到了思想瓶颈,必须找到新的方向。我认为,那方向跟金钱、势力、尊严、领土无关,而是更高尚的一个境界。我相信,冰墙后面就藏着我们想要的答案……你们一定要想清楚,我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如今的每一次满月和血月,都向我们预示着答案。对于我们而言,‘二十八宿’是一个很重要的契机,必要的时候,投入一切力量,哪怕是所有人的生命,也要成功……林轩对于我们要做的事非常重要,他的才能还没有完全展示出来。所以,在任何情况下,要保证他的安全,因为他才是我们不断地由胜利走向胜利的保障……” 这段录音中,“大帝”两次提到了“林轩”的名字,这并没有让林轩倍感荣幸。 “只有这么多录音资料吗?”他问霍东国。 霍东国点头:“对。最初我也是想从录音中分析出‘大帝’更多资料,才做了录音。但是,‘大帝’比我们想象得更具智慧,根本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林轩把录音器关上,默默地点头,表示自己也一无发现。 实际上,他听出了很多细节,但只是猜测,并不确定。 譬如,“大帝”以《弄臣》为背景音,是无意还是故意?是放给自己听还是给林轩听? 再譬如,“大帝”提出要尽全力保住林轩的命,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 林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他发现“大帝”提到自己的名字时,不知不觉就把语速放慢,言语之中,似乎隐含着某种感情。 “既然没发现,我们还是来研究研究地图吧?”霍东国问。 林轩点头,拖了张椅子坐下,静心听霍东国讲解。 第五百九十二章 水魔眼油井 “按照‘大帝’的想法,我们很快就能知道冰墙后面的秘密。”霍东国踌躇满志地站在地图前,用铅笔在地图上比划着。 林轩看得出,霍东国是个有着极大野心的人,只不过身在建筑业中,不能得到更多的施展机会。其实,世界上从来都不乏野心家,一旦执掌大权,就会在地球的各个国家掀起轩然大波。纵观历史,任何一次边界摩擦、地区战争,都是那些不满足自己权力的野心家挑起的。可惜的是,野心家就像一个被吹大了的气球,膨胀程度总是有限的,一旦超限,就会砰地一声炸裂开来,除了碎片,一无所剩。 “有‘二十八宿’在,就能解决一切。”霍东国又说。 林轩忍不住叹气,毕竟霍东国不是异术师,不了解异术界的内幕。 “二十八宿”自然是当今一流的异术师,每个人头上都戴满了各种荣誉光环和头衔,全部集结之后,力量呈几何级放大的态势,能够发挥前所未有的巨大力量。不过,任何事都是有两面性的,越趋近成功,就越要做好失败的准备。 在这一点上,林轩反倒是佩服柳白,她就表现得相当低调,并没有时时刻刻流露出志在必得的骄横之态。 “霍先生,你把一切想得太完美了,我不得不给你泼一点冷水。就算‘二十八宿’的异术力量发挥到极致,把冰墙内部看得通通透透,可我们还是无法进入其中,只能隔着冰墙去看,去感受。那样一个结果,对我们的探索有什么帮助呢?”林轩问。 “哈哈哈哈,我们可以找到球体封闭时的门户,打开门户,长驱直入!”霍东国理所当然地回答。 林轩无语,因为在即将到来的胜利面前,霍东国完全昏了头,不再考虑这样做带来的危险。可想而知,如果把操控世界的大权交到这样的人手中,地球就危如累卵了。 “看这里——”霍东国的激光笔指向一张军事地图的中央,该位置是在中东地区的大漠之中,大概位置是伊朗、伊拉克国界,处于两国首都连线之上。 林轩点头:“我看到了。” “这里有一个废弃的油井,废弃时间大约在两伊战争打得如火如荼之时。那是中东地区最惨烈的战争之一,战斗过程和结果就无需赘述了,我要说的重点就是这口油井。它位于一个消失的绿洲旁边,距离绿洲的直线距离为一点五公里,所以就以那绿洲的名字将其命名,名字叫‘水魔眼油井’。”霍东国说。 林轩知道那油井的名字,那名字不但出现在过去的两伊战争中,也出现在近期日趋紧张的中东局势军情报告中,成为不同势力争夺的焦点。 他还知道,坐直升机由空中俯瞰废弃的绿洲,它的轮廓就像一双巨大的眼睛一样。 “请简洁一点说,油井怎么了?”林轩问。 “油井上空出现了旗云。”霍东国的话果然变得极为简洁,直接说到了结果。 林轩玩味着这句话:“旗云?在一个被废弃的油井上空?” 霍东国点头:“很多人将中东的旗云看作是孤立事件,而我却把它跟珠穆朗玛峰、南极、北极的旗云全都联系起来,一起解析。更确切地说,我把全球各地出现的旗云看作是一个整体,总结它们的共同点。我不是一个气象学家,但我做的事,却是气象学家完全不能理解的。话说回来,谁规定必须是气象学家才能研究风云变化……” 林轩不听霍东国后面说的废话,努力回忆自己看过的“水魔眼油井”资料。 曾经有一份两伊战争期间的战报说,在“水魔眼油井”发生过一场遭遇战,双方运输给养的部队因沙尘暴而迷失方向,最后两支车队不约而同地开到了那个废弃的绿洲。激战过后,所有车辆、尸体都被风沙掩埋,不知所踪。联合国非常关注这一事件,派出了检查团进行调查,但没有任何结果。那战报的最后附着一张照片,画面之上全都是漫漫黄沙和空中的黄云。 林轩在那时候看该战报是没有任何想法的,现在被霍东国提醒,立刻想到:“照片中的黄云形状的确是三角形的,根珠峰旗云的形态完全一样,只不过有了颜色的变化。” “你的意思是,所有的旗云都是相同的?”林轩问。 霍东国随即点头,指着对面墙上的一幅简笔画:“看,我想象中的地球是一个有着无数通气孔的大白馒头,在全球至少有成千上万个,只不过很大一部分在人类改造地球的过程中填埋、覆盖住了。” 那简笔画十分滑稽,画的是一个大馒头被包上了一层塑胶袋。馒头向外吐气的时候,塑胶袋上就出现了一个连一个的小孔。 “会呼吸的地球”这一概念曾被环境学家广泛引用,但“通气孔”则极少被人提及。 “地球上的沼泽、地缝、树洞、海眼、泉眼、井眼都是这个球体上各种形式的通气孔,地球内部释放出各种气体,气味、温度、成分、善恶各不相同,这些都是被科学家证实过的。唯一被科学家遗漏的,就是空气的形状。试想一下,空气是无色无形的,只有附加了不同颜色,表现为白云、黄云、黑云之时,人们才会注意到它……”霍东国继续解释。 林轩对这些话表示赞同,因为他曾到过中国大陆一个被命名为“泉城”的北方城市,在那个城市中有著名的“七十二名泉”,每一个泉眼中的气泡形状都不相同,人们按照泉水中气泡的模样分别命名了那些泉眼,例如趵突泉、珍珠泉、金线泉、琵琶泉等等。泉水由泉眼中溢出,因为其中夹杂气体,所以出现了源源不绝的水泡,那么当水泡升到水面破裂,气体逸散到空中时,其形状到底是怎样的,已经无人关心。 “好,我同意你的话,但这又能代表什么?”林轩问。 “代表什么?地球为什么要呼吸?为什么要日夜不停地吐出气体?那是因为,地球内部存在很多活着的生物。它们活着,自然要吸入氧气,呼出二氧化碳,每一秒钟都不能停下来——其实,说到这里,你也能明白,我指的是人,藏在地球内部的一大群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些人就是上一代的地球人,为了躲避大浩劫,由某一个入口进入地球内部,然后永久地把自己封印其中……” 霍东国讲得眉飞色舞,激情四射。 林轩忽然觉得,霍东国简直是个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的狂想家,而不是一个治学严谨的建筑师。 他看着地图,“水魔眼油井”旁边钉着一张便签纸,上面写着一系列的数据。从数据上看,该油井的地理位置在南极点、北极点连线投影线的中段,又被霍东国标注为“水魔之眼、海神之眼、海神目光关注焦点”。 海神自然是指波塞冬,那个据说统治着沉没大陆“亚特兰蒂斯”的神祗。 假如这里是海神之眼的话,与“亚特兰蒂斯”自然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我曾数次看见过北极上空的旗云,在万千条缭绕变化的北极光之间,那些云幻化为各种颜色的旗帜,令人神往之至。我总是感觉到,那些旗帜对我而言是一种神秘的召唤,要我跟随它去一个地方,一个任何人穷尽毕生之力都无法抵达之处。现在,我无比明确,它要我去的就是上一代地球人消失之处——”霍东国突然转身,一把抓住了林轩的衣领,眼中放射出狂热的光芒,歇斯底里地叫起来,“只有你能帮我,只有你能帮我,只有你能帮我!” “旗云是召唤”这种感觉林轩也曾有过,他到绒布寺之时,恰好看到过珠峰顶上一场浩大之极的旗云会。 在战场上,旗帜指向哪里,战士就要冲向哪里,这是亘古以来定下的军规,任何军人不可违抗。那么,当旗帜飘在空中,指向空中,军人又该如何处之? “我该如何帮你?”林轩不急于推开霍东国,而是顺着对方的意思追问。 “你跟‘二十八宿’配合,找到那个门户,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只要你告诉我它在哪里,我会不惜代价,打开那门户,跟那些召唤我的人汇合。这样的世纪壮举一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我们……我们跟几亿年前的地球人站在一起,对于我们而言,他们是统治地球的天神,不是外星人,胜似外星人……从他们那里,我一定能拿到人类进化的秘诀,成为超越同时代人类的最高异能者,哈哈哈哈,到那时候,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霍东国近乎癫狂,浑身都因激动而抖颤着,嘴里发出笑声,但脸上的肌肉却崩得死死的,没有一点笑容。 他的样子让林轩突然想到了“红龙”,那条叱咤伊拉克的龙被送上绞刑架时,也是这样疯狂大笑过。 “对了,资料中提及过,伊拉克‘红龙’对于‘水魔眼油井’的兴趣极高,曾几次到那里巡视,难道……难道‘红龙’也是看到了‘水魔眼油井’上空产生的旗云而起意发动中东战争的?”林轩想到这些,瞬间不寒而栗,因为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旗云不是无缘无故产生的,而是伴随着各地战争而来,是一个极度不祥的预兆。 第五百九十三章 地球背面 “只有战争才会用到旗帜,只要有旗帜舞动,就是在指示军队的前进方向——旗云跟战争是同步出现的,所以旗云即‘大凶之兆’。你以为我的推断如何?”霍东国问,“以上,就是我历年来悉心研究总结出来的重要规律。” 在一部分秘密资料中,伊拉克“红龙”与“水魔眼油井”之间的联系是经过很多军事学家论证的,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定论。林轩不仅亲眼看过那些资料,而且参与过多次军事讨论会,对此中内幕非常熟悉。 “为什么不说话?”霍东国问。 林轩反问:“事到如今,我还能说什么?” 霍东国哈哈大笑:“没错,你真的无法说什么,任何人在这些事实依据面前,都哑口无言。这种情况下,谁都无法多说一句话,只等‘二十八宿’发功,将冰墙后面的世界看个清楚就好了。” “旗云”即凶兆,那么北极圈上空出现旗云,也是凶兆无疑了。 林轩看着地图,北极圈无比广袤苍凉,如果冰海之下竟然藏着另一个真实世界,那就证明人类世界里的任何传说都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有着各种各样的独特依据,并且非常值得信任。 推而广之,中国那些远古神话诸如后羿射日、嫦娥奔月、哪吒闹海之类全都不是凭空杜撰出来,而是有着某种素材原型。 时至今日,那些神一般的“人”大概都已经随着环境恶化躲避到深山或者海底,不再与今人见面,永远存在于遥远的传说之中了。 若真如此,凭借二十八宿的异术穿透冰墙,一定能看到迥然不同的世界。 林轩知道,不到最后时刻,“大帝”是不会露出本来面目的,眼下四方奔走的都是其麾下的喽啰。 “霍先生,我该回去了。”林轩说,“希望你能渡劫波劫之后,赶快回港岛去,别让家人担心。” 在港岛,霍东国有美满幸福的家庭,有人人羡慕的社会地位,那些都是他奋斗了半生换来的,就此丢了,殊为可惜。林轩这样说,真的是为霍东国的利益着想。 霍东国大力摇头:“比起‘大帝’的事业来,港岛算什么?我相信‘大帝’一定成功,此刻追随他的信徒,将来一定都是贵不可及的高官。” 他的神态,仿佛已经革命成功,位列朝班,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大概只有被邪派理论洗脑的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林轩淡然一笑:“好吧好吧,那我预祝你能够争取到‘大帝’身边‘一品国师’的头衔,也希望你能活到将来大帝论功行赏的时候,光宗耀祖,泽被苍生。” 他站起来要走,霍东国立刻将他拦住:“林先生,你既然来了,我有个问题要请教你,请不吝赐教?” 林轩回答:“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问泥,地球的背面有什么?”霍东国问。 这问题似乎极其简单,因为地球是一个球体,它的表面布满了国家,未开发地区正在被迅速蚕食,与世无关的净土正在迅速消失。所以,这问题的正确答案应该是“土地和国家”。 林轩还没来得及回答,霍东国又追问:“我再问你,地球表面积是多少?能够容纳多少人共同生活?” 这问题很好回答,因为所有教科书上对于地球都有以下的定义:地球并不是一个正圆形的球体,赤道部分微微鼓起;地球中心到北极的地球半径约6356公里,地球中心到赤道的半径则约6378公里;地球的表面积大约是五亿一千零一十万九百三十四平方公里;地球体积大约是一兆零八百三十三亿一千九百七十八万立方公里。 那么,现在全球人口是截至到2013年1月4日,全世界共有70.57亿人。 林轩将以上的数据迅速报出来,霍东国随即摇头:“我当然也知道那些数据,但我问的是地球的背面——由正面直径减掉地球各分层的厚度之后,自然可以将背面的凹陷表面积之类求出来,对不对?现在,我就在怀疑,那‘球中球’背面不是空着的,而是充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林轩瞬间明白了霍东国那个问题的核心,不禁脱口而出:“地球背面?难道你认为‘球中球’的重力环境与地球正好相反,那里可以有生物反向存在?” 如果真的是那样,“球中球”里面的人将会采取脚向上、头朝地的生存模式。 林轩追问:“霍先生,你还知道什么?一块儿说出来。” 霍东国思索了一阵,才犹豫不决地说:“二十八宿会告诉你一切,但我担心,以他们的道行,并不能够洞察一切。” 林轩脑子里充满各种想法,但却找不到合适的、解决眼前困惑的办法。 霍东国说的“逆世界”的话早在千年以前的《唐传奇小说》中就有人说过,宋元之后,不断有奇闻野史中看到过类似记录。此类小说由中国传到外国去之后,终于诞生了一部叫做《逆世界》的电影。 那是2012年出品的一部科幻爱情片,由朱安?索兰纳执导,克尔斯滕?邓斯特和吉姆?斯特吉斯等联袂出演,电影讲述互为颠倒的两个双生世界仅靠一座巨塔进行有限的沟通,在上下颠倒的两个双生世界中,人们像生活在平行世界中一般各自生活工作,互不干涉。法律规定任何人不能和另一个世界的人沟通,更不能试图跨越到另一个世界去。活在下层世界的亚当与生活于上层世界的伊娃在他们各自生活的世界的山顶相遇并互生好感。但不幸一次意外,令伊娃失忆,从此忘记了亚当。亚当虽对伊娃念念不忘,亦无法在山顶再碰到她。直至多年后的某一天,亚当无意间从电视中见到伊娃 ,霎时唤醒了这份埋藏心底的感情。对伊娃仍痴心一片的亚当,决心凭借他的科学天份,闯入天梯,取得高科技仪器,冲破空间引力界限,与伊娃再谈一场逆转天地的恋爱。 当观众们惊讶于导演、编剧敢于创新的“鬼才”时,其实却忘记了该片的核心思想正是来源于中国古代传奇小说。 “你确定——你又是如何确定‘球中球’世界里的状况?”林轩问。 毕竟,霍东国是建筑学家,又不是灵学家或者异术师。 “是地球告诉我的,在长期的基础钻探过程中,由地底取得的每一管岩芯、每一筒泥土都让我发现隐没在地底的秘密。”霍东国说,“我的很多同学最后都由建筑业转向了地质行业,他们跟我一样,着迷于地底世界,有着一窥地球全貌的理想和追求。可惜,很不幸,越是接近真相,他们的死亡就不可避免。” 林轩点头,因为他理解霍东国说的那种结果。 真正的大秘密是拒绝一切无关者靠近的,就像51地区将临近地区化为军事管制区一样,任何人不得逾越,违者军法处置。地底虽然是无人管辖、无法可依的空白区,但某种看不见的危险比看得见的危险更可怕。 “告诉你吧,柳白带着的人是东方苍龙七宿里面的,东方苍龙是二十八宿之首,遭遇任何问题,它们总是抢先担起最大的压力!”霍东国说。 “那我去见二十八宿。”林轩说。 霍东国点头:“好吧。” 林轩大踏步地出了房间,这一次霍东国没有跟出来。 “二十八宿会告诉我一切,真的吗?”他喃喃自语。 在中国古代的玄学典籍中,二十八宿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 柳白等二十八人能以“二十八宿”命名,足见他们在华裔异术师中睥睨群雄,没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这二十八人不是简单的“人数相加”的乌合之众,而是优势互补、短处互保的强强联手,每个人都能超水平发挥自己的实力。 二十八星宿,又名二十八舍或二十八星,是南中天的恒星分为二十八群且沿黄道或天球赤道(地球赤道延伸到天上)所分布的一圈星宿,共分为四组,又称为四象、四兽、四维、四方神,每组各有七个星宿,其起源最初是古人为比较太阳、太阴、金、木、水、火、土的运动而选择的二十八个星官,作为观测时的标记。“宿”的意思和黄道十二宫的“宫”类似,是星座表之意,表示日月五星所在的位置。到了唐代,二十八宿成为二十八个天区的主体,这些天区仍以二十八宿的名称为名称,和三垣的情况不同,作为天区,二十八宿主要是为了区划星官的归属。 林轩看过跟二十八宿有关的绝密资料,其实每一代江湖中,都有二十八宿的存在。这二十八人都会在中年之后开始选择传人,将毕生之功力传给选定的人,使这种神奇的异术代代相传,永不灭绝。其传承原理与五十年前最著名的江湖组织“十二天官”基本相似,但又稍有不同,因为“二十八宿”与“十二天官”分属于不同的江湖层面,彼此并无交集和矛盾。 二十八宿分为以下东西南北四类,即东方苍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玄武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西方白虎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 张衡《灵宪》记载:苍龙连蜷于左,白虎猛据于右,朱雀奋翼于前,灵龟圈首于后。 如果柳白以及她带着的四人属于东方苍龙七宿,那么一定就是下面的某一宿,即角木蛟、亢金龙、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中间的五位。 角,龙角。黄道在这两星间穿过,因此日月和行星常会在这两颗星附近经过,古籍称角二星为天关或天门。 亢,就是龙的咽喉。《尔雅释鸟》上云:“亢,鸟咙”,注称:“亢即咽,俗作吭。” 氐,《尔雅 释天》:“天根,氐也。”注称:“角,亢下系于氐,若木之有根。”因此氐可理解为龙的前足。 房是胸房。《史记天官书》:“房为府,天驷也。”府通腑。《尔雅 释天》:“天驷,房也。”注称:“龙为天马,故房四星谓之天驷。” 心是龙心。心星,即著名的心宿二(天蝎),古代称之为火,大火,或商星。 尾即龙尾,《左传》:“童谣云‘丙之晨,龙尾伏辰’”,注称:“龙尾者,尾星也。日月之会曰辰,日在尾,故尾星伏不见。” 箕,其形像簸箕。《诗小雅》:“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指的便是它。 “去见柳白弄个清楚!”林轩大踏步向回走,去跟柳白汇合。 他是必须要解决问题的人,绝不一味退缩避让,拖延时间,一定要在关键时刻向前冲。既然在霍东国这里得不到任何有效的资料,那么还是直奔主题,开始与二十八宿合作探究“球中球”的行动。 “时不我待。”他在心底默默地告诉自己。 第五百九十四章 地心探险日记 “喂,祝你好运!”霍东国在林轩背后叫着,“年轻人,我在这里期待你的好消息!” 林轩回头,看见霍东国站在门口,一直望着自己。 “你不一起去吗?”林轩大声问。 “我有更重要的事——”霍东国身影一闪,躲进屋里。 不知怎的,林轩似乎意识到,霍东国脸上带着诡诈的笑意。 身为组织年轻一代高手,林轩擅于从最微小的细节上占卜吉凶。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既然“大帝”费了那么多周折请他到这里来,是为了与二十八宿合作探索“球中球”的秘密,那么,秘密真相大白之时,就是他失去作用的时候。以今时今日的江湖规矩,一个没有用的人就没有理由活在这世界上浪费粮食了,就必须自动消失或者被动消失。 林轩握着手沉思了几秒钟,不禁默默地笑了。 人人都以为他柔弱可欺,正好给了他韬光隐晦、静心观察的机会。如果敌人再进一步,逼近他的做人底线,那么一场疯狂而快意的大砍大杀已经无法避免了。他不希望那样的状况发生,但要看“大帝”的人究竟识相不识相。 大概霍东国已经看透了林轩的结局,所以缩回屋里去,只求明哲保身,免得沾染了林轩身上的晦气。 “好,好极了,真是好极了。”林轩在心底说。 林轩向“球中球”的方向过去,到了一半,柳白从暗处闪出来,微笑着打招呼:“林先生,我一直都在等着你。” 她身后五步之外,仍然跟着那四个面无表情的人。 “不好意思,我跟霍先生聊得很投机,害你等了这么久。”林轩不卑不亢地说。 柳白嘻嘻笑着摇头:“不不不,林先生太谦虚了,我愿意等,跟林先生无关。现在,我耽误你几分钟,聊几件事好吗?不会太长时间,大概半小时就够了。” 林轩一怔,向冰墙那边望了望。因为半小时的时间已经“太长太长”了。当前形势下,似乎没有太多事值得用“半小时”来讨论阐述。 柳白善解人意,立刻解释:“那边还没有动静,蒋大师说,还要等待一个恰当的时间才能动手。我的那些朋友们——姑且称为朋友吧,还在对冰墙进行一些精神领域的探索,必须等大家有了共识,才能进行最重要的步骤。所以,我们还有一些时间,不必担心。” 林轩点头:“好,既然这样,有话请讲。” 柳白感激地一笑:“谢谢林先生,我先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二十八宿里的氐土貉——氐宿,属土,为貉(即狗獾)。氐,为根为本,如木之有根始能往上支天柱、往下扎深根,但当其根露现时即是冬寒草木枯黄之时。《史记》记载:氐,东方之宿,氐者言万物皆至也。氐宿是东方第三宿,为苍龙之胸,万事万物皆了然于心。龙胸,乃龙之中心要害,重中之重,故多吉。我说这些,不是卖弄,而是希望林先生能了解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二十八宿的知识林轩知道得足够多了,在今天的活动中,柳白所扮演的角色非常重要,正如氐土貉在东方苍龙七宿中的核心位置那样,能够统率众将,驱使兵马。 “失敬。”林轩只简单地回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已经足够表达出他对柳白的敬意了。 “跟随我的人,是二十八宿里的心月狐——心宿,为月,为狐。为东方第五宿,为苍龙腰部。心为火,是夏季第一个月应候的星宿,常和房宿连用,用来论述中央支配四方。龙腰,肾脏之所在,新陈代谢的源泉,不可等闲视之,故多凶。心宿恶星元非横,起造男女事有伤,坟葬不可用此日,三年之内见瘟亡。心宿与四方安定有关,他们四个是四胞胎,心灵相通,彼此之间有着特殊的感应联络。”柳白又介绍。 林轩点头:“我知道一些二十八宿的资料,对于氐土貉、心月狐的地位有所了解。” 柳白又笑:“林先生过谦,以你的地位,何止是‘知道一些’,而应该是无所不知才对。当然,话说回来,今天到场的,哪一个不是有着半生的道行修行呢?林先生,不如,我们借一步说话?” 林轩再次点头,两人走向暗影里。 从柳白的表现上,林轩能够判断出她不是一个甘心久居人下的女子,必定有自己的打算。 果然,一进了暗影,柳白便迫不及待地问:“林先生,关于上一代地球人,你有什么看法?” 黯淡的光线之下,柳白的眼睛灼灼有光,似乎藏着无尽的秘密。 跟随她的四人在不远处的更黑暗中坐着,静静地不出一声,如同黑夜的雕塑一般。 林轩猜不透柳白的心思,略微沉吟了一下,低声问:“你指的是——” 看林轩有些难以回答,柳白补充:“我指的是美国海军少将拜尔德的《地心探险日记》。” 林轩点头:“知道一些。” 那册《地心探险日记》描述了一位美国海军少将(如今是少将,从前只不过是小分队队长而已)的探险过程,该日记中的内容十分离奇,在历史上曾经引起过巨大轰动。 自从“日心说”被证明以来,大量学家们认为,地球的现有重量是6兆吨的百万倍,假如地球内部某些部分不是空的,它的重量将远不止于此。而根据飞碟专家的深入研究发现,飞碟的来源存在三种可能性,即外太空、内太空和穿过时间隧道的未来人——这里的内太空就是指从地心到大气层的地球本身。 公众对地球内部存在着飞碟基地的说法,许多人认为不可置信。然而曾是美国海军少将的拜尔德却在不久前公开了他驾机探访地心飞碟基地的神奇经历,使外星人和飞碟再次成为美国人谈论的热门话题。 林轩读过那日记不下十次,重点段落都用红笔标注下来,并且曾概括出了拜尔德的探险路线,以求证其可信性。最终,林轩得出的结论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事实上,日记中除了拜尔德个人的自夸以外,的确暴露出了一些有效的信息。 拜尔德的日记说,他于1947年2月中率领一支探险队,从北极进入地球内部,发现了一个庞大的飞碟基地和地面上已绝种的动植物。而且,在这个基地里还居住着拥有高科技的“超人”,但这一信息却一直被美国政府、五角大楼和51地区视为高端绝密,长期封锁。 日记所载,探险队驻扎在北极地区某一基地内(应该是身份被隐藏的美军秘密基地)。1947年2月19日,一切准备就绪后,他们朝北方进行飞行探测,圆形六分仪和指南针均经过再三检验,无线电通讯也正常。他们到达飞行高度707米时;风太大,机身摇摆,只能下降到518米,飞机又趋于稳定,但尾风增强,于是飞机爬升并维持在610米的高度。这时,他们看到地面上的冰雪呈现出微黄色的光泽,但奇怪地分散成直线状,略微变为微红色和紫色。 拜尔德除将此奇景电告基地,又环绕飞行两圈。这时,他发现指南针和六分仪不停地旋转抖动,无法测出飞行方向,接着,他看到地面不再有冰雪,远方出现了山脉。飞机爬升至900米时,机身强烈震动。继续朝北飞越这些山脉后,他又看到了绿意盎然的山谷,山谷中有小溪和密林。飞机下降至427米,他在山谷中看到了大片的草地,但这里的光线却非常奇特,并没有阳光和影子的存在。飞机下降至305米,他在望远镜中发现了地球上本已经绝种的猛犸象群。此时,外面的温度为零上27摄氏度(这个温度在北极圈内不可能出现),各种仪器恢复正常,无线电通讯却失灵了。此刻,地面更趋于平坦,并出现了城市和大量的飞碟,飞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吸住,无法操控,无线电传出带着北欧音调的英语,要他不必担心,七分钟之后将安全降落。接着,飞机的引擎停止运转,平安着陆,如同坐进了一架看不见的升降机一般。几位金发碧眼、皮肤白晰,体形高大的人出现在飞机外,前面这座城市闪闪发光,放射出有规律的彩虹光芒。 以上这些日记中的原文并不百分之百可信,尤其后半段,更是优美如同抒情散文。所以,有些反对派认为拜尔德将军其实是陷入了一场严重缺氧引起的癔症,而这种病症在北极圈中很常见。 在这样一个神秘的探险过程中,拜尔德将军并没有留下太多照片、记录等直接证据,而仅仅是在日记中自说自话,这本身就是一种不严谨的探险行为。没有佐证,人人都可以信口胡说,天马行空一样编织耸人听闻的故事。 那么,林轩一直采取的是“姑妄信之、探察根源”的态度阅读这些奇闻野史,从一大片不可信的外壳下面找到“可信之处”来。 当然,以他的专业知识来说,他一直相信地球上有太多人类不可破解的秘密,并致力于破解那些不解之谜,以促进社会的发展。不解,是因为人们的认识不够全面,知识面不能涵盖整个世界。一旦有了足够多的知识,则一切不解之谜都会迎刃而解。 正如《论语?子罕》: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对于林轩而言,做知者、仁者、勇者正是此生的追求与终极目标。 现在,柳白直接提到这册神秘日记,一定是另有所指,所以林轩非常期待柳白即将说出的那个最后的谜底。 第五百九十五章 阿里亚尼 “我亲自拜访过拜尔德将军。”柳白说,“他是个狂热的外星人追踪者。” 林轩点头,以前的资料中已经注明过这一点,而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拜尔德的很多话才失去了可信性,因为媒体也注意到了,一个人如果太狂热地相信地外生命的存在,就会产生癔症,分不清科学与幻想之间的区别。 “我认为,他跟上一代地球人之间的接触非常具有可信性。”柳白抬起脚,在地上跺了两下,意味深长地一笑,“林先生,也许此刻我们的脚下就是上一代地球人的栖息之地,也许……我们揭开那冰墙的秘密,就要面对拜尔德将军那样的奇遇。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感到无比激动。” 林轩摇头:“要想保持科学的纯粹性,就必须冷静,把这些当做是科学研究,而非追逐刺激的探险活动。” 柳白点头:“是啊,你说的对,我实在是太冲动了。” 林轩注视着柳白:“你刻意隐瞒了一些东西,我知道。” 柳白与林轩对视,双方各自透过眼眸审视着对方的内心。这种心灵的交流非常奇妙,相当于两块磁铁之前的定力较量,最终磁力强大的一方就会将对方征服,使对方成为自己的附庸。 “我没有。”柳白否认。 “你和拜尔德之间是有某种关系的,我有这个直觉。”林轩立刻指出。 柳白向后退却,再次否认:“你多虑了,林先生。” 林轩继续说下去:“拜尔德膝下只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他的大女儿嫁给了奥地利音乐家,隐居于维也纳。他的二女儿则嫁给了一个唐人街餐饮业大亨的儿子,那大亨在进入餐饮业之前,曾投身于中国大陆江西龙虎山张天师门下,是大陆西部小有名气的异术师——话没必要说得太透彻,我们彼此点到为止就好了。” 柳白低低地一笑:“是啊,话说得太透,就没意思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友,不是吗?” 林轩话锋一转:“我们还是继续讨论拜尔德日记的事吧,我对那个更感兴趣。” 柳白又是一笑:“谢谢林先生为我留面子,必有后报。” 以林轩的地位,要查清一个华裔的底细非常容易,但他不想无休止地追究下去了,因为那样对今天的事毫无帮助,不如抓紧时间梳理拜尔德日记中的关键点。 在日记中,拜尔德跟随迎接者走进一巨大的建筑物里,进入一架升降机,向下运转数分钟,后来升降机的门朝上无声地开启。他走过充满玫瑰红色的走廊,光线似乎是从墙壁上放射出来的。他在一扇巨大的门前停下,门上有奇特的文字。在进入该房间之后所发生的事情更具有震撼性。拜尔德一再使用“前所未有”“不可思议”“难以形容” 等词汇来描述他亲眼看到的华丽精致的房间,那些人告诉他,因为他具有高贵的素质,并在“地表”世界有一定的知名度,所以让他入境。那些人说,这个地下世界名为“阿里亚尼”,自从美军在日本广岛投下两颗原子弹以后,他们才开始关注外面的世界,并在那个危机四伏的时代,派遣许多飞行器到地表展开调查。他们表示,地下世界的科技和文化要比地上世界进步数千年,原先他们并没有干涉地上世界的战争的想法,但因为不愿再见到人类使用原子武器,因此邀请将军至此,向他传达地上世界可能会走上自我毁灭的信息。目前,人类文明之花惨造蹂躏,黑暗的幕罩已经降临,全世界将陷入极度的不安之中,黑暗时代将出现,新世界将从废墟中再生,地下世界的人类会协助地上世界的人类重建家园。 拜尔德结束会晤后原路返回,在两架飞行器的引导下,平安返回基地。1947年2月,拜尔德出席美国国防部的参谋会议,所有的陈述均有详细的记录,并且向杜鲁门总统做了汇报。那次会议历时6小时40分钟,他还接受了最高安全部门及医疗小组的调查,后被有关方面告知严守机密。他身为军人,只能服从命令,但他仍在1965年12月24日的日记中记下这样一句话——“那块土地在北极,那个基地是人类最大的谜。” “‘大帝’对这册日记也非常感兴趣,在人类的力量角逐中,‘大帝’鲜有敌手,但他深知,就算成为几十亿地球人的主人,他到了生命的尽头,也要面对死亡的威胁。如果不想死,就要寻找无限的长生。在这一点上,他非常迷信于中国的一套古典文学《西游记》,认为那里面的某个人物给了他很大的启迪——”柳白说。 林轩记起来,在霍东国的房间里,他也看到了一套《西游记》。 作为中国四大古典名著之一,《西游记》从另外一个玄学的角度讲述了唐代玄奘取经的故事,并以唐三藏、孙悟空、猪悟能、沙悟净四个角色为喉舌,讲述了与作者吴承恩同时代的人们对于生命的看法。吴承恩是一个作者,他创作《西游记》之时,很多章节必定是有感而发,有着时代文化潮流的深深烙印。 “‘大帝’对哪一个人物感兴趣?我猜是孙悟空。”林轩说。 柳白点头:“林先生果然是个妙人,一点就透。” 在书中,孙悟空看到同类因生命到了终点而死亡时,发出了与“大帝”相同的感慨,发誓要远赴海外去寻求“永生”之法。事实上,当他在海外仙山上学成筋斗云、七十二变的时候,并未真正的“永生”。或者说,他只是得到了个人生命在生理意义上的蜕变,却没有从思想、精神、灵魂上得到“永生”。只有跟随唐三藏西天取经归来,普度大千世界中的众生之后,他才获得了真正的“永生”,永远活在时间、空间以及人类的传颂之中。 柳白的话虽然简洁,可林轩已经感悟到,“大帝”所追求的正是全部意义上的“永生”。 在如今的年代,“大帝”当然无法再次以“取经”来达成目标,只好选择求助于上一代地球上居住的“智人”来达成心愿。 从这一点上来说,“大帝”的远见绝对是卓然不群的,他不求助于医药、异术,而是求助于“智人”,就等于是当年的石猴孙悟空求教于海外仙客那样。 古代传说中海外仙山名为蓬莱、方丈、瀛洲,处于烟波浩渺的海洋深处,一般是指亚洲大陆与美洲大陆之前的太平洋。 《西游记》中,佛祖与五大菩萨(文殊,普贤,弥勒,地藏,观音)负责传法教化众生,为天人师。玉皇大帝负责天界与人间日常管理。西牛贺洲是天竺国所在地,唐三藏师徒四人就是向那里去取经。唐三藏取经的出发地是与西天相对应的东土,即东胜神洲。东胜神洲再往南,就是南瞻部洲,而与南瞻部洲对应的则是北俱芦洲。吴承恩设想东胜神州内有一“傲来国”,国中的花果山即是孙悟空的诞生地,而此山又是道教神仙系统的“十洲三岛”的龙脉之地。 灵台方寸山是孙悟空学艺之地,位于西牛贺洲。世外高人菩提祖师便隐居在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是孙悟空的启蒙老师。“孙悟空”的法名就是菩提祖师所取,正是他传授给了孙悟空筋斗云和七十二变。 经今人考证,灵台方寸山在今中国大陆甘肃省灵台县境内,此山又名高志山,孤峰突起,浑圆清秀,山间有无影树,“孤峰午照”又被称为“灵台八景”之一。 第五百九十六章 北俱芦洲 林轩一直都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小部分人的智商、情商远高于他人,这些人轻则成为人中龙凤、一世英雄,重则推动世界变革,成为历史的引领者。 他也相信,“大帝”就是这种人。而且,历史上那些引发了时局大变的枭雄和英雄,亦是同样的人,比如二战时的纳粹元首,也勉强可以算在其中。试想一下,如果没有纳粹元首发动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今日的地球也许已经乘着和平发展的东风,成功地将科技水平提升了百倍,星际航行早就成了轻而易举的事。 世间一切,冥冥之中都是定数。没有二战,科技会飞速发展,但过度发展的结果,恰恰是造成无法刹车,在狂热剧变中毁灭,就像一部没有制动器的汽车一样,无限加快,直至车毁人亡。从这种意义上说,纳粹元首的所作所为,正好拯救了眼下的这个世界,延长了百年间的人类反思、提高与自我学习的水平。如此,岂非也是好事? “‘大帝’会成功吗?”柳白眼中星光闪动,“昔日唐三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取经成功,完成了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壮举。我猜,今日‘大帝’要做的事,各方面条件都具备了,也许有可能成功。” 林轩一笑,无法回应。 柳白是“大帝”的人,她对“大帝”崇拜有加,这是意料中的事。那么,作为旁观者,林轩认为这件事的可能性不到百分之五十。 自古至今,所有帝王欲求长生而不得,无论是方士炼丹还是海外求药,都无法做到与天地共存,历千年不死,必须得屈服于人的寿命大限。 “既然‘大帝’笃信《西游记》,那么,算起来,我们现在应该是身在北俱芦洲了。”林轩说。 柳白点头:“没错,正是北俱芦洲。” 佛教四大部洲是梵文的意译,略称“四洲”。 按《阿含经》所说,人间有四个天下,亦即四大部洲,分别表示四类社会阶层里的人道众生。一是东胜神洲,二是南瞻部洲,三是西牛贺洲,四是北俱卢洲,在须弥山四方的咸海之中。 东胜神洲,梵语弗于逮,亦云弗婆提,华言胜身,以其身胜南瞻部洲故也。又翻为初,谓日初从此出也。在须弥山东,其土东狭西广,形如半月,纵广九千由旬,人面亦如半月之形,人身长八肘,人寿二百五十岁。梵语须弥,华言妙高。梵语由旬,亦云逾缮那。华言限量,身长,代表造作诸业之能力;寿命,代表福报的多少;土,代表法;弗于逮相比阎浮提土极广大且妙,应当代表当时印度的政治文化精英阶层。 南瞻部洲,梵语阎浮提,华言胜金洲。阎浮是树,提是洲名,因树立称,故名阎浮提,在须弥山南,其土南狭北广,形如车厢,从广七千由旬。人面亦像地形。人身多长三肘半,于中有长四肘者。人寿百岁,中夭者多。阎浮提表法当时印度的底层普通民众,受种姓制度压迫,大多穷苦,福报甚少,不过也因此希望脱离苦海非常积极跟佛学法,其中多有大菩萨涌现,远胜其他三个社会阶层。释迦牟尼佛以大方便放弃王位待遇,现贫苦身,令底层民众自然产生亲近感和敬仰心,是无比的大慈悲与大智慧。 西牛贺洲,梵语瞿耶尼,华言牛货,为彼多牛,以牛为货,故名牛货,佛言其多牛、多马、多珠玉,在须弥山西。其土形如满月,纵广八千由旬,人面亦如满月,人身长十六肘。人寿五百岁。牛、马、珠玉是福报的表法,此处为可以带来一定福报的外道诸法,法华经里称小乘果地福报为大白牛车,此土众生代表印度当时导人向善的外道宗教阶层。 北俱芦洲,梵语郁单越,华言胜处,以其土胜三洲故也。在须弥山北,其土正方,犹如池沼,纵广一万由旬,人面亦像地形,人身长三十二肘,人寿一千岁,命无中夭。此土代表当时印度修行苦行的外道众生。佛言其离诸系缚无我清心寡欲,四土中福报最大,相比较其他三个社会阶层最接近小乘的修行要求,因此得佛赞叹。 林轩明白,以上四个“部洲”分类,既是空间上的,又是时间上的,也是思想上的。一理通,万理通;一法通,万法通。 如果学佛的人只是拘泥于一时一地的分野,固执地将东、南、西、北当成了四个方向,那就真的是太冥顽不灵、食古不化了。 佛法讲的是“道理”,一切人生大道全都隐含在平凡小事之中,以事说理,令人心有感触。 经书中描述的种种件件,总是能带给人很多遐思。四大名著之所以被奉为不二经典,就是因为其中涵盖的知识广袤如海,使人可以一边看书休闲,一边学习知识提升自我。 《西游记》中对于北俱芦洲讲的很少,大部分是说东胜神洲与西牛贺洲之事,讲述一个由东向西、由西向东的进取过程。 那么,经后人考证,北俱芦洲有着以下的特征—— 该地位于须弥山北的咸海中,洲形四方,每边各长二千由旬,状如盒盖,由七金山与大铁围山所围绕,黄金为地,昼夜常明。土地具有平等、寂静、净洁、无刺等四德。此洲人民面形正方,如此洲地形,人人面色皆相同,身高皆一丈四尺。生活平等安乐,没有忧虑(这些语言似乎是在说古老淳朴、高大健壮的俄罗斯民族)。 该地有种种美妙的山林、河水、浴池、游园、树果等,器物多是金银、琉璃、水晶所制成,并且为大众共同所拥有,没有抢夺、争执,更没有盗贼、恶人、斗争的事。居民寿足千岁,命终之后,便往生忉利天或他化自在天,于四洲中果报最为殊胜,但是由于没有佛出世,因此是学佛的八难之一(这段意思是说北极圈一代地广人稀、民风淳朴、与世无争、与世隔绝)。 在中国的清朝之前,北极圈一代的人还没有侵略成性,保持着恬淡自足的本性,生活自由自在,一直与人为善。 《俱舍论十一》记载:大雪山北,有香醉山,雪北香南有大池水,名无热池。 据说,香醉山、无热池正是俄罗斯人栖息之地。 “林先生,为什么不说话?”柳白问。 林轩笑了笑,真的不知怎样跟柳白交流了。在他脑海中,已经把围绕北极圈的所有疑点连贯在一起,包括“大帝”为什么要将突破口选在此处都有了答案。 “北极圈”等于是“北俱芦洲”,是一个被严重低估、过度忽视的地方。正因为其“静”,所以才可能被选为退隐之所;因为其接受太阳光照的时间短,人类才能避开一些有害光线的灼杀。这一点是有绝对的科学理论依据的,譬如太阳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破坏力极强的“太阳风暴”,覆盖全球,造成大麻烦。 太阳风暴是指在太阳的日冕层的高温下,氢、氦等原子已经被电离成带正电的质子、氦原子核和带负电的自由电子等。带电粒子运动速度极快,以致不断有带电的粒子挣脱太阳的引力束缚,射向太阳的外围,速度一般在每秒钟200至800公里,其中所含的高能X射线、伽马射线以及带电粒子构成的巨大脉冲有可能摧毁所有围绕地球运转的人造天体,包括全球定位系统(GPS)以及人造通信卫星、载人航天器与国际空间站。另外,地球上的远距离输电线构成了巨大的天线,它们在太阳风暴中会形成电流冲击变电站,可能让全地球陷入一片黑暗,不但电力无法供给,臭氧层被破坏,电子通讯还可能全部停摆,全球科技遭受毁灭性打击。 上一代地球人的科技文明高于现代地球人,可以想象,太阳风暴对于他们的打击更为致命。这也就解释了他们为什么避祸于北极圈并隐匿地下的这一行动路线。 就像现在,冰墙深藏在地底,既不容易被发觉,又可以凭借冻土层的遮蔽,将太阳风暴拒于千里之外。 林轩还想到,自哺乳动物诞生至今地球上从未发生过全球性的灾难,那么,那些掌握着并不低于现代文明的远古智慧的人们究竟到哪里去了呢?他们有没有可能因地球气候局部时间的恶变或其它什么原因而转入地下?据国际可靠消息称,美国人造卫星“查理7号”在飞经北极圈拍摄后,在感光底片上竟然显现北极圈地带有一个神秘的漆黑孔洞。地质学家分析,这很可能是通往地球内部的隐性入口。 “若真的存在某个地下王国,那么居住其中的人必定掌握着高于地表人的科学技术,诸如飞碟等一系列所谓之谜也就不难获得答案了——”林轩感叹。 且不说是否真的存在这样一个地下王国,不少地球物理专家认为,地球的现有重量是6兆吨的百万倍,假如地球的内部不是空的,它的重量应远不止此。地下王国之说,引发了科学界一场有关“地球空洞说”的激烈争论,结果如何,只能拭目以待,但是这一学说给科学家们带来了更深远的启发——“当地球气候发生骤变或其他地表灾难发生时,人类转入地下或许比移居外星球更具现实意义。” 第五百九十七章 柳白的秘密 “找到它——我们一定能找到它,对吗?”柳白突然间脱口而出,“找到它,我的生命才会有救,对吗?” 林轩不动声色,凝视柳白的眼睛。 刹那间,柳白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丝惶惶然。 林轩很清楚,那样的眼神只有是濒死的人眼中才会出现,那是对死神的恐惧、对永生的渴望、对人生的愤怒、对自我的嘲讽等等复杂情绪交织而成,而且又混合着无比的绝望、无限的悲哀、无尽的沉沦、无能的沮丧等等。 最近一次见到那样的眼神,林轩还是从组织中一位罹患了骨癌的前辈眼中看到的。那位前辈病入膏肓,体重由八十公斤迅速跌至四十三公斤,骨瘦如柴,奄奄一息,躺在港岛最高级的医院里,只等无常勾命。林轩去看他,他就用这种眼神盯着林轩,令林轩印象深刻,久久难忘。 “林先生,回答我?”柳白满怀期待地追问。 “对,我们能找到。”林轩低声回答。 他本性善良,不想伤害用那种眼神盯着自己的人,即使对方是忽正忽邪、亦正亦邪的龙虎山异术师。 柳白松了口气,后退一步,右手捂住额头,喉咙里急促地喘着粗气,似乎下一秒钟就要崩溃。 “运筹帷幄之中,自然就能决胜千里之外。你不要担心,凡事尽心尽力去做,一定能求得好结果。”林轩安慰对方。 柳白摇头,肩头颤抖,说不出话来。 “如果我能帮忙,尽管告诉我。”林轩又说。 “帮忙?帮忙?天知道,谁能帮到我?天知道,怎样才能帮到我?”柳白喃喃地说。 一直跟随她的四个男人从暗影中走过来,站在她的身后三步之外,一起注视她。四双眼睛如同八点鬼火,在暗影里幽幽亮着。 “我没事。”柳白没有回头,只举起手向后挥了挥。 四个男人的动作一直都是无声无息的,仿若幽灵一般,但柳白跟四人心有灵犀,不必回头,就知道他们已经走近了。 林轩也后退了一步,以为眼前这五人也许有私密的事需要商量,自己离开稍远一点,给对方一个可以商谈的空间。 “林轩。”其中一个男人开口,声音异常干涩,“我在瑞士的三个银行户头里存着一些钱,那是我毕生的积蓄。你帮她,钱给你,无论结果如何,绝不食言。” 林轩摇头:“我不要你的钱,没理由。” 那男人冷笑:“不需要理由,你帮她,就是我这样做的理由。” 林轩一笑:“朋友,我做事不为钱,但我答应你,会竭尽全力去做,绝不伤及无辜。” 另外三个男人几乎是同时开口:“你帮她,我这条命都是你的,随时可以拿去。” 他们身在暗影之中,林轩看不清每个人的面目,但能感觉到他们就像四团烈火一样停在柳白身后,随时愿意为她去死。而且,只要柳白一死,这四团火也跟着就灭了,在这世间不留痕迹。 这是一种“爱”,但又是扭曲的、不理智的、狂野的、绝望的爱,与世间大多数花前月下、山盟海誓的爱情并不相同。他们四人,是在用生命和灵魂“爱”着柳白。 “我竭尽全力,做到最好。”林轩说。 第一个开口的男人低声说:“我能感觉到,上一代‘智人’就在那冰墙后面,那个世界瑰丽浩瀚,是我们眼前这个世界再发展几万年都比不上的。那么,他们的医学一定已经发展到无所不能的地步,我们现在面临的很多不治之症,对于他们来说,早就是极小的问题,举手之间,就能药到病除。所以,我只求你进入那个世界以后,代我们请教如何才能治愈她的病。” 这其实就是柳白一直在此处等候林轩的原因,只不过柳白没有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而要借他人之口。 究其实,她再强悍,却只是一个女人。只要是女人,就有致命的弱点,终生无法摆脱。 林轩向那男人点头:“我会尽力,但方便的话,请向我公布更多情况,我必须有更多知情权,才能知道应该怎么帮她。” 那男人长叹:“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权力说,十年了,我就这么跟随着她,她从未说过要我帮她,但我知道,自己这条命都交到她手上了,只要醒着,就要全心全意地为她做事。” 其余三人默默地点头,想来跟这男人都是同样的心思。 四个男人同时爱着一个女人是一种大悲剧,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总有很多事是人力所不能扭转的,因为那就是命运的安排。 冰墙那边有强光次第亮起,忙碌奔走着的人都静止下来。 “就快要开始了。”那男人说,“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这些话其实是向着柳白说的,但柳白依旧沉默,脸色惨白,似乎并不想向林轩说出实情。 “小白,我可以说吗?”那男人问。 柳白长叹:“生命重要吗?一个人的清白名誉重要吗?你要知道,我代表的是整个柳氏家族,而不是一个人。我活着的每一分钟,就算不能为柳氏家族增添荣誉,至少也不能为柳氏家族抹黑。从一出生开始,我父亲就教导我,柳氏家族每一名子弟,都要以家族荣誉为重。大学时,我跟一个美国来的留学生交往,他的父亲是美国TG石油公司的总裁,拥有倾国财富。我本可以有美好的未来,但我父亲却因为对方是美国人而否决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他始终认为,中国男人可以娶美国女人,中国女人却不能嫁给美国男人……” 林轩曾在媒体上读到过柳白父亲的事迹,那是一位极度爱国的大企业家,无论公开场合还是私人聚会,言必称“国家兴旺匹夫有责”,曾将自己全年薪酬捐献出来,赈济南方水灾、地震,为灾民们重建家园。可以说,那是一个红心红皮的中国人,观念守旧,固执己见,绝对不会做任何对不起国家的事。 “TG石油公司”的名称令林轩有些警醒,因为他知道有一个非常事件是跟该公司有关的。那件事发生在1968年1月,美国TG石油公司勘探队在土耳其西方大洞穴地底270米的地方,发现了一条深邃无比的隧道,洞内高约4米,洞壁洞顶光滑明亮,显然为人工穿凿打磨而成。洞内到处是蛛网似的横洞,如同一个巨大的复式迷宫。 该事件是全球地底不解之谜中的一个,那隧道由地底270米开始,最深处超过1500米,横向宽400米,纵向深达一公里半,其层数、节点、分支不计其数。当时全球顶尖的十大探险家都来过这里,曾计划联手发掘其中秘密,最后却因为有人迷失其中而计划搁浅。 远处,一阵急促的哨声响起来。 “在通知我们回去了。”柳白说。 那男人急了:“小白,再不说,就没机会了。我们总不能……我们总不能只是为‘大帝’工作,不顾自己是死活吧?我们到这里来,是为了你,不是为了‘大帝’。现在,我觉得你必须把事情告诉林先生,请他出手帮忙——” 柳白摇头:“这件事根本没结果的,我的病已经无药可救了。如果林先生肯帮忙,我倒是宁愿请他问问,如何才能把我的命移植给我父亲和母亲,让他们重新年轻,可以为柳氏家族留下更好的血脉男丁。” 哨声越来越急,但冰墙外却没有人影晃动的混乱景象。所有人都站定,在冷空气中肃立如雕像。 “好,你不说,我们过去吧。”林轩开口。 蓦地,那男人一反手,掣出一把柳叶匕首,抵在自己心窝上。 其余三人亦是如此,毫不犹豫地拔刀,压在自己颈部大动脉上。 “你们四个……干什么?”柳白苦笑。 任何人都明白,这四人要以死相逼,让柳白说出实情。 那男人低声回答:“小白,你不说,很快就要死。你死,我们活在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早死晚死,不如现在就死,胜过日日夜夜忍受煎熬。” 那三人默默地点头,不说一个字。 “我死可以,你们是不能死的。”柳白说,“二十八宿必须找到各自的传人,将自己的异术传承下去之后,自己这条命才能获得解放。否则,二十八人死其中一个,这二十八宿的‘结界之力’就消失了,成为世界异术界最大的损失。” 那男人惨笑:“在我眼中,你就是整个世界,是太阳、月亮、星星的总和。你死,我的世界已经毁灭,还顾得上什么‘二十八宿结界’吗?” 其余三人面如死灰,脸上都现出了绝望的笑容。 第五百九十八章 暗夜千星 “我的病——”柳白突然哽咽起来。 “如果有困难,就不必说了。”林轩有些于心不忍。 柳白和她的父亲都有着很高的社会地位,有些隐私性的东西连最高明的狗仔都拍不到,一旦要是主动暴露出来,都将成为他们的命门。推而广之,世界上任何人都有不愿意别人知道的弱点,难以启齿,羞于表达。 “到了这时候,还有什么值得隐瞒的呢?你看我的手臂。”柳白将两只袖子都捋到手肘,展示给林轩看。 她的手腕寸关尺到肘部这不到一尺长的皮肤之上竟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墨点,全都针尖大小,就像是被人用墨针细细地刺过了一样。她的皮肤极白,仿佛一张质地致密的苏州雪绣,那针尖又极黑,如同世间最纯正的徽墨研磨而成的极浓墨汁。两下对比,白的更白,黑的更黑,一望之下,怵目惊心。 林轩是精通医道的人,只看了手臂,已经知道柳白得的是什么病。 “是蛊。”林轩点头。 蛊是一种工培养而成的毒虫,起源于隋朝南诏国(今云南南部、越南北部一带),云贵苗疆之人养蛊成风,极其擅长巫术和制蛊。另据传说,放蛊是我中国古代遗传下来的神秘巫术,十九、二十、二十一世纪以来,湖南湘中及湘西一带的梅山教蛊术传得更加厉害,几乎到了谈蛊色变的地步。 柳白一捋起袖子,那四个男人脸上都现出悲愤之色。 蛊等于是最阴毒的暗器,中蛊的人至死都不知道到底是被谁害死的,做鬼也只能是一只糊涂鬼。 “对啊,是蛊,并且是一种几乎无法可解的蛊,除非是下蛊的人自动站出来替我解蛊。只不过,对方一出手就用了‘苗疆绝户蛊’,不留任何缓和余地,那么他也不可能替我解蛊。更何况,这种蛊的解除方法很悲惨,下蛊的人必须自己吞下那条蛊虫,将蛊毒转移到自己身上,才能解决我的痛苦。”柳白放下袖子,凄凄惨惨地说。 林轩知道,那种蛊虽然出自苗疆,但准确来说,却是从春秋战国时期的墨家传承下来的。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年代里,墨家与其它大小数百门派遭受当权者迫害,被迫解散门徒,隐入民间。这种悲惨的遭遇也改变了墨家子弟的心性,变得心地狭隘,含眦必报,并且即使是为了无关紧要的小事,也要置对方于死地。 “事情一牵扯到苗疆故事,就真的很难解决了。”林轩此刻只能实话实说,而且他确信,今时今日,柳白也知道这种蛊无解。 任何一个中蛊的人,在发病之初,必定会求治于中医、西医、异术师、阴阳师,到了最好才会醒悟过来,认识到“蛊”是无法被医治的,只能由更高明的人将其驱逐。可惜的是,蛊的传播方式隐蔽而怪异,不同教派炼蛊师之间根本没有文字、语言上的交流,故此谁都不清楚朋友、敌人、同行使用的到底是什么炼蛊方法,解蛊驱蛊就更无从谈起了。 简单说,蛊在华裔世界中的地位相当于上古时代的巫医,既原始荒诞,又歹毒致命。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远远避开那些炼蛊师,不迎不拒,方能相安无事。 “所以,我只能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你身上。”柳白说。 “我?”林轩不自禁地摇头苦笑,“我想帮你,但这事的确是太难了。” 阴影中那男人低声说:“林先生,以你的才华,在当今的异术师世界里至少能排在前十位。你做不了的,其他人更是想都别想,这也正是‘大帝’选中——” 他意识到失言,突然停住。 林轩假装没有听到,只是望着柳白:墨门蛊术怎么会找上你?” 墨门蛊术不是江湖无赖,为了本门的名声,也不会胡乱向无辜者下蛊。林轩很想知道原因,或许能从中知道如何去帮助柳白。 “好吧,不怕你见笑,这件事的起源与港岛著名的大亨中蛊案有着极其相似之处。林先生,你在港岛,一定对那个案子有所了解吧?”柳白问。 林轩点头:“没错,大亨中的是‘骨血降’,那是世间最厉害的降头术之一,而他之所以遭人暗算,跟年轻时的情事有关。” 柳白苦笑:“我不敢指摘上一代人的对错,只能说我父亲与大亨有着相同的经历,但对方的报复却落在了我的头上。” “骨血降”那个案子曾经轰动港岛,台港澳、大陆、东南亚的十几位最高明炼蛊师、医生、药物学专家都卷入其中,为了大亨日夜奔走。大亨富可敌国,人脉极光,甚至连大国元首都可以为他倾尽国内名医。“骨血降”因“以亲生骨肉制蛊”出名,已经严重违背了人类世界的道德和伦理,所以,给大亨下蛊的人只能是从前跟他有肌肤之亲、山盟海誓的女人,也只有这种人,才有制造“骨血降”的条件。 孔老夫子感叹,唯女子与小人最难养也,此话果然没有说错。 林轩年轻,“骨血降”大事件发生时,他还没到出类拔萃的地步,况且彼时他又被组织列为重点培育对象,遂没有参与那件事(此案详见拙作《大炼蛊师》)。 柳白中的这种蛊全称是“暗夜千星”,墨点将会由针尖大发展到铜钱大,那时候,皮肉骨骼一起变为黑色,一寸寸腐烂掉。普通病症中,当人类肌体发生这种坏死时,被病毒污染的血液循环进入心脏,人就会短时间内失去生命。但是,在蛊术的力量控制之下,毒血被有效地隔离,不会进入心脏,致人快速死亡,而是让中蛊的人全身腐烂之后才一天天死去,绝对不会痛痛快快而死。 所以说,能够研究并使用这种蛊术的人,他的心也是黑的,充满了怨毒的诅咒。 “如果我能进入‘智人’的世界,一定会帮你找到解决的办法。”林轩点头答应。 柳白身后那男人低声说:“谢谢林先生,不管结果怎样,我们的谢礼都会按时到你手里。” 林轩挥手:“一切都好说,但是各位先收刀吧。中国古话说,神枪鬼刀。老是用刀对着自己,绝对不是好事。” 四名男人一起长叹着收刀,冰墙那边的哨声再次响起来,越吹越是凄厉。 那男人提醒:“即将有外人来,当心。” 柳白抓住最后一点时间告诉林轩:“二十八宿一起发动异术,能够令你灵魂出窍,以无重量、无质量、无意识的状态进入冰墙,以无厚入有间,应该是很容易做到的。大约在十小时后,我们会再次发动异术,把你带回来。中间这段时间,具体能遇到什么、该做什么,就全靠你自由发挥了。请记住,二十八宿虽然师出同门,但大家的心并不齐,我知道其中有‘大帝’的绝对亲信,甚至其中一人就是‘大帝’也未可知。” 林轩表面不动声色,但内心里却略感吃惊。既然“大帝”有可能在“二十八宿”之内,那么自己作为“大帝”的敌人,很可能在被对方利用完之后,随时失去生命。甚至说,此次的冰墙之行,将会有去无回。 “你怀疑谁是‘大帝’?”林轩问。 “我不知道,但‘大帝’的人已经跟踪你长达十年时间,在你入藏之前,就对你进行了系统的详细研究。我只知道很少的一部分边缘内容,‘大帝’采取的是‘放长线钓大鱼、十年磨一剑’的手段。总之一句话,你对于‘大帝’而言非常重要,有些事是只有你才能完成的。”柳白说。 暗影中的男人发出警告:“有人来了,是蒋大师的人。” 果然,冰墙那边人影闪动,一个人正向这边跑来。 十年时间不短,而过去十年正是林轩学习、成长、为组织效力的黄金十年。一想到有另外一名神秘的江湖大人物对自己有过长达十年的跟踪,林轩不觉后背生寒。 “明知情势不利,为何不及早反抗?”林轩反问。 以柳氏家族的人力、物力、财力,基本不可能任人宰割,尤其是柳白的父亲,混迹商界、政界、江湖、白道多年,虽然不至于有雄霸天下的野心,但也轻易不会受制于人。如果柳白不进入异术师的行列,人生一定美丽圆满,成为流芳百代的皇家公主级人物。所以,林轩由此推断,柳氏家族的主要人物可能都被蛊术控制,根本无力反抗。而且,控制他们的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大帝”。 柳白苦笑:“反抗,只能死得更悲惨。柳氏家族传了三十代,不能到我们这一代上全军覆没。否则,九泉之下,怎么去见柳氏的列祖列宗?长久以来,我委曲求全地活着,只为能够等到未来的光明。林先生,你肯帮我,我愿意——唉,算了,那些事等到此地的事情结束以后再说吧。未知生,焉知死?今日的大劫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度过,又何谈如何报答阁下?” 暗影中,四个男人咬牙忍痛,四对牙齿“格格”有声。 柳白突然记起了一件事,急促地说:“林先生,还有,最重要的,‘大帝’有可能不是一个人——” 话没说完,冰墙那边来的人已经快速赶到,向林轩鞠躬:“林先生,请到冰墙那边去,蒋大师有请。” 在与霍东国、柳白交谈的过程中,林轩暂时无法消化这么多信息,甚至都来不及梳理两人讲过的内容。 那么,以他所处的立场,究竟该怎么做呢?或者说,他究竟是站在那一边?要不要帮柳白去做一些事? 死亡的阴影随时都能笼盖过来,这让林轩感到如同身陷五里雾中,看不到求生的方向。 “林先生,请吧?”来人脸上带着谦恭讨好的笑容,向冰墙那边一指,“别让蒋大师等急了,好吗?” 林轩点头:“好,走。” 见到蒋大师之前,林轩一直在苦苦思索柳白说的最后一句话——“‘大帝’有可能不是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包含着很多种不同意思,包括“不是人、一群人”等等歧义。可是,无论哪一种意思,都让林轩感到严重的不安。 见到蒋大师之后,林轩才发现,蒋大师的确很有干事才能。在他领导下,冰墙上已经用炭笔画出了横七、竖四共二十八个方格,相对应的,地面上也有同样排列的二十八个方格。每个方格的边长都是一米。冰墙与地面之间,画着一个直径一米的圆圈,那应该就是为林轩准备的。 “林先生,准备好了吗?”蒋大师脸上堆满了笑,但那笑容分明相当勉强。 “准备什么?”林轩问。 蒋大师压低声音:“难道柳白没告诉你?” 林轩摇头:“告诉我什么?” 蒋大师靠近,声音压得更低:“那冰墙后面的秘密——她没告诉你?我不信。” 第五百九十九章 绒布寺钟声 “是啊,你不相信,那有什么办法呢?”林轩一笑。 冰墙岿然不动,挡住了墙那边所有的秘密,似乎正在嘲弄这些自以为无所不能的现代人。 墙下站着的人神情各异,全都默不作声。 林轩看得出,这些异术师正在用各自毕生所学,与那冰墙做最后的交流。 “林先生,你难道不觉得,大家能参与这次盛会,是一次非常难得的机缘吗?世界上总有一些人是走在普罗大众前面的,他们的智慧就像海上的灯塔那样,照耀着人类知识边界之外的大片荒漠。最终,他们的名字会雕刻在人类历史的丰碑上,万代不朽,永垂青史。我相信,你一定能成为那样的人。”蒋锡礽意味深长地说。 林轩反问:“蒋大师,作为一个已经经历了两世的人,再贪恋什么名利,岂不是一件很具讽刺意义的事?你在生与死、死与生之间穿梭两次,看到了什么又悟到了什么?按照历史上那些玄学大师的说法,一旦跨越了生死之间千沟万壑,一个人的生命就从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完完全全地改变了。我想问,对于你来说,是这样吗?” 蒋锡礽狡黠地笑了,顾左右而言他:“林先生,我们可否讨论一个问题,被尊为‘智人’的上一代地球人真的存在吗?” 林轩知道对方在逃避,但又无可奈何。今日之事,任何人都无法左右,最后结果,则有无数种可能。 “蒋大师,如果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将拒绝回答你任何问题。”林轩说。 蒋锡礽打了个哈哈:“好好,不要这么认真嘛,这并非原则性的问题。林先生,既然你执意要问,我就告诉你。” 林轩正色回应:“在下洗耳恭听。” 蒋锡礽接下来说的话非常特别,与藏地寺庙中不计其数的修行者所说的完全不同,有着天壤之别,甚至可以说是背道而驰,令林轩有“人生观被完全颠覆”之感—— “生与死、死与生是两条逆向行驶的道路,在我看来,人从生到死是沮丧、失落、绝望,直至万念俱灰,意识消失。反之,从死到生,则充满了希望和光明,面前的路越走越是宽阔。就我自己的人生来说,我的死是相当普通的,可以笼统地看成是生命机体老化所致。在那场电影里(也就是指《2012》),我只是一个演员,饰演着一个藏地绒布寺老喇嘛的角色,与我之前饰演过的牧师、上帝、流浪者、军阀、大亨、医生、海盗等等其它角色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完全就是一种可以赚钱生活的职业。在电影行业里做配角那么久,我见识过太多新星崛起上位、明星陨落失败的例子,所以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让我一次比一次变得更麻木。按照导演的安排,在那一场戏中,我缓缓地登上钟楼,看着前方的绿布,想象那绿布背后就是巍峨的珠穆朗玛峰和绵延不绝的喜马拉雅大雪山,再过几分钟,印度洋的海水就会越过这道世界屋脊,淹没我所在的世界。那么,以我个人的知识判断,该影片的编剧和导演真是混蛋之极,竟然编造出了海水倒灌大山的桥段。要知道,喜马拉雅山脉作为全球公认的世界屋脊,几亿年内是不可能被海水淹没的,因为全球的海水体量是有限的,而海水又不可能超出‘水往低处流’的生命本质……” 林轩同意蒋锡礽的看法,电影《2012》的场面和特技固然宏大,该故事却远远无法站住脚,大纲结构极为虚假,只能去哄哄那些伪科学爱好者们。 如果林轩来做这部影片的编剧,宁愿将其设定为“地球引力失效导致海平面上升引发水难”。 忽然之间,林轩产生了恍惚的错觉,对于眼前这些场景的真实性有所怀疑:“冰墙那边真的存在一个远古高科技世界?柳白说的话是对的吗?霍东国靠近冰墙产生的幻觉是对的吗?二十八宿云集于此是对的吗?蒋锡礽对于冰墙的期望是对的吗?还有,更重要的是,‘大帝’也对‘智人’的存在深信不疑,那也是对的吗?” 他与所有人相反,怀疑一切,却又必须跟这群相信一切的人去共同求解一个答案。 眼角余光之中,他看到墙下那些异术师的表情,一个个呆若木鸡,仿佛灵魂已经被冰墙吸走,此地只剩下各人的行尸走肉。 “也许……当我的灵魂进入冰墙,我也就像他们一样了。”他不禁苦笑起来。 古人说的没错,未知生,焉知死。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灵魂究竟能不能离开躯体进入冰墙,那么担心灵魂离体以后的事还有什么意义呢? 蒋锡礽的话仍然在继续:“我登上那钟楼,按照演练过的程序,推动钟槌,开始撞钟。撞到第三下的时候,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比天还高的碧蓝色大水。那水起初隔得很远,像是出现在海市蜃楼之中,又像是我从前在梦里看到过的模样。那种情形,也像是一场电影里的画面。你也知道,海市蜃楼中的景象都是缓慢流动的,山不是山,楼不是楼。我抬头看着,但手里还是机械地撞钟,任由钟声在寒冷的空气中四处流散。我越看越看不分明,因为普通海市蜃楼只会离我们越来越远,直至消失殆尽,而这一次我看到的大水却是从画面中喷涌出来的,如一头巨大无朋的洪荒怪兽一般。我看看四周,导演、摄像、场记、群演等等都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摄像机上的工作指示灯还是亮着,所有人都看着我,没有一个人去看那海市蜃楼里的异状。我是个演员,演员的本能就是导演不喊停就得一直演下去。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当那钟声响到第十九次时,那大水就劈天盖地般地过来了。大水裹挟着大风,而我的身子就被大风横向吹起,如断了线的风筝,飞到无尽的虚空之中——这就是我的死亡过程,很突兀,很短暂,也很诡奇。我很清楚,在那样的一次飞翔中,落地即死,不可幸免。那时候,我心里还记挂着同剧组的人,希望他们能够在大水、大风中幸存下来。你说,能有什么陆地生灵能躲过大水呢?那水比天还高。电影中的方舟在大水面前不过是狂流中的柳叶,经不起几次颠簸,就要被洪流撕成碎片。人类自诩为这个星球上最聪明的高等生物,其实在造物主看来,人类不过是巨人脚面上的蚂蚁而已,让它活它就活,要它死它就活不得……” 在蒋锡礽的叙述中,林轩注意到了一个关键数字,即“钟声响了十九次”。按照他的记忆,电影公映时,钟声最多响了不到十次,镜头一转,绒布寺已经灰飞烟灭。 “那钟声响了多少次?我刚刚没听清。”林轩问。 “十九次。”蒋锡礽清清楚楚地回答。 “没记错?”林轩追问。 那是一个关键细节,值得再三确认。 蒋锡礽长叹:“你也注意到这一点了?很奇怪对吧?我撞钟十九次,现场的摄像机应该很清楚地记录下来了,绝不会错。剧组使用了日本索尼的同期声录制设备,严格记录现场声音,就更不会错了。还有,导演的安排也正是要我敲钟十五到二十次之间,因为那样才能让影片有足够的时长来表现绒布寺被摧毁的这一幕。” “是后期剪辑师剪掉了过多的声音?”林轩想到了一种可能。 蒋锡礽摇头:“没有,我后来专程找到剧组,由资料库中找到了原始素材,录音资料中清楚呈现,钟声只响了七次,导演就喊停,示意那一条影片已经很完美,没必要再往下拍了。按剧组场记人员说的,拍完撞钟那场戏,剧组立刻启程,赶往方舟模型,继续拍下一场。所以,钟响七次,就是最终版本,多出来的十一次钟鸣就是我的生命发生错误的时间与空间。” 林轩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因为蒋锡礽讲述的这个过程异常复杂,如同一个思维模式反复翻转的脑筋急转弯题目一样。 现在他能明白的,就是在第八次到第十九次钟鸣之间,剧组其他人没发生任何状况,只有蒋锡礽一个人的生命消失了。 作为一个不出名的配角,蒋锡礽的消失并未引起太多人注意,因为所有人都是以导演为中心的。导演说走马上就走,不可能为了找一个配角演员多浪费一分钟时间。 “我实在……蒋大师,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林轩苦笑。 蒋锡礽脸上亦满是苦笑:“是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己,因为这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事,如果我自己都说不清,别人又怎么能说清?” “那么,你到今天为止,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林轩问。 蒋锡礽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我知道一些,但却不是全部。这个世界上,人类不可能全能全知,只有造物主才洞悉一切——”他指向那冰墙,“我相信,那里面有些人的智慧已经接近于‘造物主’的全知境界,因为他们在地球上发展历史比地球人长数万年,先进程度亦是远高于我们。他们是‘智人’,是智力无限接近造物主的人。今天,也许就是两代地球人正式见面的时候了……” 第六百章 地下王国传说 如果换了另外一种环境,林轩也许会对蒋锡礽的话不以为然,因为“智人”的说法只存在于想象与传说之中,而从未被确凿的证据证实过。但是现在,他无法反驳蒋锡礽。比如眼前这道坚不可破的冰墙,就是超出地球人知识范畴的最强有力证据。 由这道冰墙,林轩甚至能想到佛经典籍中提到过的“金刚墙”。佛祖用意念的力量堆砌出那种墙,将一切邪恶丑陋的力量拒之门外,保护着至真至善的世界。那样的“墙”是在思想中存在的,禁锢的是敌人的思想,使敌人产生幻觉,从而无法前进半步。 与“金刚墙”类似的东西同样出现于《西游记》中,即孙悟空学会的“定身法”——神话故事中使对方不能动弹的一种法术。 吴承恩笔下,《西游记》第三十九回中——这行者喝了一声,用手一指,教:‘莫来!’那一指,就使个定身法,众官俱莫能行动。 手一指即困住了所有敌人,正是精神意念之力的直观体现。 中国道家亦传承着一种“秘传圈禁符定身法”:其法,先在地上用剑诀画一个圈,以圈禁符虚加于内,吹煞气一口,默念圈禁咒三遍,不论男女走兽,入圈内犹如铜墙铁壁一般,不能出去,此名“天牢”。如欲解之,喝“退”一声,遂吹生气三口,即出矣。 再远一步说,中国人常说的走夜路遇见“鬼打墙”,则纯粹是一种精神境界中的自闭现象。世界何尝有鬼来打墙,是人自己困住了自己,陷入了思想的结界。 “大帝”召集二十八宿至此,正是为了突破冰墙的“结界”,这种想法与林轩所想的恰好是殊途同归。 正如人类突破“鬼打墙”那样,无需动用任何蛮力,思想一旦清明通透,则任何墙都不存在,四面八方皆是坦途。 “还有没有其它资料可以佐证你的判断?”林轩问。 蒋锡礽摇头:“没有,但很快就有了,也许半小时后你就能亲自证明这件事,就像江湖上流传许久的中美洲危地马拉地下隧道事件那样。” “那件事——岂非过于怪诞了?”林轩反问。 “荒诞是因为人类知识匮乏,不能合理解释,一旦人类对于地球的探索上了一个台阶,就会抛弃成见,化腐朽为神奇,看到更高明的世界。”蒋锡礽回答,“再过半小时,你、我,还有二十八宿都将亲身参与这件事。可以预见的是,我们将会揭开人类历史新的一页,成为新境界的揭幕人。” 林轩摇头:“那是你的理想,不是我的。任何一项新发现都是双刃剑,给这个世界带来的不仅仅是好处。” 《道德经》第五十八章就有“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的句子,其意义是福祸相依,蕴涵着生命的辩证法,说明祸和福都是相对的。当人身处困厄之际应该想到希望,因为事物之间的关系是动态的,随着外在环境的变化和人的主观能动性的发挥,事物就有可能朝着有利的方向转化。同样,福祸相依的思想和居安思危、物极必反的思想有一定的关联。 眼下,所有人被“冰墙”拒之门外,全部心思都集中于破墙而入,已经没有人专心筹划破墙之后的保卫工作。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很多被层层封闭的远古洞穴中并不一定都藏着黄金宝藏,某些也会封印着邪魅鬼灵,一旦获释,将给这世界带来无法想象的沉重打击。 地下隧道事件包括了一系列与“地下王国”有关的神秘事件。 第一件发生在1942年3月,美国的罗斯福总统从刻不容缓的日程表中抽出宝贵的时间,会见了刚刚从墨西哥恰帕斯州考古研究回来的戴维?拉姆夫妇。拉姆夫妇给总统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他们终于发现了传说中守卫墨西哥地下隧道的白皮肤的印第安人。 拉姆夫妇说,他们横穿当地密林时,被一些皮肤呈蓝白色的印第安人包围,并要求他们立即按原路返回。而他们早就听说,在恰帕斯的腹地存在着早已荒废的玛雅人城市。在这些城市地下分布着构成网络的隧道,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查出这种传闻的真相。拉姆的印第安人向导上前与他们搭话,才知道他们是玛雅人的后裔,是印第安族的一个分支,叫拉坎顿人。拉坎顿人居住在密林中,与世隔绝,世世代代守护着密林深处的圣地。地下长廊的入口就在此处,它通向地底的远方,那里藏有珍宝。拉坎顿人遵守祖训,不准外人进入他们的圣地。拉姆夫妇从语言特征分析,那些蓝白色皮肤的人没有说谎,他们百分之百是玛雅人的后代。拉姆夫妇假意答应,迅速后退,并秘密地跟踪了这群人。在长达三十五天的跟踪之后,他们进入了危地马拉境内,由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山间入口,进入了那条著名的地下隧道。 该隧道是17世纪一位西班牙传教士发现的,从地图上看,它位于安第斯山脉地下,长达1000公里以上。为了保护隧道,其入口又被政府封闭并严加看守,待将来人们掌握了足够的科学技术再来开发。同时,它也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 此前已经公开的资料显示,德国作家冯?丹尼肯曾进入过这个隧道。在隧道中,有着宽阔笔直的通道、涂着油画的墙壁、精致的岩石门洞和大门、加工得平整光滑的屋顶、面积达20000多平方米的大厅,还有许多每隔一定距离就出现的三米长、一米宽的通风井。隧道内还有无数奇异的史前文物,包括那本许多美洲不同民族远古传说中提到的金书。隧道里的种种事物完全超越现代人类智慧,是如此的严密、宏大与神奇,使这位以想象大胆著称的作家也目瞪口呆。在媒体面前,他毫不怀疑地宣布,这是我们这个世界上最宏大的工程,也是世界上最大、最难破解的谜。丹尼肯公布了几张有关隧道的照片,照片中有一系列刻有古老图画的神秘石头,其中一颗上面画有一个人拿着望远镜正在观察天上的彗星,另一个人也拿着结构复杂的仪器遥测彗星数据。丹尼肯说,这颗石头的年代估计距今约有三万年的历史。但他拒绝透露更多的细节,只是说,他认为隧道是用高科技的超高温钻头和电子射线的定向爆破以及人类现在还不具有的某些技术开凿而成的。 罗斯福总统与拉姆夫妇见面时的细节一直都没有全部公布,外界只知道,拉姆夫妇被总统要求立即返回,并带着一支高科技探险队重新进入那隧道。1942年正值二战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这样的一个突发事件与纳粹元首寻找西藏地球轴心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据说,德国探险家曾进入美洲神秘隧道。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前,纳粹元首同样对美洲地下可能存在的宝藏垂涎三尺,曾多次派考察队潜入美洲。谁首先找到地下长廊和宝藏,谁就掌握无尽的财源,借此可以对二战战局的发展施加有力的影响。因此,罗斯福派遣拉姆寻找传说中的“阿加尔塔”并非完全为了满足探险心理,更多的是出于战争大局考虑,必须遏制纳粹元首的野望。 既然总统有令,拉姆夫妇自然照办。可惜的是,他们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记录只有这些,此后再无消息,连只字片语都没有。 再后来,跟地底隧道有关的讯息不断在媒体上刊登出来。 西班牙人安托尼?芬托斯在安第斯山脉靠近危地马拉的地方考察时,又偶然发现了一个长达50公里的地下长廊,这个长廊有尖状的拱门,从地下一直通向墨西哥。 1972年8月,英国考察队在墨西哥的马德雷山脉也找到了地下长廊,其走向是通向危地马拉,这一地下长廊与安托尼?芬托斯在危地马拉发现的地下长廊很可能是同一条。据英国考察队回忆,每到拂晓,就能听到从地下长廊发出击鼓一样的音响。 1981年5月,着名探险家毛利斯曾从厄瓜多尔的瓜亚基尔附近一处地洞入口进入到地下长廊。在地下长廊里,毛利斯发现了人工开凿的痕迹,洞壁平整并经过粉刷。 无数地下长廊遗迹的发现越来越清晰地表明,远古时代确曾存有高度发达的地内文明,同时也从另一方面证明,地下文明确实有存在的可能性。 一些考古学家和人类学家断定,“地下王国”可能是亚特兰蒂斯人的杰作。但是,逃到地下长廊里的人为什么要一直生活在那里,而不是重新回到阳光明媚的地面上?生物学专家分析,很可能是因为长时间脱离阳光照射,那些“人”已经忍受不了阳光中的某些成分。 关于太阳光,其最科学、最严谨的描述是这样的:它是太阳上的核反应“燃烧”发出的光,经很长的距离射向地球,再经大气层过滤后到地面。它的可见光谱段能量分布均匀,所以是白光。1666年,英国的科学家萨克?牛顿首次用三棱镜分离太阳光束,证明太阳的白光是由各种色光组合而成。那么,现代科学分析之下,太阳光是一种电磁波,分为可见光和不可见光。可见光是指肉眼看到的,如太阳光中的红、橙、黄、绿、蓝、靛、紫绚丽的七色彩虹光;不可见光是指肉眼看不到的,如紫外线、红外线等。红外线根据波长的不同分近红外、中红外、远红外线等,其中远红外线维系着地球上一切生物的生存,包括人类的成长和生命的延续,因此远红外线被称为“生育光线”。 据科学考证,地球上有至少五千种生物是在严格避光的环境下生存的,一旦遭到太阳光照射,将立即死亡。 假如“智人”无法抵挡太阳光,则它们长期隐居地底冰墙后面还是可以解释的。既然是一个群体和社会,那么他们一定要有动力来源。 1972年,法国一家工厂的工程师在加蓬共和国的奥克洛矿区发现一个早已停止运转的核反应堆。据测定,该矿的成矿年代大约在20亿年前,核反应堆的运转时间长达50万年。人们推测,那是上一代的地球人建造的。可是,当时的地球人又去了哪里?现在的地球人类是在100万年前才在地球上出现的,而核反应堆运转了50万年,因此上一代地球人至少是在150万年前出现的,他们并非因自然灾变而毁灭,而是毁灭于核武战争。当然,核力量正是驱动那个半神世界运行的主要动力来源。 第六百零一章 照妖镜 长久以来,随着人类对于地球的认识加深,很多从前未被探索的地方都被一一发掘出来,更多令人无从捉摸的上古遗物、洪荒遗境亦露出了本来面目。在很多别有用心的冒险家那里,他们的贪心永远不会满足,总是企图知道得更多、得到的越多。 譬如“大帝”,他就是在无休止地发掘地球的秘密,向着自己的梦想蓝图前进。他的势力如此庞大,如果没有大国政权与之博弈,他就有可能真的领先于全球,成为凌驾于大国之上的人物。 “蒋大师,你经历过的远远比你表现出来的多很多倍。都到这时候了,是否可以向我阐述清楚,好让我即使有一天死于中途,也不至于死不瞑目?”林轩说。 “你是不会死的。”蒋锡礽笑起来,“真正有思想、有精神、有灵气的人不必经历死亡的痛苦,死对于这个群体而言,只是一次脱胎换骨的极致休眠。再次醒来之后,其情商、智商、知识结构都会发生巨大变化。林先生,恕我直言,如果你在突破冰墙的过程中死亡,那么你就跟许多万年不朽的化石那样,成为千秋万代之后的珍宝了。” 林轩点头:“蒋大师,那样的结局其实是你也不愿看到的对吗?你筹划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揭开冰墙的秘密。如果这一次失败,你也会遭受重挫,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次卷土重来,是不是?” 两人都是察言观色的高手,联想分析的能力极强,只要对方露出一丝真实想法,就能举一反三,将对方的心思摸得透透的。所以,双方等于是在一个牌局中完全打名牌,谁都无法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 “再发号令,十五分钟后开始行动。”蒋锡礽向侧面的一名含着哨子的属下下令。 那人立即吹哨,尖锐的哨声刺的林轩的耳膜生疼。 蒋锡礽谈到“化石”,其实北极圈内曾经出现过几次震惊世界的化石事件。 2013年6月,有古生物学家表示他们在美国阿拉斯加州阿拉斯加北坡(位于北极圈内)的沉积岩里发现了一头食草的年轻恐龙的骨骼。那是一头巨大的食草动物,长着宽阔多骨的褶边,能够保护它的脖子。鼻子上方厚的骨骼和鼻口部多块状的突起物,据称是被用于头撞。该恐龙属于角龙,主要生活在北美西部。 更早一些时期,美国达拉斯市佩洛特自然科学博物馆的研究学者在阿拉斯加太子溪地层7000万年历史的白垩世晚期沉积物里鉴别了一个成年版本的恐龙生物。尽管在白垩世晚期地球两极比较温暖,但它们仍然被认为不适合恐龙居住。北极和南极发现的物种都被认为代表了正在迁徙的恐龙,它们每年长途跋涉以避开寒冷的冬天。 另一则恐龙事件发生在加拿大北部努纳武特地区,那是一具鸭嘴龙化石,发现于努纳武特地区阿克塞尔?海伯格岛,位于北纬75度左右,距离人类最北的永久居住点以北500公里。 根据这些化石出现的年代加以推算,就能模拟出当时的北极圈生态。 这一点,正如后人通过开启“超级种子库”,就能获得这一代地球人的生活特征,是一种非常有意义的传承资料。 “你在想那些化石事件?其实,我对此有更深、更复杂的认识,你愿意听吗?行动之前还有十分钟,应该能讲完。”蒋锡礽说。 林轩点头:“愿闻高见。” 蒋锡礽不再故作高深地隐瞒,而是快速地思索了几秒钟,便开口讲述:“前面说过,我死于绒布寺的敲钟声中,从生到死极短,但另外一个从死到生的过程则充满了惊心动魄的故事。我在大潮来临时坠入死亡的无尽黑暗,却在地球的另外一个地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那个印记,就是加拿大北极圈一块石灰石上的‘人类手印’化石。虽然现代科学仪器鉴定它具有1.1亿年的历史,但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就是我留下的。我意识到自己的死亡,必须趁着还能够自由行动,给这世界留下一些独特的印记。那石灰石之所以能够软化到可以随意印下手模,是因为那个地区正处于岩浆冷却期。也就是在那时候,我进入了传说中的地下王国,在密如蛛网的迷宫通道中穿行,一直抵达了最黑暗尽头的光明。古人的道理都是深思熟虑、千百锤炼的结果,在那里,我就认识到了‘物极必反’的真理。黑暗到了极致,突然就转化为光明。光明之中,只有一面镜子,镜子中的我,却是一只……一只披着袈裟的——” 他讲不下去,脸上浮出悲愤的苦笑。 林轩从对方用的“一只”上,已经猜到了大致的结局。很可能蒋锡礽看到的自己不是人类,而是动物,因为只有动物才可能用“一只”这个名词。 “是什么?”林轩问。 蒋锡礽犹豫了一下,才照实回答:“一只披着袈裟的猴子。” 林轩愕然:“猴子?” 世上所有的镜子都能够反映人的真实面目,除了一种,那就是《西游记》中说的照妖镜。 “对,是猴子。我动,它就动;我笑,它就笑。我确定那就是我,也许它照见的是我的前世或者灵魂。我不相信它,想绕过镜子前进,忽然发现镜子的后面,竟然是成群的毒蛇猛兽。野兽是如此之多,体型亦非常庞大,只要我过去,都不够猛虎一餐的饭量。我在那镜子前犹豫不决,镜子上突然出现了两句话,说的是‘万事万物,丑恶美善,皆入我彀中’。我心里有些释然,毕竟在任何时候反观自身,我都会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我被照成‘猴子’,自然就有人被照成其它更不堪的动物。我仔细看着镜子,想到的却是《西游记》中的照妖镜。既然在这里能照见前世,实在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 “我也是,看来英雄所见略同。”林轩说。 他可以这样理解,如果没有蒋锡礽的假死、奔跑、研究,那么冰墙的秘密就永远无法揭示了。 第六百零二章 轮回成为自己 在相当多的中国古典小说中,都提到了“照妖镜”的概念,任何妖魔鬼怪在那神奇的镜子面前,全都无所遁形,即使已经修炼为人形,也会被降妖师看得一清二楚。 林轩看着眼前的蒋锡礽,一时分不清对方到底是人、是鬼、是妖? “你在怀疑我?其实我有时候也在怀疑自己,午夜梦回起床对着镜子,考虑自己到底是什么。严格来说,我是人,一个已经转生复活的正常人,只不过别人转世成为其他人,而我却转世成为自己,只不过灵魂经历了两世,知道了很多原先不知道的东西。”蒋锡礽说。 这的确是一种焕然一新的理论,开启了轮回转世的新时代。 至少,在林轩的知识领域内,还没有看到过一位藏地先贤是以这种方式转生的。 “复活之后,你有没有又回过绒布寺?”林轩问。 蒋锡礽点头:“当然回去过,四年之内,回去过十几次,但却已经物是人非。有人记得那个剧组,但却没人记得里面曾有一个毫不出名的龙套演员。世间的事大抵如此,主角光芒万丈,配角黯淡无光,所以人人争着抢着要当主角,直至争得头破血流。我登上钟楼,想象印度洋的海水越过喜马拉雅山脉奔涌而来,竟然又有了濒临灭顶之灾的恐慌感。我一直想,大概在过去或者未来的某一刻,真的会发生印度洋倒灌的事,而那时候,真的有一个老僧登上钟楼,镇定自若地敲响警钟——” 林轩打断他:“那就是你,而你在钟楼上看到的、想到的全都是某一世某一轮回中的你。岂止是真实发生过?答案是肯定的,并且你跟那钟楼在每一个轮回中都有交集。” 蒋锡礽当局者迷,而林轩旁观者清。 绒布寺在蒋锡礽记忆中如此深刻,一定是有着非此不可的理由。 “轮回,轮回……”蒋锡礽喃喃低语,陷入了沉思。 轮回是佛教的基本理论,认为人永远处于生死循环状态。轮回存不存在,一直是宗教和科学界争论的话题。 科学界提出,既然宗教轮回和鬼神之说有别,那么,轮回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形态进行的?轮回的具体操作步骤如何?近代西方在灵魂学、神秘学、濒临死亡学、轮回学上取得了相当多的研究成果,但在西方对轮回信仰甚少的氛围中,这些学科很少能走到前台,引起了巨大的争议性。 关于轮回最有力的证据来自伊恩?史蒂文森博士的研究,他是一名精神病学家,在过去的五十年中,一直致力于研究儿童的前世回忆。在研究了近3000个4到10岁的儿童案例后,他发现这些孩子们很多能回想起的前世。令史蒂文森印象最为深刻的是 这些孩子不仅能回忆起自己以前的名字,还能回想起他们自己死亡的日期及自己以前居住的村庄的详尽讯息。更有甚者,很多孩子能准确说出自己“以前”的家庭的成员和他们的小名,并以神秘的准确度讲述自己前世的生活佚事。另外,史蒂文森研究中的很多孩子能回忆起自己是如何死的,并且能详细说出自己的遗言,而遗言的深度和所需的知识储备完全不似一个孩子所能说出的。史蒂文森并没有对实验中的孩子进行催眠,这些初来世界的孩子们反而完全自发地回忆过去已久的前世回忆。 史蒂文森博士还注意到,有些孩子的身体上带有胎记,而这些胎记和这些孩子所回忆的自己被枪杀致死的枪伤部位高度吻合。例如在史蒂文森博士的一个十一岁土耳其小男孩的个案中,男孩声称自己前世是被邻居用猎枪意外击中了头部而亡,而这名男孩一出生就有着一个畸形的右耳,活像了男孩所说的前世致死的枪伤部位。后来,伊恩博士根据男孩的回忆查询了男孩前世男人的资料,无论是医疗记录还是死者所在地当局提供的照片都非常一致。在另外大量的这种案例种,很多人的脚趾手指在前世中因故残缺,而在今生他们的肉身竟然残缺了同样的部位。更有令人吃惊的事情是,在一些案例中他还发现了前世的多重胎记。比如在一个案例中,一个人前世被子弹贯穿了头部,而在今生中,他的头部前世子弹入口和出口的地方竟出现了吻合的胎记。 在藏地的很多轮回实例中,除了回忆、胎记之外,轮回转世者更是显现了其它更复杂的印证手段。 譬如,有人能够回到过去生活的地方,叫出每一个人的名字,甚至是叫出那些人上一代人的名字。 这些人能够延续他们的上一世没有完成的研究课程,其知识储备量惊人,而学习态度也是求知若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没有人能解释这一切,只能是被动接受,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普通僧人的轮回转是没有实际价值的,因为他们不可能对当前的社会造成什么大的影响,而只是表示敬佩,看望。 现在,林轩想到:“那么,蒋锡礽的出现相当及时。” “蒋大师,要想让别人相信,就得彰显您的法力才行。”林轩说。 蒋锡礽大笑:“我能有什么法力?” “一切神乎其神的东西。”林轩回答。 “转世之后,我发现自己现在有了很强的陌生语言习得能力,能够轻松解读很多远古文字,所以就对封建社会以前的事做出了最新的解释,其可信度远大于普通人。”蒋锡礽说。 陌生语言习得能力是一种非常惊奇的有关轮回的证据,被催眠的人回忆“前世”的讯息,突然就说起了一种他们“今世 ”毫无所知的语言——一些外国词汇或者短语。有些案例中,转生者甚至可以用一种外语娴熟地对话。一些记录在案可靠并引人注目的案例中,催眠者不仅会说一门外语,甚至使用了这种语言在几个世纪前流行的古语版本,这样的案例非常不似虚构语言、恶作剧或者是潜在回忆病症。 在这一点上,林轩相信蒋大师有分寸,不会信口开河胡说。 第六百零三章 天启者 “有时候我不免会想,我到底是因为什么样的机缘离开这世界?又是因为什么样的机缘回到这世界?”蒋锡礽展开双臂,向着那道伟岸的冰墙,“上天给我这样的机缘,究竟是赋予了我什么样的使命?传说中那些能够操控星球命运于股掌之中的天启者,难道也是如此来到世间的?” 林轩凛然,因为蒋锡礽以“天启者”自居,这是一个危险的讯号。 天启者,是一个非常独特的人群,自降生之初,就肩负着重要的使命,身体上带着独特的胎记,其灵魂更是如同一颗早就设定好的定时炸弹,在某些时刻自动觉醒,无需别人的教诲,自动执行某种任务。 最令人类感到恐惧的,就是天启者的使命不一定全都是善的,其中一部分则是“恶”的滋生根源,以“恶”来净化世界,推动人类社会的大崩溃,从而达到“重启”的结果。 在很多宗教经文中都提到过“天启者”,林轩曾从不同的典籍中断断续续地读到以下的内容:“万物之初,世界混沌,虚空深渊中有光,光在黑暗中产生新的生命。光与暗是一种复杂的独立关系,光即正,暗即反,正反之间,黑暗交界,就是万物的宿命……光与暗相辅相成,而世界上总是暗的地方更多一些,因为光是需要力量的,而这力量总有用尽之时。那时候,人类世界就像深邃的宇宙一样,暗无尽头。于是,有些人想用自身的光芒去净化这混沌的世界,这些人又得到了神圣之光的洗礼,被赋予了审判与惭悔的权利……英雄和智者的降临,让世界迸发出重生的火焰,暗夜就会被光杀退……万物都有两面性,这些人身上的光越强烈,带来的阴影就越黑暗。这是大自然的规律,万事万物都要在这规律下运行生长。于是,当满身光芒的天启者出现时,世界的黑暗并未在绝对意义上减少,而是在相对意义上隐匿。或者说,他们的降临,带来了更多黑暗,当他们举起正义的剑向黑暗宣战时,同时也带来了更令世界沉沦的战争,让这世界更快死亡。从某种意义上说,善的也是恶的,无论天启者的初衷有多美好,结果都是一样的,都将趋向于死亡……” 很多玄学家有这样悲哀的想法:“只要天启者出现,世界的毁灭就被注定了。” 于是,在极端主义的思潮指导下,一些初露端倪、力量薄弱的天启者被送上了断头台或者是被活活烧死,譬如坚持“日心说”的布鲁诺就是如此。 乔尔丹诺?布鲁诺是举世闻名的文艺复兴时期的思想家,一生始终与“异端”联系在一起,并为此颠沛流离,最终还被宗教裁判所烧死在鲜花广场上。他支持哥白尼日心说,发展了“宇宙无限说”,这些在他所处的时代中,都使其成为了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因而,他常常被人们看作是近代科学兴起的先驱者、是捍卫科学真理并为此献身的殉道士。人们也常常将处死他的宗教裁判所代表的宗教势力与他所支持的哥白尼学说所代表的科学,看作是一对存在着尖锐冲突的对立物。 在玄学家的理论体系中,布鲁诺是一个最经典、最常用的“天启者”例子,他的出生、成长、觉醒、抗辩、死亡代表了很多天启者的悲哀一生。 同样的,在中国历史上,每一次的朝代更替时期,都有很多类似的异术师出现。幸运的,帮助未来的帝星建立新的皇朝,并且能够分享帝星的荣光,画像登上凌烟阁,大名永垂青史。这种例子,当推唐朝推翻隋朝之时的瓦岗山英雄们,如秦、程、魏、侯等人。细数他们的生辰八字、命格星运,都是经天纬地之才。他们选择帮助李渊、李世民父子打江山,就是光明战胜黑暗的正确抉择。但是,他们用“强唐”代替了“强隋”,只不过是以暴易暴,换汤不换药,并没有真正地将老百姓从水火倒悬的乱世中解救出来。 林轩熟读中国近代史,并同意史学家的结论,只有近代那一大群具有开天辟地之能的天启者才是真正的百姓救星,终结了封建社会的滚滚战车,真正令天下太平,人民安居乐业。在世界范围内,超级大国之间的相对制衡,亦为中国的和谐发展奠定了大环境基础。 所以说,当蒋锡礽自诩为“天启者”,只会让林轩心生警惕。 如果蒋锡礽要为这世界带来某些“恶”的改变,那么他将变成林轩第一个要全力击杀的目标。 “你想了很多?刚刚那一刹那之间,你看着我的眼神变化了无数次——”蒋锡礽说。 林轩警觉地闭眼,清空脑子里的所有杂念,让自己变得平静而温和,然后再次睁开眼。 “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很奇妙的世界,不过,当我们的智慧更上一层,看问题的角度、理解问题的能力就会改变。你和我,一定能够为这世界注入新的力量。”蒋锡礽又说。 林轩后退一步,与蒋锡礽保持着安全距离,低声问:“蒋大师,既然你自称是天启者,那么你的能力一定强于很多人,何须借助我的力量?” 此刻,柳白带领四人缓缓地走过来,站在冰墙前的那些异术师一起抬头,遥望着柳白。 林轩隐隐觉得,目前异术师们分成了两派,柳白等五人是一派,剩余的所有人是一派,彼此双方充满敌意。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蒋锡礽用《楚辞?卜居》里的这句话代答。 林轩明知这句话的意义非常笼统,但却无法反驳,只能摇头苦笑:“好吧,既来之,则安之。” 蒋锡礽向那圆圈一指:“过一会儿,你就在那里,那就是异术师灵力的漩涡。当漩涡产生并激化,你就可以升天遁地,无所不能。” 第六百零四章 暴起杀敌 “我们都不知道结局是什么,也许这就是永别的时刻了。”林轩说。 他从不怨天尤人,只是一直告诫自己,必须面对现实。当下,现实就是如此残酷,他只能做出最明智的判断。 “我不知道。”蒋锡礽摇头,“恐怕在场的人没有一个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所有人静默着,都在等待着蒋锡礽下命令。 “可是,总要有一个人要为此负责的,对吧?比如‘大帝’?”林轩问。 蒋锡礽眯缝着眼睛,沉思了一会儿,才幽幽地回答:“‘大帝’?我们几乎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在这里,大自然的力量已经操控了一切,包括我们的情绪。在这里,谁才是主宰者?是你吗?是我吗?还是他们二十八宿的异术师?甚至是冰墙内的不明生物?我想,都不是,大自然的力量必须由无限接近于大自然本身的力量来操控,当我们与天地合为一体的时候,就是掌控这力量的刹那之间。我似乎已经在冥冥之中看到了那一刻的来临,耀眼的光芒令天地之间变得一片雪白,所有黑暗被驱散,一股巨大的力量清除一切……我看不到光芒之中藏着的到底是什么,只知道,那就是主宰者降临在这个世界……随着一声巨响,大爆炸发生了……” 其实,林轩无法理解蒋锡礽在想什么,也许两人本来就是两条铁轨上跑着的火车,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就算到了现在,两人之间也绝对不是朋友关系,而是一种暂时的结盟体,为了一件共同的事并排着走一段。等到这件事结束,也许大家就要成为你死我活的敌人。 “好吧,我只能说,我对你讲的这些……非常喜欢。”林轩苦笑。 这个“喜欢”说得勉强之极,因为所谓的“大爆炸”在宇宙历史中早就发生过了,而且不止一次。每一次大爆炸都给人类带来了无穷无尽的大灾难,比如通古斯大爆炸,再比如近代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大爆炸。这一次,如果此地发生大爆炸,则地面上政府费尽力气刚刚建设完毕的超级种子库也要毁于一旦,那更是全人类的巨大损失。 “真的?”蒋锡礽笑了。 此刻大家心知肚明,都知道对方所站的立场,所以无论对方说什么,都不会全信。 柳白带着四人走近,远眺那冰墙。 所有异术师转身,目光聚焦于柳白的脸上。 突然间,柳白身子一颤,似乎要急促地咳嗽出来,但又强自忍住,扭过身去,用右手捂住嘴。 就是那个小小的动作,引发了在场所有人的关注。 那四人几乎在同一时间从口袋里抽出手帕,一齐向柳白手中递去。 其余的异术师则齐齐地向前走了三步,大部分人的手插入口袋里,一场突如其来的袭击将近一触即发的关键点。 林轩察觉到现场的微妙局势,立即向右斜行,挡在柳白等人的前面,正面对抗那些异术师各怀鬼胎的眼神。 “咳咳咳咳……咳咳……”柳白在林轩背后压低声音咳嗽,但却并不成功,连续咳了十几声仍然没有停止。 “她怎么样?”蒋锡礽也向这边走过来。 林轩在敌友不明的情况下,索性伸出右臂,作势拦挡蒋锡礽:“她没事,多谢关怀。” 蒋锡礽微笑:“我是好意,其实二十八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的情势,少了其中一个,任何事都办不成。所以,我跟你的心思是完全一样的,对不对?” 林轩点头:“那就最好了。” 蒋锡礽也点头:“那样,何不让我走近一些,看看她的伤势?” 他这样说,给那些虎视眈眈的异术师很大的鼓舞,所有人呈扇面形向这边聚拢。 林轩提气大叫:“识相点的,都给我林轩面子,不要靠过来。十步之内,杀无赦。” 他既然来,就没打算活着离开,况且一旦进入蒋锡礽的势力范围,任何人都不太容易全身而退,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异术师中有人轻声笑起来:“你算什么东西?敢对我们这样说话?” 林轩向声音来的方向望去,看见一个面容猥琐的瘦削男子正从人群中挤出来。那人双手全都笼在袖子里,身上裹着一件破旧的黑色皮衣,极不起眼的样子。只不过,林轩对他看不见的双手分外注意,因为那也许正是对方最致命的武器。 “是奎木狼,从葡萄牙的唐人街来,小心他的手,回字穿心弩。”跟随柳白的人在林轩身后提醒。 林轩记得葡萄牙黑道华裔中有那样一号人物,之所以被称为“回字穿心弩”,是因为那人周身上下能够分两次近距离发射弩箭,每一次至少发射五十支以上,而他身上匿藏的弩箭箭匣是由江湖第一暗器专家蜀中唐门所制,如两条巨大的腰带缠在身上。 “不要再向前走了。”林轩向奎木狼一指。 “是吗?我们是蒋大师召集来的,只听他一个人吩咐。小子,你还是乖乖靠边站,让我看看柳家妹子到底犯了什么病——”奎木狼咧开嘴,露出两排暗黄的牙齿,嘻嘻淫笑着。 林轩下定了决心,只要对方侵入十步之内,一击杀之,以儆效尤。 “退后——”蒋锡礽骤然大叫。 林轩左手边有人飞速冲出,刀光一闪,奎木狼已经人头落地,脖腔冒血,颓然倒地。 “对柳小姐不敬,这就是下场。”杀了奎木狼的正是提醒过林轩的那人,一刀斩杀奎木狼之后,徐徐后退,步伐丝毫不乱。 可惜的是,林轩看到那人在杀敌的同时,腹部已经被连环短弩射中,至少有四支穿身而过。从他身上流下的血是紫黑色的,可见那短弩上淬着剧毒。 蜀中唐门以毒药、暗器成名于天下,凡暗器必淬毒,凡剧毒必先使用于暗器上,做任何事都不给敌人留机会,也不给自己留活口。 那人退回来,刚刚走到林轩身侧,已经支持不住,仆倒在地,气绝身亡。 本来,那人并非奎木狼的对手,如果不是敌人出声侮辱柳白,则他也不必出手。 爱,让他死,但却死得其所。 一个男人一生中面临无数次死亡,有的死亡屈辱窝囊,有的死亡平淡琐碎,有的死亡光辉高大,有的死亡属于不得已而为之。 那么,只有像此人一样,为了自己挚爱的女人而死,才真正称得上是有价值、够荣耀。 在这个世界上,爱与死是永恒的文学主题,而在这一瞬间,此人爱了、死了,这一生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遗憾。并且,唯有这种死法,才会永远留在柳白心里,永远成为黑暗江湖中少有的亮点。 或许他早就准备好为柳白而死了,今天才刚刚等到机会。 林轩不敢分心转头去看,只能用眼角余光瞥见那人的尸体,忽然感慨万分地想到:“如果有一天,我肯为一个女孩子去死,会是为谁?是为田梦吗……” 第六百零五章 倾城之薇 由这短促的冲突事件引发的严重后果就是:二十八宿中有两人先死,已经失去了完整性,今日的聚会大事是不是还能继续下去? 林轩冷眼旁观,看蒋锡礽如何处置。 “这是个意外。”蒋锡礽举手,令那些骚动不安的异术师们安静下来,“大家不要急,大事为重,大事为重。” 柳白停止了咳嗽,低声回应:“是啊,大事为重,大家从五湖四海汇聚至此,不是为了杀人,更不是为了难为我柳白一个人,而是为了冰墙后面的秘密。如果秘密还未揭示出来,人就先火拼而死,岂不是被世人耻笑?” 林轩悚然记起,历史上其实有很多相似的例子,在一个大秘密面前,人人都有私心,恨不得杀光同伙而独占最后的胜利果实。结果,在爆发了激烈的冲突之后,所有人奄奄一息,没有一个人还能揭开秘密,大家还剩一口气的时候,才明白这本来就是一个笑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过度追求财富,人类反而忘记了生命的最高意义。 “好好活着,拥有健康”才是人类活着的目的,除此之外,钱财权柄,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身外之物是不可能永久拥有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类先辈们总结出来的这些经典哲理没有一句是错的,只是太多人被功名利禄迷失了眼睛,就算圣贤之书在手,也根本看都不看。 “是啊,蒋大师和柳小姐说得对,大家冷静,先揭开冰墙的秘密再说。”林轩也响应蒋、柳二人的话。今天,他才是真正的主角,没有他,就算二十八宿一个不缺都无济于事。 那群异术师缓步后退,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有人过来,把奎木狼和柳白的手下抬走,又将地上的血迹擦干净。 “可以开始了。”蒋锡礽说。 林轩皱眉:“蒋大师,缺的这两个人——” 蒋锡礽一笑:“你要知道,二十八宿是一个代代相传的异术师大联盟,每一个人都有替代品,不可能出现断代的情况。这些人自打一出生,就打上了传承者的烙印,他们所接受的教育,就是此生活着的最重要目的就是找到接替者,该任务是第一位的,甚至超过爱情和生命。” 对于二十八宿的组成结构,林轩也早就有所了解,现在从蒋锡礽嘴里重新说出来,他只感觉替这些人无比悲哀。 当然,作为异术师,二十八宿比普通人幸运,因为当他们被指定为二十八宿的传承者之后,一定会受到细心的照顾和良好的教育,比同龄人进步更快,成为人上之人。可是,等他们真正学有所成的时候,就要把自己学到的教给另外一个人。他们活着,只是傀儡,不断地复制上一代、教给下一代。这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人应该是自由的,不应束缚于钱、工作、组织、政党之内,可以在全球范围内自由迁徙,自主决定前进的方向。只要不触犯法律,就可以做任何事,有任何爱好,跟任何一个异性结婚生子……自由,才是人性中最美好的东西,不受任何力量的束缚。 像二十八宿这样的人生,与圈养的牛马有何区别? “这就是我们的人生,林先生不必太难过了。”柳白善解人意,在林轩背后轻声叹息。 蒋锡礽盯着林轩,眼神中微微带着嘲讽之意:“林先生,人生处处皆枷锁,就连你我,岂不也是如此吗?你受制于组织,我受制于‘大帝’,我们同样不能摆脱权力的束缚。你若是可怜二十八宿的人生宿命,岂不知‘可怜别人的人才是最值得可怜的人’?哈哈哈哈……” 林轩摇头:“蒋大师,你错了。我所做的事跟你并不完全相同,‘大帝’追求的是一己之私,想要独霸全球,强权称帝;而我们组织要做的,是让亚洲百姓过上和平幸福的生活。一个是为己,一个是为人,有着本质的区别。” 昔日加入组织之前,林轩已经将这个问题考虑清楚,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毫不迷惑。 蒋锡礽大笑:“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哈哈哈哈……自古以来,哪一个党派说的和做的一样?让亚洲百姓过上幸福生活,谈何容易?” 柳白从林轩背后走出来,与林轩一起并肩望着蒋锡礽。 “蒋大师,你不是我们,自然不知道我们要的是什么。”林轩淡淡地一笑。 蒋锡礽止住笑,摊开手反问:“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你们要的是什么?” 两人的论辩已经回到了庄子、惠子之间著名的“濠上之辩”,一个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一个说“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谁都不可能说服谁。 两人站在不同立场,当然是无法了解对方奋斗的意义,所以再争辩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当下,大家唯一要做的,就是合力完成探索冰墙的目标。 “柳小姐,你好像有话要说?”蒋锡礽问。 柳白点头:“蒋大师,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大帝’是谁?” 在她说话的同时,身后有两人斜刺里冲出,从两翼包抄,手中全都握着一把黑色的短刀,贴身控制住了蒋锡礽。 刚刚他们的同伙就是用那样一把刀斩下了奎木狼的头颅,其锋利程度有目共睹。 “什么意思?”蒋锡礽问。 “跟他们不同,我的目标不是冰墙,而是‘大帝’。你只要回答这个问题,我马上退走,绝不会难为你。”柳白说。 林轩转头看,柳白嘴唇上血迹未干,大概是刚刚剧烈咳嗽所致。 咳血的人生命必定不会长久,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医家箴言。 他不知道柳白得的是什么病,但肯定是“绝症”无疑。 “好啊,我很愿意合作。很多人想跟大名鼎鼎的‘倾城之薇’合作,却苦于找不到机会。今天,你能这样说,是我的荣幸。”蒋锡礽笑起来。 林轩一愕,“倾城之薇”是江湖上一个著名女将的外号,而那女将还有一重身份,就是组织中的‘零号’。 柳白又咳嗽起来,但这次却是轻而短促。 那是一种信号,用咳嗽声代替了摩斯密码。 现在,林轩已经相信柳白就是零号了,因为他可以用组织的密码本来破译这组极短的密码,其意思就是:杀光二十八宿,“大帝”必在其中。 林轩心中忽然感受到了一股温暖,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总是孤军作战,这次终于能有友军近距离支援了。 “零号,你来对了,也来错了。”蒋锡礽说。 “怎么讲?”柳白微笑着问。 “这个世界跟你想的并不一样,组织对于亚洲并没有绝对的控制能力,就像51地区从未完整地控制美洲一样。在这一点上,很多大国间谍机关都犯了同样的错误,他们自以为凭借着大国的军事、政治力量就可以无坚不摧,在全球各个国家和地区为所欲为——那就大错特错了。这个世界就像一个堆满了种子的谷仓一样,当有些种子萌芽成长的时候,更多种子都在偷偷成长,所有人其实是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尤其是在今天全球一体化的时候,你们的组织、51地区知道的秘密并不一定比我们更多,因为这个世界发展至今,已经没有秘密可言了。更重要的是,在平民百姓眼里,官和匪已经没有太大区别,当你们前赴后继、不怕牺牲去为老百姓争取利益的时候,其实老百姓更信任‘大帝’那样的民意领袖。在很多战火纷飞的地区,老百姓对超级大国已经没有丝毫的信任感,因为他们要的,大国根本给予不了。大国,总是高高在上,扮演着救世主的角色,但老百姓真正需要的是米、面、油、水、酒等等生活必需品,只要让他们吃饱饭,谁来主政没有任何区别。他们只需要每一天都好好活着……” 蒋锡礽的演讲慷慨激昂,林轩一边听一边衡量双方的力量对比,筹划着以蒋锡礽为人质的可能性。 如果柳白说的是对的,只要迅速杀光冰墙前的人,就有可能将“大帝”狙杀于乱军之中。 这样的杀敌方式,的确简单而有效。 他再次用眼角余光清点着异术师的人数,把每个人的脸都记在心里。 如果能迅速消灭了“大帝”,则北极圈之行的任务就全部完成了,美中不足的是,二十八宿俱亡,揭开冰墙的秘密也就成了空谈,只能以后再想办法完成了。 “我说的这些,你们能明白吗?”蒋锡礽停止了演讲,望着林轩与柳白。 “咳咳咳咳……”柳白又咳嗽起来。 这一组摩斯密码的含义是“我开口就杀他”。 林轩不动声色地做着深呼吸,等待柳白下一次开口。 他知道,蒋锡礽能够获得“大帝”的信任,统领这一大群人,必定有其过人之处,不会轻易就范。 咳嗽声停了,柳白在艰难地呼吸着,但脸上却有笑意。 林轩开口:“蒋大师,你说的道理我懂,但你要知道,人民需要的,也是组织愿意给予的,这两方之间,并没有矛盾。你刚刚说的,岂不也是把‘大帝’推崇到了救世主的地位上吗?他最后的目标,不也是建立政权,成为全球的霸主。到那时候,他还会替平民百姓发声吗?他还会把百姓的疾苦放在心里吗?” 历史是照亮一切的镜子,真正的大人物都能够通读历史并得出自己的结论,只有如此,才能在主政时少犯错误。 林轩说这些,只是想让蒋锡礽分心,给柳白更好的动手机会。 “那不是我们要考虑的。”蒋锡礽说,“我们不是‘大帝’,所以不要用自己的知识架构来考虑‘大帝’的未来。林先生,你这样说,只不过是在‘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哈哈哈哈……” 就在蒋锡礽仰面大笑的时候,柳白开口了。 她开口,就是一个大肆杀戮的暗号,不但要杀蒋锡礽,更要反扑出去,迅速杀光二十八宿那群人。 林轩、柳白外加三人,总共只有五人。 这一战,就是要以寡敌众,铤而走险。不过,林轩已经准备好了,为扑杀“大帝”,就算再冒险,也值得一试。 第六百零六章 大反水 “就到这里吧。”柳白说了五个字。 以她属下的身手,五个字的间隙,就能击杀蒋锡礽,随即展开大反扑。 奇怪的是,控制住蒋锡礽的那两人没有任何动作,竟然不听从柳白的号令。 林轩扭头望向柳白,见对方的五官已经因剧痛而抽搐变形。 站在她身后的人迅速闪退,只将一把刀留在她的后心。 “反水……你们都反水了?”柳白艰难地说。 蒋锡礽大笑:“他们当然要反水,因为你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们此刻不反,难道等你死了再树倒猢狲散?柳小姐,你知不知道,当你暗中调查‘大帝’之时,大帝也在调查你。这是一场时间上的竞赛,他查到了你的底细,而你这边的工作却毫无进展,于是,你必须得死,而‘大帝’永生。” 林轩看着站在蒋锡礽身后的两个男人,他们把“爱”也当成了一种武器,利用柳白的信任,瞬间倒戈,把柳白推向死亡深渊。 世界上最复杂的就是人心,无论善恶,都有着微妙的变化,局外人根本无从了解。 这种变化往往发生在即将胜利的刹那之间,胜利者转瞬间由最高处跌下,形势突变,反遭绝杀。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曾有无数个柳白一样的大人物就是死在胜利的红线上。再进一步,就是天下大白、坐享胜果了,可惜,敌人要等的也是这样一个时刻。 “还能坚持吗?”林轩扶住了柳白。 柳白摇头:“太迟了,我本来就是病入膏肓的人,这一次如果不是‘一号’被杀,我绝不会重出江湖……林轩,未来,组织要交给你这样的年轻人去掌管,我们毕竟已经老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如果我不来,也许就不会遭遇异变,但我怎能不来?那么多同事和朋友为正义而死,我为什么不能?只可惜,费尽心力,也未能揭开‘大帝’的本来面目,这个任务,同样要由你来完成。真是惭愧啊,我和‘一号’都曾经是叱咤江湖的人物,一个月内连遭刺杀,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现在,我对你只有唯一的一句忠告,永远都不要相信你的朋友……即使睡着了,仍然要睁着一只眼,提防着各种不怀好意之人……” 她还想咳嗽,但那把刀已经消灭了她身体内的所有力气,怎么也咳不出来。 一号、零号接连战死,这是组织最大的损失,并且失去了战斗的锐气。在林轩看来,是敌人隐蔽太深,令人防不胜防。而且,现代人的忠诚度丧失殆尽,任何时候都可能被收买,成了卖主求荣的败类。 人心如海,永远无法探测,而零号最相信的人反成了索命的杀手。 “你们做的……真好!”林轩怒极,看着那三个人。 在柳白背后插刀的人轻轻地拍打着手掌,仿佛掌上已经沾的血经那样几下拍打就能消失。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惭愧或者喜悦,平静得如同一张白纸。 “林先生,不要怪我们,形势逼人,不得已而为之。况且,我们跟随柳小姐为组织效力多年,什么都没得到,甚至连一个空名都没有。你说,我们还有什么希望?当然,我知道你比我们高尚,一句‘为人类和平’就能让你在危难关头热血沸腾,奋不顾身,但我们不行。我们不是你,我们要食人间烟火的。所以,这一次,长痛不如短痛,就是要在这里做个了断,然后大家拿了‘大帝’的钱,各奔前程。”他说。 此人的漠然刺痛了林轩的心,“为人类和平”其实不是一句空话,就像之前震惊全球的伟人提出“为人民服务”一样。 人民包含了全天下“敌人”以外的所有人,当一个人抛弃了私心杂念,只为“人民”而战的时候,他的灵魂将变得透明如水晶、珍贵如钻石,从精神上来说,是永远不可战胜的。 当那人不肯“为人类和平”而战、反而选择了临阵倒戈时,林轩的心彻底凉了。 “零号,人各有志,愿赌服输吧。”蒋锡礽说。 柳白点头:“是啊,我输了,在我们这一行,不到死,是不会服输的。看起来,老一代江湖人都到了一战判生死的时候了。我死不要紧,最可惜的是,没有见到‘大帝’的本来面目。” 林轩知道,像零号、一号那样的人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一切都以完成任务为第一要务。 其实,组织领导反复强调的,正是每一个人都要如此敬业,才能众志成城,克服万难,成就亚洲和平的美好事业。假如人人冷漠,只顾保全自己,那么这世界上的人性就将分崩离析、不复存在了。 所以说,他永远都钦佩零号、一号这样的前辈,并将她们奉为自己学习的榜样。 “也许到了最后都没有人能见到‘大帝’的本来面目,也许他根本就不存在。”蒋锡礽笑起来。 “什么意思?”柳白问。 “历史上有过一个特殊的例子,欧美最大的神秘帮派‘兄弟会’就是没有首领的,传说中的首领并非指同一个人,而是指利益相关的一小部分人。其中的每一个人都能够发号施令,指挥外部千军万马去完成任务。所以说,几百年了,很多敌人试图击杀兄弟会的首领,以达到摧毁该神秘帮派的目的,但始终不能如愿。这种管理方式是最科学的,一个首领倒下,立刻有新的首领自动产生、自动接替,永远不会耽误组织的运转。我现在怀疑,‘大帝’是一群人,人人都是‘大帝’——”蒋锡礽回答。 “你呢?你也是其中的一分子?”林轩捕捉到了蒋锡礽话里的破绽。 如果人人都是“大帝”,那么主持冰墙事件的蒋锡礽是否也是‘大帝’的一分子? 蒋锡礽立刻摇头:“我不是。” 林轩追问:“那你算什么?只是替‘大帝’跑腿办事的下走吗?” 蒋锡礽苦笑,然后点头:“没错。” 这一瞬间,林轩从蒋锡礽眼中读到了一丝不甘心。 “何不就此杀了他?”一名反叛者问,“他是组织的人,如果让他活着出去,零号被杀的事就捂不住了。” 这是个大问题,同样,林轩如果不能活着出去,发生在地底冰墙的事就永远不能公诸于世,也就不能揭穿蒋锡礽的本来面目。 另一名反水者冷笑:“你难道不知道‘大帝’还需要他穿透冰墙吗?他死了,谁来干这件事?是你吗?是我吗?” 先前说话的人无言以答,只能闭嘴。 “放她走,我留下来帮你们穿透冰墙。”林轩开始提条件。 蒋锡礽一口拒绝:“不可能,我既然敢向她下手,就是因为此地绝对安全,任何秘密都不可能外泄。在大事没有解决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地底,连蚊子苍蝇都不行。” 林轩看看柳白,后者已经进入了半昏迷的状态。那一刀又准、又狠、又稳,绝对是一流刀手的风范。 “好,你的计划无懈可击,现在我不得不承认,你胜利了。”林轩叹了口气。 蒋锡礽哈哈一笑:“是吗?那我就算放心了。要知道,为了布下这个连环局,我已经筹谋了很久,以至于日日夜夜寝食不安。” “那么,我们开始吧。”林轩放开柳白,让她轻轻地伏在地上。 既然一切无法挽回,就只有快速跨过失败的痛苦,重新开始一段征程。 “好啊,难得你如此通情达理。”蒋锡礽挥手传令,“大家各就各位,马上开始行动。” 守着石墙的异术师经过短暂的骚动后,全都进入方格里,按照既定的顺序站好。 “还差几个人,不是吗?”林轩问。 蒋锡礽拍掌,有三个人大摇大摆地从石墙另一侧走过来。 他们一个像柳白,一个像奎木狼,一个则是与奎木狼同归于尽的那人。无论相貌还是气势,这三人与死去的三人基本一致。 “用这些人补足人数,就能发挥二十八宿的巨大力量。放心,他们是近乎完美的替代品,跟二十八宿里其他人一模一样,只不过是重新变得年轻了而已。要知道,二十八宿的组合方式是最科学的,我从他们身上获得了无数智慧启迪,越发觉得,这世间的一切仿佛早有定论……”蒋锡礽再次感慨。 林轩对于柳白的死非常痛惜,但这也是无可避免的事。 他看着取代柳白的那个女人,不自觉地苦笑。 其实像“大帝”那样的人,建立一个组织之后,会通过各种非法手段掠夺资金。一旦有了足够的钱,事情就容易多了。金钱并非万能,但有了钱之后办大部分事都会畅通无阻。比如,“大帝”一定出钱促进了二十八宿的代代更替之事,所以才在每一星宿后面创造出了足够多的替身,将这个异术师的巨大组合变成了双保险结构。 林轩起身,缓步走到那圆圈里,面向二十八宿,稳稳地站定。 “放轻松,整个过程中都像做梦一样,你醒来时就已经回来。记住,到那个世界里千万不要入宝山而空手回,能得到多少就拿多少。另外,我们此次的行动有着巨大的危险性,当你面临思想灵魂的岔路口之时,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蒋锡礽大声叮嘱。 林轩刚要张口回答,二十八宿的人突然齐声高唱起来,声音巨大,震耳欲聋,令林轩双耳之内鼓荡起了“嗡嗡”的回声。 第六百零七章 突入异术世界 那声音既非佛唱也非梵唱,而是一种自怨自艾的声音,仿佛游子倦游怀归、美人迟暮哀叹,本该是低吟浅唱、醉卧花间,但他们偏偏用最激烈、最高亢的声音唱出来,偏偏又使用了一种中国大陆江西省的俚语,听来又是诡异,又是艰涩。 那种歌唱大概持续了三分钟,又在骤然间停住,只余下袅袅不绝的音浪,在这巨大的地下空间内飘荡。 林轩的心逐渐低沉酸涩,被这歌声勾起了很多不快乐的往事。尤其是入藏三年来,所经历的一切更是殊无快意。 入藏,是个极其艰难的任务,他接下那任务,亦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没有剃度的苦行僧。 同时,他还想到了堂娜——永远不能再见,永远不能忘记。 总之,那歌声所起的唯一作用,就是令林轩“心动”了。或许,“心动”才是催眠术等精神驱使类异术的第一阶段,如果他的“心不动”,二十八宿的下一步动作也就无法施展了。 冰墙如此冷硬,林轩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都像是要被冻得凝固了一般。 他深吸了一口气,知道最后的一刻必定会来临,异术师的力量将让这个世界发生匪夷所思的变化。 组织内部的很多人都是唯心、唯物的双重主义者,而不是单纯相信科学的毫无想象力的人。所以,在这种氛围之中,任何人都相信异术师所拥有的“异术”是无可限量的,永远都超出于人类固有的想象力。 “可以开始了吗?”蒋锡礽在远处大声问。 林轩点头,稳稳地站住。 “大家注意,三、二、一,开始——”蒋锡礽沉声下令。 最迟,林轩感觉到一股热力从远方传来,热力与寒意共同作用在他的身上,使他的身体一面像被炭火烘烤,一面像被碎冰冰镇。 接着,他感到异术师的头顶都开始发光,不仅仅是冷光与暖光两种,而是各种颜色的光,五颜六色,强弱各异。 稍后,他的眼睛无法忍受这么多种光芒同时闪烁,只能短促地闭眼,以缓解光芒对于眼球的冲击。 后来,那些光离开了异术师的头顶,在半空中游荡、混杂、交集,最终凝聚成一个彩色的光锥,锥尖正对着林轩的心口。 林轩定睛看着光球,预感到那光锥很快就要冲向冰墙。他不知道光锥的力度和速度究竟如何,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避开,免得遭受池鱼之祸。 倏地,那光锥扑面而来,透过他的身体,刺入冰墙之内。 林轩觉得,自己已经与光锥融为一体,随着光锥高速突入冰墙之内。 那冰墙果然极厚,在林轩的意识中,光锥最起码直线前进了二十秒,仍然没有穿透冰墙,只是在灰白色的固体中艰难前行。 既然冰墙是这种结构,别说是普通的凿岩工具了,就算是将海上石油平台上使用的钻杆调来,也不可能打开缺口。 事情比林轩想象得更艰难,那光锥最终被冰墙挡住,停止了前进。 这种情况下,林轩才得以仔细观察那光锥的结构。原来,那直径约一米的光锥如同一枚纯钢陀螺一般,只不过陀螺身上有着无数两寸深的螺旋线,构建了一个集陀螺、钻头为一体的独特结构,能够在高速旋转中长驱直入。 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最终光锥还是败给了冰墙。 林轩扼腕叹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实在可惜。” 本来,以蒋锡礽的估算,二十八宿联手发挥异术的力量,就能够穿越冰墙,探知一切。但是,眼下来看,那力量仍然不足。那样的话,没有人能了解冰墙后的世界,那已经是人类无法抵达之处。 “你错了。”有个声音悠悠传来。 “是谁?”林轩一惊,因为他感觉那好像是柳白的声音,但柳白明明已经遭袭身亡。 “是我,零号。”那的确就是柳白的声音。 林轩心底大喜,只要柳白没死,他们联手,或许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我就知道,你不可能那么轻易就——” 柳白打断林轩的话:“不,我已经死了。” 林轩愕然:“怎么可能?你死了,怎么还能跟我说话?” 柳白笑起来,声音柔美之至。 林轩从那声音里判断,柳白年轻时一定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即使她已经过了三十岁,据说仍旧是京城交际圈里屈指可数的美女之一。 “林轩,我说出实情,你不要怕——就在这一刻,不单单是我死了,你也死了。此刻交谈的,是我的灵魂和你的灵魂。我们能交谈,但并不一定就隔得很近,因为灵魂是以无时间、无空间的方式存在的,哪怕我们在物理距离上相隔十万八千里,哪怕你在宋唐我在汉,都能自由交谈。庆幸的是,组织所有的高手都没有看错,未来你一定能够成长为坐镇九州的大人物。现在,我就再送你一程,让你的世界从此变得更加海阔天空……” 林轩集中精力,听着柳白说话。他知道,柳白是没有恶意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完成组织上的任务。 “只有灵魂能困于结界,也只有灵魂,能够突破结界,你懂吗?”柳白问。 林轩轻轻点头,关于结界的理论,他知之甚广。 简单来说,结界是精神控制高手创造出来的思维之墙,以精神搭建的围墙只能拦住别人的精神,那已经是精神层面的战斗,普通人无法参与。要想打破结界,也唯有无限提高自己的精神控制能力,窥破结界的缺陷所在,才能一举击破。 林轩向四周看,目光所及,全都是灰白色的坚冰,根本没有柳白的影子。 “我死了——”林轩转身向后看,不见来时的通道,只见坚实密闭的冰室。 这种情况下,就算他没死,也不可能打碎冰层闯出去,只能被活活地困死于此地。在这狭窄之极的空间里,他强迫自己冷静,再冷静。 “从前我以为,组织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间谍机构,唯一的对手就是51地区,其它任何一派势力都不足以与组织、51地区比肩。现在我才知道自己错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听起来虽然滑稽,但只要坚持,山能移开,海能填平,你说是吗?就像‘大帝’那样,异军突起,蓄力极盛,我们竟来不及捕杀他,就被他连续地各个击破。听到一号惨死的消息,我仍然没有引起足够的警惕心,以为只要出手,就能为一号报仇,可惜啊可惜,我们真的已经老了……”柳白感叹。 林轩苦笑,低头攥拳、伸开,再攥拳、再伸开。 死亡并不可怕,但他不能就这样无声无息而死。 “你就那样离去了?”他问。 “没错,大限已到,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柳白套用了一句俗话。 死,是人人不能避免又无法掌控的,无论畏惧还是冷对,死都会不期而至。 “现在,我怎么才能出去?”他向冥冥之中问。 柳白回答:“当下,只能前进,无法后退。至于前进能够带来什么结果,那就无从知晓了。” 林轩向前看,依旧是坚冰,不过正前方影影绰绰地透过光来,似乎距离洞口不远。 他深吸了一口气,似是自问,又似是在问柳白:“那前面,究竟是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根本就没人突破这亘古存在的冰墙。 也许,那答案只会属于林轩一个人。 “你准备好了吗?”柳白问。 林轩点头:“已经可以了。” 现在他恨不能马上开始行动,突破困厄,重见光明。 柳白低声吩咐:“抱住那光锥,穷尽毕生之力,撞碎那冰墙。” 林轩没有多想,按照柳白的吩咐,双手紧抱着光锥,尽全力向前一冲。 轰隆一声,冰墙破碎,门户洞开,林轩终于打破了光锥无法抵达的冰墙最后一层,一下子跌入了一个耀眼的蔚蓝色世界。 他跌倒在地,身体虚脱,再也站不起来。等他抬头看那光锥,已经化为千万条光分散而去。 “我们这是到了哪里?”他向虚空中问,期待着柳白的回答。 这蓝色的世界里有着蓝色的草地、蓝色的大树、蓝色的房子,除此之外,到处又弥散着淡淡的蓝色烟雾,雾气飘到哪里,哪里就会被遮盖起来。 “这是异术的世界。”柳白的声音又响了,“地球上最高深、最不可预测的地方——或者说,我们以为它在地球上,但它可以是在任何地方。海王星、冥王星、人马座甚至是宇宙边缘、宇宙之外。总之,它在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无法抵达之处。” 林轩挥手,发现自己的手臂也变成了淡蓝色。 脚下的草地是如此柔软,踩在上面,他甚至很想躺下来打几个滚,或者美美地睡一觉,让悬着的心好好地休憩三天三夜。 他向正前方望,视线在二十步外被雾气遮断,无法望得更远,所以也无法判断这地方的长短宽窄。 柳白的声音再度响起:“通常来说,大海中不可探测之地才会被海洋学家、水文学家冠之以‘深海’之名,而这里,通常被我们叫做‘异术的深海’。你要知道,虽然是二十八宿的人送你至此,但他们毕生都无法抵达这种地方,只能在思想意识中遥遥感之……” 林轩脑中灵光一闪,陡然叫起来:“我懂了,零号,你看,这里正是《天启》中描述过的地方,就是那本书,就是那本名为《天启》的书——” 第六百零八章 蓝色绝望世界 《天启》那本书是自闭天才A.J.ALEX在1999至2007年旅途中写就的长篇小说,又名《死循环》。此人性格谦卑而低调,离群索居,从不接受采访与曝光,世人对他的了解很少。 这本后启示录主题的小说包含了大量神学、哲学、科学内容与异常多的隐喻,很难形容它是一部科幻或是魔幻现实主义作品,情节离奇,采用了诗歌、神秘学、宗教典故、黑色童话与民间传说的写作方式。 林轩曾不止一次地读过这本书,并做了大量的读书笔记。 作者采用第一人称视角讲述这难以置信但又的确大部分源自自身真实事件的故事,故事中又套故事,有时可以套好几层。作者并没有使用成熟的具象文笔来写就每个角色,而是故意将他们写得抽象、不成熟、荒谬、不可理喻,正因如此,才更好地发挥了角色的象征性作用。评论家曾说,《天启》的故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中的隐喻。书中包含大量预言般的隐喻,还有大量插叙、倒叙、闪回的写作手法和回忆录式口吻。段落之间以事件的某种内在联系作为过渡,结构非常独特。 在林轩看来,A.J.ALEX并非自闭,而是因为这世界上没有一个智商、情商跟他相当的人切磋,所以他宁愿将自己封闭起来,以保持其完整独特的精神领域。 那片领域并非荒漠,而是心灵最肥沃的牧场,可以滋养一个绝世天才茁壮成长。 他如今是在“异术的深海”里,可以想象得到,凡是深海,必定极少有人抵达。普通异术师只能通过不懈的修行加深自己的异能,就像潜水运动员不停刷新下潜记录那样。但是很显然,人类徒手或者工具下潜都是有限度的,那是生理机能所决定的,不可能无限下探。 这样的“深海”,只能是无数异术师合力作用的结果,机缘非常难得。 林轩在静默中体会柳白的话,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远离了一切人,孤胆一人,行至无穷远处。 这里,是人类心理、生理、想象力的尽头,自古至今,或许从未有人抵达过。 那么,这里是哪里?他到这里来,究竟能够产生什么样的意义? 他抬头看,天空亦是蓝色的,但却不是人类视觉意义上的蓝天。 此地的一切,都超出了人类认知的范畴。 “到这里容易,回去就难了。”他默默地告诉自己这一点。 在答应蒋锡礽深入冰墙之时,他其实已经做好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准备。除了他,恐怕再没有人愿意挑起那样的重担了。 “其实,很多人已经为了正义慷慨赴死,如果没有人将前辈们的奋斗继续下去,那人类的末日将来得更快。一个人的生死是小事,全人类的生死才是大事。如果我能用自己的死为人类趟出一条光明大道来,岂不是今世最有意义的壮举?”他心里有两股力量在博弈,一边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自私力量,一边却是“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大公力量。公平来说,后者才是真正的林轩,因为他自成年以来,早就将“为人类而战”奉为人生信条。 “真的吗?如果你所见的与《天启》中描述的一致,则印证了我们之前的判断,那本书的作者也抵达过‘深海’,结合着自己的所见所闻写下了那本书。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这也证明,组织所有高手的共识是正确的,在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深海’,那里是黑洞、是香巴拉、是极乐世界更是一个能够让人看透一切的地方。”柳白精神大振。 林轩回忆《天启》中的情节,其中几个隐喻,似乎正跟蒋锡礽目前所做的事一一对应。 很多科学家、异术师都将《天启》与《诸世纪》相提并论,将A.J.ALEX与“预言之王” 诺查丹玛斯相提并论,看来这是完全公正的一种评判。 这个蔚蓝色的世界是如此祥和而宁静,林轩有生以来从未有过这种体验,他的心仿佛要融化在无处不在的蓝色之中了。 “林轩,你看到了什么?”柳白的声音传来。 “我看到了一个蓝色的世界——怎么?你看不到?”林轩一怔。 柳白长叹:“对,我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受到一片灰色的茫然。在这个世界里是没有色彩的,更没有一点生气。” 林轩无法感受柳白的世界,同样,柳白也无法感受林轩的世界。这是“精神结界”造成的必然结果,根本无法改变。 两人虽然同是受困,但有着本质的不同。 柳白是走向“死”,而林轩则是走向“未知的新生世界”。 “我一直牵挂着那世界里有什么?唉,或许我不该这么问,因为我已经彻底离开了——”柳白说。 “我来告诉你——”林轩急促地回应。 即使明明知道这样也无法挽留柳白的生命,但他还是想满足柳白最后的一个要求。 “好吧,请讲。”柳白说。 林轩一边向前走,一边描述自己看到的:“这里有宫殿、道路、树木、草地、雾气,一切都是蓝色的,但却没有人,也没有声音。四周很安静,我隐约觉得,这里一定有别的生物存在,因为我感觉到了一股勃勃的生机。” 他无法判断这里是不是“球中球”的世界,如果上一代地球人是生活在这里的,他应该能看到其中的一个或多个才对。 “可惜,我无法像你一样,去探索‘异术的深海’。知道吗?原先的计划中,我应该站在你的位置,经二十八宿合力推送,把我送至想象中的世界里去。不过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能力无法跟你相比。可以说,是组织和‘大帝’在某种默契下,把你推选出来……现在,有了你,大概我可以彻底放心了。我得走了,永远消失,不再回来……”柳白黯然说,“能够以灵魂的形式存在了一小时之久,我已经很满足了。林轩,组织的未来都交给你们这群年轻人了,你记住,能力越大,责任越重,好好干,把组织撑起来……” 柳白的声音越来越远,渐渐模糊,只在林轩耳边留下回音。 “零号,零号,零号……”林轩徒劳地大叫,但零号已经没有任何回应。 如同当日他在港岛公园中亲眼目睹一号的死亡那样,今日他又亲手送别了零号。组织内的两大高手之死都与他相关,这仿佛已经成了一种可怕的死亡魔咒。 人类一直都研究不透“死亡”的真正意义,更不知道一旦生理机能停止工作,精神灵魂到底去了哪里? 这一次,林轩已经接近这个问题的核心答案。 他看懂了,人死后,表面看是化作灵魂而去,实际上在生与死之间,还要滞留一段很长的时间和空间。那可以看作是一个巨大的缓冲带,行经缓冲带之后,才会真正进入死亡的深渊,到达传说中奈何桥、望乡台、孟婆汤、六道轮回重生那些关隘。 生与死,不是简单的列车与站台的关系,而是相当复杂,跨越了时空界限,其中很多细节是人类无法想象的。 林轩痛惜于零号、一号的死,但这种情况下,只能勉强自保,无力保护别人。 “零号是灵魂,我能听到她,那么我是什么?”他脑子一转,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通常情况下,只有同类才能互通消息,因为那样才有语言基础和思想高度。他不希望自己是跟零号相同的状态,那样一来,他也将不久于人世。 换句话说,零号是灵魂,那么林轩也是灵魂,至少可以说他是以灵魂的形式存在于“异术的深海”。 “零号前辈,你还在吗?”林轩扬声问。 无人回答,只剩一片空寂。 林轩加快脚步向前走,一直到了一座大殿前。 那大殿门口挂着古老的匾额,但匾额上却没有文字。 林轩仰着头看了一阵,举步向里走。 忽然间,他闻到了一股绵柔优雅的香水味。 他曾试过全球十大经典品牌的香水,加起来都没有这一种好闻。 “谁在那里?”他叫起来,盯着大殿的门内侧。 他很明显地感觉到,大殿不应该是空的,应该有人居住,否则的话就违反了人类的天性。 没有人回应,他大步向前,进了那大殿,见那大殿深处排列着很多蓝色的蒲团,足有几千个。 匆忙之中,他感到自己撞到了某个人的身体,但仔细看,身边近处却空无一人。。 “谁在那里?谁在那里?”他再次大叫。 “不要大喊大叫了,我们就在这里。”一个声音响起来。 “在哪里?”林轩旋转身子,试图把那声音来处找出来,但那声音只说了一句话,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林轩又问:“阁下到底是谁?” 依然没人回答,他只有放弃与对方见面的打算,从大殿里出来,继续笔直前行。 大概半小时后,他就走到了这世界的尽头。 所谓世界的尽头,就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深渊之中,只剩无尽之蓝。 第六百零九章 又一个堂娜 林轩不禁踌躇:“向前已经无路,难道要从这里跳下去吗?” 即使他是以灵魂的形式存在,也不敢轻易犯险,就像在真实世界中,极少有人能够有从千仞绝壁上一跃而下的勇气。 “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他提气大叫。 回声一直荡向深渊之中,形成更多更大的回声,循环激荡,久久不能平息。 “如果没有足够的理由,我不可能跳下去。”林轩苦笑着低语。 身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探险者,他知道探险不是冒险,更不是毫无意义的犯傻,做任何一件事之前,都会把所有可能性考虑进去,不遗漏一个细节。 “还是回去,看看自己漏掉了什么吧。”他一边思索,一边回身。 从头再看,他是从北极圈冰墙那边过来的,进入了蓝色的世界。当然,柳白的灵魂似乎一直都能感知到他,但仅仅是彼此听到,却无法相互看到。同理,二十八宿中最高明的异术师,也只能达到或不及柳白的水平,此刻根本无法给他帮忙。 “我又一次陷入了孤军奋战的绝境——”他有些感慨。 零号、一号的死,让他意识到全球间谍战的残酷性。不同势力、不同国家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根本容不得半点疏忽。只有不断地杀戮,才能让自己好好活下去。在此种情况下,妇人之仁已经是最大的缺憾,至于“宁教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的指导思想则更是要不得了。 林轩从悬崖向右探索,但很快即发现,这蓝色的世界是一个高耸的孤岛,大概半公里长、四百米宽,四周全都是深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他越发感到困惑:“这里究竟是为何而建?像这种孤立的世界还有什么意义?” 在寻找的过程中,他还发现了很可怕的一点,根本找不到来时的路线。他只能判断自己是由某个空间坠落下来的,而不是通过一条可见的路进入这里。 当他再度回到那大殿时,还未进去,已经有人走出来。两人抬头,四目对视,那人便停在门口不再前进,静静地望着林轩。 林轩只瞥了那人一眼,便突然愣住,因为那是堂娜。 他当然不会认错,因为他对她太熟悉,每晚临睡前、睡醒后甚至在睡梦中都想起她的样子,一边辗转反侧,一边把她一遍遍刻在自己的记忆里。如果这不叫爱情,那世上还有哪一种感情能够被叫**情? “堂娜?堂娜——”他连叫了两声,提气一纵,跃上了十层台阶,落在堂娜面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还——你还……你还好好地活着,对吗?”林轩不敢伸手去碰触堂娜的身体,生怕这一碰,她就像肥皂泡一样破灭消失。 堂娜微笑着,静静地凝视林轩。 她的五官非常干净,头发极其飘逸,身材也跟林轩想象得一模一样。甚至她脸上的笑、每一寸肌肤上出现的笑纹、眼中的笑意都符合林轩的想象。 林轩看她身上的衣服,干净得如同新做出来的一样。 “怎么会这样?你不是堂娜?那你是谁?一个复制品吗?”林轩十分警醒,察觉有些疑点,马上连退五步。 一个人活在这世界上,即便是刚刚仔细洗过澡、换上新衣,仍然不可避免地留着旧的痕迹。现在,堂娜给林轩的感觉就像她一尘不染,或者说,还没来得及经过世界的污染。这种情况,只有年幼时的儿童身上才会出现。通常来说,人们把那种气质叫做“童真”,无论如何不可能在一个成年人身上出现。 两人对视良久,林轩越来越觉得,面前站着的只是堂娜的复制品,虽然表面一模一样,却少了内在的灵魂。 人与动物不同,如果只具其形而无其神,则这复制品的存在毫无意义,这也正是生物学家无法完整地克隆一个“人”的最困难之处。 “对,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堂娜”开口了,声音与林轩熟悉的堂娜一模一样,但这句话等于是承认自己根本不是林轩想象中的堂娜。 “那你是谁?”林轩的心凉了,初见时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 “我就是你一直苦苦寻找的上一代地球人,是你的想象力把我变成了这样,你想得越具体,我就越符合你头脑中的形象。”“堂娜”说。 林轩的反应真是迅速,立刻调整心态,明白这次遇到了更高明的人,对方才是这蓝色空间的主人。 这种“想什么是什么”的模式,就是想象力的最高境界,而对方能够窥见他的想象力,将出现时的形象做准确调整,那确实也是一项更高明的技艺,近乎神鬼之能。 他向对方深鞠一躬:“那么,我打扰了。” “堂娜”浅笑:“何须如此过谦?物以类聚,大家同样生在一个星球上,咱们岂非同类?” 林轩向四周看,半信半疑:“真的吗?” “堂娜”点头:“当然是真的。” 林轩无法将话题继续下去,稍稍思索,接着问:“你们难道就居住在北极圈冰盖之下吗?” 他的意识中,始终觉得这个蓝色世界距离北极圈不远。 “堂娜”摇头:“不,我们此刻并不在那里,从那里到这里,何止十万八千里?那还只是空间距离上的。至于时间距离上的,则更是近乎无法计算。” 林轩怔住,但随即辩驳:“地球的体积大小已经相对固定,距离再远,难道可以超过地球的范围吗?” “十万八千里”这个词来自于《西游记》中的孙悟空筋斗云,并非实指,而是虚指,无限接近于无穷远。 对方自称是“上一代地球人”,则一定是居住于“地球”这个球体之上,不可能游离于其它空间。 “堂娜”摇头:“你只是在用有限的知识去解释有限的词汇,岂不是陷入了‘海水斗量’的浅薄之中吗?” 林轩也摇头:“不是我故意抠字眼,而是你所说的,这一代地球人根本不懂。” “堂娜”点头:“好,那我问你,地球上现在用来测量空间长度的单位是不是‘光年’?” 这问题连刚上小学的孩子都能回答,所以林轩毫不犹豫地点头:“是。” “堂娜”回应:“那么,我告诉你,我们所在的地方与你说的北极圈相隔几亿亿亿光年,即使地球再发展一千年,也只不过是上一代地球人智慧的二十分之一,还不足以跟他们说这些道理,因为他们根本不懂。笼统说,这蓝色世界就是未来的地球,既不需要多大,也不需要多广,完全变成一个微观的世界,节约资源,以确保地球在宇宙大冷却的时候还能保持生命力。” “宇宙大冷却”是一个跟“宇宙大爆炸”相对的概念,前者是死亡,后者是重生;后者让天地由混沌至清明,前者却是再次将地球拖入了冰川时期,使得仅存的人类重归原始社会,必须裹着兽皮、拿着弓箭去为了活下去而奋斗。 林轩熟读考古学家对于宇宙的毁灭、初生所做的描述,那时候,地球存在无数种可能性,就像一辆失去动力的车子一样,也许可以人工推运使他重新发动,也许无人问津最终腐朽**,也许被束之高阁无人问津,永远被宇宙遗忘。 “宇宙大冷却”来临之时,就是地球的末日、地球人的末日乃至于本宇宙所有一切的末日。 所以,很多大国科学机构都提出了“节约能源保卫地球”的口号,逼迫亚洲大国必须缩减人口,确保人类总数量与地表面积之间的均衡。 按照数学理论,既然无法增加地球面积,就只有减小人均使用的面积,以满足人类对于空间的需求。 人的身体体积缩小,自然会减少食物索求,这就给粮食种植业带来了新的变化,取消粗制滥造,逐步趋向于精品化。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小小的岛就是微缩后的地球?可供大部分人生存?”林轩问。 “堂娜”摇头:“你还是误会了我的意思。” 林轩明白,自己刚刚的感受都是真实的。他虽然看不见那一部分上一代地球人,但却无时无刻不意识到他们的真实存在。 在他看来,上一代地球人已经微缩进入微观世界,永远存在,但却再也不会重新回到原先的样子。那样一个过程,是巨大的进步,但同时也是巨大的退步,因为地球是如此美好,只有正常人类才能享受阳光、雨露、鲜花等等美好的感觉。那么,他不明白,为什么“堂娜”又说自己是“误会了她的意思”? 在他的正前方,蓝色的烟雾时聚时散,变幻着无数的抽象图案。 “也许那烟雾也是无数微缩后的地球人构成的,当他们变得微小如芥子、粉末、真菌时,这地球空间对他们而言,将是一个增量了几亿倍的广阔天地,可以自由发展,不受任何限制,一劳永逸地解决了地球上的拥挤问题。这样的道理和方法很多地球科学家、决策者都懂,但却没有人能下决心去执行,因为该计划一旦实施,就将改变人类发展的进程——”一瞬间,林轩脑中浮现出近百年来全球各国发布的各种法案,有些审时度势,具有高明的前瞻性;有些则是鼠目寸光,衍变为昏庸无比的低能政策,严重阻碍了人类的发展。 林轩不是决策者,永远不会为那些坏的决策承担责任,但他是一个地球人,那些决策已经严重影响到他的生活,使他变成了可怜的受害者。 这种情况下,那些高高在上的所谓的“决策者”,就成了地球的罪人,必将被拉下神坛,接受人民的审判。 “我说的是,这里是这里,地球是地球,我是我,你是你,地球人是地球人……所有表面上看起来完全相同的东西,其实内里根本不同。这样说,你懂了吗?”“堂娜”又说。 第六百一十章 半米鸿沟 林轩听懂了“堂娜”的意思:“你是说,这里并非地球?” “堂娜”微笑起来:“这里是‘异术的深海’,一个所有精神力量汇聚的地方。精神是操控肉体的唯一力量,所以,当肉体死亡,精神也会相应地找到自己栖息的墓地。这里,就是承担着这样的作用。你眼中所见的每一粒蓝色烟尘,就等于是一个灵魂。烟尘不可计数,证明一代一代人类的死亡也是无限循环的。它们到了这里,就是找到了灵魂的最好、最后的归宿——” 听了这样的解释,林轩对无处不在的蓝色也多了一份敬意。 他记得魏先生写过一篇文章记述自己到达传说中的“阴间”,那里也是充满了星星点点的火头,每一个火头就代表一个灵魂。在那篇文章中,充满了魏先生对世界、灵魂、人生、轮回的感悟,在社会上引发了极大的反响。 以魏先生的地位,自然不会编造假话。所以,林轩认同“堂娜”的话,灵魂可以用火头表示,自然也能用蓝色的灰尘表示,只不过大小对应的比例尺不同罢了。 “我的朋友堂娜也在这里吗?”林轩忍不住问。 “堂娜”点头:“请随我来。” 林轩向前迈出一步,忽然又止住脚步。如果堂娜已经变成蓝色灰尘,他跟着“堂娜”去还有什么意义? “为何如此患得患失?”“堂娜”回头凝视他,“似这样犹豫不决行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修成正果?你心里明明想着那个人,就算她变成其它形态,岂非还是同一个个体?你在担心什么?” 林轩扼腕叹息,思索了十几秒钟,才叹息着回答:“你不是我,自然不知道堂娜在我心中有多重要?” 他从未有这样诡谲的经历,明明面对一个“堂娜”,却要跟随她去找另外一个堂娜。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很多道理,在古老的佛经上都已经说过了,再执迷不悟,谁还能拯救你?”“堂娜”问。 林轩苦笑:“道理是道理,人心是人心,那不一样的。” 他希望自己心里永远保留着堂娜的美好形象,而不想让一切都被破坏掉。 “跟我来吧,也许很多事不得不面对,只有面对,才能最终成长。”“堂娜”说。 她说完那些话,便走入大殿深处,并不等待林轩。 林轩在大殿门口徘徊良久,最后才下定决心走进去。 他当然知道“人生必须面对”的道理,只是在做出如此重要的决定前,他必须沉着冷静,把一切都考虑清楚。 大殿幽深,蓝色也渐渐被晦暗的灰色吞噬。 那条路极其静谧,到了最后,林轩已经看不清前面,只是凭着感觉追随“堂娜”的去向。他隐约觉得,在这种环境下,人的身体、思想、灵魂与四周的环境近乎融为一体,失去了个体的独立性。 “还有多远?”他问。 “堂娜”的声音从雾气中传来:“就要到了。” 林轩是受过最严苛训练的高手,一旦意识到危险的存在,身体就会有反应。现在,他从“堂娜”身上感受不到敌意,所以才放心地跟着对方前行。 当他真正地与周围的空气融为一体时,视线竟然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他看到空气中飘浮着针尖大小的蓝色颗粒,全都处于失重状态,自由运动,无拘无束。 就在正前方,“堂娜”站在一扇巨大的窗前,那窗是蓝色的,但窗子里望到的景物却是五颜六色的。 “你要看的人就在这里。”“堂娜”回身招呼。 林轩走过去,与她并肩站在一起。 他发现这扇窗的外面另有一扇窗,两扇窗子相隔半米,中间则是黑沉沉的无底深渊。通常情况下,当两幢大楼相邻而建时,就会出现这种窗对窗的情况。 对面那扇窗子后面是个宽敞明亮的大厅,地面光洁,一尘不染。 “在哪里?”林轩问。 “很快,她就会出现。”“堂娜”胸有成竹地说。 林轩定睛向外看,那大厅四周有着无数的落地窗,透过窗玻璃就能俯瞰外面的街道、人群、车马、亭台。 “那个古色古香的地方是哪里?”林轩问。 “无需问我,你自己都知道的。”“堂娜”回答。 林轩的确觉得那些景物颇为熟悉,但却无法一口叫出准确的答案。 就在此刻,一个人走进了那大厅,站在窗前向外眺望。 那一个,才是真正的堂娜,其容貌气质与林轩记忆中丝毫不会错。 林轩沉住气,仔仔细细地打量了那人几分钟,才缓缓点头:“好吧,我承认那就是她,那你有没有办法让我跟她说几句话?” “堂娜”摇头:“那是不可能的,两扇窗子夹着的位置直通无底地缝,没人可以直接逾越。你要是真想见她,就要学会等待。” 林轩不怕等待,只要是有希望,等再久都没问题。 “现在,我们也许可以做一个交换——你帮我拿到一件东西,而我保证你能见到堂娜。”“堂娜”说。 “是什么?”林轩平静下来,淡淡地问。 他知道,如果那东西连“堂娜”都不容易取到,一定有着相当难度。 “在某一个地方存在着一件器物,能将万事万物看得清清楚楚。你取得它,就能在我这里换到你想要的。”“堂娜”说。 林轩一笑:“你怎么知道我能拿到它?” “堂娜”也笑了:“是啊,说来也奇怪,你是第一个到这地方的人,我怎么会如此相信你?” 林轩靠近窗子,睁大眼睛看着对面大厅里的人。 他知道,堂娜已经死了,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象,跟真实世界毫无关系。 “我们都没有选择。”“堂娜”说,“没有选择,那就是唯一的选择。” “她是真实的吗?”林轩忽然变得感伤起来。 相见不相亲,争如不相见。隔着这两扇窗子的距离,他竟然无法跨越那深不见底的鸿沟,去到堂娜的世界里。 “也许吧。”“堂娜”点头。 “怎么才能跨越两扇窗子之间的距离?”林轩问。 “堂娜”摇头:“别费心思了,这是两个宇宙间的距离,看似极近,其实极远,而且两扇窗子的时间维度也是不同步的。这是比‘虫洞’更微妙的世界,根本无法可解。夏虫不可以语冰,那是时间、空间和物种之间的巨大差异造成的认知隔阂,又岂是人力能够解决的。任何从这窗子出去的东西,都会在迷失在多维空间里,永远无法回头。” “我想试试。”林轩说。 “堂娜”微笑起来:“你这是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任的表现,不盲动,也许有机会进入那世界;一盲动,就要化成飞灰,万劫不复。无知者无畏,但你并不无知,所以还是不要有这种念头。” 两人交谈之间,大厅里的人也转过身,走到面向这边的窗前来。 林轩扬起手,那边的堂娜毫无反应,只是怔怔地向外望着。 “她看不见我们,因为在真实世界里,我们只不过是一粒微尘。即便是在微观世界中,我们也不算庞然大物,何况她是在正常世界中?不要徒劳了,如果你愿意,就帮我去找那件东西,相信我们之间一定会合作愉快的。”“堂娜”说。 林轩紧贴在玻璃上,不再招手,绝望地盯着堂娜。 堂娜身上穿的是一件豆绿色的皮风衣,下摆一直垂到脚踝。她脸上的表情是如此阴郁,像是沉甸甸的积雨云一般。 “她不快乐——在那个世界里,她其实是不快乐的。”林轩低语,喉咙几度哽咽。 第六百一十一章 恶鬼闪电 当林轩全身心地沉浸在这种动情的凝视之中时,他意识到,自己对于堂娜的感情是无可替代的。即使她已经离世,即使田梦对他的关怀无微不至,但他心里永远都不能抹去堂娜的影子。 “你爱她。”站在林轩身边的“堂娜”说,“爱是人类最伟大的情感,亘古不变,独一无二,能够真正拥有这种情感的人是值得羡慕的。” 林轩向下看,那半米鸿沟黑漆漆的,看似平静,实则凶险无比。 “我也许可以试一试,看自己能否跨过鸿沟,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林轩喃喃地问。 那“堂娜”摇头:“聪明人都不会试图那样做——” 林轩也摇头:“我不是聪明人,只是一个为情所困、病入膏肓的病人。” 此刻,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到这里来的使命。当然,如果有所谓的“使命”,也只是蒋锡礽强加给他的,并非他自愿接受。柳白之死,让他看清了这世界上所有的丑恶与背叛,就算是二十八宿那样的超越了人类思维极限的超能异术师,也无法彻底根除人类的劣根性,仍然在猝不及防之间向柳白痛下杀手。 看起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一类的箴言才是至高无上的真理,只有遵循那些,人类才能在这荆棘密布的世界上平安走下去。 思念是一种病,而林轩对于堂娜的思念,已经成为他命中无解的难题。 “那不可能。”“堂娜”摇头,“任何力量都无法穿越它。” 她向那黑暗的鸿沟指着,再次摇头:“不知有多少人想越过它,最终,在瞬息之间,死亡降临,根本来不及反应。你想试,我不拦阻你,但你若是死了,该怨不得别人。” 就在此时,那鸿沟深处突然涌出了树枝状的雪亮电光,千分之一秒的间隙内,就已经射到了两扇窗子之间,向上无限延展出去。 林轩看清了,那电光之中竟然影影绰绰藏着某种诡异的东西。 普通人是无法看清闪电的,因为它的亮度完全超过了人类视网膜的成像范围。在闪电亮起来的时候,人类只能感受到白色,并非常可能因为盯着闪电看而引发突然致盲。不过这一次,林轩能够看清,每条闪电的支脉最宽处超过半尺,其中藏着鬼脸、鬼头、鬼手、鬼爪,笔直向上飞起,即将择人而噬。他深信,一旦被那些鬼手抓到,必定会被拽进无底深渊之中。 闪电上行,鬼爪自然也是极力张开,向上飞行。 闪电落下时,鬼爪已经有了收获,抓住了几只大雁样的飞禽,瞬间回归到深渊之中。 “那是闪电,但又不像。告诉我,那是什么?”林轩问。 严格来说,那只是近似于闪电的一种诡异力量,而不是日常所说的雷电。 “你不可能过去,我猜刚刚是因为有不明禽类飞过,才引发了闪电的追击。如果你敢向前跨,一道闪电飞上来,就能把你烧成焦糊的一片。想想看,你的腾跃能力比起飞鸟来,孰高孰低?”“堂娜”说。 “你还没有说,那到底是什么?”林轩追问。 “那是——未知的一切。”“堂娜”说,“无论科技和文明怎样发展,任何一个种族的知识范畴总是有其极限,无法最终突破。目前你看到的,正是未被认知的神秘力量。” 林轩沉吟再三,不得不选择放弃。 用情再深,也不可能盲目地前进,直至头撞南墙。作为一个极其明智的人,他知道冒进的危害。当然,如果不明白这一点,他也不可能最终站在这里,早就死于之前无数次血与火的拼杀之中了。 “我会在这里回头,唯一的请求,是让我多看她一会儿。”林轩伏在玻璃上,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堂娜。 一切异变都起源于鬼湖一战,假如那一夜他与堂娜互诉衷肠,确立彼此之间的关系,也许堂娜就不会在第二日赶赴鬼湖,错过湖水一分为二的死亡变化。 造物主的拨弄,令林轩永失所爱,之后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辛。 “堂娜,如果可以从头再来,我一定改变所有的错,精心安排每一步,不再出任何闪失……” 不知不觉中,林轩感觉眼角渗出了两颗冰凉的泪滴。 他肯为堂娜流泪,这小小的举动,已经证明了堂娜和田梦在他心中孰重孰轻。 忽然间,对面那窗子里的光线黯淡下去,堂娜也隐没于黑暗之中。 林轩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不知道这一别之后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你看的,并不是你心中那个她。”“堂娜”说。 林轩一动不动,凝视着对面的黑暗。 “你爱的,只是心里的那个她,但眼中所见的每一个她,都跟你心里存在的不同。正如古代诗人所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在时间和空间的乱流中,你无法回到准确的交叉点上,不早也不晚,就在应该相遇的那一刻上,遇到你爱的那个她。我这样说,你应该会懂吧?当下,你能做的,就是帮我找到那件器物,我才能出力帮你,改变你的人生。听到了吗?”“堂娜”说。 “你要的,不过是‘以太’而已。”林轩淡淡地说。 那件东西是人类争夺的焦点,没想到,它竟然也是上一代地球人想要的东西。 “没错,正是它。”“堂娜”说。 “我去帮你找,但你首先要告诉我,它到底能够产生什么作用?”林轩问。 “正如我刚刚所说,那是人类认知范畴以外的东西,我们用无知的语言去描述一件未知的东西,你认为这样的交谈有意义吗?就像让一群盲人去抚摸一头大象那样,每个人摸到的都不一样,到底谁才能正确描述出自己摸到的东西?我们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在这样一个话题上,那是毫无意义的事。”“堂娜”回答。 林轩忽然振衣而起,转身看着“堂娜”。 “你想说什么?”“堂娜”问。 林轩回答:“我突然想到一句话——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那是《庄子?内篇?养生主第三》上的一段话,以一种超卓的思想境界论述了“生命有限、知识无限”的道理。而“堂娜”一直强调的“知识范畴之外”的话,正是庄子那些话的最好注解。 “我明白了,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在这里无限期地耽搁下去,根本于事无补。我必须回去,必须找到所有人关注的‘以太’,把主动权抓在手中。谢谢你,提醒了我最重要的一件事。”林轩如梦方醒一般地说。 朝闻道,夕死可矣。 行动,永远比空谈更重要,而且任何时候醒悟,行动都不会太迟。 第六百一十二章 迷途知返 啵的一声,那“堂娜”的形象突然爆裂开来,化为无数蓝色的星星点点。 空气之中,只留下“堂娜”的声音:“好极了,我们会再见面的。” 林轩跨前一步,试图留住“堂娜”,但双臂扬起,只接到了那些蓝星。 “喂,你去哪里?等等,等等……” 在这奇怪的空间之内,又只剩下了林轩,再无别的人声人语。 林轩等了一阵,那些蓝星便慢慢消散了,隐没在黑暗之中。 如果“堂娜”没有消失,林轩已经决定要尽快回到现实之中,去寻找传说中的神奇工具“以太”,并以它来换取“堂娜”答应的事。 现在,林轩突然又有了崭新的想法:“不如……现在就试试到底能不能跨越鸿沟?如果世界上存在那样一条诡异的裂缝,不试探一次,又岂能对得起这次神秘的旅行?” 知道的不可全说,听到的不可全信——这一直都是超级间谍的座右铭。 他向前探手,却发现那坚固的窗子也像“堂娜”一样化为乌有,只要他向前走,前面已经毫无阻碍。 “好极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无声地向前移动,脚下轻灵如狐,很快到了空间的边缘。 以他的身手,跨越半米距离只需要十分之一秒。再加上高速助跑的话,一跃而过,当真可以如白驹过隙一般。 所以说,他几乎能够肯定,即使那恶鬼闪电试图捕杀他,从地底飞上来的空当里,他早已经完成了飞越。 对面灰茫茫一片,看不到大厅,也看不到人影。 “好吧,到了必须做决定的时候了——”他一边喃喃低语,一边缓步后退,一共退后十步。 骤然间,他向前飞奔,毫不犹豫地一跃而过,飞过了鸿沟。 就在他身后,那树枝状的恶鬼闪电飞起来,只差一瞬,就要将他拖下无间地狱里去。 他落下,确信自己已经成功了,只不过此刻心里突然有了异样的感觉。 数秒钟之间,他记起了自己走过的二十几年光阴,从懵懂少年到成熟的青年,一路走得苦涩艰辛。到了今天,他虽然成为组织的重点培养对象,但距离成功还有很大的一段距离。那么,这种艰辛还是要继续下去,直到功成名就,蜚声天下,那才能稍稍放松自己的脚步,过优哉游哉的日子。 “追求是有意义的吗?如果追求至最后,获得的只有掌声、鲜花、金钱、权力,却完全没有做为一个‘人’最应该拥有的一切,比如说最重要的‘爱人、爱情’,那样,也不算成功,更不算是完美。或许说,没有堂娜,这一生我就是不完美的——” 他有稍稍的茫然,因为堂娜已经变成了他心灵上无法愈合的一道伤疤,一碰就汩汩流血。 那鸿沟给了他新的启迪,仿佛一跨过它,人生就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这种感觉,就像他正在观看一部以自己的人生为蓝本的“电影”,在“快进”状态下看完之后,就会对自己的人生有了新的感悟。 “堂娜,你还在吗?”他低声叫。 四周没有回音,静谧冷寂,空无一人。他在跨过来之前,并未心存奢望,所以也没有太多失望。 他按照记忆摸索着向前走,跨过一道门槛之后,四周突然一片光明,并且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林轩愣住,连续眨眼,等他适应了那光明之后,才骇然发现,自己竟然就站在那冰墙外面的圆圈之中。 他回过身,身后即是那巨大冷硬的冰墙。 鼓掌的自然是蒋锡礽与二十八宿的异术师,但林轩却无法接受这掌声,因为他从那空间中无功而返,什么都没有拿到。而且他既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进入那冰墙的,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回到这地方来。 “我究竟去了哪里?那一切,仅仅是脑中的幻影吗?还是……一场思想的旅行?难道……堂娜并未在那空间里,而是在真实世界中?”他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因为他越过鸿沟的本意,是要找到堂娜,却没想到,那一跃,正是由那空间里返回的正确方法。所有空间的转换变化,并不以人类意志为转移。就像那“堂娜”说的,这里的一切都是被时间、空间极度扭曲的,并非“所见即所得”的世界。 “欢迎欢迎,你刚刚所做的,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蒋锡礽走上来,大力地拥抱林轩。 四面的掌声更热烈,每一名异术师眼中都出现了羡慕、嫉妒的神情。 “我真是惭愧。”林轩不肯接受这溢美之辞。 蒋锡礽退后,右手在林轩肩上一抹,已经拿到了一枚钮扣大小的微型摄像机,立刻抛给身边的工作人员。 林轩能够想到蒋锡礽一定会在自己身上安装摄像机,但他此刻却非常庆幸这一点,如果有影像留下来,将会成为无比珍贵的研究资料。 “去,把图像连接到投影仪上,再投到那冰墙上去。”蒋锡礽大声吩咐。 在工作人员连接显示设备的空当里,有人搬来椅子,请林轩与蒋锡礽坐。 蒋锡礽靠近林轩,低声问:“恭喜你做到了二十八宿无法完成的事,现在,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被你折服了,钦佩得五体投地。另外,我想问一声,你应该听说过俄罗斯伏尔加格勒地区‘深蓝孩童’的事对吧?你刚刚经历的,让我想到了他。” 林轩涩声一笑:“我刚刚经历的,你能看到?” 蒋锡礽在自己太阳穴上轻轻一点:“那摄像机连接着我的皮下植入设备,我大概感知到你遇到的一切,但却不是十分清晰。那蓝色的空间里藏着太多玄机,看到我头晕目眩。我看到了那道包藏着恶鬼的树枝状闪电,非常诡异,非常奇特。我记得,在‘深蓝孩童’事件中,那孩子也提到过能够捕杀一切的闪电——” 林轩点头:“那的确是个蓝色空间,但你确定,我们看到的是一样的景物吗?” 以林轩的感觉,当他进入蓝色空间时,很多地方只令他引发联想,而不能被实际看到。他当然不希望蒋锡礽看到自己的隐私,因为堂娜是他身上唯一的弱点。 蒋锡礽向旁边的工作人员一指:“或许吧,等会儿就知道了。” 林轩想到消失的“堂娜”与堂娜,忽然心中一片茫然,不知道她们哪一个是幻觉,哪一个是真人。 “就算拿到‘以太’,难道还得依靠二十八宿的力量去到那个空间里?”林轩大感头疼,毕竟当他必须依靠另外一股力量时,就等于是授人以柄,被蒋锡礽控制在手里了。 “深蓝孩童”事件最早披露于《飞碟探索》杂志上,具体内容如下—— 在俄罗斯伏尔加格勒地区,1997年诞生一个不同寻常的蓝眼睛小男孩。当他的母亲娜杰日达.基普里亚维夫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生下他的时候,一切都显得有点怪异。 他的母亲说:“一切发生的太快了,以至于我还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波利斯卡就出生了。当护士抱给我看他的时候,他正用一种妇科医生的眼神专注地盯着我看,但我知道刚出生的婴儿是不可能集中注意力看任何事物的。” 当她将波利斯卡带回家以后,发现这个孩子更加不同寻常。他几乎从来不哭,也从未生过病;八个月大的时候,他就能说出整句话,没有任何语法和发音错误;父母给他的玩具,他也能利用几何学原理正确地组装起来。到了两岁时,他就经常用深蓝色涂抹一些东西。心理学家检测他涂抹的结果称,他可能正试图画出一种人散发出的深蓝色光环。 当初林轩第一次读这则新闻时,杂志上还同期刊登了波利斯卡手绘的一幅画,那正是一个深蓝色的巨人形象,绘画手法虽然幼稚,但那巨人却有着迫人的气势,每一个看到那幅画的人都会不寒而栗。 人类无法解释这种“早智”的现象,只能一言以概之——神童。 文章中还说,波利斯卡三岁时告诉父母大量关于宇宙的知识,他能说出太阳系所有行星的名字,甚至是人造卫星的名字,还能数出星系的名字和数量。他还经常告诉来访者宇宙外的文明;他说古代人类有3米多高;还向人们预言了未来的气候变化以及全球的一些变化。娜杰日达后来注意到,儿子经常会感到难受,她甚至也能感受到儿子所受到的痛苦折磨。当库尔斯克核潜艇下沉的时候,波利斯卡全身疼痛;当发生“别斯兰人质事件”的时候,他更加痛苦不堪,当被问到“别斯兰人质事件”那些天的感受时,他说感觉好像心里着火一样,因为他知道“别斯兰事件”的结果会很惨。他对于俄罗斯的未来感到很乐观,因为他经常告诉别人,这个国家的情况会慢慢改善,但是整个地球可能会在2009年和2013年遭受两次与水有关的大劫。 所谓2009、2013的两次大劫也已经被现实所印证了,但波利斯卡的提示根本无法引起国家政府的注意,所以在两次大劫中,国家和民众损失惨重。 林轩明白,蒋锡礽提到了“深蓝男孩”,正是以此来解释他看到的蓝色世界。 第六百一十三章 惺惺相惜 全球著名的《真理报》采访波力斯卡的时候,他曾说过一句让人们匪夷所思的话:“如果人类足够聪明,足够智慧,那么人类自己所塑造的耶稣基督将不会被人类自己钉死在十字架上。今天质疑我的人,已经被上帝遗弃了,他们永远到不了天堂,因为他们是撒旦的人。” 林轩想到这句话的时候,真的感觉人类的智慧实在是太有限了,竟然连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都无法解释,看到的越多,越将陷入更深的迷惘之中。 “‘深蓝男孩’来自火星,那么你所看到的深蓝世界代表的是哪里?难道是火星吗?”蒋锡礽低声问。 “看起来,这许多的疑问只能由‘大帝’来解答了,对不对?”林轩反问。 如果“大帝”的智商远远高于蒋锡礽之辈,此刻就应该站出来领导一切了。那些真正的大人物往往如此,在别人迷惑时清醒,在别人恐惧时激进,在别人狂热时冷静,总是提前预知大趋势的来临,及时地把握关键点,如冲浪高手一样,即使白浪滔天,依旧我行我素。 “我不是他,永远都不可能代表他。”蒋锡礽说。 有人过来报告,投影系统已经调整完毕,可以开始播放林轩拍到的影像了。 蒋锡礽深吸了一口气:“林轩,异术师的世界无法详细解释,按照普通人的理解,进入那冰墙的是你的灵魂,但我相信,你的身体也一定已经进入了那里,并成功地突破了普通人无法解释的灵魂结界——你是一个非常独特的人,‘大帝’也说过,你一定是个各方面都异于常人的‘智人’,只不过到目前为止,你的能力还没有被完全开发出来。相信我,我们的合作必将擦出崭新的火花,打开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 这些话具有相当强的蛊惑力,只是现在林轩心里想的是尽快返回港岛,找到那个人人觊觎的“以太”。 另外,他一直信奉“宁与智者为敌,不与愚者为友”的真理,以蒋锡礽的智商,根本无法与他切磋,反而总是阻碍了他前进的步伐。 当今天下,大概只有“大帝”是能够跟他互相砥砺的人了。 不管怎么样,那蓝色世界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要看看那影像就清楚了。 蒋锡礽一声令下,投影机射出一道光柱,打在冰墙上。 冰墙是一幅极好的投影幕布,投射在上面的影像清楚之极。 首先,林轩看到的是二十八宿发出超能力的那一段,总长只有十分钟左右。很明显的,摄像机拍到了二十八宿头顶的奇异光线,同时也拍到,那些光线射向林轩的心口,巨大的惯性将林轩冲击得直线后退,撞在冰墙上。只一撞,林轩就消失了,瞬间穿过了冰墙,不留任何痕迹。 接着,有人冲过去,仔细地摸索冰墙,看林轩到底去了哪里。 用最高强度的风钻都无法凿穿的冰墙,竟然被林轩轻松穿过,这已经完全违背了人类在地球上探索到的科学真理。 在蒋锡礽的命令下,那段影像以八分之一慢速逐格播放,务必使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看清楚那一瞬间。 林轩看到光线射中自己的刹那,他的身子突然后仰,如跳水运动员的入水姿势一样,无痕切入,没有任何阻力。而且,当他进入冰墙之后,并未在冰墙上留下孔洞,墙仍然完好无损。 画面中,他消失之后,醒过神来的工作人员立刻冲上去,反复检查冰墙表面,然后面面相觑,咋舌不已。 “真是太神奇了,真是太神奇了……”异术师议论纷纷。 “好了,继续向下播放。”蒋锡礽吩咐,同时挥手,“大家安静,看完所有影像再说。” 奇怪的是,林轩身上安置的摄像机没有拍到任何东西,投影画面中只有雪花噪点。 “没有任何东西,我们早该预料到这种结果的。”林轩说。 在那个蓝色的世界里,一切细节变得极不正常,磁场一定是混乱无章的。所以,现代化的录影设备根本无法开始工作,毕竟它必须要工作在正常磁场情况之下。 那样的话,现在只有林轩、蒋锡礽知道冰墙后面发生了什么。 “真是遗憾。”蒋锡礽扼腕叹息。 比他更失望的,则是那些曾帮助林轩进入冰墙的异术师们。他们千里迢迢而来,却要扫兴地空手而回,一无所获,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沮丧的了。 “结束这里的一切,送我回港岛去吧。我对‘大帝’与51地区之战并无兴趣,那是政治形态上的东西,而是宁愿做民间的闲云野鹤。”林轩站起来,表情严肃地告诉蒋锡礽。 的确,这里的一切该结束了,因为这群地球人乃至于当今所有地球人都无法突破冰墙,再耽搁下去,也只是徒劳,只能是在暂时搁置。 “好,我们各随所愿,各取所需。”蒋锡礽意味深长地说。 林轩伸出手,两人重重地握手。 “蒋大师,我觉得你根本没有看到任何东西,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那部摄像机无法播放影像一样。不过,我很佩服你演戏的本领,只差一点就骗过我了。”林轩又说。 他并不想给蒋锡礽自鸣得意的机会,因为现场这么多人之中,唯有他自己才算是真正的知情者,对那冰墙下的世界有了微妙的认识。 蒋锡礽尴尬地一笑,欲要辩解,却无从说起。 “现在,可以把魏先生、霍先生交给我吗?你现在很清楚,他们并不能给你任何帮助,也不可能威胁我就范。放了他们,在港岛结两个善缘怎么样?”林轩问。 他答应过魏夫人,要把魏先生安全地带回去。 蒋锡礽笑起来:“一小时后,我把他们都送到地面去,你们可以一同由挪威国际机场回港岛。无论如何,林先生,谢谢你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证明异术师的天赋无比重要。那些没有天赋的修行者即使不吃不喝地修行一百年,也不如有天赋的人灵光一闪。我无意贬低别人,但就算是大名鼎鼎的魏先生,其天赋也离你差得极远。年轻人,‘大帝’极少看错人,他看好你,你就一定有过人之处。” 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彼此之间竟然有了下意识的惺惺惜惺惺之意。 蒋锡礽的眸子之中陡的亮起了两道竖向绿光,仿佛是昏睡中的猫儿突然醒来,精神抖擞,注意力集中,全神贯注地盯着林轩。 林轩的两侧太阳穴立刻鼓胀起来,大脑深处如同被一支高速旋转的钻头侵入了一般,因疼痛过度而变得极度麻木。 第六百一十四章 以太终于现身 林轩立刻反应过来:“催眠术!” 那是一种极高明的催眠术,一直隐忍不动的蒋锡礽选择此刻向林轩发难,等于是要强行窃取林轩脑中的思想。这种涸泽而渔、杀鸡取卵式的强攻,是任何催眠术大师所不齿的,但江湖人物本来就是尔虞我诈、翻脸无情,即便是他曾经转世重生,仍旧不能脱离江湖人卑鄙自私的窠臼。 可怕的是,他选择的下手时机相当正确,正是林轩最疲倦、最大意、最松懈之时。 林轩无法出声,不但右手被对方死死攥住,连双足也被蒋锡礽鞋底伸出的两枚铁钩牢牢锁住。 在外人看来,两人握手言欢,亲密无间,谁能想到一场看不见的强取豪夺正在进行之中? “是你逼我这样做的,当下只有你了解那个世界,那个永生的世界……”蒋锡礽的面孔渐渐变得狰狞可怖。 林轩咬紧牙关,极力抗拒对方那对“猫眼”中展露出来的凌厉“魔力”。 如果被蒋锡礽得手,他不但要失去思想,更有可能失去生命。 现在,“堂娜”这个名字成为他思想中最坚固的锚桩。只要它还在,他就不会昏厥过去,成为蒋锡礽思想上的俘虏。 “把那些资料全都给我吧,卸掉负累,就能重获自由……你也说了,自己是局外人,对‘大帝’与51地区之战毫无兴趣,那么何不直接退出去,作壁上观,当个悠闲的看客?资料给我,你能得到一大笔赏金……别坚持了,没用的,你最终还是会变成我的盘中餐……看着我,我才是你的救世主……” 蒋锡礽的声音像毒蛇吐信的“嘶嘶”声,又像一波一波冲击海岸堤防的浪潮,死死缠住林轩的思想。 “那世界里没有你想要的,对于普通人而言毫无意义。别逼我——”林轩隐忍着,任凭蒋锡礽在精神上不断发力,如跗骨之蛆一般搜刮着自己的思想世界。 “给我……那些都是我想要的,给我……”蒋锡礽步步紧逼。 的确,那个蓝色的世界只有林轩到过,而他看到的、感受到的都是别人无从想象的,但是,跟堂娜有关的一切,都是他的私事,别人无权过问。 二十八宿的人马已经散去,冰墙外只剩林轩与蒋锡礽。 他强忍着,不肯爆发出来,是因为今后也许大家还要合作,他仍然要借助于“大帝”、蒋锡礽或者二十八宿的力量。 蒋锡礽的脸慢慢地贴近,五官扭曲得如一盘麻花糖。 蓦地,那张脸在林轩面前炸裂,碎末横飞之中,蒋锡礽瞬间死于非命。 只有开花弹才能造成这种结果,这是毋庸置疑的。 林轩向着子弹飞来的方向看,霍东国正猫着腰匆匆赶来。 “是你杀了他?”林轩问。 蒋锡礽的无头尸体挺立了几秒钟,倏地后仰,摔倒在地。 林轩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个结局对于对蒋锡礽来说似乎是最好的,因为此人曾经转世重生,却没有真正地觉悟,反而再次纠结于江湖利益纷争之中。江湖人的最终结局,一般就是一个“死”字,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古人并没有说错。 “不是我。”霍东国跑近,俯身摸索蒋锡礽的衣袋。 “那还有谁?子弹就是从那个方向来的。”林轩压低声音追问。 “真不是我,你让我握着铅笔画图还行,枪是绝对玩不来的。”霍东国回答。 很快,他从蒋锡礽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塑胶封面的小本子,翻开来,长吁出一口气:“好了,就是它,就是它。” 林轩从侧面看,本子上画的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器物,像是一支单簧管一般的乐器,四周却堆砌上了各种各样的宗教法器。乐器与法器结合得非常紧密,所以那器物看起来非常庞大,足有两尺高、两尺宽。如果该器物是纯铜或者精钢制作,其重量至少要达到三十公斤以上。 在单簧管的开口处,还画着十几条向外发散的线条,应该是表示它的声音或者光芒之类。 “这是什么?”林轩问。 “这就是——我凭什么要告诉你?”霍东国狡黠地闭嘴,严守秘密。 林轩低头细看,那些乐器之中有藏族乐器的钦、甲铃、苏那、统嘎、柄鼓、铙和钹、冈林、多吉尺布、大玛如,有蒙族乐器马头琴、胡琴、四胡、胡必斯、雅托克、太平鼓、蒙古角、火不思、笳,还有汉族乐器招军、口笛、箫、尺八 、笛、排箫、篪、埙、唢呐、管、笙,另外还有几十样是林轩叫不出名字的。当然,乐器之外,就是各种法器,画得十分逼真,一看就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好吧,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林轩倏地伸手,拤住了霍东国的脖子,“不说就死,两条路,自选吧。” 林轩对于霍东国并没有好感,魏先生是为他而来,现在生死不知,霍东国却沉浸于自己对于未来的美好幻想中,完全忽略了魏先生的生死。这种人活在世上也只会给自己和别人带来麻烦,还不如死了。 “这是……放开我,放开我,我说我说,这是……‘以太’……”霍东国尖叫着,几乎喘不过气来。 林轩再向那图画看了一眼,不放心地追问:“你确定?” 霍东国大叫:“确定,确定,当然确定,那就是‘以太’,就是现在大家都在寻找的东西。” 林轩也松了口气,至少现在已经知道“以太”的形状和样子,不至于盲人摸象一样乱跑。 他放开手,霍东国立刻跳开,离林轩十步。 “看样子,你也需要这东西?”林轩问。 霍东国不以为然地撇嘴:“当然想要,世界上还有什么人能拒绝权力和利益呢?拿到它,就能在国际市场上卖个好价钱。这一次,别说是到西班牙去冲浪了,就算把西班牙所有海滩买下来,那钱也足够了。” 林轩深知,国际上存在很多形式并不固定的拍卖会,很多倾城之宝就是在这样的隐蔽性极强的拍卖会上易主,远遁到国外去。 如果“以太”是全球关注之物,那么很多人为了它掘地三尺去找也绝无怨言。 第六百一十五章 重返港岛 在林轩读过的很多史上典籍上,关于“以太”这一名词的来历,最有权威的说法是:它本来是爱因斯坦最初为了解决光速的参考系问题而人为设想的一种物质。光速是光传播的速度,但速度是需要一个静止的参考系做为标准的,那么光的运行是以什么为参考系——爱因斯坦就设想在宇宙中充满了一种均匀的无质量的物质,他把它叫做“以太”,光速就是以这种“以太”为参照系的。 “以太”说曾经在一段历史时期内在人们脑中根深蒂固,深刻地左右着西方物理学家的思想。但是,这种说法一直就被人有所诟病,因为人类对它一无所知,更多前人资料中也没有提及过。1881年-1884年,阿尔伯特?迈克耳孙和爱德华?莫雷为测量地球和以太的相对速度,进行了著名的迈克耳孙-莫雷实验。实验结果显示,不同方向上的光速没有差异。这实际上证明了光速不变原理,即真空中光速在任何参照系下具有相同的数值,与参照系的相对速度无关,以太其实并不存在。 那发明“以太”的能工巧匠看来深受“以太”说的启迪,所以才起了这么一个引人遐思的名字。 “我们可以联手,一起去寻找它。最起码,我现在已经有些线索了。”霍东国说。 林轩摇头,此刻在霍东国在他心里已经变成了追名逐利的市侩小人,根本不值得交往。 “为什么?你不相信我?”霍东国问。 林轩又摇头:“我们并不熟识,本来就是两条道上的人,何来相信不相信?” 霍东国冷笑一声,转身望着冰墙,低声回应:“没错,我们本来就是两条道上的。” 林轩追问:“魏先生呢?他们夫妇为了救你,奋不顾身,不惜自己以身犯险。现在,大危机已经解除了,该是你救他了吧?” 霍东国似乎并没在听林轩讲话,而是愣怔地向前望着,视线焦点已经落在无限远处。 “霍先生,霍先生?”林轩叫了两声。 霍东国喃喃地说:“你刚刚说什么?大危机解除了?不错不错,既然已经没有危机了,我们是该干点别的什么了。” 他弯下腰,从蒋锡礽口袋里取出手机,打开来看。 “你想找什么?”林轩问。 “我要跟‘大帝’通话——”霍东国的脸因过度激动而烧红了,眼睛里也奕奕有光,似乎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他找到了一个号码,使劲按下去,然后把电话放到耳边,紧张万分地听着。 很快,电话里就有了回音。 霍东国看了林轩一眼,走开几步去打电话。 林轩不喜欢霍东国的态度,因为那代表对方并不信任自己。不过这样也好,大家可以尽量保持疏远的关系,不互相打扰。 林轩也退开,到了冰墙另一端。 在那里,他忽然想到了《西游记》中的一段情节:在假的雷音寺里,孙悟空被困在一个巨大的金铙里,猪八戒请来二十八宿来帮忙,最后亢金龙用独角把金铙顶了个洞,孙悟空又将身子缩小,钻在亢金龙的角里,才得以脱身。 就在刚才,二十八宿合力把他送入那冰墙深处,岂不是跟上面《西游记》中的情节近似? 世事无常,只不过是天道循环,历史上很多已经发生过的故事,今天就在生活中反复上演着。所以,多读史,一定能增长见识,让人变得更具智慧。 “我们找到‘以太’,就取代蒋锡礽的位置,怎么样?”霍东国向电话里问,随即眉飞色舞起来,看来是“大帝”答应了他的请求。 “好,我们回港岛去,第一时间找到‘以太’回来请功。”霍东国说完,就挂了电话。 林轩并不想取代人,只是想做自己,当然也不会跟霍东国同流合污。 霍东国走回来,脸上的笑容难以掩盖。 “跟我走吧,我保证能带你找到‘以太’,再回到这里来——或者根本不用来这里,直接去跟‘大帝’交易。我们一定能成功的,一定能度过一穷二白的年代,要什么就有什么,荣华富贵,享受不尽……”霍东国大声叫着。 “我现在只想回港岛公寓,其它什么都不想。”林轩说。他希望能获得一个长时间的休假,以消化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江湖上尔虞我诈的日子太紧张,他需要全身心地放松下来。 霍东国大笑:“好好,回港岛去,回去再说。” 林轩看清了,霍东国的眉开眼笑之中隐藏着无限杀机。 二十八宿的人早就散尽,林轩与霍东国离开那种子库时并未受到任何阻拦。等他们上了挪威飞港岛的航班,两个人同时长出了一口气,等于是平安归来,捡了两条命回家。 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是,林轩接到魏夫人的电话,魏先生已经被送回家,虽然身体虚弱,却捡回来了一条命。 “谢谢你林轩,知道你为此做了很多努力,改天到家里啦吃饭。”魏夫人在电话中说。 林轩很惭愧,也有些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 像魏先生那样的高手早就应该退出江湖了,因为几十年过去,江湖规则都已经变了,再去重出江湖、因循守旧,只会被别人耻笑。 “飞机落地后,我就带你去找一个人,他会告诉你怎么取得以太。搞定后,再联络。”霍东国说。 林轩点头,并不想跟霍东国多说一句话。 现在,那“以太”是重点,他必须要将“以太”找到,以免落在别有用心的人手中。 “林轩,好好干,年轻人有前途。”霍东国老气横秋地说。 林轩笑了,跟霍东国在一起,不过是与虎谋皮而已。 班机落地,霍东国与林轩约好电话联系后离去。 林轩先去了医院,看望魏先生。 魏先生已经被送入重症监护室,完全是一个皮包骨头的形象,跟林轩以前看到的大不一样。 监护室外面,魏夫人趴在玻璃窗上一动不动,一双妙目慧眼把监护室里发生的点点滴滴全都看在心里。她的表情并不沮丧,反而越来越沉静,似乎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压垮她。 “感谢你把魏先生送回来,即使是霍东国要他们送的,我也知道,你在这里面帮了不少忙。”魏夫人说。 林轩惭愧地一笑:“抱歉,没能给您帮上更多忙。” 魏夫人笑了:“无论如何,他回来,我也就放心了。在工作方面,我一直坚持人必先自救而后人救之,所以,医院这边无需你管。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那样,你先安排你的时间和工作,稍后再谈。” 林轩钦佩魏夫人的做法,再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医院。 现在,他开始启动下一步任务,先把“以太”找到才好。 就在停车场里,他遇到了一个人,一个可以改变他命运的高手。 第六百一十六章 鹰与鲁门 那是一个满嘴喷着酒气的中年男人,魁伟而不臃肿,落寞但不落拓。 林轩刚刚发动自己的车子,那男人就一步过来,横在林轩车前。 那男人穿着一件半旧的牛皮猎装,左手拎着黑皮旅行袋,右手拎着一瓶喝掉一半的人头马。最醒目的,是他猎装的胸口位置烫印着一只振翅高飞的雄鹰。 看到那鹰,林轩就猜到了那人的身份,因为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能配得上那个名字,而且那个人是魏先生的好友,只要魏先生有事,他一定拍马赶到,替魏先生奔走。这次,魏先生在“大帝”那里吃了大亏,此人当然必到。 江湖上早就不再提此人的本名,而是以“鹰”这个字来称呼他。 林轩开门下车,微笑着问:“是鹰前辈?” 那男人冷眼斜睨着林轩,又灌了一口酒,才大喇喇地命令:“走,载我去一个地方。” 林轩并不恼怒,只是点头:“好,请上车。” 那男人由另一边上车,随手把袋子丢到后座上去。 “鹰前辈已经看过魏先生了?”林轩一边发动车子前行一边问。 那男人喷着酒气吩咐:“不要叫我那个名字……人间几十亿人,谁能比得上高飞无限的雄鹰?我承担不起那名字,过去是无知,今后绝对不会叫那个名字了,你就叫我罗先生好了,不要再提半个‘鹰’字,我丢不起那人。” 林轩点头:“好的,罗前辈。” 车子出了医院,那人伸手向左指:“去湾仔轩尼诗酒店。” 林轩顺从地驾车,直驶湾仔。 这位罗先生有着一般的藏族血统,所以林轩能猜到,对方是为藏地那些怪事而来。 “我见过‘大帝’,也跟他交过手,打了个平手,半斤八两。”罗先生没头没脑地说。 林轩皱眉,立刻问:“在哪里?在何时?有没有证人?” 迄今为止,连蒋锡礽都没见过“大帝”,何况是罗先生这个外人。 “在北极圈的一道巨大冰墙外面,我本来有机会亲手杀了他,但他的喽啰众多,我失去了下手的唯一机会。”罗先生回答。 “你又如何确定那是‘大帝’?”林轩问。 罗先生冷笑:“确定?方法很多,但那些都是每个人的隐私。现在最关键的是,现在必须团结起来消灭‘大帝’,避免更多人受害。” 林轩为此而感到高兴,毕竟罗先生是强援,己方的力量又壮大了不少,但他同时也知道,每一个向“大帝”公开宣战的都有各自的目的,名义上是合作,最后结果却不一定都能成为朋友。 到了轩尼诗酒店,两人刚刚下车,就有人迎上来,向罗先生鞠躬:“是罗先生?鲁先生久候多时了。” 罗先生面无表情,随着那人进去。 林轩跟上去,那人回头看看,脸上竟然有鄙夷之色。 到了酒店顶楼的一扇金色大门前,那人向罗先生说:“鲁先生请您一个人进去,不能有随从。” 林轩停步,罗先生便大踏步向里面走。 只过了几分钟,一队人便急匆匆地迎出来,向林轩鞠躬致歉:“林先生大驾光临,我们必须得出来迎接才对。刚刚那服务生不懂事,我们已经将他辞掉了。” 领头的人是个笑眯眯的胖子,眼睛不大,但神光很足。 “我是鲁丰收。”那人主动做自我介绍。 一群人簇拥着林轩到了另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里,鲁丰收叫了两个女孩子陪林轩喝酒,自己带人出去。 林轩从对方的排场猜到,这些人应该属于江湖世家的“鲁门”。 鲁门的最先要追述到历史上的鲁班,即公输班。 鲁班,姓公输,名般。又称公输子、公输盘、班输、鲁般,鲁国人,今山东滕州。“般”和“班”同音,古时通用,故人们常称他为鲁班。 大约生于周敬王十三年(公元前507年),卒于周贞定王二十五年(公元前444年),生活在春秋末期到战国初期,出身于世代工匠的家庭,从小就跟随家里人参加过许多土木建筑工程劳动,逐渐掌握了生产劳动的技能,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大约在公元前450年以后,他从鲁国来到楚国,帮助楚国制造兵器。他曾创制云梯,准备攻宋国,墨子不远千里,从鲁行十日十夜至楚国都城郢,与鲁班和楚王相互辩难,强行说服楚王停止攻宋。 在这则记录中,墨子击败了鲁班,瓦解了楚王的进攻计划。但是,鲁班的创造力却表露无遗,永远名垂青史。其实,他不是败给墨子,而是败给了自己,因为以当时的战况,就算墨子全力支持宋国,根本不可能短时间内训练士兵、死守城池,楚国拿下宋国是轻而易举的事。 鲁班被称为工匠这一行业的祖师爷,《事物绀珠》、《物原》、《古史考》等不少古籍记载,木工使用的很多工具器械都是他创造的,如曲尺(也叫矩或鲁班尺),又如墨斗、刨子、钻子、锯子等工具传说也都是鲁班发明的。这些木工工具的发明使当时工匠们从原始繁重的劳动中解放出来,劳动效率成倍提高,土木工艺出现了崭新的面貌。后来人们为了纪念这位名师巨匠,把他尊为中国土木工匠的始祖。 鲁班同时又是一位军事学家,他发明的钩和梯是春秋末期常用的兵器。 《墨子?鲁问》记载:鲁班将钩改制成舟战用的“钩强”,楚国军队用此器与越国军队进行水战,越船后退就钩住它,越船进攻就推拒它。 “钩强”也称“钩拒”、“钩巨”。是古代水战用的争战工具,可钩住或阻碍敌方战船。传说是鲁班发明。 《墨子?鲁问》记载:昔者楚人与越人舟战于江,楚人顺流而进,迎流而退,见利而进,见不利则其退难。越人迎流而进,顺流而退,见利而进,见不利则其退速,越人因此若埶,亟败楚人。公输子自鲁南游楚,焉始为舟战之器,作为钩强之备,退者钩之,进者强之,量其钩强之长,而制为之兵,楚之兵节,越之兵不节,楚人因此若埶,亟败越人。 《墨子?公输》记载:公输盘为楚造云梯之械,成,将以攻宋。 《淮南子》曰:鲁班即公输般,楚人也。乃天子之巧士,能作云梯。 《淮南子?兵略训》许慎注:云梯可依云而立,所以瞰敌之城中。 以上可知,春秋战国时期除了诸侯割据、烽火争霸之外,还出了很多宗师级的大人物,各自开创了不同的行业,值得后世代代尊奉。那么,今日的天下能工巧匠大会怎么可能少得了著名的鲁门? 鲁门在冷兵器时代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门派,与蜀中唐门、江南霹雳堂并列。到了近代,随着八国联军洋枪火炮入侵,逐渐至枪械盛行,鲁门遂失去了从前的风采。不过,天下所有的能工巧匠还是尊鲁班为祖师爷,能跟鲁门交上朋友,都是相当荣幸。 第六百一十七章 鲁门小小姐 现在,能工巧匠大会是寻找“以太”的唯一线索,所以,林轩一想到“鲁门”在江湖上的地位,立刻觉得罗先生真的是高瞻远瞩,一下子就切中了问题的命脉所在。 两个陪酒的女孩子都很漂亮,五官精致,眉清目秀,但是林轩分明感到两人身上带着淡淡的煞气。 “不用陪我,你们忙去吧,有事我再叫你们。”林轩说。 两个女孩子只是笑,一个捧杯,一个斟酒,侍奉在林轩身前。 “为什么鲁门一直屈居于港岛,而不是身在大陆或者欧美的某个国家?以你们的实力,只要站出来登高一呼,天下的工匠至少有十分之七听鲁门吩咐,是不是?”林轩问。 两个女孩子一起摇头。 林轩知道,有资料中说“鲁门”内有一个相当厉害的多面手,被业界称为“九条命大总管”。之前他忽略了对方的名字,现在把“鲁丰收”与“九条命大总管”联系起来,终于对上号了。 他还记得,上一代“鲁门”中最具有实力的一批人为了争夺掌门人之位自相残杀,最终同归于尽,十几位精英人物全都一夕之间暴毙,导致门内人才凋零。那份资料的最后,并没有说明“鲁门”掌门人最后的归属问题。 “那么,你们这一代的掌门人是谁?”林轩问。 一个女孩摇头:“我们没有掌门人,除了鲁先生,就只有小小姐鲁问花。但是,小小姐重病,已经卧床很长时间,大概没力气做这个掌门人。所以,我们实际听从的是鲁先生的命令,里里外外,全都是鲁先生说了算。” 林轩又问:“罗先生呢?他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你们能告诉我吗?” 那个女孩点头:“能,罗先生是答应了要救小小姐的命,到北极圈去寻找绝世的良药,拿回来教给鲁先生炼制,就能获得延续小小姐性命的药。” 林轩有些奇怪,因为世界上并没有什么好药是北极圈出产的,那里除了冰块就只剩海水了。 “嗯,你是否可以详细地讲给我听一遍?”林轩又问。 两个女孩子一起摇头:“抱歉,我们只是下人,有什么事你还是直接去问鲁先生好了。” 林轩一笑,只能握着酒杯发怔,等待罗先生的消息。 魏先生的状况令人担忧,要想恢复,只怕还得数个月的时间。所以,眼下林轩只能靠自己,再加上一个醉醺醺的罗先生。 在经过了漫长的等待之后,两个女孩子的电话响了。 其中一个女孩子接电话,恭敬地听着,连连点头称是。 挂了电话,她告诉林轩:“鲁先生有请,就在小小姐的房间里。” 林轩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苦笑一声:“头前带路吧。” 他不想迁怒于任何人,尤其是鲁丰收手底下的下人,因为那是无能的表现。 两个女孩子一前一后陪着林轩进入一条曲折回旋的长廊,走了十几分钟,才进入了一个铺着厚厚的金丝绒地毯的幽暗房间。 房间里靠墙摆着一排椅子,鲁丰收与罗先生此刻就坐在那里,闷着头不说话。 林轩进来,鲁丰收立刻弹身站起,满脸堆笑:“林先生,得罪得罪,耽误你宝贵时间了。现在,请你过来是因为我们面临一个大难题,谁都想不出解决办法。我猜,以你的才干,一定能看到我们不曾发现的问题。” 罗先生沉默不语,并不向林轩看上一眼。 林轩点头:“请讲吧。” 鲁丰收摆手,两个女孩子退出去,又把门关上。 “我知道,林先生刚从北极圈回来,并在那里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鲁丰收问。 北极圈内发生的一切不是普通人能明白的,所以林轩根本不想告诉鲁丰收北极圈之行的收获得失。 “有话请直说吧。”林轩淡淡地回答。 “现在,我们小小姐的病只差一枚药引子,书上说那药引子的名字叫‘梦魇空花’,就是长在北极圈里,靠着北极光的浸润而活着。林先生,我们都没有北极旅行的经历,只能由你将它找出来。唯有如此,小小姐才能痊愈。”鲁丰收终于图穷匕见,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北极光带给人很多绮丽的遐思,可惜的是,林轩的北极一行,全部精力都放在那冰墙、蓝色世界上,却连观赏北极光的兴趣都没有。 极光来源于拉丁文伊欧斯一词,传说伊欧斯是希腊神话中“黎明”的化、希腊神泰坦的女儿、太阳神和月亮女神的妹妹。 林轩并不奇怪鲁丰收说出那样的话,因为长久以来,各国都各自发展出自己的极光传说。比如在芬兰语中,北极光则被称为“revontulet”,直译过来就是狐狸之火。古时的芬兰人相信,因为一只狐狸在白雪覆盖的山坡奔跑时,尾巴扫起晶莹闪烁的雪花一路伸展到天空中,从而形成了北极光。萨米人和西伯利亚人则相信北极光来自于逝者的创伤,不过这多彩的天空并不是痛苦的征兆,相反的,而是幽灵们在后世玩球类运动或骑马奔跑时受伤所留下的血迹。因纽特人认为极光是鬼神引导死者灵魂上天堂的火炬,原住民则视极光为神灵现身,深信快速移动的极光会发出神灵在空中踏步的声音,将取走人的灵魂,留下厄运。 那么,在信奉唯物主义的现代科学家那里,人们把北极光当成是一种自然的天气现象,并不认为那是外太空里的怪物,因为他们自小所受的教育皆是如此。 鲁丰收在笑,但笑中含着深意。 林轩还没见过所谓的“鲁门”小小姐,但他知道,一个被绝症困扰的人一定不愿意见到外人,眼前这个鲁丰收实际就是此刻的“鲁门”掌权者。 “林先生,你有没有听说过那种东西?”鲁丰收追问,“如果你能帮我,我就能帮你们,大家各取所需。” “请继续说,我很感兴趣。”林轩点头。 “把那份资料拿过来给林先生看。”鲁丰收向着门外大声吩咐。 随即,有人在走廊里快步奔跑,推进来,怀里满满地抱着一堆衣服。 林轩看了不禁一怔:“不是说拿资料进来吗?怎么会是一堆衣服?” 第六百一十八章 木手鬼判官 四周的窗帘迅速放下,房间内变得一片漆黑。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房间正中的地面上出现了一幅巨大的银色荧光画。 林轩立刻醒悟,原来为“鲁门”小小姐诊断病情的资料是用荧光粉涂在那些衣服上,在黑暗中才能清晰出现。如果衣服偶然被外人获得的话,在阳光下、灯光下根本没有任何显示。 中国江湖上各个神秘门派都有属于自己的独特行事方法,千奇百怪,匪夷所思。正因如此,这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江湖才如此多姿多彩。 荧光画的内容是一片广阔的冰原,背景全都是支离破碎的浮冰。近景,一朵盛开的重蕊多瓣巨花栩栩如生地伸展开来,似牡丹,但又有所不同,因为它比牡丹花更茁壮百倍。即使是在荧光技术下,仍然让林轩觉得,那花具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林轩沉默无语,等待着鲁丰收与罗先生先开口。 凡是花朵,必然有茎、根、叶,必然要植根于泥土之中,从土壤里吸收营养。 北极圈极少泥土,尤其是在一望无际的冰海之中。那里,只有北极熊和海鱼能够生存。除此之外,连海藻、海苔、海带等等都极为少见,更不要说这种巨型花朵了。 “就是它。”鲁丰收说。 罗先生也说:“就是它。” 林轩凝视着那朵花,忽然间想到了堂娜和田梦。 那两个美丽而睿智的女孩子,岂不也像是开放在江湖之中的巨大花朵?鲜艳夺目,卓立不群,但外部环境太恶劣了,她们必须必男人强悍十倍,才能好好活下去。 如果不是后面依托着强大的间谍机构,两个女孩子早就夭折于江湖激战中了。 如此一想,林轩觉得自己非常无奈,空有一身本领,却保护不了她们两个。 今日的江湖风云动荡,已经不是一个人、一派、一道势力能够永远屹立不倒、独霸一方的了,即便是51地区那样巨大的间谍机构,依然被其它势力侵扰、蚕食,弄得狼狈不堪。也就是说,现在真的是到了“江山本无主、谁强谁做主”的战国年代了。 这个年代,没有真正的赢家,就算即刻就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也不一定能看到十年后的太阳。 死亡无处不在,江湖人人自危。 林轩换了个坐姿,也换了个角度凝视黑暗中的鲁丰收与罗先生。 他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那就是——找到“以太”,去那蓝色世界里交换自己想要的。 “看到它,你想到了什么?”鲁丰收问。 林轩一笑:“我不是无所不知的老师,不负责解答任何问题。鲁先生,每个人的时间都很宝贵,如果你一味地故作深沉打哑谜,对不起,我就没兴趣待下去了。” 在长久的奔波混战中,林轩变得十分疲惫,只能用“说不”来保全自己的私人时间。 更何况,“鲁门”虽然是江湖上的神秘帮派,但没有实际权力和势力,此次他们是有求于林轩,当然应该更客气一些。 “对不起,林先生,算我失言多话。”鲁丰收立刻道歉。 对方一认错,林轩反倒不好意思:“鲁先生,你无需抱歉,大家说正事就好了。” 鲁丰收加快了语速:“好的林先生,我们这一门派人丁凋落,现在只剩小小姐鲁问花,也只能由她来领导本派。可惜的是,她自出生起就患上了‘弱症’,本门有史以来最有远见的预言师替她占过卦,说她活不过十五岁,除非是遇到生命中的贵人。那贵人就能全力保护她,使她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成为真正的‘鲁门’传人。” “给他看那龟背图。”罗先生插话。 地面的荧光画一变,画面改为一个巨大的龟壳。 龟壳之上,竟然刻着一幅相当清晰的剪影画。 画中有一个昂然屹立的男人,旁边则是一个娇小柔弱的女子。两人全都是侧身像,正同时抬着头凝视同一个方向。 看到那男人的脸部剪影,林轩顿时哑然失笑,因为那个剪影根本就是他自己的脸。 “看到了吗?那就是你。”罗先生说。 林轩点头:“是啊,九成像。” 鲁丰收跟着说:“岂止是九成?看过这剪影也看过林先生照片的,众口一词,说这画中的男人就是你。” 林轩再看了几眼,果真觉得,画中人就是自己。 他在组织内部接受训练时,无数次观看自己的训练录像,所以对自己的剪影再熟悉不过。荧光画中的男人宽额头、高眉骨、平颧骨、直鼻梁、元宝口型、微尖的下巴,任何部位都与他酷似。 “这幅画就是刻在龟甲上的,但龟甲表面却覆盖着另外一层苔藓,那预言师留下锦囊,让我们在小小姐十四岁生日那年再打开。从锦囊内的信笺中,我们才获得指示,把龟甲上的苔藓剥去,露出这剪影画来。无独有偶,那女子的剪影,正是我们的小小姐。”鲁丰收解释,“那预言师的名字是上‘望’下‘西’,江湖中人大部分知道他的另外一个称呼‘木手鬼判官’。” 林轩禁不住“哦”了一声,因为他对“木手鬼判官”这个名字异常熟悉。此人在大陆上的名声一般,却红遍了台港澳、东南亚及欧洲各国,与泰国白龙王齐名。 “他的话,还是很可信的。”罗先生说,“连魏先生都很信他。” 林轩没有回应罗先生的话,而是低头沉思:“‘木手鬼判官’鲁望西所做的预言当然可信,但把我与小小姐刻在一起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真的是小小姐命中的贵人?我见过那朵花吗?那朵花究竟在何处?” 北极圈之行,他没有见过任何花朵,甚至一路上连片绿色的叶子都没有,只有白的雪、灰的冰和红的血。在看惯了太多杀戮之后,他的神经已经近乎麻木,再也压榨不出半点柔情。或许,就在那蓝色世界之中,他已经做出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找到‘以太’之后,就退出江湖,再也不理会这世界的风云变幻。” 第六百一十九章 纵是清歌也断肠 “或许,林先生就是小小姐命中的贵人?”鲁丰收试探着问罗先生。 “我不知道。”罗先生似乎醉意未消,说话的语气并不友好。 林轩思索了一阵,据实回答:“鲁先生,我并未在北极圈见过这种花。” 鲁丰收颇为失望:“是吗?但是,木手鬼判官一生之中,极少预测失误,而且小小姐的命跟‘鲁门’的兴衰有关,他更不会说假话。要不,你再看看、再想想?” 林轩最后看了那荧光画一眼,坚决地否认:“不用再看再想了,的确没见到过。” 事关小小姐的性命安危,他决不能耽误别人。 鲁丰收没再说话,房间里静下来,只剩下空调口的吹风声。 过了一阵,鲁丰收长叹:“罗先生,你曾经承诺过,只要林先生一到,就能解决全部问题,但是现在——林先生到了,我们却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哪怕是最微小的问题……你让我如何向小小姐交待?如何向‘鲁门’中其它兄弟交待?” 听他的语气,对罗先生大有责怪之意。 罗先生也长叹:“老鲁,大不了把你的好酒还给你,那有什么了不起的?” 鲁丰收冷笑:“酒?我有的是,只要能解决小小姐的大难题,就算把‘鲁门’两千年来的所有藏酒都送给你,又有什么难的?我只是想请教你最后一句,到底林先生能不能解决问题?” 林轩自少年起就尊重魏先生、罗先生、原先生那些人,因为他们不单单是横空出世的大异术师,而且始终站在为国为民的立场上,为国家和人民做了很多大大的善事,值得任何一名地球人尊重。此刻,他听鲁丰收无妄责备罗先生,心里不禁有些着恼。 罗先生回答:“老鲁,我的确答应过你,但计划没有变化快,谁能够保证一生中做所有事情都万无一失?你能吗?” 鲁丰收立刻回应:“我身为‘鲁门’总管,无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得有根有据,绝不轻易答应别人,也绝不轻易毁诺。古人季布一诺,价值千金。我们虽然不能做到季布那样,但至少也——” 林轩听不下去,轻轻拍掌:“鲁先生,你是在下逐客令吗?如果是,我马上就走,没必要听你在这里指桑骂槐。如果罗先生真的答应过你什么,那也是你们之间的约定,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他的恚怒令鲁丰收立刻闭嘴,因为在这件事上,的确只有他能解决问题。 “收起来吧。”鲁丰收下令。 立刻,那荧光画被卷起来。 “先不要开灯。”鲁丰收说。 三个人就这样隐没在黑暗之中,一动不动。大家都是极有耐性的大人物,即使就这样一直坐下去也没关系。只不过,外面的世界正在紧锣密鼓地发酵之中,小事不及时解决,也会变成大事。 “小小姐患的是什么病?也许我可以见见她?”林轩问。 他也是医生,深知病人与病人家属的心情。 “好,我觉得可以——”罗先生回答,但随即被鲁丰收的冷哼声打断。 “鲁先生,我们现在是在帮你解决问题。”林轩不悦地说。 “你看没有任何作用,全亚洲的名医都给她看过了。现在,不需要任何药方,我们获得的药方已经有一米厚。如果你不能带我们去找那朵花,其它就什么都别说了。”鲁丰收回答。 林轩不可能冒然答应别人任何事,但他也知道,罗先生带他到这里来,一定另有深意。 忽然间,一阵低沉的歌声响起来,就在林轩的对面角落里。 那歌声出自于一个年轻的女人喉中,时断时续,婉约哀伤。 听了几句之后,林轩发现,那首歌的歌词全是古文,而曲调也是古调,充满了令人遐思的古意。 “笃笃,笃笃”,鲁丰收与罗先生两人同时拍打着椅子扶手,为那歌者打着节拍。 第一次,那女子唱了八句,是《诗经》里面的句子:“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 那是《诗经?郑风?骞裳》里的句子,描写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对意中人的抱怨之情。 等那歌声稍歇,鲁丰收长叹:“清歌一曲也断肠——不知道她唱这么久,又要呕血几升?” 林轩不解,但同时也明白,鲁丰收就是等他提问题。 “没错,血不是酒,呕完了,人就死了。”罗先生回应。 “唱吧唱吧,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如果不能永生,那么快乐地速死,也是一种活法。”鲁丰收说。 稍停,那歌声又响起来,是西汉李延年唱过的一首名曲,只要对古诗词稍有涉猎的人就会知道。 那歌词是: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林轩曾经从几位极端的考古音乐家那里听过这首被复原过的《李延年歌》,但那却是从一群年过半百的男人口中唱出来的,呕哑嘲哳,极为难听。此刻,那看不见身影的女子唱得极度委婉,荡气回肠,仿佛黑暗中正有一名绝世女子正在且歌且舞一般。 这首古歌出语夸张,将所吟咏的美女赞为冠绝当代而且独此一人,其美貌程度竟至看她一眼城邦就会倾覆,再看她一眼国家就会沦亡,实在是将“赞誉”这种技艺推崇至顶峰。 “美女亡国”之说最早见于《诗经?大雅?瞻卬》,其中有“哲夫成城,哲妇倾城”,说的是男子有才能立国,女子有才毁社稷,意在讽刺周幽王宠幸貌美而好进谗言的美女褒拟以至于亡国。 两首歌过后,林轩对黑暗中的歌者已经相当感兴趣。 古歌与现代歌曲最大的区别就是以声、情取胜,当听者在黑暗中平心静气聆听时,全身心都会随着歌者的抑扬顿挫而跌宕起伏。 可以说,那黑暗中的歌者其实也是一名极高明的催眠术专家,正是用这种红尘俗世中难得一闻的美妙声音,不知不觉间攫住了林轩的心。 第六百二十章 黑暗中的歌者 “不要让她再唱了。”罗先生说。 “我已经再三告诫她不要再唱,但她就是停不下来。也许,这也是她活着的唯一理由吧?”鲁丰收回答。 “再唱下去,她只会速亡。”罗先生叹气。 黑暗中,一股酒香弥散开来,应该是罗先生又开始喝酒了。 林轩也忽然很想喝酒,因为他心中存了太多事,如果不靠酒精来麻醉、舒散,心上的负累就要把自己压垮了。 “林先生,如果你不肯出手,她就死了。”鲁丰收又说。 林轩沉思了一会儿,低声回答:“让我见见她——如果方便的话。” 鲁丰收、罗先生同时长出了一口气,或许他们就是在等林轩说出这句话。 “带林先生去见小小姐。”鲁丰收吩咐。 黑暗中,一只柔软的手伸过来,握住了林轩的右手,轻轻一拉。 林轩站起来,跟着那人向前走。 感觉上,他们一起走过了一条约有五十步的长廊,然后左转、右转两次,各行了二十步,便到了一个有着淡淡薰衣草香的地方。脚下的地毯似乎加厚了很多,踩上去极软,没有丝毫的声响。 整个过程中,那歌声时断时续,一直响着,并且越来越近。 “小小姐不能见光吗?”林轩问引路的那人。 两人停住,那人就放开了手,静默站立,无声无息。 “没有光,如何能看到她?”林轩又问。 黑暗中,一连串门户开启声响起来。听声音,有十几扇门一起打开,然后林轩就闻到了熟悉的维多利亚港海风味道。 港岛人对那种味道再熟悉不过,而它又与世界上任何一个沿海城市的气味不同,除了海风、海腥,更夹杂着现代化大都市繁盛发展、欣欣向荣的蓬勃之气,闻到它,立刻让林轩觉得精神一振。 “就在前面,向前十五步即可。”身边的人低声说。 林轩听得出,那正是侍奉他喝酒的两个女孩子之一。 “谢谢。”他极有礼貌地说。 他向前走,十五步之后,感觉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面向大海的露台。海风迎面而来,脸上微有凉意。 歌者就在十步之外,那声音仍旧响着,一句接一句,全都是《诗经》里的名句。 渐渐的,林轩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气。那歌者一边唱歌一边呕血,实在是一幅极为凄凉又极为绮丽的画面。如果不是黑暗掩盖了一切,观者早就人人震惊了。古今中外有呕血棋局,但这“呕血长歌”还是极少见的。 “不要再唱了。”在黑暗中站了几分钟之后,林轩忍不住劝诫。 那歌声停了,但并没有人开口说话。 “奇怪,如果我们面向维多利亚港的话,应该能看到海上、船上的灯光,为什么我什么都看不到?难道这里被布置了某种奇门阵法?”林轩又问。 他希望对方出声,那样对话才能继续下去。 时间宝贵,他不可能把时间全都耗费在这里。 歌者没有回答,只是幽幽一叹。 林轩的心猛地一震,因为这叹气声听来十分熟悉,竟然像是堂娜发出的。 于是,他情不自禁地向前踏出一步,对着那发出叹气声的地方凝神望着。 正前方渐渐地亮起来,然后如林轩所料,他看到了遥远的灯光帆影,那正是他熟悉的维多利亚港的夜色风景。 很快,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足有三十步长、十五步宽的一个巨大露台上,而这露台又被设计为一个巨大的舞台,那歌者就坐在正前方的露台边缘,呈现出一个朦胧的剪影。 林轩向前走,但刚走了两步,便触到了一层柔软的丝网。 他伸出手,想拉开那网,走近女子身边。 “不要过来。”那坐着的女子说,“走得太近,往往就不容易看清楚。就这样遥遥看着,已经足够。世界上有太多事,你越想看清楚、问清楚、想清楚,就越迷茫、混乱、糊涂。所以,保持一种混沌之心,才是最重要的。” 林轩停下,觉得女子话中极有深意。 “你说得很对。”他大声说,“但你也许想过,人体内的血液是有限的,像你这样,边唱歌边呕血,很快就到了强弩之末,再也做不成任何事了。” 那女子戚戚地笑起来:“做事?我在这里,就是最大的意义。” 林轩问:“怎么说?” 那女子回答:“不要问,答案就在你心里。” 林轩低头,不觉苦笑。 他起先以为自己是来开导小小姐的,但看起来对面这女子并不需要自己的开导。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那女子说,“但我想告诉你,一切自有定数,我们不能改变什么。如果真的想改变,就改变我们,让我们适应这个复杂难懂的世界。生与死,都不是一个人能左右的,就像你刚刚说,我会因呕血而亡,但我并没有——三年如一日,边歌唱边呕血,不也是好好活过来了?” 林轩扪心自问:“我为什么来?难道不是罗先生的指引?难道不是因为想从‘鲁门’这边找‘以太’的线索而来?” 他又抬头看那剪影,对方果真像极了鲁丰收出示的荧光画上的女子。实际上,按照鲁丰收的说法,对方只有十五岁,但此刻她说话的成熟程度至少在二十岁左右,思路清晰,条理井然。 这种情况下,如果他走过去,也许就能完整地凑齐了龟甲上的那幅画。 他敏锐地意识到,一切都像是一个神秘的契机,一旦那幅画被印证,则大预言师鲁望西的预言也会成真。 “我是为预言而生的。”那女子说。 林轩对于预言师的世界知之不多,但还是在某些秘密资料中看过那个行业里的一些秘闻。 “天机不可泄露,泄露天机者必死”——这就是预言师世界中的铁血箴言。 一个好的预言师一定能够给这个世界带来很多有指导意义的警示,如果读懂了那些,人类就会少犯错误,尽量减少生命发展中的错误。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好的预言师是人类世界的灯塔,至关重要,不可或缺。他们也像火炬、拉住一样,牺牲自己,照亮世界,最终下场凄惨无比。 其中,人类世界公认的五千年来最伟大的预言师就是诺查丹玛斯,他留给这世界的《诸世纪》已经成了人类发展进程中的无价瑰宝。 所以,自从诺查丹玛斯出现,这“预言之王”的伟大称号就再也不可能归属别人,只能由他一人独占。 第六百二十一章 真相即将到来 “我到这里来,与预言无关,而是想知道‘以太’的下落。只有找到‘以太’,我才能做后续那些重要的事。”林轩不想过多迂回,开门见山地说。 “我知道。”那女子回答,“我从伟大的预言世界中都看到了。” 林轩皱眉,因为他并不确定对方这句话的意思。 “今晚是最美好的一刻,也是最伟大的时刻——凤凰即将涅槃。”那女子又说。 凤凰涅槃是天方国的传说,神话中的不死火凤凰每五百年**为灰烬,再从灰烬中浴火重生,循环不已,获得永生。传说中,它是人世间幸福的使者,每五百年,它就要背负着积累于人世间的所有不快和仇恨恩怨,投身于熊熊烈火中**,以生命和美丽的终结换取人世的祥和与幸福。同样在肉体经受了巨大的痛苦和磨练后它们才能得以更美好的躯体得以重生。 林轩隐约预感到了一丝不祥之兆,因为任何人提到“凤凰涅槃”时,都已经是存了必死的决心,期望像火凤凰一样,让自己死后重生。 “我知道你要的,但我不得不告诉你,你终此一生,都无法得到想要的。”那女子的话令林轩震惊,“那是命,那也是缘。如果命运与姻缘中都不可能成功的事,即便你再努力一千倍,也无济于事。” 林轩胸口一痛,忍不住右手扪胸,疼得冷哼了一声。 他知道已经与堂娜阴阳永隔,但在那蓝色世界中获取的一丝希望,还是让他努力奔走,为了那几乎不存在的希望而奋斗。对面这女子一句话就将他肥皂泡一样的希望戳破,实在令他肝肠寸断。 “你要的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无论怎样努力,到最后镜花水月一场空,没有任何意义。”那女子说。 林轩忍住心痛,低声问:“你到底是谁?你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难道你真的知道我的过去与未来——” 那女子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轻轻地仰起头来,那剪影随即有了轻微的变化。 林轩不自觉地随着对方的动作抬头,仰望天空。 天空深蓝,寂寥微星。 林轩在心底一次次叫着“堂娜”的名字,天上有颗星星若隐若现地摇晃眨眼,仿佛在回应他的呼唤。 “其实,你一直都知道答案,只不过一直在自己骗自己。那么,真相更加可怕,可怕得你甚至都不敢去掀开那个答案。在这个世界里,你绕不开那个症结所在,于是就求助于多维空间世界,试图用另一个世界里的快乐来掩盖这个世界里的痛苦。这就是人类的劣根性,总是心存妄念,不肯坦荡地面对一切。你想要的,比已经死了的更难受,你一直在逃避的真相,是如此可怕,一旦被揭开,你都不一定有活下去的勇气。”那女子说。 “不可能。”林轩惨笑着辩解,“在我心里,已经没有比生离死别更痛苦的事了。如果可以让我得到想要的,我愿意承受除此之外更深的痛苦。” 他虽然没有说出堂娜的名字,但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只要让他找回堂娜,愿意付出除此之外的一起。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那女子连声三叹。 林轩一直捂着心口,感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剧烈,那种不好的预感一次比一次强烈。 “一场战争。”那女子说。 “什么?”林轩没听懂。 “你甚至可以为了你的爱情引发一场战争,我看到了,地火在你的心坎上燃烧。你爱得太强烈,以至于失去了自我。这一刻,就算为了得到想要的,引发一场战争,也全然不计得失,但这将使你犯下生命中最大的错误。这样的选择,得不偿失,会让你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中去。”那女子又说。 林轩叫起来:“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我必须得到我想要的,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能活过来,其它的我都不在乎。” 他说的都是心里话,为了堂娜,他敢与天下人为敌。 此刻,他和堂娜的身份问题已经不是障碍,为了堂娜他肯离开组织、泯灭梦想,只求上天给他与堂娜重逢的机会。 “你错了。”那女子说。 “我错在哪里?”林轩保持理智,想努力听懂那女子话里所有的潜台词。 “你也许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方向不对,努力白费。当你在错误的道理上纵马飞驰,速度越快,错得越远。现在,你正走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那女子回答。 林轩黯然,他越想要答案,那女子就越不给他答案。 他后退一步,离开那无形的丝网。 “也许,我今天到这里来就是一个错误,想度人,却被人耍。”他轻轻地说。 他一直都知道,港岛是个藏龙卧虎之地。作为全球知名的“东方之珠”,几乎所有国家、所有江湖势力都在港岛留下自己的眼线,各类情报交易活跃之极。当然,只要是形势需要,任何一派势力都可能在短时间内杀入港岛,完成雷霆一击。所以说,在港岛永远不可以托大,任何时候都可能跌入别人的陷阱。 他只希望,罗先生不会是将自己引入陷阱的那个人。 蓦地,露台之上灯光四起,亮如白昼,将林轩耀得睁不开眼。 “哈哈哈哈,该结束了,该结束了。” “没错,该结束了,这场游击战早该结束了……” “今晚的聚会真是有趣,你们两人的对话也很精彩……” “接下来,我们该谈谈真正的合作了,‘以太’的出现,已经让我们的敌人跃跃欲试了,很好很好……” 有两个男人从不同方向走进露台,每个人都气度不凡,彰显出一方霸主的迫人气势。但是,两个人却全都穿着白色的浴袍,脚下则穿着酒店的软布拖鞋,似乎刚刚沐浴过一样。 林轩的眼睛适应了强光之后,立刻辨认出,两个人分别代表着两个当今最强的国际势力,分别是国际刑警组织与俄罗斯间谍机关。 拦在他面前的丝网已经撤去,而那坐在阳台边缘的女子的确是个仅有十五岁左右的女孩子。 四人在露台中央会齐,那女孩子向林轩伸手:“林先生,刚刚话里多有得罪,但我也是受亚索长官与布切林将军委托,故意用这些话来试探你。现在,试探结束了,你完全符合我们大家的要求,下一步的决战重担,就需要你一力承当了!” 林轩有些恍惚,因为那女孩子容颜如玉,虽然是个华人,但眼角眉梢竟然透着几分堂娜的模样。 第六百二十二章 大帝的本来面目 来自国际刑警组织的亚索是个高瘦的中年人,来自俄罗斯间谍机关的布切林将军则稍显矮胖,两人都跟组织有过交流,林轩与他们曾有一面之缘。 “今天的聚会,是一场大战的战前动员会,因为我们都知道面对的敌人是谁。‘大帝’已经严重威胁到亚欧两洲的各国安全,不剪除他,日后必然酿成大患。每次我们国际刑警内部开会,总把‘大帝’比喻成一只水蛭,单纯杀死他一个人,根本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他所领导的组织内部结构非常严密,即使他死了,剩下的人也会按照一定的程式自动运转下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制造出更丧心病狂的恐怖行动来。就像一只钻入人体内部的水蛭那样,它已经把自己的爪牙嵌入人的血管和肌肉里,必须连根拔起,以绝后患。”亚索说。 “我们俄罗斯间谍机关牺牲了超过一百名超级间谍,终于消灭了‘大帝’安插在莫斯科、斯大林格勒、乌克兰、高加索山区等地的十五个巢穴,并取得了第一手的秘密资料,终于锁定了他的真实身份,并有把握将他的二十余名亲信一起消灭。现在,我们只缺一个人深入其内部,取得他的信任,然后将分布于全球各地的四万名信徒找出来,彻底摧毁这一组织。”布切林说。 长发及腰的鲁问花一直凝视着林轩,似乎有话要说,但却始终没有打断布切林的话头。 “‘大帝’究竟是谁?”林轩问。 布切林刚要回答,鲁问花抢着说:“请等一下,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什么?”林轩不解,“谁还没有做好准备?” 鲁问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举起双手,鼓掌三声。 露台两侧的黑色帷幕突然落下去,原来后面竟然坐着数百名衣着各异的人。 林轩左右扫了两眼,立刻发现,里面坐着的至少有二十几名是亚洲著名的预言家,其中也包括邵家、南家、屠家、蒙家的高手。 “他们都是预言师,全球最顶尖的。”鲁问花说。 林轩点头:“我同意,最起码邵氏家族在亚洲是最顶尖的预言师,其它各门派无法企及。” 他与邵家年轻一代的高手关系不错,对于邵家的预言术稍有了解,其中既有唯物主义的科学性,又有唯心主义的宿命论,知识体系相当完备,对于人性和社会环境的分析鞭辟入里,真的很有独到之处。 “所以,他们的预言结果是可信的,对吧?”鲁问花又问。 林轩谨慎地点头:“可以这么说,但我不明白,你做的这些跟我刚刚的问题有没有必然的联系?” 鲁问花轻轻抚摸着发梢,微笑着回答:“很有联系,但是,要想揭破真相,我还是得请一个人来帮忙。” 其实没等她召唤,一个女子已经悄然登上露台。 “田梦?”林轩一怔。 田梦代表的是51地区的力量,而51地区与已经登台的两个组织之间并不友好。 “是我,知道你由北极圈脱困,我就跟来港岛了。正好又获得亚索长官、布切林将军、鲁问花小小姐的邀约,便赶来与你相见。”田梦说。 在众人面前,林轩不好意思跟田梦表现得太亲切,只能这样浅浅地打个招呼。他们能从北极圈平安归来,这其实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好事。 鲁问花低声说:“田小姐,请告诉林先生‘大帝’是谁。” 所有人都沉默下去,空气中只剩维多利亚港海浪拍案之声。 田梦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一个令林轩震惊的名字:“堂娜。” 林轩久久地无语,只是不停地深呼吸,努力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 “是真的,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实这一点。五年来,她一直有着双重甚至三重身份,同时进行双面甚至三面间谍活动。我们也不愿意相信这一点,但作为一个谍报机关的领导,我必须做出理智的判断,否则将会给国家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失。林先生,现在,我再重复一遍,原属于我们谍报机关的堂娜小姐正是传说中的‘大帝’,必须要为发生在东欧的几起大型恐怖按键负责。”布切林将军说。 林轩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因为布切林曾经是堂娜的上司,站在他的地位上,不愿意随便怀疑一个功勋之将,必须有足够的证据才公布出来。 “这真是太好了,原来我一直在寻找的敌人就在自己身边。”林轩彻底无语。 他甚至无需为堂娜辩白,他当然记得堂娜的好,但作为组织悉心培养的高手,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放弃感情,回归理智。 田梦走过来,握着林轩的手:“真相总是无比残酷,请多保重。” “现在,我们的计划就是你拿到‘以太’后马上重返北极圈,等待‘大帝’的联络。她需要‘以太’,目标直指世界霸主。所以这一次,我们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一击必杀,将她们的罪恶计划扼杀在萌芽之中。”布切林说。 林轩点头:“那么,‘以太’呢?在哪里?” 鲁问花一笑:“那是我们‘鲁门’的传世之宝,为了帮助国际刑警组织消灭‘大帝’,也顾不得祖先‘不可将宝贝示人’的遗训了。林先生,希望你带它北上的时候,不至于携宝潜逃,一世英名,尽毁于此。” 她当然是在开玩笑,但林轩的心却猛地一痛,因为他听出鲁问花的潜台词是怕他阵前倒戈,转而去帮助“大帝”堂娜。他当然不会那样做,因为个人情感任何时候都不应该凌驾于国家利益和正义公理之上。 林轩无声地抬头,以防备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他第一次发现,港岛的夜空竟然如此深邃,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引领他的目光望向无穷远处。 世界风云变幻,每一个江湖人必须努力把握前进的方向,才能做到不迷失、不混乱、不成为别人驱使的傀儡。 “就让真正的战斗来临吧,我已经准备好了!”他默默地告诉自己。 尾声 跟预言之王有关的战斗即将拉开帷幕 一周之后,林轩乘坐中国大陆的高铁北上,那“以太”就锁在他身边那个巨大的行李箱中。这条线路是田梦、鲁问花、亚索、布切林共同拟定的,因为“大帝”的势力和眼线遍布欧亚两洲,乘坐飞机相当危险。这样一来,乘坐高铁就成了既安全又高效的交通方式。 林轩目视着窗外,景物飞速向后掠去。 他还记得鲁问花说过的话:“今日之华人都相信预言师的话,做任何大的决定之前都要求助于预言师。我也一样,也曾无数次求助于各国预言师,他们告诉我相同的一句话,预言之王说过的事,都会发生。除非有另外一名智商更高的预言师能够回溯到预言之王的年代去,用预言杀死预言之王,改变这一切。但是,那根本不可能实现,所以到了现在,预言之王说过的很多事都将次序发生。未来,战斗永远不会停歇,直到地球无法承受这一切,启动‘自毁’才算了结。在预言之王的《诸世纪》中,明确地指出了这一点。林先生,请你记住,预言师们说过,我们的未来是交集在一起的。堂娜必死,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她若不死,我们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就会遭到奴役,像二战时的犹太人那样悲惨地死去……” 林轩只知道一件事,“大帝”不死,地球将毁。 现在,把“大帝”换成是“堂娜”,这句话仍然成立。 所以,如果不能感化堂娜回头,他就必须向着昔日的恋人痛下杀手。 他能做到吗? 预言师的话果然能成真吗? 他与鲁问花之间会有什么样的交集…… 这些问题,连他自己都无法回答。 火车高速北上,他知道,“大帝”堂娜的死期就要临近了,跟预言之王有关的战斗即将拉开帷幕……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狭路相逢,勇者必胜,破除桎梏,一飞冲天——”这就是林轩的誓言,也是林轩的未来…… 2015.11.22 超高点击的完本好书 《伏藏师》超高点击的完本好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