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恶婆婆》 1.第1章 长年在家庙祈福的英国公太夫人沈氏死了,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京城。 “英国公太夫人?难道不是早就已经过世了么?”有人表示不解。 虽说英国公府深得圣眷,英国公魏承霖更是年轻一辈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但是近些年来却从来不曾听闻过‘英国公太夫人’,以至乍一听闻‘英国公太夫人’辞世的消息,不少人深感愕然。 “她长年累月都住在庙里祈福,从不曾见外人,也不曾出现在人前,除了亲近的人家,想来也没什么人还记得她,你们不记得倒也不奇怪。” “原来如此,想来英国公府这些年如日中天,也有这位太夫人潜心礼佛的缘故在吧!” “这位太夫人啊,虽然这些年还活着,其实与死了倒也没什么两样。”意味深长的话从某位贵夫人口中缓缓道出。 “可不是,你们啊,就是太年轻,太过于想当然!” “听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几年前曾听过的一个消息,据说这位太夫人与国公夫人不和?难道是因为这样才会避到家庙去的?” “应该不会吧?那英国公夫人我见过,是个最和软温柔不过的性子,怎可能会做出这般不孝之事!”有人当即反驳。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知道呢!” “我认为国公夫人不是那样之人,都说相由心生,你们瞧瞧满京城,论容貌,有哪位及得上这位夫人?” “年纪轻轻就成了超一品国公夫人,夫君待她一心一意,后宅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烦心事,膝下也是有儿有女,女子做到她这份上,老天爷待她真真是极为厚爱!” “还真是如此,上回宫宴散去,英国公还特意守在宫门前等她,我亲眼瞧着国公爷亲自扶她上马车,那个小心翼翼劲儿啊!真真是把她当成眼珠子般!” “满京城若论待夫人情深意重,英国公称了第二,那就没人敢称第一了!” “可见这位国公夫人上辈子积了不少福,这辈子才会掉进福窝里。” …… 议论的重心渐渐转移那位让满京城夫人小姐位羡慕嫉妒的英国公夫人身上,至于“英国公太夫人”,也没有多少人放在心上。城中不时有新鲜事儿新鲜人物冒出,一个如隐形人般无声无息地生活了数年的过气太夫人,又哪值得她们花心思理会。 *** 沈昕颜的魂魄四处飘荡,像是被线牵着一样,往城中某座宅邸飘去。 她看到一辈子对她忠心耿耿的春柳悲痛欲绝伏倒在地,向太师椅上的年轻男子禀报着她离世的“噩耗”。 那是她的儿子,她一辈子引以为傲的儿子,也是亲手把她送到家庙度过余生的儿子。 她死死地盯着男子,不放过他脸上每一丝表情,看着那张无比坚毅的清俊脸庞浮现一丝痛楚,神情也渐渐地变得恍惚,直到屋外传入年轻女子娇脆悦耳的声音——“夫君……”。 那点痛楚瞬间奇迹般地消褪了。 “知道了。”最终,他淡淡地向前来报信的春柳扔下这么一句,起身朝着袅袅婷婷而入的心爱人儿走去。 早知会如此,还期待些什么呢?她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突然,一阵强风刮来,瞬间便把她刮离英国公府。像是有个巨大的旋涡吸着她,绞着她飞快往白光深处旋去。 她死死地闭着眼睛,如鬼吹狼嚎般的呜呜风声在她耳边叫嚣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声渐歇,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陌生的声音—— “靠,男主还不赶紧把渣妈渣妹解决掉!” “这渣妈太恶心了,男主赶紧让她领盒饭吧!” “男主太优柔寡断了,居然让渣妈渣妹蹦哒到现在!” “不先解决渣妈渣妹就想娶女主?这个男主太没用了,弃文!” “ 1,讨厌男主,恶心男主妈!” “ 10086求让渣妈下线!” “ 手机号,女主多想不开才会想嫁男主啊,这恶婆婆还不够恶心人吗?” “ 身份证号。” “ 圆周率。” …… 莫名奇妙的话语一串串地往她耳朵里钻,沈昕颜呆住了,不等她反应,一道强光陡然往她脑子射来,她的瞳孔猛地瞪大。 一幕幕画面飞快在她脑子里闪现,耳边甚至还配有各种旁白和说话声。她整个人先是茫然,继而震惊,然后苦笑,最后归于平静。 原来,原来她竟是那些人口中所说的“宠文”里的恶毒婆婆。 既然是“宠”,那作为媳妇“天敌”的婆婆——男主的亲妈不是早死,就是要视女主如亲闺女般对待。 若是不喜欢女主,偏又活得好好不早早去见祖宗的男主亲妈,不好意思,根据‘顺主角昌,逆主角亡’的黄金定律,这个“妈”一定要没有好下场! 很不幸地,她就是这样一个“妈”,亦就是传说中的“恶毒婆婆”。 “轰隆”的一声巨响,随即又是一道白光兜头兜脸朝她劈来,她的眼前忽地一黑,整个人急剧坠落…… ***** 沈昕颜呆若木鸡地望着铜镜里那张年轻的脸,片刻,不敢相信地用力往手背上一掐,痛楚袭来,她顿时便清醒了。 不是梦?可是,为什么?她不是已经死在家庙里了么? 咒骂了一年,疯癫了四年,最终凄凄惨惨地死在家庙里。而她唯一的儿子,对她的死却无动于衷。 天底下还有比她更失败的母亲么? 忆及曾经的种种,她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夫人,大公子来向您请安了。”春柳掀帘而入,笑着禀报。 看着年轻了十来岁的忠婢,想到上一世她对自己的不离不弃,沈昕颜心口一窒,鼻子不禁有几分酸涩。 她连忙别过脸去掩饰,少顷,淡淡地道:“让他进来吧!” 春柳有些奇怪地飞快瞅了她一眼,往日世子夫人最盼望的就是大公子过来请安的时辰了,今日怎的这般平静?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锦衣华服的少年便迈了进来。 少年一张白白净净的俊秀小脸紧紧地绷着,背脊挺得直直的,明明才不过十岁的孩子,可身上却已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气势。 这便是她唯一的儿子——自三岁起便被他的祖父英国公抱到身边亲自教养的国公府嫡长孙魏承霖。 沈昕颜曾经一度以为她的儿子总是一副淡漠的表情,不过是天性使然,故而便是对着她们这些骨血至亲也甚少有个笑容。 直到那位国色天香的姑娘出现…… 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她那冷漠到近乎寡情的儿子也有笑得那样温柔,也有会弯下他高傲的背脊的时候。 沈昕颜眼神复杂地凝望着他,再次见到这个让她又爱又怨又恨的儿子,她原以为自己会很激动,会忍不住大声质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对待她?为什么要让她那样孤苦凄凉地死去’。 可实际上,她的心里却相当平静。平静到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凝望着他,看着他恭恭敬敬地向自己行礼问安,规规矩矩地站立屋子中央。 她想,再多的怨恨、愤怒、不甘估计早已经在她疯去的那几年里慢慢消耗掉了。也许临死前她还是带着一点点的不甘,故而魂魄才会不受控制地往国公府里飘去,只是想看看她唯一的儿子对她的死会有什么反应。 然而她仍是高估了自己,高估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久没有听到母亲如往常那般的殷殷嘱咐,魏承霖狐疑地抬眸望向太师椅上的女子,瞬间便望入一双复杂难辩的幽深眼眸里。 “母亲?”他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不解地唤了声。 沈昕颜定定神,微微垂着头,再抬起来的时候,脸上已不见半点异样。 “坐下吧!昨夜里睡得可好?可是又温习功课到半夜?你年纪还小,再怎样勤奋也不能耽误了身子,劳逸结合比什么都有用。” “昨夜不曾晚睡,亥时一刻便已睡下了,母亲的教导孩儿都记在心上。”魏承霖坐姿毕直,语气恭敬却稍显疏离。 若是上一世,沈昕颜必会觉得心酸,对硬是把儿子抱走的公公也生出怨言,可死过了一回,她已经没有那等心思,只点点头,温声道:“你去吧,莫误了上课的时辰。” 魏承霖原以为还会如平常那般再听上至少一刻钟时,却意外地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孩儿告退。”只是他也没有多想,望了她一眼,恭恭敬敬地行过了礼,转身走了出去。 少年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沈昕颜抿抿双唇,眼神浮现几分茫然。 为什么,老天爷是不是觉得她上辈子的下场还不够惨?为什么还要让她重来一次? 这莫名奇妙得来的重生机会,她压根一点儿也不稀罕,一个心都已经死得透透之人,再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她为什么要再活一次?不是说人死如灯灭的么?为什么她还会在这里? 上一世怨忿难消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她脑子中闪现,锥心的痛楚迅速卷袭她的四肢八骸,她紧紧地捂着心口,耳边仿佛有一把声音在不断回响——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重活一次?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深深地呼吸几下,努力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既然上天偏要让她重来一次,那她便好好再活着便是。至少,这一回,为着自己好好活一次! “春柳,更衣!”她扬声唤。 春柳应声而入。 “换一件,就换那件雪青色的吧!”沈昕颜瞥一眼春柳捧来的黛绿色衫裙,摇了摇头,指着架子上另一套道。 2.第2章 “夫人穿这颜色可真好看!”望着一下子就年轻了不少的主子,春柳忍不住赞叹。 平日世子夫人总爱穿些不是靛蓝啊墨绿啊等沉色调的衣裳,虽然是给她添了几分勋贵世家夫人的沉稳端庄气势,但整个人瞧着却是老了几岁。 似如今这般打扮不是更好看么? 英国公府以武起家,历任国公爷均是威名赫赫的战将;现英国公夫人大长公主乃今上嫡亲姑母,育有两子一女。 长女嫁予卫国公嫡长子;长子魏隽霆文武双全年少有为,自十四岁起便跟着父亲四处征战,娶妻平良侯府大姑娘方氏,可惜天妒英才,数年前魏隽霆一病而逝,这世子之位便落到了次子魏隽航头上。 这魏隽航虽与魏隽霆一母所生,可较之出色优秀的兄长却是逊色许多,并无过人之处。而他生性好逸,平日往来的也多是各勋贵世家中无所事事的子弟,久而久之,居然得了个纨绔世子的名头,恼得英国公只恨不得拎棍打杀了这个有损家风的逆子。 而身为魏隽航的妻子,沈昕颜虽也水涨船高成了世子夫人,但她却并不是大长公主相中的未来国公府女主人。 长媳与次媳的要求自是不同,当日大长公主为儿择媳便是充分考虑到了这一点,故而才为长子聘娶了能干的平良侯府嫡出大姑娘方氏,而为次子聘娶了他心悦的靖安伯府姑娘沈昕颜。 只可惜世事弄人,眨眼间,能干的长媳便成了未亡人。 上一世的沈昕颜虽是世子夫人,但事事处处都被方氏压一头,唯一能让她在方氏面前扬眉吐气的,便是她的儿子远远比方氏的儿子优秀! 至少,英国公选择了将她的儿子养在身边,而不是选择方氏的儿子。 说起来她的心态也甚是奇怪,既恼公公不顾她的意愿抱走儿子,但又得意公公看重的是她的儿子。 沈昕颜也有些失神,换上这淡雅的颜色,就像是看到了当年仍待字闺中的自己。 可是,渐渐地,铜镜的身影便被一张国色天香的脸庞所取代。 她抿抿嘴,不发一言地脱下身上的雪青衫裙,转而换上一件崭新的银红褙子,略施薄粉,整个人显得愈发明艳夺目,让一旁的春柳赞叹不已。 “还是夫人眼光好,这件比方才那件还要好看,若是与四姑娘走到外头,没准儿人家还以为您俩是姐妹呢!” 沈昕颜脸色在听到“四姑娘”三个字时立即便僵住了,更是感到一阵锥心痛楚卷席而来。 “盈芷,盈儿……”她双唇颤抖,喉咙像是被东西堵住了一般,艰难地唤出女儿的名字。 魏盈芷,她唯一的女儿,上一世白头人送黑头人的悲恸与绝望仍旧历历在目。女儿的死,也是她憎恨周莞宁,憎恨周家的最直接原因,哪怕那个时候的周莞宁已经怀了她的孙儿。 可是,让她的恨意到达顶峰的,却是她的儿子对凶手——周莞宁二哥的袒护。 那个时候的她已经彻底疯狂了,她不想听任何解释,只知道她的女儿死了,而凶手却只是不痛不痒地被流放边关,隔得三年五载便可以以功抵罪,继续过他的风光日子。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他姓周的就可以踏着别人的血泪成就他的风光幸福!凭什么她的女儿死了,周家的女儿却还能没心没肺幸福地活着! 她的女儿还那么年轻,她甚至还没来得及为她定下亲事…… “夫人这是想四姑娘了?方才孙嬷嬷着小子来回,四姑娘辰时便会回来了。”春柳以为她想念去了靖安伯府的女儿,笑着禀道。 对对对,她的盈儿还活得好好的,再过一会儿便会回来了! 她深呼吸几下,袖中纤手死死攥紧,勉强压抑住不停颤抖的身体,缓缓坐到贵妃榻上。 垂着眼帘在脑子里搜索属于今生的她的记忆,这一年,她的盈儿才六岁,昨日她带着女儿回靖安伯府,母亲不舍得外孙女儿便把她留了下来。 她默默地今生的记忆梳理一通,心里不禁生出些许庆幸来。 都过去了,上一世的一切都过去了,女儿的不幸还没有发生,一切还有挽回的可能。这一辈子她再也不会争了,不管是周莞宁还是李莞宁陈莞宁孙莞宁,儿子爱娶哪个便娶个。 急促跳动的心房渐渐平复下来,她长吁口气,便见侍女夏荷脸带愠色走了进来。 “姐姐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后厨那些婆子嬷嬷们还敢给姐姐脸色瞧?”春柳正将叠好的衣裳放回柜子里,转身见夏荷这般模样,随口便问。 夏荷勉强压下心中恼意,朝着沈昕颜福了福,恨恨地道:“夫人每日清晨都要吃燕窝粥,这已是定例。今儿一早奴婢见送来的早膳不见燕窝粥,便去问个究竟,可恨那崔嬷嬷竟说这个月咱们院里的用度已经超了,如今各家铺子里的燕窝都在涨价,怕是要下个月才能供应。” “这是什么道理?诺大一个国公府,连世子夫人想吃碗燕窝粥都不行?”春柳顿时便急了。 “可不正是这话!”夏荷脸色甚是不豫。 这分明就是欺负世子夫人性子好,若是大长公主,甚至大夫人想吃,那崔嬷嬷敢如此驳回? 沈昕颜脸色神色不显,却是暗地冷笑一声。 片刻,她瞥了为自己打抱不平的婢女一眼,淡淡地道:“不就是一碗燕窝粥么?少吃几日打什么紧,你们好歹也是我身边的人,为这么一点东西耿耿于怀,岂不是让人笑话!” 上一辈子也是如此,而那个时候她心里虽然恼怒,但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回想前世,她对方氏总是在忍让,不停地忍让。哪怕心里怄得要死,恼得要死,她最终还是独个儿咽回去。 只因为,她知道方氏才是最得婆母大长公主意的儿媳妇,才是大长公主最满意的未来国公夫人。若不是方氏命不好,早早就死了夫君,这世子夫人的名头又怎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可是,这辈子她还要忍让么? 她再度冷笑一声。 不,不会了! 上辈子她一再退让的结果,便是让方氏鸠占鹊巢,彻底掌握原本应属于自己的国公夫人权柄与地位,并且让她从中一再挑拨她和儿子的关系。 反正重活的这辈子是意外所得,并非她所愿,既然如此,她为何不活得自在些! 缓步在膳桌前坐下,望望桌上早就摆好了的早膳——几样小粥和几种精致的小菜,虽不是她平常惯用的,但瞧来也不算太差。至少也可说明,虽然如今方氏掌权,但有眼色之人都不敢在明面上为难她这个世子夫人。 大长公主每日一早醒来便要到小佛堂诵经,诵完经才简单地用些清淡的早膳。她性喜静,也不耐烦让儿媳立规矩,故而她的儿媳们便会在她用过早膳后到她房里来请安。 英国公膝下除了有大长公主所出的两子一女外,还有一个妾侍所出的庶子,便是如今的三爷魏隽贤。 这魏隽贤生母早逝,打小便被养在大长公主屋里,娶妻前礼部侍郎之女杨氏,如今与杨氏育有两子一女。这杨氏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虽是庶子媳妇,但惯会讨好卖乖,在大长公主跟前也是有些脸面。 这厢婢女刚收拾好膳桌,那厢方氏、沈昕颜和杨氏便迈着轻盈的步伐鱼贯而入。 大长公主只觉眼前忽地一亮,视线不知不觉便落在方氏身后那个银红色身影上。待认出那人是她的二儿媳沈昕颜时,脸上顿时有几分诧异。 这么些年来,她还是头一回见这个二儿媳打扮得这般亮眼。身着银红锻面交领长褙子,头绾着简单的发髻,插有蝶式金簪,耳戴嵌珠宝金葫芦坠子,明明是红与金这些容易流于俗气的颜色,却偏偏衬得她愈是明艳照人,与平日的形象大相径庭。 今日这般一看,她倒有些了解当年次子为何一眼就从那么多勋贵世家小姐中挑中她了。 “你今日这般打扮倒是极好看,正是应该如此,年纪轻轻的做什么偏要打扮得死气沉沉的。” 沈昕颜愣住了,怎么也没有想到大长公主会和自己说这样的话。只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含笑道:“母亲说得对,往日竟是我糊涂了。” 她早就知道原先大长公主早就有了心目中的次媳人选,是她的夫君魏隽航坚持要娶自己。进门之后,生怕别人认为是她自持容貌媚惑了魏隽航娶自己,也怕长辈误会她举止轻浮,她才刻意把自己往庄重持稳方向打扮,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 却是没有想到,这一切原来都不过是她自己的“以为”! 她苦涩地勾勾嘴角。 上一辈子她就是太过于在乎别人的目光,才会一再克制自己,让自己活得那般累。 杨氏眼珠子转动几下,笑着上前亲亲热热地挽着沈昕颜的手臂,道:“可不是么,方才我乍一见到二嫂,还以为见着了天下的仙女呢!只觉得整个屋子都被二嫂的容光照亮腾了。” “三弟妹这张嘴呀,还是那般讨人喜欢!”方氏的视线在沈昕颜和杨氏身上来回扫了一眼,不咸不淡地接了句。 沈昕颜唇畔含笑,睨了一眼方氏,见她已经转过身去和大长公主聊起了家常。 杨氏本想再说些什么,见状也只是撇撇嘴。 论讨人喜欢的嘴巴,阖府之人,这位大嫂称了第二,谁敢称第一,如今不是把大长公主哄得眉开眼笑么!说什么贞静淡泊,若真是如此淡泊,就不该还死抓着府里的中馈不放! 只不过她向来知道自己的身份,心里虽是不痛快,但也不敢多言。别看大长公主人前待她们一视同仁,若真有个什么,向着的还是她的嫡亲儿媳妇,尤其是最得她意的长媳方氏。 她又不动声色地瞅了一眼坐在另一边的沈昕颜。暗道:这个也是蠢的,明明已经成了世子夫人,最是名正言顺不过,偏偏被一个没了丈夫的压在头上。 3.第3章 “下个月容安侯太夫人寿辰、陈王长孙满月的礼单我都拟好了,请母亲过目。”方氏将拟好的礼单呈上。 大长公主接过大略扫了一遍,正想对方氏说些什么,略一顿,话锋一转,把单子转递给沈昕颜:“沈氏,你来瞧瞧这单子。” 方氏不着痕迹地收回欲去接单子的手。 沈昕颜应了一声,接过礼单从头到尾认真看了一遍,这才不紧不慢地道:“大嫂拟的这单子倒是挺好的,只容安侯府的倒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这陈王长孙满月礼的单子却甚是不妥。” 方氏的眸光一沉,脸上自然而然便带了几分不悦,可心里却努力压抑着。 “哦?那你认为是哪处不妥?”大长公主挑眉,饶有兴致地问。 “二弟妹觉得有哪处不妥不妨直言,也好让大嫂我好生学着。”方氏似笑非笑地道。 一个从来不曾掌过家,只会吃喝打扮的无知妇人哪懂得人情往来,左右不过是想着借机踩自己的脸面罢了。 杨氏看看方氏,又看看沈昕颜,眸中飞快闪过一丝笑意。 哟,沈氏这泥人终于打算发威了? 沈昕颜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方氏,这才慢条斯理地道:“大嫂掌家多年,这些人情往来不过是信手拈来,办的自是妥妥帖帖。只是大嫂多年来深居简出,与各勋贵世家夫人小姐们甚少往来,自然也不清楚这陈王长孙虽是挂了个‘嫡’字,但实际上却非世子妃所出,不过是记在世子妃名下而已。” 方氏心里“咯噔”一下,瞬间便明白自己这单子错在哪里了,脸色也一下子就变了。 记名的嫡子虽也称是嫡子,但终究与正儿八经的嫡子有所差别。本朝规定,挂名的嫡子便是想要承袭家中爵位,那必是要有恩旨方行。 而她拟的这张礼单,完完全全是比照着王府正经嫡子拟的。 “是儿媳疏忽了,多亏了二弟妹提醒。”哪怕心里再不自在,但错了便是错了,方氏连忙起身,一脸惭愧地朝着大长公主请罪,又诚恳地向沈昕颜道谢。 “改了就好,你也是不清楚这其中缘故才有此疏漏。”大长公主温声道。 “是,儿媳这就重新再拟。”方氏的头垂得更低了。 平生头一回犯这般低级的错误,还是被她一直瞧不上的沈昕颜指出,对心高气傲、时时想着压妯娌一头的方氏来说,真真是难堪到了极点。 尤其是沈昕颜那句“多年来深居简出,与各勋贵世家夫人小姐们甚少往来”,不亚于直接在她脸上扇了一记耳光。 勋贵世家的当家主母,除了掌一府内宅事宜,还少不了与各府女眷往来打交道。而她乃死了丈夫的年轻妇人,本朝虽不至于对寡妇诸多苛求,但名门世家多视年青守寡的妇人为不祥,并不愿意与之多打交道。这也是为什么方氏会不知道陈王长孙并非正经嫡出之故。 “哎呀,亏得大嫂一向做事妥帖,晓得先行前来请母亲示下,这才避免了一场误会。否则呀,这礼若是送出去,得不到好不说,反倒给陈王世子妃添堵,岂不是得不偿失!”杨氏一脸庆幸拍拍胸口,脸上那丝看好戏的表情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头一回见这事事周全妥帖的大嫂吃憋,她若是不趁机再添几分堵简直是浪费了这出好戏! “王府家事岂容你胡言,岂不知祸从口出之理!”大长公主皱眉,不悦地瞪了杨氏一眼。 杨氏一窒,脸色有几分难堪,只不过很快就掩饰过去,忙道:“母亲教导的极是,是儿媳大意了。” “大嫂掌家向来妥帖,事事周全,只我有一事却是有些不解。听崔嬷嬷说这个月我院里超了用度,竟是连燕窝粥都吃不起了,可我仔细查验了我屋里册子,却是不知这超了用度从何说起,麻请大嫂指点一二。”沈昕颜只当没有察觉方杨二人有些微妙的气氛,直了直腰杆,正色问。 一时间,屋里众人的视线齐唰唰地落到她的身上,尤其是大长公主,脸上更是难掩诧异之色。 这二儿媳今日确是有些不一样了。 不怪她会这般觉得,只因沈昕颜一向就是个闷嘴葫芦,不管遇到什么不痛快之事都只会把它憋在心里,更不必说当面讨个说法了。 杨氏讶然,心里却更是兴奋。 也不知这沈氏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一再主动对上方氏,哎呀呀,这回可有好戏看了! 杨氏岂会不知方才大长公主出言教训自己,也是有维护方氏之意。如今她倒要看看,当嫡亲的两个儿媳对上时,她会护着哪个! 方氏怔了怔,也是没有想到沈昕颜居然会主动找上自己,只不过她到底不是杨氏,很快就回过神,忙道:“咱们国公府也是富贵人家,区区一碗燕窝粥又怎会吃不起?府里各院虽说每月用度都有定数,但福宁院如今为世子院落,便是偶有超出份例之事,也断不会有缺了主子用度之理。至于二弟妹所说之事,想来是下人做事不上心,我回头便查个清楚,必给二弟妹一个说法!” 杨氏暗暗咂舌。 方氏此话回得妙啊!只差没有直接说“你们福宁院现在是世子所居,地位高,欺负谁也不敢欺负你们啊”! 啧啧,多么委屈求全,多么深明大义的大嫂啊! 沈昕颜既然当面提了此事,就没有打算让方氏避重就轻地略过,她清清嗓子,似笑非笑地道:“大嫂想来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只是想弄清楚,这福宁院超了用度超在了何处?为何与我手头上的册子相差如此之大。” 顿了顿,她正色又道:“况且,无规矩不成方圆,福宁院便是世子所居,但是也属府中一处,自是要遵循府里规矩,该用的不该用的全按规矩说话。故而,大嫂方才所说的‘福宁院便是偶有超出份例之事,也断不会缺了主子用度’,此话恕我不能苟同!” 方氏被她驳得脸色有些难看,但对方句句在理,她一时之间倒也说不出什么来。 大长公主双眉皱得更紧了,长媳与次媳间的机锋她又怎会感觉不到,只一时却有些不好出言。 “既如此,我也不瞒二弟妹了。二弟妹手上册子所记院中用度开销想来不会有错,只是二弟妹许是不知,前不久二弟曾从公中支了一百两,这笔账是记在了福宁院中。”方氏恼她步步紧逼,微顿,别有所指地又道。 “二弟与你乃是夫妻,难不成此事他竟不曾与你提过?不是大嫂我多嘴,只是二弟妹既身为人.妻,总得多花些心思在夫君身上。” 沈昕颜怔了怔,对上方氏讥讽的眼神,敛敛神色,严肃地反驳道:“此事我确是不知,也是我的疏忽。然而,大嫂行事也有不妥之处。我且问大嫂一句,世子爷支这银两用于何处?” 方氏顿时哑然,颇有几分羞恼地道:“你与他乃夫妻尚且不清楚,我又从何而知?!” “那便是了!世子爷性情洒脱,为人又仗义豪爽,向来视钱财如身外之物,如今忽然要支这一笔不小的银子,大嫂不问缘由便同意,此举甚是不妥,且有行事不公之嫌。今日既无故便支了银子给世子爷,明日旁人若要支又该如何?难不成因为世子爷位尊便可支,旁人势微则不许?” 方氏张口结舌,好一会才有些气急败坏地道:“他乃世子爷,他要支取银两,难不成我还能挡着不让?!” 话刚出口,她便知道糟了,迅速望向始终不作声的大长公主,果然便见大长公主的脸色沉了下来。 这话旁人说得,而她却是万万说不得,尤其是当着大长公主的面。 她张张嘴正想要说些什么话来补救,沈昕颜却不给她这个机会,起身跪在大长公主跟前,诚恳地道:“此事若是说来,大嫂错了一分,儿媳却是错了九分。正如大嫂所说,我既为人.妻,便应事事以夫君为先,如今闹出这一遭,全是儿媳平日对世子爷多有忽略所致。儿媳自知错已铸成,只夫妻一体,这一百两便从儿媳与世子爷的月例里扣补。” “从今往后,儿媳必以此为鉴,凡事以世子爷为先,事事替世子爷考虑周全!” 大长公主责备之话却是再也说不出来了,片刻,淡淡地道:“起来吧,你明白这层就好。” 这是打算轻轻放过了。 可这却不是沈昕颜最终的目的。 她抬眸,迎上大长公主已有些不悦的脸,诚挚地道:“还有件事,儿媳想请母亲示下。” 大长公主眉头蹙得更紧了,直觉告诉她,这个儿媳妇接下来说的并不会是什么好话,可还不等她回答,沈昕颜已经自顾自地说了。 “如今府中各院的例银虽是分给各院的,但这钱却还是掌握在公中,不能由各院自个儿分配。儿媳觉得,此举颇为不妥,给公中添了麻烦不说,还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杨氏眼神陡然一亮,瞬间便明白她的意思。 此事若成了,得益的可不只沈氏一家啊! 想到这,她连忙接话:“二嫂此言甚是,既是分给各处的例银,这银子自然由各处自个儿掌握,如此方是正理!” 见大长公主脸色颇有些不以为然,沈昕颜干脆扔下一记重拳。 “譬如说,哪有做嫂嫂的还管着叔子院里钱的理儿!” “放肆!!” 4.第4章 大长公主怒声喝道:“沈氏,你大胆!” “二弟妹此话,我真是死一万次也不能够了!还请母亲替儿媳作主!”方氏脸色发白,泫然欲泣地拜倒在大长公主脚边。 杨氏也被沈昕颜的大胆吓了一跳,眼神如见鬼一般盯着她,可心里却有一股抑制不住的兴奋感在疯狂蔓延。 撕啊,撕得再狠些,最好把方氏那贱妇一层皮都撕下来! 一个寡妇,不老老实实地窝在自个屋里悼念亡夫教养儿女,还死死抓住中馈不肯放。这还不止,男人都已经死了,她偏还摆着世子夫人的谱,眼高于顶,目下无尘。 呸!也就正主不爱与她计较,若是较真起来,哪还有她的什么事,这府里的天都要变了。 不,或许这天已经在慢慢变了…… “沈氏,你好歹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女子,此等污言秽语怎能说得出口,往日竟是我错瞧了你!”大长公主恼极,厉声指责,唬得屋里一众丫头婆子呼喇喇跪了满地。 沈昕颜却浑然不觉,迎着大长公主一双怒目,平静地道:“我只不过说了句实话,大嫂便已死一万次也不能够了,可知外头说起三道起四来,却不会顾及你半分颜面。大嫂深居简出,府里又清静,自然听不到。可咱府里两位爷却是要在外头行走的。” “若是有心人从中兴风作浪,编排些不堪入耳之言,连累了两位爷不说,只怕还会损害国公府声誉。母亲休恼,且仔细想想我这番话是否在理。” 大长公主冷笑:“我竟不知,原来你还长了一张巧嘴!” “儿媳只不过是实话实说。” “都出去,让我清静一下,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大长公主愠怒瞪她一眼,不胜烦扰地朝着众人挥了挥手。 沈昕颜躬了躬身,二话不说就退了出去。 杨氏紧跟着她亦走了出去。 方氏有些不甘地咬咬唇瓣,想要再说些什么,可大长公主已经在侍女的搀扶下进了里间。她心里恼极,死死地绞着手中的帕子。 今日是她大意了,竟被沈氏逼至如今这般地步。也是她小瞧了那沈氏,原以为是个不声不响的,却没想到竟是内心藏着奸,只等着好时机来对付自己。 “二嫂今日当真令人刮目相看啊!”杨氏感叹一声。 沈昕颜睨她一眼,嘴角微微勾了个弧度:“三弟妹倒是一直令我不敢小看。” 杨氏被她噎了一下,有几分无语,果真是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么? 清咳一声掩饰那丝尴尬,她便问起最关心之事:“二嫂,你觉得母亲会不会把你的话听进去,日后就真的把咱们各院里的份例直接拨下来?” “母亲的心思岂是你我所能猜测的。”沈昕颜微微一笑,不答反道。 这个三弟妹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精,也是株墙头草,她虽不喜方氏,但是并不代表着就乐意和这一位深交。还是彼此保持些距离的好。 至于大长公主是否会应了自己所说,答案是肯定的。大长公主再疼方氏,但她最看重的还是英国公府。今日她若不事先引出世子爷从公中支了银两一事,而是直接提出把各院的份例归还各院支配,大长公主却未必会应允。 有了前面的铺垫,大长公主想得自然也就多了。 当然,这些她没有必要解释给杨氏听。 英国公府内宅的管理方式也不知是哪一位老祖宗创造出来的,这种高度集权的方式确是相当有利于提高掌权之人的威势,估计这也是英国公府后宅比大多数人家的要清净的原因所在。 这样的方式对管理者的要求却颇高,当主母是个精明能干的,强权高压之下的内宅自然也就井然有序,事事高效;反之,这内宅之乱则较寻常人家更深几分。 方氏乃大长公主精心挑选的未来国公府主母人选,她的精明能干自然毋庸置疑。只是,她却有一个致命之处——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若她仍是世子夫人,那不管是杨氏还是府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对她掌权有任何异议。可如今的她却不是,没有了世子夫人这个身份,却凭着大长公主的宠爱掌了府中中馈,试问又怎可能得以服众? 这头一个,就是杨氏的不服。 况且,常言道:吃谁的饭听谁的话,下人虽然在各院里领着差事,可这俸银却还是到公中取,如此一来,这忠心二字便不大可靠了。 上一辈子沈昕颜就是吃了这方面的大亏,她所在的福宁院,居然将近半数下人是方氏那边的人! 而方氏,也是凭着英国公府这独特的高度集权式内宅管理,一步一步彻底在府里站稳了脚跟,从而有了在府中兴风作浪的本钱。 这一世,沈昕颜直接就从根子上断了她的可能!中馈,她可以继续掌,但是若还想如上一辈子那样处处顺畅就不大可能了。 杨氏见她这般,便也清楚自己想从她嘴里得到肯定的答案是不太可能的了,暗地撇撇嘴,正欲再说,忽见沈昕颜脚步一顿,随即急步前行,那个急切的模样,当真是让她不解。 她抬眸望向前方,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如同小炮弹一般撞向沈昕颜,定睛一看,认出那小身影正是沈昕颜所出的四姑娘魏盈芷。 她好笑地摇摇头,不过一个晚上不见,这四丫头倒是挺黏她亲娘的! “娘……” “四姑娘慢些,小心摔着!” 小姑娘软糯的欢叫声远远就传过来,沈昕颜眼眶微红,身体激动得不停颤抖,死死地盯着越跑越近的小小身影。 小姑娘年约六七岁,头上绑着两个花苞,身穿红色百蝶袄裙,一张红扑扑的桃子脸上嵌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撒娇地往她怀里扑。 沈昕颜张开僵硬的双臂抱着她,软绵绵暖乎乎的小身躯拥到怀中那一瞬间,她的眼泪险些就掉了下来。 “盈儿……” “娘你抱得盈儿好疼!”娇娇的哼唧声像是一道暖流,轻轻地抚慰她的心房。 “对不住,是娘不好。”她缓缓低头,望向怀中女儿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 小盈芷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忽地露出一个甜滋滋的笑容,而后“吧唧”一口亲在她的脸上:“娘最好了!” 沈昕颜喉咙哽得厉害,连忙掩饰住起伏的心绪,好一会才捏着小姑娘软绵绵肉乎乎的小手,柔声问:“在外祖母处可有乖乖的? ” “当然有乖乖的,外祖母和大舅母还夸我呢!”小姑娘挺挺胸脯,一副‘我很乖我最厉害’的得意模样。 沈昕颜神情柔和,怜爱地捏捏她的脸蛋,毫不吝啬地夸道:“娘亲的盈儿真乖!” 话音刚落,成功地看到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好不开心。 看着这甜蜜灿烂的笑颜,沈昕颜只觉得心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柔声又问:“今日可有乖乖用早膳?” “当然有啦!我吃了一碗粥、一块桂花糕,还比慧表姐多吃了一块核桃酥。外祖母说,只要我天天按时用膳,很快就可以有舅舅那般高了。”小丫头更加得意了,掰着胖手指数着早膳用过的东西,那模样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 沈昕颜含笑凝望着她,并不出声打扰,不时问几句她在外祖母家中的趣事,愈发让小丫头兴奋得眸光闪闪亮。 沈昕颜牵着女儿的小手缓缓地往福宁院方向而去,小姑娘娇脆动听的嗓音洒了一路。 “……慧表姐会做荷包了,她说过阵子就给我做一个。对了,娘,你看你看,这是慧表姐送我的蝴蝶坠子,你瞧好看么?” 沈昕颜低下头去,见小姑娘掌心上果然放着一只精致的蝴蝶坠子,遂蕴笑道:“好看。” “我就知道,不是好看的慧表姐也不会给我。慧表姐说了,等她学会打络子就给我打一个,这样我就可以系在扇子上。慧表姐还说……” 小姑娘三句不离‘慧表姐’,沈昕颜脸上的笑意却不知不觉地敛了几分。 小盈芷口中的慧表姐是靖安伯的嫡长女,她嫡亲的侄女儿沈慧然,年纪比她的女儿长两岁,今年八岁。 她虽不甚喜长嫂,但对这个侄女却是相当疼爱的。曾经,她还动过亲上加亲的念头。不,上辈子的她不但动过这样的念头,并且一再付之行动。 最疼爱的侄女儿嫁给她最宝贝的儿子,这是上辈子她的希望。 可是,她的这个希望在周莞宁出现时便彻底打破了。 而在这之后…… 她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上辈子那些事。 “盈儿很喜欢慧表姐么?”拉着女儿在贵妃榻上坐下,她疼爱的捊捊小姑娘的额角,轻声问。 “喜欢啊!慧表姐最好了!什么好看的、好吃的、好玩的都给我。”小姑娘将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一般。 “四姑娘与慧姑娘感情好得就跟亲姐妹一般,临回府前四姑娘还拉着慧姑娘的手,硬是要把慧表姐拉回家,伯夫人笑言,‘把慧表姐给你哥哥作媳妇,如此便可以陪你回家了’。”一旁的孙嬷嬷笑着道。 沈昕颜的笑容在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时彻底敛了下去。 她面无表情地扫了孙嬷嬷一眼,淡淡地道:“嬷嬷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分不清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孙嬷嬷脸上一僵,连忙跪下请罪。 5.第5章 沈昕颜垂着眼帘轻抚着手上的玉镯,对她视若无睹。 小盈芷懵懵懂懂地眨巴眨巴大眼睛,歪着脑袋瓜子一会望望娘亲,一会又看看孙嬷嬷,一脸的茫然。 孙嬷嬷跪在地下,脸色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却始终没有听到沈昕颜让她起来的声音而变得苍白。 “娘……”还是小姑娘有些心疼自已的嬷嬷,撒娇地揪着娘亲的衣袖摇了摇。 沈昕颜捏捏女儿红扑扑的脸蛋,视线这才缓缓地落到地上的孙嬷嬷处,不紧不慢地道:“起来吧!” “谢夫人!”孙嬷嬷暗暗抹了一把汗,不等她松口气,沈昕颜意味深长的话又响了起来,“嬷嬷虽是从伯府里出来的,但如今领的却是英国公府的银米,说话办事总也该分得清身份。盈儿是我掌上明珠,我是信得过嬷嬷才把她交给你,只盼着嬷嬷也不要辜负了我这份信任。” “她年纪尚小,正是纯真如白纸之时,嬷嬷常在她身边侍候,什么话不该说、不当说,心里总要有个分明。” 孙嬷嬷一张老脸一阵红一阵白,讷讷不敢言。 沈昕颜定定地凝视着她片刻,才慢条斯理地接着道:“嬷嬷这些年来侍候盈儿也算是尽心尽力,这些我都瞧在眼里,你只记得份内之事便好,他日盈儿长大,必也会记得嬷嬷的功劳,你又何苦尽为他人之事费些不必要之心呢?嬷嬷仔细想想我这话可在理?” 孙嬷嬷心口一窒,当即又再跪在地上:“夫人所言句句在理,是奴婢被猪油蒙了心。往后,奴婢只一心一意侍候四姑娘,旁的再不作理会。” “嬷嬷能这般想最好,你且下去吧!”沈昕颜点点头,并没有去探究她这话的真心,挥手便让她退了出去。 孙嬷嬷此人虽有些私心,但侍候女儿确是尽心,凭着这一层,她也并没有想过要对付她。 想来是重活了一回,也像是拨开了云雾,这一世她倒是看清了不少上一辈子没有留意之事。 比如这孙嬷嬷的心思,也比如娘家嫂子打的主意。 她很清楚,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个时候的她还不曾动过亲上加亲的念头。况且,这辈子她早早就歇了这个心思,自然更加不可能给女儿灌输这种“让慧表姐嫁给哥哥”的想法。 上一辈子,她的女儿那般竭尽全力地欲撮合她的慧表姐和哥哥,除了有她这个母亲的影响,以及被侄女对儿子的痴恋打动外,更与她身边之人不遗余力的游说、暗示分不开。 可她的女儿却万万想不到,她的一腔热情却给自己带来了杀身之祸! 心口又像是被针扎一般,沈昕颜深深地吸了口气,垂眸便对上了一双晶莹剔透黑白分明的眸子。 “娘,嬷嬷是不是做错事了?”小盈芷呶着小嘴,不解地问。 “嗯,她说了不该说的话。”沈昕颜轻抚着她软嫩的脸蛋,温柔地回答。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沈昕颜心口一热,忍不住道:“盈儿,你要记住,但凡是……罢了,你还小,与你说这些做什么呢!” 她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轻拥着懵懂的小姑娘入怀。 是她的错,她是一个相当失败的母亲。上一世女儿的悲剧,归根到底是她教养不力所致。 上一世,她视儿子为一辈子唯一的依靠,全副身心都放在了儿子身上,对女儿虽也疼爱,但到底还是有所忽视。 “娘以后会多些陪着盈儿。”她压下满心的酸楚,放柔声音道。 “真的?”小姑娘眼睛登时一亮。 “自是真的!” 沈昕颜微微一笑,突然就找到了重活一世的目标——抚育女儿,看着她长大成人,嫁人生子……再不重复上一世的命运。 是啊,她的一生大抵也就那样了,可她的女儿不同,她完全可以拥有一个幸福安乐的未来。 心里有了主意,她的笑容不知不觉间也轻松了些许,额头抵着小姑娘的,惹来小姑娘一阵欢快的咯咯笑声。 “世子爷!” “夫人可在屋里?” “夫人和四姑娘在屋里说话呢!” 当那封存记忆里的久远男子声传进来时,沈昕颜心口一拧,下意识地紧紧咬着唇瓣。 夫君…… 这个京城中有名的纨绔世子,一辈子一事无成,她嫁得不甘不愿,自然也没有在他身上多花心思。 可是,就是这个男人,也只有这个男人,无论她犯了什么错误,都始终坚定不移地维护着她。若不是后来他意外身死,她失了最大的靠山,哪怕她的儿子再怎么恨她,也绝对无法把她送到家庙去了此残生。 上一世临死前神智短暂的清明,她想的最多的不是她又爱又怨又恨的儿子,也不是那个让她始终看不上眼的儿媳妇,而是她一直看不上,却维护了她一辈子的夫君魏隽航。 “盈儿也在啊?小丫头倒是回来得早。”魏隽航不知妻子心事,笑呵呵地掀帘而入。 虽有那么一个“纨绔世子”的名声,可到底是世家公子,哪怕如今二十有六,魏隽航的容貌却并不比少年人逊色,俊眉英挺,双目若星,一袭青底云纹锦袍,愈发显得他身姿挺拔。 沈昕颜飞快地平复思绪,牵着女儿的小手迎了上去:“世子爷!” 魏隽航挠挠耳根,对上自家夫人的盈盈笑脸,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夫人的笑容比平常要温柔许多,让他不禁有些窃喜。 “夫人不必多礼。”他清清嗓子,虚扶了行礼的沈昕颜一把,视线也不受控制地直往妻子身上瞄。 “爹爹!”小盈芷的娇脆软语,亦惊醒了正偷望妻子俏脸的世子爷。 “咳,爹爹的乖囡。”魏隽航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拢嘴佯咳一声,伸出大掌无比慈爱的摸摸女儿的发顶,须臾,从怀中掏出一块福娃娃状的通透宝玉,献宝似的摊在掌心递到小盈芷眼前。 “乖盈儿,你瞧你瞧,这福娃娃和你像不像?爹爹特意寻来给你的哦。” 小姑娘好奇地拿过宝玉翻看,顿时惊喜地笑了:“娘,这玉娃娃和我一样,都绑着两个苞苞头。” 沈昕颜定眸一看,亦笑着颔首:“是跟盈儿一般。” 话音刚落,瞬间便见女儿笑眯了一双大眼睛。 见入了妻女的意,世子爷高兴极了,裂着嘴笑得又是欢喜又是得意。 沈昕颜望着他的笑容不禁有些失神。 和威名远播、惊才绝艳的前英国公世子魏隽霆相比,这个男人没有多大出息,一辈子都生活在兄长的阴影下,哪怕魏隽霆早已逝去多年,可世人提及英国公世子,总是会拿他和他相比,叹息着英国公府怕是后继无人。 也只有这个心宽的男人,从来不将那些流言蜚语放在心上,便是有人当着他的面讽刺他一无是处,远远比不上死去多年的魏隽霆,他也丝毫不恼,反倒笑眯眯地认下。 嫁他非她所愿,尤其是闺中姐妹嫁人后总会有意无意地炫耀夫君的出息,投向她的视线,哪怕是怜悯,也总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味道,更让她生出一种无地自容之感。 一边是让她在姐妹面前丢脸的夫君,一边是频频替她争气给她长脸的优秀儿子,久而久之,她的重心便愈发向儿子倾斜,只把儿子当成她唯一的依靠。 她想,若是她上一世对儿子没有看得那般重,没有抓得那样紧,也许就不会有后面发生的一连串事。 或者,正如魂魄飘荡时听到的奇怪声音所说的,她上一世的所作所为,全不过是“寡妇心态”? 她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明明有夫有儿有女,她倒还能生出“寡妇心态”,以致最后落得那般下场,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魏隽航心不在焉地哄着女儿,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望向身边的妻子,见她神情似带着几分感伤,又似有些许自嘲般的味道,眉头不知不觉地皱了皱。 夫人为何情绪这般低落,莫不是心中有郁结之事?难道是儿子?还是靖安伯府?应该不会是靖安伯府吧?前些日他还和大舅兄见过面呢,并不觉得伯府上会有什么能让自家夫人忧虑之事。 既不是伯府,那就是儿子了?想来也是了,她那样疼爱儿子,却不能亲自抚养儿子,除了晨昏定省和重大节日外,便是见一见儿子都不容易,长年累月之下,又哪会不心存郁结! 心里给自己找到了答案,他暗暗作了个决定。 沈昕颜不知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就脑补了答案。她平复思绪,走过去把被坏爹爹抓乱了花苞头的女儿救了出来,没好气地嗔了某个没个正形的世子爷一眼:“好了,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姑娘闹。” 魏隽航笑呵呵的一副好脾气模样。 沈昕颜不理他,拉着女儿的小手,接过春柳递过来的湿帕子给她擦脸,又亲自替她重新梳了两个花苞,这才让春柳领着她出去。 “方才我听大嫂说,前些日子你从公中支了一百两,可有此事?”沈昕颜亲自替魏隽航倒了茶,问道。 “这个、这个,确、确确有此事。”魏隽航有些心虚地避开她的视线,结结巴巴地回答。 只不过,他心里又不自觉地有几分雀跃。这还是自家夫人头一回主动问及自己的事呢! 这么一想,他的背脊不由便挺得更直了,大有一副‘不管你问什么我都老老实实回答’的模样。 沈昕颜却没有留意他这点心思,起身进了里间。 魏隽航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片刻,整个人便如被霜打过的茄子,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闷闷不乐地摸了摸鼻端。 沈昕颜从里间出来时,见到的便是他这副蔫头耷脑没精打采的模样,怔了怔,狐疑地问:“这是怎么了?” “没、没事。”魏隽航瓮声瓮气地回了句,只是望向她的眼神却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小委屈。 6.第6章 沈昕颜被他这副小委屈小可怜的模样逗得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连忙压下,行至他的身边落了座,将手上捧着的描金漆黑锦盒塞进他手里,道:“这是前些日送来的铺子收益,你瞧瞧可够了?若不够,等会儿我再让人去取。” 魏隽航愣愣地接着打开一看,然后双手便像是被火烙着了一般,一把推开那盒子,‘嗖’的一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涨红着脸瞪着她:“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昕颜被他这般激烈的反应唬了一跳,又听得他这般质问,顿时就怔住了。 “我魏隽航便是再不成器也做不出花妻子嫁妆钱这种事来,你、你,我、我,你要气死我了!”想要凶狠地教训教训她,可一对上那张十年如一日般娇美的脸庞,那些话便再说不出来,唯有气乎乎地扔下这么一句,一拂衣袖转身便大步走出了门。 “世子——”正要掀帘而入的秋棠被突然从屋里走出来,气红着一张脸的魏隽航吓了一跳,想要请安的话还没说出口,对方便已经不见了人影。 她傻乎乎地张着嘴,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身侧的小丫头:“方才那个是世子爷,我没有看错吧?” “没、没有,那就是世子爷。”小丫头弱弱地回了一句。 秋棠一双眼睛瞪得更大了。 世子爷居然冲世子夫人发脾气了?这太阳可真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要知道这一对夫妇一向是相敬如宾,成婚至此从来不曾红过脸,而世子爷虽然不甚着调,但待世子夫人却是甚好的,从不曾对世子夫人大声说过半句话,更不必说气红了脸。 却说屋里的沈昕颜见自家夫君气哼哼地冲出了门,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意味,只是当她细细回想魏隽航方才那句话,顿时便明白了,懊恼地拍了拍脑门。 是她的错,怎么就不会委婉些,就这般呼喇喇地给人家塞钱。 “夫人,世子爷他……”秋棠进门来便见到主子一脸的懊恼,心里一惊,难不成真的是世子夫人气着了爷? “是我思虑不周做了件蠢事,不要紧,回头我再寻他说清楚便是。”虽然有些懊恼,但沈昕颜更清楚自家夫君的性子,故而也不怎么担心。 见她这不以为意的模样,秋棠也松了口气。 “方才崔嬷嬷使人送了包上等燕窝来,也没说个来由,奴婢琢磨着这事颇有些蹊跷。”秋棠禀道。她昨日请了假归家看望病中的老娘,直到方才才回府,故而并不知今个一早之事。 “她既送来你便收着便是,回头让小厨房炖了,你和春柳夏荷几个也尝尝。”沈昕颜不甚在意。 不管这是方氏的意思还是大长公主的意思,她堂堂世子夫人,难不成连几两燕窝都吃不成? 秋棠脆声应下。 宁安院大长公主屋里。 大长公主半眯着双眼歪在软榻上,侍候了她大半辈子的梁嬷嬷坐在她脚边,掌握着手上力度为她按捏着双腿。 “沈氏所提到的那事,你觉得该如何处理方好?”大长公主忽地睁眼问。 梁嬷嬷手上的动作有须臾的停顿,笑着道:“公主心中已有了主意,何必捉弄奴婢。” 大长公主失笑,摇摇头,长叹一声道:“沈氏所言也有她的道理,只是……我若依了她,怕碧珍会在心里头怨我。” “公主多虑了,大夫人是您看着长大的,您还不知道她么?那是最明理懂事不过的。这一番变动虽说是世子夫人提出的,但终究也是为了府里好,大夫人她又怎会怨您?”梁嬷嬷笑着宽慰。 大长公主想了想,也觉有理。只转念想到早逝的长子,又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若是隽霆还在,府里哪还需要我这老骨头操心。隽航终究还是不成器了些,便是那沈氏,比之碧珍也多有不及。” 言语间提及的是府里的主子,梁嬷嬷倒不好说些什么,只转移话题道:“奴婢方才经过练武场,远远见大公子在舞剑,那动作利索的哟,啧啧,真真有国公爷当年之风。” 听她提到最出息的嫡长孙,大长公主顿时一改方才的愁容,笑着道:“霖哥儿那孩子是个上进的,比他父亲呀,要强百倍!也不枉他祖父亲自教导他。” “公主如今倒是这般说,当初却是不知哪个对国公爷淌眼抹泪,怪他太狠心,训四岁的小娃娃像是训兵似的。”梁嬷嬷一脸揶揄。 大长公主嗔怪地瞪她一眼:“就你贫嘴!” 另一厢的魏隽航其实一出了妻子院门便后悔了,只觉得自家夫人乃是一番好意,他着实不好冲她发恼。 他背着手在院门前踱来踱去,有心想回头向夫人说句软话,却又担心夫人转而恼了自己,一时打不定主意。后转念一想到方才自己作的决定,脚步一拐,便往东院方向而去。 东院的练武场。 少年舞动着手中的木剑,或刺或挑或劈,时而凌空时而俯地,一招一式颇具气势,看得一旁的武术先生连连点头。 魏隽航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武术先生察觉了他的到来,正欲上前见礼。魏隽航朝他又是摆手又是摇头,他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冲着他遥遥拱了拱手。 魏隽航摸摸鼻子站到旁边静静观看,越看越是得意。 果然是他和夫人的好儿子,有子如此,夫复何求!看那帮龟孙子日后还敢不敢在背后取笑他无能! 呸,他再没用,只生有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就足够傲视京城了! 魏承霖收回木剑,回身便见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的父亲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把剑交给一边的小厮,又和先生说了几句,这才朝着魏承霖走去。 “父亲!”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地行礼。 “这剑舞得不错,比那什么南宫大娘舞得好看多了!”魏隽航笑盈盈地夸奖,浑然不觉武术先生皱起了的眉头。 魏承霖抿抿嘴,终究还是没忍住反驳道:“孩儿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父亲怎将孩儿与那等风尘女子相提并论。况且,孩儿的剑是要上阵杀敌的,可不是装模作样搏人欢愉的绣花枕头!” 一旁的先生满意地点头。 正是这个理儿! 被儿子一顿抢白,魏隽航也不恼,笑容不改地道:“是是是,是父亲说错话了!” 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跟他的祖父一般,硬梆梆的甚是无趣,还不如盈儿那丫头要逗趣得多。 世子爷暗地嘀咕。 武术先生无奈地摇头,上前拱手行礼告退。 魏隽航不甚在意地挥挥手。 “父亲可是有事要吩咐?若无,孩儿便要回去温习功课了。”魏承霖自然也清楚生父的性子。 “你这孩子,又没人逼着你,便是偶尔放松放松也无妨。” “祖父时常教导孩儿,做人要自律,唯……” “好了好了,你想去便去吧!”世子爷一阵头疼。 “既如此,孩儿告退!”自律的好少年拱手行礼,转身就要离开。 “慢着慢着!”待儿子走出几步,魏隽航才想起自己的来意,连忙叫住他。 魏承霖应声止步回身,探询的目光直视父亲。 “日后你多抽些时间回去陪陪你母亲,她最近身子不怎么好。”生怕这小古板又给他来一段‘祖父教导’,世子爷忙不迭地直言目的。 “母亲身子不好?可请了大夫?大夫怎样说?可有大碍?”一听母亲身子不好,少年面露焦急,连声发问。 “无大碍无大碍,想来只是时常挂念着你,不放心你在外院住着,故而多忧多思,身子才有些弱。”很是满意儿子的态度,世子爷虚捊了一把并不存在的胡须。 “孩儿明白了,那便如父亲所言,每日多抽些时间回去陪母亲。”魏承霖点点头。 得到了满意的结果,魏世子爷甚是得意,本想着现在就拉着儿子回去寻夫人,顺便在夫人面前表表功,只是又怕自己会耽误了儿子的学业,到头来又要被父亲好一顿骂,这才歇了心思。 只想了想还是有些不甘心就这么浪费了一个表功的机会,忙又道:“今日你便回去陪你母亲用午膳,只是要千万记得,只等我来了再与你一同回去。” 魏承霖有些不解:“儿子自个儿回去便可,不劳父亲。” “你且听我的便是!”世子爷大眼一瞪,板着脸装出一副严父的模样道。 “既如此,孩儿遵命便是。”魏承霖也习惯了父亲的不着调,并不与他多作争执,点头应下。 *** 已过知天命之年的英国公含笑捊须,虽然儿子不争气,但是有这么一个优秀的孙儿,重振英国公府威名指日可待。 “过一会儿再去把祖父前日教你的枪法多演练几遍,英国公府以武起家,身为魏家子孙,不论何时都不能把武艺给落下了。” “是,孙儿谨记祖父教诲!”魏承霖恭谨地应下,须臾,迟疑着道,“母亲身子抱恙,孙儿想早些回去陪她用午膳。” “若抱恙自去请大夫诊治,多歇息静养才是……罢了罢了,你便去吧!”英国公哪会不知这必是儿媳妇想儿子了。 果真是慈母多败儿!亏得他果断,自长孙三岁便把他带到身边亲自抚育,决不让他如他的父亲那般长于妇人之手。 想到那个不成器的嫡次子,他就忍不住一阵头疼。 若是长子仍在,又何需他这般殚精竭虑,英国公府哪怕不靠着妻子大长公主的名头也能更上一层楼! 摸摸那早已失去知觉多年的左腿,忆及逝去多年的文武双全的长子,他的心还是忍不住一阵抽痛。 那可是魏氏一门唯一的希望啊!若是他仍在,他又何需拖着残躯硬撑着培养长孙,国公府世子之位又怎会落到不成器的次子头上! 7.第7章 沈昕颜怎么也没想到,一向不理事的夫君居然给了她这么一个“大惊喜”。 她沉默地睇着得意洋洋地前来邀功的夫君,目光再缓缓地投向正迈步走进屋来的小小少年,良久,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若是没有经历过上一世,她必定会欣喜若狂。可是,经历一番生死,她发觉自己已经找不准和儿子相处的方式了。毕竟,那些伤痛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旁的人与事她可以说服自己忘记,可这个却不同,因为那是她曾经全身心投入关爱的儿子。 凭心而论,她甚至有些害怕再与儿子多接触。她怕自己会不经意地如上辈子一样投入得过多,更怕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会被上辈子那些恨意所支配,从而对这个年纪尚幼的儿子做出些会让她后悔之事来。 近不得,更远不得,故而,倒不如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也让她继续尽为人母之职责。 “夫人,你、你不高兴么?”见她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魏隽航有些摸不准她的心思。 “……不,我很高兴,多谢夫君!” 罢了罢了,总是她的嫡亲血脉,难不成她还能避而不见? “母亲!”魏承霖不知这短短一会儿的功夫,自家母亲已经经历了好一番挣扎,上前见过礼后,他关切地问,“母亲身子可大好了?可有请大夫诊过?” 沈昕颜愣了一会儿,飞快地瞥了满脸尴尬,正冲她讨好地作揖求饶的魏隽航一眼,唇边不知不觉便漾起了笑容。 “已然大好了,怎的也不擦擦汗?如今天气正转凉,可不能仗着身子骨好便随意轻忽。”见儿子鬓边泛着湿意,她习惯性地拉着他近前,轻柔地为他拭去汗渍。 魏承霖有片刻的不自在,可当身子靠入一个软软香香的怀抱时,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甚至还无意识地向对方偎去。 沈昕颜察觉到他的亲近,怔了怔,垂眸掩饰眼中的复杂,又认真的替他净了手,这才吩咐春柳去带女儿,夏荷去传膳。 见母子二人亲亲热热地挨在一起,魏隽航裂裂嘴巴,笑得一脸欢喜。 看来他这步棋还是走对了。 这日的午膳,福宁院正院一改平日的“食不言寝不语”,不时响起男子爽朗的说话声、孩童软糯的撒娇声、女子无奈的轻斥声,让门外侍候的婢女们相视一笑,眉间欢喜之色甚浓。 “娘,人家不要萝卜嘛——”小盈芷冲着娘亲撒娇,见娘亲板着脸丝毫不为所动,遂转过去求爹爹,“爹爹——” 软糯糯甜蜜蜜的叫声刚响起,没节操的爹便投降了:“好好好,不要萝卜不要萝卜。” “世子!”沈昕颜瞪向正伸筷子进女儿碗里,打算替她解决掉讨厌的萝卜的某人。 魏隽航被她这么一瞪,手上的动作僵硬地转了个弯,夹起一块鸡肉扔进儿子碗里,干巴巴地道:“儿子,多吃点多吃点。” “嗯,多谢父亲!”魏承霖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望望虎着脸的母亲,又看看噘着嘴好不委屈地戳着萝卜的妹妹,笑意不由得又盛了几分。 “小孩子可不能挑食,否则将来可是会长不高的。”小丫头着实太挑食了,沈昕颜不得不吓她。 “骗人,大舅舅也不吃萝卜,可他却长得很高!”小姑娘振振有词地反驳。 沈昕颜被她噎了一下,有些头疼地揉揉额角:“你大舅舅若是当年吃萝卜,不定这会还能长得更高。” “人家只要像大舅舅这般高就可以了嘛……”小姑娘不满地嘀咕。 “盈儿是女子,大舅舅是男子,故而大舅舅便是不吃萝卜也能长得如今这般高,可盈儿却是不能。你瞧,哥哥也是要吃萝卜的。”魏承霖放下银筷,认认真真地对着妹妹解释道。 小姑娘往他碗里一看,果然见里面放着好大的一块萝卜,这才不甘不愿地道:“好嘛好嘛,人家吃就是了。” 看到妹妹果然老老实实地吃下去了,魏承霖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瓜子以示夸奖。 沈昕颜有些失神地望着这么一幕。 也许是时光太过于久远,远到她已经快要想不起她的这双儿女曾经也有这么亲热的时候。 她连忙垂下眼帘掩饰微红的眼眶,可脑海中却总是浮现着上辈子儿子护着周莞宁,一次次厉声指责女儿的一幕幕。 “夫人你尝尝这个,味道相当不错。”碗里突然被塞进了一筷子菜,她下意识抬头,便看到魏隽航略带着几分讨好的脸庞。 她抿了抿嘴,少顷,轻声道:“多谢夫君!” 魏隽航呵呵地傻笑几声,居然殷勤地为她布起菜来,让沈昕颜哭笑不得。 “世子,够了够了,你自已也要多吃些。” 夫妻二人你替我夹,我为你夹地有来有往,一旁扒拉着碗的小盈芷眼睛滴溜溜地转动几下,觉得有趣,也学着爹爹的模样戳了块萝卜送进娘亲碗里,奶声奶气地道:“娘亲,你吃。” 末了又戳一块往兄长碗里送:“哥哥,你也吃。” “爹爹也吃!”小姑娘当然不会漏掉疼爱她的爹爹。 看着装着萝卜的碟子已经空空如也,小姑娘捂着小嘴乐得直偷笑。 知女莫若母,沈昕颜又哪会看不出小丫头打的主意,好笑地捏捏她的鼻子:“小坏蛋,就你坏主意多!” 小姑娘得意地咯咯咯笑出了声,让在场之人好笑不已。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地用过了午膳,又到园子里消了消食,见女儿脑袋瓜子一点一点的,大大的眼睛快要睁不开了,沈昕颜遂命孙嬷嬷将小姑娘抱回屋里。 “霖哥儿也回屋去睡一会儿吧,下午才有精神继续上课。”接着,她又接过春柳递过来的披风亲自替儿子系上,叮嘱道。 “是,母亲,父亲,孩儿告退。”魏承霖颔首,躬身行了礼方才离开。 “这孩子这性子一板一眼的,忒没……”一旁的世子爷小声嘀咕,未尽之话在收到自家夫人一记嗔怪的眼神时当即便咽了回去。 夫妻二人回了屋,沈昕颜迟疑片刻,正想就之前那事向他解释,没想到魏隽航却率先抢了话:“那个,夫人,今早那事是我的不是,不该随便向你发脾气。” 沈昕颜怔了怔,少顷,轻声道:“怎的是世子爷的不是?是我做事有欠周全。” “不不不,是我的不是,再怎么我也不能随便发脾气。”魏隽航将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 沈昕颜定定地望着他须臾,展颜道:“罢了,事情既已过去,咱们便不再提了吧!只是,你我既是夫妻,夫妻自是一体,你若有为难之事,我虽不才,但也愿尽一已之力为你分忧。” 魏隽航吃惊地张着嘴,心里却是美得直冒泡。 夫人说了,夫妻是一体呢! 越想越美,越想嘴巴便裂得越开,到最后,那极度灿烂的笑容简直要闪瞎别人的眼。 沈昕颜被他笑得有几分羞恼:“你、你笑什么?不许笑了!” “好好好,不笑了不笑了。”世子爷从善如流,脸上的笑容虽是勉强压了回去,可双眸里的光芒闪闪亮,紧紧地锁着她的脸庞。 “你、你再这样我便要恼了!”他的视线太过于灼人,以致沈昕颜有些承受不住。 “别恼别恼,我、我……”一听她说要恼,魏隽航便急了,灵机一动,当即转移话题,“我如今并不缺银两,之前向公中支的那一百两是借给别人救急的。” 沈昕颜果然便被他绕了过去,听毕只是点点头,并没有追问他把钱借给了何人。 倒是魏隽航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解释道:“我是借给了郑国公府的三公子阎贺年。” 沈昕颜这下真的是意外了:“你与阎三公子有交情?” 她怎么不知道,自家夫君竟然与未来的黑脸阎王有交情。 “倒也说不上有什么交情,就是一起吃过酒。我见他手头上有些紧,便借给了他。”魏隽航含含糊糊地回答,心里却是有些忐忑,生怕夫人会问起那阎三公子借钱的原因。 “原是这样。”所幸沈昕颜并无意追究,只微微颔首,像是想到了什么,摇摇头道,“也是我糊涂了,你还能给盈儿买玉佩,想来也不是缺钱的样子。” 魏隽航结结巴巴地道:“下、下回我、我给你买玲珑阁的首饰好不好?” 见妻子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连忙又道,“还给你买霓裳轩的裙子,就买最最漂亮的,独一无二的!百味楼新出的那几味点心也给你买回来,若是你喜欢,我就想办法把那个大厨给请回来……” 听到这里,沈昕颜的脸再也板不住了,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你当我是那眼皮子浅的?稀罕那首饰裙子。况且,你也不怕把牛皮吹破,那百味楼的东家是谁?你也请得动他们的大厨!” 魏隽航被她嗔得浑身舒畅,再看看妻子那水润润的乌黑眸子,微微撅着的嘴,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 他憨憨地挠挠后脑勺,略带几分得意地道:“旁人自是没法子,可却不包括我。宁王那厮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别说只是要他一个厨子,便是要他的心肝‘龙虎大将军’,他也得乖乖奉上来。” ‘宁王’两个字传入耳中,沈昕颜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别怪她不待见宁王,谁让此人是京城中有名的花花太岁,纳妾就像吃饭一样寻常。凭哪家夫人,也不愿意自己的夫君和他混在一起。 偏那个二愣子却无知无觉,眉飞色舞地说着他这辈子难得做的一件“光辉”事。 “……宁王那厮鬼迷心窍,哪还有半点警觉,连魂儿都差点被那女子勾去了,若不是我机警,一早就察觉那女子来历蹊跷,早早做了提防,说不定第二日光着身子被扔在大街上的就是宁王了,这么大的恩情,你说那厮……” “你和宁王去那种肮脏地方吃酒?” 洋洋得意的声音嘎然而止。 8.第8章 世子爷后知后觉,貌似、好像、可能这些话不太适合跟自家夫人说啊! 他心虚地瞄了一下身边的女子,对上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愈发的心虚了。尤其是听到对方一声轻哼,他立即就慌了,指天赌誓:“我就只是坐了一会儿,只喝了一杯酒就走了!” “只喝了一杯?”沈昕颜又是一声轻哼,摆明了是不相信他的话。 “就、就是是、是一、一杯。”魏隽航眼神四处游移,就是不敢看她。 “你和那宁王时常一处?” “啊?哦,没、没时常啊,就是偶尔在街上遇到了客套几句。夫人,真的,我就只跟他喝了一回酒,不哄你!若你不喜欢,我以后见了他都绕道走!”世子爷急急地表起忠心来。 沈昕颜被他一噎,清清嗓子,无奈地道:“我并非限制你与他往来,他终究是亲王爷,结识一番并无不可。只是,我是怕你……嗯,酒色易伤身。” 魏隽航愣了愣,似是不明白她的话,略思忖一会,便裂着嘴笑开了。 “好,我都听夫人的!”小鸡啄米般直点头。 沈昕颜瞥他一眼,自然无法忽视他脸上那太过于灿烂的笑容,不知为何突然有点心虚,连忙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魏隽航见状,笑容愈发的灿烂了。 “笑什么,嘴巴都裂到耳朵后面去了!”沈昕颜板起脸。 “嘻嘻,呵呵……” “……不许再笑了,像个傻子似的!”带有几分羞恼的娇斥。 “嗯,好,不笑了,嘻嘻……” “……”沈昕颜决定不再理这个傻子。 魏隽航也不在意,笑呵呵地望着难得泛起羞意的妻子,心里美滋滋的。 嘻嘻,夫人必定是醋了。越想越开心,笑容便愈加无法抑制。 沈昕颜抚额。 她怎么不知道这个纨绔夫君还有这么傻乎乎的时候。 *** 当秋棠带着人将下个月福宁院的月例悉数带回来时,沈昕颜并不觉得意外,望望屋内满脸兴奋的几位侍女,她轻轻扬了扬嘴角。 虽然此事并不能使方氏伤筋动骨,但至少可以挫一挫她的锐气。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自己得了益。 “这下可好了,日后想置些什么东西,再不用到公中看人家脸色了!”春柳兴奋得俏脸涨红。 “可不是,明明是咱们院里的例钱,到了用的时候却还要求爷爷告奶奶,真真憋气得很。这回可算是熬出头了!”夏荷眸光闪亮,激动得直把手中的帕子都绞成了一团。 “心里知道便是了,这些话可不能在外头说,万一被安上个非议主子的罪名,我瞧你们怎么着!”一向稳重的秋棠小声叮嘱。 “我晓得,你便放心吧!” “好了,把各人的月钱理一理便把发下去吧!”沈昕颜顺手将手上的请帖递给春柳放好,吩咐道。 秋棠应下。 “康郡王妃的百花宴帖子?夫人打算去么?”春柳瞥了一眼帖子,好奇地问。 “郡王妃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何况最近我也没什么事,去瞧瞧权当散心了。”沈昕颜不以为然。 康郡王妃的百花宴在京中贵妇圈颇有些名气,除了是因为康郡王府花园里让人惊叹的奇花异草之多外,最主要的还是这个百花宴自召开以来成就的姻缘数不胜数,以至家中有适龄儿女的夫人都相当乐意出席。 久而久之,康郡王妃的百花宴便成了各家夫人物色未来儿媳妇人选的代名词。 英国公府小一辈并没有适龄男子,方氏所出的二姑娘如今不过十二岁,离订亲尚早,便是将来议亲,也与沈昕颜这个二婶并无瓜葛,故而她倒真的是打算去观赏康郡王府那些珍贵的花草的。 “二嫂可在屋里?”屋外忽地传来杨氏的笑言,沈昕颜抬头,便见杨氏笑容满面地迈了进屋。 “外头天气这般好,二嫂怎的也不出去走走,享受咱们府里如斯美好的景色!” “三弟妹来了,快请坐,春柳,奉茶!”沈昕颜起身迎了她落座。 “还是二嫂会调.教人,这春柳丫头一瞧便是个伶俐的。”杨氏接过春柳奉上的茶盏,笑着夸奖道。 “可别夸她,这丫头经不得夸,一夸尾巴便翘上天了。”沈昕颜掩嘴笑道。 “夫人!”春柳羞得跺了跺脚,福了福,一转身便退了出去。 “瞧瞧,脾气可大着呢!”沈昕颜轻笑出声,神色间却并无不豫。 杨氏是个有眼色的,自然也瞧得出来,也跟着打趣了几句,这才别有深意地道:“从今往后,咱们可才算是真真正正做自个儿的主了!这还是托了二嫂的福。” 沈昕颜自是知道她话中所指,只是笑笑,却不接她这话。 杨氏倒也不在意,她也是看出来了,这二嫂是个惯会糊弄人的,往日只怕不只是自己,便是大长公主和那方氏也小瞧她了。 可不,这一出手,便从方氏嘴里夺了块肉回来。 “怎的不见盈丫头?”杨氏又叨了几句家常,随口问。 “这会儿想是在她祖母那呢!昨日便叽叽咕咕地念着祖母处有好吃的桂花糕,今儿不吃个够本想来必是不肯回来了,这个贪嘴丫头!”听她问及女儿,沈昕颜便止不住满脸的笑容。 “小孩子哪有不贪嘴的。只母亲院里的桂花糕确是比别处做的好吃些,别说盈丫头,便连我也是爱得不行。”杨氏笑着道。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女们的趣事,杨氏才恍若不经意地道:“我方才过来,远远便见大嫂带着位姑娘往母亲处去,我瞧着那姑娘倒是与她有几分相似,莫非她娘家那位妹妹回京了?” 沈昕颜愕然,摇摇头道:“这我倒不曾听说,若是那位姑娘,前来探望多年不见的亲姐姐也是正常。” “我约莫记得那姑娘快十七了吧?难不成是回京备嫁?”杨氏顿了顿,掩嘴笑着又道,“这便是了,平良侯虽是当年被圣上撵了出京,但总也是京城人士,他的闺女自然得回京备嫁。” 说完,许是想到方氏娘家败落,她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笑声却是难掩幸灾乐祸。 沈昕颜笑笑,并没有告诉她,这位方姑娘至今并曾定下亲事,自然也没有什么备嫁一说了。这会儿她也想起来了,上一世也有方氏嫡幼妹进府一事,而这位方家姑娘在府里的那段日子,也是方氏待她最为亲近的时候。 只因为,方氏还要拜托她带她的妹子出席京中各宴席,以便将来许个好人家。 想来这辈子方氏还是要拜托到她的头上。 杨氏略坐了一刻钟便告辞了。 而此时的偏厅处,夏荷正和两名管事嬷嬷在派发众婢仆的月钱。 “莲香姑娘,这是你的,打了指模便可以领走了。”王嬷嬷将其中的一份月钱拨出来,对跟前的莲香道。 莲香小声谢过了她,按了指模,这才取过属于自己的那份月钱,只是却没有如同旁人那边领了钱便离开。 “还有事?”正对着册子的夏荷抬头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秀眉微不可见的皱了皱,张口便问。 “姐姐,世子爷的呢?”莲香轻咬了咬唇瓣,小声问。 “世子爷的?”夏荷放下手上的毫笔,似笑非笑地道,“这话我倒是不明白了,姑娘是什么身份?我竟不知什么时候世子爷的东西也由你来管了?” 莲香的脸‘唰’的一下便红了,只到底不敢得罪她,蚊蚋般道:“是我说错话了,姐姐莫恼。” “不敢当姑娘此话,姑娘是世子爷身边的红人,将来不定还能当半个主子,我不过一奴婢,当不起!”夏荷冷笑。 莲香低声又道了歉,涨红着一张脸低着头正要离开,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小丫头不满地道:“夏荷姐姐这是什么意思?莲香姐姐不过是多问一句。况且,平常世子爷的月钱一直是由莲香姐姐领的,这会子她……” “啪!”重重的一下拍案声,将忿忿不平的小丫头之话给堵了回去。 夏荷冷冷望着唬得脸色微微发白的她,语气冰寒:“听你这般意思,你家莲香姐姐倒是劳苦功高,世子夫人竟是比不得了?改明儿是不是这夫人之位也要让给你们莲香姐姐了?!” “姐姐恕罪,冬儿她并非这个意思,还请姐姐千万饶恕。”莲香脸都白了,额上甚至渗出了冷汗,只差没有当场向夏荷下跪求饶了。 “哟,夏荷姑娘好大的威风,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主子呢!”妇人略带几分尖锐的声音从莲香身后不远传了过来,莲香回头一望,又急又怕,再见夏荷的脸上恼意又盛了几分,连忙快步上前,一把拉着那妇人的袖口求道,“娘,求求你了,少说两句吧!你这是想害得我万劫不复么?” 只有她知道自己能留在世子爷身边的原因,若是惹了世子夫人那边之人,不用夫人说什么,世子爷头一个便不会饶过她。 “你这没骨头的,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你怕什么?她是夫人身边的不假,可你可是大长公主给世子爷的通房,是她……你做什么?我月钱还没领呢!哎哎,你别拉我呀!你这死丫头……”莲香哪还敢让她再说,拼着力气死拉着她离开,恼得那妇人骂声不止。 在场众人有幸灾乐祸的,有同情的,有不屑的,却无一人敢出声说些什么。 对手人都走了,本想反击的夏荷顿时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让正迈进来的秋棠满脸不解:“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气得脸儿都红了。” 9.第9章 “我哪敢气人家,人家可是莲香姨娘亲娘,半个主子呢!”夏荷嘲讽地说了句,一转身,沉着脸便走开了。 “什么莲香姨娘,哪来的姨娘?这丫头又发的哪门子疯?”秋棠满头雾水,还是身边的王嬷嬷低声将方才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向她细细道来。 秋棠听罢秀眉紧蹙,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这块爆炭!好好地理那边的人做什么呢? 自然,偏厅里发生之事沈昕颜也听闻了。 “夫人就是性子太好,才使得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心都大了,这会子还不过一个通房丫头,倒是敢惦记世子爷的东西来了!还有她那位老娘,不定在外头还打着‘世子爷岳母大人’的名号呢!”夏荷忿忿地道。 “什么‘世子爷岳母大人’,这话也是能混说的?”正好掀帘而入的秋棠听到她这话,没好气地道。 夏荷噘着嘴,仍是满脸的忿忿不平。 “我倒觉得夏荷姐姐言之有理,夫人还是太心软了,那莲香又算得了什么,往日夫人为了便于世子爷用度,才使了她去领世子爷的月钱,倒没想到把她的心都养大了。”春柳气哼哼地跟着道。 “才刚说了夏荷,你倒又来凑什么热闹。”秋棠戳了戳她的额角,嗔道。 春柳捂着额头瘪瘪嘴。 沈昕颜静静听着几个丫头的话,并没有出声。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想起,原来她的夫君还是有通房丫头的。 她当年生女儿时损了身子,大夫断言需得悉心调养三五七年,英国公府虽后宅清静,可并不代表着没有妾室庶子,尊贵如大长公主,其夫英国公也是有妾室的。 魏隽航是匹没龙头的马,等闲在府里的时候也不算多,对女色更是不上心,而沈昕颜全副心思都放在儿女身上,对夫君之事并不上心,见他如此,便也无意为他置通房抬妾室什么的。 虽然这夫妻二人一个无心一个无意,可架不得身为母亲的大长公主心疼儿子啊!虽不至于越过儿媳妇直接就为儿子纳妾,但通房丫头倒是给过几回。 沈昕颜记得,魏隽航身边的通房丫头都是呆不长久的,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待她偶尔想起来欲见见那些通房时,却惊奇地发现,不是被世子爷撵出去了,就是已经送人了。 算起来,如今这个莲香倒是在魏隽航身边呆得最久的了。 “既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们又何必放在心上。总归是世子爷那里的人,又是从大长公主院里出来的,便是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今日之事,夏荷确是有几分鲁莽了。”片刻,她才不紧不慢地道。 什么莲香藕香,左不过最终还是逃不掉被撵出去的下场,太在意她的存在反倒是高看了对方。 至少,上一辈子魏隽航到死都没有一个妾室!自然也没有什么庶子庶女,她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夏荷一听,顿时委屈得红了眼眶。 沈昕颜暗暗叹了口气。 这个丫头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烈性子,对她也是忠心,却不知她这个鲁莽的性子若是不收敛些,将来是要吃大亏的。 上一世便是如此,夏荷成了她身边第一个死在后宅争斗里的丫头。 这一次,她有意磨磨她的性子,故而并不出声宽慰,看着她眼眶渐渐泛起了泪意,呜咽着福身退了出去,这才向秋棠使了个眼色。 秋棠心领神会,微微行了礼,便跟在夏荷身后也走了出去。 待晌午过后夏荷再回来当差时,心绪已经平静下来了,偶尔对上沈昕颜的视线,脸上还浮现出几分羞愧来。 “夫人,今儿一早之事是奴婢错了,不该在众人面前那般咄咄逼人。”终于,她还没忍住,跪着认起错来。 沈昕颜亲自扶起了她,温声道:“你能这般想,可见没浪费了你秋棠姐姐一番教导。只是,我还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夫人请说。” “你是我身边得力之人,走到外头代表的也是我们福宁院的颜面,不能让的自然分毫不让。那莲香虽是世子爷身边之人,只她不懂规矩,你便出声训责也无不妥。只那小丫头冬儿,你与她相争,岂不是白白折了自已身份?” “还有那婆子,她既出言不逊,自有王嬷嬷教训她,你一个姑娘家着实不宜与她作口舌之争。” 身边的这几个丫头,这辈子她打算给她们许门好亲事的,可不希望为了些什么不三不四之人损了她们的名声。 “我明白了。”夏荷红着脸点点头。 而另一厢,刚从外头回来的魏隽航洗过手净过脸,顺手接过身边侍女递过来的棉帕擦脸,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莲香走了进来,正接替小丫头给他递帕子。 他也不在意,吩咐道:“下去吧!” 说完,也不看她,抱着今日追讨回来的银两乐颠颠地进了里间,取出他的百宝盒,将银两一古脑倒进去,又不放心地数了又数,自言自语道:“这些钱差不多够给夫人买一件玲珑阁上好的首饰了,只是还要再存些才好。” 小心翼翼地锁好百宝盒,再放回柜子里加上一道锁,一转身,忽地想起了什么,高声唤:“莲香!” 莲香应声而入:“世子爷!” “我记得今日是公中发月银的日子?”世子爷摸着光滑的下巴问。 莲香低着头回:“世子爷没记错,今日确是发月银的日子。只是世子爷的月银奴婢却无法取回来。” “无法取回来?这是何故?”魏隽航急了,语气也不知不觉地重了几分。 莲香将头垂得更低了:“奴婢也不清楚,夏荷姐姐只说奴婢身份够不着。” 魏隽航更糊涂了:“夏荷那丫头一直在夫人处侍候,公中发月银怎的与她扯上关系了?” “世子爷想是不知道,从这个月起,各院里的月钱由各院主子派发,公中不再负责此事了。” “原来如此!”魏隽航恍然大悟,随即喜滋滋地又道:“由夫人管着自是更好了!” 莲香见他并没有再追问夏荷之事,眸中闪过一丝失望,只是到底谨记着身份,不敢再说什么,静静地退出了门外。 “姐姐,你怎的不把受的委屈告诉世子爷,请世子爷为你作主。”丫头冬儿见她不声不响地走了出来,有些不甘心地问。 “冬儿,你要记住‘谨言慎行’四个字,若是再说错话,便是我也救不得你。”莲香皱眉,脸色有几分不豫。 冬儿嘴巴蠕动几下,到底不敢再说什么。 请世子爷为自己作主?回到屋里,莲香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世子爷凭什么要为自己作主?只因了这名不副其实的‘通房丫头’之名? 她若是真在世子爷跟前说了与世子夫人有关的任一句话,下一个被撵出去的便是自己了。 如今这般便已是最好了,安安份份地当她的差事。 沈昕颜是真的不将那莲香放在眼里,一个翻不出什么风浪的通房丫头,哪怕她是大长公主给的,前途命运都是抓在自己手里。 只不过经此一事,她便醒悟自己这个妻子有多么不尽责,这个世子夫人的心有多大! “夫人早该这般做了,虽说世子爷在女色上素来不上心,只架不住这一心往上爬的贱蹄子防不胜防。旁的暂且可缓缓,先把世子爷处侍候之人梳拢梳拢,该敲打的敲打,该撵要撵,若不然万一将来有个什么,悔的还不是夫人自己么?”王嬷嬷听了她的打算,自是大为赞同。 沈昕颜微微一笑:“如此便要劳嬷嬷多费心了。” “夫人这是折煞奴婢了!”王嬷嬷连道不敢,这才斗志满满仰首挺胸地退了下去。 世子爷院里有几个搔首弄姿的贱蹄子,她老早就瞧不顺眼了,这下看她怎么把她们那层妖精皮给剥下来! *** “二嫂近日挺雷厉风行啊!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只是二嫂,行事需得有分寸,万一落了个善妒不容人的名声可不大妙了。”这日,沈昕颜照旧到大长公主处请安,等候的期间,便听杨氏不阴不阳地道。 “下人不安份,四处招惹是非,不整顿整顿如何使内宅清明。”沈昕颜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竟意外地听到方氏出言,那话里倒有些替她说话的意思。 杨氏也没有料到方氏竟然会出言相帮,明明沈昕颜不久前才那样下过她的颜面。 “三弟妹倒是个贤良人,专门挑了个可心人儿许姨娘侍候三弟,怪道三弟这阵子脸色红润,容光焕发呢,还全多亏了三弟妹。”沈昕颜自然也不愿再做前世那个有气只敢往肚子里噎的,笑眯眯地回了句。 杨氏脸色一变,眸中羞恼之意明显,却是再不敢说什么。 府里谁人不知三爷对那新近得的娇美小妾宠到不行,为着那许姨娘,三夫人屡屡被气到心口发疼。 方氏不着痕迹地睨了沈昕颜一眼,垂眸默言不再语。 说话尽往人家心窝子里戳,这二弟妹…… 10.第10章 成功地戳了杨氏心窝子一下,沈昕颜含笑端过身边的茶盏小小地啜了一口,便见大长公主满脸笑容地由一名年轻的紫衣姑娘搀扶着从立地屏风后走了出来。 她瞥了那姑娘一眼,认出正是方氏的嫡妹,平良侯的幼女方碧蓉。瞧着大长公主的态度,不出所料地如上一世那般待这方碧蓉疼宠有加。 说起来这方碧蓉虽是侯府嫡女,可她的命却不甚好,与长姐方氏相差了十来岁,照理应该是千娇百宠地长大才是,哪想到十数年前平良侯触怒今上,被今上流放在外作了地方官,好好的侯爷就这般灰溜溜地放逐出京城,连带着平良侯府也成了京中笑话。 这方碧蓉年纪小小便也跟着父母离了京,时至如今十六岁了才被平良侯夫妇送回京中交托嫡长女方氏,为的不过是借着英国公府的势给幼女寻一门好亲事。 相较于幼妹,方氏倒还好些,平良侯府落败时她早已经嫁入了英国公府,并且在国公府的地位也已稳稳当当。英国公夫人大长公主是个厚道人,加之与方氏生母乃私交甚好的闺中姐妹,并不因为她娘家之事而怠慢于她,反而更加怜惜信任有加。 待妯娌三人一一向大长公主行过礼问过安后,杨氏的神色早已瞧不出半分异样,笑着上前拉着方碧蓉的手道:“好俊俏的姑娘!早就听闻府里来了个神仙似的姑娘,倒一直不曾见过,如今一瞧,这般品貎与大嫂真真不愧是嫡亲姐妹,莫怪母亲这般疼爱。” 沈昕颜有些想笑。杨氏这张嘴,当真让人自叹不如,句句话都埋着深意,若不是对她有那么一点儿了解的,还真被她这副言辞恳切的模样给忽悠了过去。 听听,‘来了个神仙似的姑娘’,可身为主人家的她却偏偏‘一直不曾见过’,这不是暗指这方家姑娘不懂礼数么? 还有这句‘品貌与大嫂真真不愧是嫡亲姐妹’,这话中隐含的嘲讽,估计只要晓得她对方氏是什么态度的都能听得出来了。 可偏偏,人家这番话每一个字听来都是夸赞的,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方氏自然也听出了她言下之意,心中微恼,但也不好说些什么,唯有只当不知道。 大长公主微微抬眸往杨氏那边扫了一眼,瞅着她那亲切热情的笑脸,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有点头疼。 方碧蓉不是傻子,自然也能感觉得到杨氏并不像她表现的那般热情,不禁有些委屈。只是想到自己寄人篱下的身份,唯有将这丝委屈咽了回去,在方氏的指点下一一向沈昕颜和杨氏行了礼。 沈昕颜随手将手腕里的碧玉镯脱下来当见面礼,杨氏则从发髻上拔了根金簪送给她,一样都是中规中矩,既不过于热络,也不算是失礼。 可对于方碧蓉来说,这些见面礼却是相当的薄了。尤其对比不久前大长公主和方氏送给她的那些珠玉首饰。 “多谢夫人!”心里虽然不甚高兴,但好歹也是侯府嫡女出身,她还是相当得体地谢过了两人。 “改明儿再让你见见那些个泥猴子。”大长公主笑着轻拍拍方碧蓉的手背,慈爱地道。 “姨母过谦了,我曾听母亲提过,说英国公府的嫡长孙是个最聪慧出色不过的,最肖国公爷,没曾想今日竟不得见。”方碧蓉的声音轻轻柔柔的,极易让人生出好感。 听她提及最出色的孙儿,大长公主哈哈一笑:“霖哥儿人小鬼大,最爱装大人,孙儿几个,确是他略微让人放心些。” 方碧蓉陪着笑脸,可眼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下意识地瞥了笑容有瞬间僵硬的方氏一眼。 看来确如母亲所说,那霖哥儿在国公爷和大长公主心目中的地位,比她的嫡亲外甥骐哥儿要高。 “母亲可不能偏心啊!霖哥儿是个懂事孩子,可咱们钊哥儿、越哥儿心里都牢牢记得要孝顺祖母,昨日越哥儿还特意把他最爱吃的芙蓉糕留下,说是要留给祖母吃呢!”杨氏笑嘻嘻地接话。 钊哥儿、越哥儿是她所出的两个儿子。 “都是懂事孩子,都是懂事孩子!只你可不许再纵着越哥儿吃甜了,小心又像上回那般闹牙疼。”大长公主笑容愈发的灿烂,想到越哥儿曾经因为牙疼闹得食不下咽寝不安,不放心地叮嘱道。 “母亲放心,都拘着呢!每日只准吃两块,多了便是再没有了。”杨氏是个惯会顺杆子爬的,当即便又说了好些儿女们的趣事,愈发逗得大长公主开怀。 沈昕颜简直叹为观止。瞧瞧人家,庶子媳妇又如何?照样能把嫡母哄得高高兴兴的,比之上一辈子的自己,简直胜了不知多少倍! 大长公主和杨氏逗趣了片刻,又和方氏、沈昕颜两人闲话了一会儿家常,这才对沈昕颜道:“你这方妹妹多年不曾回京,与京中的亲戚们都疏远了,正好后日康郡王府百花宴,你们妯娌两人便带着她一同前去,也好让小姑娘家开开眼界。” 这妯娌二人指的自然是沈昕颜和杨氏,方氏虽是长子媳妇,可到底是守节之人,并不适宜往那等场合。 沈昕颜有些意外,上一世带方碧蓉去的只有她自己,没想到这一世倒是还拉上了杨氏。只不过对她来说,多一人少一人并没有什么不同,遂点点头道:“母亲说的是,儿媳应下了。” 杨氏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几下,不过瞬间便明白了大长公主此举含意。 “既如此,大嫂那些压箱子的好东西可都得搬出来,把方妹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同去赴宴。” “大嫂的东西虽好,却未必适合这年轻姑娘,倒不如请玲珑阁的掌柜带些最新的首饰头面来,让方妹妹自个儿选些喜欢的。如此不是更好?”沈昕颜笑盈盈地建议。 “对对对,还是二嫂想得周全,要我说,霓裳轩的掌柜也请来,也让方妹妹挑几身衣裳。”杨氏脸上一喜,忙不迭地跟着道。 名义上虽说是给方碧蓉挑选衣裳首饰,可傻子都知道断断不可能只给她一人买,基本上见者有份,只有笨蛋才有便宜不占。 杨氏自然不是笨蛋,沈昕颜起了这么一个好头,她也不甘落后,插科打诨地便让大长公主将此事给定了下来。 方氏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心知这下怕是要大出血了。哪怕这笔开销是从公中支,可公中的钱不也是她的钱么? 她瞥了瞥脸上始终带着温婉笑意的沈昕颜,不知怎的觉得牙根有点痒痒。 这沈氏最近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怎的件件事都做得让她有憋屈感呢! 沈昕颜接收到她的视线,回眸给了她一个柔和亲切的笑容,愈发憋得她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 “打铁不如趁热,既如此,这会儿便让人分别到玲珑阁和霓裳轩跟掌柜们说,请她们尽快带上自个儿店里最最上等的货来。若晚了被其他府里买走可不好了。”沈昕颜冷不防地又插了一句。 “对对对,二嫂提醒得对,大嫂,此事干脆便由我身边的梅英和兰英去办吧,也免得这两丫头整日犯懒!”杨氏一拍大腿,大包大揽起来。 “这事不劳……”方氏正想婉拒,可杨氏根本不等她说,扬声吩咐梅英和兰英速速去请两位掌柜。 看着梅英和兰英一溜烟跑得没了影儿,方氏呕得险些把帕子都绞断了,唯有皮笑肉不笑地道:“如此便劳烦三弟妹了!” “不劳烦不劳烦,都是一家人嘛!”杨氏得了便宜,笑容灿烂得险些闪瞎方氏的眼。 沈昕颜连忙装作喝茶掩饰嘴角快要遮掩不住的笑意。 果然不愧是无利不起早的魏三夫人啊! 大长公主含笑望着妯娌三人你来我往,并不出声。在她看来,偶尔给府中女眷置些首饰头面之类的,并不值什么。又哪里知道方氏早就视公中的一切为她们长房所有,让她掏出这么一大笔钱,不亚于割肉。 若是专为她妹妹置办倒也没什么,对这个小她十来岁的幼妹,她也是疼爱得很。可还要替另两房……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将心里的不痛快压回去,只到底不爽,略陪着大长公主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辞了。 沈昕颜自然也不久留。 “夫人,您还真的要带那方姑娘去康郡王府啊?”回到屋里,春柳一边替她更衣,一边不解地问。 “自然是真的,都已经答应了母亲,难不成还能有假?”沈昕颜靠在贵妃榻上,无比惬意地道。 春柳想想也是。 “夫人,大公子来了。”外头响起了夏荷欢喜的声音。 沈昕颜连忙坐直身子,少顷,便见魏承霖迈着愈发沉稳的脚步走了进来。 “母亲近日可是撵了父亲屋里几个人?”行过礼后,魏承霖直接便问。 沈昕颜意外,但也不瞒他:“确有此事。难不成那些不长眼的还闹到你那儿了?” 11.第11章 魏承霖摇摇头:“并不曾,只是孩儿偶然得知此事,思忖着有些不妥,故而才来寻母亲。” 沈昕颜微微颔首,却没有问他有什么不妥。 魏承霖迟疑片刻,终是没忍住嗫嚅:“母亲,孩儿觉得此事你是否应该提前知会父亲,毕竟那些都是侍候父亲之人,若是因此与父亲起了嫌隙,岂不是得不偿失?” 许是觉得身为人子着实不宜对父母之事多言,少年的声音越来越轻,头也渐渐地低了下去。 沈昕颜讶然,作梦也没有想到他会对自己说这么一番话,更加没有料到他竟对自己之事这般关切。不知为何,忽地觉得鼻子有些许酸涩之意,连忙借着啜饮茶水之机掩饰住。 久久得不到母亲的回应,魏承霖心中愈发不安,不禁后悔自己着实不该这般莽撞。 “对、对不住,是孩儿多事了,母亲不必……” “不,母亲很高兴,我儿这是将母亲放在了心上,才会担心母亲会因此事触怒你父亲。我儿一番孝心,母亲深感欣慰。”沈昕颜打断他的话,含笑道。 向来爱板着一张小脸的少年不由得微微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飞快瞅了她一眼,继续低着头小小声道:“您是孩儿的母亲,孩儿自然会将您放在心上。” 沈昕颜并没有错过他这番话,脸上笑意微凝,随即添了几分苦涩。 是么?因为她是他的母亲,所以会被他放在心上。既然如此,上辈子她的下场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知道自己又钻了牛角尖,可却抑制不住心里头疯狂生长着的想法,脑子里更像是有两个小人儿在大声争执。 “骗人的,他骗人的,这个时候说得好听,待周莞宁出现,你便什么也不是了!” “胡说,霖哥儿从来不屑撒谎,他既这般说,那便是真真切切在心里就是这般想的!” “你疯了,上辈子的教训还不够深么?难道今生还想来一回?” “上辈子是上辈子,今生是今生,不管怎样,他都是你的儿子,你便要好好地尽为人母之责,怎能因为未来可能会发生之事,便全盘否定现在年纪尚幼的他呢!” “妇人之仁,你这是妇人之仁!” “我本就是妇人,有妇人之仁又怎么了!” …… 沈昕颜定定神,将争执的小人儿统统锁进脑海深处。抬手想去轻抚抚儿子的脑袋,动作在即将触到他的头发时顿了顿,眸中隐隐有几分挣扎,最后,柔软的手掌还是搭在少年的脑袋上。 “你……你能这般想,母亲很高兴。”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使得今生这个儿子,与上辈子的他有了些许不一样,但这些不一样她却相当乐意看到。没有人会愿意自己的嫡亲骨肉会与自己离心,她也一样。 她的语气微顿了顿,不知怎的便想到了上一世的某些事,垂着眼帘须臾,望入少年的漆黑的眼眸,无比温柔地、一字一顿地教导。 “只不过,霖哥儿,你要记得,你是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将来是要干一番事业支撑起英国公府门庭的,你的天地应在外头。而内宅乃女子之战场,常言道‘男主外女主内’便是如此。身为男子,心思精力不应投在内宅,更不应该插手妇人之争,你可明白?” 魏承霖眨眨漆黑如墨的眼眸,点点头:“孩儿明白!” 沈昕颜微微一笑,轻抚了抚他柔软的发丝,柔声又道:“自古女子便是男子最温柔坚实的后盾,像你祖母,正因为府里有你祖母这般精明能干的主母,你祖父才能安心在外头建功立业。将来霖哥儿的媳妇,容貌尚在其次,只这‘精明能干’四个字却是断断不能缺少的!” 而周莞宁与精明能干四个字却拉不上半点关系! 她承认,她说出这番话确是另有心思。可那又怎样呢?凭谁也不能说她这番话有错! 小少年更加不好意思了,嘴巴微微噘起,语气竟是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母亲——” 沈昕颜轻笑出声,直笑得魏承霖小脸泛红,连礼也忘记行了,一转身,便溜了出去。 看着儿子难得露出这与年龄相符的一面,沈昕颜再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声中,像是掀起了一阵风,将一直笼罩在她心头上的薄雾吹散了开来。 是啊,她的儿子今年才不过十岁,离他遇到周莞宁还有七年。尽管她这个儿子素有主见,又是个心意坚定的,可那又怎样呢?她是他的母亲,而身为母亲,她有教导儿子的义务。谁又敢肯定在这七年里,他不会将她的教导记在心里呢? 不敢奢望他全部听进心里去,但凡有十之一二亦足矣! “夫人,那张婆子果然去寻莲香了。”秋棠双眉微蹙着掀帘而入,禀道。 沈昕颜点点头,眼帘微垂:“知道了,让人注意着便是,不必多理会她。” 秋棠眉间忧色渐深:“奴婢不明白,夫人想必也清楚那张婆子去寻莲香所为何事,只为何还要放任?若是世子爷……” “我都明白,你放心,按我说的去做便是,万事有我呢!”沈昕颜如何不知道她心中所忧,只是不明言,只含含糊糊地吩咐。 秋棠见她坚持,虽有心再劝,但沈昕颜已经别过脸去,摆明一副不愿再听的模样。 她唯有叹了口气,无奈地退了出去。 门帘被放下的声音响过后,沈昕颜心不在焉地揪着帕子,虽是早有心里准备,但也难掩忐忑。 万一那个人让自己失望了呢?她一时心里又有些悔意。 或许不应该这般试探他的,若是夫妻之间因了此事而生分,那还真的得不偿失了。 上辈子她并不怎么干涉魏隽航之事,对他身边侍候之人也是放任着。可这辈子她是打算和他好好相处的,自然要多加关心。 只是她到底对魏隽航所知并不多,故而便打算探探对方的底线,日后也好斟酌着把握分寸行事。 故而这回,在她的默许下,王嬷嬷一口气便发作了魏隽航处的几名下人,其中便有那莲香的亲弟弟。 那莲香之母张婆子对这唯一的儿子疼入骨子里,儿子出了事,自然会求到女儿处让她找世子爷求情。 若是魏隽航最终给了莲香这份体面,那她便要重新再寻找她与他之间最适合的相处距离了。 *** “……娘,柱子他被人逮了个正着,差事被免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再者,那王嬷嬷可是世子夫人身边之人,柱子被免差事也是经了世子夫人同意的,如今你叫我想办法,我又能想什么办法?”莲香苦着脸,无奈地道。 张婆子恼得直接在她手臂上掐了一把:“死丫头,这事你都办不了,要你有什么用!那王嬷嬷是世子夫人身边之人,你还是世子爷的人呢!你就不会去求求世子爷,求他饶了你弟这回。” 莲香脸上的表情更加苦涩了:“娘你在胡说些什么!世子爷与世子夫人是夫妻,世子夫人下的命令,世子爷怎会为了一个下人而驳了夫人的颜面,这岂不是有损夫妻情份么?!” “世子爷与夫人自然有夫妻情份,可你好歹也在世子爷身边侍候了这般久,难道就没有半点情份?再说,柱子他不过是一时贪玩,加上年纪又小,耳根子又软,这才被那些没安好心的撺掇着赌了两把。谁又承想那王嬷嬷偏巧就那会儿带人去巡院呢!” 莲香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恼得张婆子又是一巴掌拍在她的后肩上:“我在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 莲香被她打得一个趄趔,堪堪稳住了身子,又是恼怒又是委屈地瞪着她:“柱子他都二十了,你倒还好说他年纪小?寻常人家男子似他这般的早就成家立业了。” “反了你,还敢顶嘴了?!” “你打,你若再打,别想我向世子爷求情!”莲香一挺胸膛,不退反进,梗着脖子道。 张婆子先是大怒,继而一喜,笑呵呵地拍拍她衣裳上的皱褶:“不打不打,那柱子之事便全靠你了。” 莲香抿了抿双唇:“我尽力而为,成与不成却不是我所能决定的。” “瞧你说的这话,你好歹在世子爷身边侍候了这般久,难不成他连这点体面都不给你。”张婆子满不在乎,只一见女儿脸色一沉,忙改口道,“行行行,只要你尽力便好,成与不成那都是主子的事,与你不相干!” 这晚,魏隽航从外头归来,先是到正屋陪着妻儿用过晚膳,然后才回到自己的锦绣居。 锦绣居虽非福宁院正院,占地也不是最广的,但景致比大长公主所居的宁安院也差不了太多。不大的三间房,东次间是寝间,西次间便是魏隽航的书房。 沐浴过后,魏隽航如同往常那般捧着百宝盒认认真真地把里面的财物数了好几遍,继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第无数次觉得自己的家底着实太薄了,以至于想给妻女置办些好东西都无能为力。 “世子爷!”他无奈地收好百宝盒,刚一转身,便见莲香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直直地跪在他的面前。 12.第12章 “有话直说便是,这跪来跪去的做什么!”魏隽航皱眉。 莲香哪敢起来,朝着他连连叩了几个头,这才哽声道:“奴婢请世子爷开恩,饶恕奴婢弟弟柱子这一回,莫要把他撵出府去!” 魏隽航呆了呆:“柱子是谁?谁要把他……他犯了什么错被撵了出去?” 本想问‘谁要把他撵出去’,话到嘴边忽地想起最近好像是自家夫人在整顿内院,兜了个弯就变成了‘他犯了什么错被撵出去’。 不同的两句话,所蕴含的意思可是截然不同的。后一种问法更是直喇喇地表明了自家夫人做事之公正,撵你出去必是你犯了错! 莲香不是傻子,魏隽航那半句话虽没有说齐全,但她也听得明白,心里顿时一沉,猛地觉得自己来求这遭情真真是失策了。 世子当真会看在她的份上而驳了世子夫人的决定,饶恕了她的弟弟么? “你这是做什么?问话怎的不回?那柱子犯了什么错被撵出去?”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魏世子不满了,脸色当即一沉。 莲香打了个寒颤,将头垂得更低。这一刻,她只恨不得从来就没来这一回,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便是再想挽回只怕也不能了。 “前日柱子被外院几个不成器的小子死活拉着要去吃酒,柱子推卸不掉,便喝了两杯。本想着回去当差,没承想那几人偏不放,硬是拉着他要来掷一把骰子。柱子脱不得身,想着应付几下便走人,可万万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王嬷嬷便带着人来巡院了……”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低。 虽说她语焉不详,更是有意弱化自已弟弟之错,但魏隽航不是笨蛋,自然听得出她这番话有所偏颇,浓眉一皱:“所以,你弟弟便是因为当差期间吃酒赌钱被王嬷嬷带人抓了现形,这才被免了差事撵了出去的?” 莲香脸色一白,难堪地垂着脑袋,心里更是乱糟糟的,有些语无伦次了:“柱、柱子他、他做事向来勤恳,从、从未行、行差踏错。奴、奴婢从不曾求过世子爷,求世子爷看、看在奴婢一向忠心侍候的份上,便、便饶过他这一回吧!” 说完,又是‘咚咚咚’地叩起头来。 只是,若是她抬头看看跟前之人,便会发现对方脸色不悦之色更浓了。 “休要多言,犯了错便要受罚,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之事。若无他事要禀便下去吧!”魏隽航朝她一甩衣袖,不愿再听她多说。 “是……”莲香虽然有些不甘心,但好歹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不敢再作纠缠,话锋一转便说起了其他事。 “前些日冬梅、腊月、小翠几个被调走之后,新来的几个丫头虽是老实,但做事终究不及那三人利索,以致最近人手有些紧巴。奴婢想着,一时半会便是□□新人,只怕新人也未必能马上上手,能否暂且把冬梅几个调回来,待新来的丫头们……” “此事你回世子夫人便是,由夫人作主。”魏隽航不耐烦听这些琐碎事,直接便将她的话给堵了回去。 莲香心都凉了。 冬梅腊月侍候的时间比她还要长些,最终也还是落得这么个下场,她当初又怎会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呢? 世子夫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这般雷厉风行。那几人往日对世子爷的那点儿心思只怕早就落到了世子夫人眼里,只待合适的时机便要出手料理她们了。 沈昕颜其实也一直在等候着魏隽航的态度,身边侍候之人突然换成了生面孔,他不可能不知道,但却一直没有说什么,让沈昕颜有些抓不准他的心思。 直到次日魏隽航捧着一只精致的锦盒递到她的面前,眼中闪闪发亮,充满着期待。 沈昕颜被他灼灼的目光瞅得心里没底:“这、这是什么?” 魏隽航不答反道:“快打开看看可喜欢?” 沈昕颜无法,顺从地将锦盒打开,当躺在绒布里的点翠镶珠宝凤簪映入眼帘时,她难得地呆了呆。 “这、这是送、送给我的?” “对、对啊!你可喜欢?若、若不喜欢也不要紧,我可以拿回去换。”魏隽航被她望得有些不自在,结结巴巴地回答。 沈昕颜定定地望着他良久,久到向来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世子爷一颗心七上八下。终于,在他快要抵挡不住时,见她忽地绽开了异常明媚的笑颜。 “喜欢,我很喜欢,多谢世子!” “那、那、那就、就就好。”大舌头世子爷想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张让他如同毛头小子一般心跳加速的容颜,可又舍不得。 毕竟自当年百花丛中初见后,这还是第一次她再度在自己跟前绽放了那种让他心悸不已的笑容。 “帮我戴上可好?”沈昕颜拿着簪子对着铜镜比了比,回眸朝着还是傻傻愣愣的某人柔声问。 “哦,好、好好!”魏隽航终于回神,急急忙忙上前,接过那凤簪,对着那如云的高耸发髻比了个适合的位置,这才小心翼翼地插了进去。 “好、好了。” 沈昕颜含笑望着铜镜里的他:“多谢世子!” “夫人不必客气。”魏隽航笑得有些傻气。 沈昕颜凝望着铜镜里那张依旧俊朗的脸庞,突然一阵冲动,冲口而出便问:“我最近处置了不少你身边侍候之人,你便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话刚出口她便后悔了,正想说些什么补救,魏隽航不以为然地回答:“夫人这般做自是有夫人的道理,那些个人既然被处置,必是犯了不可轻饶之错。” 沈昕颜一怔,垂眸片刻,终于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 是她多此一举了,这个男人上辈子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曾放弃过她,这辈子又怎可能会因为些下人而与她生出嫌隙。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这腹了! “那莲香,夫人不必在意她。我当日留下她,乃不得已为之,同时也是不愿看到她被家人作践了。”魏隽航忽地又道。 沈昕颜愣住了,倒是没有想到他会向自己解释莲香之事。 “至于是因了何事……” “我明白了,不要紧。她总归是母亲给你的,况且这些年来做事也是上心,又是个安份守已的性子。有她在你身边侍候着,我也放心不少。” 魏隽航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没忍住嘀咕道:“可是、可是我、我与她一直是清清白白的呀!” 什么?! 沈昕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可是,虽是感到震惊,但她倒也不曾怀疑他的话,只因为他实在没有撒谎的必要。 “她、她不是、不是你的、你的通房么?”这一回轮到她结结巴巴了。 “又不是我想要的……”魏隽航嘀咕。 他也不是什么香的臭的都要的好吧?母亲作主给的人他当然不好拒绝,只是领回来要如何处置便是他的事了,便是母亲也不宜过问。 沈昕颜这回真的彻彻底底愣在当场,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魏隽航挠挠耳根,有些抓不准她这副反应是个什么意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长长地吁了口气,乍一抬眸便对上他略带着小心的眼神,不知怎的胸口一梗,忍不住伸手在他脸颊上轻抚了抚,喃喃地问:“当年,当年你怎么就坚持要娶我呢?” “也、也没怎么啊!就是、就是觉得你笑起来真好看,若是可以一辈子对着就好了。”魏隽航被她抚得心肝乱颤,雀跃得恨不得跳起来大笑几声,可又怕惊到了对方,唯有努力压住这心思。 沈昕颜根本想不起成婚前何时曾对他笑过,只这会儿也无心去细究,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只觉得上一辈子的自己或许错过了最重要的东西。 所幸,这辈子她醒悟得还不晚。 “夫人,三夫人使人来请您到花厅,说是玲珑阁和霓裳轩的掌柜都到了。”夏荷掀帘进来回禀,也打断了沈昕颜的思绪。 “好,我这便去!” “你有事便去忙的,我去瞧瞧霖哥儿。”脸颊上那柔软温热的触感消失,魏隽航有些失望。 *** “……翡翠显老,方妹妹年纪轻轻的戴这些个不好看,还是给我吧!这个好这个好,这金镶东珠坠子特别衬妹妹,妹妹戴着愈发像仙女了!” “可是我觉着……” “就这个就这个,听我的没错!” 沈昕颜走近花厅时,便听见里头有声音传出,细一听便知道是杨氏和方碧蓉的声音。 她有些不厚道地笑了。 想也知道杨氏必会可着劲为自己挑些最贵重的,以她的性子,方氏姐妹只怕得呕死。 “哎呀呀,二嫂你总算来了,快来快来,你瞧瞧我戴这翠镶珠宝耳坠可好看?”杨氏率先便发现她的到来,热情地靠上前来,双手在两边耳垂处比划着一对精致的耳坠。 “好看,非常好看,愈发衬得三弟妹富贵逼人!”沈昕颜睨了一眼有些委屈的方碧蓉,再瞅瞅满脸隐忍的方氏,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我也这般觉得!”杨氏得意极了,又将她挑中的好几件首饰一一试戴起来,不时回头问沈昕颜的意见。 沈昕颜相当捧场,毫不吝啬的夸赞一溜从口中道来,瞬间便让杨氏的笑声止也止不住。 方氏憋了满肚子的气,每每她替妹妹挑中的首饰,那杨氏总会以各种理由给夺去,偏她还一脸为方妹妹着想的亲切表情,让她想发作也发作不了。 世间上怎么就有这般厚脸皮之人! 13.第13章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不经意间视线落在沈昕颜发髻上,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二弟妹这凤簪好生别致,倒像是头一回见你戴。我瞧着这工艺,倒有些像是出自玲珑阁。” 话音刚落,屋内众人的视线齐唰唰地落到沈昕颜发髻上。 沈昕颜扶着那簪子,唇边不自觉地勾起了一丝温柔的浅笑。 “大夫人好眼力,此簪确是出自玲珑阁,还是府上世子爷亲自选好款式请工匠制造的,今儿一早才做好,连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成品。”玲珑阁的女掌柜陶氏笑呵呵地道。 “原来是世子爷请人订做的,怪道呢!只这一根簪子,可把满屋子里珠宝首饰给比下去了。”方氏瞥了满脸羡慕地瞪着沈昕颜发上簪子的杨氏一眼。 杨氏低头看看自己看中那几枝簪子,再对比沈昕颜戴着的那枝,不知怎的,原本觉得甚是满意的首饰,这会儿怎么瞧都觉得煞是一般。 “这首饰不论贵重与否,只看与佩戴之人是否相衬,是否能将主人本身的气质发挥得淋漓尽致。世子夫人这根簪子乃世子爷专门请人所制造,细到每根金线的缠绕,无不以展示世子夫人雍容典雅为任,故而也只有世子夫人戴上,才有相得益彰之效。” “三夫人所选的这对翠嵌珠宝蝶蚊耳坠,玉翠通透盈润,宝石璀璨显金贵,把夫人这通身气派衬得淋漓尽致。不得不说,夫人的眼光真真令我自愧不如。” “这位方小姐清丽脱俗宛如空谷幽兰,以东珠作配,海棠为饰,再穿上那流仙裙,真真有如九天玄女下凡尘!” “还有大夫人……” 陶掌柜舌灿莲花,直哄得杨氏及方氏姐妹眉开眼笑,尤其是方氏姐妹,顿扫方才一再被杨氏截胡的不悦。 霓裳轩的掌柜自然不甘落后,不遗余力地推销起自己店里最最华贵精美的衣裙。 不过小半个时辰,众人便都挑好了自己满意的首饰衣裳,便连沈昕颜也给魏隽航及一双儿女各挑了一件饰品。 给魏隽航父子选的都是通透的玉佩,而选给女儿的则是嵌珠双喜头花。趁此机会,她干脆也给自己挑了两套头面、一身衣裙。 反正花的都是公中的钱,不花白不花! 至于现在还笑盈盈的方氏在看到账单后会有什么反应,那就不是她应该考虑的了。 *** 百花宴那日,方碧蓉早早便起来梳妆打扮,方氏更是亲自替她上妆,看着出落得娇美如花的妹妹,不由得一阵欣慰。 “姐姐瞧着我这身打扮如何?是否妥当?”方碧蓉有些紧张,毕竟这也算是她头一回在京城露脸了,日后能许什么人家,这一回的百花宴至关重要。 “好看极了,便是比当年的瑞王妃也无有不及。”方氏含笑回答。 “真的么?”方碧蓉眼睛一亮,俏脸微微泛红。 当年的瑞王妃可是京城第一美,她随便画的一个妆容,都能轻易使京城各家夫人小姐争相追逐模仿。 “自然是真的,我的妹妹岂是寻常庸脂俗粉所能相提并论的。”对自家妹妹的容貌,方氏很是自信。 “姐姐你放心,将来若有机会,妹妹必会全力襄助骐哥儿夺回他应得的地位。”方碧蓉眸中一片坚定。 “好,只要咱们姐妹同心,终有一日,叫那些瞧不起咱们的……”方氏并没有将最后半句话道出,可她脸上的阴狠表情却昭显了她的心思。 “沈氏此人,我原以为自己已经看透她了,可最近她的行为却让人颇为费解。你与她出去,切忌不可开罪于她,便是有些委屈也暂且忍耐,须知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至于那杨氏,不过是个眼皮子浅的俗货,不足为虑。只是也莫要与她作口舌之争,她是个豁得出脸面的泼辣货,姑娘家招惹上她可不是什么好事。”方氏不放心地叮嘱。 “姐姐放心,我都记下了。”方碧蓉点点头。 “前些日子我给你那份名册,你可都认全了?” “都认全了。” “如此就好,你打小便离开京城,又是头一回参加京里的宴会,宁愿少说少做,也千万不得开罪了不能得罪之人。”方氏叮嘱了又叮嘱,末了又道,“首辅夫人所出的幼子如今十八岁,正是议亲的时候,若是你能入了她的眼,将来必是一大助力。还有徐尚书、理国公,这两府上同样有适龄男儿,这三家的夫人十成十会去的,故而你要注意些。” 方碧蓉自然又是好一番应允。 这厢方氏好一阵耳提面命,那边沈昕颜却不得不好生哄着撒娇耍赖想要跟着去的女儿,一番割地赔款才好不容易哄得小姑娘高兴了,这才带着秋棠和等候在一旁的杨氏和方碧蓉出了门,坐上了往康郡王府的马车。 “我初到京城,头一回赴宴,还请世子夫人与三夫人凡事多加提点,也免得我在贵人跟前出丑丢脸。”落了座后,方碧蓉盈盈地道。 “方姑娘是个通透之人,令姐又是素有精明伶俐之名,想必早已事事嘱咐,准备周全。我等不过愚笨之人,着实担不起这提点二字。”沈昕颜别有深意地道。 方碧蓉一滞,眸中闪过一丝恼怒,勉强扯了个僵硬的笑容,干巴巴地道:“世子夫人过谦了。” 说完,静静地坐到一边再不敢多言。 沈昕颜也不再理她,阖着眼眸开始养神。 杨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中一片了然。随即,亲亲热热地挽着方碧蓉的手臂笑道:“方妹妹如此花容月貎,不定被哪个贵人瞧上,嫁个前程似锦的夫君。只盼着妹妹日后富贵,可千万莫忘了提携提携姐姐才是!” 方碧蓉俏脸泛红,娇羞地低下头去,心情却因她这番话而显得相当愉悦。 沈昕颜嘴角微微扬了一个嘲讽的弧度,却没说话。 马车转过几个路口,便到了康郡王府所在的街道。 “这人也太多了,得等到何时才轮到咱们进去?”察觉马车停了下来,杨氏掀开车帘一道缝往外面望去,惊叹一声。 方碧蓉也忍不住偷偷望出去,入目之处俱是大小规格不一的各式马车,将原本宽敞的街道堵得密密实实,远远望去,倒是隐隐可见郡王府门前迎客的十来个管事打扮的男子。 她虽为京城人士,可自幼便随父母在外地生活,却是从未曾见过如今这般盛况,一时不禁看得愣住了。 沈昕颜上辈子便以世子夫人的身份参加过这百花宴,心里早已有了准备,知道只怕还要再等片刻,故而继续阖眼养神。 “三夫人,那是哪家的车?怎的如此气派?”远远见停得比较接近康郡王府的数辆马车缓缓让出一条路,让姗姗来迟的另一辆豪华车驾先进去,方碧蓉不禁好奇地问。 “除了首辅大人府上的车,哪家有这般大的面子。”杨氏回答,眼中却掩饰不住羡慕。 当朝首辅不但为内阁之首,还是皇后娘娘生父,一门之荣耀,乃旁人所不能想像的。 首辅大人家的……方碧蓉沉默。 沈昕颜在听到“首辅”二字时便已经睁开了眼睛,斜睨了有些失神的方碧蓉一眼,想到上一世对方的所作所为,眸中若有所思。 上一世她虽是不甘不愿地带着方碧蓉赴宴,对她也不喜欢,但想着毕竟是自己带出来的,故而时时处处都提点着她。可最终呢,这方碧蓉却偏偏瞧上了她的妹婿——如今的翰林院编修齐柳修。 这方碧蓉一边放不下齐柳修,一边又不愿放弃攀上高门的机会,到后来东窗事发,得知妹妹是在百花宴上认识的齐柳修,方氏自然将这笔帐算在了她的头上。 不但是方氏,便是她的妹妹——齐柳修的夫人沈昕兰也对她恨之入骨。 真真是好笑,方氏便罢了,便是没有此事发生,她对自己这个占据了原属于她地位之人也是痛恨至极。可她的妹妹呢?不去怨恨那奸夫□□,倒把她这个嫡姐给恨上了,还不是因为柿子总挑软的捏! 这辈子她倒是可以杜绝齐柳修和方碧蓉在百花宴的初见,可凭什么?牛要喝水,难不成她还强按着不让? 别怨她冷漠自私,凭谁被亲妹妹一次次在背后捅刀也再大度不起来。 *** 这有名的、变相的相亲宴,康郡王妃早已召开了不只一回,故而这一回宾客虽多,但郡王府也早有准备。男客被引至正堂,女眷则被青布小轿抬着进二门,再往花厅去。 沈昕颜、杨氏及方碧蓉三人进来时,厅里已经一片言笑晏晏之景。 上首的康郡王妃正陪着首辅夫人说着话,身边还有几个不时附和着的贵夫人,作姑娘家打扮的年轻女子则由康郡王妃之女平秀县主招呼着。 英国公府在朝堂上虽无支撑得起的男子,可国公夫人乃今上嫡亲姑母静和大长公主,现世子爷虽纨绔,可圣眷却颇隆,以至沈昕颜这个世子夫人刚一进来便有不少世家夫人上前招呼。 “许些日子不见大长公主,不知殿下近来可安康?”康郡王妃自然也不敢怠慢她,亲切地问。 “劳郡王妃惦记,母亲一切安好。” “世子夫人身边这位姑娘好模样,不知是谁家闺女?”倒是首辅夫人在看到方碧蓉时眼前一亮,有些期待地问。 方碧蓉矜持地朝着众夫人行了个福礼,落落大方地站在沈昕颜的身边,听着沈昕颜回答:“这位是方姑娘,平良侯嫡女,头一回来京城,家嫂便请我带她来见见世面。” “原来是平良侯府上姑娘。”首辅夫人脸上的笑意敛了下去。 14.第14章 方碧蓉眸光一暗,感觉望向自己的视线也多了些不屑,顿觉难堪。 可是,她的心里却又有些暗恼。 好歹她也是侯府嫡女,出身并不低,这些人凭什么如此看她?! 她自幼在父母身边长大,又远离京中是非,自然也没有人在她耳边说些不三不四之话,虽是不解为何父母要将自己的亲事交托亲姐,但也没有太过于在意。故而并不知平良侯府早已是京中笑话一事。 满堂的女眷时不时地望向方碧蓉,其中不乏有对平良侯府不了解的夫人小姐们低声打听着,愈发让方碧蓉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就在这一刻,她才猛然发现,难不成自家在京城还有些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她不敢想下去,只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以逃避那些让她浑身不自在的视线。 沈昕颜仿若不觉,又继续与康郡王妃等世家夫人寒暄了几句,便含笑静静坐到了一旁。 上辈子她是这样介绍方碧蓉的——“这位是家嫂嫡妹,母亲怜惜她,担心她在家中憋坏了,便让我带着她来见见世面,也好结识些姐妹。” 字字句句都在显示了大长公主对这位方姑娘的看重,硬是弱化了平良侯府,反倒将她与英国公府牵在了一起。便是在场有人想起这方姑娘的出身,可看在大长公主的份上,也不会太过于让她难堪。 可是今生,凭什么呢?她凭什么要护着她? 杨氏自然也不会为方碧蓉出头,早就寻到了相熟的夫人坐到一处说说笑笑。 方碧蓉在此处人生地不熟,沈昕颜和杨氏又完全没有带着她去交际的打算,唯有低着头陪着沈昕颜坐在贵妇人当中,愈发显得突兀。 沈昕颜倒是坦然,反正前世今生她让人看的笑话还少么? 最后,还是身为主人家的平秀县主上前邀请方碧蓉到园子里赏花。 方碧蓉自然不会推辞,毕竟平秀县主所在的圈子都是京城的顶级贵女,若是能打进去,对她将来嫁入高门百利而无一害。 “你怎么把方氏的妹妹也带来了?”胳膊被人轻碰了碰,沈昕颜侧过头,便见交好的闺中姐妹傅婉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自己身边,正压低声音问。 沈昕颜眼神一暖,冲她露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傅婉心神领会,有些怜惜地在她手背上拍了拍:“难为你了。” 在府里被方氏压了一头已经够憋屈了,如今连出来赴个宴也还得带着方氏的妹妹,只怕也是要为这方姑娘铺路搭桥。       要说这其中没有大长公主的意思,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都说大长公主为人宽和慈爱,可在她看来,大长公主的心着实偏得过于厉害了。 碍于场合,傅婉也不便多说些什么,只拉着沈昕颜寻了处安静的地方说些儿女趣事。 “……瞧她那轻狂样,唯恐别人不知似的。不过一个小小的侍郎,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屑的轻哼透过身后层层叠叠的花枝传过来,沈昕颜与傅婉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止了说话声。 “她夫君这个侍郎位置,谁不知是拍马溜须讨了秦家欢心才得来的。偏她还自以为自己夫君了不起,处处要高人一等呢!孰不知还不如沈昕颜那个纨绔夫君,好歹人家也是正儿八经的世子爷,当今圣上的表弟,未来的国公爷!” “可不是嘛!” …… 说话声渐渐远去,傅婉忍俊不禁地望着躺枪的沈昕颜,沈昕颜无奈地耸耸肩,自嘲地道:“我竟不知自己还有被抬出来压制旁人的时候。” “理她们做什么,别瞧着她们在外头表现得一副不可一势高高在上的模样,不定心里怎么苦呢!便说罗秀秀吧,夫君未及而立之年便已升了吏部侍郎,她也一跃成了侍郎夫人,瞧着倒是挺光鲜,孰不知她府里那些姨娘庶子闹的事,真真能把人给活活气死。” “你说的倒也是。”沈昕颜如何不知。 往日的闺中姐妹相继出嫁后,再碰面仍免不了攀比,不过是从以前的比谁的首饰贵重漂亮,变成了如今比谁的夫君有出息、儿子生得够多。 相信再过得几年,又会再加一条——比比谁的儿子更成器了! 现在她的儿子聪慧之名还未曾扬出,倒是她的夫君纨绔之名人尽皆知,使得屡屡与当日的闺中姐妹见面,她都是那个被取笑、被同情的。 “我就说她们两人必是寻处清静的地方说悄悄话了,偏你们不信,瞧,如今可信了吧?” “还是秀秀你了解她们。我说你们俩也真是的,姐妹们难得一聚,偏你们躲起来说悄悄话。在说什么呢?也说来让我们听听!” 娇笑清脆的女子声音陆陆续续在身边响了起来,沈昕颜望向来人,再与傅婉对望一眼,均从双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 当真是不能背后说人,这不,刚提了罗秀秀,她便带着人寻来了! “在说秀秀年纪轻轻便成了侍郎夫人,尊夫如此出息,让人羡慕无比呢!”傅婉含笑回答。 为首着一身海棠红衣裳的罗秀秀脸上瞬间便扬起了得意之色,假惺惺道:“这不过是圣上垂爱罢了。” 罗秀秀身边还跟着三名妇人,沈昕颜只认得站于她左侧的是许玉芝,另两名只瞧着有些脸熟,却一时记不起是哪家的夫人。 许玉芝正是方才打趣着问她们在说什么的女子。瞧着罗秀秀一脸的得意,她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嘴,可转眼间却笑着道:“圣上便是垂爱,也要李大人有本事才行。” 罗秀秀的夫君姓李,便是前不久刚提了品的李侍郎。 “可不是!我记得李大人乃探花出身吧?我那娘家侄儿书房里还保留着李大人的文章呢!” “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前程真真是不可限量啊!” …… 另两名妇人不甘落后,七嘴八舌地夸了起来,直夸得罗秀秀笑得合不拢嘴。 那两人说话间,沈昕颜下意识便望向身边的傅婉,正好也对上了傅婉望过来的眼神,两人相视一笑。 只因两人均认得,这两名妇人正是方才在背后对李大人充分表示了不屑的那两位。 当真是…… 她无奈地摇摇头。 “呕……”许玉芝突然推开颇有些圆润的一名妇人,快步走到一旁干呕起来,也成功地打断了她们的夸赞之声。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可是身子不适?”罗秀秀不解。 “瞧这样子,难不成是怀上了?”个子稍矮的那位试探着问。 许玉芝拭了拭嘴角,又接过傅婉递过来的热茶啜了一口,这才羞涩地点了点头:“还未满三个月……” 随即又紧张地叮嘱道:“你们可千万莫要外道!” “这是自然!恭喜恭喜!这是第四胎了吧?再过几个月又要给你们铭哥儿添个弟弟了。” “我倒希望生个女儿,那三个泼皮猴着实让人不省心,还是女儿好,是娘的贴心小棉袄!”许玉芝轻抚着腹部,脸上闪耀着柔和欢喜的光。 只偶尔望向脸色僵硬的罗秀秀时带着几分得意。 夫君再出息又怎样?连个儿子都生不出!连沈昕颜都不如。人家沈昕颜好歹还有个儿子傍身呢! “我说玉芝你也真是的,明知有孕也不在家好生休养,这里人来人往,万一有个闪失,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风头被人抢去,罗秀秀心中不悦,皮笑肉不笑地道。 “放心吧!我好歹有过三回经验,且大夫又说我这胎怀得实,倒是要多出来走动走动,将来生产也容易些!姐姐怀得次数少些,不大了解也没什么。”许玉芝眉梢微微上扬,寸步不让。 “如此倒是我多嘴了!” “姐姐也是一番好意。” …… 听着两人的唇枪舌箭,沈昕颜颇为无奈。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她很想上前告诉她们,罗秀秀的夫君傍上的秦家很快便会倒台,而他的官职也会被撸掉;而许玉芝这一胎并没有顺利生下来,不但如此,还彻底损了身子。 可是,理智最终还是占了上风,将她这番话给努力逼了回去,否则接下来便不会是罗许两人之争,而是她们合力围攻自己了。 越听越是觉得无聊,她轻轻扯了扯傅婉的袖口,两人心意相通,趁着那几人没留意,静悄悄地溜走了。 “总算是清静了!”沈昕颜长长地吁了口气。 不过也亏得李大人升官,许玉芝四度有孕,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了,否则方才便会是她第无数次感受她们的热情安慰。 谁让她的夫君最不争气呢! 傅婉掩嘴轻笑。 而这个时候,不争气的魏世子正呆呆地望着跪在自己身前的楚楚可怜陌生女子。 “你说认真的?” “是,求世子爷救我!”女子凄然拜倒。 魏隽航虽觉诧异,但好歹也是在三教九流之处混过的,很快便回过神来。 “你不是那二夫人的表妹么?我与你素昧平生……” 女子缓缓摇头,两行珠泪滚滚而落:“如烟知道此举甚是冒昧,只如今唯有世子爷才能救我,求世子爷开恩,带如烟离开此处吧!” “哦?”不争气的魏世子挑挑眉,颇有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 “如烟可以扮作丫头跟在世子爷身后离开,只求世子爷大发慈悲,救如烟逃离深渊!” “噢,原来你早有预谋!”魏隽航斜睨一眼她身边的小包袱,缓缓地道。 女子顿时便噎住了。 15.第15章 “起来说话吧!”魏隽航倒没有太过于为难她。 女子心中顿时一定,道了声‘是’便站了起来,又顺着魏隽航的示意在他对面的椅上坐下,飞快地望了他一眼便又垂下眼帘。 “你想随我离开这里?不是说笑?”魏隽航的声音沉稳。 “是!”如烟酝酿了一下情绪,哽咽着道,“如烟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姐妹扶持,便投靠远房表姐,也就是二夫人处。谁承想二夫人受人迷惑,竟想将如烟送给一往来的富商为继室,以换取高额聘礼。那富商年过四十,生性残暴,又是个男女荤素不忌的,家中还养着数名娈童,前三任夫人都死得不明不白。如烟不肯就范,表姐竟伙同下人打算给如烟下迷药,欲毁如烟清白,逼如烟非嫁不可。” 说到此处,女子悲不自胜,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滴一滴滑落,真真是楚楚可怜至极。 “我若是带你离开,万一被人发现,我岂不是要担一个诱拐黄花闺女的罪名?”魏隽航语气稍缓,听入女子耳中便是已有松动之意。 “如烟素闻世子爷宅心仁厚,慈悲为怀,必不会见死不……” “等等!”魏隽航突然出声打断她的话,“虽不知你是从何处听来的这些拍马溜须之话,但我必须诚实地告诉你,本世子与慈悲为怀、宅心仁厚可拉不上什么关系。再者,你并没有如实回答,如若因为救了你而导致我担了个诱拐的罪名又该如何?” 女子愣住了。 怎么此人不按剧本走的? “我、我、我并非他们家之人,不过是前来探望亲戚的,自觉不便多作打扰,故而提前自行离去,不知世子爷认为这般解释可行?” “早就该这般正常说话了,每回一次话便自称一下名字,着实让人听了别扭!”魏隽航笑眯眯地道。 女子嘴角抽了抽。 “我本是一人前来赴宴,如今离开却要带上一人,这一路上的打点只怕是免不了。况且,我本与玲珑阁的掌柜约好了一个时辰之后交付定金,如今被你这般一耽搁,误了时辰不止,只怕我相中的那套头面已经易了主。这当中的损失……”魏隽航摇头晃脑,一副肉疼到不行的模样。 女子用力咬了咬唇瓣,努力压下那股想揍人的冲动。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从小包袱里翻出一叠银票摆在魏隽航的面前:“世子爷瞧瞧这些可够了?” 魏隽航瞥一眼,见那些银票大小金额不等,加起来至少也有数百两,大手一捞,将它们悉数收纳怀中:“既如此,今日本世子便当是日行一善吧!” 女子脸色几经变化,连忙低下头去掩饰那咬牙切齿般的恼意。 魏隽航背着手,悠悠哉地带着她一路出了大门,足下步伐却不变,走出好一段距离,方向一转,转入了旁边的一道深巷。 “世子……”女子正想说他走错路了,哪想到对方突然停下脚步,对着深巷道了句,“交给你了!” 女子暗叫不好,正想大声呼叫,后颈忽地一痛,眼前一黑,便软倒在地。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黑衣男子收回手势,朝着魏隽航点了点头,迟疑一会,不见对方动作,忍不住问:“那些银票呢?属下需要带回去交给主子详查来源。” “我说黑子,你怎么就这般不懂事呢?哪有吃进嘴里的肉还要人家给吐出来之理!”魏隽航笑眯眯地回了句。 男子脸色一变,总算是想起了临行之前主子的感叹,百般无奈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大额银票:“那属下以这张交换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世子爷总算是满意了。 “明明早前还是个挥金如土的,如今怎的变得这般吝啬小气,这贪财的模样若让国公爷和大长公主看到,还不知要气成什么样!”直到那志得意满的世子爷离开后,黑子才嘀咕了句,顺手捞起昏迷在地的女子,几个纵身便消失在巷子里。 魏隽航可不理会别人怎么想自己,乐滋滋地揣着怀里的一笔小横财,屁颠颠地往玲珑阁走去。 昨日夫人送了他一块质地上佳的玉佩,今日他可要再挑一套精美绝伦的头面给她…… 此时的沈昕颜并不知道自己夫君的打算,她冷冷地注视着不远处含羞带怯地从齐柳修怀里退出来的方碧蓉,不得不感叹这两人真是孽缘深厚。 果然,不论有没有自己,方碧蓉照样还会遇上齐柳修,照样对他一见倾心。 “你不出去阻止么?”傅婉惊讶地望着那两人,片刻才担忧地问身边的好友。 “姐姐觉得这会子我出去真的便能阻止了么?” 傅婉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不能,这会子你出去,反倒会给自己沾一身腥。” 沈昕颜笑笑,直到那两人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这才与傅婉从树后走了出去。 “此事你还要谨慎,想个办法提醒一下方氏,虽然那姑娘不姓魏,但到底也是亲戚一场,免得将来带累了国公府。”离开前,傅婉还是没忍住小声叮嘱。 “姐姐放心,我心中都有数。”沈昕颜心中一暖,柔声安慰道。 坐上马车那一刻,沈昕颜便已换上了满脸怒容,让心情正好的杨氏下意识地敛下了笑容,小心翼翼地问:“二嫂,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昕颜睨她:“三弟妹放心,与你无关。” 杨氏听她这般说,顿时便放心。 只要与自己无关,管她恼不恼呢! 方碧蓉是最后一个上车的,整个人恍恍惚惚的,竟是没有对车内的异样无知无觉,只朝着两人打了声招呼便落了座,静静地坐着出神。 沈昕颜冷漠地盯着她,看着她脸上神情一时茫然,一时娇羞,一时失落,竟然旁若无人地想起了女儿家心事。 这一下,便是打算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杨氏也瞧出了端倪,着实没忍住轻碰了碰方碧蓉的手臂:“方妹妹,今日可曾结识到贵人?” 方碧蓉立即便回过神来,眨眼间便想到在康郡王府时受到贵女们的排挤,鼻子一酸,险些便要流下泪来,勉强回答道:“我这初来乍到,又哪会这般容易便结识到贵人。” 沈昕颜一声冷笑:“姑娘没遇到贵人,可这神色间却隐隐可见欢欣羞涩,难不成遇到了良人?” 方碧蓉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心中一慌,结结巴巴地道:“夫、夫人说、说笑了,在场的都是女眷,哪、哪有什么良人!” 沈昕颜又是一声冷哼,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这仍旧让方碧蓉心惊胆战,不时偷偷望向她,猜测着对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可转念一想,心思略一动。 瞧她这般模样,难不成她认得那位公子? 杨氏在两人脸上来回地看了片刻,眼珠子转了转。 看来这位方姑娘的确是遇到了“良人”,否则以她的性子,方才沈氏问时便会恼怒反斥以维护自己的闺誉,哪会这是这副作贼心虚的模样。 就是不知她遇到的“良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瞧沈氏的反应,难不成那“良人”她还认得? 心思几番转动,她心里隐隐有些兴奋。看来方氏与沈氏之间又将会有一场好戏上演了,还是静观其变看看热闹,免得到时惹火上身。 打定了主意,她便干脆装起了木头人。 进了府,沈昕颜怒气冲冲地率先下了车,径自便往方氏所在的院子走去,唬得方碧蓉脸色大变,急急忙忙提着裙裾追上去:“世子夫人,世子夫人……” 杨氏想了想,推开上前欲扶她的侍女,嘴角勾着看好戏般的弧度,亦追着那两人而去。 “夫人便放心,以姑娘这般品貌,满京城里也挑不出一个来。”方氏的贴身侍女桃枝见她有些心神不宁,分明是担心去赴宴的妹妹,忍不住劝道。 “话虽是这般说,可如今世道,择媳先看门第。碧蓉虽是侯府嫡女,可……”方氏叹了口气,“若是父亲当年不曾开罪圣上,咱们平良侯府何至如此!” “对了,骐哥儿呢?可把书都背出来了?” 桃枝迟疑须臾,低声道:“四公子毕竟年幼,夫人若是逼得太紧,反倒让他先生了畏惧之心,岂不是得不偿失!” “年幼年幼,那霖哥儿似他这般年纪时,已经将《千字文》倒背如流了!”方氏恼声道。 桃枝立即噤声,不敢再劝。 只要涉及到四公子的学业,夫人根本听不得别人劝。四公子虽不如大公子聪慧,可却是个极乖巧的懂事孩子,便是大长公主对他也是疼爱有加。 方氏胸口急促起伏,好一会儿才努力把怒火压下去。儿子是她一辈子的希望,将来要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她的儿子便一定不能比沈氏的儿子差! “……世子夫人,世子夫人请容奴婢前去通禀,世……” “让开!” 正在这时,沈昕颜怒气冲冲地掀帘而入。方氏脸一沉,一扬手摒退追着上来欲阻止的侍女,这才冷笑道:“二弟妹好大的威风,令堂便是如此教导你规矩的么!” “比不得平良侯府好家教,未出闺的姑娘光天化日也敢勾引有妇之夫!” “沈氏!”方氏勃然大怒,一拍长案,“我素日让你三分,你倒以为我怕了你不成!我平良侯府的名声岂容你作践至此,今日我必要请母亲主持公道!” “好啊,只要你们不怕丢人,莫说请母亲主持公道,便是闹上天去,我也奉陪到底!”沈昕颜寸步不让,气势比她更盛。 方氏怔了怔,下意识望向正迈步进来的方碧蓉,见她脸色发白,心里咯噔一下。 难不成…… 16.第16章 有妇之夫…… 方碧蓉只觉得天都快要塌下来了。 那人竟然已经娶妻了? 刚好赶来的杨氏望望神色各异的三人,不由得扼腕。 可惜了,若是再走快两步,好歹也能听个全的。 她清咳了咳,装作不解地迈进屋里来:“大嫂、二嫂,你们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怎的脸色这般难看?还有方妹妹,你这又是怎的了?方才还好好的。” 方氏深深地呼吸几下,先是摒退左右,而后沉着脸道:“三弟妹请回吧!我这儿有事,怕是不能招待三弟妹了!” 杨氏倒是想厚着脸皮留下来看热闹,可一看看方氏那张黑如锅底的脸,再瞧瞧沈昕颜满脸的怒容,顿时便打起了退堂鼓,遂干笑一声道:“既如此,那我便先回去了。” 见没有人理会自己,杨氏勉强扯了扯嘴角,灰溜溜地离开了。 “二弟妹,此处并无外人,有话旦请直说,你方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方氏磨着牙,话虽是问沈昕颜,可却死死地盯着坐立不安惨白着脸的方碧蓉。 沈昕颜冷笑:“你怎的不问问你的好妹妹,方才在康郡王府做了什么?竟如此不知廉耻地向陌生男子投怀送抱。你可知道,那人不但有妻有儿有女,还是我的亲妹夫!” 说到此处,她更是怒气难消,恶狠狠地瞪着方碧蓉,恨不得一副生啖其肉的模样。 方碧蓉身子晃了晃,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喃喃地道:“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可能娶亲,不可能……” 沈昕颜再听不下去,猛地跨出一步,狠狠地一巴掌抽到她的脸上,直打得她的脑袋偏到一旁去,白皙的脸蛋上瞬间多了一个红掌印。 方氏也是恨铁不成钢,可眼睁睁看着亲妹被打,又怎可能无动于衷,用力一把抓住沈昕颜又欲打下去的手,厉声喝道:“二弟妹,你太放肆了!” 没能再打一巴掌,沈昕颜暗暗可惜,可脸上怒气却不改:“放肆?!她做出如此不要脸之事,我不打杀了她便是看在亲戚情份上了!” “你此话好生没理,焉知不是你那好妹夫心怀不轨,刻意引诱年轻姑娘!” 方碧蓉这般表现,方氏便是想帮她否认到底也不能了,唯有忍着满腔怒火据理力争,心里却将她骂了个半死。 “心怀不轨刻意引诱?我可是亲眼所见的啊!你这好妹妹没有一丝半毫的不愿意,便是此时此刻,她震惊难过的只怕也是人家居然早已娶了妻吧!”沈昕颜嗤笑一声,冷冷地瞥向被打得有些懵了的方碧蓉。 “大嫂若是认为我是信口雌黄,倒不如双方对质,看看我那妹夫是否当真刻意引诱!” 方氏怒得死死攥着双手,连指甲都掐断了也无知无觉。 此等事吃亏的总是姑娘家,出了这种事,女方只恨不得掩得严严实实的,又怎么可能会与男方当面对质,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沈昕颜也是笃定了这一点,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 方氏气得浑身发抖,可却拿她无可奈何,不但如此,还要努力平息对方的怒气,以让对方将此事给遮掩了下去,免得耽误了自家妹妹的名声。 “我明白了。只是二弟妹,这毕竟不是一桩光彩事,张扬出去对谁都不好。若是只误了这当事人,也算是自食其果罪有应得。只可怜了令妹,若她知晓此事,心里可会好受?” “再一层,令妹夫也是朝廷中人,为官者最重名声,这般一闹,他的前程尽毁不说,还要连累府中眷属,那真真是百害而无一利。” “至于碧蓉……是我管教无方,还请二弟妹看在她年轻不懂事的份上饶恕她这一回,大嫂我在此谢过你了!”说完,朝着沈昕颜躬身行礼。 沈昕颜坦然地受了她这一礼,装出一副怒火渐渐平息的模样,恨恨地刮了瘫坐在地上低着头也瞧不见神情的方碧蓉一眼,这才道:“我若有心张扬,方才在外头便已经嚷开了。虽说方姑娘既不姓魏也不姓沈,但如今却是国公府的娇客,若是闹出什么丑事来,带累了国公府名声,到时候母亲怪罪下来,我看便是大嫂你怕也难逃责罚。” “二弟妹说得对,这事是大嫂欠你一个人情。”方氏心里堵得厉害,可还是勉强扬起一丝感激的笑容。 沈昕颜又朝方碧蓉放了几句狠话,这才板着一张脸离开了。 方氏铁青着脸死死瞪着她的背影,眸中一片阴鸷。 “姐姐……” “啪!” 总算从意中人已娶妻这个沉重打击里反应过来的方碧蓉含泪唤了声,却不妨被方氏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原本就已印了一个红掌印的左边脸瞬间又肿了几分。 “不知廉耻!!”方氏咬牙切齿,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杀意。 曾经对妹妹抱有多大希望,如今她的愤怒便有多盛。 方碧蓉被打倒在地,捂着脸嘤嘤地哭了起来。 还是走进来的桃枝心中不忍,连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不用管她,做出这种丑事还有脸哭?!”方氏气不过又想打,桃枝连忙制止她,“夫人不可,再打下去你让四姑娘怎么见人!” “打,你打,你打死我好了!我也不想活了!”平生头一回动心,却没想到对方竟是个有妇之夫,再加上又被亲姐这般打骂,方碧蓉只觉得万念俱灰,真真是想着倒不如一死了之。 “你瞧瞧她,还好意思跟我硬!”方氏登时大怒。 “夫人夫人,四姑娘……”桃枝又要劝这个,又要安慰那个,一时忙得头都快要大了,好不容易将方碧蓉带下去重新梳妆,又劝慰了一会儿,这才回来。 “夫人也是被气急了,世子夫人不过是虚张声势,难不成她还真敢让四姑娘与她那妹夫当面对质?”桃枝低声道。 方氏冷笑:“她心肠硬着呢,有什么敢不敢的!再说,那又不是她的嫡亲妹夫。” 靖安伯府嫡出的姑奶奶只有沈昕颜一个,其他的外嫁女全部是庶出,自古嫡庶有别,方氏从来不认为身为嫡女的沈昕颜与那些庶妹能有多好。 那人不过是她的庶妹夫,而这个,却是她的嫡亲妹妹,她着实不敢赌,也不能赌! 桃枝也想明白了这层,不禁咬牙道:“世子夫人当真是狠毒!” 方氏长长地吁了口气,白皙的脸却异常狰狞。 今日之耻,他日她必将十倍奉还! 却说沈昕颜从方氏处离开,心情却是相当之愉悦。 上辈子方碧蓉欠她的一巴掌,今日可总算是还了,只可惜方氏阻止得太快,要不她还能再收收利息。 上一世借着英国公府之势,方氏给方碧蓉订下了与吏部徐尚书嫡三子的亲事,而方碧蓉既放不下心上人,又不愿放弃这门好亲事,恰好那时徐三公子病重,亲事一拖再拖,也给了方碧蓉与齐柳修幽会的机会。 直至事发。 可是,虽然事发,可方氏手段了得,竟硬是将此事给掩了下来,为了不失去尚书府的助力,连徐家提出冲喜也答应了。 方碧蓉嫁进门半年,徐三公子便一病而亡,徐家是个厚道的,对进门不过半年的儿媳妇也算是善待。故而她的日子比出嫁前倒还要好过些。 论理,方碧蓉与齐柳修之事与沈昕颜半点瓜葛都没有,可不管是方碧蓉还是沈昕兰,竟全都恨上了她。 沈昕颜至今无法忘怀当日被困家庙时,方氏姐妹名为看望,实为羞辱,方碧蓉还借机狠狠打了自己一记耳光。 虽然最后这方氏姐妹也没有什么好下场,可不能报当日被打耳光之仇,她总是心存遗憾。 “三姑爷当真与那方家姑娘……”秋棠一面替她更衣,一面不可思议地道。 沈昕颜嗯了一声。 “那夫人可否要将此事告知三姑娘?”秋棠试探着问。 她口中的三姑娘指的自然是沈昕颜的庶妹、齐柳修的妻子沈昕兰。 “你认为我是否应该对三妹说?”沈昕颜不答反问。 秋棠摇摇头:“我觉得,夫人还是莫要说的为好。以三姑娘的性子,怕到头来还会怪到您的头上来,不定还以为是你引着方姑娘勾引了三姑爷呢!” 沈昕颜赞许地望了她一眼。 这丫头当真伶俐,竟将沈昕兰的性子看得相当透彻分明。上辈子的沈昕兰可不就是如此么? 不过…… 她微微一笑:“你说得有理,不过她终究是我妹妹,哪怕不是一母所生,只我既知道了,便断不会有瞒住她之理。” 秋棠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她此举用意。 沈昕颜也无意解释,弯下身子张开双臂搂住如同小炮弹般朝自己冲来的女儿。 “贪嘴丫头又偷吃点心了不是?连嘴巴都没擦干净。”怜爱地捏捏女儿的小鼻子,又用帕子拭去小姑娘嘴角的点心渣子,这才在那软嫩嫩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没偷吃,是哥哥给我的!”小姑娘被她亲得咯咯笑,胖胖的小手指指向身后的兄长。 沈昕颜这才察觉儿子也跟着进来了。 “今日怎的这般早回来?功课都做好了?”望望墙上的西洋挂钟,见比儿子平常回来的时辰要早些,她问。 “先生被祖父请去了,故才早了些放我回来。”魏承霖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17.第17章 沈昕颜点点头,知道必是国公爷要向西席先生询问儿子的学业情况。 论起来,英国公对这个长孙确是寄予了厚望,隔三差五便要过问魏承霖的学业,有时候甚至还亲自教授他武艺。 庆幸的是,魏承霖也不曾让他失望。 母子二人相对而坐,魏承霖素来便是个寡言少语的,而沈昕颜因始终对他存有一部分上辈子遗留下的心事,只是循例过问了他的衣食住行。 两人一问一答,很快地便沉默了下来。 “娘——你瞧我好看么?”正觉不自在间,不知什么时候跑进了里间的小盈芷‘哒哒哒’地跑了出来,径自跑到她的跟前,仰着小脸得意地问。 沈昕颜一个没忍住便笑出声来。 只见小丫头嘟着一张“血盆小口”,两边脸颊抹着大小深浅不一的两酡胭脂,乍一眼望去,倒像是市井中穿红戴绿的媒婆,直乐得沈昕颜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便是向来沉稳的魏承霖也是忍俊不禁。 小姑娘被娘亲和哥哥笑得不高兴了,瘪着小嘴委委屈屈地望望笑弯了腰的娘亲,又看看背过身去‘扑噗扑噗’直偷笑的哥哥。 “有什么高兴之事?说出来也让我乐上一乐!”还未走进屋便听到妻子异常欢乐的笑声,魏隽航的心情也不知不觉地雀跃了起来。 “爹!”一见最疼爱自己的爹爹回来了,小姑娘撒娇似的便要扑过去搂着他告状。 魏隽航习惯性地打算弯下身子去抱女儿,乍一对上那张已经瞧不出原本模样的小脸便先吓了一跳,整个人居然无意识退了一步。 小姑娘一见,顿时委屈地“哇”一声哭了起来。 沈昕颜慌了,连忙上前欲哄,可魏隽航动作比她更快,先一步抱起女儿,心肝儿肉地哄个不停。 小盈芷小手抹着眼泪,却不想那胭脂被泪水一冲,她这一抹,顿时便成了花猫脸,让沈昕颜闷笑不已。 “妹妹不哭,哭起来就不好看了。”当她好不容易忍下笑意,正想上前加入哄女儿行列时,却意外地见儿子正拿着干净的帕子无比温柔地为小姑娘拭着眼泪。 小丫头本也不是爱哭的,只是难得打扮得这般“漂漂亮亮”,不但没有得到爹娘兄长的夸奖,反而还被人嫌弃,这一想便觉得委屈极了。 如今爹爹和哥哥一左一右地哄着她,她渐渐便也止了哭声,湿漉漉的大眼睛望望爹爹,又看看哥哥,最后肉乎乎的小手臂一张,便搂着哥哥的脖子,将小脸蛋埋在他颈边不停地蹭。 “大公子,让奴婢把四姑娘抱下去洗把脸吧!”听到声音走了进来的春柳忍笑上前道。 “不必了,我自己来便好。”魏承霖摇摇头,避开春柳欲抱妹妹的手,亲自抱着小丫头进了净室。 “没想到霖哥儿还有这般温柔体贴的时候!”看着那对兄妹的身影消失在屏风之后,魏隽航感叹道。 沈昕颜亦深以为然。 两辈子加起来,除了对周莞宁,她的这个儿子便是对着至亲也是不假辞色,更不必说会抱着妹妹亲自给她净手洗脸了。 她记得清清楚楚,上辈子的女儿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就很怕她的哥哥,虽不至于如同老鼠见猫那般地步,但不到万不得已,她也是不会主动亲近他的。 像如今这般,爹娘都在身边,可她却主动选择让哥哥抱她去净水洗脸更是从不曾有过。 沈昕颜怀疑,莫非是因为这一世的儿子留在正院里陪伴她们母女的时候多了之故?好像除了这个也寻不出别的原因了。 “我方才在园子里瞧见骐哥儿,不过几日不见他,怎的胆子像是越来越小了?”魏隽航接过春柳奉上的热茶呷了几口,道。 沈昕颜正在梳妆台前整理着被女儿弄得一塌糊涂的胭脂水粉,听他这般说,脑子里便浮现起一个瘦瘦弱弱的身影。 魏承骐乃前世子魏隽霆的遗腹子,在沈昕颜的记忆中,一直是个安静乖巧却有几分怯弱的孩子。 方氏望子成龙心切,一心想让儿子承袭其父的出色,更因为府里有一个让长辈们赞不绝口的魏承霖在,故而对魏承骐的管教便愈发的严厉,虽不至于到打骂孩子的地步,可语言却有些许苛刻,让本就胆小的魏承骐越发畏畏缩缩起来。 如此便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循环。 方氏管束得越严,魏承骐便越是胆怯畏缩。他越是胆怯畏缩,方氏便越不满意,管束得便愈发严。 可是,沈昕颜不喜方氏,有一点却是相当羡慕她。 因为,她有一个始终对她不离不弃的儿子! 上辈子她被困于家庙的头一年,方氏在国公府内大权独揽,为了替自己的儿子铺路而出手对付周莞宁,终于触怒了魏承霖,最终被雷霆手段的魏承霖整治得险些性命都不保。 是魏承骐以放弃自己在国公府内的一切为代价,换取了她的性命与自由。 至少,上辈子沈昕颜死的时候,方氏还在儿子的侍奉下活得好好的。 那一辈子,她的儿子很出色,年少有为,前程似锦,可她得到的,却是下半生被困,疯癫而亡。 对比方氏,其实她自己又好得到哪里去?她们同样都是一个相当失败的母亲! “骐哥儿……是个好孩子……”沈昕颜最终只能这样回了一句。 魏隽航点点头表示赞同,随即又无奈地道:“只是大嫂管教得难免严些个。” 沈昕颜垂眸,端过茶壶替他续了茶水,声音淡淡的:“大嫂教子便是母亲也不便多言,我们这些叔叔婶婶自然更加不好说什么。” 她是怜惜魏承骐,却也没有自找麻烦地替他出头的打算。魏承骐就是方氏的一道逆鳞,敢触碰者死! 最重要的是,她自己连如何为人母都尚且理不清楚,又有何资格去管别人的孩子。 魏隽航如何不知这个道理,只点点头道:“待骐哥儿再大些搬到外院,替他请几个武术师傅,接触的人多了,想来这胆小的性子便也能改过来了。” 沈昕颜只是笑笑,并没有接他这话,心里却颇不以为然。 搬到外院便轻松了?你还是太小瞧了你那位好大嫂! “三嫂有了身孕,明日我想回伯府一趟,可好?”沈昕颜说起了正事。 她口中的三嫂,指的自然是娘家的嫂子。 “恰好我明日得闲,便陪夫人一同去吧!”让她意外的是,魏隽航竟然主动提出陪她一起回去。 “如此便多谢世子了!”她只略怔了怔便笑道。 虽然明日娘家一行她另有目的,不过魏隽航能去的话更好,至少可以向娘家某些人昭显一下她在国公府的地位。 翌日一早,趁着女儿被大长公主唤了去之机,沈昕颜与魏隽航立即命人准备车马,启程前往靖安伯府。 靖安伯府离英国公府并不算远,坐马车也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 如今的靖安伯乃沈昕颜一母同胞的兄长,伯夫人梁氏与沈昕颜关系不过尔尔,彼此瞧对方都不大顺眼,但好歹也能维持面子情分。直至沈昕颜运气大发突然成了国公府世子夫人,梁氏待她的态度便就热络了不少。 沈昕颜虽不喜梁氏这嫂子,但对梁氏所出之女沈慧然却是相当疼爱,否则上辈子也不会一心想让她给自己做儿媳妇了。 可这辈子再次看到这位她疼若亲女的侄女儿时,她的感觉便复杂多了。这当中,牵扯的便是上辈子她的女儿魏盈芷的惨死。 魏盈芷之死,周家二郎是凶手,而沈慧然却是导致她被人错手杀害的直接原因。虽然上辈子沈慧然因为内疚而选择悬梁自尽,但终究还是在沈昕颜心中扎下了一根刺。 “二姑姑。”如今的沈慧然不过七岁的小丫头,正在大人的指点上乖乖巧巧规规矩矩地上前见礼。 沈昕颜朝她笑了笑,却不像以往那般亲热地搂过她。 “不过一阵子不见,慧儿便已长高了许多。” 沈慧然抿了抿小嘴,勾起一个有些羞涩的笑容。 “前些日这丫头整日在我耳边念叨着许久不见二姑姑,甚是想念,如今可总算把你给盼来了,想来我也能有一阵子耳根清净了。”伯夫人梁氏嗔了女儿一眼,笑着上前亲亲热热地拉着沈昕颜的手道。 “到底是嫡嫡亲的姑侄,慧儿怎的不也念叨念叨三姑姑?”女子的打趣声在一旁响了起来,沈昕颜望去,认出说话之人正是她此行的目标——沈昕兰。 “慧儿也想三姑姑的。”沈慧然到底年幼,听她这般说便先红了脸,有些不安地小声道。 “好了,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计较。”沈二夫人笑着啐了沈昕兰一口。 沈昕兰掩嘴轻笑。 “咱们还是赶紧进屋,莫让母亲久等了。”梁氏道。 这厢姑嫂妯娌姐妹几个说说笑笑地往靖安伯太夫人处走去,那厢的魏隽航亦由靖安伯兄弟几个引着进了门。 “怎的不见三嫂?”路上,沈昕颜问。 “她这些日吃什么吐什么,夜里也睡不大安稳,方才用了些早膳后倒有了些困意,母亲便让她回屋里先休息了,这会子想必还未曾起呢!”梁氏回答道。 18.第18章 沈昕颜微微颔首,跟在她身边的沈昕兰掩嘴笑着道:“二姐姐与二姐夫成婚多年,感情仍是这般好,着实令人羡慕。瞧姐姐回来这一趟,二姐夫倒还不放心地亲自送了来。” “你若心里不服,下回便让三妹夫亲自陪你也回一次。”梁氏没好气地道。 “他哪里抽得开身,整日忙得昏头转向的,便是好不容易休沐一回,不是这个上峰使人来叫,便是那个同僚让人来请,哪有半日空闲。”沈昕兰叹息着道,却是有意无意地瞥了沈昕颜一眼,眼神中带着若隐若现的几分得意。 “三妹夫竟是个大忙人,如此说来,昨日我能在康郡王府中瞧见他,倒是极不容易的。”沈昕颜似笑非笑地迎上她的视线。 “哦?你竟在百花宴上见到他?这可真是巧了,那可曾见着三妹妹?”沈二夫人问。 “这倒不曾,三妹妹昨日竟也去了百花宴?”沈昕颜装出一副吃惊的模样。 沈昕兰脸色有几分僵硬,勉强扯了个笑容:“我哪有这般福气。” 郡王府又哪是她一个低品阶夫人所能攀得上的。 “没有去啊……”沈昕颜眼神复杂地望着她,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昕兰却误会她是瞧不上自己,心里登时一恼,只到底不好发作。 看看一身富贵,被嫂嫂们簇拥着前行的沈昕颜,她心里那名为嫉妒的火苗顿时窜了起来。可转念一想魏世子在京城中的名声,她又稍稍觉得心里平衡些。 国公府世子夫人又怎样?夫君还不是个不成器的!别看外头瞧着光鲜,不定内里怎么苦呢! 在心里自我劝慰了一番,她总算是觉得气顺了不少,连忙提着裙角追上众人。 众人抵达太夫人的正堂时,却发现魏隽航、靖安伯兄弟几个竟比她们来得还要早,正陪着太夫人说话,也不知魏隽航说了些什么有趣的,逗得太夫人笑声不断。 “魏世子可真有心啊!”梁氏双眸闪了闪,随即感叹道。 “可不是么,瞧这份心意,倒是生生把其他几个妹夫都比下去了!”沈二夫人也跟着道。 原本今日这两人带来的厚礼便足以让她们惊叹不已了,如今魏隽航又是这般表现,两人便是一开始对沈昕颜的种种夸赞还带有些奉承之意,但此时此刻却也不得不生出了几分羡慕。 魏世子对伯府这般态度,还不是因为对妻子的重视。 再想想这魏世子在京城虽有那么一个不怎么好听的‘纨绔世子’名声,可人家后宅却是干干净净的,不像旁人府里,左一个侍妾右一个姨娘不只,庶子庶女更是不要命般一个接一个生。 再者,名声不好又如何?人家是铁板上的国公世子,当今圣上的表弟! 自上一任靖安伯始,靖安伯府便一日不如一日,虽然还有着这么一个爵位,但族中男儿均无实职,只靠着祖宗的余荫领着那么一份不上不下的俸禄,到底已经渐渐开始远离京中权贵中心了。 所幸现任的靖安伯,亦即沈昕颜的同胞兄长虽然才智平庸,但倒是个容易知足的,心态更是出人意料的好,哪怕每日只是到衙门里点个卯便再无所事事。 上一辈子除了归宁那日,沈昕颜并没有再与魏隽航一同回过伯府,这倒不是说这夫妻二人感情冷漠,只是她习惯征求大长公主应允,亦未特意再对他提起,加上回伯府的次数亦不多。 “瞧你这般磨磨蹭蹭的,也亏得隽航不嫌弃你。”太夫人一见女儿便嗔怪道,只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不嫌弃不嫌弃,自然不会嫌弃。”哪想到魏隽航一听这话,顿时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甚至还一脸忐忑地望望沈昕颜,一副生怕自家夫人会误会的模样,让众人见状好一阵笑。 沈昕颜也有些好笑,唇边不由自主地漾起了笑容,只回想方才太夫人对魏隽航的称呼又不禁讶然地挑了挑眉。 不过短短一会儿的功夫,‘隽航’便叫上了?看来倒是她眼拙了,不成想自己的夫君倒是个极容易哄得长辈开心之人。 “方才与几位嫂嫂多说了几句,这才耽搁了些时候。”她笑了笑,等众人笑声止后,先上前向太夫人行了礼,又与几位兄长见过。 许真的是心宽体胖,只比魏隽航年长几岁的靖安伯整个人却比对方圆了半圈,五官肖似过世的老伯爷,但依稀也瞧得出与沈昕颜有几分相似。 看见胞妹,靖安伯本就温和的笑容又柔和了几分,却不曾想沈昕颜看着他,心里却是百味杂陈。 上一世因为女儿的死,再加上后来沈慧然的自尽,她与娘家虽不至于到了彻底断裂的地步,但关系却急转直下,直接陷入冰局。 后来她被困家庙,倒是她的嫡亲兄长曾偷偷去探望过她,只可惜那个时候的她已经陷入了疯狂状态,不甘、愤怒、痛恨等种种负面情绪缠绕着她,以致根本看不见兄长脸上的痛心。 她的兄长软弱无能,既不能给她当靠山,甚至也不能平息妻子与妹妹彼此间的怨恨,但不能否认的是,他的心里一直是有她这个妹妹的地位的。 魏隽航有意讨好妻子的娘家人,而靖安伯府的老爷夫人们也希望打好与英国公府的关系,彼此都有心,屋里的气氛自然相当的融洽。 午膳过后,沈昕颜便先去看望有孕在身的沈三夫人,陪着沈三夫人说了会儿话,见她面露倦意,也不便打扰便告辞离开。 未出阁时,她与嫡亲的嫂嫂梁氏关系平平,但与这个庶出的三嫂关系倒是相当不错。 出了沈三夫人所在的院子,她脚步一拐,便寻着沈昕兰歇息的屋子而去。 正准备稍稍歇息片刻便归家去的沈昕兰有些意外她的到来。 “二姐姐怎的来了?” “有些话想跟你说说。” “姐姐有话旦说无妨。” 沈昕颜在她对面的湘妃榻上坐下,缓缓抬眸对上她的视线。 沈昕兰被她盯得有几分不自在,勉强笑着嗔道:“二姐姐怎的这般看我,难不成我脸上还有什么脏东西?” “你虽是庶出,但母亲待你却是不薄。你姨娘早逝,她怜惜你没生母照看,便将你挪到正院处亲自养育。咱们姐妹几人当中,我待你最为亲厚,也自以为自己是了解你的,可如今看来,我竟是半分也不懂你,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从你眼里看到的只有嫉妒和怨恨。”沈昕颜定定地望着她良久,终于不疾不徐地道。 沈昕兰身体一僵,避过她的视线,勾着僵硬的笑容道:“姐姐在说什么?我怎的听不懂。正如姐姐所说的,咱们姐妹几个当中,姐姐待我最为亲厚,我又如何会嫉妒和怨恨于你!” 沈昕颜眼帘微垂,也不知在想什么,倒让一旁的沈昕兰心中不安之感更加浓烈了。 她张张嘴正想说些什么来缓和一下这让她有些窒息感的气氛,便见对方忽地抬眸,认认真真地盯着她道:“你既这般说,我也无话可说了。只是,三妹妹猜猜昨日我在康郡王府遇见三妹夫时,他与何人在一起?” 沈昕兰心口又是一跳,不安地舔了舔唇瓣:“我、我又如何能得知,不过想也是与他的同僚一处吧!” 顿了顿,心里终究有些不甘,扬了个略带恶意的笑容:“他可没有二姐夫清闲自在的命,未至而立之年便能享清福了。” 沈昕颜并不在意她这态度,冷笑道:“只可惜让三妹妹失望了,齐大人可不是与什么同僚一起,而是与一位千娇百媚的绝代佳人——平良侯府的嫡姑娘一处呢!” “你胡说!!”沈昕兰下意识就反驳,随即也跟着冷笑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妹妹便有什么得罪之处,姐姐尽管教训便是,妹妹绝不敢有二话。只是却以这般恶言恶语诋毁外子名声,着实欺人太甚!!” 说到后面,她满脸怒容,恶狠狠地瞪着沈昕颜。 沈昕颜嗤笑一声:“信与不信自是由你,我也犯不着多说。再者,他齐柳修是个什么身份?也值得我刻意诋毁他?” 说到这里,她的头微微仰了仰,完全是一副睥睨的神态,终于彻底地激怒了沈昕兰:“姐姐方才还好意思说待我亲厚,想必不过一直是在施舍,以成全你身为嫡女的高高在上。只是姐姐需知,世事无常,卑贱之人未必一辈子卑贱,富贵之人也未必能一辈子荣华。” 沈昕颜猛地扬手,狠狠一记耳光抽到她的脸上:“不管将来如何,至少如今,你们夫妻俩只能匍匐在我脚下!” 沈昕兰被她抽得脸偏过一边,好一会儿才缓缓地抹去嘴角的血丝,神情居然相当的平静,只是眼中却充斥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戾气。 饶得是死过一回的沈昕颜,也被她这副阴狠的模样惊得眼皮跳了跳,须臾,才平复一下思绪,缓缓地道:“对嘛,这才是真正的沈昕兰,真是难为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我眼前装傻充愣了。” 只有真正的沈昕兰,上辈子才会毫不犹豫地想要置她于死地! 19.第19章 沈昕颜两辈子加起来,最最痛恨的却只是两个人,一个是害了她女儿性命的周家二郎,另一个就是毁了秋棠的沈昕兰! 严格来说,沈昕兰想要毁的人其实是她,而秋棠不过是无辜代她受了罪。 她简直无法相信,与她一同长大的亲妹妹竟然心狠到要找人来毁自己清白,为的不过是因为她“间接促成了方碧蓉与齐柳修的相识”。 若不是阴差阳错让她逃过了一劫,只怕上辈子她死亡的方式便要换一种了。 可是,哪怕是逃过一劫,当她亲眼目睹了秋棠的惨状时,只恨不得当场晕死过去。只可惜,死的不是她,而是幽幽转醒后发现自己被人毁了清白后一头碰死在她面前的秋棠。 如此叫她怎能不恨!!叫她这辈子怎还有心情陪着沈昕兰演什么姐妹情深! 上辈子她真真是做到了“众叛亲离”。因着沈慧然的自尽,娘家人与她离心,忠于她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嫡嫡亲的儿子怨她恼她甚至不愿再见她,与她齐心的女儿无端惨死,孙儿孙女更是打小便不爱与她亲近。 做人失败到她这份上,只怕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可是,哪怕是死过了一回,哪怕是莫名再得了一次生命,午夜梦回忆起前世事,她始终想不明白,上辈子她到底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罪大恶极之事,以致最终落到了那般下场。 是,她不否认自己曾经做错过许多事,可是,至少,她的双手是干净的,哪怕到死,都没有沾过任何人的鲜血! 关于上一世,她想不明白的事实在太多,而她也不愿意再去想,这辈子,她只想怎么自在怎么来! 谁让她不痛快,她便加倍还回去! 形势压人低头,最终,沈昕兰还是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道:“姐姐这下子痛快了么?往日妹妹有哪些得罪的,今日便请姐姐大人有大量饶恕则个。” 沈昕颜冷冷地回答:“你也不必再委屈自己低头,我如今便放下话来,从今往后,有我之处,不容许你踏进半步!你且擦亮眼睛瞧瞧我这话既说得出便能否做得到!” 沈昕兰心中一惊,还想要说些什么弥补一下,可沈昕颜已经不耐烦再对着她这张虚伪的脸,扔给她一记冰冷入骨的眼神,一拂衣袖转身便要离开。 才迈出一步便又停了下来,缓缓地扔下一句:“齐夫人可能不大记得,我那位好大嫂,英国公府大夫人方氏,正是平良侯嫡长女!” “姐姐……”沈昕兰伸手只是碰到她袖口一角,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很快便被门帘挡在外头,再想想她方才放下的狠话,心中发冷。 如此说来,若沈昕颜方才那番话是真的,那她的夫君居然勾搭上了那方氏的嫡亲妹妹?那方氏呢?她可知道此事?想来不会吧?沈昕颜与她一向不和,自然不会告诉她,而当事者更不可能主动跟她提。 她死死绞着帕子,脸上一片阴狠。 却说沈昕颜从沈昕兰那处离开后,便也没了心情再逗留,准备着人收拾收拾便打道回府。 反正她这回的目的就是和沈昕兰彻底撕破脸,日后连面子情都不必留了,免得每一回看到她,她就会想起上辈子惨死在她眼前的秋棠。 至于沈昕兰会怎么做,她一点儿也不关心。那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怂蛋,上辈子她狠不过方碧蓉,哪怕心里再恨对方,也不敢对人家做什么。反倒将所有的恨意投放在她这个一直待她和善的亲姐姐身上。 再者,自然会有人替她增强她对沈昕兰的震摄之力。 “二姑姑!”走过园子里的圆拱门,忽听身后有小姑娘软糯的叫声,伴着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她不由得便止了脚步,回身一望,见是沈慧然。 小姑娘跑得小脸红扑扑,额上甚至还染上了一圈薄薄的汗渍,待沈昕颜回过神时,却发现自己的手正温柔地替小姑娘拭去额上的汗。 她苦笑地收回了手。 这可真是两辈子遗留下的习惯了。 小慧然却不知她的心事,见姑姑亲热地替自己擦汗,小嘴抿了抿,扬起了一个有些害羞,又有些欢喜的笑容。 沈昕颜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慧儿找姑姑有事么?” 小姑娘这才醒悟,连忙从身上的小挂包里掏啊掏,最终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双手递到她的跟前,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几下:“姑、姑姑,这是我上回答应给盈儿表妹做的荷包,您能帮我转交给她么?” 沈昕颜这才想起好像上回女儿从靖安伯府归来后,的确念叨过慧表姐会给她做荷包。 刚学针线不久的小丫头做的荷包又哪及得上府里的绣娘手工,只是因为是表姐做的,这才显得特别不一样而已。 沈昕颜接过那只不算精致,但也看得出花了不少心思的小小荷包,视线缓缓地落到仰着小脸满眼期待的侄女身上。少顷,含笑点头:“好,姑姑先替盈儿多谢你了!” 见她同意了,小姑娘立即便欢喜得笑眯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姑姑,等我学得更好了,便也替您做一个好不好?”小姑娘眼睫扑闪几下,眸光闪闪地望着她,期盼着问。 “……好,如此姑姑便等着慧儿绣的荷包了。”沈昕颜笑着摸摸她的脑袋瓜子。 小姑娘开心地笑了,冲她扬扬手:“姑姑,那慧儿先回去了。” 看着小小的身影欢欢喜喜地渐渐远去,沈昕颜脸上的笑容才不知不觉地微微敛了起来。 到底是疼爱多年的侄女儿,如今的小丫头又是这般的乖巧懂事,她又怎么能狠得下心来远离她? 归根到底,上一世的沈慧然错就错在太过于执着,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失去了应有的理智与平常心,甚至于身为伯府嫡女的骄傲与矜持。 爱而不得转成魔,最终,她毁了自己,也毁了一心一意对她好的表妹魏盈芷。 她又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说到底,也不过一个堪不破情关的痴儿罢了! 将魏氏夫妇送走后,梁氏还是没忍住问脸色阴沉的沈昕兰:“你怎么了?怎的脸色这般难看?难不成与你二姐姐恼了?” 沈昕兰自然不会告诉她实情,勉强冲她笑笑便寻了个理由告辞离开了。 得不到答案,梁氏也不恼,反正今日她可算是看出来了,那魏世子待沈昕颜好着呢,只要沈昕颜在国公府地位一日不变,将来她的女儿嫁过去便是稳稳妥妥的! 魏隽航夫妻二人从靖安伯府离开后却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转道去了灵云寺。 “夫人你别不信,灵云寺那些老和尚做素菜确有一把手,尤其那三鲜包子,啧啧,确是人间美味。今儿难得咱俩出来一趟,干脆去尝尝鲜,还能给霖哥儿和盈儿丫头打包一份回去,你瞧着如何?”魏隽航涎着脸往沈昕颜身边挪了挪,讨好地问。 沈昕颜有些想笑,能将灵云寺当茶楼般看待,自家夫君也算是头一人了吧? 她努力压住微扬的嘴角:“能尝到灵云寺的斋菜自然极好,也能沾沾里头的佛气。” 见她同意了,魏隽航笑呵呵地摸了摸光滑的下巴:“那些个倒不用沾,夫人自个儿身上的香气便很好了。” “噗嗤!”坐在角落里的春柳一个没忍住笑出声,见魏隽航瞪了过来,连忙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地道,“世子爷恕罪,您大人有大量,便饶了奴婢这一回,当奴婢不存在吧!” 沈昕颜羞得芙飞双颊,没好气地往他手臂上掐了一把,啐道:“混说什么呢,也没个正经!” 魏隽航好脾气地任由她掐,一会儿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将臂一翻,露出里面的软肉:“掐这里掐这里,这里的肉软些,你的手才不会掐疼。” “噗嗤噗嗤……”这一回,春柳还是没忍住,直接喷笑起来。 沈昕颜脸蛋像火烧一般,直接将手上的绢帕往他脸上砸过去,万分羞恼地道:“让你胡说!!”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夫人莫恼……”魏隽航爱极她这副羞不自胜偏又舍不得对自己怎样的模样,笑呵呵地哄道。 想了想,又回头瞪捂着嘴憋笑憋得满脸通红的春柳:“你不许笑了,没瞧见你家夫人羞了?!” “是是是,奴婢错了奴婢错了,奴婢、奴婢马上当木头人!”春柳作了个发誓的动作,继而用帕子捂着嘴,一双水润乌黑的眸子里的笑意却是掩也掩不住。 沈昕颜只觉得脸上的热度越来越厉害了,实在气不过地恨恨往始作俑者的大腿上一掐,满意地看着对方痛得脸色一变,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哼,让你说话没个正经!”她虎着脸怒瞪对方一眼。 “不敢不敢,再不敢了。”魏隽航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好,只是嘴巴却越裂越大,无声笑了。 掐得一点也不疼,夫人这是心疼他呢! 20.第20章 “木头人”春柳偷偷地望望心里正美着的魏世子,又看看耳根泛着红却偏要板着一张脸装严肃的世子夫人,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 虽然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世子爷和世子夫人近来越来越亲近却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到的。她觉得,若是这两人一直这般就好了。 当然,也不是说主子们之前便不好,但她更喜欢现在他们的相处方式,让人瞧了都忍不住心里欢喜。 灵云寺的香客在京城众多寺庙里算是比较多的,这个时候上去,依然可见人来人往的香客。 也不知魏隽航交待了侍从什么话,不过片刻的功夫,便有小沙弥前来引着他们一行人到了一处比较清静的小院。 看着桌上摆放着的几盘并不算精致,却让人食欲大增的点心包子,沈昕颜忍不住取起了桌上的筷子。 “夫人快尝尝这三鲜包子,是不是比咱们府里做的味道还要好些?”魏隽航动作比她快,夹起一只包子送到她的嘴里,眸光闪闪发亮。 沈昕颜下意识地张嘴,一口咬了上去。 “怎样怎样?”魏隽航直往她身边凑,满脸的期待。 沈昕颜用帕子拭了拭嘴角的油渍,望入他的眼睛含笑道:“果然名不虚传,多谢世子让我也有机会尝尝这难得的美味。” 得了满意的答案,魏隽航笑容更加灿烂了,摆摆手道:“咱们乃是夫妻,夫人不必客气。” 夫妻二人相对而坐,慢悠悠地品尝着这香喷喷的包子,不时小声闲话些家常。 也是这个时候,沈昕颜才更加深刻地体会到,她的夫君真的是一位相当有耐性之人,听着她唠叨些家长里短竟也并无半分不耐,反倒一脸的兴味,时不时还追问几句“然后呢”,让她不由自主地说得更多。 “……盈儿那丫头你可不能再纵着她了,上回她跑到霖哥儿屋子里闹腾,把霖哥儿做好的功课弄得一塌糊涂,连累得霖哥儿当日交不出功课,被先生一状告到父亲处去,被父亲罚扎了半个时辰的马步,险些没把腿都给扎断了。” “偏他们一个两个全都瞒着我,若不是夏荷说漏了嘴,我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呢!” 说到后面儿女之事,她便忍不住抱怨道。 魏隽航憨憨地挠挠耳根,只冲着她笑,并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盈儿那丫头可磨人了,他着实是抵挡不住。若是这会儿应了夫人,他日又被那丫头磨了去,岂不是对夫人失信了?还是蒙混过去的好。 所幸沈昕颜也并没有想过从他嘴里得到肯定的答案,上辈子对女儿亏欠良多,这辈子她恨不得将心窝子都掏出来给她,这会儿虽怪夫君对女儿过于有求必应,但若轮到她,她亦是未必能狠得下心来。 夫妻二人坐着说了会儿话便又到院子里散散步消消食,走得片刻的功夫,远远便见春柳嘴里不知在嘀咕着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沈昕颜问。 “这灵云寺好生奇怪,竟也有小毛贼,方才我从前面回来,听有人说有小毛贼溜进了有女眷的厢房,险些没把人给吓死,难不成这小毛贼竟还是个采花贼?”提到这个,春柳脸上便有了几分害怕。 “胡说些什么!灵云寺乃佛门清静之处,哪有不长眼的毛贼胆敢闯进来。”沈昕颜秀眉微微皱了皱,并不怎么相信这话。 春柳想想也觉得有理,不好意思地摸摸鼻端,冲着她讨好地笑了笑,一溜烟便跑了进屋,却不想下一刻突然惊叫出声——“啊!!” “怎么了怎么了?”沈昕颜大惊失色,想要冲进屋里,还是魏隽航一把拉着她。 “夫人,咱们准备拿回去给大公子和四姑娘的包子呢?方才还明明在这的,这会怎的不见了?难不成刚才真的有小毛贼进来过?”春柳先是哭丧着一张脸,接着脸色一变。 将妻子挡在身后,自己则冲了进来的魏隽航见状哭笑不得,没好气地道:“不过几个包子,没了便没了,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 沈昕颜也甚是无奈地戳了戳她的额头,可一听她后面那句话,脸色也微微变了变,尤其是突然听到半掩的院门外有异响声传来时,胸口一紧,下意识便靠向身边的魏隽航。 春柳亦迈着小碎步缩到两人身后。 感觉到妻子的依赖,魏隽航顿时豪气万丈,挺了挺胸膛:“你们放心,等我去会一会那小毛贼!” 说完,安慰性地拍拍沈昕颜的手背,吩咐春柳好生侍候夫人,顺手拎起靠墙放着的一根拳头般粗的木棍昂首挺胸迈出了屋。 “你——”沈昕颜本想叫住他,哪想到一心打算在妻子面前展现一下英雄气概的魏隽航迈得太快,她根本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对方便已经一脚踢开了院门,然后一个虎扑冲着外头之人挥出一棍。 “呔,你是哪条道上的小毛贼,居然敢……” “老子是你老子!!”哪想到来人吼得比他还要有气势,直把他当场给吼愣住了,而察觉不对劲追了出来的沈昕颜一看来人,顿时抚额。 “父亲!”她连忙整整衣裳发饰上前见礼。 英国公冲着儿子重重地哼了一声,倒是不好对儿媳妇怎样,朝着她点了点头便当应了。 魏隽航早就被他吼得整个人蔫了下来,耷拉着脑袋磨蹭着上前:“父亲!” 想了想又有些不甘自己充不成英雄,小声嘀咕道:“您老人家怎么这般鬼鬼祟祟的,我还以为是来偷东西的小毛……哎呦!” 话未完说便吃了一记爆栗。 “敌友不分!你这般若是上战场,不定没把敌人打趴下,反倒还要连累自己人!”英国公气不打一处来,怒目圆瞪,直气得胡子都一翘一翘的。 魏隽航被他训得半句话也不敢再说,只摸摸鼻子,乖乖地站在一旁任由他训。 “阿弥驼佛,多年不见,魏老施主还是这般硬朗。”突然响起的佛号打断了英国公的训斥,也让魏隽航夫妻二人松了口气,循声回头一望,便见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含笑站于不远处。 “惠明大师!”英国公瞪了儿子一眼,自有侍候他的仆从推着木轮椅将他送到了惠明大师跟前。 彼此间自然又是一番客气。 沈昕颜乃女眷,并不适宜久留,低声跟魏隽航说了句,便带着春柳先行离开。 魏隽航倒是想陪着她,可自家老爷子虎视眈眈的,他到底没那个胆子敢去捊虎须,唯有心不在焉地侍立一旁,连不知不觉间那两人谈话提及了自己也没有留意到。 “……魏国公多虑了,贫僧观世子爷面相,虽未必有主将之运,但却有护一族绵延安稳的福将之相。”惠明大师一脸意味深长。 英国公愣了愣,有心再细问,可对方已经转移了话题。 他瞥了一颗心早就不知飘到哪儿去了的儿子一眼,浓眉紧蹙,若有所思。 却说另一边的沈昕颜想着难得来寺里一回,便干脆带着春柳到大殿里上了香,心里默默为女儿祈福,只盼着今生的女儿能一世安康,再不复前世的悲剧。 离开大殿时,两人顺着原路返回,打算和魏隽航会合,绕过一处转角,忽见前头一名锦衣华服的年青妇人正低声和侍女说着话,许是觉得对方有些脸熟,她便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那女子察觉她的视线,抬眸朝她望了过来,视线触碰间,沈昕颜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此人是谁了。 上辈子她活得憋屈,又甚少与人打交道,难得的几回外出,印象最深的便是一名女子——那便是日后足以与如今的玲珑阁、霓裳轩一争高下的如意楼的东家许夫人。 她初见那许夫人时,对方已经是一位不良于行的妇人。可是,她在她的脸上看到的,却是绽放着的让人无法忽视的自信飞扬神采,仿佛这天底下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住她。 那一刻,她的心里涌现出一股没来由的羡慕。再看看对方坐着的轮椅,她便不由觉得可惜。 这样的女子,若是能够站得起来,那该是人群中多么耀眼之人啊! 再到后来,她便听闻这位许夫人的腿并非天生如此,乃是被亲近之人所害。 如今,她看看对方稳稳站立于树下的身影,顿时便意识到,这个时候的她还没有遭遇那些背叛。 要不要提醒对方呢?沈昕颜蹙眉沉思。一时觉得自己不应多事,毕竟她们素不相识,便是说出来只怕也未必能让人相信。可不说吧,却又惋惜接下来对方会遭遇的命运。 就这么犹豫间,她离那许夫人便越来越近,眼看着便要擦身而过,最终,她还是没忍住顿了脚步,轻声道了句:“小心身边狼。” 说完也不等对方反应,加快脚步便离开了。 许素敏诧异地望着那越行越远的背影,整个人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是谁?她知道些什么?为什么要出言提醒自己? “夫人,怎么了?”走过来的心腹侍女见她神色异样,奇怪地问。 “方才那位夫人,你查一查是哪家府上的。”许素敏轻声吩咐,稍顿,又道,“还有,回去后私底下再彻查一下。” 至于彻查些什么,侍女心神领会地点了点头。 沈昕颜自说出那句话时便后悔了,只觉得自己近来许是太过于顺利了,以致有点找不着北,居然插手了陌生人之事,这真真是…… 她叹息着抚了抚额头。 21.第21章 “夫人,您认识方才那位夫人?”春柳虽然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却也只是看到她停下脚步与许素敏说了句话,并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 沈昕颜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认识的是上一世的“许夫人”,而如今这位许夫人,却是不应该认识的。 春柳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她向来也不是追根究底之人,闻言也只是点点头便不再多说什么。 因英国公还有话与惠明大师说,也不耐烦魏隽航杵在跟前碍眼,遂让魏隽航夫妻俩先行回府。 老爷子有命,魏隽航哪敢不从,况且私心里,陪着总爱不时吼他几句的老爷子哪有陪自家香香软软的夫人好。故而一得了他这话,当即拍拍屁股乐颠颠地走人了。 英国公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这逆子,哪有半分福将的样子! 因在夫人跟前充英雄不成反丢了脸面,回府的一路上,魏隽航整张脸都有些讪讪的,偶尔偷偷望望身侧的沈昕颜,就怕在她脸上看出不高兴。 沈昕颜自然察觉他的动作,也明白他心里在想着什么,不自觉地想到方才他拎着棍冲出去朝英国公喊小毛贼那一幕,嘴角便再也抑制不住地弯了弯。 魏隽航敏感地察觉她的笑意,当下便更沮丧了。 “想笑便笑,反正该丢的不该丢的脸都丢尽了。”瓮声瓮气的嘀咕在身边响起来的时候,沈昕颜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下,魏世子的脸彻底垮了,眼神好不哀怨地直往她身上瞅,希望夫人可以接收到他的眼神而良心发现,快快安慰他脆弱的小心灵。 沈昕颜以帕掩嘴吃吃吃地笑了好一会儿,甫一回头便对上他委委屈屈的指控小眼神,居然难得地心虚了一下下,连忙清咳一声,努力压下又想弯起的嘴角。 “妾身今日很开心,多谢世子!” 魏隽航紧紧地盯着她的脸,不放过她脸上每一分表情,待确认她说的话确是真真切切的,并无半分勉强,这才松了口气,冲她裂着嘴笑笑,心里却美得很。 虽然过程出了点儿差错,不过难得哄得夫人开心,这一趟便也是值了! 看着他这副憨憨傻傻的模样,沈昕颜又是忍不住的一阵笑。 欢快的笑声中,她突然觉得,若是这辈子能一直这般也挺好的,只要身边这人一直陪伴着她。 百花宴后,沈昕颜便发现方氏对着自己的态度有了变化。她猜测着也许是因为方氏觉得有把柄落到了自己的手上,所以才这般安分? 至于那方家姑娘方碧蓉,沈昕颜倒是远远地见过她几回,有几回方碧蓉也发现了她,身子居然下意识地缩了缩,便只当没看到一样,低着头飞快地走开了。 方家姐妹如此反应,让一心想要看热闹的杨氏大失所望,只到底有些不甘心,便在沈昕颜跟前旁击侧敲了几遍,可均被沈昕颜装傻充愣地蒙混过去,便也只能作罢。 而在这时候,京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之事,便是翰林院编修齐柳修因公事上犯了错被降为了八品小吏,更更倒霉的是回府的路上又被人套着麻袋揍了一顿,直揍得脸青鼻肿。 沈昕兰紧握着双手,努力压抑着不停颤抖的身体,屋里传出齐柳修的‘嗷嗷’痛呼,可她的心里却一阵发寒。 是沈昕颜,一定是沈昕颜,是她给自己的警告! 想到那日沈昕颜放下的狠话,她便愈发肯定了这个猜测,只恨得咬牙切齿,可眸中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惧。 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如憋气包般的沈昕颜居然也有这般狠的心肠了?只是一个警告便让她的夫君又是降职又是被打,若是她认真出手对付自己,这世上还能有自己的活路么? 她越想越怕。 而屋内的齐柳修情况并不比她好,身体上的痛楚倒也罢了,可他却始终记得当时被打时有人在他耳边放着狠话,只道什么‘癞□□想吃天鹅肉,侯府的姑娘也是你一个小小的编修能觊觎的’云云。 他的心急促剧跳,一下子便想到了缘由,脸色便越发的苍白。 这夫妻二人心里各自有鬼,一个是害怕夫君发现他今日所遭受的一切全不过是因为自己得罪了嫡姐之故,一个怕夫人知道自己这番乃是勾搭了侯府姑娘所遭的报复。 如此一来,对于齐柳修的被降职被揍,两人竟是相当默契地谁也不去问,谁也不去追究。 府中的沈昕颜自是很快便知道了此事,乃是靖安伯夫人梁氏——她的嫡亲大嫂借着回礼之机,让身边得脸的嬷嬷前来试探她的态度时告知她的。 那嬷嬷也是个人精,见她在听闻此事后态度不冷不热,心里便已有了想法,知道这二姑奶奶和三姑奶奶必是闹翻了。有了答案,她也不久留,回去便一五一十回禀了梁氏。 梁氏轻敲着长案,闻毕唇边勾了一个笑容:“我明白了,你且退下吧!” 闹翻了好啊,简直不能更好了!免得她还要小心翼翼地应付沈昕兰那个庶出的贱种。往日瞧着沈昕颜对她诸多回护,而沈昕颜又是水涨船高,她也不好不捧着,如今沈昕兰作死得罪了自己的靠山,这对她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 至于沈昕兰今后在娘家的待遇如何,沈昕颜一点儿也不关心。 此刻,她正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直视着大长公主,一字一顿地问:“母亲确定不是在与儿媳开玩笑?” 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大长公主沉着脸:“沈氏,你这是什么态度?难不成对我的安排不满意?!” “对,我不满意,相当不满意!!我的儿子之事,凭什么要让别人来管!!”沈昕颜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一般,她很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一再告诫自己万不能冲撞了大长公主。 只是,大长公主自来便是天之骄女,向来习惯了别人的顺从,沈昕颜虽然努力地抑制着,可她的怨气与不满大长公主又怎可能感受不到,当即恼道:“我意已决,此事你不必再说,自下个月起,霖哥儿院里一切事宜便交给方氏掌理!” 沈昕颜再也忍不住满腔的怨恼,‘腾’的一下从椅上弹了起来,死死盯着大长公主,磨着牙道:“母亲行事不公,儿媳不服!!” “放肆!这便是靖安伯府教导的为人媳妇的态度?!”大长公主大怒,重重地一拍扶手,怒目而视。 “靖安伯府再怎样,也做不出强夺弟媳之子交由长嫂看顾之事!”沈昕颜同样气得胸口急促起伏,她根本不理会大长公主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将埋藏心底两辈子的怨恼一古脑道了出来。 “我明白母亲不过是想着让方氏籍此与霖哥儿多加亲近,将来霖哥儿承袭爵位后便能多照看长房。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我沈昕颜从来不欠她!!是,她夫君早逝是她的不幸,可凭什么她就一副人人欠了她的模样,凭什么全家人都得如待瓷器一般小心翼翼地待她,如今连我亲生的骨肉,也要被她夺去!!” “我不服!母亲行事如此偏心,时时处处都以长房利益为先,既如此,怎不干脆将世子之位直接便给了骐哥儿,如此不正如了她意!!” “放肆!!放肆!!反了你反了你,沈氏,你好大的胆!!”大长公主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 屋内一众下人早就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呆住了,待见大长公主气得狠了才堪堪反应过来,有的上前去劝慰大长公主,有的拉住沈昕颜苦劝,就怕她再说出些什么大逆不道之话。 可此时此刻的沈昕颜早已经失去了理智,脑子里充斥着上一世被方氏压制,以及被魏承霖疏远的一幕又一幕,她用力推开上前欲劝自己的侍女,悲愤指控:“母亲只考虑长房,难道竟从不曾想过,将来我的亲生儿子亲近大伯母却疏远生母,置我于何地?方氏痛失夫君令人怜惜,而我无端被迫远离亲子,我又何辜?!母亲如此不公,儿媳死也不能认同!!”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来人!!把她拉出去,拉到佛堂跪着!!!”大长公主深深感到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极大的挑战,尤其是对上沈昕颜充满怨恨的双眸时,心里那股怒火一下子就熊熊燃烧了起来,重重地一掌拍在长案上,厉声下令。 “夫人,夫人,求求您不要再说了,夫人……”春柳跪在沈昕颜身前,死死抱着她哀求。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夫人说句软话吧,万事好商量……” …… 下人们跪了一地,在同样盛怒的婆媳间来回地劝,只盼着这两位活祖宗能平息了怒火。 可是,婆媳二人一个恨极对方以下犯上挑战自己的权威,一个怨极对方行事不公导致母子离心轻易受人挑拨,又哪肯退让,均死死地瞪着对方。 大长公主怒极反笑:“把她拉下去,谁若再劝,直接乱棍打死扔出府去!!” 22.第22章(捉虫) 话音刚落,在场众人谁也不敢再出声,春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主子被两名身壮力健的婆子押着往佛堂去。 她咬着牙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一转身,飞也似的跑开了。 世子夫人触怒大长公主被罚去跪佛堂一事便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府邸。 “世子爷呢?!”春柳心急如焚,竟是连让人通报都等不及了,一把推开房门就往里闯,进去却不见里头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世子爷真的不在府里,我没骗你。”莲香本是上前欲阻止她的,却不想被她推得一个趄趔,如今见她找不到人,这才有些委屈地道。 春柳急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又哪顾得上她,只恨恨地跺了跺脚,居然相当大逆不道地抱怨了一句:“如今夫人有难,他身为夫君竟然不在家,真是、真是,这算什么夫君嘛!!” 说完,转身便又跑了,直唬得一旁的小丫头咂舌不已,一双眼睛闪闪发亮,满脸的崇拜:“春柳姐姐好生厉害,竟连世子爷都敢抱怨!” 莲香苦笑地摇摇头,也只有世子夫人身边之人才有这般大的胆子。 “算什么夫君”的魏世子并不知自己被夫人的婢女埋怨了,此时的他搬着一张小板凳端坐在城中某处宅院的廊下,大有一副静坐抗议之势。 “魏隽航,魏世子,世子爷,魏大哥,算老弟我求求你了,欠你的钱三日后我一定一定还!!今日你便饶了我吧!丽香院的小桃红还在等着我听曲儿呢!”京城有名的‘混世魔王’乔六公子苦哈哈地给他直作揖。 “不行,今儿必须把钱还我!要不我就不走了!!”魏隽航翘着二郎腿,大有一副和他死扛到底的架势。 乔六公子一噎,直瞪他:“我说魏世子爷,瞧你这模样也不像是缺钱用的,兄弟一场,你也没有必要催得这般紧吧?是男人的就该视钱财如粪土!” 魏隽航笑眯眯地瞥他:“我和你不一样,我是有妻室有儿有女的,得给女儿存嫁妆呢!” 那一脸得意的小模样,当真是看得乔六牙根直痒痒。 “呸,有妻室有儿有女了不起啊!爷若是想娶妻,自有一溜的姑娘哭着要嫁!” “嗯嗯嗯,丽香院的姑娘就能排一条长龙了。”魏隽航一副‘你说得对,我表示非常赞同’的表情。 乔六嘴角抽了抽,突然有一种想一脚把他踢飞的冲动。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再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个人动不得动不得,动了太麻烦太麻烦’。 好不容易才压下心里那团火,他才磨着牙问:“你又不是今日才有妻有儿有女,早前怎的又不见你这般财迷?” 魏隽航难得地被他噎住了,只一会儿的功夫又理直气壮地道:“我这不是翻然醒悟了么?怎的,没听说过‘浪子回头金不换’这话啊?” “行行行,你是回头的浪子,算我服了你,我身上只有这么多,先还你,改日、改日我便是砸锅卖铁也一定一定把余下的一分不欠还给你,可行了?魏世子爷!”乔六头疼地揉揉额角,从袖里掏出一叠银票扔给他。 魏隽航喜滋滋地接过认认真真数了一遍,头也不抬地道了句:“不要忘了利息啊!” 正迈下台阶的乔六脚底一闪,险些就扑了个狗吃屎。 “魏老二,你他娘的上辈子没见过钱啊!!要不要这么小气扒拉!兄弟之间你也好意思给我算利息?!!” “亲兄弟明算账。”魏隽航才不理他,笑嘻嘻地将银票收入怀中,拍拍衣裳上的皱褶,一扬手,“我走了,不打扰你去找小桃红听曲儿了!” 乔六凶巴巴地瞪着他,只恨不得把他的背脊盯出个洞来。 这个混账,刚才怎么不说不打扰? 魏隽航怀里揣着好不容易追讨回来的银票,整个人便是走路也是飘飘然的,哪想到刚回到府里,还未来得及净净手洗把脸,顺便将追回来的银票放回他的百宝盒里,便听闻了夫人触怒大长公主被罚跪佛堂一事,惊得他双手一软,险些连手上的棉巾都抓不住。 怎会如此?母亲一向宽和慈爱,夫人又是温柔大度不爱计较之人,这两人怎会闹了起来的? 他忙不迭地抓着春柳问个究竟,春柳哪会隐瞒他,自是一五一十详详尽尽地道来。 魏隽航听罢暗暗叹了口气,挥挥手让春柳先行回去,自己则交待了新提上来的侍女明霜几句,看着明霜领命退下,他想了想,又回到内间,将锁在柜里一只精致的漆黑金边锦盒取出,忽地想地方才乔六那句‘瞧你这模样也不像是缺钱用的’,暗地嘀咕。 “我怎的不缺钱用了?分明缺得紧!” 家里头有最重要的三个女人要他哄,他怎会不缺钱用! 定定神,他整整衣冠,抱着那只锦盒迈步出了门,径自往大长公主屋里去。 得到下人来禀,说是世子爷来了,余怒未消的大长公主冷哼一声,冲着一旁的徐嬷嬷冷笑道:“瞧瞧,平日就是匹没龙头的马,轻易见不得人,如今一听说媳妇有麻烦了,立即便跑回来了!你瞧瞧,这不就是典型的娶了媳妇忘了娘么!” 徐嬷嬷笑着劝慰道:“奴婢说句公道话,殿下此话可真真错了,世子爷的孝心阖府之人都瞧着呢!” 大长公主又是一声冷笑,目光投向捧着锦盒嘴角含笑地迈步进来的魏隽航,一见他这副模样倒是先自愣了愣。 “母亲,您快来瞧瞧孩儿给您带了什么来?”魏隽航献宝似地直往她身边凑,一脸神秘地将那只锦盒递到她面前。 对着这么一张笑脸,大长公主的怒气便先自息了几分,没好气地在他脸上推了一把:“多大年纪了?都当爹的人了,怎的还像小时候一般,见着人就往人家跟前凑!” 魏隽航笑嘻嘻的:“便是当祖父了也还是母亲的儿子!母亲您快打开瞧瞧,我好不容易才请人做出来的。” 大长公主被他头一句话哄得又灭了几分怒火,但听他后面那句,终于也被勾起了好奇心,接过那盒子一边打开一边道:“我倒要瞧瞧是个什么稀罕宝贝,值得你巴巴的送了来!” 当锦盒里那精致的琉璃宫殿露出来时,她的喉咙一哽,顿时便再说不出话来。 魏隽航没有察觉她的变化,得意洋洋地道:“母亲您瞧,这像不像祖母当年所居的宁禧宫?我好不容易才磨着皇帝表哥准我动用工部的工匠做出来的。” 大长公主并没有回答他,双手温柔地抚着那小小的宫殿,眼中充满了对过往的回忆。 宁禧宫是当年她的母妃所居住的宫殿,里面包含了她童年最美好的回忆,只是自母妃过世后,宁禧宫先后数度易主,早就已经不再是她熟悉的模样。每每进宫经过那座宫殿,看着物是人非,忆及逝去的慈母,她便不由一阵感伤。 却是没有想到,她的儿子竟然察觉到了她的心事,竟然为她还原了这座宫殿。 “母亲,你不喜欢么?”见她久久不说话,原本还对这份礼物充满把握的魏隽航也不由心中忐忑。 这可是他软硬兼施硬磨着皇帝表哥点头借人,又耗费了不少钱财与精力才打造出来的当年宁禧宫的缩小版,本是打算在今年母亲过寿时献给她作寿礼的,如今为了哄得她灭了火才提前拿了出来。 难不成他这番心思竟是白费了? 一想到这,他便一脸沮丧。 大长公主终究于从那些温暖却又令人感伤的回忆里回过神来,见他这副模样,既觉欣慰又觉好笑,没好气地在他额上戳了戳:“你呀!” 顿了顿,又道:“母亲很喜欢,难为你有这份孝心。” 魏隽航一听,终于松了口气,竟像孩子般撒娇地揪着她的袖口摇了摇:“那母亲高不高兴?” “高兴,自然高兴!” 儿子这般细心体贴,她又怎会不高兴! 只是…… 到底是经历过后宫倾扎的大长公主,再者眼前又是她嫡嫡亲的儿子,大长公主眼眸一眯,对他这番举动用意便也猜出了几分。 这般一想,原本的高兴便减了几分。 儿子有孝心自是好,可若是这孝心再夹杂着私心,到底让她有些不舒服。 心里虽有了想法,但她表面却瞧不出有半分不妥,打的便是要看看儿子想怎样替媳妇求情。 魏隽航像是没有察觉她的心思,施展浑身解数直哄得她眉开眼笑,笑容掩也掩饰不住。 她想,冲着儿子这番彩衣娱亲的表现,若是他开口求情,或许她也能稍稍饶恕那沈氏一二。 只是,让她意外的是,魏隽航一直陪着她用了晚膳,又陪着她散步消了食告辞离开,却始终没有提到沈昕颜半个字,让她满头雾水,只觉着莫非他还不知道自己妻子做了什么事?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不可能啊!沈氏那些丫头怎么可能会不向他求救! 而此时的佛堂前,明霜怒视着守着门的两名婆子,冷冷地道:“我奉了世子爷之命给世子夫人送锦被吃食,你们胆敢拦我?若是世子夫人冻着了饿着了,再有个什么不测,你们担当得起吗!!” 23.第23章 两名婆子你看看我, 我望望你,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为难。 若是世子夫人有个什么差池,她们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可是大长公主有命…… “我且问你们, 大长公主可曾说不许旁人送东西进来?”明霜仿佛知道她们的心思, 清清嗓子问。 两人对望一眼, 恍然大悟。 可不正是这个理儿! 想明白了,两人当即一个替明霜开门,一个殷勤替她身后的小丫头帮东西。 “姑娘请, 世子夫人在里头呢!” 明霜见她们识趣, 轻哼了一声, 仰首挺胸地带着小丫头们将带来的锦被、晚膳等走了进去。 沈昕颜低着头跪坐在蒲团上, 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挫败。 她到底还是高看了自己,明明一再告诫自己万万不可触怒大长公主的, 可当时怎么偏偏就忍不住呢?说出那样的话,别说那位是尊贵无比从来无人敢违背的大长公主,便是寻常人家的婆母也绝对不会轻饶过她。 若是再狠心一些,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 直接把她休回娘家也不是不可能的。 屋外的说话声传进来,她也不在意,只是, 片刻之后, 本是紧锁的房门便被人从外头推了开来, 居然还伴随着明霜的说话声。 明霜是魏隽航身边的侍女, 也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对于她的出现,沈昕颜心中一突,突然有了个不好的念头。 “夫人,还是先用晚膳吧!”明霜挥挥手让婆子和小丫头们出去,亲自将膳食摆放在小方桌上,这才前来扶着沈昕颜落了座。 沈昕颜一把抓住她的手,压低声音问:“你且告诉我,世子爷是不是到大长公主处求情了?” 若是当真如此便糟糕了! 她好歹也是曾经当过婆婆之人,或多或少有些了解身为婆婆的心思。 儿媳妇犯了错,儿子顶着风头火势便跑来求情,哪怕是迫于儿子而饶恕了儿媳妇,但心里头那股气却怎么也咽不下去。不但咽不下去,反而会随着时间而越来越烈,从而更加记恨儿媳妇。 长此以往,婆媳关系势必愈发恶劣! 她虽然怨大长公主处事不公,但是却从来不曾想过和她闹到势如水火的地步。凭心而论,大长公主这么多年来虽然偏心方氏,但待她也算是不错的。 而她,对这位婆婆的为人也是一直心存敬意,自然不会想要和她把关系闹僵。 她这日这般一闹,大长公主盛怒是必然的,但她相信,只要大长公主的理智回笼,静下心细细一想,未必不会改变主意。 而她等的,便是那一刻。 可如今魏隽航这一出头,不但于事无补,反倒会弄巧成拙得不偿失。 “夫人放心,世子爷心里都有数,您便安心在此等着,相信过不了多久便能出去了。”明霜并不知道她心中所忧,只当她盼着魏隽航向大长公主求情,也好能早些出去。 沈昕颜一听更急了:“你出去告诉世子爷,让他千万莫要替我求情,一切顺其自然便可。” 明霜不明所以,只是也不方便问个清楚,唯有点点头:“奴婢知道了。” 虽她这般说,可沈昕颜哪又能当真放心得下,自然亦无心情用膳,只简单地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任由明霜怎么劝也再用不下了。 明霜无奈,只是也不便久留,收拾妥当后便告辞离开了。 沈昕颜照旧是跪在蒲团上,定定地望着宝相威严的佛像,可心思却飘到了很远很远。 方氏虽然掌着府中的中馈,但外院英国公、魏承霖这两处却一直由大长公主理着。上辈子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大长公主提出将魏承霖院中一切事宜交由方氏掌理,为的不过是希望方氏籍此与未来的国公爷魏承霖打好关系,将来魏承霖承袭爵位后也能多关照长房。 自古为人父母者或多或少都有些“劫强济弱”的心理,在大长公主眼内,长房与二房,一个是孤儿寡母,一个是未来的爵位承袭者,孰强孰弱已是很明了的了。 上辈子,她乍一听闻大长公主这个决定自然也是相当不高兴,也当场表达了不愿意的意思,可大长公主态度强硬,她自然不敢顶撞,唯有强压下不满,委委屈屈地应了下来。 就这样,明明魏承霖是她嫡亲的儿子,可身为母亲的她,自己儿子院里的一切事宜居然全权由方氏作主。也因为此,原本待她便有些疏远的魏承霖在方氏有意无意的影响下,与她的关系便更加疏远了,全然不像待方氏那般亲近。 真真是可笑至极!真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不错,她明白大长公主的意思。在大长公主心里,魏承霖再怎么样也是她沈昕颜的儿子,血缘亲脉永不会断,故而魏承霖承爵,她便是稳稳妥妥的国公太夫人,风光无限,荣华至极。可长房却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只有靠着国公爷的眷顾才能过得好些。 故而,大长公主便提前替长房打算,想方设法拉近长房和魏承霖的关系。 只是,她替方氏母子想得长远,却从来不曾为她沈昕颜想过。 是,血脉亲缘永远无法斩断,可亲疏远近却是可以有别的。而很可笑的是,在上辈子的魏承霖心里,她是“疏”与“远”,他的大伯母方氏才是那个“亲”与“近”。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长长地吁了口气。 方氏上上辈子到底烧了多少高香,才能有大长公主这么一个事事为她打点周全妥当的婆婆啊! *** 世子夫人触怒大长公主被罚跪佛堂之事自然也传到了方氏耳中,虽然在大长公主的高压下,当时在场的下人未必敢将两人冲突的真正原因外道,但方氏掌中馈多年,自然有她掌握府中信息的渠道,故而对当中细节知之甚详。 “殿下可真真是一片慈心,凡事都替夫人与四公子想得周全!”桃枝听罢不由得感叹。 方氏抿了抿双唇。 若是真的凡事替她们母子着想,当日便不应该在她生产前便确定下魏隽航的世子之位,更不应该由着国公爷将魏承霖带到身边去教导。 如今这般又算得了什么?她做得再多,可世子之位却已经旁落了。 “若是真的能让夫人掌大公子院里之事,这可真真是百利而无一害!可惜了,如今世子夫人闹了这么一场,便是大长公主坚持,夫人您却是不好接下了。”桃枝不知她的想法,有些惋惜地道。 世子夫人为了儿子连大长公主都顶撞了,若是自家夫人果真接下此事,只怕在大公子那里也落不到什么好,说不定还会让大公子误会夫人从中挑拨他亲生母亲和祖母的关系呢! “这倒未必,不过一个黄毛小儿,天长日久的,难不成我还能降不服他?”方氏冷笑一声,不以为然。 桃枝怔了怔,猛地抬头望向她:“夫人,莫非您……”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她心中不安,还是忍不住劝道:“夫人请听奴婢一言,事已至此,夫人最应该做的便是到大长公主跟前表明态度,以退为进,先行示弱,坚决将此事推掉。” 世子夫人再怎么不好,也是大长公主嫡亲的儿媳妇,更是大公子的生母,她若是坚持不允,大长公主到最后也未必会逆她的意思。真到了那个地步,自家夫人处境便被动了。 倒不如这会儿便主动退一步,既保住大长公主的怜惜,又能示好于大公子,亦不会与世子夫人将关系闹僵,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呢? 只可惜方氏却另有打算。 “挟儿子而令母亲”对□□实在太大了!不,只要魏承霖在她手上,她便相当于将未来的国公府握在了掌心,一个亲近自己,对自己唯命是从的国公爷,还不任由她搓圆捏扁? 方氏眸中光芒大盛,隐隐透着势在必得之意,看得一旁的桃枝一阵心惊胆战,还想再劝,可方氏却已打定了主意要静观其变,静待大长公主给她带来好消息,哪还有心思听她说。 桃枝心里七上八下地被方氏摒退,放下门帘的那一刻,她望望湛蓝的天空,脑子里一片茫然。 将来,真的会如夫人所愿么? “桃枝姐姐,母亲在屋里么?”弱弱的孩童声音在她身侧响了起来,桃枝望过去,便对上一张怯怯的小脸。 正是前世子魏隽霆的遗腹子、方氏唯一的儿子魏承骐。 七岁的魏承骐五官极肖方氏,只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却少了几分孩童特有的活泼灵动,身量较之于比他还要小一岁的堂妹魏盈芷亦要瘦弱许多。 此刻的他,双手紧抓着一本书,许是因为太过于紧张,那书页被他抓得皱皱巴巴的。 桃枝一见便知道他是来找方氏背书的,鼻子微微一酸,温柔地替他整了整衣裳,嗓音极柔极轻:“四公子莫要紧张,夫人方才还向奴婢夸你呢!说你上回写的字进步了许多。” “真的么?”小家伙一听,眼睛陡然一亮。 “嗯,是真的,快进去吧!奴婢相信公子这回一定可以把书给背下来的!” “好,桃枝姐姐,我先进去了!”小家伙乖巧地点点头。 看着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帘之后,再听着里头传出的方氏严肃的声音,桃枝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 大长公主在等,等着儿子向她替妻子求情的那一刻,可出乎她意料地,魏隽航来来回回了好几遍,百般武艺齐齐用上哄得她眉开眼笑,却仍然只字不提沈昕颜一事。 终于,还是她先忍不住了。 24.第24章 “你便不想替你妻子求情, 求我饶恕于她?”她板着脸问。 魏隽航似是呆了呆,摸摸鼻端,小小声地道:“想啊!可是万事都不及母亲重要,母亲若是因此气坏了身子, 孩儿也好, 沈氏也罢, 一辈子都会愧疚难安的。” 大长公主怔住了,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 魏隽航搬着绣墩挪到她跟前坐下,迎着她复杂难辩的眼神认认真真地道:“况且, 别的暂且不提, 单是顶撞了母亲, 沈氏便已做错了, 理应受罚。孩儿再不济,只这是非对错却还是能分得清的。” 大长公主凝视着他, 深深地望入他的眼中,像是平生头一回认识这个她抚养长大的儿子。 “孩儿确是也想替沈氏求情,甚至愿意替她受罚,毕竟她是孩儿要相伴一生的妻子。只是, 在此之前孩儿得先确保母亲身子安好。” “好了,如今你看到了,母亲很好, 并不曾被她气坏了身子。那你呢?打算如何替她求情?”大长公主顺手端过长几上的茶盏呷了一口, 缓缓地问。 魏隽航咽了咽口水, 好一会儿才又道:“母亲这般问, 孩儿一时倒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只是,母亲可还记得我七岁的时候,先帝选了好些孩童进宫陪伴几位皇子一起念书么?” 不等大长公主回答,他又继续道:“那会儿可不似如今这般白日里进宫,到了下晚课时便能回府,得吃住都在宫中,一个月只能回府一回。那时候虽然有几位表兄,可孩儿却一点儿也不喜欢。” 大长公主也不由得想起了过往那些事,唇瓣含笑,嗔怪地戳了戳他的额头:“你呀!打小便不爱念书,能被你皇外祖选进宫陪伴皇子们是多大的荣幸,偏你还不乐意,孰不知有多少人家为了争这个名额险些打破头。” 魏隽航憨憨地笑了笑:“孩儿还记得,每次一回到府中便要赖在母亲这里,哪里也不肯去。” 大长公主也笑了,打趣道:“母亲还记得,一到了进宫的时候,你便抱着母亲硬是不肯撒手,凭谁又是哄又劝全然不听,最后还是你父亲出面,虎着脸亲自拎着你上的马车。” 想到儿子小时候眼泪汪汪可怜兮兮地被夫君拎着扔上马车的委屈模样,她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长子带给她的是荣耀与希望,而次子带给她的却是庭院深深里的阳光与欢笑。甚至可以说,她对次子的疼爱比起优秀的长子只多不少。 魏隽航也想到了小时候那些囧事,虽然是他刻意提起的,可如今想起来,脸皮子也不由得有些讪讪,看得大长公主更忍不住一阵乐。 母子二人沉浸着曾经的温馨岁月里,彼此间的距离再度渐渐拉近。 “宫中规矩多,你那几位表哥又不是个个都容易相处的,哪有在府里自在,如今这般一想,倒是有些理解你当初不愿意去了。”大长公主笑道。 魏隽航长长的一声感叹,拍拍胸口故意道:“老天开眼,母亲可总算是体会到孩儿那时候的心情了。” 大长公主好笑:“敢情那时候你还怪母亲不体谅你不成?” “天地良心,我若是怪过母亲,叫我……” “好了好了,好端端的发什么誓,也不嫌忌讳!”大长公主打断他的话,嗔怪道。 魏隽航呵呵地傻笑几声,少顷,敛敛神色,认认真真地道:“当时孩儿不愿意进宫,除了不喜宫中的诸多规矩诸多限制外,更重要的还是因为不愿意离开母亲身边太久。” 略顿了顿,见大长公主神色似是怔了怔,他清清嗓子又继续道:“宫里头再好,皇外祖与外祖母再慈爱,终究也不是母亲。对孩子来说,天底下最舒服最自由最安全之处唯有母亲的身边。不管在外头有多累,只要一想着能早日回到母亲处,心里便有了期待。” 大长公主沉默不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魏隽航猜不透她的意思,心里有些忐忑,只是也不敢再多说,话已至此,相信母亲已经明白他此番话之意。 良久,大长公主忽地一声冷哼,惊得他心里‘咯噔’一下,头皮隐隐有些发麻。 难道…… “怪道呢,好好的怎提起了小时候之事,原来在此等着我呢!”大长公主板着脸,音调平稳,让他根本听不出喜怒。 “母亲……”魏隽航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情。 大长公主定定地凝视着他一会儿,直看得他心里愈发不安。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到对方一声长长的叹息,趁机再偷偷打量了下,终于敏感地发现母亲的神色缓和了不少。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大长公主又是一声叹息。 “我明白母亲在担忧些什么。大哥早早便去了,骐哥儿年幼,大嫂一个妇道人家支撑着长房着实不易。只是母亲,不管这未来如何,骐哥儿都是魏家子弟,我的嫡亲侄儿,霖哥儿的堂弟。霖哥儿虽然性子稍微显冷,但却是个外冷内热重情重义的,骐哥儿又是那等性情温和让人怜惜的孩子,这兄弟二人自来便处得极好,你又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再者,儿孙自有儿孙福,母亲您为了这个家操劳了大半辈子,小辈们都牢记在心,若是他们知道因自己之事让祖母如此费心,不定心里怎么难过呢!” 大长公主又是一阵沉默。 该说的都说了,魏隽航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见状也不再多说,朝她躬身行了礼,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世子夫人怎样了?可有冻着饿着?夜里休息得可好?精神可好?”回到福宁院正院,他先是哄得闹着要找娘亲的女儿眉开眼笑了,这才不放心地问明霜。 “奴婢和秋棠、夏荷、春柳三个轮流着给世子夫人送东西,守门的两位婆子也不敢为难,故而东西送得顺利,夫人倒不曾饿着冻着。只是……奴婢瞧着夫人精神可算不上是好,想是心里挂念着大公子和四姑娘。”明霜一五一十地回道。 魏隽航皱了皱眉,想起沈昕颜曾让明霜带给他的那句话。 只怕夫人不但是挂念着儿女,还担心他这个不怎么靠谱的夫君会触怒母亲从而导致雪上加霜吧! 至于母亲那里……只盼着她老人家也早一分想清楚,如此一来,夫人也能少吃些苦头。 想到自家一向温温柔柔从不爱计较的夫人居然敢顶撞大长公主,他便有些头疼地揉揉额角。 果然,只要一牵涉到儿子,夫人便怎么也保持不了平日的冷静。 想到此,他便抑制不住心底冒出来的那点酸意。 儿子哪有他好,哪及得上他这般知冷知热知情识趣!女子啊,尤其是生了孩子的妇人啊!真真是叫人爱也不是怨也不是恼也不是…… 他装模作样地摇头晃脑一番,高声吩咐秋棠让人留意佛堂和大长公主处的动静。 秋棠眸光顿时一亮。 世子爷这般吩咐,可见夫人很快便可以回来了! 而此时的大长公主从沉思里回转过来时,却发现儿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她叹息着摇了摇头,转头冲着徐嬷嬷道:“往日竟是我小瞧了隽航,这孩子劝起人来倒是一道道。为了替他媳妇求情,连那些陈年旧事都翻出来了。” 徐嬷嬷笑道:“世子爷哪里只是为了世子夫人,怕是心有感触,也是感念殿下养育之恩。奴婢虽上了年纪,可也记得清清楚楚,世子爷小时候最最亲近的便是殿下您了。” 大长公主哪里不知这个,闻言勾起了愉悦的笑容。 她们母子之间的感情一向就好。 徐嬷嬷察言观色,也不得不感叹世子爷果真了不得,明明早前殿下还那般盛怒难抑,这才过了多久?便雨过天青了。 论哄殿下高兴的本事,阖府里世子爷称了第二,那可就没人敢称第一了! 因沈昕颜的顶撞而激起的怒火既然已经熄灭,大长公主整个人自然也冷静了下来,仔细地回想了沈昕颜那些话,双眉不知不觉地皱了起来。 长媳方氏是她闺中好友之女,更是她看着长大亲自替长子聘娶回府的。说句不怕人恼的话,三个儿媳妇当中,她最最中意的便是长媳。 再加上后来长子早逝,留下长房孤儿寡母的,她自然便又怜惜了几分。更因为长房唯一的血脉骐哥儿又是那等温和怯弱的性子,将来怕是离不得二房的扶持,她才不得不替他们想得周全些。 “你说,我的这个决定对沈氏来说,是否确有些不公?”良久,她才迟疑着问徐嬷嬷。 徐嬷嬷打了通腹稿,这才斟酌着回答:“世子夫人只有大公子这么一个儿子,自是希望事事能照料周全,旁人经手又哪能让她放心。这份慈母之心与当年的殿下不正是一般?” 大长公主叹了口气:“我明白了,此事确是我思虑不周,不曾考虑到沈氏的心情。罢了罢了,着人到佛堂将她带来吧!” 徐嬷嬷躬身应喏,出去吩咐侍女传话。 25.第25章 魏承霖陪着英国公从灵云寺回来, 先亲自将他送回了屋,这才往自己所居住的院子方向走去。 “哎哟哟,霖哥儿你可算是回来了!再晚些回来,你母亲可如何是好哟!”哪知他刚走过府里的荷花池, 便见杨氏一脸焦急地朝着他快步而来。 待听清楚对方的话后, 他顿时便急了:“我母亲怎么了?三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出事了出事了, 你昨夜没回府不知道,你母亲昨日也不知怎的突然顶撞了你祖母,惹得你祖母大发雷霆, 竟把人给关进了佛堂里, 这会子人还在里头没给放出来呢!”两人急步而行, 一路上, 杨氏便将缘由向他道来。 “母亲性子一向温和,侍奉祖母也是处处尽心, 无缘无故的怎会顶撞祖母?三婶可知这其中缘故?”一向沉稳的魏承霖这会儿也急得不行,步伐越来越快,仍是不放心地问。 “仿佛是因你之故,再详细的三婶便也不甚了解了。” 这其中的详情杨氏其实也不大清楚, 可这并不妨碍她在魏承霖跟前充知情人。再者,内情是什么?待会儿她引着魏承霖到了大长公主处还不清楚么? 魏承霖脚步微顿,双唇抿了抿, 到底也不再说些什么, 只脚步不知不觉又加快了些许。 他年纪虽小, 但自五岁起英国公便亲自教他习武, 身体别说较之寻常孩童,便是比纤纤弱质女子也要强上不少,再加上他如今听闻生母出事,心里一着急,步伐便迈得愈发急促,不过片刻之间竟将杨氏抛下了好一段距离。 杨氏小跑着追赶:“霖哥儿,等等我……” 可魏承霖心急如焚,哪还听得到她的声音,转得几个弯处,杨氏竟见不着他的身影了。 “这孩子,急什么呢!”杨氏追得满头汗,累得直喘气,不得不停下来歇息一会。 触怒了大长公主,这沈氏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不成?啧啧,也不知近些日子以来吃错了什么药,这脾气倒是愈发大了,若不是和她相处过十余年,她都不敢相信当初那个闷嘴葫芦般的沈氏与如今这位是同一人。 *** 身后响起开门声时,沈昕颜仍是保持着静静地跪坐在蒲团上的姿势,平静地注视着身前宝相庄严的佛像,仿佛丝毫也不关心周遭的一切。 “世子夫人,殿下请您过去!”来传话的侍女恭敬地回道。 沈昕颜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终于到了这一刻了么? 她用手轻撑着地面想要起身,不料双腿跪的时间过长,人还未站稳便觉双腿酸软得简直不像是自己身上的,也亏得那侍女眼明手快地扶住她,才免了她摔倒的命运。 那侍女扶着她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半跪在她跟前熟练地替她按捏着双腿,直到好一会儿,沈昕颜才感觉舒适了不少。 “行了,咱们走吧,莫让母亲久等。”她轻轻阻住侍女的动作,吩咐道。 对方见她已经可以稳稳地站着,故而也不再坚持,柔顺地应了声‘是’便躬身落后她一步,紧跟着她走了出门。 “殿下,世子夫人到了!”侍女来禀时,大长公主正望着那座精致的缩小版宁禧宫出神,闻言垂眸须臾,亲自将小宫殿收入锦盒中。 “让她进来吧!” 她高坐宝座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地上垂着头的女子,听着对方恭敬地唤了自己一声‘母亲’,若非那日发生之事历历在目,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态度恭谨有礼的女子会是那个胆大包天质疑指责自己的人。 “起来吧!”她淡淡地回了声,看着沈昕颜垂着脑袋应下,随后双手交叠在小腹处,缓缓地抬起了头。 当眼前那张丝毫掩饰不住憔悴的脸庞映入她的眼帘时,大长公主眼皮颤了颤,心中仅余的那些气恼不知不觉便又消散了几分。 会怕会担心会不安就好,还不算是忤逆不孝到无药可救!她暗道。只是面上却不显,淡淡的视线落在沈昕颜的身上,看着那稍显单薄的身体,不知为何便想到了儿子方才的那些话。 这两日魏隽航一直命人给沈昕颜送穿送吃之事她都知道,但是她也知道魏隽航虽然东西是送了,可人却从不曾去过。至少,这两日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自己这里。 想来也是凭着这些,在魏隽航有意无意地求情时,她才能那么容易地灭了火。 “在佛祖跟前跪了这些时候,可曾想明白自己错在何处了?” 沈昕颜知道这是一个机会,如果她让大长公主满意了,不但可以夺回儿子院落的话事权,也能抵消她顶撞之罪。 只是……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抬眸对上大长公主的眼神,望入她眼底深处,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诚恳道:“儿媳顶撞母亲,此乃大不孝,更是不可饶恕之大错。” “原来你还知道这是大不孝!”大长公主冷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沈昕颜跪在她的面前,语气愈发诚恳:“儿媳有错,不敢求母亲原谅,但请母亲千万珍重自己,千万莫因了儿媳之错而气坏了身子。否则,儿媳便是死一万次也难赎其罪了!” 大长公主仍是一声冷笑,只也没有再说什么难听之话,只道了句‘起来说话’。 沈昕颜谢过了她,而后缓缓地又道:“只不过……” 来了,她就知道!连自己都敢顶撞了,怎么可能会这般乖乖地认错,果不其然,后面还有话在等着自己呢!大长公主斜睨她一眼,暗地冷哼一声。 “只不过,若是重来一回,儿媳有些话还是得说。母亲虽身份尊贵,但同样也是为人之母,待子女的慈心比儿媳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儿媳不争气,膝下唯一儿一女,霖哥儿与盈儿乃儿媳此生唯二之宝,儿媳只恨不得将自己之所有都给他们,只盼着他们兄妹二人能一生安康顺畅。” “霖哥儿乃长子,蒙父亲垂青将他教养在身边,儿媳虽是不舍,但也不会因一已之私而误了孩子前程。” 说到此处,沈昕颜眼中泛起了泪光,她眨眨眼睛,将眸中泪意逼下去。 “霖哥儿性子沉稳,素来又是寡言少语,更因日渐长成,与儿媳相处时日愈发短。纵为亲子,奈何……奈何儿媳知他不多,更怕母子之情日渐疏离,以致成为一生所憾。” “故而,虽明知母亲此番决定全然出于慈母之心,更是为了魏氏嫡脉相互扶持,同气连枝。只儿媳仍会不同意,不同意母亲将我儿院里之事托于大嫂。” 大长公主静静地凝望着她,神情平静让人瞧不出情绪起伏。 沈昕颜对上她的视线,眸中泛着泪光,只里面洋溢着的坚持却是让人无法忽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终于,她听到了大长公主一声长长的叹息。 “罢了罢了,既然你如此坚持,我也不愿作那吃力不讨好之事,此事便到此为止。只我年纪也大了,再没有精力理会旁的,霖哥儿院里之事便交由你这个亲生母亲作主吧!” 沈昕颜总算是松了口气,感激涕零地向她行了个大礼。 “儿媳多谢母亲!” 额头伏在手背上那一刻,一滴眼泪缓缓滑落。她飞快地用袖口拭去掩饰住,只是心里却无来由地生出一股悲凉。 她成功了么?这辈子她终于阻止了方氏夺去儿子了么? 原来只要坚持,不管过程如何,结果却未必不会如人意。 那上辈子她都做了什么?她明明有一手好牌,世子夫人是她的,国公府未来最出色的继承人是她的亲生儿子,可她到底是怎么混到了最后那种众叛亲离的结局的? *** “霖哥儿,怎的傻站在这儿不进去?”当杨氏气喘吁吁地赶来时,却发现魏承霖呆呆地站在门外。 也不知是不是她眼睛花了,好像见他的眼睛有点水光? “祖母在里头说话,三婶,我先回去了!”魏承霖很快便掩饰住自己的情绪,朝她行了礼,头也不回地迈着大步走开了。 杨氏是想借着他来探探沈昕颜与大长公主冲突一事内情,哪又料到这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对方便改了主意走人,想要将他拦下,奈何魏承霖走得太快,而她又不敢在此处大呼小叫,唯有恨恨地跺了跺脚。 她满脸无奈地打算离开,只转念一想又有些不甘,便也想着伏在门外听听里面的谈话,忽听身后有脚步声,心虚地缩了缩脖子,飞也似的便跑开了。 沈昕颜从大长公主处离开时,抬头望了望天空,碧空万里,清风徐徐,整个人终于彻底地松了口气。 “夫人!”几道同样充满惊喜的叫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她迎声望去,见不远的青松树旁,秋棠、夏荷、春柳三人扬着欢喜的笑容望着她。 三人往旁边让出一条道,一个挺拔的身影便缓缓地露了出来。那人迎着洒落在地的金光,朝她遥遥地伸出手,笑容温和:“夫人,我来接你回去了!” “嗯,有劳世子!”她深深地凝视着对方良久,忽地展颜一笑。 假山后,方氏惊讶地望着前方相携而去的夫妻俩。 沈氏怎的从佛堂出来了?难不成……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蹙眉沉思片刻,轻咬了咬唇,足下方向一改,便往大长公主所在宁安院而去。 “殿下,大夫人来了!” 26.第26章(捉虫) 大长公主抬眸, 揉了揉额角,吩咐侍女将装着“宁禧宫”的锦盒收好,这才让人将方氏请了进来。 “你怎的过来了?骐哥儿呢?怎不把他也带过来?” “骐哥儿今日念了好些时辰的书,方才用了些点心, 我便让他先回去休息片刻。这会子想来还在屋里睡着吧!”方氏笑着回答。 “合该如此!他年纪还小,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读书虽然重要,但也不能误了身子,那可是得不偿失。”对这个长子唯一的血脉, 大长公主一向也是疼爱的, 闻言不放心地叮嘱。 方氏应下, 又陪着她聊了好一会的家常, 这才故作不经意地问:“昨日仿佛听说二弟妹惹恼了母亲,却是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大长公主脸上的笑意有瞬间的凝滞, 双眸微眯,眼神锐利。 方氏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正想说些什么圆过去,大长公主已然缓缓地回答:“不是什么大事, 她年轻不懂事说错了话,我训了她几句便让她回去反省了。” 方氏心中一突。 不是什么大事?都闹到了那等地步还不算什么大事? 只是她关心的不过是那事的最终结果,过程如何却丝毫不放在心上, 如今听大长公主这般回答, 心中当下一沉, 顿时意识到自己想得太过于美好了。 瞧着大长公主这般态度, 看来那事是不成的了。 若是她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倒也罢,如今知道了却没有得到预期的结果,心里难免对大长公主生了几分怨言。 还说什么事事处处替长房考虑周全,事到临头向着的还不是二房?果真是人走茶凉,夫君去了这么多年,他曾经的那些好只怕也没几个人还记在心上了。 她努力压住心底的怨恼,故作轻松地拍拍胸口:“如此就好,初时听到下人们那般议论还把我吓了好生一跳,只想着这是不可能的啊!二弟妹为人最是温和不过,待母亲也是极为孝顺的,怎会做出那般不孝之事。” 只是,到底心中生了怨,就算是努力克制,可又哪里瞒得过精明的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静静地睇着她,眸中闪过一丝失望,只不过很快也就掩饰了过去,不愿再提此事,遂转移话题问:“碧蓉的亲事你心里头可有了相中的人选?” 她虽然怜惜故人之女,但也分得清内与外。方碧蓉再怎么也不是魏氏之女,她的亲事自己着实不适宜插手,故而也不过是拿捏着分寸替方氏参详参详罢了。 方氏定定神,听她提及亲妹,不由得便起了早前百花宴上方碧蓉与那齐柳修一事,不由得心烦。 这一个两个就没一个让她省心的。 “首辅夫人所出的幼子今年十八,年纪与碧蓉倒也相当,只是怕他们家门第太高,未必瞧得上平良侯府。徐尚书府上三公子年方十七,品行端方,如若能成,倒也是一桩好姻缘。” “还有理国公府六公子,如今二十有二,年纪虽大些,倒也是一表人才,也不失一个好人选。”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将早前便相中的几家人选向大长公主一一道来。 大长公主听罢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周首辅府、徐尚书府、理国公府,个个都是炙手可热的人家,首辅和尚书便不用说了,一个是当朝首辅,一个是掌官员升迁任命的吏命尚书。 而理国公府较之前两府的权势虽是弱些,但理国公庶出的女儿三个月前却封了淑妃,如今又身怀龙嗣,正是得宠之时。 “你挑的都是些好人家。”她淡淡地道。 方氏没有察觉她的言下之意,只心中一动,忙不迭地道:“母亲也认为这三位都是好人选?既如此,不如着人探探他们的口风?毕竟碧蓉已经被耽搁了这些年,这亲事可再不能拖延下去了。” 这是打算让她亲自出面了? 大长公主再也掩饰不住眸中的失望,终于不愿再听她说下去,直接道:“我也有一个人选,你且听听。” 方氏愣了愣:“母亲也有人选?” “国子监刘祭酒嫡长子,年方二十,如今为翰林院新任编修。刘府家风清正,刘夫人性子宽厚温和,刘公子虽不过弱冠之龄,却素有才名,又是个沉稳勤恳品行贵重的,假以时日,前程不可限量。” 又是翰林院的编修?难不成她们平良侯府上辈子得罪了翰林院编修?怎的一个两个都缠上来! 本来听闻对方只是区区国子监祭酒便已消了不少兴致,再一听闻这刘家公子居然又是翰林院的编修,顿时便触到了方氏心里的痛处,若非提出此人选的是大长公主,只怕她当场便要发作了。 尽管如此,她的脸色也还是有些不怎么好看。 “这刘祭酒……莫不是那位出身寒门,曾当面指着周首辅骂的那一位?”少顷,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迟疑地问。 “确是那一位。”大长公主点点头,并没有瞒她。 “这可万万不妥,这刘大人得罪了首辅,如若与他们家成了亲家,岂不是要被连累?”方氏一听,顿时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开什么玩笑,这么一个人家,寻常人避都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送上门去! “刘祭酒性子虽耿直,却也不是不知轻重不分场合没脑子的蠢人,他既敢当面指责周首辅,却又能全身而退,刘府这些年来也一直顺风顺水,可见他手段了得。这与他们成了亲家反倒被连累之话又从何说起?”大长公主耐下性子解释。 再一层却是不便对方氏说的,那便是她的侄儿,当今天子可不是个能被人轻易拿捏的,如今的蛰伏未必不是为了将来的彻底清算。 毕竟,当今天子与周府之间还牵扯着杀妻之仇呢! 瑞王妃赵氏死在了风华绝代的年纪,她就不信这么多年来,她的侄儿、曾经的瑞王殿下当真能全然忘记曾经的那些情浓时候。 人一死,她生前的好便会被无限放大,更何况,瑞王妃之死本身就牵扯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阴私事。 只是,真真是可惜了那样一位绝代佳人! “不行不行,刘府这门亲事万万不行。”方氏却不明白她的苦心,坚决不肯同意。 大长公主大为失望,却也不愿勉强,起身道:“既如此,你便抓主意吧!” 方氏只为近来的不顺不胜烦扰,一时也没有留意她的态度,便告辞离开,看得一旁的徐嬷嬷直摇头。 “我倒不曾想到,有朝一日碧珍竟也会对我耍心眼了。”方氏离开后,大长公主长叹一声,神色颇有几分怏怏的。 “殿下想是多虑了,大夫人一同视您如亲生母亲一般,又怎会那般待您。”徐嬷嬷安慰道。 大长公主摇摇头:“你不必替她遮掩,我虽有了年纪,却也不是老糊涂。沈氏因了何事触怒于我,旁人倒也罢了,她掌府中中馈多年,府里哪一处风吹草动瞒得过她。她若直言相问,我怎会不直言相告,可她偏偏出言试探,在我面前装傻充愣,当真是……” “你且再听听她替碧蓉选的什么人家?周首辅、徐尚书、理国公?自来盛极必衰,周首辅这么多年来企图架空天子,早已惹了天子不满,再加上当年赵府一案……徐府倒是不错的人家,可那位徐三公子体弱多病,并不是长寿之相。再有理国公府,她怎么就不想想乔六那‘混世魔王’的名头呢?” “大夫人到底年轻,所经不多,还得劳殿下多加提点。”徐嬷嬷唯有这般劝道。 大长公主又是一声叹息,却没有再说什么。 *** 虽然过程冲突火爆了些,但最终还是取得了合心意的结果,沈昕颜的心情还算是比较愉悦的,整个人便也放松了下来,这一放松,困意便汹涌地袭了来。 正侍候她沐浴的秋棠和春柳二人好半天不见她反应,再一望,便见她居然阖着眼眸睡着了。 “在浴桶里也能睡着,可见夫人吃了不少苦头。”春柳一脸的心疼。 “如今可怎么是好?水都快要凉了,夫人再不起,万一受了凉岂不是又要吃苦头?”秋棠蹙着两道秀眉,甚是苦恼。 叫醒夫人吧,难得见她睡得这般香,她又怎么忍心!不叫吧,万一受了凉岂不是要遭罪? “这有什么打紧的,没瞧见世子爷在外头么?”春柳碰碰她的手臂,嘴巴瞧外头方向努了努,笑得一脸暧昧。 秋棠恍然大悟,一拍脑门,也跟着笑了:“是我糊涂了!” 两人相视而笑,笑得一脸春风得意。 外间,魏隽航一张俊脸被女儿当成面团一般搓圆捏扁,小姑娘乐得咯咯直笑,可怜的世子爷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好闺吕,好零呃……” “唔唔,这是小猪猪,嘻嘻,夏荷姐姐,你瞧像不像?”无法无天的魏四姑娘一手推着爹爹的鼻端,一手捏着他的嘴直往外拉,硬是将那张能诱得大姑娘小姑子芳心乱跳的俊脸弄成了猪娃娃的模样。 夏荷笑得直捂肚子,连连点头:“像像像,像极了,四姑娘真了不起!” 秋棠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她又好气又好笑地推了推笑得没有半点规矩的夏荷,又笑着上前抱过笑得眸光闪闪脸蛋红红的小盈芷,将可怜的世子爷从女儿的魔掌下解救了出来。 夏荷带着小盈芷出去后,秋棠才清清嗓子,将沈昕颜在浴桶里睡着了之事道来。 魏隽航一听便急了:“这怎么行,万一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话音刚落,秋棠只觉眼前一花,瞬间便不见了他的身影。再片刻,春柳捂着嘴从净室闪了出来。 两人贼兮兮地相视一笑,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还相当体贴地将门给关上。 却说魏隽航一心担忧妻子,亦并没有多想,在春柳的帮助下替沈昕颜擦去身上的水渍,再用干净的棉巾把她一裹,一个用力,便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往寝间而去,浑然不觉春柳早就偷笑着溜走了。 “春柳,去拿身干净的……”将沉睡中的沈昕颜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回身想要吩咐春柳替她着衣,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他呆了呆,下意识地望望床上的妻子,看着从锦被中露出来的白净细滑臂膀,胸口一紧,突然便觉得有点口干舌躁。 27.第27章 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 下一刻,他心虚地移开视线。可不过须臾,他又忍不住偷偷转过脸去,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锦被下隆起的曲线。 “夫、夫人, 那个、那个, 我、我来侍、侍候你着、着着衣。”他努力地压抑着急促剧跳的心腔, 俊脸泛红,握着干净中衣的手也不禁微微颤抖着,一步一步朝着床上的女子走去。 如画般美好的眉眼, 莹白却泛着桃花的双颊, 嫣红诱人的唇瓣, 随着呼吸而一起一伏的高耸……他只觉得胸口像是揣了只调皮的兔子, 扑通扑通一下又一下越跳越急促,脑子里不知不觉便布满了曾经那些绮丽缠绵的画面。 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双唇, 屏住气息小小声地又唤:“夫、夫人?” 回应他的只有女子均匀清浅的呼吸声。 不知为何,他就松了口气,胆子也不知不觉地大了几分,大掌甚至伸出去抓住锦被的一角稍用力掀开, ‘呼’的一声,当那片莹润洁白的肌肤映入他的眼帘时,他的呼吸一下子便屏住了。 只是, 当女子梦呓般地嗯了一声时, 吓得他一下子便松开了紧抓着不放的锦被一角。直到待见对方好梦仍酣, 这才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 只片刻又醒悟过来。 哎, 不对啊!他慌什么?她可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他一双儿女的娘呢!况且,又不是没有那什么过,怎的像个毛头小子初遇梦中神女般。 在心里暗暗唾弃了自己一遭,又给自己壮了壮胆,他才装模作样的拢嘴轻咳一声,压抑着嗓子一本正经地道:“夫人,为夫替你着衣,若是你不同意,我便唤春柳她们进来侍候。”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生怕把睡梦中的女子惊醒。 隔得须臾,不见女子有反应,他挺了挺背脊:“既然夫人没有意见,那为夫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话音刚落,他再不迟疑,又是‘呼’的一下将那遮住了床上美好的锦被掀开,装模作样地抖了抖那身中衣,而后屏声敛气动作轻缓地替沈昕颜一一穿上。 着衣嘛,当然免不了肌肤触碰,他可绝对没有吃豆腐的意思! 对,就是这样! 有些依依不舍地收回系衣带的手,指尖间仿佛还残留着那股细滑的触感,他发出一声喟叹,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那微张着的如花般美好诱人的丹唇上,半点也不舍得移开。 “嗯,不行,有些苍白了,得染些红才好看。”他自言自语一会,身体却越伏越低,屏住呼吸,下一刻,飞快地在那双诱人的唇上啄了一下,而后紧张地盯着沈昕颜的反应。 片刻,见一切如旧,他松了口气,却又有些隐隐的失望。 静静地凝望着沉睡中的妻子,他再度没忍住伏下.身去含着那柔软的唇瓣辗转亲吻。良久,才意犹未尽地松开。 一刻钟不到,他又暗暗下定决定:“再亲一口,就一口,绝对不会把夫人吵醒的!” 于是,又一次伏低身去。 沈昕颜睡梦中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身子也越来越热,就像是被一座山压着一般,又像是整个人融入了烈火当中,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既熟悉又陌生的异样感觉。 她努力地掀开眼皮,登时便对上一张放大了的俊脸,先是吓了一跳,可细一看认出是魏隽航,又不由松了口气。 只不过,当她察觉两人之间的姿势后,一张俏脸‘腾’的一下便先红了。 她紧紧闭着眼睛,羞涩、慌乱、难为情……种种情绪混杂于一起,让她的心都乱了。 额头、脸颊、耳垂、唇瓣,那个傻子不停地她脸上亲着,偶尔喃喃一句‘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可那双大手却越来越不规矩,正一点一点地探入她的里衣…… 终于,当身上某处柔软被温热的肌肤触碰时,她再忍不住扬手,隔着衣裳抓着那作乱的大掌,羞赧难当、蚊蚋般道:“不、不要……” 这一下,让正沉浸在美好里的魏隽航当即便清醒了过来。 “夫、夫人……”他结结巴巴地唤,整个人却像是被定住了身一般,便连那只作乱的大掌也忘了收回来。 沈昕颜红着脸,无措地道:“盈、盈儿还、还在外头呢……” 魏隽航甚少见她流露出这般羞涩娇俏的表情,心中一软,被人抓包的不自在一下子便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柔情。 “夫人放心,夏荷把她带出去玩了。” “可、可是、可是……” “夫人不愿意么?”魏隽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柔声问。 沈昕颜没有错过他话中的失望,抬眸对上他,看着那双晶亮的眼眸藏着的一丝忐忑,一丝不安,一丝沮丧。 她的心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 迎着他的视线,她的双臂缓缓抬起,轻轻地环住他的脖颈,而后红着脸冲他抿了个羞涩的笑容:“愿意的……” 话音刚落,便见对方眼眸中的光芒更加灿烂,视线愈发灼人了。 “啊……”下一瞬间,她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叫,唇便被人给紧紧地堵住了。 一个人的独角戏哪及得上两厢情愿的美好,魏隽航的意志力正式宣告崩溃,低低的喘息自喉中溢出,无穷无尽的渴望几乎要将人燃烧殆尽。 沈昕颜本就对他存了一份歉疚之情,更是打算这辈子好好弥补他,哪怕还是难抑羞涩,可仍是大胆地主动回应他,倒是愈发引得魏隽航激动不已,动作亦不知不觉间重上几分。 床帐不知什么时候垂落下来,架上的金钩轻轻摆动,不时发出一阵细细的撞击之声,掩饰住了满室的旖旎风情。 …… 沈昕颜迷迷糊糊醒来时,屋里不知何时竟已点起了灯。她的身上已换上了干净的中衣,腰肢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地搂住,背脊贴着一个温热的胸膛。 她觉得有些不舒服,不由自主地嗯了一声,腰间的力度瞬间便又紧了几分。 “醒了?”低沉的男子嗓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满足,魏隽航紧紧盯着怀中的妻子,眸中漾着说不出的温柔甜蜜。 沈昕颜俏脸飞红,早前那些狂乱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子里回放着。 这个男人真是…… 两辈子的夫妻,魏隽航并非重欲之人,而她对他又说不上有心,床笫之间便也有些应付,绝不会如今日这般主动热情,自然,也不会似今日这般深深感受到他的疯狂。 想到自己又哭又求却得不到这男人半点怜惜,她又羞又气,着实气不过地伸手在他腰间软肉上拧了一记,直拧得对方倒抽一口冷气,这才觉得心里稍稍舒服了些。 魏隽航呲牙裂嘴作出一副好不痛苦的模样,心里却是美得很。 打是亲骂是爱,夫人这是亲他呢! “再不许这般没轻没重没个节制了!”见他似是痛得厉害,沈昕颜又有些心疼地在自己拧的地方揉了揉,却板着脸责怪道。 “好好好,再不没轻没重没个节制了。”魏隽航心里更美了,望着怀中的娇颜,一时没忍住又在那微肿的红艳双唇上啄了一口。 “你又来……”娇嗔的不满。 魏隽航朗声一笑,长臂一展再度将她拥入怀中。 此时此刻,他突然生出一种‘我终于得到她了’的诡异感觉。明明他们早已成婚十年有余,连儿女都有了。 只是,此刻心里的充实、安宁、温暖、欢喜却是那样的真实。 *** “娘,你的脖子怎么被蚊子咬了?”晚膳照样是一家四口,眼尖的小盈芷突然惊叫出声。 沈昕颜下意识地捂住脖子某处,心虚地移过视线不敢对上女儿那双清澈的眸子,含含糊糊地道:“娘也不知道呢。” “这蚊子可真坏,下回我让夏荷姐姐一巴掌拍死它!”小姑娘气鼓鼓地道。 魏蚊子背过身去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小姑娘相当有孝心地用小胖手拍着他的背替他顺气。 “爹爹吃慢些,没人会和你抢的哦!” “嗯,好,爹爹吃慢些,吃慢些……”魏隽航讪讪地摸摸鼻子,接收到夫人嗔怪羞赧的一记眼神,忍不住裂嘴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吃菜!”沈昕颜虎着脸瞪他,顺手替儿女夹了他们爱吃的菜。 “霖哥儿多吃些,瞧着都瘦了。”见儿子一声不吭地低着头扒饭,沈昕颜有心想问问他怎么了,只是想到母子间的疏离,询问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她想,大概这辈子除了过问儿子的衣食住行,其余的她只怕再也问不来说不出了吧! 一顿晚膳下来魏承霖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言,便是连年纪最小的小盈芷也察觉到了兄长的低落情绪,顿时老实了下来,再不敢调皮。 沈昕颜给女儿洗手擦脸,扔给魏隽航一记眼神,让他好好与儿子说说话,自己则打算带着女儿到园子里消食。 不料她刚迈出几步,便听身后响起了魏承霖带着几分不安的轻唤——“母亲……” 她止步回声,竟相当意外地见他脸上带着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好闺女,爹爹带你到园子里荡秋千咯!”魏隽航察言观色,也不等妻子反应,笑着上前几步抱起女儿,父女二人说说笑笑地出了门。 “霖哥儿有事和母亲说么?”沈昕颜无奈落了座,又示意魏承霖坐在对面,这才柔声问。 “嗯。”魏承霖点点头,脸上却仍是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28.第28章 沈昕颜摸不准他的心思, 也不愿再追问,只静静地坐着,眼神柔和地望着他。 这辈子方氏再不能似上辈子那般轻易挑拔她们母子关系,那是不是代表着她们母子之情较之上一世会有极大的改善?至少, 霖哥儿对她的信任、对她的亲近会多些吧? 心里头刚冒出这么一个想法, 立即便又有黑衣小人儿从脑子里跳了出来, 用力一把将它给拍了回去。 “又来了又来了,你可真真是死不悔改!!不对,是死了又生还不知悔改, 白白浪费了老天爷给你重来一次的机会!!”黑衣小人儿怒其不争。 “呸呸呸!!又怎么了又怎么了?谁说上辈子的路这辈子一定就会重复再走!明明这辈子的霖哥儿已经比上辈子更容易亲近了!”白衣小人儿随即冒出, 双手叉腰, 毫不退让地反驳。 “我再呸呸呸!现在他年纪还小当然什么都好说, 等他再大些遇上一辈子的挚爱周莞宁,你还不是得退避三舍?说不定还得向周莞宁作低伏小, 免得又落到上辈子下场!”黑衣小人儿再次扯出万能的打击理由。 “你胡说,事在人为,霖哥儿又不是那等铁石心肠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只要真心待他好, 总能得到回报的!” “嗤,好一个事在人为,上辈子你待他还不够好?只差没把他供起来当祖宗了, 结果呢?不过是动了他的心肝肉就落到了那样的下场。”黑衣小人儿嗤笑一声。 “上辈子是上辈子, 这辈子是这辈子……”白衣小人儿亦再度扯出万能的回击旗帜。 “呸!”黑衣小人儿不屑地啐她一记。 “反击呸!”白衣小人儿毫不相让。 “反击反击呸!” “反击反击反击呸!” …… 魏承霖心里百感交集, 白日里在大长公主屋外听到的那番话一直在他脑子里回响, 让他整个下午都有些心不在焉,剑法都舞错了好几回,武术先生还以为他身子不适,提前便放了他离开。 他身子没有不适,只是心里却不适得很。 自他有记忆起,陪伴在他身边最久的便只有威严不苟言笑的祖父。祖父虽然待他很好,但对他的要求也甚是严格。骐哥儿三四岁的时候还能呆在他母亲身边,而他三四岁的时候,便已经在祖父的亲自督促下开始读书习武。 每日天不亮便要起来,先是跟着侍卫在练武场上跑上一圈,然后开始扎马步。扎完了马步再沐浴更衣陪着祖父用早膳,紧接着便开始读书练字。 念书倒也罢了,只是习武总得吃些苦头。尤其是刚开始练习时每每摔倒,直摔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初时他还会痛得直哭,可祖父一记威严的眼神射过来,哭声便立即咽了回去。 再到祖父训斥他‘男儿有泪不轻弹’后,哪怕是摔得浑身是伤,他也再不敢在人前露出半点哭声。 那段日子很苦很难熬,夜里一个人睡在寝间,他总躲着被窝里偷偷抹眼泪,想爹爹,想娘亲,想祖母,想福宁院。 他想回福宁院,想回娘亲身边,可祖父却不许,直道‘慈母多败儿’,若他再贪恋母亲的怀抱,早晚会是个不成器的败家子。 久而久之,他的心思便已歇了,一心一意跟着祖父习武念书。甚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习惯母亲的亲近了。尤其是他明明已经长大了,可母亲待他仍如待三岁孩童一般,事事过问,处处关心,令他更觉不自在。 可是,也是今日,他才恍然醒悟,原来他的疏离冷淡竟已经让视他如人生之宝的母亲生出不安了么? 她的这种不安甚至已经到了会害怕‘母子之情日渐疏离,以致成为一生所憾’的地步,为此到了不惜冒着大不孝的罪名顶撞了祖母的地步,为的只是争取他院里诸事的掌理之权。 她是他的亲生母亲,他们是血脉至亲,是一辈子的亲人啊! “母亲……”望着跟前明显已经走神的女子,他再忍不住哽声唤,也成功地将被脑子里幼稚地争执的两小人儿闹得头疼的沈昕颜唤了回来。 “嗯?”沈昕颜揉揉额角,快要被脑子里荒谬的争执闹得疯掉了,故而也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有异。 “母亲,是孩儿不孝,孩儿没有尽到为人子之责,反倒令母亲为了孩儿之事日夜忧心。” 沈昕颜一怔,瞬间回神望向他,竟意外地见他眼眶都红了,一张肖似其父的脸布满了难过与不安。 难过与不安?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仿佛很久很久之前,久到她的儿子还只是一个爱黏在她身边的粉团子;或者再近些,近到他刚被英国公抱走的头一年。也只有那些时候,她才看过他的眼泪。 只是,对她来说,儿子的眼泪隔着两辈子,着实太过于遥远,遥远到他留给自己的印象不是面无表情就是痛心失望。 至于对何人痛心失望,自然是她这个处处为难他妻子的母亲,让人厌弃的恶婆婆! “你、你怎会这般想?”她努力压抑住那些负面的情绪,勉强朝他勾了一个并不怎么好看的笑容。 “今日母亲对祖母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是孩儿不好,孩儿不该让母亲那般不安的。只是母亲,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你永远是我最尊敬的母亲!” 魏承霖一直觉得自己永远无法像三房的越哥儿兄弟俩那般,将那些肉麻的话说出口。可是很奇怪的,现在他说出这番话却没有感到半点不自在。 沈昕颜死死地咬着唇瓣,连指甲不知什么时候掐断了也感觉不到。 她不清楚他知道了什么,发现了什么,以致今日会对她露出这种表情,说出这样的话。明明她应该很高兴的,高兴她的儿子终于可以体谅她了,可不知为何,她却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她想哭,想大声哭泣,为前世那个被困在家庙生不如死的自己哭,为前世那个被他伤透了心的自己哭,更为那个死后魂魄飘荡仍不甘心地回去寻他的自己哭。 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她永远是他最尊敬的母亲。真的是这样么?真的会这样么?她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相信了。前世血淋淋的教训无时无刻不在鞭打着她的灵魂。 她垂眸掩饰眼中泪意,以平生最大的意志压下那些负面的情绪。再抬头时,脸上已经回复了平静,让人瞧不出半分异样。 “霖哥儿这般想,母亲很高兴。现在你年纪尚小,还离不得母亲的照顾,待日后你长大了,娶了媳妇,有了自己的家……” “母亲是担心孩儿会‘娶了媳妇忘了娘’么?”魏承霖打断她的话。 沈昕颜呆了呆,脸上有几分不自在。 的确,她是这般想的,但是却不代表着她会对如今年纪尚小的儿子说出这样的话,只是一下子被他说破心中所想,有些无措。 “你从何听来这些话?” “上回听三婶骂越哥儿,说他小小年纪便惦记着好看的小姑娘,将来必是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魏承霖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偷听到长辈的话并不是一件光彩之事。 沈昕颜无语。 这确是杨氏会说的话没错。 不知怎的想到了从春柳嘴里听到的,关于她被罚跪佛堂后魏隽航的一连串举动,不得不感叹一声,若论起处理婆媳关系,她这个优秀的儿子远不及其父。 “……有您、父亲和妹妹这便是我的家,哪怕是,嗯,将来、将来娶了媳妇,也是要一起孝顺您和父亲的。”小小的少年到底脸皮子薄,说到娶媳妇之事便先自红了脸,只是想到这是他给母亲的承诺,故而仍是忍着羞赧小小声地说了出来。 沈昕颜闻言笑了,温柔地抚着他的脑袋瓜子,声音无比轻柔,就像是怕惊到了他一般。 “是么?那母亲便等着,等着霖哥儿和你媳妇孝顺。” 小少年的脸蛋终于‘腾’的一下涨红了,略有些扭捏地点点头,又像是怕力度不够,红着脸蛋应下:“嗯!” 沈昕颜只望着他笑,却是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儿子既然有这般觉悟,她等着便是。再差的结局上辈子她都经历过了,这辈子的下场便是再惨,难不成还能惨得过上辈子? 两辈子她什么都没有,就是命多!瞧瞧,都死了一回还能重来,试问世间能有几人能有她这般境遇? “啊!哥哥的脸蛋跟猴屁股似的!”小姑娘娇脆响亮的惊叫声陡然响了起来,母子二人不约而同望过去,便见小盈芷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回来,正倚在门边指着魏承霖直笑。 被妹妹这一通笑,魏承霖脸蛋更红了,可还死撑着兄长的面子,试图找回场子:“胡、胡说,什、什么猴屁股,姑娘、姑娘家不许说、说此等不、不雅之语。” 六岁的小丫头哪管他,捂着肚子笑得愈发响亮了。 跟在女儿身后的魏隽航笑着抱过女儿替她揉揉肚子,又瞥了一眼涨红着脸不知所措的儿子,终于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不错,这回总算不再是小古板的模样了! 沈昕颜忍俊不禁地看着拿儿子取乐的父女俩,又望望脸蛋险些快要烧起来的儿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经历过一番事后,沈昕颜便觉母子之间亲近了不少,至少魏承霖再到她面前时,也不再总是那副板着脸的模样,偶尔还会被调皮的妹妹逗弄得手足无措,频频向她求救。 这日,她与魏隽航夫妻二人陪着大长公主用午膳,本以为大长公主会因为上一回之事而对她心存芥蒂,可不知是大长公主掩饰的功夫深厚,还是她感觉迟钝,总之就是感觉不到大长公主对她态度上的变化。 对此,她终于松了口气。 *** “夫人,三姑奶奶求见!” 这日,她正在替女儿缝衣裳,便听秋棠来禀。 沈昕兰?她皱了皱眉。 29.第29章(捉虫) 都已经彻底撕破脸了, 她还来找自己做什么? 本想不见的,但转念一想,她又改变了主意:“带到她花厅候着,我稍会便去。” 秋棠应下离开。 如果可以, 沈昕兰并不愿意走这么一趟。可是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 自从齐柳修被降了职后便一直处处不顺, 往日交好的同僚、赏识他的上峰等, 个个对他是避之则吉,让一心想别寻路子重新往上爬的齐柳修好不沮丧。 夫君仕途失利,沈昕兰的日子也不好过, 曾经与她姐妹长姐妹短的某些夫人, 如今寻着了机会便对她好一番奚落, 恼得她有气也无处发。 此时此刻, 她才翻然醒悟。曾经她一直瞧不上的嫡姐,原来真的可以轻易决定他们夫妻的荣辱。 也是因为认清了这一点, 哪怕这回前来,国公府的侍女只引着她到待客的花厅,而不是世子夫人所居的福宁院,她也丝毫不敢有半点不悦。 只要沈昕颜肯见她就好, 其他的她都可以忍。身为庶女,她学到的最大本事就是忍! 端坐在花厅里目不斜视,除了偶尔进来添茶奉点心的下人外, 国公府的主子她一个也没有见到。 也不知过了多久, 她终于听到了沈昕颜那熟悉的脚步声。 “二姐姐!”她定定神, 漾出欢喜的笑容迎了上去。 沈昕颜淡淡地冲她点了点头便在上首落了座, 开门见山地问:“不知齐夫人前来寻我有何贵干?” 齐夫人…… 沈昕兰心一沉。 连三妹妹都不肯唤,难不成她竟是真的打算断绝这份姐妹之情?到底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二姐姐变得这般狠心了? “二姐姐,过往是妹妹不懂事,对姐姐多有得罪,姐姐若是还……”她放低姿态,轻声软语地恳求,只话未说完便被沈昕颜打断了。 “你不觉得累么?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我、在母亲跟前扮演着好妹妹好女儿的角色,难不成竟一点也不觉得累?只是你不累,我却烦了。” “你这次来若是想打姐妹亲情牌的,我就不奉陪了。”说完,她便作了个起身打算离开的姿势。 “姐姐请留步!”沈昕兰慌了,一把拉住她,还想说几句软话,可对着那些冷冷淡淡的脸,那些软话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最终,她还是缓缓地再度落了座,迎着沈昕颜冷漠的眼神,平静地道:“我只是有些闹不明白,这么多年你都糊里糊涂地过来了,怎的如今反倒清醒了呢?没错,我是不喜欢你,可是,你又是真的一心待我好么?” “还有母亲,她又真的将我当成她的女儿么?不见得吧?你们若真的爱惜我,怎么这么多年了,我竟连个嫡女的身份都捞不着?说到底,我也只不过是你们用来昭显大度仁慈的工具罢了。” “原来如此,为了一个嫡女身份,你便记恨了我们这般久。”沈昕颜恍然大悟,只是又觉得有些荒谬。 实实在在的关爱竟比不上一个名不副其实的嫡女名头! 她摇摇头,突然便丧失了和沈昕兰再说的兴致。 “既然这么多年你都暗地里恼着过来了,倒不如便一直恼下去,咱们想来也是只有姐妹之名,没有姐妹缘份,这辈子还是少些往来,各自珍重吧!” 话已至此,她起身便打算离开。 “姐姐既然这般想,却为何又在背地里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毁了外子前程!”沈昕兰冲着她的背影大声质问。 沈昕颜止步回身,对上她怨恨的眼神平静地回答:“我确是想给你们夫妻一个教训,只可惜你们夫妻得罪之人太多,我甚至还来不及布置,便已有人替我收拾了。齐夫人与其在此与我多耗唇舌浪费时间,不如回去与尊夫好生琢磨到底得罪了什么人,才会惹来这场祸事!” 沈昕兰愣住了,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整个人还无法在震惊中回转过来。 不是她?那会是什么人? 她不觉得沈昕颜有欺骗自己的必要,她连那等狠话都放出来了,若真是她做的,她完全没有必要否认。 那会是谁?难不成真的是夫君在官场上得罪之人? 她只觉得有点头疼,若是沈昕颜出的手,凭她对她多年的了解,总会有办法求得她的原谅,从而改变夫君的现状。可若是外头惹来的祸,凭她一个妇道人家却是难办了。 这头沈昕兰茫然不知所措,那厢的杨氏探了几日风声都找不出当日沈昕颜顶撞大长公主的内情,让她好不失望。 恰好这日她百般无聊地在园子里闲逛,可真巧了,远远便见方碧蓉孤身一人坐在杨柳旁的石凳上出神。她的眼珠子一转,当即便扬着亲切的笑容上前去。 “这不是方妹妹么?哎呀呀,可好些日子没见你出来逛园子了,怎的我瞧着妹妹倒像是清减了不少?” “三夫人!”方碧蓉见是她,起身行了个福礼,才刚曲了膝便被杨氏一把拉住,“都是自家亲戚,行那些虚礼做什么!” 方碧蓉也不坚持,冲她矜持地笑了笑:“难得三夫人也有这般雅兴。” “我不过一俗人,哪来什么雅兴不雅兴,不过在屋子里觉着闷得慌,便出来散散心,没承想竟遇见了好些日子不见的妹妹。妹妹最近怎的也不多出来走走,整日呆在屋里多无聊啊!”杨氏亲热地拉着她的手。 “闲来做做针线,看看书描描花样子什么的,倒也不会觉得无聊。”方碧蓉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浅笑着回答。 “妹妹是个文雅人,懂得多,不像我。”杨氏也不在意,与她并肩坐下,又胡天海地般扯了阵子话,这才故作不经意地道,“前些日二嫂冲撞了母亲,多亏了大嫂从中周旋,否则母亲还不定要气成什么样子呢!偏我嘴笨,想劝着些也不知从何劝起。” “三夫人想必是听了下人们的捕风捉影了吧?世子夫人侍长公主殿下至孝,又怎会冲撞殿下?这些话三夫人还是莫要再提,若是一不小心传到外头去,不只误了世子夫人名声,还要连累国公府。”方碧蓉瞪大眼睛,好言相劝。 只是,心里却是一阵嗤笑。这杨氏还真当她是无知女子不成?竟将主意打到她的头上了! 杨氏被她这般一堵,脸色便有些不怎么好看,只对方句句在理,更是扯上了世子夫人及国公府,她倒也不好发作,唯有扯了个僵硬的笑容,讪讪地道:“我不过随便说说,随便说说……” 方碧蓉暗地冷笑,只是面上却不显,假装观赏风景般别过脸去,不经意间看到不远处府中侍女引着一名年轻妇人往二门方向走去,那妇人眉宇间隐隐与沈昕颜有些许相似,不由得心思一动。 “那位夫人是何人?” 杨氏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二嫂娘家妹妹。” 顿了顿,又有些不甘心,略带嘲讽地道:“不过一小小翰林院编修的夫人,不对,听说她夫君办差出了错,连翰林院编修都当不成了,一个芝麻绿豆官的夫人,不值得方妹妹花心思。” 言毕,不屑地瞥了方碧蓉一眼,起身拍拍屁股便走了。 方碧蓉却没有留意她,眼睛死死地盯着沈昕兰的背影。半晌,突然起身朝着某条小道快步而去。 沈昕兰心里揣着事,有些心不在焉地跟在英国公府侍女的身后,到了拐角处,突然从旁边冲出一个身影,直直便往她身上撞,她一个没站稳,哎呀的一声便摔倒在地。 “对不住,你不要紧吧?”来人伸手扶她,客客气气地道歉。 沈昕兰扶着对方的手站稳,这才抬眸望过去,见是一名衣着华贵的年轻女子,那些责怪的话便咽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宽容的笑容:“我不要紧,姑娘不必担心。” 方碧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见她眉宇间虽与沈昕颜有几分相似,但颜色较之沈昕颜却逊上不少,更加及不上自己的,心中顿时一定。 也不怎么样嘛!根本一点儿也配不上那般出色的齐大人! “齐夫人,该上轿了!”引路的侍女轻声提醒,让有心与“国公府主子”交好的沈昕兰不得不息了心思,唯有朝着方碧蓉客气地道别行礼,便上了出门的青布小轿。 “方才那位是府上大姑娘吧?我好些日子没来,都不大认得了。”离开前,她故意道。 引路的侍女笑了:“夫人认错了,那不是我们大姑娘,是大姑娘的嫡亲姨母,大夫人之妹。” “轰”的一声,像是有道惊雷在沈昕兰脑中炸响,让她一下子便懵了。 下一刻,她的整张脸便变得狰狞。 原来是她!勾引夫君的小贱人竟然是她!! *** 见到了一点儿也不如自己,却比自己幸运得多,得以嫁给齐柳修为妻的沈昕兰,方碧蓉心情并没有好上多少。 一会儿替齐柳修感到不值,一会儿又替自己委屈,一会儿又深恨沈昕兰上辈子不知修了什么福,今生才得以嫁给那般好的男子为妻。 她的心里百转千回,辗转哀怨,竟连方氏走到了她身边也没有察觉。 “你方才刻意去撞那齐沈氏做什么?”直到方氏冷冷的质问声响了起来,才将她从那些哀怨心思里拉了回来。 “姐姐!”她脸色一白,有些心虚地避开方氏的视线。 “去瞧瞧那人娶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可否比得过你?”到底是自己嫡亲的妹妹,方氏还是相当了解她的,只一问便问到了关键。 “我、我……”方碧蓉讷讷不敢言,更加不敢回答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难不成你真的要我彻底毁了那齐柳修才死心?!”方氏压着怒气,恨其不争地瞪着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方碧蓉心中一惊,不知怎的便想到了方才杨氏那句‘连翰林院编修都当不成了’,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盯着方氏。 “是你!是你害得他连翰林院编修都当不成的是不是?!” “是又怎样!他若再不知趣,我能让他一辈子彻底滚出京城!”方氏脸上一片狠辣。 “你太狠了!他什么也没做错,你怎能如此待他!!”方碧蓉怒目而视,大声质问。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你还记不记得爹娘送你进京的目的?在这个节骨眼的时候,你还给我出乱子!”方氏大怒,险些没忍住又要扇她一记耳光。 方碧蓉恨恨地瞪她:“是爹娘的目的还是你的目的?你也不过想利用我的亲事来给自己增添筹码罢了,还敢拿爹娘来压我?好啊,你瞧上哪家了?周首辅?徐尚书?还是理国公?” “你放心,我方碧蓉发誓,此生绝不会再让人爬在我头上,包、括、你!!” 30.第30章 方氏气极反笑:“好, 我如今便给你一个机会,下个月琼姝郡主生辰,到时候不管是周首辅府、徐尚书府还是理国公府都会有掌事夫人出席,你若有本事, 便当知道牢牢抓住此次机会。” 琼姝郡主还有一个身份, 那便是静和大长公主之女, 英国公世子魏隽航一母同胞的妹妹。如今又为卫国公府世子夫人。 这些年英国公府虽然没有能立于朝堂之上的男丁,可大长公主深得今上敬重,世子魏隽航算是今上少年时的半个伴读, 亦颇得圣眷。 按本朝规定, 只有亲王之女才能封郡主, 公主之女便是得了恩典, 也不过封个县主。而魏琼姝能以公主之女身份获封郡主,足以见得今上对姑母一家的眷顾。 这也是自英国公伤重退出朝堂、前世子魏隽霆死后亦无人敢轻易小瞧了英国公府之故。 至于那些嘲笑曾经的大楚名将世家英国公府, 如今阖府却只能靠着妇人在支撑之人,也就只能在私底下说几句酸溜溜之话。 方碧蓉紧紧咬着下唇,死死地盯着方氏离开的身影,身体因为压抑的愤恨而不停地颤抖着。 终有一日, 终有一日…… 沈昕颜并没有将沈昕兰放在心上,但因有了上一辈子的经历,自然也知道方氏绝不会轻饶过胆敢引诱她唯一妹妹的齐柳修。 平良侯虽然离开京城多年, 但好歹也是大楚朝的侯爷, 手上或多或少总是留有几分在京中的势力, 而这些势力如今便掌握在方氏的手中。 故而对付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对方氏来说, 不过轻而易举。若非顾忌行事太过以至引人注目,她其实是想直接便取了齐柳修的性命。 上辈子的方氏发现妹妹与齐柳修的私情时,那两人已经暗中来往了好长一段时间,感情比今世初遇不久的他们可是要深得多。 故而当方碧蓉察觉长姐打算对齐柳修出手时,便以自己的亲事为要挟,迫使方氏不得不暂且放下教训齐柳修的念头。 沈昕颜其实还是有些佩服方碧蓉的,这个女人上辈子嫁到徐尚书府后很快便站稳了脚跟,到后来徐三公子病死,她以未亡人的身份继续留在徐尚书府,不但混得风生水起,甚至还有本事让齐柳修借着徐尚书的东风连升了好几级。 利用夫家权势替情人铺路,不得不说,此女也是个相当“了不起”的角色! 只可惜她们注定不会是站在同一阵线上的,否则沈昕颜真的不愿与她为敌。 如今的方碧蓉虽然对齐柳修动了心,但彼此不过一见之缘,若说这感情有多深她是不相信的。可一旦方碧蓉知道自己的亲姐姐在背后算计那令她一见倾心之人…… 沈昕颜眸中顿时生出了几分期待。 当她看见迎面而来的方氏满脸的怒气,再瞧瞧她来时的方向,心思一动,嘴角便不由自主地弯了弯。 “大嫂。”她主动迎上前去招呼。 方氏一见她便先努力压住怒火,勉强扯了个笑容:“原来是二弟妹,二弟妹在佛前诵了一夜的经,整个人瞧着倒是添了几分平和之气。” “多谢大嫂夸奖!我瞧着大嫂近些日子忧思多虑,倒有几分气急攻心之相,不如平心静气,少些操劳,如此方是长寿之理。”沈昕颜满脸真诚地劝道。 方氏被她噎了噎,皮笑肉不笑地道:“多谢二弟妹关心,只我天生便是个劳碌命,不及二弟妹命好,注定便是个享清福的!” “大嫂说的确有几分理儿,我可不就是个享清福的命么!上有母亲宽厚爱惜,下有儿子聪明懂事,又有大嫂这般能干之人替我料理府内杂事,当真是命好!”沈昕颜笑眯眯地回。 虽然上辈子的她绝对称不上命好,这辈子约莫也与‘好命’扯不上太大关系,不过输人不输阵,能讨几分嘴上痛快便讨几分吧! 谁有那个破心思想以后怎样呢!如果这辈子注定也逃不掉前世的命,倒不如趁活着的时候怎么痛快怎么来! 一个“替”字深深地戳痛了方氏的心窝,明明她才应该是这个府里的当家主母,什么时候她掌中馈料理家事是替别人干了? 她的脸色再也保持不住平和之态,冷笑一声道:“那我便祝愿二弟妹能有一辈子这般的好命了!” 放了话,她再也不想留下来看到这张让她痛恨的脸,斜睨她一眼,仰着头迈步离开。 可真是不经气!沈昕颜摇摇头,突然觉得有点无趣,一转身,便对上始终安静地站在她身后的春柳那闪闪发光的双眸。 里面的光芒实在太亮,让她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你、你这般瞧着我做什么?” “夫人,您方才笑眯眯地气大夫人的样子和世子爷好生相像,难不成这便是传说中的夫妻相么?”春柳双手捧脸,晶晶亮的眼睛眨巴眨巴几下,一脸的陶醉样。 沈昕颜:“……” “一定是这样没错!”春柳也不在意她的回答,用力点了点头以加强可信度。 沈昕颜给了她一记爆栗,没好气地道:“整日尽琢磨些有的没的无聊事,小心秋棠知道了又要啐你!” 春柳委屈地捂着额头,小小声反驳:“怎的就是无聊事?分明是最正经不过的大事!” 顿了顿又有些不甘:“见天拿秋棠吓人,哼,终有一日,我要让秋棠那蹄子喊我一声姐姐!” 沈昕颜只当没听到。 她身边的丫头就没有几个不怕秋棠的,春柳也就只能在背地里说几句挣颜面之话罢了。 *** 琼姝郡主生辰,大长公主并不打算去,严格来说,自长子过世后,除了不得不出席的宫中场合,其他时候她已经甚少露面了。 不过总是她嫡亲女儿生辰,虽然人是没打算去,但心意却还是有的。故而这日她便由沈昕颜陪着到灵云寺去给女儿求一道平安符。 沈昕颜和魏琼姝姑嫂关系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不好。魏琼姝与方氏自幼相识,较之她这个二嫂,自然是与长嫂方氏更亲近些。 但沈昕颜对这位肖似大长公主的小姑还是比较感激的,至少上辈子在她几乎快要众叛亲离的关头,魏琼姝曾经替她说过话。 虽然那些话无助于改变她的结局,但也无碍她对她的感激。 毕竟雪中送炭总比锦上添花更难得! 婆媳二人一大早起来简单地用了些清淡的细粥小菜,前一日得知她们要到灵云寺后也表示要去的杨氏也带着侍女赶来了。 马车里,杨氏的视线一时往闭目养神的大长公主望望,一时又看看明显走神的沈昕颜,想从两人身上瞧出些什么,可无论她左看右看,却丝毫感觉不到这对婆媳之间曾经起过什么冲突。 到了这个时候,她也不得不承认,在府里,若是大长公主有心要瞒着什么事,当真不是她一个庶媳能探得出来的。 “二嫂在想些什么呢?怎不把四丫头也带来。”她不敢打扰大长公主,唯有轻碰碰坐在身边的沈昕颜胳膊,小声问。 沈昕颜揉揉额角,同样放低声音回答:“快别提她了,昨日磨蹭到亥时才肯回去睡,今个一早哪能起得来。这会儿想来还未睡醒呢!” “怪道呢,若是平常四丫头知道你要外出,必是要像小尾巴一般跟着的。都说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此话当真不错,瞧四丫头这般黏着你,不像我那两只小泼猴,见天不沾家。”杨氏捂嘴轻笑。 沈昕颜无奈地笑笑。 两人低声说了会儿话,不到片刻,灵云寺便已到了。 沈昕颜此行除了陪着大长公主外,还有一个目的,便是也为女儿求一道平安符。自从发现自已重新活了一回后,不记得有多少个夜晚,她都一次次地梦到上一世女儿的死状,屡屡教她夜不能寐。 她不怕今生自已同样会落得如上一世的下场,但她绝对不能再让女儿走上一世的老路。 大长公主此次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前来,故而寺里除了英国公府的女眷外,还有不少其他的香客。 沈昕颜求了平安符,又以女儿的名义捐了香油钱,因大长公主并不喜她们随侍身旁,沈昕颜和杨氏妯娌二人便先行从大殿出来。 清晨的灵云山云雾弥漫,一层一层萦绕着山峰,远远望去,便像是神话里腾云驾雾的仙人。走到山间小路上,迎面而来的是带着青草味道的清新气息。 “这灵云山的风景倒别有一番滋味。”杨氏眺望着远处被层层云雾缠绕着的一座山峰,感叹道。 沈昕颜深深地嗅了嗅这漫山清新的气息,颔首道:“确是如此,比之名川大山也毫不逊色。” 两人并肩徐行,偶尔低低地闲话几句,倒是难得的平和。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出了好长一段距离,待她们反应过来时,却发现居然不知何时出了寺门,正位于寺后的竹林里。 “竟然走了这般远的路,二嫂,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免得母亲要寻。” 沈昕颜点点头,两人便决定原路返回。 哪知走得片刻,在经过一间别致的小树屋时,突然听到里头传出异响,像是女子压抑的呜咽和男子忍耐的喘息。 “……别、别碰那儿,啊……” “乖,我的心尖尖……” …… 待两人细一听,顿时尴尬地别过了脸。 “呸,真是一对好不要脸的狗男女!”杨氏红着脸啐道。 沈昕颜只恨不得立马便离开,拉着她的手快步前行,就怕惊动了那对野鸳鸯以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走到拐角处,她不经意回头一望,见一双镶着东珠的缠金精致绣鞋洒落在树屋旁,在晨曦的映照下发出一道盈润的光。 穿得起这般贵重的鞋子,想必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妇人。 31.第31章 意外撞到这般尴尬之事, 两人都有些不自在,彼此的脸也是红通通的。 “在佛门清净之地行那等苟且之事,也不怕佛祖降罪!”片刻,杨氏还是没忍住, 朝着那小树屋的方向啐了一口, 满脸的厌恶。 沈昕颜讪讪地摸摸鼻子, 倒不如该如何接她的话。 “那女的想必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儿,说不定是从那种污淖地方出来的。也只有那等不要脸的贱人,才会见天里勾着男人。”杨氏冷笑着又道。 沈昕颜恍然大悟, 终于明白她不过是借机发泄着对三房那几位姨娘的鄙弃。 明白这一点, 她自然更不好接话了, 唯有安安静静地听着她一声声咒骂那些‘不要脸的贱人’。 虽然其实她很想说, 此等男女之事,再怎么也不能只怪女方, 若是男方无意,女方还能强迫他?只可惜这世道对女子总是苛刻些,不堪的骂名总是由女子来承担。 更让人讽刺的是,大多数情况下, 对女子苛刻的恰恰又是同样为女儿身之人! “三弟妹,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终于, 她听不下去了, 扯扯杨氏的袖口, 小声提醒道。 杨氏这才不甘不愿地止了话, 只是脸色仍是不大好看。 经了这一事,两人便再无心情观赏风景,只静静地在小院里的长凳上坐着,等候着大长公主听主持讲完佛经以便回府。 “好你个小毛贼,原来是你偷吃了我的包子,看我不打死你这小兔崽子!”突然,一阵喧哗声从门外传来,沈昕颜正感干坐着不自在,闻言借机起身道,“我去瞧瞧怎么回事。” 跨出院门,她暗地松了口气,循声望向东侧,见不远处一名衣衫褴褛的孩子缩在石桌下拼命往嘴里塞着包子,一名身形圆润的妇人正叉着腰冲着他破口大骂。 “你给老娘出来!小兔崽子,连老娘的东西都敢偷,想必是活得不耐烦了,出来!” 那孩子却不理她,拼命塞包子,许是塞得急了被呛住,还抡着小拳头捶了捶胸口,那副模样,活像八辈子没吃过东西一般。 “夫人,那孩子真可怜,咱们帮帮他吧!”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的春柳见状,同情心顿生。 沈昕颜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视线一直紧紧锁着那孩子的脸,虽然那张小脸脏兮兮的,可她仍然从中看到了几分熟悉。 上一世她被困在家庙的第二年,整个人的神志已经有些不清楚了,疯疯癫癫的除了春柳外谁也不大认得,有时候情况更坏些,还会冲着春柳喊‘盈儿’。 不过,偶尔她也会有清醒的时候,虽然这种时候并不多。 可就是在她不多的清醒时刻,那甚少有人往来的魏氏家庙中却突然来了一名不速之客——一位受了伤的陌生年轻男子。 那男子藏身之处恰好便是她的房间。 到她发现他的时候,她也不清楚对方到底藏了多久,但很明显的,那人却对她的情况有了一定的了解。在没有旁人的时候还会主动和她说说话,甚至还会喂她吃饭,偶尔还试图引着她和他说几句话。 可惜的是,她从来没有给过他半点反应,只是神情呆呆地坐着,像是安静地听他倾诉,又像是沉浸在自已的世界里,对外界之事一概充耳不闻。 她记得对方是在一个大雨倾盆的漆黑夜晚离开的,离开前曾在她耳边低声允诺——“太夫人,待我报了家仇后便来接您,魏承霖不要您,我要!日后我给您当儿子,侍奉您终老。” 可是,一直到她死,他都没有再次出现。 这个人,其实不过她上辈子人生当中的一个过客,突然而来,匆匆而去。 他来时,她是遭人厌弃被困家庙以致神志不清的英国公太夫人;他走后,她仍然是那个浑浑噩噩时而清醒时而疯癫的英国公太夫人。 甚至,直到如今,她也不知道那人到底叫什么名字?是何方人氏?后来是否报了家中仇恨? 沈昕颜回过神时,却发现自已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那妇人身边,正紧紧将那孩子护在怀中,以背脊抵挡着妇人扇下来的巴掌。 只听“啪”的一声清脆响声,那妇人见自已打了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人,先自吓了一跳,待见眼前的女子一身贵气,整张脸‘唰’的一下便白了。 “夫人请恕罪,我、我……”她结结巴巴地想要说些什么,可沈昕颜却打断她的话,“他拿了你什么东西,我双倍赔偿,只你却不能再追究,可行?” “不不不,不用了,不过、不过几个包子,不值什么。”妇人哪敢要她赔,又是摆手又是摇头。 “这些银两给你,以后不能再追究这孩子了!”春柳取出一锭银子塞进她手里,警告般道。 那妇人眼睛顿时一亮。 几只包子换一锭银子,傻瓜才不要! “好好好,不追究不追究,夫人您真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这小兔崽……这孩子遇到您这么善心的夫人,当真是前世烧了高香了!” “好了,你走吧,莫要扰了我家夫人。”春柳有些不耐地道。 “好的好的,我这就走这就走……”妇人生怕她一恼之下会反悔,揣着那锭银子飞也似的跑掉了,动作之利索,简直与她庞大的身形不成比例。 沈昕颜却没有理会她们,眼睛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孩子,试图将他与上一世那个曾在家庙中给过她片刻温暖的人联系起来。 那孩子却一脸的防备,若非手臂被她抓住,只怕当场便要溜走了。 “春柳。”沈昕颜本想替他擦擦脸,见状也只能叹息一声,唤。 春柳心神领会,将准备带回去给小盈芷的三鲜包子塞进孩子手里:“吃吧!” 孩子眼睛明显一亮,一把抢过去死命就往嘴里塞,直看得沈昕颜心惊胆战,连连道:“慢些吃慢些吃,不急,吃完了还有呢!” 看着那孩子吃得急,沈昕颜又吩咐春柳去倒杯温水,亲自捧着打算喂那孩子。 孩子许是感受到了她的善意,又或者被她的食物收了心,居然相当乖巧地站着,小口小口啜着她喂来的水。 “这是哪家的孩子?你爹娘呢?”春柳看得一阵心酸。 这孩子的父母是怎么回事?怎的将好好的孩子养得这般瘦弱,瞧这小身板,怕是也称不出几两肉来。 她问的也正是沈昕颜想知道的,见状也尽量放柔嗓音问:“你叫什么名字?你爹娘呢?” 孩子眼睛眨巴眨巴几下,只是呆呆地望着她,却没有回答她的话。 “这孩子难不成不会说话?”见他这副模样,春柳有些担忧地道。 不会,他怎么会不会说话,若是他不会说话,上一世在家庙里无比耐心地哄着她说话的又会是哪个人? “二嫂,二嫂,你怎的跑这里来了?母亲那边喊人了,咱们该回府了!”杨氏迈着小碎步走了过来,有些意外地望望这陌生的孩子。 “这是哪家的孩子?怎的这般脏兮兮的?好了,二嫂,咱们走吧,莫让母亲久等了!”她也不过随口一问,倒也没想得到答案,说完便拉着沈昕颜的手就要离开。 沈昕颜被她拉得下意识迈步,正想让杨氏稍等片刻,忽见那孩子也跟着迈开了双腿,仰着小脸巴巴地望着她,完全是一副生怕被她抛弃的可怜模样。 她心思一动,任由杨氏拉着自已前行,视线却一直落在紧跟着她的孩子身上。 “夫人,他怎的跟着咱们?”春柳察觉一直跟在身后的小身影,小声问。 沈昕颜还未来得及回答,杨氏却听到了她这话,止步回头一看,秀眉皱了起来:“我说你是哪家的孩子?赶紧回家去,莫要再跟着我们了啊!” 见她们停了下来,孩子也止了步。眼睛溜溜地盯着沈昕颜,却仍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就这样,她们走,他也走;她们停,他也停。 终于,在杨氏着实忍不住要发火前,沈昕颜弯下身子,望入那孩子清澈的眼眸里,柔声问:“你是想跟着我么?” 孩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叫……” “二嫂,你不会想把这来历不明的孩子带回府吧?”杨氏打断她的问话,满眼的不赞同。 沈昕颜没有理会她,望着孩子继续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家里人呢?” “……蕴福,没有。” 沈昕颜怔了怔,似是没有想到这回他会回答自已。 “你叫蕴福,你家里都没有人了?”她小心翼翼地又问。 孩子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沈昕颜暗暗叹了口气,除了父母双亡外,她着实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出来找吃食了。 “蕴福,这名字起得真好!”一旁的春柳忽地插嘴。 沈昕颜微微一笑。 蕴福的确是个好名字,可见这孩子的父母一片拳拳爱子之心。 蕴福,蕴福……她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名字,念着念着脑子里便有些茫然,总觉得这个名字仿佛在哪里听过。 在哪听过呢? 她不由自蹙眉沉思,却苦思不得解,遂放弃了。 32.第32章 杨氏一见她这般模样就急了, 上前来拉了她一把:“二嫂,你不会真的打算把他带回府吧?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你也敢随便往府里带?” 沈昕颜苦笑,她当然不会这般莽撞,总得查清楚这孩子的来历才能做决定。 “你放心, 我……”正想跟杨氏解释, 话便被孩子略显焦急的声音打断了。 “我会烧柴、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 可以干很多很多的活,你收下我吧,工钱不用很多, 能包一日三餐, 天气冷了能加件棉袄和一床棉被就可以了。”蕴福生怕她不要自己, 急急忙忙地道。 这夫人貌美又心善, 跟着她就不用怕会饿肚子了!所以,他一定要想办法让她收下自己。 杨氏好笑:“难不成咱们府里还缺下人?值得巴巴地把你一个小毛孩子带回去。” 蕴福被她说得吭吭哧哧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夫人, 你就收下我吧!真的,我能干好多好多的活。而且,我还会写字,会算账。”最后, 他只能将希翼的目光投向沈昕颜,满脸恳求。 沈昕颜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 这孩子瞧着和她女儿的年纪相差无己, 可小身板却瘦弱得让人不忍多看。明明是该在父母膝下撒娇的年龄, 却要独自一个人在外头求生。 久等不见自家夫人和春柳回来的秋棠在几人身后静静听了片刻, 薄唇抿了抿, 朝着远处一名护卫招了招手,吩咐了对方几句。 护卫点点头,很快地离开,前去打探孩子的来历。 沈昕颜自然也察觉了秋棠的举动,暗地松了口气。 将他带回府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至少,不会是她一个人可以决定得了的。 “世子夫人,三夫人,殿下遣奴婢来问问,怎的两位夫人还不过去?”正在这时,大长公主身边的侍女过来问。 “马上就过去,马上就过去!”杨氏忙道,又推推沈昕颜,“听见没有,母亲派人来催了,快走吧快走吧!” 沈昕颜有些迟疑地看了看眼巴巴地望着自已的蕴福,小家伙明显是听明白了杨氏的话,生怕沈昕颜会抛下自己离开,紧张地伸出手就想去抓她的袖口,发现自己的手有些脏,连忙在身上抹了抹,直到觉得抹干净了才一把伸出去抓着沈昕颜的衣袖。 “夫人,真的,我可能干了,而且我年纪还小,吃的也不会很多……”蕴福挠挠耳根,绞尽脑汁地想想自己还有什么吸引人的‘卖点’,可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也再想不出其他。 沈昕颜有些想笑,杨氏却已经不耐烦了,瞪了蕴福一眼,没好气地道:“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怎的这般黏人,都说了咱们府里不需要买下人。” 蕴福眼中的光芒顿时明显黯淡了不少,可抓着沈昕颜袖口的手却愈发用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对方跑掉了。 偏沈昕颜又不忍心去扯开他,满脸为难地望了望杨氏。 杨氏恼了,正想去抓蕴福,身后便又传来了大长公主身边侍女的声音:“世子夫人,殿下请世子夫人一同将这孩子带过去。” 沈昕颜怔了怔,下意识地望了望那侍女身侧不远的秋棠,见秋棠瞧自己点了点头,心中一定,颔首道:“好,我这便去。” 既然大公长主有命,杨氏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唯有瞪了蕴福一眼,嘴里又嘀咕了几句。 “好孩子,过来我瞧瞧!”大长公主受了沈昕颜妯娌二人的礼,朝着寸步不离地跟在沈昕颜身后,正学着她的样子朝自己行礼的蕴福招招手。 蕴福下意识地望向沈昕颜,见她对自己点点头,这才忐忑不安地走近前。 “是个整齐孩子。”大长公主牵着他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番,微微颔首道。 她侧过头去对着沈昕颜道:“既然这孩子与你有缘,便将他带回府去吧!” 沈昕颜微愣,想不明白大长公主为何会有此决定,只是她也相信大长公主是个谨慎之人,故而便痛快地应下。 蕴福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最终还是轻轻扯了扯沈昕颜的衣袖,小小声问:“夫人,你这是打算收下我了么?” 沈昕颜含笑点头。 蕴福眼睛陡然一亮,挺着小胸脯脆声道:“夫人你放心,你收下我绝对不会吃亏的,我会干很多很多的活,便是如今暂且不会,也会很努力很努力地去学!” 明明一个小不点,偏要学着大人的模样,让人看了忍俊不禁。 准备离开灵云寺前,沈昕颜寻了个机会问秋棠是怎么回事,大长公主怎会突然要见蕴福,并且这般轻易便同意将他带回府了。 秋棠道:“原是惠明大师与殿下说的,这孩子是一年前被他父亲寄住在灵云寺中,原本说好了三个月后其父便来接他,没想到他父亲途中出了意外,把命都丢了。他母亲也在数年前一病而逝,族里也没有什么亲人可托付,如此一来,这孩子也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那惠明大师可曾说他的父亲是什么人?”沈昕颜追问。 “说过,他的父亲是一位走方郎中,惠明大师云游在外时曾经受过他父亲的恩惠。” 沈昕颜蹙眉,心中却颇为不解。 蕴福的父亲真的只是一位走方郎中么?若是如此,那上辈子他口中的‘家仇’又是怎么回事? 她揉揉额角,决定不去想了。 既是德高望重的惠明大师相托,那就难怪大长公主会同意了。只不管怎样,或许她确是与这孩子有缘吧! 那厢,春柳带着抱着小包袱,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蕴福走了过来。 蕴福一见她便撒着脚丫子跑了来:“夫人,你瞧我这样可以么?” 跑到她跟前,顺便扯了扯刚换上来的半新衣裳,有些不安地问。 这位夫人家中好像规矩挺多的,也不知会不会觉得他的穿着打扮不行。 沈昕颜故意盯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片刻,直盯得他愈发不安,小手紧张地揪着衣角,小脸紧绷着,生怕她会改变主意不肯要自己。 “嗯,我瞧着很好。”终于,沈昕颜觉得逗得他差不多了,这才忍笑道。 这小家伙明明长得瘦瘦小小的,可不知为何却总爱装小大人,让人见了总忍不住想逗他一逗。 蕴福终于松了口气,小嘴抿了抿,浅浅的笑容一闪而逝。 “春柳,便由你照顾蕴福吧!” “不用不用,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侍候你也没有问题。”蕴福听了连连摆手。 沈昕颜唇边漾着笑意,轻拍拍他瘦骨如柴的小身板,柔声道:“其他事回府再说,此处山路不易走,你与春柳一处,便也替我照顾她,如何?” 蕴福自然连连点头。 只要夫人不觉得他什么用处都没有就行! “二嫂,走了!”安抚好小家伙,但听杨氏冲她唤。 沈昕颜应了一声,再叮嘱了春柳几句,又摸摸蕴福的脑袋瓜子,这才朝着杨氏走去,与她并肩往国公府车驾停放之处而去。 走出一段距离便是转弯处,恰好杨氏正侧过脸同沈昕颜说着话,这才刚转过去,便与前方走来的一名女子撞到了一起。 “哎哟”的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沈昕颜连忙伸手去扶杨氏,却发现原本哎哟叫的杨氏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地面。 她不解地沿着她的视线一望,顿时便愣住了。 鞋子……镶着东珠的缠金精致绣鞋。 早前尴尬的那一幕顿时又浮现在她脑海中。 “对不住,这位夫人没摔着吧?”轻柔好听却带着一丝微哑的嗓音在两人身边响了起来,沈昕颜再一望对方脸庞,便像有道惊雷在她脑中炸响。 是她?! “没事。”杨氏微不可见地撇撇嘴,飞快地避开对方欲伸过来扶她的手,动作之快,仿佛对方是什么沾染不得的瘟疫一般。 女子好不尴尬地笑笑,礼貌地冲着两人点了点头,再次致了歉便提着裙裾离开了。 “呸!不知廉耻!二嫂,看来那对狗男女便是他们了。”杨氏朝着女子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又碰碰沈昕颜的臂,压低声音道。 沈昕颜的视线缓缓地落到远处那对容貌出色的男女身上。 男的俊女的美,一高一矮,一刚一柔,偶尔间相视一笑,两人间萦绕着的脉脉情意,便是隔得老远也让人能感觉得到。 真真是一对仿若神仙眷侣般的璧人! 她垂眸片刻,淡淡地道:“三弟妹错了,那可不是什么狗男女,而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夫妻?!”杨氏一脸见鬼的表情。 都是夫妻了怎的还爱搞野外这一套?也不嫌丢人?这万一让人给撞了个正着,这辈子还见不见人啊? “二嫂认得他们?” 沈昕颜笑笑:“勉强算是认得吧,那男的是周首辅的庶长子,女的则是他的原配夫人。” 怎么会不认得,他们可是上一辈子她的亲家呢! 真没想到这辈子“儿媳妇”还未见着,倒是先遇上了“未来亲家”! 33.第33章 不过, 要是周家老大这对夫妻,情难自禁间没有注意场合倒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上辈子谁人不知周大老爷宠妻爱女如命呢! 这个时候,周家老大估计还在嫡母的打压下, 不得不一次次离京出任地方官员。首辅夫人却没有想到, 她自以为将碍眼的庶长子驱逐出首辅府便算是赢了, 却不知逆境造就人才之理。 周家老大在任上做出的实绩,足以让人忽视他乃周首辅之子这一事实。待再过得几年后他回来,到那时候, 他的光芒便是首辅夫人想要压制也压制不住的了。 只可惜沈昕颜不过内宅妇人, 对前朝官场之事知之甚少, 所知的也不过是局限于京中贵妇夫人们闲话间听来的, 真真假假无从分辨,自然也未必作准。 “竟还是首辅家的, 啧啧,果然人不可貌相,瞧他俩长得人模人样的,倒不知竟这般不知廉耻伤风败俗!”杨氏仍是一脸唾弃。 沈昕颜微微一笑:“想来这便是戏曲中所唱的情到浓时不自禁吧!” 杨氏不屑地撇撇嘴, 还嘀咕了几句,沈昕颜没有听清,也不放在心上, 只是深深地望了一眼远处的周夫人袅娜的身姿上, 眼眸幽深。 这周夫人容貌身段已是得天独厚, 而她的女儿周莞宁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从来就没看上眼周莞宁, 沈昕颜也不得不承认,上一辈子周莞宁那媚而不俗的绝世风情确是世间少有。 只是,沈昕颜更记得当日魏承霖提出打算聘娶周莞宁为妻时,大长公主给她的评价——“可为美妾,非贤妻之选,更不堪为宗妇”。 这话不可谓不狠,尤其是那个时候的周莞宁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她的父亲已官至三品,更颇得圣上看重,将来未必不会如她祖父那般进入内阁。 大长公主此话若是流传出去,周莞宁这一辈子也别想嫁什么好人家了!被当今圣上嫡亲姑母静和大长公主判定“非贤妻之选”,试问哪户好人家还敢娶她? 虽然有些不厚道,但她承认,听到大长公主这话时,她的心里是相当痛快的! 而事实证明,周莞宁确实不是一位合格的主母。但是,她却有一位相当“全能”的夫君,“全能”到上得了朝堂,掌得了内宅,里里外外半分也不必让她操心。 沈昕颜不得不再次承认,周莞宁确确实实是那奇怪的戏文中天生的主角! *** 魏隽航诧异地盯着屋内陌生的小身影,夫人到寺里一趟,怎的还带了个孩子回来? “世子爷请用茶!”蕴福一见他进来,便猜测他便是春柳口中的世子爷——好心夫人的夫君,故而连忙殷勤地又是搬凳子又是倒香茶,末了居然还捧出干净的衣裳欲侍候他更衣。 “我来就好我来就好!”魏隽航何曾被这般小的孩子侍候过,先是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再一见他抱着自己的衣裳踩在绣墩上摇摇晃晃的,连忙将他拎了下来。 “你这孩子,爬这般高做什么,这万一摔下来了可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的,我站得可稳了,不会摔下来的。而且我皮可厚了,摔也摔不疼。”蕴福生怕他嫌弃自己,拍了拍胸脯忙道。 魏隽航好笑地在他的小身板上这里捏捏那里拍拍,最后在他的小脸蛋上轻掐了掐:“我瞧着你这副小身板薄得很,倒是这脸皮挺厚的。” 这算是夸自己么?蕴福狐疑。 “瞧你,多大个人了?还欺负小孩子!”听到响声的沈昕颜从里间走了出来,闻言嗔了夫君一记。 魏隽航呵呵一笑,就着夏荷捧来的水盆净了手,又取过眼睛忽闪忽闪一脸期盼地望着自己的蕴福手上的干净帕子擦去水珠。 待他坐下之后,沈昕颜才将蕴福之事对他一一道来。 “原来是这样!既如此便将他留下吧!”魏隽航点点头,望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一副生怕自己赶他走的模样的蕴福,笑着问,“小家伙你几岁了?竟也想得到自卖其身,打算要多少卖身钱啊?” “七岁了。那个,世子爷,不卖身签活契可以么?”蕴福有些不安地舔了舔嘴唇。 “你竟也还知道有活契这回事?”魏隽航装出一副吃惊样。 “不用卖身也不用签活契,惠明大师托我们照顾你,从今往后你便安心住下来。”沈昕颜无奈地推了推明显在逗小家伙为乐的魏隽航,柔声道。 “不行不行,一定要签活契!爹爹说过,做人不能白白受人恩惠。”哪知蕴福却将小脑袋摇得如拨浪鼓一般。 魏隽航夫妻对望一眼,均意外他的回答。 “你还是个孩子……”沈昕颜试着劝他。 “我不是孩子了,爹爹说,娘不在了,我就是家里的小男子汉!如今爹也不在了,那我就是大男子汉了!”蕴福板着小脸,严肃地纠正她的说法。 沈昕颜忍俊不禁。 魏隽航哈哈大笑,一拍他的肩膀,险些把“大男子汉”拍得摔倒,连忙伸出手去将他扶住。 “既如此,夫人,便与他签张活契吧!” 沈昕颜还想再说,魏隽航朝她使了个眼色,她怔了怔,很快便心神领会,着人去准备文房四宝。 半刻钟不到,她有些惊讶地望着“活契”上蕴福签下的那工工整整的名字。 看来这孩子不但识得字,小小年纪还能写得一手好字。看这字迹,比她那自小精心教养的霖哥儿也差不了太多。 “夫人打算如何安置这孩子?不如让他跟着霖哥儿?”魏隽航也诧异他露的这一手,赞赏地摸摸他的脑袋瓜子,朝着沈昕颜问。 “我想让他先跟着春柳熟悉府里一阵子,再让他到霖哥儿那里去。”沈昕颜早就有了打算。 “如此更周全些。”魏隽航颔首表示赞同。 “爹!”小姑娘清脆响亮的叫声突然响了起来,魏隽航一听便裂了嘴角,笑呵呵地伸手接过女儿,捏捏她红扑扑的脸蛋,“好闺女!” 父女俩乐呵了一会儿,小姑娘终于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娘亲身边多了一个陌生的孩子。 “娘,他是谁呀?”察觉娘亲望着那男孩的神情很是温柔,小姑娘连忙挣脱爹爹的怀抱,噔噔噔地跑到了娘亲身边,以占有性的姿势牢牢抱着娘亲的腰,瞪着蕴福,一脸防备地问。 “不准这般没礼貌,你得叫他蕴福哥哥,从今往后他便住在府里了。”沈昕颜如何没有察觉女儿对蕴福的敌意,有些无奈地道。 蕴福眼睛忽闪忽闪的,小嘴微张,似是有些惊讶小盈芷的出现:“夫人,这位妹妹长得真好看,是您的女儿么?” “是,她叫盈芷,比蕴福小一岁,以后你便将她当作自己妹妹般。”沈昕颜柔声回答。 “谁是他妹妹!人家才不是他妹妹!!他明明长得没有我高,也没有哥哥好看,我才不要当他妹妹!”小姑娘不高兴了,大声反驳。 蕴福一听,小脸便先涨红了,吭吭哧哧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日后也会、也会长、长高的。” “等你长高,我也就更高了,更不要当你妹妹!”小盈芷哼了一声,得意地和他比了比身高,“瞧见没有?我就是比你高!现在比你高,以后也比你高!” 自己确实比对方矮了半个头,事实如此,蕴福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遂将求救的眼神投向含笑站于一旁的沈昕颜。 沈昕颜轻笑着将踮着脚尖以让自己看起来更高的女儿摁了下去,又捏捏她鼓鼓的腮帮子:“蕴福年纪比你大,自然是哥哥。” 见娘亲不帮自己,小姑娘不高兴了,立即转身扑向爹爹:“爹——” 魏隽航哈哈笑着搂着她,哄道:“做妹妹有什么不好的,哥哥都得让着妹妹呢!” 小姑娘将脸蛋埋进他的怀里,扭得像扭鼓糖一般直哼哼。 “夫人,要不、要不我还是当弟弟好了。”蕴福小声道。 “不行,该怎样便是怎样,怎能由着她。”沈昕颜板起了脸瞪着女儿。 这丫头性子有些无法无天了,再不压制压制,万一养成那刁蛮任性的性格,将来可怎生是好! 一见娘亲这副模样,小姑娘顿时觉得更委屈了,大大的眼睛瞬间便泛起了泪光,突然朝着蕴福冲过去用力推了他一把,大声道:“都怪你,我讨厌你!” 蕴福一个不着被她推得咚的一声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沈昕颜连忙将蕴福拉起来,瞪着女儿跑出去的身影须臾,冲着魏隽航恼道:“瞧你把她纵成什么样了?小小年纪倒养了一副坏脾气!” 魏隽航摸摸鼻端,冲她讨好地笑笑:“她不是还小么?” “常言道,三岁看到老。她这般任性,一不顺心便发脾气,将来能有什么人受得了!”不知怎的便想到上辈子儿子一次次责备女儿‘刁蛮任性’,沈昕颜便觉整颗心都揪紧了。 她什么都不怕,就怕女儿将来还会“刁蛮任性”一心维护她的表姐,处处与周莞宁作对,最后将自己弄到那不可挽回的地步。 “哪有‘一不顺心就发脾气’这般严重……”魏世子小小声地反驳,只一见夫人的一张黑脸,维护之话便咽了回去,讷讷地再不敢言。 “夫人,你别生气,是我不好。”蕴福见自己头一天便惹了事,心里有些沮丧,不安地拉了拉沈昕颜的袖口,轻声道。 沈昕颜深深地呼吸几下,勉强朝他扬了个温和的笑容:“不关蕴福的事。” 她只是突然又被上辈子之事影响到罢了。 34.第34章 “刁蛮任性”这四个字一直是她心中一根拔不掉的刺, 尤其是这四个字还是一次次出自她最疼爱的儿子口中,形容的还是她唯一的女儿。 “好了,不要恼了,盈儿只是性子有几分娇纵, 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富贵人家千娇万宠地长大的姑娘哪个没有几分娇气?这算得了什么!只要她能明理知礼便好了。”魏隽航见她脸色不对劲, 连忙上前劝道。 “我就怕她娇惯过头连‘明理知礼’四个字也不会了。”沈昕颜苦涩地道。 “夫人多虑了,我魏隽航与夫人的女儿,怎可能连明理知礼也不懂。”魏隽航丝毫不以为然。 姑娘家娇惯点有什么打紧, 连妻子这点儿娇气都受不住的男子, 想来也不会有多大出息, 这样之人他才不会将女儿嫁给他呢! 沈昕颜叹了口气, 心里那积压了两辈子的那些心酸难过却不能对他明言。 “夫人,我觉得盈芷妹妹很好, 一点儿也不刁蛮,更不任性!”蕴福扑闪几下眼睫,忽地扯扯沈昕颜的衣角,认认真真地道。 沈昕颜低头对上他那双干净清澈不见半点杂质的乌溜溜眼睛, 里面蕴着满满的真挚,让人毫不怀疑地就想去相信他说的话。 她微微一笑,揉揉他的发顶, 柔声问:“可摔疼了?” “一点儿也不疼, 盈芷妹妹根本没有用力, 是我自己没有站稳才摔到的。”蕴福用力摇头, 末了还担心她不相信,又如小鸡啄米般用力点了几下头,再将屁股拍得‘啪啪’直响。 “夫人您瞧,一点儿也不疼!” 沈昕颜被他这模样逗得‘扑噗’一声笑了出来,连忙抓住他还要拍屁股证明一点也不疼的手,好笑道:“好了好了,我相信你。” 顿了顿,朝着夏荷使了个眼色,这才捏捏蕴福的小手,故意道:“我瞧着你这裤子有些脏了,让夏荷替你换一件。” “脏了么?哪里哪里?”小家伙果然便相信了,扭着身子急得直想看。 “来来来,我带你换件干净的。”夏荷二话不说,又是拉又是抱地将他弄了出去。 “这确是个好孩子,就是命苦了些。既然是惠明大师所托,咱们也不能真将他当下人,过些日子让他跟着霖哥儿读书习武,将来也好拼个前程。”魏隽航摸摸下巴道。 “放心吧,我已经有了章程。”沈昕颜颔首。 不管将来蕴福会不会再走上如上一世那般的“复仇之路”,这辈子她既然再遇到他,自然会好好培养他。有好本领傍身,未来总会多几分把握。 “你方才说这孩子是偷吃包子被人抓住的?难不成上回在寺里偷了咱们包子的那小毛贼就是他?”魏隽航忽地想起这一桩。 沈昕颜愣了愣,下意识地望向春柳。 春柳清咳了咳,道:“世子爷说的没错。” 像是生怕主子们会因此对蕴福有了不好印象般,她连忙又道:“是这样的,蕴福这大半年虽然一直住在寺里,惠明大师也关照过寺里的僧人要好生看顾他,可寺里人手有限,哪里能做得周全。蕴福又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孩子,惠明大师又不常在寺里,故而……不过蕴福只是在饿得狠了才会拿点东西吃,其余的他绝对不会碰的!” 沈昕颜了然。 灵云寺每日香客不断,僧人们忙得脚不沾地自顾不暇,哪有心思理会这外来的孩子。或许初时还会迫于惠明大师的话看顾几分,待惠明大师外出云游,久而久之自然便松懈了。 更何况,灵云寺虽是佛门之地,但谁又能保证里头的僧人个个便真的六根清净,慈悲为怀了? 魏隽航也想到了这层,遂道:“此事日后不可再提了,也让今日跟着到寺里的护卫丫头婆子们嘴巴放严些,我不希望日后府里会有些不好听的话传出来。” “只此事却不能瞒着母亲,稍候我便向母亲明言。”沈昕颜道。 由大长公主出手想必会更干净利落。 “这是自然。”魏隽航点头。 片刻之后,他望望明显已经被蕴福一扫方才忧虑的夫人,猛地一个激零,突然便生出一个不好的预感。 蕴福这小子不会又是一个与他争夺夫人注意力的“敌人”吧? 若是这样可真真大不妙啊!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再来一个蕴福,那他在夫人心目中的地位还得往退几个啊? “趁着这会得空,你试试这衣裳可合身,若是不合身我能再改改。”沈昕颜不知他所想,拿着不久前刚做好的崭新外袍来到他的跟前,催促道。 魏隽航呆了呆,不敢置信地指指自己的鼻子:“给我做的?你亲手做的?” 他是有注意夫人前段日子得了空便穿针引线忙得不可开交,还以为她是在给儿女做新衣,不曾联想到自己头上,以致如今看着抖开在他跟前的衣裳便呆住了。 沈昕颜皱眉:“这男子外袍不是做给你还能做给谁?快去试试!” “哦,好,好的。”魏隽航踩着云朵飘进了里间。 “腰这里松了些许,得收一收才行,换下来吧!”沈昕颜绕着换上了新衣的他转了一圈,琢磨了一会儿才道。 “好。”魏隽航扬着大大的笑容,无比顺从地又进去换了下来。 “改好了待母亲生辰那日我便有新衣穿了。”坐在夫人身边看着她替自己叠着衣裳,魏世子心里美极了,笑呵呵地道。 沈昕颜这才注意到他脸上那太过于灿烂的笑容,怔了怔,猛地想起,两辈子她给生母、给儿子、给女儿,甚至也给侄女儿做过新衣,可却从来没有替夫君做过。 她顿时生出一股歉疚,再想想自己方才还因为女儿冲他发脾气,这股歉疚便更加浓了。 “……对不住,是我没有尽到妻子的责任。还有,方才是我不好,不应该冲你发脾气。”她抿了抿双唇,满目愧疚地道。 女儿跟在她身边的时候更多,若说谁把她纵坏了,这个人是她自己的可能性更大。 “胡说,你明明就很好,怎么就没尽到妻子的责任?”魏隽航不依了,瞪着她道。 沈昕颜定定地望了他好一会,忽地笑了:“我先到母亲处将蕴福之事细禀于她,回头再将衣裳改改。” “好,你去吧,衣裳之事慢慢来,不急不急。” 此时的大长公主处,小盈芷正伏在她的膝上,委委屈屈地告起状。 大长公主从她零零碎碎的话里拼凑出了事情大概,心中恍然。 不过是瞧着自己母亲对别的孩子和颜悦色,心里醋了。 她轻抚着孙女儿的背脊,无比耐心地听着小姑娘娇娇地道:“……娘一点儿也不疼我,就只知道对那个人笑得好看,还为了那个人凶我!” “盈儿既然不喜欢蕴福,那咱们把蕴福赶走好不好?”大长公主笑眯眯地道。 “这……”果不其然,小姑娘犹豫了。 大长公主再接再厉:“把蕴福赶走了,他便不会再惹你生气,你娘便只对你笑得好看了,这样不好么?” “这个……”小姑娘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对着手指头结结巴巴地道,“好、好是好,不、不过他、他被赶走了,日、日后住哪儿呀?” “管他住哪呢!只要不惹了咱们四姑娘不高兴便好,随他没地方住没东西吃,被街边的坏人欺负。”大长公主板着脸。 见孙女儿一张小脸为难地皱了起来,她心里好笑,脸上却不显,作势要去喊人。 小盈芷一见就慌了,连忙抱着她的腰撒娇地唤:“祖母——人家不要嘛,不要赶他走!” “那怎么行,才来第一天了就惹恼了咱们的四姑娘,这样的坏孩子不能留!”大长公主仍旧板着脸。 “没有啦,他没有惹我生气……”小姑娘怕祖母会真的将人赶走,红着脸蛋嘟囔。 大长公主故作不信:“真的没惹你生气?你不要怕,祖母给你撑腰,谁敢欺负咱们四姑娘,祖母便把他赶出府去!” “没、没有,真的没有!”见她不相信,小姑娘急了,大声道。 大长公主怀疑地盯着她好一会,这才哈哈一笑,疼爱地搂过她,捏着她的鼻子摇了摇:“你哟!” 见祖母像是不追究了,小盈芷这才松口气,腻着她好一番撒娇,直逗得大长公主笑声不绝。 沈昕颜来到的时候,见到的便是祖孙二人其乐融融的场景。 “娘……”见娘亲进来,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上前唤了声。 沈昕颜捏捏她肉肉的脸蛋,柔声道:“娘和祖母有话说,盈儿先和孙嬷嬷回去好不好?” “好——”见娘亲没有生自己的气,小姑娘终于开心了,拖长尾音响亮地应下。 见女儿出去了,沈昕颜遂将蕴福之事再详细向大长公主禀来。 大长公主听罢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此事惠明大师已经详细跟我说过了,是寺里僧人的疏忽。这孩子品性如何,惠明大师也作了担保。况且,孩子年纪尚小,便是有什么不好之处,好生教导便是。难不成咱们诺大一个国公府,连一个孩子也容不下?” 沈昕颜终于彻底松了口气。 “母亲说得极是!” 大长公主既然这般说,想来也做了万全,留下蕴福已是稳稳妥妥之事了。 这也是大长公主令人值得敬重之处,她或许有些独断,有些专横,更有些偏心,但心肠总是柔软的。也只有这样的女子,哪怕上辈子她最疼爱的孙儿娶了一个她相当瞧不上的妻子,她也依然维持着她的骄傲,不屑与小辈作对。 沈昕颜觉得,在大长公主身上,还有着许多值得她学习之处。 灵云寺。 “师兄,您便这般让国公府将那孩子带走了?” 被唤作‘师兄’的惠明大师缓缓睁开眼眸:“有何不妥?” “您不是说那孩子来历有些蹊跷么?大长公主身份不同凡响,若是因这孩子而……” “你多虑了,那孩子与世子夫人命中有缘……况且,留在寺里……罢了罢了,到底是我有负故人,连个孩子都无法安置妥当。” 惠贤神色有些讪讪:“师兄放心,那两人我已经重重惩罚他们了。” 惠明大师摇摇头,再度阖上眼眸,掩饰里头的失望。 连个孩子尚且不能善待,又谈何慈悲为怀? 35.第35章 从大长公主屋里离开, 远远见方氏姐妹一前一后迎面而来,沈昕颜自然看得出这对姐妹已经不似初时那般亲密,心中了然。 看来这方氏姐妹到底还是生了嫌隙! 当然,她也不会认为方碧蓉会真的因为一个不过一面之缘的男人而对亲姐生出怨恨。人的负面情绪自来便只会对最信任最亲近之人发泄, 方碧蓉自到了京城后便处处不顺, 百花宴上受众贵女排挤, 又没能入贵夫人之眼,嫁入权贵豪族之路处处坎坷,心里早就积了一堆不满与怨恼。 那齐柳修, 只不过是激发她这些负面情绪的引子罢了。 “大嫂。” “世子夫人。” 迎面遇上, 沈昕颜自然也不会失礼于前, 方碧蓉亦然。 方氏近来卯着劲打算走走琼姝郡主这条路, 再加上前段时间屡屡在沈昕颜跟前受挫,心里已经对她起了警惕, 见状亦摆着大方得体的模样朝她含笑点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 “二弟妹。” 她不主动挑衅,沈昕颜也不打算与她处处针对,彼此间难得和睦地招呼着, 而后各自转身离开。 要是方氏姐妹不来惹她,她并不介意与她们井水不犯河水地相处着。 方碧蓉与齐柳修不过偶尔见过一面,又是因为她的缘故才能有机会到百花宴上结识了齐柳修的, 真拿这个当方氏姐妹的把柄捅到大长公主处去, 头一个落不到好的便是她自己。 无凭无据全凭一张嘴, 说得严重点便是玷污亲戚家未嫁女的清誉, 仅此一条,大长公主便绝不会饶过她。 妇人犯口舌可是足以被休弃的! 方氏初时或许真的被她给唬住了,待静下心来细一想,估计也想明白了这一点。 沈昕颜当日也并没有真的打算以这个一直要挟方氏,只不过是想着先下手为强,率先占据了制高点,哪怕日后方碧蓉真的又与齐柳修混到一起去,谁也不能再怪到她的头上来。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妹夫要出轨,她还能拿绳子拴住人家不成? 出轨?她怔了怔,只觉得这个陌生的词形容得甚是贴切,只一时又想不起从哪里听来的。 回到福宁院,才刚迈过门槛,便看见女儿乖巧地捧着湿帕子送到她的面前,笑得一脸甜蜜:“娘,擦手。” 这般乖,笑得这般甜,看来是被她的祖母哄住了。 沈昕颜眉梢微扬,却故意板着脸严肃地“嗯”了一声,接过帕子擦了擦手。 小姑娘见娘亲没有似平日那般冲自己笑得温柔,脸一下子便垮了,可怜兮兮地蹭到她的身边,小手轻轻抓着她衣袖一处摇了摇,撒娇地又道:“娘……” 沈昕颜又是一声“嗯”,仍旧不理她。 小姑娘吸吸鼻子,委委屈屈地低着头:“娘,我错了……” “错哪了?”终于,沈昕颜抬眸望向她,淡淡地问。 “我、我不该不听话。” “还有呢?” “不、不该推人。” 见她终于认识自己的错误,沈昕颜叹了口气,将她拉到身边,捏着她脸蛋上的软肉:“你呀!” 小家伙察言观色,自然没有错过娘亲脸上的笑意,立即顺着杆子往上爬,可着劲撒娇卖乖,试图彻底让娘亲忘记早前她的不听话。 沈昕颜可不是这般容易被她的糖衣炮弹哄过去的,握着她的肩膀将她牢牢地定在身前,严肃地又问:“既然知道自己不该推人,那现在应该怎么做?” 见居然还蒙混不过去,小盈芷噘着嘴好不沮丧,吱吱唔唔的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做错了事,推了人,是不是应该向人家道歉?”沈昕颜有心要磨磨她的性子,又哪允许她逃避,脸色一沉,声音听起来又严肃了几分。 小姑娘终于意识到这回可不是她撒个娇卖个乖便能揭过去的了,瘪着嘴委屈地道:“应该……” “你明白就好,那你跟我去找蕴福,亲自向他道个歉。” 小姑娘的泪珠在眼里打了个圈,终于没忍住掉了下来:“娘……” “你自己说的,做错了事便应该向人道歉,既说了便要做到。犯了错还不知悔改可不是好孩子!”沈昕颜硬起心肠,不让自己被她的泪珠动摇。 小姑娘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打着哭嗝应:“我、我是、是好孩子,我、我向、向他道、道歉便是……” 沈昕颜险些没忍住搂过她安慰,深吸口气再度让自己硬起心肠:“那你便擦干眼泪,再把脸洗洗,便和娘一起去找蕴福。” “好……”小姑娘抽噎着擦眼泪,孰不知眼泪却越擦越多。 沈昕颜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抱她的双手,那一滴滴的眼泪真像一根根尖锐的针般往她心上直扎。 小姑娘哭了一会儿见娘亲半分也不为所动,终于认命了,动作也利索了不少,笨拙地挽起袖子将帕子打湿,认真地将哭花了的小脸洗干净,这才挪到沈昕颜跟前,先偷偷打量一下她的神情,见她脸色缓和了不少,怯怯地拉拉她的衣袖:“娘,我洗好了。” 沈昕颜替她理了理鬓边的发,又将小衣裳抚平,牵着她的手出门。 正坐在小凳上小口小口喝着粥的蕴福见她们进来,连忙擦擦嘴迎上去:“夫人,盈芷妹……” 忽地想起人家小姑娘不肯给他当妹妹的,他为难地抿了抿嘴,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了。 沈昕颜如何不知他所想,笑笑地拍拍他的肩膀,缓缓望向女儿,示意她上前。 小盈芷磨磨蹭蹭地从她身后走了出来,以踩死蚂蚁的速度挪到蕴福跟前,飞快地瞅了他一眼,低着头蚊蚋般道:“那个,对不住啊,不该推你的。” 蕴福一时没有听清楚她的话,傻乎乎地问了句:“你说什么?” 小盈芷误会他是故意要报复自己,顿时便来气了,气乎乎地瞪他,无比响亮地道:“我说对不住,不该推你的!” “啊?那个不要紧,一点儿也不疼的。”蕴福摆摆手道。 小姑娘冲他轻哼一声,别过脸去不看他。 沈昕颜探询的视线投向屋内的夏荷,见她朝自己摇摇头,心中一定。 “不许噘着嘴,都能挂油瓶了!”侧过头来便看到女儿这副傲娇的模样,她好笑地捏捏她噘得高高的小嘴。 小姑娘敏感地察觉娘亲心情好了,立即扑过去直撒娇。 “跟蕴福哥哥去找秋棠,便说是我说的,今日准你多吃两块点心。” “真的?!”小姑娘眼睛一亮。 “蕴福哥哥我们快走!”像是生怕她会反悔一样,也不等沈昕颜回答,立即主动拉着蕴福的手就‘噔噔噔’地往外头跑。 “走慢些,小心摔着!”沈昕颜在后头叮嘱。 远远地传来女儿娇脆的声音——“知道啦!” 沈昕颜无奈地摇摇头,问夏荷:“大夫怎么说?” “虽是弱些,但是身子骨还是挺好的,好生养一阵子便好了。”夏荷回答。 “那他身上可有伤?”沈昕颜不放心地追问。 “这倒没有,想来灵云寺里的和尚虽不怎么照顾他,但也不至于会虐待。不过……” 沈昕颜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只一听夏荷最后两个字,整颗心便提到了嗓子眼:“不过什么?” “他肩膀处有个伤疤,瞧着像是刀伤,应该有不少年头了,想来是更小的时候不小心给伤到的。” 虚惊一场! 沈昕颜没好气地戳戳她的额:“说半截留半截,也不怕急死人!” 夏荷掩嘴轻笑。 哄住了女儿,又得知蕴福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沈昕颜便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当晚魏承霖到来时虽然意外屋里多了一个陌生的男孩,但他到底比妹妹稳重些,只是略一诧异便顺着沈昕颜的意思唤:“蕴福。” 对方一身贵气,长得比自己高,生得又比自己俊,听闻还是府里最最出色的,再想到白日里魏盈芷那番不肯唤他哥哥的话,蕴福没来由的便有些自惭形秽,手足无措地唤:“霖霖哥、哥哥儿……” 魏承霖还没有说什么,亲昵地偎着娘亲的小盈芷便指着他哈哈笑起来:“霖霖哥哥儿,霖霖哥哥儿……” 蕴福的脸蛋‘腾’的一下便红了。 魏承霖眸中不自禁地漾起了笑意,好笑地瞥了使坏的妹妹一眼,拉着蕴福坐到自己的身边:“咱俩坐一处吧!” 见两人相处得好,魏隽航和沈昕颜对望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欣慰。 二房多了个陌生孩子之事并没有在府里激起什么波浪,府里虽不常进人,但也不是没有的,众人也只当是世子夫人专门寻来侍候大公子的。 再加上大长公主下了令,知情之人自然也不会多嘴,久而久之,府里众人便淡去了对蕴福的好奇。 见蕴福在府里适应良好,沈昕颜渐渐也放下了心。因再隔些日子便是琼姝郡主生辰,沈昕颜便趁着这日难得有空,干脆带着蕴福和女儿出门,打算到玲珑阁寻些别致的首饰以作贺礼。 “外头都在说,说咱们世子爷养了外室。” “真的假的?” “这些话难不成我还敢胡诌来骗人?是我家男人婶娘隔壁家的大娘的女儿的小姑子亲眼见到的。” “哎哟哟,这可真真是想不到啊,世子爷竟是这样的人!若是世子夫人知道了可怎么了得!” “可不是么!” “不会吧!世子夫人是那等贤惠人,世子爷便是想抬什么姨娘,世子夫人也不会不同意,有什么必要在外头置外室呢!” “你懂什么,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外室嘛,想来便和‘偷’一般了。” “这话倒有几分理儿!” …… 秋棠不安地望向沈昕颜,见她脸色平静得不见半点异样,心里将那些碎嘴的婆子们恨了个半死。 “娘,什么叫外室?” 36.第36章 小盈芷脆生生的话惊醒了正议论得起劲的那三名婆子, 三人脸色一白,一回头,便见世子夫人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吓得顿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直求饶。 沈昕颜瞥一眼秋棠, 秋棠微微颔首, 唤来几名体壮力健的婆子将三人带了下去, 而她想了想,又对身边的一个名唤珠儿的丫头叮嘱了几句,那丫头点头应下, 朝着沈昕颜福了福, 跟着那几人离开了。 不见娘亲回答自己, 小盈芷不甘心地又问:“娘, 什么叫外室?” 沈昕颜难得地被她噎住了,迟疑着到底要怎么向她解释。 正在此时, 蕴福忽地道:“外室大概便是指在外头置的屋子吧!” 是这样么?小姑娘怀疑地望望他,又仰着小脸拉拉沈昕颜的衣袖:“娘,是这样么?” 沈昕颜含含糊糊几句,怕她再问, 连忙转移话题:“时候不早了,咱们得快去快回,去得晚了, 盈儿喜欢的头花可都要被人给买走了。” 小姑娘的注意力终于成功地被转移了, 急得拉着她的手就走:“那快走快走!” 沈昕颜松了口气, 招招手示意蕴福跟上。 却说珠儿带着那几名婆子浩浩荡荡地到了抱厦处, 见方氏身边得力的张嬷嬷正在分派着差事,遂上前道:“张嬷嬷,我奉了世子夫人之命,将胆大包天非议主子的这三人交由大夫人发落。” 那三名婆子跪在地上自是又一番求饶。 张嬷嬷心思一定,一脸抱歉地道:“大夫人近日身子抱恙,闲杂之事已不大理会,这三人既是世子夫人抓到的,不如便将她们交由世子夫人处置。” 珠儿冷笑:“嬷嬷这话可说得轻巧,自己倒推脱得干净,把黑锅都推给世子夫人了。论理,大夫人掌着府内中馈,府中事儿不论大小一律该由大夫人定夺,若是由世子夫人处置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世子夫人不敬长嫂,越权处事呢!” “再说,这三人胆大包天竟敢非议世子爷,此事非同小可,我竟不知,世子爷之事在嬷嬷眼里竟也只能算是‘闲杂之事’,连知会都不必知会大夫人了!” “自然,嬷嬷是府里有脸面的,您既说了大夫人不大理会,我自是不敢多言。只我身上也领着差事,总得找个掌事的主子回话。我琢磨着,大夫人身子抱恙无法理会,事关世子爷,殿下必是要严惩的。” “哎哟哟,姑娘这张利嘴哟,真真是……我不过说了这么一句,倒惹来了你一大段一大段的理儿,真真不愧是秋棠姑娘调.教出来的!”张嬷嬷皮笑肉不笑地道,只是也怕她真的会闹到大长公主跟前,到时可就不好下台了,唯有不甘不愿地应下,“既如此,我这便回去禀报大夫人!” “嬷嬷早该如此了,凭的浪费大伙儿时间。”珠儿冷哼一声。 张嬷嬷嘴角抽了抽,决定不再理会她。 也不知世子夫人是怎么调.教的丫头,一个比一个牙尖嘴利,轻易不肯吃亏。 方氏见她进来,再一听她回禀之事,双眉一皱,不悦地道:“真真是白长了年纪,倒让个丫头片子给唬住了,白白浪费我一番布置!” 张嬷嬷一张老脸顿时变得一阵红一阵白,吱吱唔唔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方氏气恼:“人家都把人带到我跟前了,我再怎么也不能装不知道,既如此,便将那三人打一顿板子撵到庄子上去!” 自打偶尔听到这传言后,她便打算籍此机会让二房夫妻俩闹上一闹,可却不希望将自己牵扯进去,沈氏既然直接将人带到她的跟前,想来也多少猜到了是她有意为之。 她揉揉额头,总觉得最近事事不顺,二房那沈氏也不知怎么就突然开了窍,竟然一日比一日难对付。不但如此,竟还转了个轻易不肯吃亏的性子。 真真是…… *** 那婆子三人议论之事沈昕颜听了虽然不大舒服,但到底还是保持了冷静。 方氏治家自来便严厉,若非她有意放纵,下人是绝对不敢这般明目张胆议论府中主子的。故而,待初时那股气恼过后,她立即便明白了。 再一层,她还是想要相信魏隽航,就如他上一辈子那般,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站在她这边。 秋棠察言观色,见她眉宇间那点恼怒渐渐消散了,总算是暗暗松了口气。 凭心而论,她是不相信世子爷会置什么外室的。但那三人言之凿凿不似作假,她心里也打了个突,但更怕的是这事万一是真,到时影响了夫妻感情不说,只怕二房近些日子以来难得的温馨和乐日子便要一去不复返了。 这些,是她万万不愿意看到的。 蕴福年纪虽小,但向来敏感,虽然对那三名婆子所说的话未必明白,但也无碍他看出沈昕颜情绪的低落,如今见她终于散去眉间郁色,笑容不禁便扬了起来。 “夫人,您瞧这个,您戴起来一定好看!”他将早就看中的那根步摇递到沈昕颜跟前,一脸期盼地道。 “小公子眼光可真好,这簪子与夫人您身上雍容华贵的气质最是般配不过,颜色与您这身衣裳也甚为相衬。”女掌柜笑着上前,卖力地开始推销夸赞。 “娘,这个也好看,这个也好看!”小盈芷举着纱堆的一朵海棠花往她身上扑,兴奋地道。 “嗯,好看,娘帮你带上瞧瞧。”沈昕颜先替女儿别上那海棠花,自己再弯下身子,让蕴福替她插那根步摇。 蕴福眼睛闪闪亮,举着步摇小心翼翼地往她发髻上插,小嘴抿了抿,又认认真真打量了一番,确信步摇没有插歪,这才有些欢喜,又有些害羞地问:“夫人,我插好了,您瞧瞧好看么?” “好看,比我原本戴的那枝还要好看。”孩子的一番心意,沈昕颜自然不会泼冷水。 “娘,我的呢我的呢?”小姑娘不甘落人后。 “自然也相当好看!”沈昕颜毫不吝啬地夸道,话音刚落便成功见女儿笑得眉眼弯弯好不欢喜。 母女二人都得了喜欢的饰物,沈昕颜挑了一套精致的头面打算作为给琼姝郡主的贺礼,想了想,又选了一块观音玉坠,让掌柜用红线穿着,亲自替蕴福戴到了脖子上。 蕴福见自己也有,一双眼睛顿时更加亮了。 “多谢夫人!” 沈昕颜摸摸他的脸蛋,吩咐秋棠准备结账离开。 只下一刻,便见秋棠一脸狐疑地走了过来。 “夫人,好生奇怪,那掌柜说已经有人替咱们结过账了。” 沈昕颜一怔,忙问:“可问清楚是何人?” “说是位姑娘,那姑娘说是奉了她们家夫人之命,具体是哪一位夫人,这就问不出来了。”秋棠百思不得其解,想了一圈也想不出会有哪位夫人会做这样的事。 是位夫人? 沈昕颜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世子夫人!”正奇怪间,忽听身后不远有人在唤,她下意识地转过去一看,竟意外地看到许素敏含笑而立。 “夫人想必不认得小妇人,小妇人姓许,上回在灵云寺与夫人有过一面之缘,并且有幸得到夫人提点。” 沈昕颜当然知道她姓许,毕竟两辈子大咧咧地撇开夫姓的女子并没有几个,而眼前这位“许夫人”便是其中之一。 “许夫人。”她礼貌地朝对方点点头,心中明了,想来替她结了账的便是这一位财大气粗的许夫人了。 至于对方为何要这般做,瞧着她如今站得稳稳的双腿,想来是避过了上一辈子那断腿之祸。 “方才我这丫头前去结账,掌柜说有位夫人已经替我们结了账,想来这位夫人便是许夫人您了。” “与世子夫人的大恩相比,这区区数百两并不值什么,还请世子夫人允小妇人略微回报一二。”许素敏诚恳地道。 若非当日对方出言提醒,这会儿她只怕早已命赴黄泉。不管对方如何得知自己会有难,更不清楚对方出于什么心思提醒自己,只大恩就是大恩,她许素敏虽是妇道人家,但知恩图报这四个字还是懂得的。 沈昕颜摇摇头:“许夫人一番心意我明白,只是今日所选之物乃是作为贺礼,若是受了许夫人……” 许素敏一听她这话便明白了,惭愧地道:“若是折了夫人心意,这倒是小妇人不是了,还请夫人宽恕小妇人此番唐突。” 秋棠听到这里,连忙上前将银票送上去,交给许素敏身边的丫头。 那丫头望望许素敏,见她点点头,这才双手接过。 “城南新开了间如意阁,专售卖些来自五湖四海的稀奇玩意,最是受孩童们青睐。这会儿天色正好,不知小妇人可有此荣幸邀夫人一同前往。” 许素敏诚心相邀。 沈昕颜自然瞧得出她有意结交自己,而恰好她对她也颇为赏识,再瞅瞅听闻‘稀奇玩意’便已瞪大了眼睛的女儿和蕴福,微微一笑:“能与许夫人结伴而往,是我的荣幸。” 身处逆境亦能迎难而上,寻常男子亦未必能有此坚韧心性,更不提对方还是一个妇道人家。 历经一世悲惨下场,沈昕颜对此等自强不息的女子便已存了几分钦佩之意。 两人相视一笑,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赏识。 37.第37章 如意阁是近一两个月才开张的, 这生意虽不及玲珑阁、霓裳轩这些有名的店铺,但进进出出的客人却也算不得少。 只是,沈昕颜却知道,再过得几年, 这如意阁将会在京城商圈中崛起, 与玲珑阁、霓裳轩形成三足鼎立之势。而如意阁的幕后东家, 便是她身边的许素敏。 玲珑阁、霓裳轩的生意能一直长盛不衰,可不单单是靠着店铺的经营便可以了,这四处的打点、靠山的选择与支持等等缺一不可, 能从这两家口中夺食, 这许素敏的能力与魄力可见一斑。 这会儿许素敏既然没有明言身份, 沈昕颜也只能当作不知道。 “啊!这小木人居然会转圈圈!”那头, 小盈芷惊奇地叫了起来。 沈昕颜一望,见女儿踮着脚尖扒着货桌紧紧盯着上面一只造型奇特的木盒子, 便连一向爱充小大人的蕴福亦微张着小嘴,巴巴地看得目不转睛。 “小姑娘,若是扭这里,它还会发出好听的声音呢!”好脾气的女掌柜含笑给她示范, 在那木盒子某处轻轻一扭,下一刻,一阵‘叮叮咚咚’的动听声音便响了起来。 “呀!真的会响呢!蕴福蕴福, 你快看哪!它真的会响!”小姑娘更惊奇了, 拉着蕴福的手不停地摇。 “真的呢!是怎么做到的?”蕴福好奇地绕着它兜了一圈。 见两个小家伙看得兴致勃勃, 秋棠也不禁被勾起了好奇心, 连忙迈步上前去看个究竟。 “这如意阁的东西确是新奇别致,可见东家花了不少心思。”见里面的商品千奇百怪,当真是做到了独一无二,沈昕颜感慨地道。 “要想在京城闯出一番天地,自然得花些心思。”许素敏不以为然,朝着店中一名中年妇人使了个眼色,那妇人点点头,转身进了里屋,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走了出来。 许素敏接过那盒子打开,取出里头放着的一块镜子递到沈昕颜跟前。 当镜子里清清楚楚地显出她的容貌时,沈昕颜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镜子怎会如此清晰?”她爱不释手地接过,轻抚着光滑平整的镜面。 “这是从西洋那边传来的‘玻璃镜’,能将东西清清楚楚地映出来,我去年偶尔得了两面,若是夫人不嫌弃,此面镜子便赠予夫人可好?”许素敏微微笑着道。 身为国公府世子夫人自然不缺什么贵重精致头面首饰,只这面‘玻璃镜’,她敢打赌,满京城再也挑不出第三面了。 沈昕颜微怔,将那镜子交由秋棠小心放回盒子里,故作惊讶地道:“如此说来,这如意阁的东家便是许夫人您了?” “正是!”许素敏倒也没有再瞒她,大大方方地应下了。 “许夫人一个弱女子能支撑起这般大的店面,还做得有声有色,着实令人钦佩!” 许素敏摇摇头:“夫人过誉了!” 一边说,一边引着沈昕颜进了里间。 沈昕颜见她似是有话想与自己说,遂吩咐秋棠好生看着那两个小的,这才跟着许素敏进去。 “小妇人此番引着夫人到此,其实另有目的。”两人落了座后,许素敏抿退屋内下人,直言相告。 “夫人请说。” “小妇人并非京城人士,以往生意重心全在西南一带。小妇人有意将族中生意陆续迁往京城,如今虽说是勉强打开了局面,但若想站稳脚跟却并非易事。” “此番小妇人看中了京郊一座荒山,打算将它打造成温泉庄子,一应手续都已经办妥当了,如今还差一名合伙人。”许素敏缓缓地道。 沈昕颜心思一动。 听她这番话,难不成她想找自己当合伙人?若真是如此,那可真真是天下掉馅饼的好事! 皆因上一世,许素敏这温泉庄子的生意可是相当火爆,寻常人家想要去,都得提前数日预定。虽然后来陆陆续续在京郊一带又开了不少类似的庄子,可再没有一间的生意能有她这家那般红火。 她定定神,假装诧异地问:“合伙人?夫人可是瞧中了什么人?想要我从中牵个线?” 许素敏摇摇头,望着她真挚地道:“小妇人斗胆,敢问世子夫人可愿与小妇人合作开此庄子?其他一应事宜由小妇人负责,必不会劳烦夫人,将来庄子收益之三成归夫人。” 三成收益……算是相当高的了。 沈昕颜坐直身子,缓缓地问:“夫人想也知道,我不过一内宅妇人,人脉关系一应有限,夫人寻我来这个合伙人,我左思右想,除了我英国公府世子夫人这头衔外,再没有什么能吸引夫人的了。” “只我还是有些不明白,夫人若想寻求庇护,英国公府并非上佳之选,我这一个毫无实权的世子夫人自然也一样。” “世子夫人是个明白人,实不相瞒,小妇人原本选定的合伙人乃理国公府六公子。不是小妇人夸口,这庄子若能成,必然大赚。小妇人知道,世子夫人出身高贵,自是不屑于这黄白之物,只小妇人认为,女子立于天地,需心怀底气,如此,不管将来前途如何,命运如何,都能坦然面对,无畏无惧。” “夫人且看对面布庄那对夫妻……”许素敏指向窗外,引着沈昕颜去看。 沈昕颜望去,见路对面的布庄前一对年轻夫妻正在挑选着布匹,只一看便知道这是一对相当恩爱的夫妻,举手投足间尽见缠绵情意。 “夫人觉得这对夫妻可恩爱?那丈夫待妻子可细心体贴?”许素敏问。 沈昕颜点点头:“那位丈夫的手一直不着痕迹地虚扶着妻子,视线也多投在妻子身上,算得上是细心体贴。” “那夫人可认为这对夫妻可会一辈子恩爱如初?” 沈昕颜愣了愣,摇头道:“这个我却不敢保证,岁月漫漫,将来之事谁又能说得清楚。” “夫人此话便对了。夫人再瞧那豆腐铺前的蓝衣老妇人。”许素敏再指了指窗外。 沈昕颜望去,便听她在身边继续道:“那老妇人年青守寡,便一心一意培养儿子,只盼着儿子将来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她的儿子倒也是个争气的,前些年中了同进士,得了个末流小官到外地赴任,同时也在外地娶妻生子。” “那他为何不将老母亲接去?”沈昕颜下意识地问。 “夫人这话可问在了点子上。只因那儿媳妇乃富贵人家出身,不喜这穷酸婆子。可怜这老妇人还为了维护儿子的名声,死也不承认其子的不孝,只四处说自己习惯了家中的日子,不愿到外地去。” 沈昕颜呆住了。 许素敏又道:“这世间,女子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一生的荣辱安宁都系在旁人身上,不能自主,又谈何底气?若是所嫁非人,这辈子也算是完了。倘若年老时亲儿不孝,儿媳不容,到那时,只怕生不如死。” 沈昕颜沉默,怔怔地望着她,听着她这番惊世骇俗之话,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我此番话并非愤世嫉俗,只是觉得,底气二字于女子而言,着实不能缺少。” 沈昕颜心乱如麻,只觉得许素敏这番话字字句句都说在了点子上。 “虽说女主内,男主外,可女子一生困于内宅,视线又始终系在夫与子身上,难免期望过高。倘若付出与回报相得益彰,倒也是皆大欢喜;倘若结果不尽人意,沮丧失望是小,最怕从此迷失自我。” “说句难听的,女子活一世,夫不可靠,子也未必可靠,唯有自己,才永不会背叛自己!” 沈昕颜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这样的话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而她也从来不觉得女子从夫、从子有何不妥!更不觉得全副身心投放在夫与子身上有什么不对。 可眼前这位女子,她却坦然地告诉她“女子活一世,夫不可靠,子也未必可靠”。 可是,曾经的经历也在心底一遍遍告诉她,是真的,这位许夫人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世间上最可靠的唯有自己!夫君会背叛你,儿子也会背叛你,只有自己,才永远不会背叛自己! 许素敏见她这副心乱如麻的模样,也不再说,给自己倒了碗茶,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 好歹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总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如同那等愚昧妇人一般,一辈子都围着男人转。 钱与权二字虽然是万恶之源,但不得不承认,这两字也是一个人能活得恣意的最大保障。 都已经是世子夫人了,如无意外便会是国公夫人、国公太夫人,只要尽了世子夫人、夫人、太夫人的职责便可,做什么一辈子都得围着男人? 他爱置外室便置呗!只要死死抓牢府中钱袋子,什么小妖精还不是任由她搓圆捏扁?而花钱不能那般爽利,看男人在外头还怎么招惹小妖精! 而此时,沈昕颜终于也平静了下来。 她定定地望着一脸坦荡的许素敏,缓缓地问:“我与夫人不过一面之缘,连泛泛之交尚且谈不上,夫人为何对我说此番推心置腹之言?” 许素敏轻笑,反问:“当日我与夫人不过初次见面,夫人又为何要多管闲事,出言提醒?” 沈昕颜一愣,下一刻,同样轻笑出声。 38.第38章 是了, 世间事又哪能件件桩桩解释得清楚。 “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个合伙人我也当了,只是我有一言……”最后,她笑着道。 “夫人请说!”许素敏作了个‘请’的姿势。 “将来庄子收益, 我只取一成, 同时, 也要付总投入的一成。人工、材料等等我不懂,还请夫人列个明细,转换为所需银两, 我一并交付。” “这才一成是不是少了些?”许素敏皱眉。 “夫人都说了, 这庄子若能成, 将来必会大赚, 这一成可不同寻常铺子的一成。倘若真如夫人所料那般大赚,论起来我还算是占了大便宜。”沈昕颜笑道。 许素敏凝视着她好一会, 笑了:“我果然没有看错,夫人是个厚道人!如此,便如夫人所说。” “还有,我是以个人名义, 自己嫁妆钱加入,与国公府不相干,夫人可允?” “这个……”许素敏有几分迟疑。 “夫人不必担心, 我还有一个要求, 请夫人继续按你最初的计划打算行事, 不必顾忌于我。换言之, 夫人若认为乔六公子是个合适的合作人选,那便请夫人顺意而为。”沈昕颜看出她的迟疑,继续道。 她可不希望扰乱许素敏这辈子的决定,若是从中出了差错,导致她这辈子的成就还不如上辈子,那她这个合伙人岂不是得亏? 许素敏顿时便明白她的意思,略思忖须臾便痛快地点头答应了:“如此便如夫人所说!” 虽说对方以个人名义加入,可她是英国公世子夫人却是不争的事实,这样一来也算是间接与英国公府有了联系。况且,此事还不会影响她继续争取其他更有力的合伙人,算来算去,都是她占了大便宜。 “只不过我也有个要求,夫人这一成收益分成着实大少了,不如便两成如何?” “成交!”沈昕颜亦痛快地应下。 两人相视而笑,算是达成了共识。 从如意阁离开的时候,不管是沈昕颜,还是她带着的两个小不点都心满意足。前者是突然豁然开朗找到了另一条人生路;后者则是得到了喜欢的别致玩意。 小盈芷笑得大眼睛弯成了两轮新月,蕴福倒是矜持些,但明显比平常晶亮的双眸泄露了他的欢喜。看着这两小家伙这般欣喜的模样,沈昕颜的心情也不禁又愉悦了几分,忍不住捏捏女儿红扑扑的脸蛋,又揉揉蕴福的脑袋瓜子。 一声马匹长嘶,紧接着车架骤然停下,险些将马车里的沈昕颜几人摔出去,尽管不过有惊无险,可小盈芷和蕴福两个小家伙却相当不好运地撞了彼此的额头,痛得小姑娘“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蕴福亦捂着额头眼泪汪汪。 沈昕颜连忙搂过女儿哄,又轻柔地替她看看撞疼了的额头。秋棠则抱过蕴福检查他的伤口,见额头上撞出一块红,又望望夫人怀中的四姑娘,见亦是如此,遂连忙翻出车内暗格放着的膏药给两人抹上。 清清凉凉的感觉掩盖住额上的痛楚,小姑娘的哭声渐止,蕴福亦擦干了眼泪。 “夫人,是前方路口有个孩子突然冲出来,这才不得已突然停了车。”早有丫头将急停车的原因查明,禀道。 沈昕颜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只一会又叮嘱道:“那孩子可伤着?若伤着了找个人带他到大夫那瞧瞧,莫要为难他。” “是。” “是昕颜么?”安慰住了女儿,又检查了蕴福的伤处,那头秋棠已经重新车里收拾妥当,沈昕颜正要吩咐回府,忽听车外有女子唤。 “夫人,是李侍郎夫人。”秋棠掀开车帘一道缝往外探了探,回道。 是罗秀秀啊……沈昕颜有些头疼,本想当作没听见继续走人的,那厢的罗秀秀不见她回答,又道:“难得见你一回,不如让我坐个便车?你不会不同意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再当作没有听到便有些说不过去了,唯有清清嗓子道:“罗姐姐请车里说话。” 话音刚落,罗秀秀便踩着小板凳走了上来,扫了一眼车内坐着的众人,最后挤开本坐在沈昕颜右侧的蕴福,自己坐了上去。 蕴福有些不高兴地努努嘴,只到底没有说什么,乖乖地挪到了秋棠身边,趁着没有人留意,还偷偷瞪了罗秀秀一眼。 抢人家的位置,这位夫人真讨厌! “自从你做了世子夫人,可愈发难见你一面了。”罗秀秀拂了拂裙面,慢悠悠地道。 不等沈昕颜说话,她又望着抱着娘亲的手正撒娇的小盈芷,“这个便是你的女儿吧?好些日子不见,都长这般大了,这模样和你小的时候倒是像了七八成。” “盈儿,叫罗姨母。”沈昕颜笑笑,低声嘱咐女儿。 小姑娘抬眸望望罗秀秀,乖乖地唤:“罗姨母。” “乖了。”罗秀秀敷衍地回了声,扫一眼搂着女儿的沈昕颜,心中暗道,“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瞧她这宝贝的模样。” 想想自己接连生了三个女儿,儿子连个影都没有,而且这辈子想要再有孕也不是件容易,她眼神一黯。只觉得老天爷待她着实是不公至极。 尤其一想到家里那些碍眼的妾室庶子,她的心便像被人捏住了一般。 “罗姐姐今日怎的这般有兴致出来走走?”沈昕颜不知她所想,随口问。 “听说这条街上新开了家如意阁,我便来瞧瞧。”罗秀秀心不在焉地回答,忽地想起自己上车来的目的,再望向沈昕颜,心中顿时生出了几分优越感。 谁说沈昕颜内宅没有烦心事的?只怕是她自个儿糊涂,被人蒙在了鼓里都不知道! 她清清嗓子,换上温和的笑容道:“昕颜啊,有什么不高兴之事不要憋在心里,跟姐姐我说说。虽说咱们自成婚后相聚之时不多,但怎么也是相交多年的姐妹,有什么话不能说呢,你说是吧?” 沈昕颜被她这副语重心长的模样怔住了,不解地反问:“我能有什么不高兴之事?” “哎呀,咱们是什么关系?打小的交情,你我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过就是夫君置了外室么?你呀,就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白白抬举了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 “咱们好歹也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便该有正室夫人的大度贤良。况且,男子在外头行事,怎么着也免不了有些逢场作戏,待慢慢收了心,还不是回到你身边来?”罗秀秀只当她死要面子,一脸心疼地劝道。 外室?沈昕颜再度怔住了,下意识地望向秋棠。 秋棠脸色微微发白,嘴唇动了动想要解释,却醒悟此时并非适合的时候,唯有苦笑地冲她摇了摇头。 沈昕颜抓不准她的意思,缓缓地望向罗秀秀:“罗姐姐从何得知此事?” “难不成你竟不知?”罗秀秀一脸诧异。 “外头可都传遍了,说你们世子……哎呀,我这是胡说呢,你别放在心上。”只一会,她又装作不经意说漏了嘴的模样。 “噢,原来如此!”沈昕颜点点头,相当淡定地低下头去,疼爱地在打着哈欠已有些昏昏欲睡的女儿额上亲了亲,一副对她方才所言半点兴致也没有的模样。 罗秀秀只当她死撑,好整以暇地在捏了块小点心送进嘴里,并没有注意到蕴福生气的表情。 这位夫人真的太讨厌了!这是他的点心! 隔得一刻钟,见沈昕颜还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她便先忍不住了,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哎,你真的不知道你夫君在外头置了外室?” 沈昕颜望着她,并没有回答。 罗秀秀一脸同情:“这话我可没有骗你,京里那些夫人都传遍了,都说英国公世子在外头置了外室,喏,就在八里胡同那边,连地址都有了,这还能有假么?” “你若不信,便派人到八里胡同打听打听。” 沈昕颜胸口一紧,脸色也微微变了。 竟连地址都有,难不成还是真的? 初时听府里那些婆子们议论,她便猜测着多半是方氏的纵容,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只如今,她却有些不确定了。 上一辈子魏隽航的身边始终只有她一个,妾室庶子庶女这些令正室夫人添堵的一概没有。至少,上一辈子她虽然对夫君并没有太上心,但还是很满意他这般洁身自好的。 万一这辈子…… 她打了个突,立即将这种念头驱逐出去。 不会的不会的,他连大长公主给他的通房丫头都没有碰过,又怎么可能会在外头置外室。 想明白这点,她的心又渐渐平静了下来。 这辈子的夫妻关系较之上辈子已然好转了许多,她绝对不能让任何人、任何事离间他们!真也好假也罢,若不是他亲口所说,她绝对不会相信! 罗秀秀见她始终沉默着,顿觉无趣,便在前一个路口下了车,转坐上了自己府里的马车走了。 当日晚膳时间,魏隽航并没有回来,沈昕颜和三个孩子用了晚膳,陪着他们说了会儿话,便让他们各自散去了。 待她沐浴更衣过后,魏隽航的身影才终于出现。 39.第39章 “今日怎的这般晚才回来?怎的满身酒气?”沈昕颜迎上前去, 一阵浓郁的酒气扑鼻而来,不禁皱了皱眉。 “到乔老六宅子里讨债去了,顺便在那讹了一顿晚膳。”魏隽航已是有些许醉意,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 笑呵呵地回答。 “先去洗洗, 换身干净衣裳。”沈昕颜连忙扶着他, 吩咐夏荷着人准备热水,春柳去端解酒汤。 一回头,见魏隽航双颊被酒气熏得微红, 只望着她直笑, 不知怎的, 心里一下子就软了。 “怎的喝这般多酒?弄得浑身都是酒气, 也亏得这会儿盈儿不在,若是她在, 必定嫌弃你了。”她打湿帕子替他洗了把脸,责怪道。 魏隽航打了个酒嗝:“盈儿几个呢?怎的不见?” “你也不瞧瞧如今是什么时辰了?往常这时候他们几个也是该睡下了。”沈昕颜无奈地回答。 “对哦,今日是我回来晚了。”魏隽航脑袋昏昏沉沉的,只知道望着眼前这张让他百看不厌的脸傻乐。 这世上怎么就会有这般好看的女子呢?而且这般好看的女子还是他的妻子, 他孩子的娘…… 对着这么一张只会冲自己傻笑的脸,沈昕颜发现她满腔的不满却是一点儿也发泄不出来了,唯有不甘地戳了他的额头一记, 接过春柳端过来的解酒汤亲手喂他喝下。 “日后不准再喝得醉醺醺, 我嫌弃酒鬼!”最后, 她还是没好气地放下了话。 一听会引得夫人嫌弃, 魏世子立即坐得笔直,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地道:“不喝了不喝了,再也不喝了。” 他如此听话,倒让沈昕颜生出一种她又养了一个儿子的错觉,遂摇摇头将这诡异的念头抛开。 待魏隽航沐浴更衣过后,窗外天色已经愈发暗了,府里各处点起的灯将诺大的国公府照得亮堂堂。 “夫人……”喝得满身酒气回来,把屋子都熏出酒味来,魏隽航总是有点心虚。 沈昕颜如何没有注意到,嗔怪地横了他一眼,继续转过去对着那面从如意阁得来的镜子梳着满头秀发。 “我来帮你。”魏隽航连忙讨好地走过来,夺过她手上的梳子,有些笨拙地替她梳着那头如瀑般的青丝。 细滑的发丝从他指间滑落,遗留下丝丝缕缕的清香,他有些爱不释手地抓着一把长发,用梳子无比轻柔地顺着,脑子里忽地闪过四个字——结发夫妻。 “好了,不必再梳了,你坐下,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察觉他梳的时间久了些,沈昕颜忙扯了扯他的衣角道。 魏隽航闻言依依不舍地止了动作,顺从地在她面前的绣墩上坐了下来。 “夫人有话请讲。” “我想跟人合作一门生意,只用我的嫁妆钱,不必动用府里的,你意下如何?”虽然女子的嫁妆钱全由自己支配,便是夫君亦无权过问,但沈昕颜觉得,既然是夫妻,那也没有瞒着他的必要。 “自然没问题。若是你的钱不够,我这里还有。”毫无意外地,魏隽航并没有半分异议便同意了。 “你便不问问我与何人合作,做些什么样的生意么?”见他居然什么也不问,倒是沈昕颜自己忍不住了。 “夫人行事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况且,夫人既然有此决定,想必已经经过深思熟虑。再者,说句不好听的,便是全然亏损了也不值什么,家中还有我呢!”魏隽航不以为然。 夫人又不是那等不知轻重之人,这么多年夫妻,这一点他还是非常相信她的。 “不过,夫人如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做的,尽管开口便是,你我夫妻之间无需客气。” 沈昕颜笑了。 “你说的极是,夫妻之间无需客气,若真有什么需要你这位世子爷出头的,我自然不会与你客气。” 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让她的心里生出一股暖流。虽然许夫人说过‘夫不可靠,子亦未必可靠’,不过她觉得,若是对方给予自己的是真挚的尊重、信任,她亦应该回馈同样的尊重与信任,如此方是夫妻相处之道。 想明白了这点,她清咳了咳,望入魏隽航眼底深处,一字一顿地道:“还有一事,我想听听你的话。” 见她的态度严肃了不少,魏隽航顿时亦挺了挺腰板正色道:“夫人但说无妨!” “今日我听了些传言,说你置了外室,这外室还是安置在八里胡同,不知可有此事?” “哪个王八羔子造——”魏隽航一听便怒了,一拍大腿,骂声脱口而出,只当他听到‘八里胡同’四字时,脸色一变,怒骂的话嘎然而止。 见他如此,沈昕颜心里‘咯噔’一下。 难不成竟是真的?! “夫人从何处听来的这些话?又怎会知道八里胡同的?”魏隽航心中一沉,隐隐有些不妙感觉,紧张地问。 沈昕颜只觉得一颗心直往下坠。 若说方才她还有些觉得许素敏那番‘唯有自己可靠’之话过于偏激,如今却不得不承认,夫,或许真的未必可靠。 “今日我本打算到玲珑阁里挑选给郡主的生辰贺礼,不料在园子里听到有几名婆子在私下讨论此事。我本以为……”沈昕颜眼神微黯,深吸了口气方又道,“后来在回府路上又遇着了罗姐姐,便是吏部李侍郎的夫人,从她口中得知此事。这八里胡同也是她告诉我的。” 魏隽航脸色凝重,竟也没有察觉她神色的不对劲,闻言一双浓眉紧皱,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沈昕颜见状更感失望,苦涩地勾了勾嘴角。 将心底浮起的那些难过压下去,她勉强地扯了个比哭还要难看数倍的笑容道:“你若是当真瞧上了哪位姑娘,把她抬回府便是,我又不是那等爱拈酸吃醋之人,难不成还会拦着不让?” “如今闹出这外室,外头都传扬开了,只怕母亲过不久也会知道此事。母亲若知道,那离父亲知道想必也不远了,到时候岂不是又有一场闹腾么?” “依我之见,倒不如趁着如今……” “我还有些要紧事,先出去一阵子,夫人困了先睡,不必等我!”魏隽航忽地打断她的话,也不待她回答便急急披了件外袍跑了出去。 沈昕颜愣愣地望着他速度消失的背影,半晌之后,咬着唇瓣缓缓低下头去,掩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泛起了红的眼睛。 “夫人,世子他……”见魏隽航突然急急忙忙地离开,满头疑惑的秋棠掀帘进来,一见她这模样便怔住了。 “无事,世子他有要事办,先出去了。”沈昕颜别过脸去拭去眼中泪意,平静地道。 秋棠抿了抿双唇,迟疑须臾,轻声问:“夫人可是问了世子爷关于外室之事?” 沈昕颜心口又是一痛,可还是勉强抑住:“问了。” “那世子爷怎么说?此事必是假的吧?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传出这样的话来,准是见不得人家好过,此等不怀好意之人就应该千刀万剐不得好死,否则……”秋棠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有一个感觉,就是要阻止接下来世子夫人说的话。 “……许是真的!”只可惜,沈昕颜无比清晰的话到底还是传入她的耳中。 “真的?!!”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问,“是、是、是世世、世子亲、亲口承认的么?” 沈昕颜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紧接着又点点头,让紧张地等着她答案的秋棠满头雾水。 “夫人这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到底是何意思?” “他虽然没有明说,只他的举动却告诉了我,此事应该是真的。” 本想这辈子好好和他过日子,哪想到他却给自己闹了这么一个大“惊喜”,沈昕颜心里并不好受。 她一度以为,两辈子唯有身边这个男人是值得她信任,值得她去付出的。可最终,他还是让自己失望了。 不过庆幸的是,她投入的还不是很多,一切还来得及挽回。 见她这副心灰意冷的模样,秋棠心都揪紧了,半蹲在她的身前,握着她的手柔声道:“既然不曾明说,可见事情未必是真,世子爷那些举动,许是突然想起了未办之要事,不曾注意到夫人,这才令夫人生了此等误会。” “夫人不如等世子爷回来再细问。不管怎样,府里还有大长公主殿下作主呢!” 那厢的魏隽航急急忙忙出了门,并没有察觉自己的无心之举让夫人误会了。 他心急如焚地来到一处僻静的二进宅子,气急败坏地抬起腿就踹向大门,大叫着:“黑子,黑子,你给老子滚出来!!” “哪来的不长眼……魏世子,是您老啊!”开门的年青小圆脸骂骂咧咧的,只一看清门外之人,顿时便换了副笑脸,殷勤地将他迎进去。 “黑子呢?让他出来见老子,老子快要被他害惨了!” “首领他不在啊,今日是首领当值的日子。” “对!险些气晕了头,此事找黑子也没用,得找那个罪魁祸首!!”魏隽航一拍脑门,顿时便醒悟过来。 “你给我备马车,立即、马上!” “世子爷,这会儿天都黑了,您又是这般忽喇喇也让人没个准备,便是想见主子也见不着啊!”小圆脸苦哈哈地道。 “就他那破地方烂规矩多!!”魏隽航骂了一声,突然转念一想,“不对,你小子要唬我呢!我就不信你们没个应急之策,难不成有了要紧事,你们便也是只能干等着到天亮大门打开?” 小圆脸本是暗暗松了口气的,听罢顿时皱成了苦瓜脸。 “你说,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找来,所以故意在此候着我呢!”魏隽航揪着他的衣领,阴森森地问。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肯定没有,打死我也不敢啊!” 魏隽航一声冷笑:“你是不敢,黑子也没这个胆,可宫里头那位却不一定了,那厮连自个儿的夫人都能安成我的外室,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40.第40章 小圆脸缩缩脖子, 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一个两个都是活祖宗,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魏隽航没心思再和他扯些有的没的,怒声道:“立即去准备马车!!” 小圆脸苦不堪言,顶着他的怒火硬着头皮劝道:“世子爷, 您老人家静下心来好好想想, 这些流言会是什么人放出来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您这回急匆匆地进宫, 焉知不是正中了人家的诡计。倘若夫人仍在世的消息泄露出去,那咱们这么多年来的心血岂不是全白费了?” 魏隽航胸口一起一伏的,努力压抑着怒气。良久, 他才陡然飞起一脚, 重重地将屋内那张太师椅踢飞出数丈, 重重地砸在墙上再掉落下来。 “他祖宗的!!老子上辈子欠了那厮, 注定这辈子都要替他背锅!” 小圆脸早在他抬腿的时候就缩到了角落处,见他气哼哼地大步离开, 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知道已经是劝下他了。 “他的祖宗也算是你的祖宗吧?”片刻,摸摸鼻子嘀咕了一句,认命地收拾摔得不成样子的太师椅。 宫中某处。 元佑帝突然打了个喷嚏, 一直侍立在一旁的护卫黑子立即关心地道:“夜里凉,陛下也该多保重龙体,记得添衣才是。” “无妨无妨, 朕琢磨着, 约莫是魏隽航那小子在背地里骂朕呢!”元佑帝摸着下巴沉思, 下一刻又相当愉悦地道, “朕最喜欢看到他明明恨朕恨得要死,偏偏还要老老实实地给朕背锅的模样!” 黑子:“……” 所以魏世子就是那个打小便替皇帝背黑锅的倒霉蛋了? 突然有些同情魏倒霉蛋,这都上辈子造了多少孽啊! 摇摇头将这些想法抛开,他有些忧心仲仲地道:“只如今连八里胡同都流传出来了,如此一来,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万一让人发现了……岂不是麻烦?” “或者还是先想个法子将夫人接出来?” 元佑帝皱着眉,右手无意识地一下又一下轻敲着御案。良久,才摇头道:“以朕对那老匹夫的了解,他此番应该只是在试探。说起来也是朕的疏忽,让他的人发现了行踪,险些坏了大事。不过也幸亏了那会儿隽航恰好也在八里胡同,这才让他当了替死鬼——咳,让他机灵地蒙混了过去。” “如今这些流言传得到处都是,恰恰说明了当日隽航的一番伪装是成功的。” “只是最终老贼仍是不放心地来了这么一出。”黑子皱眉道。 “老匹夫生性多疑,不看到满意的结果是不会彻底放心的,一旦他相信了八里胡同之人只是隽航的外室,那她才是真正安全了。至于接下来要怎样才能使老匹夫相信,那就要看隽航的本事了!”对此,元佑帝表示一点儿也不担心。 魏隽航那厮,背得了黑锅,装得了傻子,脸皮够厚,嘴巴够严,真真是再好用不过了! “只是如此一来,世子爷估计要吃点苦头。”黑子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轻快。 担心。 “当然,八里胡同那里自然不能再住了,只是要走也得光明正大,让人毫无疑心地走,以免留下后患。” 元佑帝拢嘴佯咳一声:“明日一早你拿多几盒那什么‘疗伤圣药’给他,英国公虽是年纪大了,又行动不便,可揍人的力气还是有的。” “是,属下遵命!”黑子欢快地应下。 却说魏倒霉蛋怒气匆匆地想去寻个说法,可最终不但连罪魁祸首的人影儿都没见着,还白白地气着自己。 只是,当带着凉意的夜风迎面扑来,他一个激零,猛然意识自己好像漏了些什么最重要之事。 他皱着一双浓眉抚着下颌思忖片刻,猛地一拍大腿,暗叫一声:“糟了!把夫人给忘了!” 再细一想他冲出门前夫人对他说的那些话,他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暗暗叫苦。 他祖宗的,这回真真是被那厮害惨了!! 当下再不敢耽搁,一阵风似的朝英国公府方向狂奔而去…… 气喘吁吁地回到福宁院时,却发现正房寝间里的灯已经灭了,心知这个时候夫人必是已经睡下了,一时急得在原地直转圈。 夫妻间有什么误会可一定要马上说清楚,千万不能拖着拖着的! 想明白这一点,他一撩袍角便打算推门而入,手掌触着门时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呆了呆,最终,还是缓缓收回了手。 “世子爷?”刚转身打算离开,恰好此时秋棠从里头出来,乍一见门外站着一个黑影便先吓了一跳,待认出是他时才松了口气。 “夫人睡下了?”魏隽航压低声音问。 “刚睡下了,世子……” “睡下就好,睡下就好,那今晚我到书房里将就一晚。”说完,他也不等秋棠反应,头也不回便离开了。 “秋棠姐姐,夫人问你在跟什么人说话呢?”屋内值夜的春柳推门出来问。 秋棠怔怔地望着魏隽航消失的方向,闻言不答反问:“夫人醒了?” “你刚出来没一会儿便醒了。” 秋棠想了想,又走进屋里,果然见沈昕颜披着长袍倚坐在床头前,见她进来便问:“你方才在外头跟谁说话呢?” “是世子爷。世子爷回来了,大概是想进来找夫人,听闻夫人睡下了便又走了。”秋棠并没有瞒她。 “世子回来了?”沈昕颜一下子便坐直了。 “他人呢?去哪儿了?” “到书房去了。” 沈昕颜有些失望地拢了拢外袍:“吩咐明霜好生侍候着。” “夫人放心,明霜会知道怎么做的。” 秋棠想了想,缓步过去坐在床沿处,小声道:“世子爷去而复返,可见确如我之前所说,这其中想必有些内情。夫人是个聪明人,当知夫妻情份轻易伤不得,可千万莫因了一时之气而损了夫妻情份。” “你胡说些什么呢!谁气了?!”沈昕颜下意识地反驳。 “夫人若心中不怄着气,怎地翻来覆去久久无法入睡?”秋棠含笑反问。 沈昕颜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去,好一会才气哼哼地道:“他要置外室,难不成还不准人家心里有气?这是什么道理?!” 话虽这般说,可到底是将秋棠的话听进去了,心情瞬间便也好了不少。 不错,他们是一辈子,不,两辈子的夫妻,有什么话还是要当面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才好。况且,如今静下心细细一想,初时她问出外室一事时,魏隽航的表情便有些奇怪。 一开始是愤怒,那愤怒不像是被拆穿的愤怒,倒是像被人冤枉的气恼。可紧接着他的态度便变了,言语问及的竟是‘八里胡同’。 这给她一种感觉,就是相对于“外室”,他更紧张更在意“八里胡同”。难不成这“八里胡同”藏着些什么比“外室”还要重要的? 想明白这一点,她才算是真真正正冷静了下来。同时,她也突然发现,对这个同床共枕十年有余的夫君,除了那些纨绔之名外,她居然知之甚少。 “秋棠,更衣!”心里存了事,她便再无法入睡,扬声吩咐着。 秋棠清脆地应了一声,动作利索地侍候她更衣,又替她简单地挽了个发髻。想了想还不放心,再取出斗篷替她披上。 “夜里风大,夫人披着吧!” 沈昕颜一颗心早就飞到了书房,闻言也只是‘嗯’了一声便提着裙裾急急地往外间走了出去。 书房处,魏隽航抿退左右,用温水洗手净脸,一个人拧着眉头坐在书案前,将这几日发生之事细细回想。 三日前他贪一时方便取道八里胡同,不料途中竟意外瞧见一身寻常百姓打扮的皇帝表兄,正当他犹豫着是否应该装作没瞧见继续赶路,却发现皇帝表兄身后不远跟着一名形色可疑的男子,再加上表兄暗中给他打的手势,他心中一突,立即便明白了。 心里暗骂这厮又给人找麻烦,明明半个月前才来瞧过,怎的又坐不住要跑来了?少见一面两面有什么打紧,待将来事成,凤归巢,还不是随你们怎么黏糊! 至于后来…… 魏隽航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即掩面。 他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就真的应下了黑子想的馊主意,弄了这么一出‘表弟偷置外室被表兄发现,从而苦苦哀求表兄千万要替他保密’。 好了,的确是替皇帝表兄找了一个出现在八里胡同的理由,可他祖宗的却累惨了自己!! 更惨的是,为了让对方确信,他还真的得将错就错!只有这样,才能彻底让对方失去对八里胡同的探究。 “世子爷,夫人来了!”正陷入深深自我厌弃间,便见原本应该睡下了的夫人,正带着秋棠朝书房这边走来。 “你怎的过来了?夜里风大,若是受了凉可怎么才好。”他急急牵着沈昕颜进屋,声音中带着几分责怪。 见他如此紧张,沈昕颜本还有些忐忑的心顿时便平静了。 “你回来了却不肯去找我,那便只有我过来寻你了。”她似笑非笑地道。 41.第41章 魏隽航一听, 顿时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不敢看她,扬声吩咐明霜倒杯温热的水来,讨好地送到沈昕颜跟前:“夫人,喝杯水暖暖身子。” 沈昕颜倒也没有为难他, 就着他的手啜饮了几口, 用帕子拭拭嘴角水渍, 双唇微微抿了抿,紧紧地盯着他的脸庞缓缓地道:“世子还未告诉我,八里胡同那位妹妹应该如何处置。世子是知道我的, 我并非善妒不容人的, 世子若喜欢她, 不如便将人接回来, 给个姨娘的名分,也总好过放在外头惹人非议。” 略顿了顿, 像是没有察觉他几经变化的脸色,心中一定,慢悠悠地继续道:“只是母亲那里想必有一场硬仗要打,不过母亲再怎么恼, 心里总归是疼爱世子的,到最后想来也会让世子如愿。” 魏隽般嘴角抽了抽,心里怒骂那将他陷入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 好一会才努力扬出个似愧疚又似欢喜的表情, 殷勤地扶着沈昕颜落座, 一脸心虚地道:“让夫人受委屈了, 此事是我的不是……” 放屁,他是无辜的!! 若八里胡同那位真是那厮的外室,他便是打死也不会替他背这个黑锅!可偏偏人家不是。 再者,若让人发现一个原本应已死去多年之人还活得好好的,他们这些努力将她隐藏起来之人多年心血一朝付之东流不说,只怕还会引起对方警觉,以致后患无穷! 所以,如今他已是骑虎难下,这黑锅便是不想背也得背! 沈昕颜一直紧紧地盯着他,没有错过他提及“此事是我的不是”时脸上一闪而过的恼怒,心里更加狐疑。同时也更加肯定他必有事瞒着自己,并且目前瞧来并没有向她坦白的意思。 既如此,想来外室一说还需要细细斟酌斟酌。 心思一动,她忽地问:“她乃何方人氏?年方几何?姓甚名谁?与你如何相识?在那处住了多久?身上有何特征?歇息时爱侧躺还是仰躺?爱熏什么香?衣裳多为何种颜色?口味好清淡还是偏重?” 一连串的话直问得魏隽航哑口无语,半天不知反应。 他要是能知道自己的表嫂身上有何特征才有鬼了,皇帝表兄只怕头一个便要剁了自己! 只是,当他察觉自家夫人脸上的了然之色时,立即打了个激零。 不行,若是连夫人都骗不过,又怎能骗过那些老狐狸。 想到这里,他定定神,心思飞快转动一圈,这才佯咳一声,一脸坦然地道:“她姓颜,乃岐阳人氏,正值双十年华。约莫四年前与我在一处赏花宴上结识,两年后便住进了八里胡同我私下置的宅子里。” “她……她肘间有一颗红痣,歇息时爱侧躺,平日并不爱熏香,近来衣裳并无特别偏好之颜色,吃东西更偏向清淡。” 自觉自己这番话回答得天衣无缝,魏隽航心中得意,眉梢微微上扬,大有一副‘你尽管放马过来’的架势。 哪知沈昕颜只是定定望着他一言不发,直望得他心中发虚,头皮发麻。 难不成他的答案有什么错漏之处?不会啊,真真假假还不是由自己说了算,夫人如何能判断得出来! 想到这,他心中再次一定,大大方方在迎着对方的视线望去。 良久,沈昕颜才缓缓地道:“小妇人姓沈名昕颜,祖籍岐阳,今年二十有六,与夫君英国公世子魏隽航初识于郡王妃百花宴上……” 魏隽航心中一突,隐隐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不、不会吧?他、他竟、竟然…… 沈昕颜望着他微微变了的脸色,抿唇不语,半晌,缓缓地挽起左边衣袖,一颗鲜艳的红痣赫然出现在她的手肘处。 魏隽航脸色大变,顿生一股大势已去的感觉。可还打算死撑,呵呵地干笑几声,故作诧异地道:“原来夫人肘间竟也有一颗红痣,我平日竟没留意。” 这样说没错吧?这颗痣生的位置有些隐蔽,夫人又是个爱羞的性子,平日夫妻敦伦时都不准点灯的,他说自己从来没有注意到也说得过去吧? 还想骗自己? 沈昕颜冷笑:“是啊,世间上居然有这般巧合之事,姓是我的名,祖籍与我一处,又同样在肘间生有这么一颗红痣,甚至与我夫君结识也同样在花宴上。真真是太巧合了!” “如此一来,我倒还真的非常期待与这位‘颜姑娘’见面!” 魏隽航呵呵地笑着,心底虽然发着虚,可脸上却努力维持着坦然的表情。 见他事到如今仍是抵死不认,沈昕颜也不禁恼了,生怕恼怒之下会说出些让自己后悔的话,她努力深深地吸了口气,不发一言地盯着他的脸,却发现那张脸原本还带着几分心虚,如今居然越来越坦然,仿佛他说的那些话是再再真实不过。 看到最后,连她也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蹙眉细细回想方才一幕幕,她又打消了这个怀疑。 这人真当她眼瞎了不成?从她进来到现在,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如何“让她相信外室”一事。 只是,世间上到底什么样的夫君,才会想方设法想让妻子相信他真的在外头置了外室。 仿佛“她相信”比“外室”本身还要重要。 她百思不得其解,脸色也就越来越凝重。 魏隽航表面瞧来是十分平静,其实内心却是懊恼至极。 枉他自以为手段了得,觉得只要他想,但凡世间上便没有什么人他是蒙混不过去的,却没想到今日却在自己夫人面前摔了个跟斗,若是乔六、黑子那些人知道,不定会怎么取笑他呢! 他心里只懊恼,却不知皆因自己从来没有对夫人设防,又因事出突然,这才一时不着被沈昕颜诈了出来。 “八里胡同那位果真是你的外室?”沈昕颜再问。 “是。”魏隽航挺挺背脊,回道。 沈昕颜冷笑:“养了外室做了亏心事还能这般坦然无惧,世子脸皮之厚着实出乎我所料。” 魏隽航心里又是一下“咯噔”,终于意识到自己犯的第二个错误。 那就是他着实不像一名偷置外室被夫人发现后男子应有的言行态度。 他懊恼得只想狠狠敲自己脑袋一记,觉得自己在夫人面前就像个傻子一般,接连犯下这种低级错误。 亏得是在夫人面前出错,若是在敌手跟前,只怕不但探不出半点有用的消息,一个不着还有可能将自己的小命搭进去! 见他一脸挫败之色,却仍没有坦白的意思,沈昕颜气极反笑:“好,可真好!” 说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转身,带着秋棠走了。 “夫人,世子爷明显在说谎,你可千万莫让他给骗过去了!”回屋的路上,秋棠小小声地劝道。 沈昕颜冷哼一声:“你家夫人还未蠢到那等地步。不过,他既然死也不肯明言,那我也不必与他客气了,明日便让他瞧瞧一位得知夫君置外室的女子到底该是怎样的!” 秋棠怔住了,好一会儿回不过神来。半晌,摇摇头快步跟上。 罢了罢了,随他们夫妻去吧! 书房里的魏隽航见夫人盛怒离去,沮丧得一屁股坐在了长榻上,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起了一股将一切事对她坦白的冲动。包括他现在暗中所做的事,包括八里胡同那死而复生的女子…… 可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便又被理智掩盖住了。 皇家暗探最基本的要求便是要守口如瓶,不管对方是谁,哪怕是自己的至亲,不该说的半句也不能说。 如果连这点儿被误解的委屈都承受不起,那他这么多年当真是白混了!也辜负了恩师多年的悉心栽培。 况且,瑞王妃还活着之事是绝对的机密,统共也只得他们几人知道,若他告诉了夫人,今后还如何取信龙椅上的那一位。 伴君如伴虎,他可以在那人面前撒泼放赖,甚至火气来之时还能与他对骂一番,可这一切都因为他始终掌握着底线。 而瑞王妃恰好是那人心中的一根底线,他绝对不能触碰! 他揉揉额角,望向皇城所在的方向冷笑一声。 委屈他受了,只是却不能白受,待他日事成,誓必要让那厮给些补偿! 不自禁地又想到沈昕颜离去前的那句“可真好”,他又是一阵泄气。 好什么啊,一点儿也不好,简直憋屈至极! 八里胡同某处宅院。 女子长发披肩,倚窗而立,怔怔地望着夜空高挂的明月出神。 “夫人,夜深了,您该就寝了。”侍女缓步而入,轻声劝道。 “真真可笑,我真是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成了魏隽航的外室!”女子轻笑。 “这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夫人放心,主子和世子爷会处理好的。”侍女安慰,“待他日夫人正位中宫……” “正位中宫?”女子轻笑着打断她的话,“堂堂王妃混到如今妻不妻妾不妾,甚至连堂堂正正现于人前都不能,还谈什么正位中宫。便是将来陛下有这个心,我也无颜母仪天下。” 42.第42章 当次日在大长公主处看到脸色铁青的英国公时, 魏隽航才突然明白沈昕颜昨晚那句‘可真好’是什么意思。 “混帐,你给我跪下!!”英国公一声暴喝,让他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双腿下意识便跪了下去。 “父、父亲……” “别叫我父亲, 我这辈子的脸都让给你丢尽了!堂堂世子居然学那些不三不四之人置外室?国公府数十年声誉尽让你毁个干净!”英国公气得暴跳如雷, 顺手抡起拐杖就往他身上打去, 只听重重的一声闷响,夹杂着女子的惊呼,魏隽航只觉肩膀一阵剧痛, 身子一歪便倒在了地上。 沈昕颜失声惊叫, 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想要冲出去扶起他, 却不知怎的便想到了昨晚之事,咬了咬唇瓣, 又见魏隽航虽然痛得呲牙裂嘴,但还是比较利索地爬了起来,这才缓缓地坐回了位置上。只是手上的帕子却不知不觉被她绞作了一团。 她本是打算今日好好地做一名“发现夫君置外室”的妻子,酝酿好了情绪便跑到大长公主屋里哭诉, 悲悲戚戚的模样让大长公主又是怜惜又是内疚,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也恼得不行,气急败坏地痛骂了几句。 却没有想到, 恰好此时英国公有事来寻大长公主, 听到婆媳二人的对话, 得知儿子好学不学, 竟然学那些不争气的东西在外头置了外室,还闹得满城沸沸扬扬,当下勃然大怒,立即便让人去拿那个“逆子”。 魏隽航只觉得肩膀处一阵火.辣辣的痛,倒抽几口冷气,那厢英国公又再度抡起拐杖朝他打来,眼看着那拐杖又要落到他的身上,却忽然听到沈昕颜的惊叫——“不要!” 那声音明明相当的尖锐,可听入他耳中却如天籁一般,拐杖重重地再打在他的背脊上,痛得他脸都白了。 “父亲,莫要打了,世子他受不住的!”沈昕颜再也忍不住扑过去,牢牢地将他护在身后,像是怕英国公会再度打过来,猛地伸出手将把魏隽航抱入怀中,以背脊对着怒气冲天的英国公。 大长公主一直吊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是落回了实处,而后缓缓地又再坐回了软榻上,不等英国公开口便抢先道:“沈氏,你快让开,让他父亲好生教训教训他。国公府数十年来从不曾出过此等丑事,他挨这顿打一点儿也不冤!” “父亲息怒,世子他已经受过教训了,还请父亲饶恕于他。他身子弱,可受不住父亲雷霆之怒的铁棍啊!”沈昕颜是恼他一再隐瞒自己,也想借大长公主之后给他一个教训,可不希望他被英国公打得半死。 真万一打出个什么来,到时候心疼的还不是她自己? 若是他果真做了什么对不住她之事,在外头置了外室倒也罢了,算得上自作自受,活该受此教训。 可是他却没有做出那等事,挨这么一顿打怎么看都是不值得。 “沈氏,你让开,今日我必要好生教训教训他!活至这般年纪,上不为父母分忧解难,下不替妻儿保驾护航,你你你……”英国公气得指着他怒骂。 “世子,你快跟父亲解释啊!”沈昕颜急了,生怕英国公又是一拐杖砸下来,忙催着怀里被她搂着的男人。 都这般时候了,还不说实话么?明明就没有做过的事,为什么偏要揽上身,这不是纯心找打么? 魏隽航肩膀痛,背脊也痛,可心里却觉得很是美,尤其是鼻端还萦绕着独属于夫人的馨香。他就觉得,挨这么一顿打其实也算不得亏。 如今听她这般一说,他也怕自己会气坏老父,立即挣开沈昕颜的怀抱,跪在地上朝着英国公连连叩了几个头:“父亲息怒,父亲息怒,孩儿自知有错,不敢求父亲饶恕,只求父亲千万莫要气坏身子。” 大长公主瞧了片刻,又细细观察沈昕颜的神色,见她眉宇间尽是心疼,心中顿时一定。缓缓走过去夺下英国公手上的拐杖,温声劝道:“你也不瞧瞧自己多大年纪了,儿子犯了错确是该打,只你也得顾及自己身子。” “逆子!!”英国公还是气不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魏隽航垂着脑袋任由他骂,半点也不敢还嘴。 大长公主一边替夫君顺气,一边偶尔插话训斥儿子几句,一直到英国公怒气渐息,这才朝沈昕颜使了个眼色,让她将儿子扶下去。 沈昕颜连忙扶着魏隽航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 “好了好了,儿子都不在了,你骂给谁听!我瞧着你这些年只一心教导霖哥儿,还当你已经修身养性了呢,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这脾气还是半点也没改。” “儿子都这般大了,你再像小时候那般打他,教他今后如何作人?又如何在霖哥儿跟前挺直腰板。” 儿子被打了一顿,大长公主也心疼,只是因为知道儿子有错在先,同时也是想让沈昕颜亲眼看看,以便勾得她心疼,这才由着英国公。 “他这般行事,还是莫要耽误了霖哥儿。既然敢做,便要敢当!”英国公还是有些气不过。 大长公主没好气地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切都要看沈氏的意思,她若不计较,此事也就算不得什么大事。如今你两棍子砸下去,倒把沈氏的心意砸出来了。” “此事确是隽航不对,可不能因为儿媳妇不计较便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如此国公府成了什么了?”英国公皱眉。 “你当我是什么人了?专门刻薄儿媳妇的恶毒婆婆?”大长公主瞪他,“这些年我冷眼瞧着,沈氏虽是个安安份份不吵不闹的性子,教养盈丫头也算是尽心,只待隽航却算不上有心。今日这一瞧,这小两口倒是亲厚的不少。” 英国公不耐烦听这些儿女情长,借着喝茶的时机别过脸去,装聋作哑。 大长公主如何瞧不出,嗔怪地在他额上戳了戳,却没有再说什么。 儿媳妇对儿子上心了是好事,只是希望这一回闹出的事不会让有损他们夫妻情分才是。 *** 福宁院正房里,魏隽航将衣裳除到了腰间,趴在软绵舒适的床上。 沈昕颜坐在床沿替他背上的伤处抹着药,看着被打得肿了起来的一团淤青,不禁有些心疼,一边抹一边数落:“父亲也真是的,怎的下这般重的手,你又不像他们一般,是个习武之人,怎能受得住他那样的力度。” “不疼不疼,一点儿也不疼的,夫人莫要担心。”魏隽航扭过头来冲她安慰性地笑道。 虽然伤口是有些疼,不过他心里美啊! 能得夫人这般温柔侍候,简直美得快要冒泡了好不! 沈昕颜俏脸一沉:“谁问你疼不疼了?疼也是你该受的!我只恨父亲没多用些力,直接把你这腿打断了才好,免得整日不着家,一门心思往外头跑!” 魏隽航摸摸鼻子再不敢乱搭话,乖乖地伏了回去。 乔六有句话说得相当对,那就是——“女子是这世间上最最善变的物种,前一刻对你笑颜如花,下一刻便有可能翻脸不认人。” 虽然夫人没有翻脸不认自己,可上一刻还在怪着父亲怎的下这般重的手,下一刻就恨父亲怎没多用些力,还真真是善变呵! 他在心里偷偷地感叹一番。 沈昕颜替他抹着药,不知怎的又想到了昨晚之事,再想起方才自己让他向英国公解释,可他宁愿继续挨打也不愿意解释半句,气得用力在他伤口上摁了一下,立即痛得魏隽航‘嗷嗷’直叫。 他这一叫,她又心疼了,动作不知不觉便放轻放柔,嘴上却说:“该,活该痛死你!让你在外头置外室!!” 魏隽航‘咝咝’地抽着凉气,好一会才冲她露出个讨好的笑容,却不想沈昕颜越看越生气,一巴掌拍在他背脊上,恼道:“笑什么笑,置了外室还好意思笑?!” ‘啪’的一下清脆响声,夹杂着男子一声痛呼,直听得外间的秋棠、夏荷和春柳三人心惊胆战。 “秋棠姐姐,你说夫人真的是在替世子爷上药么?”最终,还是春柳忍不住问。 “当然是上药了,你把夫人想成什么人了?”秋棠没好气地瞪她。 “可我怎么听着倒像是夫人趁机报复啊?”一旁的夏荷小声嘀咕。 秋棠抿了抿嘴,决定不再理会这两人。 虽然,她也觉得夫人有趁机发泄怒气之嫌,不过这没有必要对这俩缺根筋的丫头说。 等沈昕颜终于上完药时,魏隽航背脊已经青一块红一块,青的自然是伤口,那些泛红之处,却瞧不出是抹药力度过重导致的,还是被人不时拍打几下得来的。 沈昕颜看着不禁有几分心虚。 魏隽航却毫不在意,缓缓地坐了起来穿好衣裳,察觉她在瞧着自己,还冲她讨好地笑笑,不时唤一声“夫人”。 如此一来,沈昕颜心里的怒气不知不觉也消了不少。 “你在外头到底是做什么的?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 刚整理好衣裳,忽地听身后的妻子问,魏隽航的动作有片刻的停顿。 43.第43章 重活了一世, 她才猛然发现,或许她夫君并不像表面看来的那般简单。 魏隽航转过身来一脸无辜地冲她道:“我在外头也没做什么啊,就是偶然跟宁王斗斗蛐蛐,跟乔六去听听曲儿看看戏, 其他的倒也没做什么了。” “至于身份倒有好几个……” “你说。”沈昕颜精神一振, 以为他终于要坦白了。 “英国公世子、你的夫君、盈儿和霖哥儿的爹啊!”魏隽航一本正经地回答。 沈昕颜脸色一沉, 实在气不过地在他胳膊上用力一拧,立即痛得他又是一阵嗷嗷叫。 “你这个混帐,就是纯心拿我寻开心是吧!!” 魏隽航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又打又掐, 半晌, 笑呵呵地环上她的腰, 像哄孩子一般搂着她哄:“别恼别恼, 没有拿你寻开心。” “还敢说没有?”沈昕颜继续瞪他。 魏隽航叹了口气,脸颊贴着她的, 柔声道:“夫人,我并不想欺瞒于你,只是有些事……并不好说。你便不要再追问好不好?总归此生我必不会辜负你,辜负咱们的家。” 沈昕颜沉默, 久久没有作声。 魏隽航猜不透她的心思,也知道空口白牙的便想让人家相信,不管怎样总是太过于虚无。 想到这,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缓缓地松开了怀中人。 罢了罢了, 大不了待事成之后, 他便拍拍屁股不干了,这辈子老老实实守在她们母子三人身边。 反正他是不成器的纨绔世子,日后再当个不成器的纨绔国公也没什么。 再不济,他还有一个出色的儿子,将来魏氏一族门庭便由儿子支撑着便好。 沈昕颜突然伸手揪着他的袖口,紧紧盯着他的双眸,一字一顿地问:“你保证此生不会辜负咱们的家?” “这是自然,我魏隽航再不济,这点儿责任感还是有的!”魏隽航被她灼灼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给出了自己的承诺。 沈昕颜盯了他半晌,这才轻哼一声:“现在你打也挨了,骂也挨了,接下来是不是就应该由我这位正室夫人出面,将你外头的那位‘颜姑娘’接进府里?” 魏隽航眼睛陡然变亮,知道她这是答应自己不再追问了,并且有意无意地开始配合自己,遂连连点头:“如此便劳烦夫人了!” 沈昕颜又是一声轻哼。 魏隽航被她哼得通体舒畅,趁着她没留意,飞快在她脸颊上啄了一下,引来对方一记嗔视。 他呵呵地笑着,忽然觉得,幸亏自己娶了这么一位通情达理的好夫人,若换了个人,说不定自己在前头拼前程,后院却已经起火了。 沈昕颜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全然信任眼前之人,可不妨碍她努力想去相信他的心意。况且,她自己不也是有事情瞒着他么?只要不影响夫妻间的感情,不会影响他们这个家,她愿意付出一定的信任。 但是,经此一事,她却更加坚定了一个念头——那便是一定要紧跟着许夫人,为自己蓄些底气。 这辈子她老老实实地当她的世子夫人、夫人、太夫人,若不自找麻烦,想来也不会有人刻意为难她。 好好地与许夫人合作,一来可以替女儿存一笔丰厚的嫁妆;二来即使将来与周莞宁无法共处,也可以潇洒地带着体已去过自在日子,无需看人脸色。 如此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她有什么理由不去做呢? 隔得数日,一辆小轿悄无声息地从英国公府侧门而入,也落到了暗处有心人眼中。 “恩师,魏隽航近日一直没有外出,据闻是被英国公打伤了,正在府里养伤。而八里胡同那名女子方才便被接进了国公府,想来那人并不是赵氏。毕竟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岂有死而复生之理。” 上首的青衣男子点点头:“看来确是如此!” “那咱们的人是不是应该撤回来了?” “再多观察两日看看情况再说,若宫里没有反应便撤回来吧!” “是。” 二房多了名姨娘自然触目,杨氏更是觉得痛快。 好了,这下各房都有妾室了,如此才叫公平嘛! 她有心想去看看沈昕颜的笑话,可侍女梅英忙劝道:“这会儿那颜氏才刚进府,三夫人便急忙忙地过去,这岂不是给那颜氏脸面?若让人误会你与那颜氏私底下有个什么,这才急匆匆地过去替她撑场子,大长公主那里怕是不好交待。” 杨氏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那些个专勾男人的狐媚子,还值得她堂堂国公府三夫人巴巴地去瞧?这也太掉自己份儿了!人都进府来了,事情成了定局,沈氏的笑话什么时候不能看,不用急于一时。 明白这个道理,她又坐了回去。 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进府也不过一个姨娘,自持身份的方氏自然不可能理会。至于大长公主就更不可能抬举她来打儿媳妇的脸了。 沈昕颜端坐上首,视线落在跪在地上的女子身上,因她低着头,故而也瞧不见她容貌,只见她头上插着简简单单的一枝金钗,穿着打扮相当素雅,瞧着倒像个比较低调之人。 “妾身颜氏见过夫人,给夫人请安!”女子态度恭谨,一言一行倒也不会让人反感。 “起来回话。”因知道对方并非真的是魏隽航的外室,沈昕颜自然也不会为难她,温声道。 “多谢夫人。”女子倒也不客气,谢过了她便落了座。 沈昕颜这才看清她的容貌。 柳眉芙面,瞧着倒有几分颜色,可若说让人惊艳倒也说不上。 沈昕颜依规矩训了几句话,又赏了她一个荷包,接着接过她奉上的茶意思意思地抿了抿,如此便算是正式接受了她。 “按府中规矩,姨娘会配一名大丫头,你可带了人进府?若有,我就不另安排人与你了。” “谢夫人,妾身身边丫头玉薇侍候妾身已久,这大丫头的位置,妾身还是想着给了她。” 沈昕颜点点头,自有侍女将侯在门外的玉薇带了进来。 “玉薇给夫人请安。” “抬起头来我瞧瞧。” 名唤玉薇的女子缓缓抬头,眼帘却低垂着一副谦卑的模样,也让沈昕颜看不到她的眼睛。 沈昕颜见她生得相貌平平,属于那种极容易让人忽视的,放在人堆里便寻不着了。 也因为有了她在那‘颜氏’身边,倒是衬得‘颜氏’平添了几分姿色。 这‘颜氏’倒是深谙映衬之理! 沈昕颜有些好笑。 一个丫头自然是没有那个资格让主子夫人训话的,秋棠作为沈昕颜身边第一大丫头,自然上前去对那玉薇训了几句话。 “南院还空着,便让颜姨娘住进去吧,你再挑几个手脚麻利的丫头婆子去侍候。”沈昕颜吩咐。 秋棠应下。 春柳与夏荷听罢对望一眼。 南院是福宁院最最偏僻的一处,夫人将这颜姨娘安排到那里,可见心里还憋着气呢! 只她们却不知道,将‘颜氏’安排到南院却是魏隽航的意思,沈昕颜也懒得多问,自然也由得他。 低着头啜饮茶水,听着那对主仆恭敬的道谢,不经意抬眸,撞入一双带着好奇的清澈水眸。 好美的一双眼睛!她脑子里只闪着这么一句话。 那眼睛的主人没有料到她会突然抬头看过去,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去,跟在‘颜氏’身后退了出去。 沈昕颜自问两辈子也见过了不少姿容出众的美人,美如她的“儿媳妇”周莞宁,同样长着一双相当漂亮的眼睛。可却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个女子的眼睛如方才所见那双般清灵,就像是懵懂不谙世事,尚未被世俗玷污的孩童的眸子,黑白分明,纯净得瞧不见半分杂质。 这样一双眼睛长在一个相貌平平的侍女身上,不得不说,的确让人生出一股‘暴殄天物’的感觉来! 她摇摇头,将这些杂念抛开,扬声吩咐夏荷着人准备车马,今日她约了许夫人到京郊察看那座荒山。 夏荷应声领命而去,沈昕颜进了里间更衣,出来的时候却发现魏承霖不知何时进了来,见她出来便立即迎了上来。 “母亲。” “霖哥儿怎地来了?这会儿不是应该念书的时辰么?”沈昕颜有些诧异,更意外的却是他眉宇间带着的掩饰不住的担心。 “听说今日外头那位要进门。”魏承霖抿了抿嘴,不答反道。 “所以,你是在担心母亲会应付不了?”沈昕颜心里生出一股暖意,同时也有些好笑地抚了抚他的鬓角。 “不过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母亲肯让她进门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魏承霖眸中冷意一闪而过,板着小脸道。 “既如此,你又有什么放不下心的。”沈昕颜失笑。 难道她已经无能到连一个姨娘都收拾不了,以致让儿子都放心不下的地步了? 虽然有些无奈,但不得不说,儿子的关心让她甚是熨帖。 “左右你无事,不如陪母亲出门一趟如何?”自然,她也不愿放弃可以拉近母子关系的机会。 魏承霖认真地看着她好片刻,见她好像并没有因为府里多了个姨娘而心生郁结,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好!” 44.第44章 宫中的元佑帝心神不宁地坐在龙椅上, 御案上的折子已经许久不曾翻动过了。 “陛下,夫人与玉薇已经成功进入了国公府。”黑子不知从什么地方走了出来,轻声禀报。 听到等了好久的消息,元佑帝紧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回了原处。 “过段日子便安排她离开, 国公府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虽说易了容, 可姑母是个精明之人,万一被她认出来,倒是无端多了些麻烦。”元佑帝思忖片刻, 吩咐道。 “陛下放心, 夫人是个谨慎之人, 魏世子也会安排妥当, 不会轻易让夫人暴露身份的。” 元佑帝微微颔首:“隽航办事确实妥帖。” *** 却说沈昕颜母子二人坐上了下人们准备好的马车,一路往许素敏位于京中的宅子而去。 “母亲这是打算去哪儿?”记忆中好像从来没有与母亲一起承车外出的经历, 魏承霖有些小激动,好奇地掀开帘子往外瞧,发现马车并非驶往商业街,而是往了城中住宅区。 “去一位新结识的友人府中。”单独与儿子外出这样的经历, 对活了两辈子的沈昕颜来说也是头一回,心情也不禁有些飞扬,听得儿子问, 含笑回答。 魏承霖点点头, 并没有追问是什么友人。 “对了母亲, 有件事想请您示下。”忽地想起一件事, 他忙坐直了身子道。 “你说。” “昨日蕴福来寻我,说是想与我一起习武,不知母亲意下如何?” 沈昕颜怔了怔,讶然:“他自己找去你那儿说的?” “是,昨日我从祖父处回来不多久,他便来寻我说了此事。” 沈昕颜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着个什么急,身子尚未养好呢!回头我自己找他说说。” 原本她便打算让蕴福跟着儿子读书习武的,不过蕴福这大半年来吃了不少苦头,身子有些弱,如今正在大夫的建议下调养着,故而近来也只是读书识字。 “母亲,其实习武能强身健体,和他如今调养并无冲突,还会让他身子越来越好。但他年纪尚小,又没有半点武艺基础,得从头再来。孩儿幼时初习武便是由吴师傅教导的,如果母亲不反对,孩儿明日便去寻吴师傅,请他教导蕴福,您意下如何?”对此,魏承霖也有不同的意见。 沈昕颜细一想,也觉得如此甚好。 “既如此,那便按你所说!” 见她同意了,魏承霖眼睛一亮,又道:“既如此,不如日后也让蕴福到我院里来读书写字吧!如此也不必他每日来来回回地跑。” 蕴福现在和小盈芷一起,跟着负责教导盈芷的先生读书识字。 “这个得再过些时候,等你父亲再请了新的先生来再说。” 吴师傅如今不再教导魏承霖武艺,由他教蕴福倒也可行,毕竟不会影响魏承霖的进度。可念书就不行了,如今魏承霖的先生乃英国公亲自请回来的,就只负责教导魏承霖一人。 沈昕颜可记得清清楚楚,当日英国公本是打算再请他替三房的魏承钊、魏承越及长房的魏承骐三人开蒙的,可那先生却说要考校三人一番,通过了才肯收徒。 结果……想起得知儿子被嫌弃的方氏和杨氏那难看的脸色,她就不禁直摇头。 她虽视蕴福如子,但蕴福终究不是魏氏血脉,不管最后那先生有没有收下蕴福,方氏和杨氏那里只怕都不大好交待。 见她如此,魏承霖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又高兴了,双唇一抿,便露出一个浅浅的欢喜笑容。 沈昕颜没有错过他这一闪而过的笑意,含笑问:“蕴福到你那儿习武,你便这般高兴?” “自是高兴,日后也有人陪孩儿一起习武了。”魏承霖用力点了点头。 虽然很大可能是各自跟各自的先生练习,不过总归在一个院子里,也算是有伴了。 沈昕颜愣了须臾,深深地凝望着他那双明显闪亮了不少的眼眸,突然意识到,原来她的儿子也是会寂寞的。 是啊,怎么会不寂寞呢?小小年纪便要一个人跟着先生读书习武,别的孩子似他那个年纪时还能窝在父母怀里撒娇,可他却每日天不亮便起床练武了。 旁人只瞧到了他的优秀,却无人注意到他背后付出的汗水。 她叹了口气,怜惜地拍拍他的手背,语气愈发的温柔:“我会让你父亲尽快物色先生,到时便让蕴福搬到你院子里去。” “嗯,好,多谢母亲!”魏承霖更高兴了。 说话间,马车便停了下来,随即便听到许素敏的声音在车外响了起来。 “夫人可总算是到了!” 沈昕颜忙起身打算下车,不料魏承霖动作比她快,先一步从车上跳了下去,待她探出车外时,便见他站在马车旁,正朝她伸出手,一副要扶她下车的姿势。 她微微一笑,将手递给他,踩着小凳下了车。 “让许夫人久等了!” “这倒不曾,这位是令公子吧?果真是一表人才。”许素敏目光落在魏承霖身上。 “确是犬子,霖哥儿,这是许夫人。” “许夫人!”魏承霖有礼地冲着许素敏作了个揖。许素敏侧身避过,自是又一番客气。 半晌之后,三人坐上了许素敏那辆较为宽敞舒适的马车,春柳及许素敏的侍女则坐在另一辆马车上,两辆车一前一后径往京郊方向而去。 “前些日我与乔六公子也去现场瞧了瞧,亏得那泉眼相当隐蔽,一直没人发现,这才让我捡了个大便宜。对了,这设计图纸我也带来了,怕你看不懂,等会到了现场之后我再一一指给你看。若你有什么不满意的,或是有什么更好的想法也可以提,咱们再斟酌斟酌,必要把这庄子弄得有声有色,红红火火!”谈及生意上之事,许素敏脸上都染上了兴奋的海棠红。 沈昕颜也被她挑起了兴致,更何况她还是亲眼目睹过那庄子的火爆场景的,那激动劲便更不用说了。 她仿佛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她的私账上将会添上一大笔进项。 一直安静地听着两人说话的魏承霖终于忍不住插嘴:“母亲这是打算与许夫人合作生意么?” 沈昕颜并没有瞒他,只点了点头,又与许素敏头碰着头对着那张图纸指指点点。 魏承霖嘴巴张了张,似是想说什么,见她这般模样终究没有再多说。 约莫一个时辰左右,马车便停在了京郊某座荒山前。 “别瞧它如今荒芜,可里头呀,都藏着金子呢!”许素敏凑到沈昕颜的身边,开玩笑般道。 沈昕颜轻笑,认同地点了点头。 日进斗金,可不就是藏着金子么? 毕竟是尚未开发的荒山,同时也是担心会遇到山中的毒虫毒蛇之类的,几人并没有进山,而是绕着山脚四处瞧瞧。 许素敏拿着图纸,一边走一边向她解释着,描绘着她理想中的温泉庄子。 沈昕颜并不懂这些,而且有过上一世的经历,对许素敏的眼光是绝对的信任,这一路也只是静静地听着她说,偶尔还会问几句,并没有注意到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她的魏承霖不知何时便没了踪迹。 “咦?大公子呢?”还是春柳率先察觉,惊叫起来。 沈昕颜回头一看,果然不见了儿子的身影。 “莫急,咱们分头去找,不管能否找到,两刻钟后都在马车汇合。”见她急得脸色都变了,许素敏冷静地道,同时指挥着带来的人分头去找。 沈昕颜也很快冷静了下来。 霖哥儿并不是那等贪玩的不懂事孩子,绝不会无缘无故离开的,想来是一时走岔了路。 一时又后悔自己不该忽略了儿子。 等了片刻,见许素敏正与丫头将车上的方凳搬下来,她定定神,吩咐春柳前去帮忙。 郊外的清风徐徐,带着些许沁人的凉意,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仍未曾见到去寻儿子之人归来,她的冷静也渐渐保持不下去。 突然,一阵细微却又显得有几分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不远传来,并且似有越来越远的迹象,她心中一喜,猛的回头望去,见林中似是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往里头跑去,当下便急了,扬声唤了句‘霖哥儿’便提着裙裾急急追了过去。 “霖哥儿,霖哥儿……”也不知追了多久,那小小的身影却再也看不到,急得她四处大叫。 回应她的,只有自己的回声。 “这孩子,到底跑哪去了呢!”额上不知不觉便渗出了一圈儿的汗,可始终没有见到儿子的身影,她喘着气,随手抹了抹汗。 “这位夫人,请问您有瞧见一个小姑娘么?她长得这么高,绑着两个苞苞头,眼睛大大的亮亮的……穿淡黄色的衣裳。”孩子特有的软糯声忽然在她身侧响起,她脸上一喜。 “霖哥儿!” 回头却发现站在她身前的并不是魏承霖,而是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子。 只是,当她看清男孩的容貌时,双目陡然喷出火来。 是他!!周家二郎!! 45.第45章 上辈子女儿死后, 她几乎日日夜夜咒骂着周家二郎,只盼着老天爷开眼,好教杀人者偿命,以慰女儿在天之灵。 故而, 哪怕眼前这张小脸还很稚嫩, 可她仍旧一眼便认出来了。 这张脸, 这张令她痛恨万分的脸,不论经过多少年,经过多少辈子她都不可能会忘记!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孩儿也被她这副凶狠的表情吓了一跳, “噔噔噔”地退后几步, 结结巴巴地道:“夫、夫、夫夫人……” 沈昕颜眸光阴冷, 脸色狠厉, 杀意迅速浮现。 曾无数次,她多想亲手杀了这畜生替她枉死的女儿报仇, 可恨老天不公,教仇人得以逍遥。 “哇!”男孩到底年幼,自来又是在父母千般疼爱下成长的,府里人对他更是温和讨好, 便是他的祖母及几位婶娘堂兄弟们,虽然瞧着好像不太喜欢自己,可也不会似眼前这位夫人一样, 对他露出这般凶神恶煞的表情。 当下他连妹妹也不记得了, 哇哇叫着拨腿就跑。 沈昕颜下意识就追, 追出几步足下突然被东西绊住, 整个人顿时就失去了平衡,‘扑通’一下就摔倒在草堆上。 这一摔,同时也将她从仇恨的记忆里拉了回来。 她怔怔地望着男孩消失的方向,良久,掩脸苦涩地勾了勾嘴角。 她在做什么?她居然想杀了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如此一来,她与被自己骂为‘畜生’之人又有何区别? 想到上辈子女儿死后她的一连串疯狂举动,她的身子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样疯狂,那样面目狰狞,哪还有半点世家贵夫人的气度与雍容。难怪到最后会让所有人厌弃! “夫人!!”春柳不知什么时候寻了过来,见她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还以为她摔伤了,脸色一变,急急跑过来将她扶了起来。 “夫人觉着哪里摔疼了?”上上下下认认真真检查了一遍,见沈昕颜除了衣裳有些许皱褶,及沾了些枯草及尘土外,并没有别的什么,春柳有些担心地问。 “不曾摔着,无妨。”沈昕颜此时已经基本平静了下来,见她担心,忙道。 见她不似作伪,春柳总算是稍稍放下心来,细心地将她身上沾到的草及尘土拂掉,又替她理了理有几分凌乱的发,便听到主子问。 “霖哥儿可找着了?” “许夫人还在命人找,想来也快找着了。夫人放心,大公子一向懂事,又不是那等顽劣的。”春柳安慰道。 顿了顿又道:“有位离京赴任的周大人府上公子和千金也在此处走丢了,如今正命人四处寻着呢,许夫人便也拜托他帮忙找大公子。” 周大人?沈昕颜心里‘咯噔’一下。 她竟糊涂了,那周家二郎又不是寻常百姓家中的孩子,又怎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此处。 等等,周家千金?那不就是周莞宁么?! 她脸色大变,想到自己同样失了踪迹的儿子,一颗心顿时便吊到了嗓子眼。 难不成这辈子这两人竟还是提前相遇?可她明明记得上辈子儿子是在十七岁那年,遇到随父回京的周莞宁的! 她的脑子一片混乱,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夫人,夫人?”春柳见她神色有异,担心地唤。 “我们自己去找,不必麻烦周家的人!”沈昕颜猛地揪住她的袖口,慌乱地道。 说完,她也不等春柳反应,胡乱地就往深山里去。 春柳眼明手快地拉住她:“夫人不可,还是随我出去等吧,许夫人和咱们的人很快便会把大公子找回来的。” “不,你不懂你不懂,你什么也不知道,我不能让他们提前相遇,我什么都没有准备好,不能这样,不能这……” “母亲!”身后突然响起的熟悉叫声打断了她的慌乱之语,她惊喜地回身一望,还未来得及完全扬起的笑容,在看到被魏承霖牵着的小姑娘时立即便僵住了。 是她,果然是她…… 只见离她不远之处,一名身着淡黄色襦裙的小姑娘俏生生地站在魏承霖身边。那姑娘不过七八岁年纪,粉雕玉琢,头上梳着两个精致的花苞髻,一双晶亮水灵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她,微微嘟着的小嘴红润亮泽,年纪虽小,却已渐显出不俗之容。 不知为何,沈昕颜的心一下子便平静了下来。 “你去哪儿了?好好的怎突然不见了踪迹,这一大堆人四处寻你!”她脸一沉,瞪着魏承霖毫不客气地训斥道。 魏承霖惭愧地微垂着头:“是孩儿的不是,让母亲担心了!” “夫人莫要骂这位哥哥,方才多亏了哥哥,阿莞才没有摔疼。”眨巴着水灵灵大眼睛的小姑娘仰着脑袋望望身边的魏承霖,又看看沈昕颜,忽地出声。 那声音清脆悦耳,又带着一股特有的娇软甜糯,让人听了便忍不住想要放低声量,以免惊到了她。 只是,这人却不包括与她相处过一辈子的沈昕颜。 沈昕颜板着脸扫了她一眼,目光再度落到儿子身上:“随我回去!” 魏承霖迟疑一阵:“母亲,阿莞妹妹和她的兄长走散了,不如将她送回去再回府如何?不必很远,她的父母家人便在此处,想来这会也来寻他们兄妹了。” 阿莞妹妹?这才短短不过片刻的功夫,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如此融洽了?她暗地冷笑。 果然是命运之子,天定姻缘么? 周莞宁有些畏惧沈昕颜的冷脸,有些怯怯地往魏承霖处缩了缩,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道:“爹爹带着我们一家人要到南边去,中途在此停车歇息,二哥哥趁大家没留意要去抓蝴蝶给我放书里,我不放心便跟了去,这才和家人走散了。” 嫣红的小嘴抿了抿,长长的眼睫扑闪扑闪几下,可怜兮兮地又道:“夫人可以让承霖哥哥送我去找爹娘么?不用很久的,我们家的马车就停在路边,一会儿就到了。” 沈昕颜正想说什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此起彼伏的‘阿莞’、‘妹妹’、‘三姑娘’之类的叫声远远传了过来。 周莞宁小脸一亮,立即甩开魏承霖的手便朝着声音响起之处跑去:“爹爹、娘……” 魏承霖下意识地想要抓住她,却被沈昕颜厉声喝住:“霖哥儿!!” 他的脚步一顿,指尖只触碰到小姑娘的一处衣角,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淡黄色的小身影越跑越远。 “母亲?”头一回见母亲对自己疾言厉色,魏承霖呆了呆,有些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一向温和的母亲怎会露出这般严厉的表情。 “人家的父母家人寻来了,你还想拉着人家做什么?难不成竟打算把人给带回去?”沈昕颜的脸色着实算不上有多好看。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素来沉稳的魏承霖被她训得手足无措,讷讷地开始解释,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着那个小身影跑离自己身边时,心里突然就生出一股不舍来,忍不住便想抓住她。 至于母亲说的把人给带回去,他可以发誓自己绝对没有这样的念头。 那厢的周夫人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又是哭又是笑:“你这孩子,怎的不声不响地便跑开了,若是有个什么,你让娘以后可怎么活!!” 周大老爷周懋心疼妻子的眼泪,又见宝贝女儿平安归来,总算是落下了心头大石,狠狠地瞪了次子一眼:“全是这小子的错,自己到处乱跑还要拉着妹妹,你瞧我回头如何教训你!” 周二郎缩了缩脖子,哼哼唧唧的却是半句话也不敢说。 “娘,方才阿莞险些掉进一个大坑里头,幸亏有位哥哥救了我。那哥哥和他的娘亲还在那边呢!”周莞宁单手环着周夫人的脖颈,白嫩的小手指指向身后。 周懋夫妻俩对望一眼,猜测着女儿口中的‘哥哥’想来就是方才那位许夫人托他们寻的魏小公子了。 两人各自牵着女儿一边手,顺着女儿的指点走去。 救了他们的心肝宝贝,这个大恩大德必是要报的! 却说沈昕颜板着脸训了儿子几句,终究还是心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让自己再去想那些堵心的人,也没心情问他好好的为什么一个人走开,又为什么会遇到那周莞宁的。 反正这两人之间那莫名奇妙的缘分也不是她可以想得明白的。 “咱们走吧,莫让许夫人等久了。”她想了想又嘱咐儿子:“你突然便不见了踪影,许夫人可花了不少功夫去寻,等会儿见着她,记得向她致个歉。” “知道了,母亲。”魏承霖脸带愧色。 不管怎么说,都说他的错,不该让母亲担心。 心里先存了内疚,他难得殷勤地上前几步,扶着沈昕颜的臂,小小声道:“山路不好走,母亲,我扶您吧!” 沈昕颜瞥了他一眼,倒也没有推开他。 春柳见状微微一笑,默默地退后一步。 “请问是魏夫人与魏公子么?” 46.第46章 迎面瞧见那对夫妻时, 沈昕颜下意识便想要避开,可对方却已看到了她,主动迎了上来。 她的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一股烦躁。 大概今日出门没有看老黄历,这才接二连三地遇到这辈子她不希望再看到的人。同时, 还间接促成了儿子与周莞宁这辈子的初遇。 一想到此事, 她便不由一阵懊恼。 真真是千金难买早知道啊! 心里虽是对周家人厌恶至极, 可身为国公府世子夫人该有的礼仪与气度她却不会忘,见状微微行了个福礼:“不知这位大人是?” 周夫人此时也认出了眼前这位‘魏夫人’便是那日在灵云寺有过一面之缘的,足下脚步微顿。 当日在灵云寺, 虽然对方掩饰得很好, 可是她还是能察觉对方对自己的一丝若有似无的敌意。可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记忆中她并没有见过这位夫人, 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地方得罪于她? 纵是那日与她身边的那位夫人相撞,也并非有意, 照理不会引来她的敌意才是。 紧跟在娘亲身边的周二郎探出脑袋瓜子一望,吓得立马便缩了回去。 是那个很凶很凶的夫人! 沈昕颜淡然地接受了周懋的道谢,又冷眼瞧着周懋一脸感激地朝魏承霖作了个揖,慌得魏承霖连忙侧身避开。 “周大人无需多礼, 这不过是举手不劳,当不得大人这般大礼。”小少年到底英国公亲自抚养大的,自有一股世家公子的不凡气度, 看得周懋暗暗点头。 真真不愧是名门世家的公子, 比之他家中那两臭小子确是胜出不少。 此时他也早从魏承霖腰间玉佩猜出了对方身份。 身戴皇室公主才会拥有的金凤白玉佩, 又是姓魏, 想来除了英国公府的那位自小养在国公爷身边的大公子也无旁人了。而身边这位‘魏夫人’,想来便是如今的国公世子夫人。 正在此刻,许素敏也带着下人寻了来,一见沈昕颜母子安然无恙便不由得松了口气。自然,又是好一番的客气。 待沈昕颜母子一行重坐上回城的马车时,已经是一盏茶之后。 “这位魏小公子非池中之物,假以时日,前程不可限量。”遥望那渐渐隐于飞扬的尘土中的马车,周懋忽地感叹一声道。 “承霖哥哥很厉害的,一只手就可以把我拉起来了。”被他牵着小手的周莞宁忽地道。 “再厉害也没有咱们大哥厉害!”周二郎不服气地插话。 “大哥哥厉害,承霖哥哥也很厉害!”小姑娘脆声道。 “那我呢?”周二郎不甘心自己被妹妹抛开。 “二哥哥最好了!”小姑娘冲他露出个甜甜的笑容,瞬间便让他得意地裂开了嘴。 “我瞧着你整日无法无天,这冒失冲动的性子还得好生磨一磨。”周懋瞪了他一眼。 周二郎缩缩脖子,嘀咕了一句,迅速爬回了马车,并且不忘招呼妹妹:“妹妹,快上来啊!” 儿女都上了车后,周夫人迟疑着问:“那位魏夫人可与你是旧识?” 周懋不解她为何会有此问,摇头道:“今日我才是头一回见她。” “如此便怪了,我总觉得她对我有些敌意,却是不知何时开罪过她。思前想后,莫不是你以前惹下的风流债?”周夫人不解地蹙眉。 “你!!”周懋气极瞪她,少顷,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又欠收拾了不成?瞧今晚我如何教训你!” 周夫人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娇嗔地横了他一眼。 *** 回府的路上,许素敏想着沈昕颜许是有话要对魏承霖说,故而体贴地将马车让给了他们母子,连春柳也被她拉到了自己车上坐。 魏承霖不安地挪了挪屁股,不时偷偷望向抿着嘴不发一言的母亲。半晌,才舔了舔有几分干的唇瓣,结结巴巴地道:“母、母亲,对、对不住,今日之事是孩儿的错,让母亲担心了。” 沈昕颜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话,满腔心思早已飘到了很远很远。 周懋今日带着妻儿赴任,而她更是头一回与儿子独自外出,如此罕见的机会,居然使得霖哥儿与那周莞宁这辈子提前了七年相遇了。 等等,这两人真的是提前了七年相遇,而不是沿着上辈子的踪迹遇上的么? 从来就没有人跟她说过,她的儿子是十七岁那年才遇到的周莞宁。是她自己这般认为。 只因为上辈子她的霖哥儿是在十七岁那年便开始有了异样的举动,会突然注意女子的饰物衣裳,会在意只有女儿家和孩童才会喜欢的甜点,偶尔还会一个人独自发着呆,而后露出如梦似幻的微笑。 种种迹象都表明,她的霖哥儿有了心悦的姑娘。 而也是在儿子十七岁的那年,他拒绝了大长公主和她分别替他选的妻子人选,言明他心中早已有了人。 这个人,便是渐得今上器重的周懋的女儿周菀宁! 她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果然是避免不了的么? “母亲?”见她久久不作声,魏承霖更加心虚了,连忙体贴地坐到她的身边,伸出手去欲替她按捏太阳穴。 沈昕颜挡住他的手:“不必了!” 魏承霖以为她还在恼自己,眸光一黯。 “霖哥儿很喜欢方才那位周家小姑娘么?”沈昕颜没有注意到,问。 “喜欢?”魏承霖茫然,片刻才摇摇头,“儿子今日不过头一回见她,又如何谈得上喜欢不喜欢。” 略顿了顿,继续又道:“只是,阿莞妹妹十分乖巧懂事,生得又玉雪可爱,确是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见母亲定定望着自己不说话,魏承霖有些不安:“孩儿这番话有什么不对么?” “没有,你说得很对。不过一面之缘,又谈何喜不喜欢。”沈昕颜缓缓摇头,轻声道。 只是她心里想的却是——明明是那般淡漠不容易亲近人之人,却这般亲热地叫着对方为‘阿莞妹妹’,若说不喜欢,她又怎么可能会相信。 只是这个喜欢,却还未进化到男女情爱上,或许只是“天定姻缘”的双方初次相遇的一个美好记忆,待他日重逢,这记忆生根发芽,结出那名为‘情爱’的果实,海誓山盟,不管不顾,非卿不可。 “母亲不喜欢阿莞妹妹和她的家人么?”魏承霖的心思自来敏感,如何察觉不到母亲面对周家人时的冷淡疏离。 “是啊,我不喜欢他们!”沈昕颜坦然承认。 魏承霖心口一窒,不知为何会生出一丝异样的难过,只很快便又掩饰过去。 “母亲为何会不喜欢他们?孩儿曾听祖父说过,周首辅长子乃是名能干实事、脚踏实地的官员,孩儿今日观周大人,举止得体有礼,气度不凡,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周夫人温柔慈爱,照顾儿女处处尽心。阿莞妹妹娇憨可爱……” “你与他们相处不过这小片刻的功夫,如何得知那周大人便是不可多得的好官?难不成你祖父竟不曾教过你何为‘知人知面不知心’?世间上的衣冠禽兽,哪个表面看来不是谦谦君子?”沈昕颜不耐烦听他尽在耳边说周家人如何如何好,直接便打断他的话,恶意地道。 魏承霖想要解释几句,可对上她满脸的不豫,到底不敢再说。只心里总有不甘,小嘴抿成一道,分明不赞同她的话。 沈昕颜如何看不出来,只心中冷笑。一会儿又生出一股浓浓的自我唾弃之感来。 她虽为内宅妇人,可上辈子也不是没有听闻过那周懋的好官声的,硬是将‘表里不一、人面兽心’诸如此类的话形容在他的身上,确是有失偏颇。 她觉得自己努力维持着的平静再度被周家人打破了。 甚至,为了杜绝儿子日后与周家人亲近,她还不惜造谣诋毁周懋的名声。 这样的她,与上辈子被众人厌弃的她又有何区别? 心里越是这般想着,她便越发沮丧,陷入深深的自我厌恶中去。 最终,还是魏承霖忍不住,轻声问:“母亲身子不适么?脸色怎的这般难看?” 见沈昕颜只是摇了摇头,却没有回答自己的话,他略显不安地道:“周大人今日带着家人离京赴任,想来短期内不会再回京城,母亲……” “母亲若是不喜欢他们,今后孩儿便离他们远些便可。” 沈昕颜意外地抬眸望向他,不敢相信地问:“你此话是真的?只因为我不喜欢他们,你便要离他们远些?” 魏承霖脸上有几分迟疑,可最终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沈昕颜眼神复杂难辩,这样的话,若是上辈子的自己听到,该有多高兴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头一回清醒地认识到,周家,是她心里一道迈不过去的坎。 无论平常她装得多么平静,多么不在意将来会有什么下场,可对上周家人,尤其是周二郎和周菀宁兄妹二人,她便再抵挡不住心底那些负面的情绪疯狂袭来。 甚至于,她方寸大乱到要让儿子退让安慰的地步了! 可是,尽管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今日的行为有些失常,尽管她也看得见儿子在说出要离周家人远些时脸上的迟疑与不舍,可她仍然说不出让他收回此番话之话来。 母子二人各怀心事,瞬间便又沉默了下来。 47.第47章 马车先在许素敏府门前停下, 沈昕颜再次就今日之事向她道了谢,又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日子,这才吩咐回府。 回府的路上,魏承霖一直低着头, 心里那丝委屈却是怎么也控制不住。 他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对周大人一家如此反感。他原以为母亲应该可以和周夫人处得很好的, 便如她和许夫人一般。不, 甚至会比和许夫人更好,毕竟她们都是那样温和细心的女子。 还有阿莞妹妹,那么乖巧那么懂事, 年纪又与妹妹相当, 应该也是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的。 只可惜母亲对周家人存了偏见…… 他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闷闷不乐地下了车, 仍旧站稳在马车旁,亲自将沈昕颜搀扶了下来。 沈昕颜自然知道他在郁闷什么, 却无心开解,更不愿在此事上退让。 事实上,在她还未做好日后在面对周莞宁,面对周家人的心理准备前, 她不愿,也不想再与那家人接触,自然也不会希望儿子和那家人接近。 若是上天注定这辈子还要和周家扯上姻亲关系, 至少她也要努力争取足够的心理缓冲时间。 “二嫂与霖哥儿出去了?真难得见你们母子二人一同外出。”进了二门不久, 迎面便遇上了杨氏。 “三婶。”魏承霖上前行礼招呼。 沈昕颜立即便收拾好了心情, 含笑道:“难得今日有空, 便到外头走走。三弟妹怎独自一人逛园子?” “我那两个混小子若有霖哥儿一半孝心,也肯陪着我出来逛逛便好,也省得我一个人逛着忒没意思。”杨氏的笑容比平常看来灿烂了不少,沈昕颜只当她遇上了什么好事,正想告辞回屋,便听杨氏掩嘴笑着问。 “颜姨娘进了府,日后霖哥儿不得空,二嫂也不怕没人陪你说说话呀,逛逛园子什么的。” 沈昕颜如梦初醒。 怪道呢,原来因为有她的笑话看,故而笑容才这般灿烂。 她一时又觉得有些无奈。 这杨氏倒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就是碎嘴爱占小便宜,再加上又是一株墙头草,故而她一直与她保持着距离,既不深交,也不会太过于疏远。 不过,和她打打嘴仗,戳戳她的心窝子什么的,她最擅长了! “我那福宁院到底还是空旷了些,不及你们三房,真真可算得上是热闹非凡。哎,对了,听说陈姨娘又有了身孕,真要恭喜三弟妹,再过不了几个月便又能当母亲了!”沈昕颜笑得一脸真挚。 杨氏嘴角抽了抽,突然有一股想要挠花对方这张可恶的笑脸的冲动。 打人不打脸知道么?做人要厚道知道么?! 魏承霖一脸诧异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印象中母亲一直是个宽和温厚之人,倒没有想到原来她还有这般伶牙俐齿的一面。 他一直不喜欢好作口舌之争之人,可不知为什么,看着母亲笑眯眯地怼得三婶无言以对,他就觉得拥有这样一面的母亲平添了几分可爱。 下一刻,他又惭愧地垂下了眼帘。 用可爱来形容自己的母亲是不是好像有点不太妥当? 没能看成对方的笑话,反倒还被对方挤兑了一番,杨氏心里颇为郁闷。始终紧跟在沈昕颜身后的春柳捂嘴直乐。 三夫人也真是的,都多少回了?怎的还不吸取教训!偏偏一次次主动送上门来吃排头。 魏承霖见她肩膀一抽一抽的,又看看笑盈盈的沈昕颜,再望望杨氏发僵了的脸,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下扬,下一刻又觉得自己一个小辈这般笑话长辈似是不大好,连忙低下头去:“母亲,孩儿先回屋了。” 怼了杨氏一通,沈昕颜觉得心情也好了不少,闻言微微笑道:“去吧,晚膳我吩咐厨房做几样你喜欢的小菜,记得早些回来。” “是,多谢母亲!”见她还是这般关心自己,魏承霖心中一暖,抿了个浅浅的笑容,又朝着杨氏作了个揖,这才迈步离开了。 杨氏讨了个没趣,也没心思多留,胡乱扯了理由便也离开了。 走出一段距离回转身来,望着远处沈昕颜主仆的背景,半晌,才轻啐道:“不过也就是嘴上占占便宜,这会儿不定心里怎么苦呢!待来日那颜氏也怀了身孕,我倒要瞧瞧你可否还能笑得出来!” 这样一说倒也安慰了自己,自觉心里舒服多了,这才又轻哼一声,微仰着头施施然地走了。 这晚魏隽航比往常回来得早了些,见女儿似模似样地拿着针线不知在绣些什么,遂上前逗了女儿一会,哄着小姑娘给他做个荷包,待小姑娘拍拍胸脯应了下来,这才哈哈笑着揉揉她的脑袋瓜子,吩咐嬷嬷将她带了下去。 沈昕颜含笑坐在一旁看着父女二人闹,只是觉得看着这两个人,她心里的那些郁结似是消散了不少。 夫妻二人坐着说了一会儿女儿的趣事,沈昕颜想起白日魏承霖提及让蕴福习武之事,遂一一向魏隽航道来。 “前些日吴师傅还说在府里闲得慌,想到外头找些事儿做,正好,把蕴福交给他,也免得他整日只说太清闲。”魏隽航一拍大腿道。 这吴师傅原是英国公麾下一名将士,后来在战场上受了伤,虽然于性命无碍,只他一边腿却不再似以前利索,走路一拐一拐的。加上他无妻无儿,乃是孤家寡人一个,英国公便将他招了来教授年幼的魏承霖武艺。 沈昕颜毫不意外他的答案,想了想,又道:“蕴福的授课先生你可找好了?也是霖哥儿的意思,想让蕴福住到他那边去,一起读书习武。” “我已经有了几个人选,只最终还未决定哪一位,再过几日我再瞧瞧,争取尽快定下来。” 自当年魏承骐被英国公请回来教导魏隽航的郑先生拒绝后,方氏便憋了一口气,没过多久也给儿子寻了一位名师。长房二房都给自己的孩子单独请先生教导,杨氏自然也不甘落后,同样也寻了专门的先生教导她的两个儿子。 如此一来,府里的孩子都有自己专门的授业先生便成了惯例。 沈昕颜便也打算遵从这样的惯例给蕴福也找一位先生。 见魏隽航确是将蕴福之事放在心上,并且也已经物色好了人选,她便放下心来。 到晚膳的时候,蕴福得知自己过两日便可以到魏承霖处跟吴师傅习武,当即异常清脆响亮地道:“多谢夫人!蕴福一定好好习武,将来长大了可以保护夫人!” 再望望亲昵地偎着娘亲的小盈芷,又加了一句:“也可以保护盈儿!” “我才不用你保护,我有爹,有娘,还有哥哥呢!”小盈芷傲骄地冲他哼了一声,甜甜地望向兄长,“哥哥你说对么?” 魏承霖轻轻点了点头:“对!” 话音刚落便见妹妹笑得更加甜蜜了。 蕴福挠挠耳根,期盼地望向沈昕颜。 沈昕颜摸摸他的脑袋瓜子,含笑柔声道:“如此便拜托蕴福了!” 小家伙小脸瞧着没什么表情,可一双眼睛却闪亮闪亮的,看得沈昕颜忍不住想笑。 这孩子也不知像谁,小小年纪便特别爱装大人,有时候看着他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她便不禁想笑,同时又有些心酸。 上一世的蕴福,最后到底怎样了?家仇可曾报了?还活在世上么?后来可曾回去找过自己? 只可惜,没有人可以告诉她答案。 当晚,魏隽般自是歇在自家夫人屋里。 夜凉如水,月光铺洒地面。 屋内垂落的帷帐挡住了里面好梦正酣的夫妻。 沈昕颜被身边的男人翻来覆去地不知折腾了多久,待对方终于餍足时,她已经累到连手指头都不想再动了。 许是临睡前经过一番剧烈的“运动”,这一晚她睡得异常沉。 只是,待远处四梗的梆声敲响后不久,迷迷糊糊间,她好像身处一个熟悉的场景当中。 “盈儿是我唯一的妹妹,她不在了,我又怎会不难过!可是母亲,此事只是一个意外,二舅兄他只是失手推了她一把,这才酿成了惨祸,并非有意为之……” “滚,你给我滚!!滚!!”女子的声音相当尖锐,更是带着令人胆寒的仇恨。 “母亲……” “滚!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我都不会原谅他们周家任何一个人!更加不会放过害了我女儿性命之人!!” 画面忽地一转。 “母亲,你怎能做出这种事来?阿莞是你的嫡亲儿媳妇,你为何就是不能善待于她?” “夫君,不要说了,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的不好,与母亲无关……”柔美女子掩面悲泣。 “我的盈儿不在了,周家的女儿凭什么还能这般恣意逍遥!!” 画面再度转过。 “国公爷有命,请太夫人移居家庙!” “贱人,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怂恿我的儿子?!贱人,我不会放过你,我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与阿莞无关,这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母亲,从你将阿莞抛下那一刻起,便应该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哈,哈哈,哈哈哈……真好,真好,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 沈昕颜陡然睁眼。 48.第48章 入目是她熟悉的帐顶, 身边响着男人均匀的呼吸声 她的手轻按在胸口处,感觉里面一下比一下急促的跳动。 是作梦了么? 可是,她却很清楚那些并不是梦,而是真真切切地发生过的事, 发生在她的上一辈子。 良久, 她发出一阵若有似无的叹息。 到底还是被今日出现的周家人扰乱了思绪, 许久没有再梦过之事,不曾想今日又清清楚楚地梦了一回。 若是连周莞宁这道坎都迈不过,她又说什么重新来过?说什么铸造底气?说什么看着女儿风光出嫁, 一世安康。 或许她应该让自己忙一些, 如此一来才会没有时间再去想那些不愿回想之事, 那些不愿忆及之人。 “夫人……”男人的一声梦呓突然响在耳畔, 将正想得入神的她吓了好一跳,半撑起身子借着投进来的月光仔细地打量身边的男人, 却见他睡得正香。 她的心毫无预兆地软了下来,轻轻地在对方暖哄哄的脸上戳了戳,无奈地低声道:“你呀,怎的像个孩子一般还会说梦话。” “夫人……”又是一声梦呓,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居然从这一声中听出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她有些好笑地抚抚额头,觉得自己真是傻了。 她重新躺回了锦被里, 身子下意识地往身边人那处挨了过去, 脸蛋贴着那宽厚温暖的胸膛, 不知怎么的, 便觉得有一股暖流缓缓在她四肢八骸里流淌,将她被噩梦惊醒的凉意彻底驱散。 她想,若是这个人可以陪伴自己一辈子就好了…… 想到若干年后,身边这个“暖炉”便会离自己而去,再不能给她半点依靠,她便觉得心里堵得厉害,鼻子一阵酸意。 下一刻,她忽地又想,若是她可以阻止那场意外,他不是就能避过那场死劫了么? 应该可以的吧?只是一想到无论她多么努力,都一样改变不了这辈子儿子与周莞宁相遇,她的心里又不确定了。 不管了,若是明知身边这个男人在不久的将来会因为一场意外而丢掉性命,而她却什么也不做,这辈子她都不可能心安,更加不会原谅自己! 打定了主意,她蹭了蹭那温暖的胸膛,缓缓地阖上眼眸,原以为惊醒过一回后便再难入睡,可不过片刻的功夫,清浅均匀的呼吸声便响了起来。 次日魏隽航便先去那吴师傅去,早就已经被魏承霖拜托过的吴师傅自然清楚他的来意,二话不说便应了下来。 得知下午便可以去跟师傅习武了,蕴福再也保持不住那副小大人的模样,小脸激动得红扑扑,大大的眼睛愈发闪亮了。 沈昕颜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待小家伙‘噔噔噔’地跑到她的跟前时,亲自替他整了整身上的衣裳,叮嘱道:“要听师傅的话,用心练习知道么?” 蕴福连连点头,拍了拍单薄的胸膛:“夫人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听师傅的话,用心练习!” 见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沈昕颜又忍不住想要笑,连忙忍住了。 静静地站在一旁的魏承霖有几分羡慕,想不起自己小的时候第一次去跟师傅上课,母亲是否也这般不放心地一再叮嘱自己。 “母亲放心,我会好好看着他的!”片刻,见沈昕颜似是还要再叮嘱些什么,他连忙出声。 再说下去可就要耽误时间了。 看着一高一矮,却同样板着一张小脸的两个小家伙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屋子,夏荷忍不住感叹道:“平常倒是瞧不出来,这会儿一看,若是不知道的,还会以为这俩是亲兄弟呢!” “说什么呢!这些话也是能混说的!”秋棠推了推她的肩,嗔怪道。 夏荷这才醒悟自己说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她吐了吐舌头,又看看一脸不以为然的沈昕颜,这才寻了个理由一溜烟地跑掉了。 “夏荷倒也没有说错,这两个孩子一样不怎么爱说话,同样小小年纪便总是爱充大人,说是像兄弟倒也没错。”沈昕颜轻笑地摇了摇头。 “知道夫人好性子,只夫人也不能什么都纵着夏荷,她那块爆炭,平日里没人惹她都能自个儿爆上一爆。若夫人再纵着,只怕日后能上天去!”秋棠不赞同地道。 沈昕颜笑笑,转移话题道:“去将我那嫁妆单子和册子取来,我好生理一理。” 与许素敏合作一事已成了定局,再加上也不想再让自己闲下来胡思乱想,她干脆便整理自己的家底,同时也好提前准备好银两投入庄子里。 秋棠应声而去,很快便取了她的嫁妆单子和私账过来。 沈昕颜接过细细翻阅,发现这么多年积累下来,她的家底其实也不算是很少了。 当年她出嫁的时候,靖安伯府已经没落了,自然也没有办法给她置办多丰厚的嫁妆,只是中规中矩地送了她出门。 这些年在国公府,她虽不是当家的主母,手上也没有太多的闲钱,但因为她自来便不是花钱如流水的,也不爱外出交际,故而并没有动用过嫁妆。 十余年积累下来,至如今,她的家底早已比当初出嫁时翻了一番有余。 “等会儿你传话给那几位掌柜,让他们提前将这个季度的进账送进来,我凑上一凑,尽量凑够投给庄子的钱。”合上册子,她吩咐秋棠。 对夫人决定与许素敏合作开温泉庄子,并且还投入大半的身家,秋棠并不是很赞同,好生劝了几回,但见主子一意孤行也没有别的办法,唯着叹息着放弃了劝说,只希望那许夫人千万不要让夫人失望了才好。 原以为只要加上名下嫁妆铺子近一季度的进账便可以凑得够庄子前期的投资了,却没想到最终收上来的数目却大大出乎沈昕颜意料。 “怎会这般少?比去年这时候足足少了三成!”她皱着眉不解地问。 “如今生意不好做,京里的铺子越来越多,竞争也就越来越激烈,尤其是今年,外地有许多商家涌了进来,都当京城到处有金子捡呢!”负责送银两的钱掌柜苦哈哈地道。 沈昕颜合上单子,不紧不慢地道:“竞争激烈又不是今年才有,咱们这几家铺子好歹也开了十几年,生意一向称不上好,但也绝对不算是差。” 端过茶盏呷了一口,她拭了拭嘴角干脆道:“罢了,你且将各处铺子今年的账册取来我瞧瞧。” “夫人这是信不过我们么?”钱掌柜的脸色有些不怎么好看。 “这倒怪了,身为东家,要看看自己店里的账册不是很正常的么?又怎么与信不信得过扯上关系了?”沈昕颜双眉蹙得更紧了。 钱掌柜双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无奈地道:“过几日我便亲自送来让夫人过目。” “不必了,账册这东西都是现成的,何需过几日,秋棠,你便带人亲自跑这么一趟。”沈昕颜根本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直接便吩咐了秋棠。 秋棠应下,带着人坐上备好的马车离开了。 钱掌柜顿时有些坐立不安,想要找个理由告辞,可沈昕颜却又问起了他这些年铺子生意上的事。 无奈地,他不得不按下内心的焦躁一一回答。 当秋棠带着人将几家店铺的账册带回来时,他的脸色终于变了。 沈昕颜仿佛没有瞧见,随便打开一本翻阅,哗啦啦的翻页声每响起一次,便像是有把锋利的刀往钱掌柜身上逼近一寸。 偏他如今便是想走,也是走不了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短短一个时辰,他便觉得自己像是被架在烈火上烤了一个时辰,额上的汗更是一刻也没有止住。 终于,沈昕颜合上了最后一本账册,定定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缓缓地道:“我愚钝些,竟有些看不明白这账册了,钱掌柜不如给我细细说明一番,为何这里头记载的数目与你历年来上交的相差如此之大!” 钱掌柜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夫人饶命,小的不该被猪油蒙了心,以致起了贪念,这才犯下大错来!求夫人开恩,再给小的一次机会吧!” “我自己铺子里的收益,我每年竟只得不到四成。你一个掌柜胃口倒是挺大,竟敢昧下六成来!是我平日性子太软,以致让你们行事没了个顾忌,这才愈发不将我放在眼里了不是?”沈昕颜冷笑,下一刻,重重地将手中的茶盏摔到钱掌柜身前。 “说,是谁指使的你!若是不说,秋棠,取了世子爷名牌,直接将他送官府去!!” “是!!”秋棠那个气啊,只恨不得生啖了钱掌柜的肉。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我说我说,是、是伯夫人!” 伯夫人?梁氏?沈昕颜似是意外,又似是意料当中。 除了她的大嫂,想来也没什么人能在她的嫁妆铺子里动手脚了。 “大胆,竟敢胡乱攀爬伯夫人!!伯夫人乃夫人嫡亲大嫂,又怎会做出这等事来!”秋棠虎着脸喝道。 “小的所言句句属实,夫人明察!小的有证据,对,有证据!” 49.第49章 当秋棠带着人押着钱掌柜去取他的证据——记载着这些年梁氏何年何月何日取了多少银两的账册回来时, 沈昕颜大略翻了翻便轻轻合上了。 她名下这几间铺子的掌柜们都是伯府太夫人,也就是她的亲生母亲当年提拔上来的,既然是生母提拔的人,她自然不会有疑心。再加上她的心思向来放在儿女身上, 并不在意这些生意, 故而这些多年来从来不曾想过去查账, 只是每个季度收下各铺掌柜送来的进项便是。 能这般详细地偷偷记录下梁氏取走的数目,这个钱掌柜看来也是个谨慎之人,如若她没有猜错, 他应该还备有一套应付自己的账册。 想来因为她这么多年来从来不曾想要查账, 更对他没有半点疑心, 再谨慎之人也渐渐有了松懈之心。再加上今日她也是心血来潮要看看账册, 直接便打了钱掌柜一个措手不及,这才将此事给抖了出来。 “夫人, 您看此事应该如何处置?”吩咐人将钱掌柜押下去之后,秋棠迟疑地问。 除非夫人想与娘家彻底决裂,否则此事只能死死地捂着。当家夫人偷窃,对, 伯夫人此举与偷窃并无不同,当家夫人偷窃小姑子的嫁妆钱,这样的丑闻扬出去, 别说是伯夫人, 便是靖安伯府其他人这辈子也无颜出门见人。 那钱掌柜想来也清楚这一层, 故而这般轻易便将伯夫人给抖了出来, 还甚是主动配合地交出了有力的证据。 沈昕颜揉揉额角,并没有回答她。 此事虽然是有点棘手,但她可不是曾经那个有委屈也只能往肚子里咽的。不错,此事确是不能扬得人尽皆知,可却不妨碍她将梁氏扒下一层皮来! “命人将它抄写一份,这一份替我好生收着。”她将手上那份‘证据’递给秋棠。 “至于那钱掌柜……原本是可以宽恕他的,只我最恨人家吃了我的东西还敢算计我!想来这些年我不大理事,养得他心大了,着人将他挖个彻底,将证据连人一起送进官府里,请官老爷好生照顾照顾!”提及钱掌柜,她冷笑一声道。 便是捂下这一条罪名,她就不信这钱掌柜就真的干净了,待将他老底都翻出来了,一并清算,也好教他知道,有些人真不是他能轻易算计的! “再请其他各铺的掌柜亲到堂上看看大人如何办案,也好让他们见识见识。顺便告知他们,一个月后我会全力彻查各铺账册。” 秋棠眼睛一亮。 夫人此举甚好! 先是杀鸡儆猴,让别的掌柜好生看看,夫人可不是那般容易被欺瞒的。再给他们一个月时间准备,该吐出来的钱就要老老实实地吐出来,否则钱掌柜的今日就是他们的明日。 如此一来,不至于因为一下子全部撤换了店铺的掌柜影响了铺子的生意,暂时稳住了他们,待日后再物色适合之人再慢慢撤换过来。 至于伯夫人,那便是家事了,再怎么处置也不至于会让外人看了笑话! “那此事可需向世子爷禀报?”因涉及到与官府打交道,秋棠便不免多问了句。 “你使人去办吧,待世子回来我自会与他说。”沈昕颜回答。 要让官府配合掩下梁氏与靖安伯府,自然得打着国公府的名头行事,如此一来便不可能会瞒着身为世子的魏隽航。 秋棠见她事事想得周全,终于放心了。 *** 此时的魏隽航正在乔六的私宅里,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打量着花梨木圆桌上摆放着的各样锦盒。 乔六得意地翘着二郎腿:“怎么样?魏老二,我都说了,我可不是什么家底都没有的。这桌上任一件宝贝拿出去,不定多少人眼红呢!” “也就是你,我才大发善心让你开开眼界,旁人便是求着要瞧一眼,本公子也懒得理会!” 魏隽航捏着一块兔子玉雕仔仔细细地翻看,颇有些爱不释手。 乔六看见了更加得意:“你手上这块玉雕是用千年雪温玉雕成,由著名的玉石圣手陶沐亲自雕刻,更经前朝那位据说已经飞升了的国师开过光,可是千金难买的宝贝啊!” 魏隽航撇撇嘴,什么国师开过光,纯属胡扯!若不是瞧着这兔子雕得精致,而他家的小姑娘刚好属兔,他才懒得瞧呢! “那便以这个抵了你余下的债款吧!”他将玉兔子放回锦盒里,然后很是自然地将盒子塞进怀里。 “魏老二,你要不要这般狠啊!!那点钱就想换我这块价值连城的玉雕?!”乔六顿时哇哇叫了起来。 “你拿这些东西出来,不就是想用来抵债的么?如今我便如了你之意。若不是这东西瞧着许能讨得我家小姑娘高兴,我还不要哩!”魏隽航理直气壮。 “什么?这么千金难求的贵重之物,你竟是打算给你家那小丫头的?真是、真是……你若是给嫂夫人的我还说不出什么来。”乔六瞪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人种啊!这样的好东西不拿去讨美人儿欢心,居然要拿回去哄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是给我家小姑娘的又怎么了?我家小姑娘什么好东西配不得!”魏隽航气哼哼地瞪他。 乔六嘴角抽搐几下:“行行行,你说什么都行!” 想了想还是有些舍不得玉石圣手陶沐的作品,取过桌上一枝别致的玉钗:“不如还是以这个换吧?这钗据闻是一代奇女子柳玉娘的心爱之物,历经数十名绝代佳人,若是……” “不要!”话未说完,便被魏隽航打断了。 “为什么不要?讨好嫂夫人不比讨好那小丫头更重要?”乔六不解。 “被那么多女子戴过,谁知上面会不会混合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脂粉气味,若是熏着了我家夫人可怎生是好!”魏隽航一脸嫌弃。 他便是要送夫人首饰头面,也是要送重新打造出来的好吧!才不要这些不知被什么人戴过的。 乔六嘴唇微微阖动,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居然好像真的闻到了女子的脂粉气味,连忙将那玉钗扔回了锦盒里,再顺手扯过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 “罢了罢了,我算是服了你了!你爱怎样便怎样吧!”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认命。 魏隽航有些许小得意:“早该如此!反正你有这么多价值连城的宝物,少一件也不算什么。” 瞧着他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乔六只觉得手痒痒的,好想一拳头往那张可恶的脸上招呼过去。 努力抑下这股冲动,他佯咳了咳,着下人将桌上的东西收好,忽地想起某件事,凑到魏隽航身边一脸神秘地道:“我最近与西南来京做生意的一名女子合作开温泉庄子,前些日才知道,原来那女子还拉了一名合伙人,你可知那合伙人是谁?” “你这话问得好笑,我又如何能得知,难不成我还能掐指一算便算出来?”魏隽航瞥他一眼。 “就知道你肯定不知道!”难得见他也有承认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乔六心里那个得意啊,摇头晃脑地接着道,“那人姓沈,夫家姓魏,育有一儿一女,其夫素有纨绔之名。” 魏隽航喝茶的动作顿时便顿住了:“我家夫人?” 再一想,好像确是听夫人提过要与人合伙生意,只没想到乔六居然也参与了一脚。 “嘻嘻,正是嫂夫人!” “噢,原来你也有份参与。”魏隽航点了点头。 乔六会参与,想来这门生意做得过,虽然不在乎夫人赚或赔,但她头一回有兴致做之事,万一赔了总会多少影响她的心情,还是赚了的好。 见他扔下这么一句便不再说了,乔六有些不甘心,更往他身边凑:“魏二哥啊,你可曾听说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老话?” “既是老话,自然听过。” “那你又可知,那位许夫人可是个狠角色,嫂夫人与她混久了,便是再纯白,只怕也会被染黑。”乔六一脸的意味深长。 “噢?那许夫人是个什么来头?”魏隽航终于来了兴致。 “那许夫人乃是西南豪族许氏一门的女当家,这许家嘛,听闻祖上乃是土匪山贼出身,后来金盆洗手开始涉足各大生意。具体是哪些生意我便不多说了,反正你也不会感兴趣。” “知道我不感兴趣还不麻溜进正题?”魏隽航没好气地道。 乔六嘻嘻地笑了声,清清嗓子才继续道:“上任家主虽然娶了好几任夫人,奈何命中无子,唯此一女,所幸老爷子倒也看得开,自幼便将这女儿当成儿子般教养。这姑娘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虽为女儿身,但行事手段较之寻常男子不知要出色多少倍,及至她十八岁,许老爷子便替她招了上门女婿,以待她将来生下许氏的继承人。” “只可惜这位许夫人也是个福薄的,成婚多年只得一女,偏这女儿前些年一病又没了。想来是这许氏祖上作孽过多带来的报应!” “手握这么一份庞大家业,偏又后继无人,这许夫人能至今稳坐家主之位,看来确是有几分手段。”魏隽航颔首接话。 “何止是有手段!”想到接下来要说之事,乔六啧了几声。 “她那上门夫君也不是个好东西,据闻早早便在外头养了外室,还生有两个儿子。这许夫人约莫是担心许家无后,到底将那两孩子接了回去。论理这位上门夫君也应该感恩戴德了,偏他却不知满足,居然伙同外人打算谋害妻子,以夺妻子的家业。” “许夫人哪是省油的灯,先发制人,以雷霆手段平息了家族内乱。”想到那许夫人的手段,乔六又是一阵感叹。 此女若生为男子,必能建一番事业! 甩甩脑袋将这念头扔开,他神神秘秘地道:“魏二哥,你可知这许夫人是如何对付她那个夫君的?” “如此小人,便是再怎么对付也不为过。”魏隽航并不在意。 “嘻嘻,我猜你作梦也想不出来!那许夫人命人割了那人的子孙根,将他扔到了那种窖子里。” 至于哪种窑子,咳,能招男人去接客的,自然是比较特别的窑子。 魏隽航一口茶水直接便喷了出来! 50.第50章 乔六动作飞快地闪开, 可长袍上到底还是沾了水渍,嫌弃地道:“我说魏二,你怎的这般不爱干净呢!脏死了!” “抱歉抱歉,一时没忍住。”魏隽航用帕子拭了拭嘴角水渍, 缓缓地道, “照你这般说, 这许夫人确是位有魄力的奇女子。” 乔六有些不可思议:“你便不怕嫂夫人跟她混得久了,将来……” 说到这里,他先是望望对方的裤裆, 而后竖起手做了个切割的动作。 魏隽航一脚便踹开他:“滚, 我家夫人知书达理, 温柔贤惠。再说, 这许夫人做出此事也是她那个夫君有错在先,还给他留下条命也算是仁慈了。” “况且……”他摸摸光滑的下巴, 一脸的深思,“我家夫人性子也着实太柔软了些,我还一直担心她这般好性子,若是将来我比她先去, 她又怎么办!” “如此好了,跟着许夫人一道,学学许夫人果敢的手段, 便是将来我不在了, 也不怕有人欺负她!”到后来, 他更是一脸的欣慰。 乔六瞪大了眼睛, 如同见鬼一般瞪着他:“魏、魏二哥,你、你没、没说、说笑吧?” “谁有那个闲功夫跟你说笑!”魏隽航没好气地道。 “不跟你说了,出来这般久,我也该回去了,若再回得晚,小姑娘又要不亲我了!” 以其在此尽说些有的没的,倒不如回去逗他娇娇软软的小姑娘,上回回府晚了些,小丫头还生气得不让他抱了呢!这回给她带了小礼物,小姑娘想来不会再记恨了。 乔六眼睁睁地看着他扬长而去,良久,才抚额长叹。 这都是什么人啊! 却说沈昕颜当晚便将她铺子里之事向魏隽航道来了,只因涉及娘家人,到底有些难以启齿,含含糊糊便将梁氏带过去了。 魏隽航并非蠢人,略一思忖便想了个明明白白。这也算是靖安伯府的家丑,他一个女婿未必适宜出面,闻言便道:“一切听夫人的便是,衙门那里,我也会命人打点好。” 见他如此上道,沈昕颜又是感激又是汗颜。 娘家嫂子窃取自己的嫁妆钱,这样的话等闲女子都没有脸面说出去。娘家算是女子一辈子的后盾,如今她的这个后盾却突然变成了刺向她的长矛,不管怎样说都有些没脸。 如今魏隽航半句话也没有多问,只是全力支持她的决定,这份体贴与信任,让她心里一片熨帖。 心里存了感激,当晚她便抛开以往的矜持,主动迎合他,引得魏隽航险些没发狂,愈发将她翻来覆去地折腾够本,直到夜深人静,云收雨歇,倦极的二人才沉沉睡去。 隔得数日,魏隽航忽又想起此事,召来心腹侍从一问,知道夫人已经着人将那钱掌柜送进了衙门,他托着下巴想了想,又吩咐道:“想个法子,让那钱掌柜嘴巴放干净些,我不希望从他口中说出什么有碍伯府名声之话来。” 靖安伯府名声不好,夫人必会不高兴,夫人不高兴了,他心里也就不痛快。既如此,那便得从根子上断绝了这个可能。 那人领命而去。 魏隽航拍拍衣袍,本想到正房里寻夫人说说话,忽地想起今日夫人回了伯府,脚步一拐,便转向了习武场。 这个时候,霖哥儿应该和蕴福都在习武场练习才是。 果不其然,离得远远便看到魏承霖在场上舞剑的身影。视线往另一旁扫去,又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扎着马步,正是初习武的蕴福。 他看得心情大好,招来丫头取些茶水点心来,坐到一旁一边品着茶吃着点心,一边观赏着儿子的英姿。 “好,舞得好!果然不愧是我的儿子!!”看着魏承霖收回剑势,他再忍不住大声喝彩。 英国公到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不学无术的儿子翘着腿捏着点心往嘴里送,不远处孙子迎风练着他亲自教导的剑法,便是那个名为蕴福的孩子也认认真真地扎着马步。 满场看来,就只有那个悠哉悠哉地品着茶点的身影让他牙根痒痒。 他深深地呼吸几下,很努力地压下心里头那股火气。这混账除了只会哄得他母亲眉开眼笑外,其他半点本事也没了,这吊儿朗当的模样,哪有半分魏家子孙的样子,真真是…… 不气不气,都这么多年了,要气也早该气饱了。 “祖父!”还是魏承霖率先发现了他,连忙上前见礼。 蕴福也看到了,同样想要过来行礼,却不料他一双小短腿站了太久,才刚一动,整个人‘啪’的一下,一屁股便坐到了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魏隽航被儿子这声‘祖父’唬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将那些茶点收好,也没有发现蕴福的囧状。 “父亲。” 英国公瞪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想着替他留几分面子,不欲在孙子面前教训他,只道:“你随我来,我有事要问你。” 魏隽航应下,上前推着他那沉重的木轮椅,一直将他推回了书房。 “不知父亲想问些什么事?”细心地将英国公腿上的毯子盖好,又替他倒了杯温水放在他身边的小圆桌上,魏隽航才小心翼翼地问。 英国公瞅了瞅他,端过温水呷了几口。 或许这小子还能再添一个优点,便是够细心。也亏得他这么多年了却还记得自己自伤后便只喝温水,不沾茶与酒。这般细心,还会哄他母亲高兴,若是位姑娘便好了,可偏偏是个混账小子! 可心里那点恼意到底被儿子这个贴心的举动给打消了。 “我怎的听闻,你置外室之事,陛下早已知道,如此看来,难不成陛下竟还帮着你隐瞒?”英国公缓缓地问了此事。 魏隽航心中一个激零,表面却不显,挠挠耳根,不好意思地道:“当日确是被偶尔微服外出的皇帝表兄撞了个正着。” 不由又想到自己替那人背的锅,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皇帝表兄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置外室虽然不是什么光彩事,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是天底下男人都会犯的一个小错罢了。” 英国公一双浓眉死死地拧着:“陛下果真说过这番话?” “这是自然,他是皇帝,难不成我还敢污蔑他?”魏隽航一脸的无辜。 “陛下此言着实差矣!男子汉大丈夫,堂堂正正,坦坦荡荡,娶妻便娶妻,纳妾便纳妾,这般偷偷摸摸地在外头置外室,实非大丈夫所为,又置家中妻房于何地?”英国公满脸的不赞同,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吩咐道,“磨墨,我要上折子好好与陛下说说这番道理。” “哎,我马上准备!”魏隽航心里那个高兴啊,一溜地跑到书案前磨起墨来。 他家老爷子可是位认准了理儿便一定要念到你明明白白生生受下才肯罢休的。 元佑帝当年还是位不受宠的皇子时,就有些怕这位姑丈的念叨。童年的阴影,哪会这般轻易消失,如今便是身为皇帝的他,也依然有些抵挡不住。 后来英国公连上三道折子与元佑帝一番理论,让元佑帝烦不胜烦,却偏偏奈何他不得,对将祸水东引的魏隽航更是恨得牙痒痒。 如此,魏隽航才感到稍微出了口气。 *** 沈昕颜并没有让梁氏有喘息的机会,在将钱掌柜押送官府后,当日她便带着秋棠回了靖安伯府。 她这般突然地回来,府上众人都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梁氏更加想不到她此番回来的目的。 “可是有什么事?”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妹,靖安伯察觉她的神色有异,低声问。 沈昕颜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冲着二房和三房的夫妻道:“我有些话想与大哥大嫂说……” 那两房的夫妻立即知趣地起身告辞。 梁氏见状,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安,勉强扬着笑道:“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世子爷又在外头有了人?你想着让娘家人替你出面?” 想来想去,估计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前一阵子英国公世子置了外室之事便传得沸沸扬扬,一直到后来由世子夫人亲自出面着人将那外室抬了进府才消停。 沈昕颜没有理她,接过秋棠递过去的重新抄过的账册,亲自交到靖安伯手上:“大哥,这册子记录了是大嫂这些年来从我的铺子里取走的银两,有部分银两的去处我也作了详细记录。” 靖安伯脸色一变,不可置信地回头望向妻子,见她脸色惨白,心里‘咯噔’的一下,知道妹妹所言非虚。 他的妻子竟然真的伙同外人偷取妹妹嫁妆铺子的银两。 “妹妹胡说些什么?虽然咱们是一家人,可这种话也不是能胡乱说的。”梁氏强撑着道,视线却一直往靖安伯手上那账册瞄,发现那册子相当新,心思顿时一定。 “我竟不知何处开罪了妹妹,竟让妹妹这般污蔑。若是这些年来,怎的这账册还如此新,倒像是刚刚才写好的一般。” “大嫂没有说错,大哥手上这本确是我让人重新抄写的,原来的那本我还好好地收着。大嫂也别急着否认,我今日敢直接将此事扯开,便是有了十分的证据!” “毒妇!!”那厢,靖安伯颤着手大概翻阅了一遍,越看便越是心惊,越看便越是愤怒,终于没忍住猛地扬手,重重地一记耳光抽向梁氏,将她打得扑倒在地。 “你不但偷取昕颜铺子里的钱,居然还用来放印子钱,谁给的你这般大的胆!!” 这才是让他最最愤怒的地方。偷取小姑的钱已是不可饶恕之罪,而她居然还胆大包天放印子钱,这一放就是数年,数额之大,着实令人心惊。 这万一让人发现,对靖安伯府来说,就是一场滔天的祸事! 沈昕颜冷漠地望着眼前这一幕,若非她亲自让人去查,只怕也不会知道她的嫂子居然这般大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放印子钱一事那钱掌柜并不知晓,否则,若是他在公堂上那么一嚷…… 靖安伯府也就到此为止了! 51.第51章 “我、我没有, 你不能只听她一面之辞,这些所谓的证据全是假的、假的!!”梁氏死不承认。 她自认行事谨慎,此事的知情人数不出五根手指,这些人又全是她的心腹, 是绝对不会背叛她的。故而, 哪怕沈昕颜再怎么言之凿凿, 她照样咬紧牙关不肯承认。 没有证据,那一切便只能是污蔑! “你还不肯承认?!你真当我是那等蠢物,什么都不知道不是?!”老实人靖安伯气得脸色铁青, 已有些发福的身躯不停地颤抖着。 “大嫂身边的那位梁嬷嬷好些日不在府里, 大嫂难不成便不觉得奇怪么?”沈昕颜忽地问。 梁氏呆了呆, 心中剧跳。 梁嬷嬷?梁嬷嬷不是因为小孙子受了风寒需要告几日假家去么?难不成、难不成…… “她全招了!”沈昕颜缓缓说出了她心里最害怕之事。 梁嬷嬷可是她的陪嫁嬷嬷, 她的事从来就没有瞒过她,若是她出卖自己, 那她根本毫无分辨的余地。 她终于彻底瘫在了地上,知道大势已去。 “你这毒妇,你这毒妇,我、我要休了你, 休了你!!”靖安伯气红了眼,一转身便打算去写休书,还是沈昕颜眼明手快地拉住他。 “大哥慢着!” “你不必多说, 此等招祸的毒妇, 靖安伯府绝不能容!” “那大哥可曾想过慧儿那几个孩子?”沈昕颜轻声问。 “有一个被休的母亲, 你让孩子们今后如何见人?” 靖安伯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梁氏见状心中一定。 对啊, 她还有孩子,便是看在孩子们的份上,他都不能将自己休了。只是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想到的生财之道,怕是从此便要断个干干净净,她便忍不住一阵心疼。 沈昕颜并没有理会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兄长。 靖安伯的脸色几经变化,眸中好一番犹豫不决,最终,把心一横,沉声道:“既如此,便将她送到家庙,此生此世再不准她出现人前!” “不行,不能将她送到家庙!”梁氏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沈昕颜便已冲口而出。 “为何不能将她送到家庙?”靖安伯不解。 沈昕颜只觉得脑袋一阵钝痛,上一辈子在家庙那些痛苦的记忆再度袭来。半晌,她才勉强平复思绪道:“好好的主母突然便到了家庙,这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世人,她犯了些不可饶恕之错么?与直接将她休弃又有何分明?” 最主要的是,经历过上一辈子,她对‘家庙’二字便先生了排斥,更反感动不动便将人送到家庙去。梁氏的情况与上辈子的她又有不同,若是被送进去,梁氏所出的那些孩子这辈子也就不用抬头做人了。 毕竟,上辈子她被送进去时,已经是“太夫人”,而且又不是掌中馈的主母。再怎么也能把话圆得好听些。 可梁氏不同,她还年轻,而且还是一府的主母,突然被送进家庙去,岂不是更招人闲话? 休弃不得,又不能送走,不得不说,确是有些棘手。 “既如此,便让她病了,从今往后好好在屋里养病,再不准离开半步!”突如其来的怒喝声惊醒了一脸为难地看着彼此的兄妹二人,二人回头一望,竟见靖安伯太夫人拄着拐杖走了进来,正怒目瞪视着地上的梁氏。 “祸家精!!”太夫人啐了梁氏一口,只差没有一拐杖打过去。 “母亲!”沈昕颜连忙上前扶着她落座。 “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是我识人不明……”想到自己当日亲自提拔的得力助手竟成了最大的蛀虫,太夫人一脸痛心,更觉对不住女儿。 “这与母亲有什么相干,人心会变,再忠厚诚实之人也有变贪婪的时候。真要怪,也要怪女儿这些年不闻不问,以致助长了他们的贪念。”沈昕颜柔声劝道。 靖安伯跪在太夫人跟前,一脸愧色。 太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到跪在身前的梁氏身上,眸色一冷:“活至这般年纪,我也算是见过不少人,可却从不曾见过哪一个女子似你这般无耻!你也算是令我大开眼界了。” 梁氏一阵难堪,咬着唇瓣一句话也不敢说。 “母亲,是儿子之错,儿子对不住妹妹,也对不住府里。儿子会想方设法将她放出去的钱都收回来,至于她贪的妹妹的钱,便拿她的嫁妆钱来还……” “那是我的嫁妆,将来是要留给慧儿他们兄妹几个的!!”梁氏顿时便急了。 “你动昕颜的钱,也是她日后留给盈儿兄妹二人的!”靖安伯毫不客气地打断她。 “你不能,不能这样,都拿走了,日后慧儿他们怎么办?”梁氏扯着他的衣袖,语无伦次地道。想了想又有些不甘心,大声道,“若不是你无能,我何需一个妇道人家想法子赚钱!” 靖安伯陡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半晌,才惨然道:“是,全是我的错,是我无能,让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得不想法子偷取亲妹子的嫁妆钱,更让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得不昧着良心赚些伤天害理之钱。” 想了想,又是一阵心灰意冷:“如此无能的我,想来也无颜再留住你了,咱们便和离吧!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行我的独木桥,再不相干。” 说完,重重地朝着太夫人叩了几个响头:“母亲,孩儿不孝,孩儿无能,只怕要让靖安伯府蒙羞了。” 太夫人眼眶微湿,只连道了几个‘好’,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沈昕颜再也按捺不住,猛地跨出一步,重重地抽了梁氏一记耳光:“你简直、简直是岂有此理!!” 梁氏在说出那番‘无能’的话时也后悔了,男人都是要面子的,被她当面这般骂无能,只怕这夫妻情分便算是断了。和离虽然比休弃好听些许,但又有何分别?离了靖安伯府,她还有什么? “伯爷,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要和离,不要和离……”眼看着靖安伯已经在书案上提笔,她方寸大乱,扑过去搂着他的腿苦苦哀求。 早被她伤透了心的靖安伯丝毫不理她,下笔稳健。 梁氏见状更怕了,知道这回这个老实到近乎木讷的夫君只怕是来真的,当下起身夺过他的笔用力掷到地上,语无伦次地道:“你不能、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靖安伯不理她,从笔架上重新抽取一枝毫笔,蘸了墨又要写。 梁氏再度夺过扔在地上,生怕他再去取笔,干脆便将笔架推倒,把墨砚打翻,好好的书案顿时就一片凌乱。 “不要不要,伯爷,我真的知道错了,嫁妆、嫁妆都抵给妹妹,印子钱、印子钱我也收回来,从此之后洗心革面,再也不会碰了。妹妹,妹妹,我知道你心肠一向就软,大嫂求求你帮我劝劝你大哥吧。母亲,母亲,儿媳真的知错了,求您看在几个孩子的份上,便饶了我这回吧!求求您了……” 梁氏疯了一般在沈昕颜及太夫人跟前又是哭求又是下跪,丝毫不见往日的雍容体面。 沈昕颜咬着唇瓣,心里对她恨得要死,可却又再说不出什么狠话来。 梁氏千错万错,只待子女的一片慈心却是真真切切的。 只是,休弃也好,和离也罢,却不是她可以作主的。她的兄长性子一向宽厚,但一旦触及了他的底线,就是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如今他铁了心要和离,别说她,怕是连母亲也未必劝得住。 梁氏作为他的枕边人,想来也清楚他的性子,否则不会哭得这般绝望。 “爹爹,不要赶娘亲走!慧儿求求您不要赶娘亲走!!”房门突然被人从外头撞开,下一刻,一个小小的身影便如同炮弹一般冲了进来,一下子就扑到靖安伯处,搂着他的腿放声大哭。 “都是怎么侍候的?怎的让姑娘闯了进来?!”太夫人见孙女儿冲了进来,勃然大怒。 紧跟在沈慧然身后侍候的丫头吓得一个激零。 “还不把姑娘带下去!!”太夫人见状更怒了,喝斥道。 那丫头连忙上前将沈慧然从靖安伯身上扒了下来,半哄半抱地便要将她弄出去,哪知小姑娘挣扎得太厉害,她老半天抱不起来,一个没用力,沈慧然便挣脱她扑到了沈昕颜跟前。 “姑姑,求求你帮慧儿劝劝爹爹不要赶娘亲走……” 看着侄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沈昕颜叹息一声,正想要说什么,那厢的梁氏已经扑了过来,搂着女儿放声大哭。 一时之间,诺大的屋里便只响着这母女二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夫人才长长地叹了口气,问木然站在一旁的儿子:“你确定还想要和离么?哪怕将来慧姐儿会因为有这么一个和离的娘亲而受人指点,峰哥儿兄弟日后也会抬不起头做人。” 靖安伯的脸终于出现了裂痕。 沈昕颜知道,兄长最终还是心软了。 她也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失望。但可以肯定的是,日后梁氏便要渐渐隐于府内,再不能掌一府事宜。 “是,孩儿还是确定和离!” 斩钉截铁的话响起时,沈昕颜陡然瞪大眼睛望向有些陌生的兄长。 52.第52章 靖安伯痛苦地阖上双眸。 若是妻子仅是偷取了妹妹的嫁妆钱倒也好说, 他便是砸锅卖铁也会想法子将这钱还上,可她偏偏还不知死活地去放印子钱,那些黑心钱是能赚的么?长达数年,积累的金额足以彻底毁掉靖安伯府。 伯府不是他一个人的, 他不能因为自己一房犯的错而连累其他兄弟。 可一切归根到底, 还是他没用, 没能给妻子富贵荣华,以致让她一个妇道人家走上了歪路。 “你放心,和离之后, 这辈子我也不会再续娶, 我会好生抚养峰哥儿兄妹几个长大成人, 绝不会让人欺辱他们。至于你的嫁妆……你便带走吧, 有了这些钱物防身,你若是安安份份, 下半辈子也能够衣食无忧了。” 梁氏的哭声早就在他说出‘确定和离’时停了下来,努力睁大朦胧的泪眼想要看清眼前的男人。 “你怎能如此狠心,你怎能如此狠心!!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你怎能如此狠心!”她不知道还可以说些什么让这个男人改变主意, 只知道此时此刻,她真的后悔了。 “爹爹,不要, 不要……”沈慧然年纪虽小, 可也看得清爹爹铁了心要赶娘亲走, 又急又怕, 嚎啕大哭起来。 “还不将姑娘抱下去?!”靖安伯双眸通红,不敢去看女儿,厉声朝着手足无措的侍女斥道。 那侍女再不敢耽搁,使出吃奶的力气硬是将小姑娘给抱了下去。 女儿的哭声被隔绝在门外,梁氏终于彻底绝望了。 沈昕颜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伯府的,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时,她整个人还有些恍恍惚惚。 兄嫂便这样真的和离了? 对这个结果,她好像在意料当中,又好像在意料之外。 她的大哥不但心肠柔软,便是耳根子也有些软,她原以为梁氏虽会因此事而受到重罚,但也不至于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凭心而论,她真的希望他们和离么? 好像也不是,没了亲娘在身边照顾,峰哥儿、慧儿兄妹几个今后又该怎么办?母亲年事已高,还能在内宅里看顾他们多少年?靠兄长么?他一个大男人如何懂得内宅的弯弯道道,更不可能照顾得周全。 可是,他又说了今后不会续娶,以他的性子,说出口的话那是必然会做到的。 秋棠虽然只是候在屋外,但或多或少总会听到些,再看看沈昕颜出来后的表情,心里也有了猜测。 这一晚魏隽航回到正房时便察觉夫人的情绪比较低落,想到方才才得到的消息,又知夫人今日从伯府回来,不禁暗地叹了口气。 身为伯夫人却长达数年私放印子钱,获利数万两,此事若是被人告发,再被有心人稍稍推动,靖安伯府将满门获罪,凭是谁也救不得。 如今只希望他派出去之人能将梁氏放印子钱的所有痕迹抹去,否则,靖安伯府危矣! 所以说,娶妻当娶贤,便是不那么“贤”,也要安安分分,否则,若是娶了个败家精回来,败了她自个儿倒也罢了,最怕还会连累一大家子。 而这一回,想来那个性子和软的靖安伯也终于强硬了起来。 “你回来了?”沈昕颜也终于察觉屋子里多了一个人,抬头一看见是他,勉强扬了个笑容迎了上来。 魏隽航伸手在她嘴角上轻掐了掐:“不想笑便不笑,这般笑得难看死了!” 沈昕颜:“……” 一巴掌拍向那只可恶的手,她没好气地道:“做什么掐人,好好说话便不行么?” 魏隽航见她终于又有了生气,这才满意地伸开双臂,一副大老爷的模样道:“侍候本世子更衣!” 沈昕颜:“……” 见她一副被噎住了的模样,魏大老爷终于忍不住哈哈一笑,自己动手换上干净的常服,又净过手,这才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沈昕颜如何不知他在逗自己,叹息一声在他身边坐下,闷闷不乐地道:“大哥决定和大嫂和离了。” “你不希望他们和离么?”魏隽航一边品着茶,一边问。 “其实也说不上希不希望,我与大嫂的关系一直不过尔尔,只是好歹也做了这么多年的亲人,乍一见她落到这般地步,终究有些不大舒服。” “况且,峰哥儿、慧儿他们兄妹几个年纪还小,哪里离得了生母的照拂,日后只怕……”想到年幼的侄儿侄女,她又是一阵长叹。 “恕我直言,梁氏犯下此等不可饶恕之罪,大舅兄只是选择与她和离,而不是将她休弃,已经是相当仁慈的了。你可知道,此事最稳妥的处理方法便是让当事者彻底消失,大舅兄只要心肠再狠些,直接让梁氏病逝,如此便可彻底解了伯府之危。” 沈昕颜呆呆地望着他,似是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这般轻轻松松地说出让人“病逝”之人,是她那个吊儿朗当万事不上心的纨绔夫君。 魏隽航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拢嘴佯咳一声:“夫人与大舅兄都是良善之人,自然不会想到这种法子。只是,种什么因便得什么果,梁氏当日既起了贪念,更做下此等伤天害理之事,有此结果已经是上天对她的仁慈了。夫人再想想那些因为印子钱而被连累到家破人亡的无辜百姓,难道他们便不可怜么?” 沈昕颜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啊,那些被连累到家破人亡的无辜百姓便不可怜么?朝廷明令禁止放印子钱,梁氏明知不可为,可因为心中的贪念却依然为之,难道不是自作自受? “好了,夫人莫要多想,梁氏有此下场与夫人无关,更与旁人无关,不过是自作自受。夫人若是心疼峰哥儿慧儿他们兄妹,闲来多接他们过府便是了。前不久盈儿那丫头还在我耳边念叨着她的慧表姐呢!”魏隽航不以为然地道。 “嗯,我明白了,多谢世子开导!”沈昕颜望着他的双眼,认认真真地道谢。 魏隽航呵呵地笑了笑。 靖安伯与其原配夫人和离一事终究传得满城风雨。 这也难怪,靖安伯府虽然已经没落了,但好歹也是有爵位的世家,之前又不曾听闻这对夫妻有什么不和的传闻,况且这伯夫人子女都生了好几个,眼看着最大的儿子过不了几年便可以娶妻了,在这个节骨眼上选择和离,不得不让人猜疑。 传到后来,居然变成了‘英国公世子夫人与其嫂不和,逼迫兄长与之和离’。 “是哪个下作的东西胡乱攀扯咱们夫人!”夏荷听闻这个流言时,气得险些将她屋里的桌子都砸烂了。 秋棠一脸凝重,这种流言不可谓不狠。早已出嫁的姑奶奶因与嫂子不和,怂恿兄长与之和离,若是真落实了,夫人这辈子什么名声也没有了。 可偏偏,那流言还传得有板有眼,只道英国公世子夫人前脚回娘家,后脚便传出伯爷夫妻和离的消息,这不是她怂恿的还能是谁? 是谁在背后传出这样的流言来毁夫人的名声?难不成是那梁氏怀恨在心,故而才传出去的? 流言越演越烈,最后连大长公主都被惊动了,连忙唤来沈昕颜问问是什么回事。 事关娘家丑事,沈昕颜自然不可能全盘实言相告,唯有挑着自己嫁妆铺子被私吞了大半进项之事告诉她。她只是透露了小半的事实,大长公主却已脑补了事情的真相,认为许是靖安伯查出原来私吞了妹妹嫁妆钱的是妻子,一怒之下便要休妻,但因顾及伯府颜面,才选择了稍微好看一点的和离。 “难为你了,这可真真是无妄之灾!”大长公主安慰地道。 她会这样想,全不过是相信沈昕颜并非那等挑拨离间之人,更不可能会因为一己喜恶而作出让兄嫂和离之事。 瞒过了大长公主,沈昕颜暗暗松了口气,而对于到她跟前或探口风或看笑话的方氏与杨氏妯娌就好对付多了,直接黑脸将她们轰出去便是。 反正大长公主都相信了她的无辜,旁人爱信不信,不信?憋着! 到后来,自然也会有些与梁氏相熟的妇人就此事问到她的跟前,而沈昕颜也做好了梁氏会趁机往自己头上泼脏水的心理准备,哪知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梁氏居然并没有落井下石。 “她一个早就出嫁多年的小姑子也能使得兄嫂和离?你们也忒瞧得起她了!别瞧她如今是高高在上的世子夫人,回到娘家见到我这个嫂子还不是得恭恭敬敬的?怂恿她兄长与我和离?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当梁氏这番话传到沈昕颜耳中时,她久久沉默不语。 当事人出面澄清,还是一个已经没有任何利益关系的当事人,她这番话比那些似是而非的流言可信度高多了,虽然还有极个别人表示不信,但到底没人再敢将靖安伯夫妇和离之事与沈昕颜扯上关系。 梁氏冷冷地看着那些没有得到满意答案的“相熟之人”败兴而归,片刻,勾了个不屑的笑容。 真当她是蠢人不成?这个时候还得罪沈昕颜对她不但没有半点好处,还会连累她在伯府中的儿女。她已经让子女因她而蒙羞了,却不希望他们会再因为自己而失去沈昕颜这道保护符。 53.第53章 梁氏的澄清, 同时也算是间接洗清了魏隽航对她的怀疑。 当初次听到外头那些流言时,魏隽航气得破口大骂,生生惊得一旁的乔六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认识这厮这么多年,从来不曾见他发过这般大的脾气, 这厮是出了名的笑面虎, 当面笑眯眯的, 背后阴招不断,轻易没哪个人这般想不开敢去惹他。 毕竟这厮可是连皇帝都敢阴的。君不见陛下近来被英国公一道又一道的折子烦得头发都掉了不少。 他突然有些同情那个在背后中伤沈昕颜之人。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想不开之人呢? “世子爷,查到了, 这流言是从城西齐宅传出来的。”终于有派出去查探之人回来禀报。 “姓齐的?那是什么人?为何要中伤我家夫人?”魏隽航连声追问。 “咳, 魏二啊, 你先松松手啊, 瞧你快把他给勒死了。”乔六清咳一声出言提醒。 魏隽航这才发觉自己揪住了对方的衣领,用力之大, 勒得可怜的下属脸都青了。 他连忙松手,讪讪地摸摸鼻子,想了想又有些过意不去,体贴地拍了拍对方的背脊打算替他顺手, 哪想到直拍得对方又是一阵咳。 乔六抚额不忍再看。 “具体的属下也并不清楚,只知道那齐宅的当家夫人姓沈,同样是出自靖安伯府。”好片刻, 那下属才清清嗓子回禀。 “噢, 原来是手足相残。”乔六恍然大悟。 魏隽航没好气地瞪他:“你哪里瞧出是手足相残了?分明是有人心怀妒意暗地中伤。” 乔六耸耸肩, 一副随你怎么说的模样。 “想个法子将查到的消息透给夫人那边的人。”因为始作俑者是出自靖安伯府, 魏隽航决定还是由夫人处置。 那人应声退下。 而那一头的沈昕颜也很快便知道了流言的起源便是沈昕兰。 对这个结果,她并没有太过于意外。 能说出她前脚走,后脚靖安伯夫妇便和离之话,此人想必与靖安伯府有些联系,二房三房向来不是惹事的,梁氏的怀疑也可以排除了,那剩下的便是沈昕兰。 毕竟是府里的出嫁女,府里之人未必会防备她,但凡透露了一丝半点,以沈昕兰的性子,自我发挥一下扯到自己身上也不是什么奇怪之事。 真真是……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还想着到底是姐妹一场,这辈子彼此远离,各自安好便罢了,没想到她还是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能给她添堵的机会。 “这三姑娘着实是太过分了!!”夏荷恨得直磨牙,她身边的春柳同样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 秋棠也是恼到不行,可到底比她们冷静许多,思量着道:“只是此事终究没有确凿证据,三姑娘大可以死咬着不承认。” 沈昕颜如何不知,这才是最膈应人的地方。 不过…… 她微微一笑:“我仿佛听闻三妹妹不久前搭上了罗姐姐,想着走通罗姐姐的路,替她夫君谋份好差事。” 秋棠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同样笑道:“我好像也听过。” 见这两人只是相视而笑,夏荷与春柳对望一眼,均是一头雾水。 “夫人,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是夏荷没忍住发问。 秋棠见主子只是笑着品茶,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唯有接了这差事,道:“罗家姑娘现在是吏部李侍郎夫人,李侍郎刚升任吏部侍郎没多久,正是根基不稳的时候,李夫人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必不会给她的夫君找麻烦。若是三姑爷当日被降职内情传到李夫人耳中,以她的谨慎……” 夏荷与春柳恍然大悟。 “好了,都站在这儿做什么呢?该忙的自忙去!”沈昕颜拭拭唇角道。 “哎!”三人异口同声应下,彼此相视一笑,掩嘴退了出去。 沈昕颜眉目含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罗秀秀虽与她自幼相识,又向来瞧不上眼庶女,但因着她的关系,与沈昕兰倒也算得上是点头之交。沈昕兰借着自己的关系搭上了罗秀秀,想走通罗秀秀的路替齐柳修另谋出路,那也要看她答不答应! 本来她确是打算这辈子与沈昕兰老死不相往来的了,偏她作死又主动招惹自己,若是这般被欺到头上还不知反击,她也到底太无能了些! 却说罗秀秀瞧着沈昕兰这段日子对自己伏低作小万般讨好,心里好不舒畅,想着倒不如便给她一点甜头尝尝,毕竟沈昕颜的妹妹小心翼翼地讨自己欢心,这种感觉着实太好! 她刚透出这层意思,心腹侍女便连呼‘不可’。 “有何不可?我打探过了,沈昕兰的夫君齐柳修乃二甲出身,履历并不算难看,略微提一提,将来给夫君添个助手倒也未尝不可。” “夫人有所不知,那齐大人品行有污,老爷若是提拔了他,将来万一有个什么事,不定还会连累自己的官声。” “品行有污?此话从何说起?”罗秀秀大惊,忙追问。 “奴婢听说,那齐大人之所以被降了职,不是因为当差出了错,而是因为他品行不端勾引世家姑娘,从而得罪了贵人,这才丢了好差事。” 罗秀秀蹙眉。 竟是得罪了贵人,如此一来,这齐氏夫妻……可得离他们远些,免得被连累了。 当沈昕兰第三度前来求见罗秀秀都被李府下人以各种理由推拒时,终于感觉到了不妙,对方哪是忙得抽不开身,只是不愿意再见自己罢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早前还是好好的,罗秀秀也已经松了口,眼看着她的夫君便可能通过李侍郎重新谋份好差事了,就只差这临门一脚,居然功败垂成? 她越来越不甘,思前想后都想不明白罗秀秀为何突然便改了主意,不知为何便想到了沈昕颜身上,再忆及自己不久前假装不经意地说漏嘴的那句话,顿时便心虚了。 难不成是沈昕颜发现了是自己在背后中伤她?可是,又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是自己说的,她凭什么突然对付自己!虽是这样想着,可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响着。 可以的,以她如今的地位,只要她想,轻轻一戳便能让你永不能再翻身。 她紧紧咬着唇瓣,死死地绞着手上的帕子,良久,又不甘不愿地离开。 沈昕兰被罗秀秀拒之门外一事,沈昕颜没过多久便也得知了,知道这是自己的反击凑了效,沈昕兰再一次白忙活了。 “你说你这是做什么呢?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给我找不痛快,这不是自寻麻烦么?”她自言自语地道。 “夫人,东西都准备好了,该出发了!”春柳掀帘走了进来,才刚说完,身侧便溜进了一个小身影,却是小盈芷。 “娘,快走快走,咱们去姑姑家!”小姑娘拉着她的手撒娇地摇来摇去。 “好好好,快别晃了,晃得娘眼睛都花了。”沈昕颜无奈。 还是刚迈进屋来的魏承霖见状连忙将妹妹抱开。 “母亲,父亲那边也准备好了,就等母亲了。” 今日是琼姝郡主生辰,身为她的娘家人,除了英国公和大长公主外,小一辈们都是要去的。 “母亲也准备好了,咱们走吧!”沈昕颜扶了扶发髻上的金步摇,道。 母子三人出了门,小盈芷左右看看不见蕴福,忍不住问:“娘,蕴福呢?他怎的不和咱们一块儿去?” 沈昕颜摸摸她的脸蛋,柔声道:“蕴福留在府里看家,这回便不与咱们一同去了。” 蕴福年纪毕竟还小,离不得人照顾,而今日的场合……若是带了蕴福去,自然免不了被人询问,毕竟没有哪个人出门会带一个年纪这般小的“下人”,而她却不愿在外头将蕴福盖章定论为“下人”,故而干脆便将他留在府中。 小姑娘有点不开心,指了指一旁的春柳,噘着小嘴道:“让春柳留在府里看家好了,蕴福跟咱们一起去。” “嘤嘤嘤,四姑娘嫌弃春柳,春柳好伤心……”春柳听罢作了个假哭的动作。 “没、没有啦!我才没有嫌弃你!”小姑娘有些急了,生怕她误会自己,憋红着小脸忙道。 可春柳却装作没有听到她的话,照旧假哭着。 “嘤嘤嘤,四姑娘嫌弃春柳,四姑娘嫌弃春柳,春柳很伤心很伤心……” 小姑娘解释了几遍,见她还是“哭”个不停,最后,干脆一咬牙,跺了跺脚:“好、好啦,这回就让蕴福看家!” “多谢四姑娘!”话音刚落,春柳便冲她笑得一脸讨好,脸上干干净净的,哪有半点哭过的样子。 小姑娘觉得自己好像被骗了,小眉头皱了起来。 一旁的沈昕颜几人早已捂着嘴乐得不可开交,便连魏承霖也控制不住不停上扬的嘴角。 这个小笨蛋! 众人说说笑笑地渐行渐远,浑然不觉一个落寞的小身影抱着树干怔怔地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 “蕴福,快来吃点心了!”秋棠远远地招呼着。 “哎!”蕴福高声应道,拍拍衣裳上沾着的尘土,欢快地迈着小短腿朝着向他招手的秋棠跑去…… 54.第54章 此次往卫国公府恭贺琼姝郡主生辰的除了他们几房的主子, 还有方碧蓉。 这一回方碧蓉是与方氏的两个女儿魏盈玉、魏盈敏及儿子魏承骐坐在一辆车里的,沈昕颜一家、杨氏一家同样各坐一辆车,最后一辆车则坐上了跟去侍候的下人。 马车里,魏盈芷正与魏隽航咬耳朵, 沈昕颜细一听, 便听出小姑娘叽叽咕咕地向爹爹告状, 说春柳装哭骗她。魏隽航故意板着脸恼道:“春柳着实太不像话了,爹爹回去替你重重地罚她!” 小姑娘连连点头,好一会儿又对着手指头商量着道:“也不用重重地罚, 就是比重重还轻一点儿就行了。” 魏隽航一副‘我听你的’的模样:“好, 就听四姑娘的, 比重重还轻一点儿地罚她!” 小姑娘抿着嘴笑了,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还是比重重再轻多一点儿吧!” “好,比重重再轻多一点儿!” 沈昕颜再听不下去, ‘噗嗤’一下便笑出声来,没好气地嗔了某个不正经的世子爷一眼。 比重重再轻多一点儿,亏他还能一本正经地胡说。 魏隽航笑呵呵地捏捏女儿肉肉软软的脸蛋。 魏承霖看看额头抵着额头又不知在嘀咕什么的父亲与妹妹,再瞧瞧眸中带笑却偏偏一脸无奈的母亲, 不由自主地漾起了笑容。 好在父亲的心终究还是在母亲这里的,并没有因为府里多了一个颜姨娘而忽视了母亲,如此他也总算是放下心来。 习惯了父亲身边只得母亲一个人, 前段时间突然闹出个外室, 最后还是得由母亲出面将那外室接进了府, 魏承霖的心便一直提着, 就怕父母会因为这位颜姨娘而生出嫌隙来。 虽然这颜氏自进门后一直安安份份地窝在她自己屋里,轻易不外出,也从来不到母亲跟前碍眼,可到底是一个活生生娇俏俏的年轻女子,他还是忍不住担忧父亲会因此被勾了心去。 他想,身为男子还是一心一意的好,有了可以相携一生的妻子,还有什么必要再纳什么妾室,抬什么通房。似三婶那般,不知多少回因了三叔那些妾室姨娘气得连饭都吃不下。 便是他的堂弟钊哥儿越哥儿,对着他们那些庶出的弟弟也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纳了妾生了庶出子女,却使得夫妻生了隔阂,父子亲情有损,那纳了来又有什么必要! 当然,这些只是他心里的想法,他不会,也不可能对任何人讲。 作为寿星的娘家人,英国公府一行自是提前到来,早就得到消息候在门外的卫国公府最得脸的掌事们,一见英国公府的车马到了,立即便迎了上去。 男丁由卫国公世子亲迎着进了正厅,女眷上了青布小轿进二门,一路往琼姝郡主等候之处而去。 姑嫂、姑侄相见自有一番热闹,以魏承霖为首的小一辈一一向魏琼姝行了礼,又与魏琼姝的一双儿女彼此见过,一群孩子嘻嘻哈哈的甚是有趣。 “这是碧蓉妹妹?好些年没见,都长这般大了?若不是瞧着与大嫂有几分相似,我还认不出来呢!”魏琼姝的视线总算是落到了方碧蓉的身上,亲热地拉着她问。 方碧蓉那股尴尬之感终于消去了。 满室就只她一个外人,看着她们言笑晏晏的和乐场景,她窘迫得恨不得没有跟来。 “见过郡主。”方碧蓉福身正要行礼,却被魏琼姝一把拉住,“你我之间何需多礼,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真真是岁月如梭,仿佛不过眨眼间,当年小小的丫头便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见她言语亲切,态度热络,方碧蓉这才又微微松了口气,总算知道长姐并没有骗她,魏琼姝的确还是念着与她们姐妹的旧情。 待见了魏琼姝接下来的安排时,她终于彻底松了口气。 魏琼姝身为今日的主角,却一直让方碧蓉紧紧跟在她的身边,这份照顾,满屋子之人哪个不瞧得分明。 “切,这方姑娘倒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真不要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今日的正主呢!”见魏琼姝如此抬举一个外人,杨氏满心的不高兴。 沈昕颜却并无不可,对魏琼姝此举也早有预料。就是不知这回有了魏琼姝的抬举,方碧蓉能不能如愿地找个如意郎君了。 只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今日不少夫人望向自己的视线比以前亲切了许多,便是魏琼姝对着她,神情也不知不觉地放柔,甚至眼中居然还带着一丝愧疚。 愧疚?她百思不得其解,想不明白魏琼姝会做出什么对不住自己之事,以致态度变得如此诡异。 直到傅婉出现。 “我瞧着你倒比上回略清减些,只不管如何,身子还是要保重的,总归你还有霖哥儿和盈儿呢!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若是太在意便是抬举她们了。” 沈昕颜如梦初醒,终于明白周围这些“亲切”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了。 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怪道方才罗秀秀和那许玉芝都没有在她跟前秀优越感呢,原来是大发善心,小小地同情‘夫君置外室逼得她不得不将外室抬进府来’的自己一把。 以前就只得她一人的夫君身边没什么妾室姨娘,凭谁知道了不想着从其他地方压她一压,好歹要将她给比下去。如今她唯一的优势没了,夫君又不是个多出息的,自然而然便引得她们同情心大发,刻薄的话也不说了。 弱者容易使人同情果然是真的! 她想,为了让耳根继续保持清静,她要不要一直将这个“弱者”的身份维持下去呢? “傅婉说得对,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高兴了给她个好几分的脸色,不高兴了直接撵出去便是,值得你巴巴地记在心上。”罗秀秀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恰好便听到傅婉这番,轻哼了一声道。 沈昕颜当机立断,立即便扯了一个有几分苦涩的笑容。 罗秀秀一见,精神当即一震,顿时便觉得自己的地位‘嗖嗖嗖’地直往上涨,态度愈发亲切,到后面简直就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好歹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正儿八经的正室夫人,竟被那种上不得台面的弄成如今这般鬼模样,真真是白长了这些年岁!” 沈昕颜低着头,让人瞧不出她的表情,心里却在纳闷。 她出门前好歹也是精心打扮过的,怎么就是“这般鬼模样”了?是簪子歪了,还是发髻散了,抑或衣裳弄脏了? 她不着痕迹地往身上扫了扫,并没有发现有哪处不得体的地方。 “好了,你就别再责备她了,没瞧见她如今心情正不好么!”傅婉打断了她滔滔不绝的说教,安慰性拍拍沈昕颜的手背。 “秀秀说得对,昕颜你就是性子太软,这才被那小贱人压在头上!”许玉芝挺着肚子走了过来,在沈昕颜另一边坐了下来,语重心长地道,“只一条,就是千万不能让那小贱人越过你怀上。贱人有了孩子,底气便也就越足,这底气一足,心也就跟着大了,日后怕是后患无穷。” “还有,该立的规矩一定要立起来,绝不能让小贱人过得太轻松,她若轻松了,便有心思去勾引男人给你添堵了。”罗秀秀不甘落后地插了一句。 “你性子太软了些,这会子便是不为自己,也该为了你的霖哥儿和盈丫头立起来,必要时刻也要杀只鸡给猴看,震一震那些不安份的贱蹄子。” “不错,玉芝这话便说到点子上了。你可万万不能装什么贤惠人,把自个儿男人往外推,你推一次、两次、三次,慢慢地,男人也就习以为常,开始雨露均沾了,到时候,你才是悔之晚矣!” “那小贱人身边之人你也要拿捏住了,让她们知道谁才是这内宅真正的主子,对敢吃里爬外的绝不能手软。” “此话也能用在男人身上,你可千万不能对男人心软,你对他软,他便对小贱人硬了!” “咳咳咳……”沈昕颜终于没忍住背过身去大声咳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你这是见哪里不舒服?可有请大夫瞧过了?”三道关切的声音同时响起。 沈昕颜拭了拭憋笑憋得有些微红的眼眶,又拭拭嘴角,这才道:“不要紧,我没事。” “还敢说没事,这眼睛都……”罗秀秀正想拆穿她的谎言,傅婉微不可见地推了推她的手臂,她心领神会,立即便笑着转了话题,说起了今日卫国公府的场面。 沈昕颜终于暗地松了口气。 她真是作梦也没有想到,此生还能得到罗秀秀和许玉芝这两人语重心长地教导的时候。 想到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传授她们对付小贱人的心得体会,她险些没忍住便笑出声来。 话糙理不糙,这些经验好歹也是前人几经“战斗”才总结出来的,她怎么也得好好地记下来,如此才不算辜负了这两位的一番好意。 55.第55章 罗秀秀与许玉芝又东拉西扯了好一会儿便告辞离开了, 如此难得的机会,当然不能白白浪费在安慰“弱者”上,好歹也得多结识些各府夫人,多多拓宽人际圈子。 傅婉与她说了会儿女的趣事, 便被她娘家嫂嫂叫去了。 那三人离开不多久, 自有其他府中的夫人前来与沈昕颜打招呼, 当中不乏有明里暗里想从她这里打探靖安伯和离之事的,统统被她装傻充愣避重就轻地胡弄过去了。 那些人见从她嘴里打探不出有用的消息,颇觉无聊, 客套了几句便又陆续走开了。 “二嫂你怎的跑这里来了?让我好找!”魏琼姝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笑着道。 “方才遇到几位相熟的夫人, 聊了几句, 不知不觉便过了这般久,倒让妹妹见笑了。”沈昕颜含笑回答。 “二嫂随我来, 我带你与一位夫人相识相识。”魏琼姝伸手过来牵着她,也不等她回答便拉着她往前走。 沈昕颜无奈地跟着她,自然猜得到她口中的夫人并不是寻常人家的夫人,只怕来头不小。 “方姑娘呢?怎的不见她?”她无话找话地问了句。 “还不是涛儿调皮, 竟把水都泼到碧蓉裙子上了,我让下人带她进去换衣裳了。”魏琼姝无奈地道。 她口中的涛儿便是她五岁的儿子。 “小孩子哪有不好动的,况且方姑娘也不是外人, 想来也不会计较。”沈昕颜不以为然地道。 方碧蓉还要靠着魏琼姝多带她结识勋贵夫人, 别说涛儿只是不小心泼湿了她的裙子, 便是弄脏弄坏了, 她也不会计较半分。 “也亏得是碧蓉那样的好性子。二嫂,来……”魏琼姝拉着她朝一位如同被众星捧月般的贵妇人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地向她介绍,“那位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嫂子,首辅府的二夫人,深得首辅夫人与皇后娘娘器重。” 周首辅的嫡次媳?沈昕颜自然知道,她更知道这位周二夫人素来与周莞宁之母温氏不和,不过也不奇怪,她嫁的明明是首辅夫人的“长子”,论理应该称一声大夫人的,可偏偏首辅府的“大老爷”却是一个从妾室肚子里爬出来的,娶的妻子也是庶女出身,可却稳稳占了“大夫人”,让她不得不屈称一声“二夫人”。 最最要命的是,那个庶女出身的温氏,生得千娇百媚,艳若桃李,生生地将府内一众夫人给衬成了庸脂俗粉。这对向来自负容貌的周二夫人来说,真不亚于往她心口上插刀。 沈昕颜甚至想,这位二夫人“贤惠”之名传得这般响亮,会不会也有刻意与温氏争一争“美名”之故?毕竟德容言功,德总是排在容之前。 “郡主,世子夫人。”正围着周二夫人的众夫人见她们姑嫂二人相携而来,连忙招呼道。 “郡主与世子夫人感情可真好,莫不是又一对如皇后娘娘与周二夫人这般的姑嫂。”有夫人笑着道。 周二夫人脸上浮现一丝得色,皇后娘娘的支持是她在周府立足的最大倚仗,凭是哪个,都爬不到她的头上来。 魏琼姝自是不敢比皇后娘娘,忙客气地道:“夫人说笑了,满京城谁不知道皇后娘娘与周二夫人还在闺阁中便是亲如姐妹,这成了姑嫂……哎哟,真真是嫡亲姐妹也不过如此!” “郡主这张嘴可真真会说。”周二夫人虽是如此说,可脸上的笑容却瞒不过众人,魏琼姝自然也知道自己这番话是说到了她心坎上。 “往日倒难得见世子夫人一面,今日可总算是见着了。”心里满意魏琼姝有意无意的讨好,便是对着她带来的沈昕颜,周二夫人也难得地亲切了几分。 “这话应该由我说才是,难得方得见夫人一回。”沈昕颜含笑回答。 众人你来我往互相恭维,一时间气氛倒也相当融洽。 “请恕我失陪片刻。”半晌,周二夫人客气地道。 众人闻弦歌而知雅意,魏琼姝忙唤来侍女,引着周二夫人往后院而去。 却说周二夫人从净间出来时,她的贴身侍女便已将干净的帕子递了过来,侍候她净手。 “等会儿向郡主辞行回府吧,左右来这么一趟也算是全了礼。” 侍女点点头:“是。” 引路的侍女见她们主仆出来,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夫人请随奴婢来。” 返回花厅的一路上,入目之处不乏奇花异草、巧山奇石,周二夫人不禁想:都说康郡王府的花园子乃是京中一绝,若让她来看,这卫国公府的园子也丝毫不逊色。 “郡主身边那姑娘是谁呀?居然能得她这般抬举!” “据说是郡主娘家大嫂的妹妹,想来是代替其姐来向郡主道喜的。” 忽然,一阵说话声透过花木树枝传过来,周二夫人脚步一顿,秀眉微微蹙了蹙,本想要加快脚步离开,却在听到对方接下来之话时止了步。 “原是如此,你这般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上回在百花宴上我倒像是见过她,满屋子的姑娘,就她模样最俏,我还记得首辅夫人初一见那姑娘时的眼神,啧啧,一下子就亮了……” “你竟去了百花宴?” “临时去帮帮工,只可惜也没留多会儿便被些狗眼看人低的给赶了出来,罢了,不提这些,总归我也算是见过世面了。哎对了,首辅夫人不是有位公子尚未娶亲么?该不会是瞧上了这位姑娘,有意结下这门亲事吧?” “这姑娘生得好模样,又与郡主是亲戚,想必出身也不会低,与那首辅公子算得上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吧。” “瞧你说的……” …… 那两名妇人的说话声越来越远,直至最后完全听不清,引路的侍女早在听到对方言语间提到“首辅”时便吓得脸都白了。 这俩到底是打哪混进来的?既不像是府里的下人,又不像是宾客,真真是该死,胡言乱语倒也罢了,偏偏还让贵客听见! 一面在心里暗骂着,她一面偷偷打量周二夫人的脸色,见那张俏脸早就气得通红,心里暗叫不好。 “门当户对?一个破落户家的女儿也敢说与首辅公子门当户对?!”周二夫人冷笑。 那两人不知道方碧蓉的身份,她却是一清二楚,这么一个破落户家的女儿,居然也敢肖想她们首辅府! “郡主到底是心肠软些,此等胆敢有背后非议贵客之人,若是在首辅府,早就打一顿板子发落出去了!”她斜睨了一眼那名侍女,冷冷地道。 “夫人请恕罪,奴婢一定将此事禀报郡主,必会给夫人一个交待!”那侍女连忙跪下请罪。 周二夫人自持身份,自然不会与她一个下人多说,只扔下这么一句话,带着她的贴身侍女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那侍女皱皱眉,看着那对主仆是朝着来时路折返,确信她们没有走错路,这才叹了口气,取道小路快步而行,希望能在周二夫人回到之前将此事详报给郡主。 迎面遇上方碧蓉时,周二夫人皱眉道了句‘晦气’。 真真是越是讨厌什么,便越是来什么。方才便听了两个蠢妇议论着这位‘模样最俏’的方姑娘,这会儿倒好了,直接便遇上正主了。 她不得不怀疑,难道这一切都是琼姝郡主的安排?为的便是可以借着这位方姑娘搭上首辅府。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没来由便生出一股厌恶,对方碧蓉便越发瞧不上眼,尤其是看到她袅袅婷婷似弱柳扶风的体态,与长房那温氏似了几分,心中恶感又添。 “周夫人!”方碧蓉自然也看到了她,连忙迎上前来见礼。 “姑娘倒是好眼力。”周二夫人心中冷笑。 她来得比较晚,魏琼姝并没有来得及将方碧蓉带到她跟前,论理,方碧蓉一个初次到京的姑娘不可能认得她,可对方却偏偏准确地喊出了她。 若不是一早就盯上了首辅府,又如何会这般清楚! 想明白这一层,眼前的方碧蓉在她心里,已经是完完全全与‘欲攀附首辅府的不知廉耻的女子’划上了等号,当然,对这样的女子她从来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方碧蓉见她面露厌恶,心中一突,想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对自己露出这样的表情。 “姑娘也该想想自己的身份,不要以为靠着几分姿色便可以攀附贵人。野鸡便是野鸡,便是飞上枝头也成不了凤凰。我首辅府嫡出的公子,再怎么降格,也不会娶这样不知所谓的东西!”说完,她又给了方碧蓉一记鄙视的眼神,这才带着侍女扬长而去。 方碧蓉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煞是精彩。 望着连背影都透出几分高傲的周二夫人,她死死地攥紧了手,眸中尽是透骨的恨意。 “那位夫人好生过分!方姑娘好歹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呢,竟把人家说得这般不堪!”直到周围再度陷入了安静当中,假山石后的春柳才小小声地道。 沈昕颜深以为然,对无端被羞辱的方碧蓉没来由地生出一点点同情。 至于周二夫人…… 那样眼高于顶目下无尘的女子,莫怪后来被那温氏压得再无翻身的机会。 56.第56章 回到花厅见方碧蓉含着得体的浅笑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 偶尔侧过脸去与方氏所出的次女魏盈玉说几句,神色之平静坦然,若非沈昕颜亲眼目睹园子里的那一幕,都不敢相信她不久前还被人当面那般羞辱。 她不得不承认, 果然挫折更容易锻炼人, 这辈子的方碧蓉, 比之上一辈子同时期的她,城府深了不知多少倍。 毕竟上一辈子在与齐柳修的奸.情暴露前,方碧蓉真的没有遭受过什么挫折, 在大长公主与方氏, 甚至包括她的照顾之下, 并没有什么人敢当面为难她, 也使得她顺利地定下了与徐尚书嫡子的婚事。 她环视一圈,发现不见了魏琼姝的身影, 便连周二夫人也不见了踪迹,从身后不远的两名女子交谈中才知那周二夫人已经告辞回府了。 “二婶婶,蕴福没有来么?”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边的魏承骐怯怯地问。 沈昕颜低下头去,便对上他那张与方氏有几分相似的小脸,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带着几分期盼,又有几分怯弱。 “蕴福留在府里,并没有随我们来。”沈昕颜有些意外他会问起蕴福。 虽然不喜其母, 但对这孩子, 她还是有几分喜欢的。只是因为顾忌方氏, 也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平日还是会注意和他保持距离。 “哦……”魏承骐脸上迅速浮现了失望之色,“那二婶婶,我去三姐姐那里了。” “去吧!”远远便见魏盈敏朝着弟弟招手,沈昕颜只瞥了那丫头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方氏这个小女儿如她一般,都将魏承骐视作命根子一般,护得死紧。沈昕颜不愿与小丫头计较,将她视自己如洪水猛兽般的举动只当不知。 方氏膝下除了有儿子魏承骐外,还育有三个女儿,长女早些年便已出嫁,如今跟着夫君外放;次女魏盈玉,今年十一岁,是个名副其实的闷嘴葫芦,等闲也得不到她一句话;最小的女儿魏盈敏年方九岁……沈昕颜觉得,这小丫头年纪小小,可心眼倒是不少。 “骐哥儿竟主动来寻蕴福,难不成他与蕴福平日还有往来?”待魏承骐离开后,她忍不住问身边的春柳。 春柳想了想,摇摇头道:“这我倒是不曾留意,蕴福平日不是与四姑娘一处习字,便是到大公子那里练武,其他时候也多是在夫人屋里,偶尔还会到世子爷书房侍候。” 蕴福一直紧紧记得自己的身份,除了读书习武外,得了空也会多尽自己身为“下人”的职责,沈昕颜身边有春柳几个大丫头侍候着,他插不上手,便跑到魏隽航书房处,一本正经地侍候他。 偏魏隽航觉得这小子颇是有趣,竟也不赶他走,故意将他使唤得团团转不只,有时还耍坏心眼,挺直腰背站得稳稳的让只到他腰间高的蕴福侍候他更衣。 蕴福是个实心眼,竟也不觉得对方在戏弄自己,还对世子爷不嫌弃他个子矮笨手笨脚而感激不已,愈发侍候得上心了。 沈昕颜得知后哭笑不得,也私底下说过那个不正经得连小孩子都欺负的某人,偏蕴福得知后还认认真真地维护“丝毫不嫌弃自己”的世子爷,只道对方是很好很好的人。 这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又见蕴福因为自己终于不是“白吃饭不干活”的人而显得愈发有活力,渐渐地,沈昕颜便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魏琼姝现身时,虽然她极力掩饰,可沈昕颜还是注意到她眉宇中的那股恼意,心里一时纳闷。 一直到前院突然传来消息,说是宫中有赏赐下来贺郡主生辰。 满堂顿时哗然。 帝后赏赐可是天大的荣耀,还特意说明是贺郡主生辰,足以见得圣眷之深厚。就是不知这是瞧在卫国公府的份上,还是看在大长公主面上,毕竟魏琼姝又不是只得今年才过生辰,可生辰当日得了帝后赏赐却是头一回。 魏琼姝明显也愣住了,待身边响起一阵阵恭喜之声,再听侍女催促她前去谢恩时才反应过来。 留在厅内的英国公府女眷自然也感受到了在场众夫人的热情。 这股热情一直延续到宴席散去,国公府众人辞别魏琼姝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马车上,小盈芷被魏隽航抱在怀中,早已累得睡了过去,便是魏承霖,脸上也浮现了几分倦意。 “陛下与皇后娘娘今日此举倒是令人有些费解。”沈昕颜自言自语地道了句。 “有什么好费解的,陛下怎么说也是咱们的表兄,表兄赏些东西恭贺表妹生辰算得了什么。至于皇后娘娘,陛下都赏赐了,她便是心里不痛快,也得有所表示。”魏隽航满不在乎地道。 那厮打小让自己背了多少次黑锅,给他妹妹一个恩典又算得了什么!日后他还要再从那里讨些恩典回来呢! “真真是该掌嘴,皇后娘娘也是你能非议的?”沈昕颜被他话中对周皇后的不以为然吓了一跳,嗔怪地道。 魏隽航笑了笑,并没有再说什么。 人尽皆知,周皇后并非元佑帝原配发妻,元佑帝当年仍为瑞王时,其原配妻子乃瑞王妃赵氏,彼时周氏只是瑞王侧妃。只可惜那赵氏却是个没福的,未及瑞王登基便一病去了,而周氏则顺应成了中宫之主。 车内还有一双儿女,沈昕颜也不便再说什么,侧头一看,见魏承霖阖着双眸靠着车厢似是睡了过去,忙取过毯子轻轻覆在他的身上。 次日一早醒来,蕴福动作利索地穿好衣裳鞋袜,又自己拎着小木盆想到外头打些水洗漱,才走出没几步迎面便见春柳捧着温水走了过来。 “我琢磨着这个时辰你也醒了,来,洗漱完了到正房用早膳去。” “夫人她们回来了?”蕴福双眸闪闪亮,期盼地问。 “自然是回来了,昨……”春柳话未说完,蕴福便已迈着一双小短腿‘噔噔噔’地往正房方向跑去。 “哎,你还未洗漱呢!”春柳的叫声在他身后响着,可他却没有听到。 “夫人!”沈昕颜想要问问孩子们可都起了,蕴福清脆响亮的声音伴着他急促的脚步声便已从外头传了进来。 “跑得这般急做什么!”她无奈地摇摇头,但却意外他难得有这般毛躁的时候。 要知道这个小正经平日独自来正房总是会规规矩矩地请小丫头通报,得了允许后才似模似样地进来行礼问安。 蕴福有些害羞地抿了抿嘴,一双眼眸亮晶晶的,望着她眨巴眨巴几下。 沈昕颜被他望得心里一片柔软,笑着捏捏他的脸颊:“跑得这般急,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嗯嗯嗯,夫人,吕先生说让我日后到他那里去,他要教我念书呢!”蕴福迫不及待地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沈昕颜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敢相信地问:“吕先生?” 不会是她以为的那位吕先生吧? “是啊是啊,就是吕先生。”蕴福笑得大大的眼睛都眯成了两道缝。 沈昕颜怔忪片刻,终于也忍不住绽开了笑容,摸摸他的小脑袋,赞许地道:“竟然能让吕先生收你为徒,蕴福真了不起!” 吕先生便是当日英国公亲自请回来替魏承霖开蒙的那位大儒。 看着气喘吁吁地追了进来的春柳拉着蕴福下去洗漱,秋棠才一脸担忧地道:“夫人,蕴福若是跟了那吕先生,只怕会有些麻烦。” 沈昕颜皱眉,也是这个时候才想起,这位脾气古怪的吕先生还拒绝了长房和三房那几个孩子。若是让方氏与杨氏得知,这吕先生不肯教她们的孩子,却偏偏要收一个“下人”为徒,只怕府里会有些不安宁。 “又不是咱们求着吕先生收下蕴福的,是咱们蕴福聪明,被吕先生瞧中了,主动收下他的。能有什么麻烦!”夏荷一脸的不以为然。 “你能这般想,便能代表大夫人和三夫人也能这般想么?万一她们偏是认为是世子夫人从中捣的鬼,从中闹起来,只怕到时候……”秋棠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眉间忧色渐浓。 “关咱们夫人什么事……”夏荷有些不服气,只到底也觉得秋棠言之有理,只嘀咕了一句便不再说。 沈昕颜双眉紧蹙,秋棠所忧确是极有可能会成真,旁的事倒也罢了,事关自己的儿子,方氏必不会善罢干休。至于杨氏,那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若是有人出头,她更是豁出力气将局面搅得更乱。 只不过…… 想到蕴福提到可以跟着吕先生念书时那闪闪发光的双眸,她把心一横,淡淡地道:“不必多作理会,夏荷说得对,此事全是吕先生作的主,与我们不相干,既然问心无愧,自是不惧旁人如何说。” 见她一意孤行,秋棠本欲再劝,可外头却已响起了小盈芷和蕴福说话的声音,唯有将满腹的话咽了下去。 “喏,这个我不喜欢了,给你!”小姑娘傲娇地仰着脑袋,将怀里那块刻着‘福’字的玉佩塞到蕴福手中。 “呃,我帮你收着吧,等什么时候你喜欢了我再还给你。”蕴福挠挠耳根。 “都说了不喜欢了,还什么还,讨厌!我最讨厌福字了!!”小姑娘跺了跺脚,再瞪他一眼,又哼了一声,如同小鸟儿一般张着双臂朝屋里跑,“娘……” 跟在两人身后的春柳闻言直想笑。 不喜欢你还从你涛表弟那里抢过来?抢就抢了,还振振有词:“你又不叫蕴福,拿着这个福字的玉佩做什么!” 57.第57章 从侍女口中得知那个不知好歹的吕先生居然收了二房那名叫蕴福的孩子为徒, 方氏气得重重地将手中的茶杯砸到了地上。 “欺人太甚, 简直欺人太甚!” 当日吕先生丝毫不给颜面地拒收下魏承骐那场景历历在目, 更让她可着劲要全力培养儿子, 势必要让他将来看清楚, 谁才是国公府小一辈中最出色的孩子。 可如今对方竟然再度收了徒, 还是府里的一个下人! “世子夫人这分明是要打大夫人您的脸啊!不只如此, 还有意要羞辱四公子, 这才……”张嬷嬷煽风点火。 桃枝不悦地瞪了她一眼,打断了她未尽之语:“嬷嬷事儿都回完了, 还不回去当差么?” 张嬷嬷有些不甘不愿,但到底不敢和她作对。 “夫人莫要恼,且静下心来细想一想。世子夫人虽然近来有些锋芒毕露, 但也不是那般没脑子之人。况且,四公子一向是大长公主的心头肉, 她的胆子便是再大,也不敢拿四公子来说项,这万一传到了殿下耳中,她只怕是落不到半分好处。”张嬷嬷出去后, 桃枝忍不住劝道。 方氏冷笑:“连让兄长休了长嫂此等事都做得出来, 她还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她不就是怕骐哥儿将来会比她的儿子优秀, 从而威胁到二房的地位,这才想方设法要打压咱们一房!” “她此举, 不过就是想要向父亲、向母亲证明, 骐哥儿不但比不上她的儿子, 连她儿子身边一个下人也及不上!!”说到此处,方氏便抑制不住满脸的痛恨。 “若没有沈氏牵针引线,难不成那吕先生还会主动找上门来要收一个下人为徒?一个不知打哪来的野孩子,我便不信他能比骐哥儿懂的学问更多!” 桃枝张张嘴欲再劝,方氏已经伸手打断了她:“你不必多言,往日沈氏欺我辱我倒也罢了,只她千不该万不该便是将主意打到骐哥儿头上!” 桃枝见状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只要事情牵涉到四公子,夫人便听不进任何人的劝。 杨氏得知后自然也是气得要命。 “霖哥儿倒也罢了,谁让人家是嫡长孙,又是在他祖父身边长大的,我们钊哥儿越哥儿让便让了。可如今连个下人也能爬在我们头上,这口气我是断断咽不下的!!” 说完,杨氏一挽衣袖便要冲出去找沈昕颜理论,亏得她身边的梅英眼明手快地拉住她,连连道:“夫人不可,夫人不可!” “你莫要拉我,她沈氏是金贵不错,可如今连她身边的阿猫阿狗也能越过我们了,这事便是说破天去也是她没理!” “夫人,夫人莫急,且等等那边的动静。”梅英拉着她不放,朝着长房的方向努了努嘴。 杨氏愣了愣,瞬间便明白她的意思,一拍大腿道:“瞧我都气糊涂了,不急不急,这回我不急,反正有人肯定比我急!!” 骐哥儿是长房的金疙瘩,如今他被一个下人给比下去了,相信方氏心中的愤怒比自己更盛。她便等着,等着方氏出头,而她自己就跟在后头摇旗呐喊便可,顺便瞧准时机争取些弥补。 想明白了这层,杨氏的怒气便渐渐平息了。 而此时吕先生也将欲收蕴福为徒之事告知了英国公。 英国公有些意外:“先生果真要收那孩子为徒?” “这是自然,我从不拿此等事说笑。”吕先生一脸严肃。 英国公捊着胡须笑道:“竟得吕先生开口主动收徒,这孩子想必有些过人之处。” “确是有些过人之处。”吕先生毫不谦虚地道。 英国公哈哈大笑。 “只还有一事……”片刻,吕先生迟疑着又道。 “先生但说无妨。”难得见他露出这般犹豫的表情,英国公饶有兴味。 “我想替蕴福这孩子赎身。”以为蕴福真是府内的下人,吕先生首先想到的便是替他赎身,毕竟奴籍可没有科举资格的。 英国公略一想便明白他的打算,哪有不肯之理,当即命人到大长公主处取蕴福的身契。 这孩子既入得了吕先生之眼,可见真有过人之处,况且便是脱了籍也还在府中与长孙一处念书,有着自小一处长大的情分,将来必会是长孙一个得力帮手。 不过片刻的功夫,前去大长公主处的仆从却空手如回。 “殿下只说蕴福并非府中下人,乃是惠明大师故人之子,大师将他托付世子夫人,如今不过暂寄居府中而已。” “竟是惠明大师故人之子,难怪吕先生一眼相中那孩子。”英国公有些意外蕴福的身世。 吕先生同样意想不到,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确应如此。那孩子眼神澄澈光明磊落,聪慧不输魏承霖,却又比魏承霖性情温和。若魏承霖是一把尚未开刃的宝剑,这孩子便更像是坚韧能包容一切锋利的剑鞘。 “既然他不是府中下人,如今吕先生又收他为徒,不如便让他搬到西院与先生一起住,不知先生意下如何?”英国公问。 “若能住一处彼此有个照应自是好,只是还要看看蕴福自己的意思。”吕先生捊须笑道。 英国公见他如此在意蕴福的意见,心知他这是将这孩子放在心上了,笑了笑,便命人到福宁院请蕴福过来。 福宁院。 “不是这样绣的,你要按我刚才给你示范的那样来做。”小盈芷双手叉腰,气呼呼地瞪着笨拙地穿针引钱的蕴福。 蕴福苦恼地皱着小眉头:“这个好难啊!不学了行不行?” “不行,你都能跟哥哥学打拳了,那也得跟我学绣花,这样才公平!”小姑娘直接驳回。 “可是这个是姑娘家才会做的啊……”蕴福小小声地反驳。 小姑娘被他驳得哑口无言,好一会才耍赖地道:“我不管,反正你就要跟我学绣花。哪,快点绣,绣不好点心不给你吃了!” 蕴福好不委屈地瞅瞅她,小姑娘被他看得有一点点心虚,下一刻又挺挺胸膛,学着平日沈昕颜教训她的语气道:“蕴福你不乖,不听话不是好孩子!” “好、好吧……” 屋外将两人的对话听得分明的秋棠好笑:“四姑娘又在‘教’蕴福绣花了?” 春柳捂着嘴笑了好片刻:“可不是,这师傅还没半桶水呢,徒弟就更不必说,光是把针拿起来都花了半个时辰。” 秋棠也忍不住笑。 “两位姐姐在呢,国公爷传话,请蕴福去一趟。”奉命来请蕴福的小厮伶俐地上前招呼,并说明了来意。 两人不敢耽搁,连忙进屋里叫蕴福。 蕴福如蒙大赦地放下绣得不成样子的绣屏,匆匆扔下一句‘我先走了’便一溜烟地跑了,恼得小盈芷噘着嘴连连跺了好几下脚。 “蕴福,你先过去,莫要让国公爷等,我溜个号就追上你。”走到半路,带着蕴福去见国公爷的小厮捂着肚子交待了一句,也不等蕴福回答便急急忙忙跑开了。 蕴福挠挠耳根,听话地一个人往前走,只走一会又回头瞧一眼,看看对方什么时候溜完号追上来。 “哎呦……”再一次边走边回头,却撞上了一个温热的身躯,足下一个不稳,加上惯性使然,整个人一屁股便坐到了地上。 “你没事吧?可摔疼?”女子好听的嗓音随即响了起来,同时一双白净的手伸过来欲扶他。 蕴福下意识地抬头,撞入一双含着关切的温柔眼眸,里面映出两个小小的自己。 “没、没事。”他有些不自在地避开对方的手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那女子见他动作利索,并不像摔疼的样子,这才稍稍放心,正想再问他几句,一直落后半步跟着她的另一名青衣女子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 女子醒悟,歉意地朝着蕴福点了点头,再轻声道了句‘抱歉’,便低着头与那青衣女子离开了。 “陛下派的人就在前面,夫人快走吧,玉薇姑娘我们世子爷会让人照顾好的。”一直带着女子避人耳目地出了国公府,青衣女子才压低声音道。 赵氏点点头,跟着奉命来接她的人正要离开,又止步回身不放心地叮嘱那青衣女子:“若是不妨碍,还请姑娘着人看看方才那孩子可有摔伤。” “夫人放心。” *** “大夫人,老奴刚刚得到一个消息,关于世子夫人身边那名为蕴福的孩子的。”张嬷嬷一脸神秘地凑到方氏身边,压低声音禀道。 正想着法子欲出出心中恶气的方氏一听便来了精神:“什么消息?你且细细说来。” “夫人可知那蕴福乃是前不久世子夫人从外头带回府的。” “这还用你说?若不是沈氏带回来的,难不成还是他自己跑来的?”方氏没好气地道。 “那夫人可还知蕴福曾经在灵云寺住过一阵子?” 方氏沉下了脸:“你要说的便是这些?” 见她脸色不豫,张嬷嬷不敢再卖关子,忙道:“不不不,夫人请细听。老奴有个老姐妹,数月前曾到灵云寺上香,曾听闻寺里出了小毛贼,只因一直没有人抓到,故而到后来便不了了之。只老奴那老姐妹却是曾亲眼目睹那小毛贼爬进了厢房里,再出来的时候,怀里便揣着几个包子。” 方氏本来已有了些不耐烦,只听到后面精神一振,当即便挺直了腰:“难不成你口中的那小毛贼便是蕴福?” 58.第58章 “正是!!”张嬷嬷无比肯定地点了点头。 “你怎能如此肯定?”方氏仍有些不放心地追问。 “老奴那老姐妹曾想到府里寻份差事, 老奴哪敢轻易许她, 只她三番四次前来, 老奴总不好回回避而不见, 恰好今日不用当值, 便见了她一面, 却不曾想在后园的青石道上遇上那蕴福, 老奴那老姐妹一眼便认出他来了。” 方氏眸中光芒大盛。 真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 那野孩子竟然手脚不干净!如此品行,不说那吕先生还收不收他, 便是府里也断断不能再容他。 她勾起一抹冷笑,随即朝着张嬷嬷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在她耳边‘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吩咐行事。 张嬷嬷边听边点头。 “事成之后, 你便酌情着安排一份差事给你那老姐妹吧!”末了,方氏淡淡地道。 “多谢夫人!”张嬷嬷大喜, 不敢耽误,躬身行礼退了出去进行一番安排。 此时的沈昕颜正有些意外地望着手中那打开了的漆黑锦盒,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叠大小金额不等的银票,她身前不远, 前靖安伯夫人梁氏的侍女正毕恭毕敬地禀道:“这是我家夫人一半嫁妆折换的银票, 我家夫人说, 还请世子夫人好歹看在慧姑娘的份上宽限些日子,这些年来欠下夫人的银两, 我家夫人将按钱庄的利息逐步分期偿还。” 沈昕颜不发一语地合上盒子, 将它递给了春柳。 那侍女见她收下, 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会收下就好,如此自家夫人的目的便已达到了。 知道自己不受对方待见,久没有听到沈昕颜的说话声,侍女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静静地离开。 门帘外的春柳小小声地道:“没想到梁夫人居然还会想着还钱,我以为她和离之后便会死死捂着她的嫁妆过日子呢!” 秋棠摇摇头:“你想得太天真了,梁夫人哪是还钱给夫人,只不过是借夫人之手给慧姑娘兄妹几个留些钱以备万一罢了。” 虽然对夫人还是存了利用之心,可为人母的拳拳爱意却也是真的,故而夫人便是察觉她的用意,也依然将那些钱给收了下来。 春柳不解:“这话是什么意思?怎的是借夫人之手给慧姑娘兄妹留些钱?” “你没听到么?那些钱是梁夫人一半嫁妆折换而来的,你想想,以咱们夫人的性子和她对慧姑娘的疼爱,纵然这些钱是梁夫人‘还给她’的,可她会留作己用么?尤其是在慧姑娘兄妹几个失了生母照应,前程未卜的时候。” 春柳顺着沈昕颜的性子想了想,摇摇头:“不会。” “那便是了,这些钱夫人想必是打算日后留给慧姑娘当嫁妆。” “那咱们夫人损失的那些钱怎么办?”春柳想了想这些年损失的银两就忍不住一阵心疼。 秋棠叹了口气:“会有人想办法还上的。” “谁啊?”春柳好奇。 “除了夫人的亲兄长,梁夫人前夫君,慧姑娘亲爹外,还能有哪个!”秋棠没好气地戳了戳她的额角。 靖安伯此人确是没有什么上进心,大半辈子都是得过且过,可他也有自己的骄傲,既然当日能让梁氏带着她的嫁妆离开,便已是打算替梁氏擦屁股了。 秋棠又忍不住长叹一声。 靖安伯的性子与梁氏南辕北辙,若是娶一个与他一般甘于现状的女子,夫妻二人凭着祖宗传下来的产业,再加上靖安伯不多也不少的俸银,安安份份地教养孩子,又哪会招来如今这般结果。 梁氏若是嫁了一名积极进取,有能力又有魄力的男子,想来也能过上她希望的那些富贵日子。 归根到底,这两人的姻缘或许一开始便牵错了。 至于梁氏会想着“还钱”,应该还有另一层原因,那便是她一个和离回娘家的女子,又能有多少本事护得住自己的嫁妆?与其到时被人夺去,倒不如一开始便先“折”了一半留给自己的儿女。 “慧姑娘兄妹也真是可怜,小小年纪便没了亲娘在身边照顾。”春柳叹息。 “夫人已经决定明日便回伯府接她过来住一阵子。”秋棠道。 “这倒是极好的主意,慧姑娘与咱们四姑娘一向要好,有四姑娘陪着,想必会开朗些。” 两人说着话,那厢的蕴福则是有些不安地揪着衣角,顶着英国公似是探究似是好奇的视线。 “你叫蕴福?日后便跟着吕先生与承霖一处念书可好?”良久,英国公才缓缓地问。 他已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严肃,便是声音也尽量放轻放柔,可他一个曾在战场上厮杀过的将领,身上自带着一股令人畏惧的煞气,便是素来便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魏隽航在他跟前也会老老实实,更不必说蕴福了。 蕴福点点头,随即便又结结巴巴地道:“是、是,我叫、叫蕴福。好、好好。” 英国公自然也看得出他的紧张,清咳了咳,决定让吕先生自己来问。 “蕴福,你可愿意搬来西院与我一同往?”吕先生微笑着问。 蕴福明显愣了愣,为难地皱了皱鼻子,半晌,才道:“愿意是愿意,可是、可是我还能每日到夫人处请安么?还有盈儿、春柳姐姐、夏荷姐姐、秋棠姐姐那里也能去么?” “对了,还有世子爷那里呢!”想起丝毫不嫌弃自己笨的世子爷,他连忙又加了一句。 吕先生捊须笑了笑,摸摸他的脑袋瓜子,不答反问:“若是我说不能,你还会搬来么?” 蕴福一脸的为难,望望他,又偷偷看看‘板着脸’的英国公,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对不住,先生,我不能搬。” 夫人带了他回来,给他好吃的好穿的,没有了夫人,便不会有如今的他,他不能因为要跟先生念书便再不去见夫人。况且,他还跟夫人签了契,要好好干活的! “既如此,你便还住在原处,等过了年你大一岁了再搬来与我同住如何?放心,不会不让你去向夫人请安,更不会限制你去哪里。”吕先生笑道。 “真的?!”蕴福眼神一亮,小脸上尽是惊喜之色。 “我这一把年纪了,难道还会骗你一个小娃娃不成?”吕先生哈哈大笑。 过了年这孩子便长了一岁,已经不大适宜在内宅里,正好借此机会搬出来,以免多生事端。 蕴福终于放心了,异常响亮地应下:“多谢先生!” 看着那个连背影都透着欢喜的小家伙离开,英国公才摇头道:“先生太纵这孩子了,让他混于内宅养于妇人之手,只怕好好的一根苗子也要毁了。” 吕先生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并不接他这话,反道了句:“贵府世子夫人倒是个难得的心善女子。” 孩子的心思最敏感,最易分辨出好与歹,看蕴福对那世子夫人如此依恋,足以见得对方待他极好。 次日一早,沈昕颜便命人准备马车,打算回靖安伯府将沈慧然接过府来小住数日。 这也是自靖安伯和离之后,她第一回回去。 早就得知消息的靖安伯带着女儿沈慧然候在厅里,兄妹二人相见,彼此都有几分不自在。 “姑、姑姑。”片刻,沈慧然便怯怯地上前见礼。 看着眼眸中带着几分畏惧的侄女儿,沈昕颜心口一紧,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她虽然曾经想过这辈子要不要离这个侄女儿远一些,可却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在对方脸上看到“畏惧”二字。 曾几何时,这个侄女见到自己总是一副依恋欢喜的模样,仿佛不久前,她还对着自己羞涩地笑,满目期盼地跟她说‘待她日后绣得更好了,便也给她做一个荷包’。 如今这般光景,想来这荷包是做不成了。 她叹了口气,想要伸手摸摸她的脑袋,还未触及对方,小姑娘竟然下意识地连连退后了向步。 她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而后默默地收回。 “对、对不住,姑、姑姑,你、你不要生气。”沈慧然也察觉自己的举动不妥,更加不安地揪着衣角,结结巴巴地道。 “姑姑没有生气。”沈昕颜摇摇头。 她怎么可能会与一个孩子生气。 “盈儿一直想着慧表姐,慧儿可愿到姑姑家里与盈儿住几日?”她放柔声音问。 提到‘盈儿’时,小姑娘的眼神明显添了几分光亮,随即望向一直不发一言的靖安伯,见对方朝着自己点了点头,这才道:“愿意。” “这孩子便拜托你几日了,这些日子府里都是一团糟,母亲精力有限,也顾不上这般多的孩子。”趁着女儿被侍女带下去准备衣物等日常用度时,靖安伯才苦笑着道。 沈昕颜叹了口气,安慰了他几句,又去见了太夫人,见太夫人精神倒也不错,身子也好,这才放心。 带着沈慧然辞别母兄回到国公府,刚进了福宁院大门,迎面便见夏荷急得团团转。 “这是怎么了?”她纳闷。 夏荷这时也发现了她,大喜,飞也似的跑过来抓住她的衣袖:“夫人快救救蕴福,大夫人要将将蕴福撵出府去!” 59.第59章 沈昕颜大惊失色:“大夫人好好的怎会要撵蕴福出府?母亲呢?难不成母亲竟也由得她?” “永和长公主府里有人来报,说永和长公主病情加重,世子爷便急急护着殿下去探望了。”夏荷急步跟在她的身后,喘着气回道。 “偏今日一早那吕先生也带着大公子出府去了,如今府里说得上话的也只有国公爷,可却无人胆敢前去打扰。” 难怪,能制止得了方氏的大长公主不在府中,护得了蕴福的魏隽航父子同样不在,国公爷自来不理府中事,加上他的院落不是寻常人能进得去的,故而一圈下来,竟给方氏造就了一个最好的时机。 沈昕颜勉强压着怒火,步伐不知不觉又加快了几分:“大夫人为什么要撵蕴福?” “大夫人说蕴福手脚不干净,偷了四公子屋里的一块玉锁。”说到这里,夏荷就气得眼睛都快喷出火来。 什么狗屁玉锁,旁人倒也罢了,说蕴福贪图这些不等用的东西,她是一万个不相信。 在那小家伙眼里,只怕一个三鲜包子都比一块上等美玉要吸引! 沈昕颜又怒又急,只怕偷东西是假,不过是借此撵走蕴福以给二房一记教训。看来她确是高看了方氏的品行,为了达到目的,竟然不惜出手陷害一个七岁的孩子! 到后面,她几乎是提着裙裾小跑着往前而去,待主仆二人快要赶到的时候,小姑娘尖锐的叫声便已远远地传了出来。 “你们敢碰我,等祖母回来我告诉她你们欺负我,让她把你们通通打板子撵出去!” “是四姑娘,真是该死,他们竟敢对四姑娘动手!”听出是小盈芷的叫声,夏荷怒道。 沈昕颜几乎飞奔赶来。 十字甬路上,身穿红色襦裙的小姑娘如同一只暴怒中的小老虎,张着双手将蕴福护在身后,圆圆的脸蛋因为愤怒而涨得红通通,细细的小眉毛倒竖着,一个不甘心的婆子欲伸手去拉她身后的蕴福,小姑娘毫不客气地用力往她身上踹去。 “你胆敢碰我们,等祖母回来了一定不会饶过你们!!”小姑娘尖叫,恶狠狠地瞪着围着他们一筹莫展的几名婆子。 见此情景,沈昕颜松了口气。 好在,好在这丫头还懂得搬出她的祖母。 “真是没用,连两个孩子都搞不定!”见众婆子久久无法将蕴福拉出来,张嬷嬷急了。 “张姐,那可是四姑娘,真要被她一状告到殿下跟前,咱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一个脸长长的仆妇不悦地道。 张嬷嬷被她噎了一下,再看看被小盈芷护得紧紧的蕴福,以及不远处被婆子们拦了下来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春柳,一咬牙,发狠般道:“你们两个去把四姑娘抱开,你们两个把那小杂种拖出来,我就不信了,今儿个连个小毛孩都收拾不了!”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日后大夫人还怎么相信自己! 那四名婆子彼此对望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迟疑。 见她们还是站着一动也不动,张嬷嬷恼道:“有什么后果我一人承担,这样总可以了吧?!” “这话可是你说的,没人逼你,大伙儿都是见证,若是殿下怪罪下来,可不能怨我们!”有人率先发声。 张嬷嬷气得脸都变了,暗暗骂这些人奸滑,可到底不敢再耽搁:“是是是,是我说的,还不快动手?!” 有人肯出头,众人顿时便放下了心,挽高衣袖,两人去抱小盈芷,两人则趁此机会去拖蕴福。 “你们做什么?!快放开他们!!”春柳急得眼睛都红了,大声叫着阻止,可她却被两名仆妇死死地拉住,根本动弹不得。 “坏蛋,快放开我,我要让祖母打你们板子!!坏蛋,不要碰我!!”小盈芷尖叫着又咬又打又踢,打算抱走她的婆子顾忌她的身份,到底不敢用力,不过片刻的功夫,身上已经挨了小丫头好几脚。 “放开她,你们放开她!!”蕴福急了,以为她们欲对小姑娘不利,抡着小拳头使出吃奶的力气去打抱起了小姑娘的一名长脸婆子,也不知砸中了对方身体哪个位置,那婆子吃痛之下便松了力度,小盈芷趁机挣脱,又冲另一个欲来抓自己的婆子手腕上用力一咬,再机灵地往对方腋下钻了出去。 “小杂种,你居然敢打我!!”被蕴福打中的婆子大怒,抡起巴掌就往他脸上扇去…… “住手!!” “啪!” 沈昕颜制止不及,眼睁睁地看着蕴福被她打倒在地。 “哇!!你敢打蕴福,你敢打蕴福!!”那厢的小盈芷见蕴福被人打,顿时便大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往那婆子身上又踢又打。 那婆子哪敢还手,加上又被沈昕颜的一声厉喝吓得双腿发软,竟是生生地承受住小姑娘的暴打。 沈昕颜早已飞奔而来将蕴福抱了起来,见那张好不容易养得白净了些的脸蛋上印上了一个红掌印,足以看得出对方用的力度到底有多狠,一时大怒。 她‘噌’的一下走到打了蕴福,如今吓得跪倒在地瑟瑟发抖的婆子跟前,扬手狠狠地抽了对方一记耳光,直打得对方脸都偏过一边去,想想还是不解气,又是连续两下,一下比一下用力,一下比一下狠,对方的脸瞬间便肿了起来。 “夫人何必弄脏自己的手!”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的夏荷一见蕴福脸上的掌印,气得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娘!!她们欺负我,欺负蕴福!!”发现娘亲来了的小盈芷挣脱春柳的怀抱,哭着扑过来抱着她的腿告状。 沈昕颜半蹲着身子搂着她亲了亲,又安慰了几句,这才冷冷地瞪着暗暗叫苦的张嬷嬷。 “我的人你也动?!谁借你的胆!!” 余光扫到闻讯匆匆起来的方氏的身影,张嬷嬷暗地松了口气,毕恭毕敬地道:“老奴是奉了大夫人之命,将这手脚不干净的小……子撵出府去。不曾想四姑娘拦着不让,不过老奴发誓,绝对不曾对四姑娘动粗,这全不过是一场误会!” “她骗人,蕴福才没有!!”沈昕颜还没有说话,一旁的小盈芷已经尖声叫着反驳。 “老奴绝对没有骗人,老奴可是有证据的,四公子的玉锁就是在蕴福身上搜出来的,并且还有人亲眼看见他从四公子屋里偷了这玉锁。”张嬷嬷解释道。 “我没有!!你们冤枉我!”被春柳抱着的蕴福憋红着眼睛大声道。 “都人赃俱获了还敢不承认?!”张嬷嬷狠狠地瞪他,却在对上沈昕颜冰冷的眼神时吓得立即便缩了缩,突然觉得,今日这份差事也许她不应该接下的。 “蕴福拿了你们四公子什么玉锁?拿来我瞧瞧。”沈昕颜扫了她一眼,缓缓地道。 “我没拿!”听她这般问,以为她相信了张嬷嬷的话,蕴福急得要扑过来向她解释。 春柳眼明手快地抱紧他,无比坚定地道:“我相信你没拿,夫人也相信,我们大伙儿都相信。” “可是……”蕴福还是有些担心。 他不怕旁人怎么说,就怕夫人也听信了那些人的话,误会自己是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孩子。 “就是这个。”那厢,张嬷嬷已经将玉锁递到了沈昕颜跟前。 沈昕颜取过翻看了一下,冷笑道:“我还以为是个什么宝物呢,栽赃也请找些能入流的东西,这破玩意儿,给我们家蕴福扔着玩还不配呢!” 说完,将玉锁用力往地上一扔,只听‘啪’的一声,玉锁应声断成数块。 “世子夫人你……”张嬷嬷那个心疼啊,这小小的一块玉锁可是值数百两的。 “二弟妹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是想着毁坏证物以维护那野孩子?”方氏走过来时便瞧见这一幕,当即沉下了脸。 “证物?”沈昕颜嗤笑。 方氏被她笑得满肚子火:“你别以为毁了物证便可以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毁了物证,我这儿还有人证呢!况且,这不知打哪来的野孩子在佛门清净之地也敢行那鸡鸣狗盗之事,可见从根子上便坏了。二弟妹虽是心肠好,但这眼睛也得擦亮些,不能随随便便把些阿猫阿狗也带回府来,你自己不介意,可也要想想咱府里的名声。” 沈昕颜心思一动,终于醒悟今日这一出到底因何而来,望向方氏的眼神也有些诡异。 方氏竟然拿蕴福在灵云寺之事说项,难不成她不知道此事早就已经过了明路了?而大长公主竟然也没有知会她?若是如此,那便只能说明,今生的方氏对内宅的掌控之力已经远远不及从前,更加及不上上辈子这个时候的她。 甚至可以说,大长公主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在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曾经赋予她的一部分权力。 虽然一时想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致让大长公主心思起了变化,但这个变化对沈昕颜来说,却是相当乐见的。 可笑可叹的是,对这一切,方氏竟然毫无所觉,以致今日走了这样一步臭棋! 60.第60章 沈昕颜并没有深想,她初发现自己重活一世之后,头一件事便是夺回了自己院落的月例分配权,这事便已经重创了方氏在府里的势力。 而当日方氏心急于‘挟儿子而令母亲’,平生头一回在大长公主跟前耍了心眼,让大长公主对她生了失望,重治了将沈昕颜冲撞她的详情告知方氏的那名侍女,无形中也切断了方氏往她院落打探消息的门路。 也正因为如此,在大长公主严令禁止任何人私议蕴福在灵云寺中事时,方氏竟然就真的得不到半点消息。 一听有人提到自己曾经在灵云寺做的事,蕴福小脸涨红,大大的眼睛瞬间便泛起了泪光,难堪地低下头去,更不敢去看仍以‘保护者’姿态站在自己身前的小盈芷。 若是盈儿知道自己曾经偷过东西,肯定不会再愿意与自己玩了,可能日后连见都不想见自己这个‘坏孩子’了。 还有世子爷也肯定不肯再让自己侍候,说不定也不会让自己进他的书房。 还有秋棠姐姐、夏荷姐姐、春柳姐姐…… 越想越伤心,他的脑袋都快要垂到胸口去了,只恨不得挖个地洞将自己埋进去,这样就可以不用看到盈儿她们对自己的讨厌了。 “人证?谁是人证?且请他出来我瞧瞧。”沈昕颜并不愿与她争辩蕴福在灵云寺之事,只问起了她口中所谓的人证。 方氏冷冷地笑着,指了指张嬷嬷身边不远的一名蓝衣妇人:“她亲眼看到那蕴福进了骐哥儿书房,趁着没人偷了放在书案上的玉锁。当然,如今玉锁已经被你毁坏,但这也不能抹去他做下的这等事。” 沈昕颜的视线落到了那妇人身上:“你便是亲眼看到蕴福进了骐哥儿书房,拿了那所谓的玉锁之人?” “是,奴婢确是亲眼看到!”那妇人无比肯定地点了点头。 “好,我明白了。”沈昕颜微微颔首,下一刻,朝着静静地站着不远处的秋棠扬了扬手。 秋棠遥遥地朝她福了福,转身朝着院门外吩咐了几句,不过片刻的功夫,两名仆从打扮的男子一人各持一根木棍走了进来。 “世子夫人!” “把她抬上去!”沈昕颜指了指跪在地上的蓝衣妇人。 “是!” 方氏的脸早在看到秋棠搬过来的长凳及那两名仆从手上的手腕般粗的木棍时变了,再见沈昕颜命令那两人将那蓝衣妇人架到了长凳上,厉声喝道:“沈氏,你这是想做什么?!难道为了维护那小杂种,你毁了证物不只,连证人也想一起毁了?!” 沈昕颜没有理她,望向被死死地摁在长凳上动弹不得,一张脸吓得煞白的妇人,一字一顿地问:“我再问你一次,你确信自己真的亲眼看到?” 妇人双唇抖动,下意识地望了望张嬷嬷,最终还是一咬牙道:“是!” “打吧!”见她仍然口硬,沈昕颜淡淡地吩咐。 “世……啊,啊,啊,痛死我了,啊……饶命啊……”话音刚落,一阵又一阵的惨叫声立即便响彻半空。 “沈氏!!”方氏气得浑身发抖,手指指着她,“你眼里还有没有半点规矩!!你如此行事简直欺人太甚,简直岂有此理,待母亲回来,我一定如实向她禀报!!住手,你们给我住手!不准打了!!” 那惨叫声一下响过一下,一下比一下凄厉,春柳与夏荷两人早在沈昕颜下令打的时候便机灵地分别捂住了蕴福和小盈芷的耳朵,顺势将他们搂在怀中不让他们看。 “住手,你们给我住手,听到没有!!”见那两人视若无睹,手上的棍子毫不留情地打在那妇人身上,方氏气得险些要晕过去,只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严重的挑战。 她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二房会这般维护那个蕴福,更加没有想到沈昕颜居然会用这般粗暴直接的手段来“逼供”。她精心准备了一大堆说法可以堵住任何人的质问,却没有想到半点也用不上,对方根本没有按常理出牌,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大嫂你急什么,这‘证人’说的话是真是假,再过一会儿便能知分晓了。”沈昕颜无动于衷。 “你简直是疯了,你这是滥用私刑,你这是想屈打成招!!”方氏只恨不得上前抓花她的脸。 沈昕颜抿了抿双唇。 她便是滥用私刑又如何,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这样的人根本是畜生不如! 以张嬷嬷为首的一众仆妇婆子早就已经吓向双腿发软,便是跪也跪不稳,彻底地瘫倒在地上。如今再看看沈昕颜,便觉得这个容貌秀美,端庄得体一身贵气的女子,竟像是个煞星一般。 “痛死我了,痛死我了,不要打了,啊,啊……别打了……啊……”蓝衣妇人痛不欲生,只恨不得就此晕死过去,可屁股像是快要绽开一般,明明已经痛得快要晕过去了,可下一刻又有一股剧痛过来,硬生生地将她拉转了过来。 沈昕颜见时候差不多了,一扬手示意停下,这才居高临下地问:“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真的亲眼看到蕴福‘偷’了骐哥儿的玉锁?想清楚了再回答,我的耐性有限!” “我说我说,我全都说!”蓝衣妇人哪还敢隐瞒,便是有再多的钱,也要她有命花才行啊,再不说真话,只怕今日性命便要交待在此处了。 “这、这都是张嬷嬷指使我这般说的,蕴福没、没有拿过四公子的玉锁,那、那玉、玉锁也是张嬷嬷命人栽赃给蕴福的。”生怕自己说得晚了对方又是让人一棍子打下来,妇人忍着痛,忙不迭地交待。 “你、你含血喷人!”张嬷嬷大惊失色,整个身子都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根本不敢去看沈昕颜的脸色。 “我说的句、句句属实,昨日、昨日她便私、私下给我了五十两银子,让、让我陷害蕴福。银子我、我还放在床、床底下的坛子里头,分、分毫未动。”蓝衣妇人再不敢有半分隐瞒,一五一十地交待起来。 “我撕烂你的嘴,你好好的做什么要冤枉我!”张嬷嬷尖叫着扑过去,哪想到拿着棍的个子稍矮的那名仆从猛地一脚朝她踹去,直将她踹出了数丈远,惨叫不止。 沈昕颜眸光阴冷地往跪趴在地上不敢抬头那些人扫去,最后落到脸色青红交加的方氏身上,冷笑道:“今日此事,我必会如实向母亲一一回禀,大嫂还是提前想好如何向母亲交待才是。” 她上前一手牵着蕴福,一手牵起女儿,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对着方氏缓缓地道:“对了,蕴福如何到了咱们府上,母亲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也不想想,如若没有母亲的允许,我又如何敢自作主张将人给带回来!” 方氏的脸色顿时变得异常精彩,更像是有道惊雷在她脑中炸响。 此事母亲竟然知道?那她现在又在做什么? 想到大长公主回来后自己会面临的怒火,她只觉得呼吸都困难了。 “夫、夫人……”张嬷嬷挣扎着爬到她身边,却被她厉声喝道,“滚,都是你,全是你这个刁奴的错!!” *** “还疼不疼?”回到屋里,沈昕颜心疼地想要去抚蕴福已经微肿的右边脸蛋,只又怕会弄疼他,半天不敢抚下去。 “不疼的。”蕴福摇摇头,虽然脸上还是很疼,可心里却很高兴。 夫人没有相信那些人的话,夫人还是一样对自己好。 “骗人,都肿得像发面馒头了,怎的会不疼!蕴福是个大骗子!”一旁的小盈芷大声道。 蕴福吭吭哧哧半天再说不出话来。 “夫人,我来替他上药吧,这药还是上回世子爷拿回来的,消淤去肿止痛最有效了。”春柳拿着蕴匆匆走了进来。 “还是我来吧!”沈昕颜接过她手上的药,亲自替蕴福抹上。 蕴福乖乖地坐着一动也不动,大大的眼睛扑闪扑闪几下,一会儿看看动作温柔地替自己上药的夫人,一会儿看看瞪大眼睛像是感受到自己的痛的小盈芷,一会儿再看看围在身边满脸心疼的春柳、夏荷及秋棠三人。片刻,小嘴抿了抿,勾出一道极浅极浅的笑容。 真好,盈儿和秋棠姐姐她们都没有嫌弃自己…… 上好了药,沈昕颜又搂着他柔声安慰了一番,一旁的小姑娘嫉妒地瞪着被娘亲搂在怀中的蕴福,只是再一看看他那半边脸,嘀咕了句‘就让给你这一回吧’。 直到确定蕴福的心情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沈昕颜这才放心,叮嘱了女儿不可调皮,又让春柳留下照顾两个孩子,夏荷去准备些孩子们爱吃的小点心,这才带着秋棠出去。 “那两人你是从何处寻来的?竟是这般上道!”待屋内众人退下后,沈昕颜问起了那两名执杖的仆从。 “世子爷院里。” 世子爷院里?她竟不知世子爷院里竟还藏着这么两个能人。 朝着那人轻轻松松便将那张嬷嬷踹出数丈远,沈昕颜虽然不是习武之人,但至少可以看得出,此人必然身怀武艺。 毕竟,那张嬷嬷的身形略有些庞大,上百斤的重量,仅一脚便能踢得这般远,等闲男子未必有这个能耐。 这样看来,世子爷果然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之事。 她暗暗思忖。 61.第61章 沈昕颜暗暗思忖片刻,只觉得自己虽然和魏隽航做了两辈子的夫妻,但对他的了解着实算不上多。 “夫人,此事我们应该怎样做?总不能白白让蕴福受这般大的委屈才是。”只要一想到蕴福那红肿的半边脸,秋棠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这么小这么乖巧的一个孩子,她们到底是怎样下得了这样的手的,便不怕天打五雷轰么! “自是不能,这一回我必要让方氏脱下一层皮来!”沈昕颜脸上一片恨意。 对自己出手倒也罢了,可方氏偏偏不该拿她身边之人来当筏子,两辈子加起来对她一直保持真心之人并不多,而蕴福又恰恰是其中一个,她又怎么可能让他受这般大的委屈! 秋棠抿了抿嘴,脸上怒意明显。 “还有,你带出来的那个珠儿,让她到慧儿身边侍候着。”忽地想起自己带回来的沈慧然,沈昕颜吩咐。 秋棠一拍额头:“亏得夫人提醒,我险些把慧姑娘给忘了。” 一回来就急急忙忙去处理蕴福之事,只来得及将沈慧然交给小丫头,这会儿若非沈昕颜提醒,只怕就真的给忘了。 “让珠儿去侍候慧姑娘是不是……”想起沈昕颜方才的吩咐,她有些犹豫。 珠儿可是她培养着日后当大丫头的,派去侍候慧姑娘是不是有些…… 当然,这话也就是当着沈昕颜她才敢说,否则只会让人怀疑这府里的一个丫头比正经的姑娘还要金贵了。 沈昕颜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却不方便将自己的真正用意告诉她。 有过上辈子的经历,她对这个侄女儿的心思比较矛盾,如今她只是想知道,在梁氏膝下长至如今年纪的沈慧然,到底长成了怎样的性子,是不是已经有了上一辈子的那种执拗。 秋棠思索片刻,隐隐有些明白她的心思,故而也不再问,出去安排了。 “四姑娘,四姑娘……”春柳急急的叫声乍然在外头响起,沈昕颜心中一突,连忙快步走出去。 “怎的了?盈儿这是要去哪?”待她走出去时,远远只见到小姑娘拉着蕴福如同小炮弹一般往外冲。 “我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方才只听外头有人说殿下回府了,四姑娘听完便往外跑,跑了几步又回来拉着蕴福出去了。”春柳也是满头雾水。 大长公主回府了?沈昕颜微微一笑。 “不必管她,随她去便是。” 小丫头今日吃了这般大的亏,不去向她的祖母告状才奇了怪了,难为她还记得拉上蕴福。 如果她没有猜错,方氏也应该一直留意着大长公主动向,想必也准备好了一套可以替自己挽回的说辞,就是不知她遇到盈儿那丫头时会不会有胜算。 毕竟小丫头告状的本事一直在府里这些孩子里数一数二的。 夏荷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春柳也不是笨蛋,见自家夫人嘴角含笑地坐在一旁悠悠哉哉地品着茶,夏荷则一脸坏笑,她终于了悟。 三人彼此对望一眼,笑意盎然。 沈昕颜自然也没有想要让女儿“孤身作战”,只待小丫头的状告得差不多了,这才轮到她上场。 却说一直等着方氏发力的杨氏得知对方竟然拿蕴福开刀,脸上神情顿时有些微妙,再从去打探情况的梅英口中得知方氏还扯出了蕴福在灵云寺之事,神情就更加古怪了。 “世子夫人直接命人将那妇人按在板凳上打板子,直打得皮开肉绽才终于让她说了实话。夫人,您说大夫人这是怎么了?怎的想出这般昏招!”梅英思前想后不得解。 听到沈昕颜如此雷霆手段,杨氏脸色微微有点变了。 这个沈氏,嘴皮子利索了,没想到连手段也变得这般狠了,二话不说便先押着打一顿板子再说,如此手段,倒也有几分大长公主当年的风格,果然不愧是嫡嫡亲的婆媳,狠起来一让令人胆寒。 只怕经此一事,满府再无人敢轻易招惹二房了。 不过……她眼珠子一转。 沈氏被方氏这般算计,以她如今的性子,必不会轻易罢休,这两人闹起来,说不定她还能从中得利。 一想到这,她顿时兴奋起来,连连吩咐:“快去打探打探母亲可回府了!” “回了回了,殿下刚刚才回府,四姑娘便拉着那叫蕴福的孩子跑去了。”兰英走进来道。 “真的?!”杨氏那个高兴啊。 魏盈芷那个小丫头既娇蛮又难缠,大长公主偏又疼爱得跟什么似的,方氏对上她,只怕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再去留意二房的动静,若是看到二嫂出门了立即来回我!”她兴奋地吩咐。 兰英不明所以,但也没有多说,点点头应下。 哎哟哟,这长房二房可总算是要对起来了,也不枉她好生等了这般久,才终于等到这一出好戏! 另一厢,小盈芷拉着蕴福‘噔噔噔’地一路跑,很快便跪到了大长公主屋里,恰好此时魏隽航正扶着大长公主落座,小姑娘跑进了屋才松开蕴福的手,委屈地叫了声‘祖母’便扑到大长公主怀里哇哇地哭了起来。 因为永和长公主的病,大长公主心里正不大好受,再见孙女儿冲过来二话不说就放声大哭,当即便吓了一跳,搂过她一边安慰一边道:“祖母的小心肝,你这是怎么了?莫哭莫哭,有什么委屈尽管跟祖母说,祖母替你作主!” 魏隽航也被女儿唬得不轻,若非大长公主将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姑娘紧紧地抱着,只怕他便要上前抱过来哄了。 只是,当他注意到蕴福那微肿着的半边脸时,心中一突,快步走过去:“福小子,你的脸是怎么回事?谁打的?!” 饶得他一向脾气便好,此时此刻看着小家伙脸上的伤,心里那股怒气‘腾’的一下便升了起来。 蕴福嗫嚅着,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小盈芷已经开始边哭边告状。 “祖母,大、大伯母欺负我和蕴福,还、还让人打我们,还要把、把蕴福撵出府去……” 正好赶来的方氏恰好听到她这话,险些没晕死过去。 这死丫头! “母亲可真真是天大的冤枉,儿媳绝对没有让人打她们,盈儿你可不能胡说。”她不敢耽搁,连忙迈进来解释道。 “我没有胡说,你就是让人打我们,祖母你瞧,蕴福的脸就是被她们打伤的,她们还要冤枉蕴福偷东西,要把蕴福撵出府去。”小姑娘气乎乎地大声反驳,噔噔噔地走过去硬拉着蕴福来到大长公主身前。 “祖母你瞧你瞧,都肿成馒头了,可疼了!我才没有胡说!”小姑娘又是委屈又是生气,揪着大长公主的衣角眼泪汪汪地道。 大长公主的脸早在听到孙女儿的告状时便沉了下来,再看到蕴福脸上的伤,脸终于彻底黑了。 方氏一直留意着她的脸色,见状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今日似乎不是那么容易过关了。 魏隽航脸色铁青,抿着双唇站于一旁,只是袖里双手握成拳,青筋隐隐跳动着。 凭谁性子再好,看到钟爱的孩子受此对待也绝对无法再保持平静,他这些年来习惯以笑脸掩饰真正的情绪,可不代表着他在看到自己的孩子被欺负时还能无动于衷。 他的女儿他是知道的,或许有点任性,也有点娇蛮,可却不是一个会说谎的孩子。还有蕴福,性子最是实诚不过。 他扫了一眼还在急切分辨的方氏,若非眼前的女子是他嫡亲兄长的遗孀,这些年来他一直对她敬重有加,只怕下一刻,他的拳头便已经招呼到对方的脸上去了。 大长公主寒着脸,抚着蕴福伤脸的动作却很轻柔,感觉到小家伙被自己碰到时明显缩了缩,脸蛋也下意识地避开她的手。 “隽航,你去吩咐人请大夫来替蕴福瞧瞧。”她平静地吩咐。 魏隽航知道她是想支开自己,虽是满心不愿,但看到大长公主脸上的坚持,唯有压下不满起身点了点头。想了想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女儿,轻揉揉女儿的脸蛋,又拍了拍蕴福单薄的肩膀无声地安慰几下,这才大步离开。 小姑娘在看到爹爹时眼睛明显一亮,小嘴一瘪便又抽抽嗒嗒地哭起来,还是大长公主忙将她搂入怀中安慰性地拍拍她的背脊。 方氏见状心都凉了。 大长公主虽然没有一句责备,可她对两个孩子的态度却表明了立场——她是相信魏盈芷所说之话,便是不信,那也不代表着她会相信自己。 “母亲,我真的没有让人打他们,是张嬷嬷那个刁奴……” “好了,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没瞧见盈儿哭得这般伤心么?”大长公主打断她的话,搂紧小姑娘柔声安慰了半晌,小姑娘才终于渐渐止了哭声。 “还有蕴福呢,祖母您瞧,可疼可疼了,那个坏蛋那么那么用力地打蕴福,要不是娘赶来救我们,她还要打我呢!”小姑娘拉着蕴福直往大长公主身边凑,噘着嘴好不委屈地道。 大长公主脸上寒意又添了几声,淡淡地吩咐:“是哪位打的蕴福,找出来打一顿板子送到庄子上,永不得回府!” 62.第62章 “母亲……”方氏想要说些什么话,却被大长公主一记森然的眼神给逼了回去。她张张嘴,到底没有再说。 “有一个坏蛋更坏更坏,她自己偷了东西还要嫁祸给蕴福,冤枉蕴福偷东西,要把蕴福撵出府去,我不让她们抓蕴福,她们还要打我!祖母您瞧,我的手都被她们抓疼了。”小姑娘一边说着,一边挽起衣袖露出白白净净的手臂。 大长公主一看,果然见那白嫩的臂上有一处浅浅的抓痕,整张脸顿时黑如锅底,眸中更是酿起了风暴。 “事情并非盈儿所说这般,母亲可不能只听她一面之词。”方氏知道自己再沉默下去不定会被小丫头怎么编排,再也忍不住插口,意欲替自己争取一个分辨的机会。 “将今日对四姑娘和蕴福动粗的那些人,统统打一顿板子,连同她们的家人一起,全部撵到庄子上去!”大长公主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冷漠地吩咐下去。 自有侍女领命而去处理。 “母亲!”方氏的声音添了几分尖锐。 大长公主处罚那些人,何尝不是在打自己的脸,更是从侧面上表明了她的态度。 “我国公府嫡出的姑娘,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乱碰的,奴才便要有奴才的样子,若是起了别的心思,那也就没有必要再留下来碍主子的眼了。”大长公主缓缓地道。 方氏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殿下,大夫来了。”有侍女进来禀报。 大长公主点点头,柔声宽慰了孙女儿一句,又吩咐侍女将两个孩子带下去,请大夫好生诊断。 能将欺负自己和蕴福的那些人撵出府去,小姑娘已经很满意了,当即乖巧地点了点头,想了想,踮起脚尖在大长公主脸上亲了亲,这才糯糯地道:“祖母,盈儿去看大夫啦!” “去吧!”大长公主脸上的冷意不知不觉便消了几分,眸中泛起了柔光,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蛋,又拍拍蕴福的手背安慰了几下,这才看着两人手牵着手离开了。 “说吧,如今我便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替自己解释解释。”她平静地目视着方氏道。 方氏张张嘴欲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能说些什么?还可以说些什么?她准备了万全的解释,却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给彻底打乱了。如今不管她说什么,不论她解释得多完美,都已经彻底失去了先机,再难取信于眼前之人。 “母亲都已经认定了儿媳之错,儿媳再说什么又有什么用。”既然第一条路已经走不通了,那便走另一条! “哦,你既如此说,不如便由你告诉我,你犯了什么错?是不该心思歹毒设计陷害一个七岁的孩子,还是不该指使下人对盈儿动粗。”大长公主语气愈发的冷漠。 小丫头平日多娇啊,稍稍抱她用了些力都能让她不舒服得直哼哼,如今被些下贱的东西如此粗鲁地对待,别说只是打一顿板子撵出去,便是打杀了,也是她们应该受下的。 “盈儿是儿媳的侄女,儿媳又如何会指使下人对她动粗。这不过是下人假借儿媳之名,做出此等以下犯上之事来。” “借了你什么名?清理门户?”大长公主终于还是没忍住冷笑出声。 抢占先机不成,便开始以退为进,说不定紧接着还有一堆招数在等着自己呢!真是好啊,这便是她最器重的儿媳妇,这便是她亲自择定的未来一府主母,是她这么多年来视如亲女般对待之人! 方氏心中一突,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地道:“儿媳也是最近方得知,那蕴福还在灵云寺时便已经手脚不干净,国公府乃名门世家,如何能容如此品行之人,儿媳也是……” “你不必说了!先不提你听信传言胡乱指控一个七岁孩童品行不端是多么令人齿冷之事。只说一件,七岁的孩子仍处于可塑之期,不提蕴福这孩子品行端正半无并点不妥,便是寻常的孩子有些错处,好生教导便可,可你竟然丝毫不理这孩子死活便打算将他撵出府去自生自灭,手段之狠,心胸之窄着实令我意外。” “母亲!”如此严厉的指控,方氏如何承受得住,双腿一软便跪倒在上。 大长公主摇摇头,继续道:“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待骐哥儿疼爱有加,精心养育,如何却不能善待一个小小的蕴福?” “母亲,母亲这般说,儿媳真是无颜立于府中了!”方氏抖着双唇。 “母亲只是说了几句实话,大嫂便觉无颜立于府中,可曾想过蕴福那般小的一个孩子,被人诬赖‘手脚不干净’,日后又该如何自处?若是一辈子背着这样的名声,此生此世还有什么前途可言?大嫂仅为一己之私便要彻底毁去一个无辜孩子的一生,如此行事,如此心胸,才真真叫人大开眼界!”清脆的女子声音缓缓而入,大长公主只觉得一阵头疼。 “二嫂说得对,大嫂这般行事,日后如何服众?”杨氏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进来,沈昕颜一时竟也有发现她跟在身后。 大长公主只觉得头更疼了。 这二人,一个牙尖嘴利半点不饶人,一个无风起浪唯恐天下不乱,这两人凑到一处,只怕今日之事难善了。 心里本就忧着永和长公主的病情,如今被这妯娌三人一阵搅和,她便不由得更加烦躁了,没好气地道:“那你们待如何?” 对啊,要待如何!杨氏眸中闪着兴奋的光芒,期待地望着沈昕颜。 方氏心里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生怕沈昕颜会说出些什么让她承受不住的话,忙道:“二弟妹,今日之事是我鲁莽了,在此给二弟妹请罪,还请二弟妹念在我也是为了府里声誉着想份上……” 沈昕颜没有理会她,直直地望入大长公主双眸,一字一顿地道:“大嫂德行有亏,实不宜掌我国公府中馈,儿媳恳请母亲将钥匙和账册收回!” ‘轰’的一下,像是有道惊雷在方氏脑中炸响,她再也忍不住尖声道:“你说什么?!凭什么?!” 杨氏脸上闪着狂喜之色。 收回钥匙和账册,简直不能更好了!只有这样才算是狠狠地剥下方氏一层皮。 掌不了中馈,看她如何还指使得了人,如何府中耀武扬威! “凭什么?就凭我才是这府中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大嫂做了这么多年的美梦,难道还没有清醒么?!”沈昕颜迈出一步,直面对上方氏那愤怒到有几分扭曲的脸。 果然,她就知道此事难善了! 大长公主揉了揉额角,只望一眼正中央剑拔弩张的妯娌二人,她便又觉得心口都隐隐有些发疼了。 德行有亏?只因了碧珍骂了蕴福品行不端,这沈氏便要回她一句德行有亏,这半点亏也不肯吃的性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养成的! 还有这句‘我才是这府中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挑衅之味如此浓郁,让人便是想要忽视也不行。 方氏的身子因为极度的愤怒而颤抖不止,恶狠狠地瞪着沈昕颜,只恨不得扑过去将对方撕成数块。 什么她才是这府中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笑话,若不是因为夫君早亡,这世子夫人会落得到你们二房?! “我难道还说错了不成?还是说,大嫂这么多年来一直掌着府上中馈,便以为自己便真的是府中主母了?”沈昕颜毫不畏惧地迎上,一字一句都像无比锋利的刀,一下又一下地往方氏心口上扎。 大长公主的视线终于缓缓地落到了她的身上,看着她毫不相让地对上方氏,说些的那些话,与其说是在逼迫方氏,倒不如是说在撕开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粉饰太平。 “母亲我说得对么?”下一刻,沈昕颜突然回过身来,直直地望着她,语气真挚,却让大长公主立即便生出警觉来。 杨氏的目光在婆媳三人身上来回地扫,见沈昕颜步步紧逼,竟是连大长公主也不放过,心中兴奋更盛。 果然前段时间她的忍耐是值得的! “二嫂说的自然没错,大哥已然过世多年,如今府上的世子爷乃是二哥,二嫂身为二哥明媒正娶的妻子,自然便是府中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她眼珠子转动几下,清清嗓子,大声地道。 方氏想要大声反驳,想要大声否认,可喉咙却像是被东西堵住了一般,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不,不是这样的,魏隽航不配,沈昕颜同样不配! 这府里的一切都是她的夫君的,日后也应该是她的儿子的!其他人,凭什么?! 见方氏被逼得哑口无言,大长公主终究还是不忍,板着脸喝斥道:“够了!我还没有死呢!你们眼中可还有我的存在?!” “儿媳眼中心里自然是有母亲的,只怕母亲眼中心里却从不曾有半分儿媳的影子,否则不会让大嫂这么多年来凌驾于儿媳头上,让儿媳成为京中贵夫人们的笑话!”沈昕颜平静地回道。 63.第63章 “你!!”大长公主惊怒,简直不敢相信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深呼吸几下以平息心中怒火,冷冷地道:“听你此话,我方知原来你心里竟是存了这么多不满,也难为你这么多年来都一声不吭。” 沈昕颜笑了:“这么多年来儿媳半句不满也不曾说过,但凡是母亲的决定,儿媳自来便没有什么不应下的。只是母亲,若是因为我的不言不语而使得旁人一再进逼,以致连自己身边一个孩子都险些护不住,那今日我便想与母亲说几句话。” “母亲这些年来深居简出,身份又是那般尊贵,等闲的闲话也传不到你跟前,自然也是无法想像在京中各府夫人眼中,儿媳是个怎样的无能之辈,无能到身为世子夫人,未来的一府主母,竟连中馈都掌不了,以致不得不劳烦寡居的长嫂出面。” 大长公主心口一紧,满腹的责备不知为何却说不出来。 “大嫂精明能干,儿媳自知远远不及,故而这些年来虽然为京中流言所扰,除了装作不知不听,尽量减少与众人交际的机会外,再无旁的法子。” 想到上一世的自己屡屡在外头听了闲话回府后,将自己关在屋里生闷气,她便忍不住一阵叹息。 自己不会争取,有委屈也只敢憋在心里不言不语,久而久之,谁还会理会你的想法,在意你的意见? “儿媳也是为人之母,总也明白母亲优待长房的一番慈爱。凭心而论,得遇如此处处关爱照拂晚辈的长辈,是大嫂之幸,同样也是儿媳与三弟妹之幸。因为儿媳清楚,也很是放心,不管二房将来是好是歹,只要还是母亲的孩子,母亲都永不会弃我们于不顾。” 说到此处,她深深地向大长公主行了一个大礼。 大长公主呼吸一窒,忽觉鼻子有些酸涩,连忙垂下眼帘,掩饰住眼中的水光。 为人之母,最为欣慰的不过是小辈能懂得自己的苦心,能够体谅自己的不易。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难不成她还能厚此薄彼?只是,长子英年早逝,长房没有能支撑得起之人,她若不多看顾几分,将来九泉之下如何去见长子? 方氏紧紧地揪着帕子,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此情此景,她无论说什么都不适宜。 杨氏眼珠子转动几下。沈氏请大长公主收回方氏的钥匙和账册,可这些东西总得有人看管才是,看沈氏今日这般举动,倒不像是有趁机夺取中馈之意,最大的可能便是几人共同掌理。 不管最后是方氏与沈氏共同掌理,还是沈氏与自己理事,对自己来说,都是利大于弊! 她越想越激动,看向沈昕颜的双眸简直是亮如星。 她就知道,沈氏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能给她带来意外之喜。这样的沈氏,远比以前那个闷嘴葫芦好多了! “那你待如何?”大长公主感觉自己平静了下来,盯着沈昕颜缓缓地问。 沈昕颜自是察觉她的语气已经较之前缓和了不少,知道是自己的这番话起了作用,整个人终于暗暗松了口气,袖中紧握着的双手也不知不觉地松了开来。 她知道自己走出的这步险棋算是成功了一半。 “儿媳认为,母亲应将交予大嫂手中的钥匙和账册收回,府中事宜由儿媳、三弟妹以及大嫂共同掌理,大事再请母亲定夺。”她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杨氏眼神登时一亮,三房共理,好啊!真真是太好了! 方氏恨得双目喷火,可她却说不得什么拒绝之话。人家提出的是三房共理,并没有彻底剥夺她的理家权,只是多出了两个人分去她的权利而已。 “儿媳也认为二嫂此法甚好!儿媳不才,但犹在闺中之时也曾学过掌理家事,愿替母亲及大嫂分忧!”杨氏机灵地插话,迅速表明立场。 这个时候再不出声支援沈氏便是傻子了,好歹也得让大长公主看到,三个人当中有两人是同一立场,哪怕她的心再偏,也不能只顾着一个而无视另两人的意见了。 大长公主居高临下地扫视着下首神色各异的妯娌三人,最后落在方氏身上:“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我当然不愿意!方氏想要大声反对,想要大声质问她们凭什么,可对着大长公主平静的脸庞时,却发现那些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沈昕颜与杨氏也紧紧地盯着她,似乎是在等着她的答案。 方氏的双唇几度阖动,良久,才勉强勾了个僵硬的笑容:“两位弟妹虽然在闺阁时多少学过掌家理事,可这么多年来养尊处优,加之府上事儿太杂太多,只怕一时半刻也未必理得清楚,不如日后……” “咳,这怕什么,虽说万事开头难,可府里不是还有大嫂你在么?有什么不懂的,不明白的,到时还烦请大嫂不吝赐教。便是真有个什么不好整的,母亲可还在呢!她老人家总不会不管不问的,母亲您说对吧?”杨氏笑着道。 大长公主神情淡淡,倒也让人瞧不出她的想法,只是听到杨氏问到自己时,居然点了点头:“确是这个道理!” 哎哟哟,得到了大长公主的肯定,杨氏精神一振,顿时更来劲儿了。 “都是一家子,都是为了这个家好,大嫂也说了,府里事儿太多太杂,那便更不应该都压在大嫂一个人的肩上才是。骐哥儿年纪还小,处处离不得大嫂的看顾。更何况,翻过年二丫头可就十二岁了,这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这亲事却也要留意着。还有碧蓉的亲事也是,再耽误不得了。这细细数下来,大嫂竟是忙得团团转,连个透气的时候都没有了,这让我与二嫂两个整日无所事事的如何能心安理得!” “故而大嫂也不必客气了,便让我和二嫂两个搭一把手,好歹能让咱们挣几分脸面,也不至于日后旁人知道了只怪咱们不体贴长嫂,大嫂你说对吧?” 沈氏微微低着头掩饰唇角的笑意。 她就知道,只要自己开了头,接下来的一切便交给杨氏便可,杨氏一定会施展浑身解数达成目的的。 而方才大长公主肯定了杨氏那番话,其实便已是相当于同意了‘三房共理’的做法,至今不曾明言,想来不过是希望由方氏主动提出来,如此也能全了方氏的颜面,不至于让人觉得是她犯了错才被人分了权。 不得不说,大长公主对方氏确是相当上心了。 这也是她为什么只是提出‘三房共理’,而不是直接表明态度要剥夺方氏掌事权的缘故。 况且,为人父母者难免有些‘劫强济弱’,若方氏失了掌事权,便相当于又往“弱”上面靠了一步,届时大长公主未必不会再从别的什么地方想方设法补偿她。 与其将来另生枝节,倒不如还是暂且维持现状好。 她能看出大长公主其实已经有了应允之意,方氏亦然,一颗心刹时凉得透透的。 她垂着眼帘,听着杨氏在她身边喋喋不休,勾了个微不可见的嘲讽笑容。 沈氏提了月例归各房,母亲二话不说便应了;沈氏再提‘三房共理’,母亲同样没有深想便也打算同意了。可笑的是,她还自以为处处照拂长房,明明一颗心早就已经偏向了二房。 不过也是,魏隽航如今是世子,将来便是她的依靠,若不偏着二房,难不成还要偏着长房她们这些孤儿寡母? 今日只是分去理家之权,他日呢?他日若沈氏再提些什么‘建议’,她是不是同样二话不说便同意了? 她越是想便越是抑制不住心里的怨恨,连忙阖上眼眸掩去眼中透出的恨意。 “……大嫂,你意下如何?”杨氏啰啰嗦嗦地说了一大堆都得不到方氏的反应,有些急了,轻碰了碰她的胳膊问。 意下如何?如今还是她能决定的么?方氏暗地冷笑。 “那一切便依两位弟妹所说吧,过几日我便着人将府中钥匙和账册送来,交还母亲。”她听到自己心里熊熊怒火在燃烧的声音,怨恨迅速蔓延,可她却还是努力保持着表面的平和,不想,也不会让人看她的笑话。 “哎呦,大嫂可真是个爽快性子,我瞧着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就派人去取吧?”杨氏深谙趁热打铁之理,又岂会容她拖延,笑眯眯地建议。 “三弟妹从来不曾管过家,不知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之事。只这交接却不是一件简单事,岂是一时半会便能做得了的。”方氏冷笑道。 “这有什么,不……” “便这样吧,过几日将事情理顺了便将钥匙和账册送来,待我理一理再将差事分配各房。”大长公主出言打断了杨氏的话。 杨氏心有不满,暗地嘀咕:“这岂不是给了时间她填补亏空?” 她才不相信方氏掌家这么多年真的是清清白白的,只怕背地里不知从公中贪了多少好东西去。可恨这剐下她一块肉的千载难逢好机会,竟要这样白白浪费了。 虽然心里甚为不满,可大长公主发了话,那便不会再有旁人置喙的机会。 沈昕颜眼观鼻鼻观心。 适可而止,若是对方氏打击太甚,只怕大长公主便要不满了,如今这般结果她已经相当满意了,至于公中的那些亏空,最终是方氏补上也好,大长公主装聋作哑也罢,她也不愿去计较。 64.第64章 看着那妯娌三人先后离开,大长公主才长长地叹了口气,疲惫地靠在软榻上。 徐嬷嬷见状连忙上前替她按捏双腿:“御医都说了永和长公主殿下熬过了这一回,病情也就稳定下来了,殿下心里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我并非忧心永和之病,只是……”不知怎的便想起方才沈昕颜那些话,她直起身子问,“这些年外头对沈氏是不是有些什么不好听之话?” 徐嬷嬷手上动作微顿,想了想,斟酌着道:“也称不上是什么不好听之话,殿下也清楚,妇人聚在一起难免有些攀比,有些话听起来令人不怎么舒服便是了。” “到底是什么话?!”大长公主不耐烦。 徐嬷嬷垂眸:“无非是世子爷的名声,以及大夫人代掌府中中馈两事,旁的她们也说不出什么难听之话来。” 大长公主呼吸一窒,良久,才苦涩地笑了笑,阖着眼眸喃喃地道:“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诚如沈昕颜所说那般,她这些年来深居简出,偶有出席,也仅是宫中的正式场合,自然没有那等不长眼之人敢在她面前说三道四,故而这么多年下来,她对沈昕颜承受的种种异样眼光与嘲讽之言当真是毫无所觉。 “殿下……”徐嬷嬷想要劝慰她几句,大长公主却制止了她,缓缓地道,“若是如此,这些年确是沈氏受了委屈,也是我思虑不周,才会导致我国公府堂堂世子夫人竟然在外头受尽闲言闲语!” 不管如何,沈氏乃世子夫人,在外头代表的便是国公府的体面,她受委屈,何尝不是国公府在受委屈。枉她素来以维护国公府数十年声誉为任,却不知自己…… 而另一厢的魏隽航自大长公主处离开后,先是唤人去请大夫,而后回到了自己屋里,正想唤来下人详问今日府上发生之事,还未离开的下属便清清嗓子,有些心虚地道:“世子爷,那个,今日我与老三许是做了件不大适合之事。” “何事?” “我与老三本来换好了装想要离开的,却不想府上有位姑娘寻来,吩咐我俩准备长棍与板凳待命,我们一时寻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而又听闻这姑娘乃世子夫人身边得脸的丫头,想着许是世子夫人有什么吩咐,故而便……” 那人将今日发生之事详详细细地道来。 魏隽航听罢久久说不出话来。 那人见他不作声,正想要静悄悄地离开,魏隽航忽地道:“你去探一探世子夫人到母亲院里做什么。” 那人一脸见鬼的模样:“世子爷,你让我去查内宅之事?” “让你去就去,这么多废话做什么!”魏隽航不耐烦地瞪他。 那人无奈地摸摸鼻子离开了。 等候下属携消息来禀的期间,他靠着椅背,浓眉紧皱,一颗心七上八下,总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许是忽视了些很重要之事。 一直到那人事无俱细地将沈昕颜妯娌三人在大长公主屋里所说的每一句话向他禀报。 他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相当复杂。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他的夫人受了那么多的委屈。这头一桩,想来便是他带给她的。 他从来不曾后悔这些年来替皇帝表兄所做之事,可是此时此刻,他却萌生了悔意。 常言道,夫荣妻贵,而他带给她的,也只有一个名不副其实的‘世子夫人’头衔。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心里默默作了个决定,猛地起身,一拂袍角大步出了门。 *** “你说的是真的?”元佑帝瞪大双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是,千真万确!”魏隽航迎上他复杂的眼神,一字一顿地回答。 “你可知道,若是朕真的允了你,此生此世,你都只能是一个‘毫无建树’的国公,甚至身上那纨绔之名亦再无机会洗去。如此,你还是要坚持么?” “臣本就是毫无进取心之人,当一个富贵无忧的国公有何不好?至于那纨绔之名……真纨绔也好,假纨绔也罢,于臣又有何相干。臣心意已决,恳请皇上成全!”魏隽航一脸认真地道。 元佑帝冷笑:“你倒是一个有舍身之义的慈父啊!以自己的前程换取儿子的前程,你便那么肯定,你的那个儿子当真担得起朕的看重?” 魏隽航朗声一笑:“臣之子承霖,允文允武,重情重义,虽如今年纪尚小,却已有一份为君分忧,为民请命之心。臣愿以项上人头为我儿担保!” 元佑帝定定地凝望着他良久,终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下宝座亲自将跪在地上的他扶了起来。 “表兄,怎样?这门生意不管怎么算,你也不会吃亏,不管将来如何,只要表兄还有用得上我之处,我便是肝脑涂地也会……” “好好的说那些话做什么?!朕手下那般多人,轮得着你一个堂堂国公爷肝脑涂地?”元佑帝瞪他。 魏隽航笑笑,眸中却是一片认真。 “打小你决定之事,不管旁人说什么都不会改,今日你来寻朕,想必也是打着一定要达成目的的主意。隽航,你我虽名为表兄弟,实则却如嫡亲兄弟。若说这世间有什么人永不会背叛我,这个人我只相信是你。” “你应该清楚,到了你如今的地位,只要再过得几年,待朝廷大局已定,朕必会将从你暗处提到明处,让天下之人都看清楚,英国公府最出色的儿郎不是那早逝的魏隽霆,而是你魏隽航!” “可是如今,你却要将这份荣耀拱手让人,哪怕那个人是你的儿子,可你便真的甘心么?” 魏隽航摇摇头,真诚地道:“我知表兄一向待我极好,只是,此事我亦是经过深思熟虑。表兄若是信不过隽航的眼光,只管让时间来证明,证明我儿绝对是青出于蓝。” 见他仍是坚持,元佑帝长叹一声,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方缓缓地道:“好,若魏承霖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朕答应你,只要他不犯下不可饶恕之罪行,朕在位一日,便会重用他一日!” “多谢陛下!!”魏隽航大喜。 夫人一向最看重霖哥儿,因为自己,她受了整整十年的闲言碎语,如今,他便还她一个锦绣前程的儿子,让那些因为她有一位‘纨绔夫君’而取笑她之人,从此只能对她处处奉承讨好。 妇人一生最重要之人,一为夫,二为子,他这个夫令她蒙羞,便让子来给她荣耀。 不错,至他如今的地位,再加上与陛下多年的情谊,待大局已定,他虽未必会位极人臣,但至少会是朝廷举足轻重的人物。 可如此一来,他的霖哥儿便是再优秀再出色,此生也永无出头之日。 若是此生他能陪伴夫人至她人生尽头,他便是拼尽全力,也会给她一世荣耀。可万一他比她先去,霖哥儿又无法出头,岂不是让她再度经受曾经的委屈? 如此,倒不如这份荣耀从一开始便由霖哥儿给她,而他,有生之年只要伴她身侧即可。 沈昕颜并不知她的夫君在她不知道的前提下,便已经将她年老后之事考虑得万分周全。从大长公主处离开后,她便回到了福宁院,看着女儿拉着沈慧然亲亲热热地说着话,蕴福则搬着张绣墩坐在她的身边,偶尔捏起一块点心往她嘴里送,看着她‘啊呜’一口吃掉后,这才取过另一块小口小口地吃,感觉那口腔里甜滋滋的味道,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她不禁莞尔。 这傻小子,只要有好吃的,不管什么不愉快之事都能很快便抛之脑后。 “姑姑!”还是沈慧然率先发现了她,连忙起身怯怯地唤。 “娘!”小盈芷立即便扑了过来,搂着她的腰直蹭。 “夫人!”蕴福连忙抹抹嘴角的点心渣子,抿了个浅浅的笑容唤。 沈昕颜捏捏女儿的脸蛋,又仔细地看看蕴福脸上的伤,见那红肿已经消褪了不少,这才松了口气,将视线投到沈慧然身上。 “慧儿不必拘礼,只当是自己家中便是。若有什么想吃的便告诉珠儿,想去哪儿玩也可以告诉珠儿。” “不必告诉珠儿,告诉我便可以了!娘,慧表姐说她想吃红豆糕。”小盈芷眼睛亮亮的,脆声道。 沈昕颜气乐了,用上几分力捏她:“是你慧表姐想吃,还是你这个小馋猫想吃?” 小姑娘捂着被娘亲捏得有点疼的脸蛋,用湿漉漉的眼神直瞅向她。 早在小盈芷说到红豆糕时,蕴福的眼睛便愈发闪亮了,期待地望着沈昕颜。 被两双溢满期盼之光的大眼睛盯着,沈昕颜便觉得有些抵挡不住,还想要说些什么,沈慧然怯怯地道:“姑姑,是我想吃的……” 话刚说完,脸蛋便已红了起来。 沈昕颜叹了口气,对她这怯弱弱的作派大为头疼。 “春柳,去吩咐后厨做份红豆糕过来吧!” 春柳应声而去。 “怎的慧姑娘的性子变了这般多?”屋外,夏荷小小声地问。 秋棠摇摇头,亲眼目睹亲娘的下场,想来多少给小姑娘心里留下了阴影。说不定梁氏离开之前还对她说了什么话,以致她在面对一向喜欢的二姑姑时,再不复曾经的亲近与自然。 当然,以梁氏的“聪明”,想来也不会说些会让女儿对夫人生出怨恨之话来,多半是让她多多亲近二姑姑,不要惹二姑姑生气之类的话。 可是,孩子的亲近本是顺应心意而为,若是添了刻意,再加上一知半懂,反而失了最初的本意,颇有些得不偿失的意味。梁氏一心为着儿女着想,便是和离之后亦费尽心思替儿女想得周全,可秋棠不得不说,她这一步棋却是走错了。 如今的慧姑娘,虽然让人怜惜,可到底不如当初那般讨人喜欢。 尤其是她对夫人的畏惧,虽然瞧得出在努力掩饰,可一个孩子又能掩饰得了什么,反倒将这份畏惧表现得愈发明显了。没有瞧见夫人在面对她时的无可奈何么? “听说蕴福受了伤,如今可怎样了?”额上渗着一圈汗渍的魏承霖匆匆赶了过来,看到屋外的两人,连声问。 “大公子莫要担心,蕴福不要紧的,这会儿正在屋里呢!”秋棠见他满脸忧色,忙安慰道。 话音刚落便觉眼前一花,已是不见了魏承霖的身影。 65.第65章 正幸福地吃着点心的蕴福刚一抬眸,便见一个身影冲了进来,他眨了眨眼睛,魏承霖不知何时便站到了他的身边。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是谁打的?!”看着他原本白白净净的脸蛋上多了些不应该有的痕迹,魏承霖的脸一下子便沉了下来。 小小的少年虽然身量尚小,可数年来一直跟着他的祖父身边,不知不觉间竟将英国公那威严的气势学了个十足十,这脸一沉下来,便是沈昕颜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更不必说那三个孩子,唬得直缩脖子。 “我、我没、没事的。”蕴福结结巴巴地回答。 “都被人打到脸上来了,怎会没事!”魏承霖探过身子认认真真地观察他脸上已经快要看不出来的红印,皱眉问,“还疼不疼?” “不疼了,夫人给我上了药,世子爷又请了大夫来瞧,现在不疼了,一点儿都不疼了。”像是生怕他不相信一般,蕴福伸出小肉手指往伤处上按了按…… “你做什么?!”魏承霖眼神手快地抓住他的手,不让他乱按。 “反正、反正就是不疼啦!” 魏承霖抿着双唇紧紧地盯着他,片刻,再度问:“是什么人打的?” “哥哥,欺负蕴福的人已经被祖母打了板子撵出府啦!”小盈芷插话。 沈昕颜看到这里,忙拉过他坐下,转移话题道:“今日吕先生带你去了何处?” 魏承霖眼神柔了几分,恭敬地回答:“先生带孩儿去拜访了神机先生。” 神机先生?那个素有鬼才之名的神机先生?沈昕颜有些意外。 “承霖哥哥,你吃这个。”蕴福讨好地将一块点心送到魏承霖嘴边。 魏承霖接过捏了半块送进口中,另半块顺手喂入了妹妹嘴里。 小姑娘吃着哥哥喂的点心,高兴地眯起了大眼睛。 “慧表妹?”这时的魏承霖终于察觉屋里多了一个人。 “霖表哥。”沈慧然低着头规规矩矩地朝他行礼,魏承霖忙起身回礼,两人一举一动甚是有礼,却也多了几分生疏。 沈昕颜一直留意着沈慧然的神情,见她与儿子见过礼后便又坐回了女儿身边,脸上仍旧带着几分作客的不自在。 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收回了视线。 从正房离开时,魏承霖板着脸叮嘱蕴福:“从明日起我再教你一套身法,日后若是遇到自己打不过之人,好歹也要学会自保。”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明知打不过还死撑着不跑那是傻子所为。 “好!”蕴福眼睛亮亮,脆声应下。 当晚,也不知是不是沈昕颜的错觉,总觉得魏隽航有些怪怪的,尤其是他望着自己的眼神,那样的复杂难辩,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她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针线:“世子可是有话想对我说?” 魏隽航点点头又摇摇头,沈昕颜猜不着他的意思,却突然想到那两名奇怪的仆从,心思一动,试探着问:“今日秋棠从你院里寻来了两名仆从,我瞧着他们似乎会些拳脚功夫?” 几乎是下意识的,魏隽航的身体便燃起了警戒之灯,脑子更是飞速运转,快速思考着蒙混过关的说词。 可是当他醒悟过来眼前的是他的夫人,不是他面对的“敌人”,这才无奈地暗叹一声,有些头疼的抚了抚额头。 这可真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了,对所有的问话都会反射性地准备“完美的应对”。 沈昕颜见他如此反应,更觉不解,正想说些什么,魏隽航忽地起身行至她的身边坐下,环着她的腰,将脑袋搭在她颈窝处,闷闷地唤:“夫人。” “嗯?”沈昕颜想要转过脸去看看他的表情,却只能看到一个乌黑的发顶。 “夫人,若是我一辈子都这么没出息,你还会陪在我身边么?”虽然知道以她的性子,既然成了他的妻子,这辈子必是会不离不弃的,但不知为何,他还是想听到她亲口说出来。 沈昕颜失笑,揶揄道:“原来你还知道自己这般没出息啊?” “嗯哼。”男人哼哼了几声当作回答。 难得见他对自己露出这般孩子气的举动,沈昕颜心中一软,握着男人交叠在自己腰间的大掌,柔声道:“方才那句话只是戏言,你不必放在心上。何为出息?何为没出息?在我看来,不过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罢了。” “那你呢?你是如何想的?”魏隽航心中一动,不知不觉地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问。 沈昕颜笑了笑,微微侧过身去,对上他的脸庞,并没有错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安,心中又添了几分柔情。 她轻抚着他的脸庞,无比温柔地道:“在我看来,能一辈子爱护妻儿,行事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内心便是有出息的男儿。” 魏隽航的眼睛扑闪了几下,薄唇抿了抿,却没有说什么话。 沈昕颜叹息着在他额角落下轻柔的一吻,缓缓地道:“你不必为外头那些闲言碎语所惑,旁人如何说道我不会理会,我只知道,此生此世能嫁你为妻,是我最大的幸运。” 上辈子亦然,只可惜上苍没有给她机会好好去珍惜。 什么是出息?一个人拥有无上的权势,无上的尊荣,却冷血无情,这样的人是有出息么?一个人一辈子碌碌无为,却尽心尽力善待身边之人,这样的人便是没出息么? 上辈子她的儿子是京城年轻一辈中最为出息的男儿,可是,重活一世后,她甚至想过,若是自己活过来得再早些,早到刚刚成婚尚未有孕之时,她宁愿没有生过这个出息的儿子。 可是,上苍也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魏隽航眸光大亮,心里像是有只鸟儿扑喇喇地扇动着翅膀,想要冲出来快乐地高歌。 “那、那一个没有出息的夫君,和一个出息的儿子,你更想要哪一个?”这话刚问出口,他便想唾弃自己,都多大年纪了,居然还与自己的儿子争风吃醋,真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虽是这般想,可他却硬是说不出将这话收回之话来。 沈昕颜没有料到他会问出这样的话,微怔了怔,有些好笑地捏捏他已经有些发红的耳朵:“什么时候夫君与儿子竟只能二择一了?难不成他们不是并存的么?” 魏世子清咳了咳,掩饰着那丝不自在道:“那个、那个只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沈昕颜微微一笑,正想要再取笑他几句,忽地想起原本是自己在问他关于那两名仆从之话的,怎的被他兜了话头去,尽说了些奇奇怪怪之话。 想要再将话题转回去,却在看到眼前男子脸上毫不掩饰的欣喜时将话咽了回去。 问那么多做什么呢!他待自己真心一日,她便同等待之便是。 虽然没能与儿子一较在她心里地位的高低,但能从她嘴里听到那样甜蜜的话,魏隽航心里已经像喝了蜜糖一般,甜滋滋的,又像被轻风拂过心尖,带来一阵阵欢喜的悸动。 他觉得,若是她一直对自己说这些甜蜜蜜的话,别说什么位极人臣,便是日后的国公之位,他都可以不要了。 忽地又想到白日里得来之事,他眼神一黯,轻轻推开软棉棉地靠上他身上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沈昕颜,紧紧地望着她的双眸,愧疚地道:“这么多年来,一直让夫人因为我的不争气而受人委屈……” 说到此处,他苦涩地勾了勾嘴角。 沈昕颜一个激零,顿时便清醒了,再听他这话,终于恍然大悟。 怪道今晚觉得他整个人怪怪的呢,原来竟是听到了外头那些话。一时又有些无奈,这人可真是的,自己被外人说得那般难听都浑不在意,不过是妇人之间的酸言酸语,何至于这般反常。 只是心里到底感动,知道全不过是因为对方将自己放在了心上,故而才会替她感到委屈。 “你理那些长舌妇作什么,她们也就是在表面说说酸话而已,内心却是不知多羡慕我成了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将来还会成为国公夫人呢!” 经过上一辈子,她怎么可能还会在意那些话,难道上辈子还没有委屈够么? 魏隽航紧紧地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每一分表情,见她在提及那些‘长舌妇’时满脸的不屑,知道她此话确是出自真心,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下一刻,他重重地亲了怀里的妻子一口,在对方的惊叫声中猛地起身,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迈入了寝间。 片刻之后,女子的惊叫便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出一阵引人遐思的细细响声…… *** 方碧蓉望着将屋内瓷器几乎砸了个稀巴烂的长姐,双唇紧紧地抿着,始终没有上前去劝。 只是,她知道,自己的姐姐怕是靠不住了。连府中的中馈都保不住,还有什么能力来助她觅得好前程? 沈氏那里的路在百花宴后便也彻底堵上了,大长公主虽然目前待她还是相当不错,可却从来不会主动替她谋划,若想靠她,估计到头来会不过是一场空。 66.第66章 唯今还能襄助自己的,也只有琼姝郡主了。所幸魏琼姝与那沈氏并不算亲近,想来不会受到对方影响,加上与长姐又是打小相识的情分,以那日她的表现来看,待自己也确有几分真心。 如此看来,魏琼姝这条路却是万万不能断的了。 只还有一条,便是父亲交给长姐的势力到底有多少?她又要如何才能从长姐手上将这些势力收为已用? 方氏疯狂发泄着心中的愤怒,全毁了,她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全毁了,白白替他人作嫁衣,叫她怎能不怒,怎能不恨! 门帘之后,魏承骐小脸发白,可仍睁大眼睛紧紧地盯着里头疯狂的母亲。 “骐哥儿,回去!”小步跑了过来的魏敏芷喘着气去拉他,哪想一向乖巧的弟弟却拂开她的手,好一会儿,才带着哭音问:“三姐姐,为什么娘亲会这么生气?为什么娘亲今日要让我叫蕴福过来?为什么她们会说蕴福偷了我的玉锁……” “够了,别多问了,快回屋去,小心娘亲知道了又要生气。”魏敏芷板着小脸教训道,说完也不顾他的反抗,硬是拉着他离开。 魏承骐被她拉得几个踉跄,可一双含泪的眼睛却始终紧紧盯着身后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屋子。 他不喜欢这样,不喜欢这样乱砸东西的娘亲,不喜欢骗自己的娘亲,不喜欢冤枉蕴福的娘亲…… 屋内,待方氏终于发泄完之后,方碧蓉才叹了口气,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碎片走到她的身边,安慰道:“事已至此,姐姐再生气也是于事无补,倒不如想想如何先度过大长公主几日后的交接,若是让她发现账面上亏空了这么一大笔钱,只怕又要生出事端。” 方氏如何不知这个道理,也并非没有办法将亏空补上,只是一想到自己多年来的经营一朝付之东流,心里的愤怒便再也抑制不住。 “碧蓉,如今姐姐便要全靠你了,我已经安排妥当了,过几日便带你见见徐夫人,只要入了她的眼,你嫁入尚书府便是板上钉钉之事。” 尚书府么?不知为何,方碧蓉心里并不是很愿意,只又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唯有敷衍地点了点头。 尚书府,难道便敌得过首辅府么?若是不能将首辅府那对狗眼看人低的婆媳踩在脚下,她嫁人又有什么意思? 次日一早沈昕颜醒来之时,只觉得整个人累得根本动也不想动,昨晚魏隽航那人折腾得没完没了,她甚至在途中支撑不住还昏迷了过去,只一醒来却发现那人还不肯放过自己。 “醒了?我让丫头们准备热水洗漱。”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她的背脊的魏隽航察觉她醒来,忙凑过来道。 沈昕颜没有错过他脸上餍足的笑容,抿了抿嘴,忽地出手用力在他腰间软肉处一扭。 魏隽航好脾气地任由她捏,还是她先忍不住心疼松了手,又着实有些气不过,瞪了他一眼,推开他翻身趿鞋下地。 魏隽航围着她跑前跑后,一副殷勤侍候的模样,让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忙忍住,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 魏隽航被她嗔得满身舒服,趁着丫头们没留意,飞快在她脸颊上亲了亲,这才笑呵呵地进了净室。 待夫妻二人洗漱完毕,魏承霖兄妹、蕴福与沈慧然先后而来。 满屋子便响着小盈芷脆生生的说话声,不时夹杂着魏隽航爽朗的笑声,待用过早膳后,几人又说了会儿话便各自散去了。 “……慧姑娘多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听四姑娘说话,话比较少,间或绣绣花做做针线,偶尔与四姑娘园子里走走,又或陪着四姑娘写写字。倒也不曾听她提到什么人,连伯爷与梁夫人都没有提及。”珠儿细细地将沈慧然一番情况对沈昕颜道来。 沈昕颜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片刻有些头疼地抚额。 方才与几个孩子用早膳时她便注意到了,沈慧然的目光几乎一直落在她的碗里头,除了偶尔侧头回应与她说话的小盈芷几句,至于她上辈子一直执着的表哥魏承霖,却是一眼也没有多看。 不管如何,她也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看来这辈子梁氏只来得及通过那孙嬷嬷探探自己的口风,尚未灌输给女儿那些不适宜的想法。想想也是,不过七岁的小丫头,哪能懂得什么,她虽然未必有多喜欢梁氏,但也不会否认她对儿女的用心。 珠儿退下后,沈昕颜便唤来秋棠,与她细数着近些日子筹好的银两。 “七七八八凑了凑,总算是凑出夫人要的数目了。只是夫人为何对那许夫人如此有信心?要知道咱们投入的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若是亏了……”秋棠还是忍不住担心。 “生意嘛,总是有些风险的,哪会有十成十的稳赚不赔,赌的不过就是个人的眼光与胆气。你且放心,我心里都有数,不会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的。”沈昕颜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慰,吩咐她将东西收好。 虽然相信许素敏的能力,不过她还是习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万一这辈子情况有异,也不至于会到完全承受不了结果的地步。 见她这般,秋棠唯有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四姑娘、蕴福与三姑娘他们打起来了!!”小丫头急急忙忙地跑进来报,唬得沈昕颜脸色都变了。 “你说什么?谁和谁打起来了?” “四姑娘、蕴福和三姑娘他们在园子里绘芳亭旁打起来了!”小丫头喘着气又回了一遍。 “这几个孩子真是!”沈昕颜又急又恼,一转身,急急忙忙便出了门,直朝园子方向走去…… 因今日吴师傅告假,蕴福一早便练起了昨日魏承霖教给他的那套身法,待时辰差不多了便洗了洗身子换上干净的衣物,到沈昕颜的屋里用早膳。 魏承霖的课业自来便比府上任一个孩子都要重,早膳过后便到了吕先生处去。蕴福要再过几日才正式拜入吕先生门下,这几日还是与小盈芷一处读书习字,只今日又了多个沈慧然。 “蕴福,慧表姐,咱们到园子里去!”小姑娘一手拉着蕴福,一手拉着表姐,蹦蹦跳跳地往后花园处去。 蕴福被她经常这般拉着跑已经相当习惯了,很快便跟上她的步伐,只可怜沈慧然被她拉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蛋红通通的,额上很快便渗出了一圈薄汗。 “蕴福你瞧,我又长高了!”小盈芷比着绘芳亭的柱子,骄傲地道。 蕴福有些羡慕地望望她,再比比自己与她的身高,顿时有些泄气。 他都已经很努力吃饭了,为什么还没有盈儿高?明明他比她还要大一岁的。再看看另一旁依然比他高的沈慧然,又更加沮丧了。 “不用难过啦,以后你也会有我这般高的。”小盈芷难得体贴地拍拍他的肩膀,只是圆圆的脸蛋上却带着相当明显的得意之色。 沈慧然掏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闻言也小声地道:“盈儿表妹说得对,以后你也会慢慢长高的。” 虽然被安慰了,可蕴福却仍然不觉得有多高兴,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 “蕴、蕴福……”怯怯的叫声在三人身后响了起来,小家伙们回头一看,小盈芷率先便叫了起来,“好哇,原来是你!你这个大坏蛋,坏透了,还冤枉蕴福拿你的东西!” 小姑娘气得脸蛋都红了,指着他就骂。 魏承骐被她骂得眼泪汪汪,好不委屈地解释:“我、我没、没有……” “还敢骗人说没有,你个坏蛋,走开,以后再不和你玩了!”见他居然不承认,小姑娘更生气了,冲过去用力推了他一把。 魏承骐被她推得一屁股便坐到了地上。 “魏盈芷!!你敢欺负骐哥儿?!”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的魏敏芷怒声叫着,以牙还牙地用力将小姑娘也推倒在地。 小盈芷被她推得懵了懵,呆呆地坐在地上不知反应。 “不许欺负盈儿!”见小盈芷被人欺负,蕴福气得冲过来,如同一头小牛犊一般直往魏敏芷身上撞去。 九岁的魏敏芷到底比他有力气些,抓住他的手臂就打。 “都怪你,都怪你这个野孩子!” “你打蕴福你打蕴福,坏蛋坏蛋!”小盈芷终于反应过来,哇哇叫着上前就要襄助明显落了下风的蕴福。 顿时,三个小家伙便扭打在一起,急得一旁的沈慧然和魏承骐直叫。 “哎,你们别打了别打了……” “三姐姐,蕴福,四妹妹,你们别打了……” 魏敏芷虽然占了年纪和身高的优势,可蕴福和小盈芷已经有过一回“并肩作战”的经验,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扭转了局势,魏敏芷的屁股挨了一脚,手背被挠了一道,已是只有招架的功夫。 当然,蕴福与小盈芷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身上原本整整齐齐的衣裳早就皱巴巴脏兮兮的了,小姑娘扎着的花苞头也乱糟糟的,别着的头花早就掉到了地上,还被人踩了好几脚,顿时不成样子了。 67.第67章 沈昕颜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都给我住手!!”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才压下那股怒火的,只恨不得将那两个胆大包天的小家伙拎过来揍一顿。 “坏蛋!”虽然被夏荷从混战中抱了起来,小盈芷还是不解气地去踢被春柳拉开了的魏敏芷。 魏敏芷气得险些又要扑过来,亏得春柳用力将她抱住:“三姑娘三姑娘……” 见到这时候女儿还不忘再踢人家一脚,沈昕颜再也忍不住了,将女儿从夏荷怀中拉过来,扬起手用力在她屁股上打了一记。 ‘啪’的一下清脆响声,小姑娘眼睛里瞬间便涌上了泪水,打了几个滚却没有流下来。 “夫人不要打盈儿,是我不好。”蕴福一见,连忙跑过来求情。 沈昕颜气笑了,拉过他同样毫不手软地在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蕴福一声不吭,乖乖地站着任由她打。 那厢,得到消息起来的方氏同样气得直往女儿身上打。 “是她先动手推骐哥儿的!”魏敏芷被她打得好不委屈。 一听居然还扯了儿子,方氏怒火冲天,忙拉过魏承骐一看,果然见他的屁股上沾了尘土,看着明显是被人推倒在地。 “我、我没事,没事的。”魏承骐有些害怕,缩了缩脖子道。 “是你先动手推骐哥儿的?”沈昕颜严厉地瞪着女儿。 小姑娘梗着脖子大声道:“谁让他冤枉人来着!” “你动手推人还有理儿了?”沈昕颜一阵头疼,再对上方氏那像是要吃了女儿的眼神,只觉得头瞬间就更疼了。 “大嫂,此事是盈儿不对……” “你不必说了,是我家骐哥儿自找的,好端端的跑来做什么。”方氏打断她的话,拉着儿子转身就走,走出几步见女儿没有跟上来,喝道,“还站在那做什么?嫌没被人打够?!” 魏敏芷不服气地瞪了小盈芷一眼,又重重地哼了一声,迈着腿追了上去。 小盈芷冲着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也哼了一声:“我才不怕你哩!” 只是,当她回过身来看到娘亲严肃的脸时,有些害怕地往蕴福身后缩了缩。蕴福连忙张开双手将她护在身后:“夫人你不要怪盈儿,不关她的事……” “回去!”沈昕颜虎着脸一手拉着一个。 两个脏兮兮的小家伙被她拉着走,沈慧然连忙跟了上去。 “你们哪个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好好的为什么要去推骐哥儿?”沈昕颜勒令两个闯祸的小家伙端端正正地站好,板着脸问。 魏承骐是出了名的乖巧懂事,沈昕颜自然不会相信以他的性子会主动挑事,故而根本连想也不用想,必是自己的女儿有错在先。 小盈芷像只小河豚一样鼓着腮帮子,却是一句话也不肯再说。 “夫人,其实不怪盈儿……”蕴福嗫嚅着想要解释,沈昕颜却瞪他,“当然,此事你也有错。” 再望望噘着嘴巴梗着脖子的女儿,不知为何心里便冒出了一团火,连忙深呼吸几下压住了,一拂衣袖就往外走:“既如此,你俩便跪着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慧儿咱们走。”顺手牵起侄女儿的手,头也不回便离开了。 “姑姑……”沈慧然想要求情,可一看她沉着的脸,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跪就跪!”直到沈昕颜身影再也看不到,小盈芷才轻哼一声。 春柳无奈地戳了戳她的脸蛋,起身将软绵绵的垫子铺在地上,让两个小家伙跪下,这才拉着夏荷走了出去,顺手将门带上。 屋里虽没有旁人,但蕴福仍是规规矩矩地跪着,小姑娘却只是跪了一会儿便一屁股坐到了垫子上,摸着小肚子苦哈哈地道:“蕴福,我肚子饿了。” “大战”一场之后,感觉吃下不久的早膳都消耗光了。 “我兜里有点心,你吃着垫垫肚子。”蕴福连忙将藏在身上的蝴蝶酥取出,一打开小布兜,那香香脆脆的蝴蝶酥早已碎成了渣渣。 小姑娘嫌弃地别过脸:“碎了,我不要!” 蕴福挠挠耳根,挑出最大的那块往她嘴边送,哄道:“这块大一点,先吃了垫肚子,要不会饿坏的。” 小姑娘还是不要,蕴福好脾气地哄了她好一会儿,这才勉强地张开了嘴,‘啊呜’一口咬住了。 沈昕颜自然也从沈慧然口中得到了事情的真相,颇为头疼地捂了捂额角,只是,看到身边的侄女,再想想那个极其护短的女儿,不知怎的便想到了上一辈子。 上一辈子她的女儿也是这么一个相当护短的性子,不过那个时候她护的对象是她的慧表姐,亦似今日这般,只要感觉有人欺负了她要护的人,不管不顾便要出手教训对方。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突然没有了心情,勉强说了几句便让沈慧然回屋了。 “将上回世子爷拿回来的那方白鹤长方砚,以及前些日玲珑阁送来的蝶恋花粉翠头花,你再瞧着添些什么东西一起送到长房去。”半晌,她吩咐秋棠。 秋棠点点头,明白她的用意。 长方砚是给四公子的,头花想来是给三姑娘的,不管如何,此事都是四姑娘有错在先,哪怕大夫人不好怪罪,但自家夫人却不好真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若四姑娘知道她这一冲动,便将她喜欢了很久的头花给推没了,不知要怎样懊恼呢!”她笑着道。 沈昕颜轻哼一声:“就是要磨磨她的性子!” 秋棠失笑摇头,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 “蕴福,她们真的不管咱们了,都这般久都不给咱们送吃的。”东屋内,小盈芷踩着绣墩将窗户推开一道缝直往外瞅,见外面侍女们来来往往,却没有人给自己送吃的,有些委屈地道。 仍旧老老实实地跪在垫子上的蕴福安慰道:“不会的不会的,夫人很快便会让人给咱们送吃的了,盈儿你再等等。” 小姑娘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一边从绣墩上爬了下来,一边好不苦恼地抱怨道:“我肚子都快要饿扁了……” “那咱们好生向夫人认个错?”蕴福想了想,建议道。 “不行,要是向娘认了错,她一定会让我们向三姐姐和骐哥儿赔礼道歉,我才不要呢!”小姑娘坚决不肯。 “可是、可是打人是不对的啊!”蕴福对着手指头喃喃地道。 小姑娘没有听到他的话,整个人在垫子上滚来滚去,口中不停地道:“我想吃枣泥糕,想吃梅花糕,想吃青团子,想吃莲花酥……啊,还想吃香喷喷的鸡腿!” 她每念一样,蕴福便咽一回口水,竟也觉得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 “蕴福,盈儿……”窗户突然被人敲响,紧接着便听有人在外头唤着他们,两人对望一眼,小姑娘歪着脑袋认了认,随即‘呀’的一声叫了出来。 “是哥哥!” 话音刚落,窗户便被人从外头推了开来,随即‘咚’的一声,一个身影从窗外跳了进来。 “嘘,别出声。”魏承霖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姑娘立即双手捂嘴,眼睛闪闪亮地盯着他从怀中掏出的油纸包,一阵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 “是香喷喷的鸡腿,还有包子!”小盈芷眼睛更亮了。 魏承霖笑着招呼两人来吃,蕴福咽了咽口水,脸上却还有几分迟疑:“夫人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无妨,有我呢!”魏承霖摸摸他的脑袋瓜子,笑着将一只肉包子塞进他手中。 “哥哥你真好!”小姑娘吃得嘴巴一片油光,笑得一脸满足,甜甜地道。 魏承霖含笑替她擦了擦嘴巴:“慢慢吃,莫要急。” 而另一边,春柳掩着嘴走了进来,沈昕颜放下茶盏,拭了拭嘴角问:“你偷笑些什么?那两个闯祸精怎样了?莫非还嫌弃你送去的东西不好吃?” “我的东西可还没送进去呢!” “还没送进去?”沈昕颜皱了皱眉,小孩子可饿不得,现今已是到了他们平日该用膳的时辰了。 “我刚想装作‘瞒着夫人悄悄送饭进去’,没承想大公子比我动作更快些,早就将东西送进去了,这会儿四姑娘和蕴福正吃得香呢!” 霖哥儿?沈昕颜有些意外。 “这还不只呢,我将东西送到长房时,刚好看见大公子从那边出来,后来一打听,方知大公子亲自去向三姑娘与四公子赔礼道歉了。”秋棠不知时候走了进来,笑着道。 “大公子可真有兄长之风范!”春柳感叹一声。 沈昕颜眼神有些复杂。 儿子代女儿向别人赔礼道歉这种事,上辈子他也做过不少回,可赔礼道歉回来后便是呵斥女儿的刁蛮任性,似如今这般体贴地给被罚的女儿送吃的,这还真真是两辈子头一回了。 “夫人,我瞧着也差不多够了吧?此事虽说是四姑娘有错在先,只是归根到底还不是大夫人作孽在前,若她不利用四公子的名义来诬蔑蕴福,四姑娘何至于会那样待四公子。”春柳想了想,小声地劝道。 沈昕颜摇摇头。 她哪是因为此事罚女儿的,只是想要磨一磨她,这种乐于当棒头槌的性子若再不改改,将来可如何是好?会维护自己亲近之人自然是好,可却得改一改方式,不能像个炮仗一般,一点就爆。 68.第68章 “盈儿为什么要推骐哥儿?你之前和骐哥儿不是一直玩得挺好的么?”魏承霖一边替妹妹揉着肚子,一边问。 小盈芷哼了一声:“才不和他一起玩了,他是个坏蛋,冤枉蕴福拿他的东西,我不要和撒谎精一起玩!” 魏承霖揉肚子的动作缓了缓,想到这两日听到的一些闲言碎语,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你又如何得知是骐哥儿冤枉了蕴福,而不是旁人借着他的名做的。譬如,蕴福多吃了一块红豆糕,他却跟母亲说是你吃的,那事实上便真的是你多吃了么?” “蕴福才不会这样呢!” “我才不会这样呢!” 异口同声的反驳响了起来,魏承霖哑然失笑,对上两张同样气鼓鼓的小脸,忙道:“是哥哥说错话了,那盈儿觉得哥哥说的这番话可有道理?” 小姑娘皱着小眉头想了想,不甘不愿地道:“好吧,哥哥说的有道理。” 魏承霖捏捏她鼓鼓的脸蛋,继续问:“那你可曾亲耳听到是骐哥儿冤枉了蕴福?” “没有。”小姑娘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便是了。你与骐哥儿一处玩了这般久,可觉得他会是那种做了坏事却要冤枉别人之人?” 小姑娘托着下巴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摇摇头:“不会。” “那骐哥儿没有做错事,你却推了他,这样做是不是错了?” 小姑娘扭扭捏捏的,噘着嘴好半天才哼哼唧唧地道:“是……” 魏承霖继续哄她:“那做错了事,是不是应该认错?” 小姑娘将身子扭得更厉害了,吭吭哧哧半天却再没一句话。 “盈儿,咱们做错了事,应该向夫人认错,还要向四公子和三姑娘道歉的。”蕴福拉着她的手,认认真真地道。 小姑娘的嘴巴噘得更高了,好一会儿才嘀咕道:“可是三姐姐也推了我呀,她还弄坏了我最喜欢的头花呢……” 那还是爹爹给她买的呢!这才没戴几回就弄坏了。 蕴福想了想,觉得她说得好像也有道理,遂望向魏承霖。 魏承霖摸摸鼻子道:“你三姐姐之所以会推你,那是因为你先推了骐哥儿啊,比如旁人若是欺负了蕴福,你是不是也会冲过去帮蕴福?” “那是当然的了!”小姑娘毫不犹豫地点头,挺了挺小胸膛,骄傲地道,“谁敢欺负蕴福,我就要他好看!” 一边说,还一边握着小拳头扬了扬。 蕴福感动得眼泪汪汪:“盈儿……” 小姑娘拍拍他的肩膀:“没法子,谁让你没有我高呢!” 蕴福:“……” 他发誓从明日起每顿要再多吃一碗饭,再也不要当小矮子了! 魏承霖努力忍着笑意:“是啊,旁人欺负蕴福,你便要人家好看;那现在你欺负了骐哥儿,三妹妹身为骐哥儿的姐姐,自然也会护着他啊!” 小姑娘两道小眉毛再度皱了起来,好半天才不甘不愿地道:“好、好吧,我向他们道歉便是。” 魏承霖终于松了口气,一手将她拉了起来,再伸手去拉蕴福:“那咱们现在便先去找母亲认错。” 看着儿子带着女儿和蕴福寻过来时,沈昕颜难掩诧异之色。 她还以为以这小丫头的脾气,只怕还要再僵持一阵,没想到居然这般早便想明白了。更让她感到惊奇的便是拉着女儿和蕴福一起来的魏承霖。 看这情形,难不成还是霖哥儿劝服了那个坏脾气的丫头? “夫人!” “母亲!” “娘……”到底还是有些不自在,小姑娘扭扭捏捏地唤了声。 沈昕颜故意虎着脸:“这是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夫人,这件事是我们错了,等一会儿我和盈儿便去找三姑娘和四公子向他们道歉。”蕴福忙道。 “是这样么?”沈昕颜望向女儿。 “……是。”虽然不自在,但既然答应了兄长,小姑娘还是老老实实地应下。 “母亲,我先带蕴福和妹妹去找三妹妹和骐哥儿。”魏承霖道。 沈昕颜点点头,没好气地点了点女儿的额头:“快去快回。” 本就是孩子间的打闹,由孩子领着去道歉是再合适不过了,不得不说,儿子这番举动甚是合她的心意。 魏承霖带着蕴福和魏盈芷上门向儿女道歉,方氏自然也不好说什么,神色淡淡地吩咐下人将他们带去了魏敏芷处。 魏敏芷一见那两人过来便先气得想冲过来,只一看到魏承霖的身影,动作便立即顿住了。 说起来,她还是有些怕这个大堂兄的。或者说,府里的孩子,便没哪个不怕他的。 有魏承霖坐镇着,魏敏芷和魏盈芷虽然不甘不愿,但表面看来还是比较和平地接受了彼此的道歉。 而魏承骐那处便更好办了,一看到蕴福出现,魏承骐便先跑了过来,拉着他的衣袖结结巴巴地解释:“蕴、蕴福,我没有、没有冤枉你,那、那不关、不关我的事。” 蕴福挠挠耳根:“四公子,我知道不关你的事,也没有怪你啊!” “可是、可是四妹妹……” “盈儿。”见妹妹噘着小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魏承霖皱眉唤了声以示提醒。 小盈芷终于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对、对不住啦,我不该推你的!” “不、不要紧!”魏承骐眼睛一亮,露出个既羞涩又欢喜的笑容,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噔噔噔’地往里间跑,再出来的时候,手上便捧着一碟精致的桃花糕,热情地招呼着,“四妹妹、蕴福,来吃这个,可好吃了,是桃枝姐姐亲手做的哦!” 想了想发现漏了魏承霖,连忙加了句:“大哥哥也来吃吧!” 待晚间魏隽航回来时,沈昕颜便向他提到了白日的事,语气略带抱怨地道:“盈儿那丫头的性子也不知像谁,真真是让人少操会儿心都不行,亏了敏丫头和骐哥儿是自家人,若是推的是旁人,只怕这事情便难了了。” “小孩子嘛,哪有什么隔夜仇,这一刻还打着架,不定下一刻又亲亲热热地一处玩了,也就是大人们爱小题大作瞎操心。”魏隽航不以为然地道。 “你说谁小题大作瞎操心了?”沈昕颜没好气地瞪他。 魏隽航反应过来,连忙打了个哈哈掩饰过去,迅速转移话题:“陛下打算从各勋贵世家中挑选些出色的孩子,进宫与皇子们一同受教,咱们的霖哥儿也在人选当中。” 沈昕颜怔了怔,倒也没有太过意外。虽然时间有些对不上,不过此事上辈子也是发生过的。总归此事于儿子来说利大于弊。 元佑帝膝下共育有三名皇子。二皇子乃淑妃所出,今年八岁;三皇子生母为丽妃,今年七岁。而皇长子的身份却有些尴尬,他的生母乃元佑帝原配妻子,曾经的瑞王妃赵氏,论理应是名正言顺的原配嫡子。可赵氏却在元佑帝登基之前便死了,至今也没有被追封为皇后,以致造成了皇长子如今非嫡非庶的尴尬身份。 见她神情淡淡,魏隽航猜不透她的意思,斟酌着问:“你的意思呢?” “这是好事啊!若是选上了,霖哥儿便等于入了陛下之眼,将来的前程必是有的。只是这事你得先看看父亲的意见,毕竟这些年霖哥儿一直是由他教导着的。” “我已经跟父亲提过了,父亲他并没有意见。” 事实上,英国公得知后相当激动。 沈昕颜自然也知道英国公不会有意见。 “既如此,我便提前做好准备,宫里毕竟不同家中。” 见她平静地说着她作的安排,魏隽航有些诧异,本还以为夫人会有些不舍的,倒没想到居然这般爽快便应下了,倒省了他不少口舌。 “可听说大约什么时候要进宫?”沈昕颜问。 “七日后。” “时间倒也算是充裕。”沈昕颜点点头,忽地想起明日与许素敏之约,忙道,“明日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我陪你去吧!左右明日我也无事。”魏隽航随口道,想了想又加了句,“可方便么?若是不方便的话便罢了。” “哪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世子亲自护送,我可是求之不得。”沈昕颜哑然失笑。 *** “陛下这是打算培养魏承霖?那魏世子怎么办?”京中某处宅院,世人均以为早已死去多年的前瑞王妃赵氏皱眉问。 若是魏承霖在朝上立了起来,魏世子不但不能出头,便是连如今的密探之首地位也保不了。 毕竟,没有哪位皇帝会将明暗两处最重要之位交给一对血脉相连的父子。 “奴婢不知,不过此事魏世子也是同意了的。或者,陛下想让魏公子进宫保护大皇子?” 赵氏摇摇头:“不会。” 想到宫中的儿子,她的心忍不住一阵抽痛,对当年自己做的那件蠢事更是悔恨不已。 她当年到底怎么会以为先帝会替兄长洗清冤屈!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兄长根本就是先帝为诚王置的替死鬼。而她呢?她居然拿着兄长交给她的证据去找先帝申冤。 结果,不但没能替兄长洗去冤屈,反而险些送了自己的性命。 世人谁能想像得到,瑞王妃赵氏并非“病逝”,乃是被先帝“赐死”! 69.第69章 父亲临死前的悲愤控诉犹在耳边,母亲灵前悬粱,嫂嫂侄儿“意外”而亡,不过顷刻间,诺大的一个家便彻底散了。 可她不能死,身为赵氏之女,她不能让兄长白担了那等污名,不能让父母死不瞑目。她要活着,哪怕只能活在黑暗当中,只要还有一口气,她便要活着,活着看那老匹夫的下场! 仁宗,仁,真是好生讽刺! 怎么会不仁呢?为了维护自己的儿子,为了维护皇族的颜面,不惜将那滔天的罪过推到忠心的臣子身上。诚王,真真也是够“诚”,为了掩盖罪行,连孤儿寡母都不肯放过,可怜她的侄儿,她甚至还没能见他一面…… “夫人,陛下来了。”有侍女进来轻声禀道。 赵氏深深呼吸几下,将那悲愤的情绪掩下,半晌,起身迎了出去。 *** 魏隽航没有料到沈昕颜要去见之人是许素敏,乍一听闻眼前这风姿卓约的妇人,便是乔六口中那一位毫不犹豫地割了白眼狼夫君命根子,将之送到某种窖子里的许夫人,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民妇许氏见过魏世子。”许素敏也没有想到魏隽航居然亲自将夫人送过来,迎上来之时,看到从马车上走下一个男子,她初时还唬了一跳,又见男子回身将她候着的沈昕颜扶了下来,她才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原来这便是京城中有名的纨绔世子。 瞧着对方这一表人才,扶着妻子下车的动作也颇为体贴,单从表面看来,还真瞧不出哪里纨绔了。 “许夫人不必多礼!”魏隽航拢嘴佯咳一声,又对沈昕颜道,“夫人与许夫人有事自忙去,我到前头那长亭处坐会儿赏赏风景。” “若是赏风景,不怕世子爷笑话,小妇人这庄子里的景色,比之外头毫不逊色,世子爷若不嫌弃,便请到里头一赏?”许素敏哪会让他到外面吹风,忙邀请道。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魏隽航哈哈一笑,干脆地回道。 沈昕颜自然也不愿让他一个人在外头候着,对许素敏这般安排很是满意。 夫妻二人随着许素敏进了府,许素敏先吩咐了身边得脸的大管家好生招呼着魏隽航,又客套了几句,这才带着沈昕颜进了东边的厢房处。 “若早知世子爷护送你过来,我便将乔六公子也请来了。”落了座,许素敏才笑着道。 沈昕颜笑笑:“无妨,总会有机会见上一见的。” 两人又说笑了片刻,许素敏方将早就准备好的契纸和温泉庄子的设计图纸、施工方案等等取出,一一详细地向她解说。 这是自己两辈子头一回主动要做的投资,沈昕颜自然是非常重视,有哪些不明白的也主动提出来,而许素敏亦耐心地向她解答。 两人一问一答,均是相当投入。 沈昕颜越听便越是兴奋,越听便越是佩服眼前的女子,尤其是看着她对自己描绘未来蓝图时那闪闪发觉的双眸,一股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这个女子是不一样的,她根本不需要攀附任何人,她的独立,她的自信,哪怕身处逆境也依然无损她身上的光芒,也依然可以让自己过得很好。 她想,若是自己能有她一半的能力与魄力,上辈子绝对不会落到那般下场。 “……我想过了,这第一期便先将这温泉庄子建好,先看看成效,若是达到咱们的目标,那接下来的第二期咱们再好生计划,但是,却是不能全部投在这温泉上,毕竟它赚不了一年四季的钱。”许素敏滔滔不绝地说着她的打算,直到感觉身边的女子好久没有出声了,这才止了话抬眸望来。 这一望,便对上了一张毫不掩饰对自己的欣赏的脸庞。 饶得她一向脸皮厚,可被这么一个姿容秀美,温婉端庄的尊贵女子看着,竟也生出了几分不自在来。 她清清嗓子掩饰那丝诡异的不自在:“世子夫人可有什么别的建议或意见?不妨说出来,咱们再好生斟酌斟酌。若是一时讨论不出个丁卯,改日我再与乔六公子细细研究一番,顺便听听他的高见。” “不必了,我信得过夫人,也对夫人的这方案相当满意。”沈昕颜摇摇头,端过桌上已经有些微凉的茶水呷了几口,而后提起一旁的毫笔,蘸上侍女早就磨好的墨,在那张已经落下了乔六与许素敏姓名和指印的契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打上手指印,接过秋棠递过来的湿帕子拭去手指上的朱砂。 “夫人果然是个爽快人!”许素敏意外她的干脆利落,但更感激她几乎毫无保留的信任。只觉得,便是为了回报对方这份信任,她也一定要将这庄子搞得有声有色。 自有侍女过来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妥当,再奉上香茶糕点。 “夫人尝尝这茶,感觉味道如何?”许素敏亲自替她倒上茶,含笑问。 沈昕颜细细啜了一口,用帕子拭拭嘴角,正想要说几句万能的场面话夸赞几句,不知为何在看到对方那含笑的双眸时,那些话便又咽了回去,相当坦率地道:“我对茶并无什么研究,上等茶与劣等茶倒是能分得清楚,上等茶与中等茶也能分,只这上等茶与上等茶嘛……着实难以辩出这丁丁卯卯来。” 许素敏愣了愣,没有想料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只片刻便拍掌大笑:“我今日可总算遇到一个同道中人了!” 沈昕颜同样怔了怔,片刻,也不由得笑了。 两人相视而笑,不知不觉间,便觉彼此间的距离近了不少。 “夫人……” “夫人……” 异口同声,两人同时怔忪,随即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片刻,许素敏方道:“这夫人来夫人去的,叫着着实别扭,若是世子夫人不嫌弃,咱们便姐妹相称如何?” “自然是好,我如今二十有六,不知夫人?” “我虚长你几岁,便厚颜自称一声姐姐了!”许素敏笑道。 “许姐姐。”沈昕颜随即唤了声。 “沈妹妹!” 两人再度相视而笑。 “许素敏,你这个毒妇,你一定会不得好死的!毒妇,还我夫君!还我儿子!许素敏……你会不得好死……放开我,许,唔唔唔……” 突然,一阵女子凄厉的咒骂从远处隐隐传来,片刻之后,又像是被人给捂住了嘴,将那些咒骂之话给捂了回去。 许素敏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她身后的侍女更是恼得要死,伏低身子在她耳边道了句‘我去处理’便退了出去。 无意间好像听到了些阴私事,沈昕颜与秋棠都有些不自在,方才还言笑晏晏的屋子,如今却是溢满了尴尬。 半晌,许素敏才淡淡地道:“你既唤我一声姐姐,有些事我也不愿瞒你,你且瞧瞧……” 一边说,她一边起身,指着远处花树后隐隐透出的一个身影。 沈昕颜顺着她的指引望过去,隐隐可见一个身着蓝衣作妇人打扮的女子被两名仆妇死死地捂着嘴拖着走,那妇人剧烈挣扎着,可到底挣不过对方,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身影便彻底消失了。 “不怕你笑话,那人口中的夫君,正是与我许素敏拜过天地,拜过高堂、签过婚书的男人。很可笑吧?自己的丈夫居然在外头还有一位‘夫人’,并且还生下了两个儿子!”许素敏冷笑。 沈昕颜彻底愣住了。 许素敏轻弹了弹指甲,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只不过我许素敏从来便不是能吃亏之人,当年是他自个儿求着要娶我,便是入赘也不在意。只不知后来又怎变成了我棒打鸳鸯,生生拆散了他们这对有情人。” “有情人?嗤,这世上能让我许素敏吃闷亏之人还未出生呢!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到头来想谋我性命夺我家财,以便与他那有情人一家团聚?当真当我是吃素的不成?” 沈昕颜直听得心惊胆战,已经从她话里透出的意思当中,猜到了上辈子她之所以会失去双腿的原因。 原来竟是被最亲近的枕边人所背叛! “他不是日日夜夜与有情人颠龙倒凤好不幸福么?我便让他从今往后夜夜作新郎,噢,不对,也许是夜夜当新娘……谁知道呢!”许素敏一副浑不在意的表情。 沈昕颜听得整颗心都揪起来了。 什么叫‘夜夜作新郎’,什么叫‘也许是夜夜当新娘’,这是什么意思? “至于那两小杂种,倒也挺有意思的,果真是白眼狼养出的一对小白眼狼,为了保住小命,连亲爹娘都不要了,还跪伏在仇人跟前乞怜摆尾。” 说到这里,许素敏低低地笑了起来,表情之愉悦,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之事。 沈昕颜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道:“难不成,难不成你还将那两孩子留在身边?” 许素敏神情明显僵住了,愕然地望着她。 这人的关注点是不是错了?她难道不应该大声指责自己心狠手辣的么?再不济,也会脸色大变拂袖而去,从此与自己划清界线,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见她只望着自己不说话,沈昕颜急了,扯着她的衣袖道:“你可真真是疯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你将这两个孩子留在身边,不是给自己埋下祸根么?!” 70.第70章 许素敏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再一听她的话,终于没忍住笑了,不答反问:“你便不害怕么?与我这般心狠手辣的毒妇合伙,说不定哪日我生了歹意,来个谋财害命什么的。” 沈昕颜还没有反应,身后的秋棠已经快步上前将她护在身后,一脸警觉地瞪着她。 许素敏哈哈大笑:“有意思,有意思,你这丫头有些意思。” 沈昕颜无奈地拉了拉秋棠,示意她退后。 秋棠抿抿嘴微微退了半步,只仍死死地盯着许素敏,就怕她会对主子不利。 许素敏见状笑得更厉害了。 “好了好了,你别再逗她了。”沈昕颜没好气地道。 许素敏拭了拭笑出来的泪花,这才道:“你还真当我是傻子不成?真会留下这两个祸根?我让他们父子团聚去了!” 本来想着斩草除根的,后来想想又觉得忒没意思,干脆便让他们父子团聚了。 父子团聚? 沈昕颜有些不解,但不知为何也没有细问,倒是许素敏呷了口茶后问:“你便不觉得我这手段过于狠毒了么?” 沈昕颜顺手替她续了茶水,闻言淡淡地道:“我并非当事者,没有经历过当事者的愤怒与痛苦,故而也没有权利去评判这手段狠毒与否。” 自然,她也没有那份闲心去同情那‘一家四口’。 什么是恶?什么是善?经历过一回‘恶毒婆婆’的人生,她早就已经区分不了了,也不愿去区分。 许素敏深深地望着她良久,才笑道:“你这性子倒也是有些意思,说你柔顺温和吧,对着我这种别人口中的‘毒妇’也可以面不改色;说你胆大心狠吧,连夫君在外头置的外室也一声不吭地接了回府,还给对方一个名分。” 听她提及那“外室”,沈昕颜有些不自在,因为或许牵扯到魏隽航背地里做的一些事,她也不好明言,唯有笑了笑,低下头去假装细细品着茶水。 见她如此反应,许素敏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以为她这是打落牙齿往下咽,委曲求全不得不退让。 “你们这种高门大户出身的女子,就是太将男人放在眼里了,以致什么委屈都得自己受着,如此这般憋着憋着,不知什么时候便要把自己给憋死了。” 沈昕颜哑然失笑,又听她继续道:“一辈子都围着两个人转,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儿子,丈夫令你失望了,便投向儿子,这若儿子也令你失望了,估计这辈子也就悲剧了。” 沈昕颜笑容微凝,恍然觉得她这话居然相当精辟地概括了她的上一辈子。 一辈子都围着丈夫与儿子在转,丈夫让她失望,便将所有的目光投向了儿子,可最终,她的儿子也让她失望了。结果呢?那一辈子不就是一出悲剧么? “好了,不说这些晦气话,你自己心里有主意便好,只记得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将自己放在心上,这女子嘛,自己都不疼爱自己,难不成还想着等别人来疼?” “这回好生赚一笔,日后也有些钱防身,同时也可以给你家小姑娘凑一份丰厚的嫁妆。你可别学那些假清高的,说什么视钱财如粪土,那样我可是要啐你的!”许素敏玩笑般道。 沈昕颜好笑:“姐姐太瞧得起我了,我也不过尘世间一俗人,哪有什么清高可言。” 她连令人厌弃的疯子都当过,还说什么清高不清高。 许素敏大笑:“同是尘世间一俗人!” 这边两人相谈甚欢,那厢魏隽航抿退左右坐于亭中自斟自饮,郊外的清风徐徐而来,夹杂着青草的清新,偶尔几声不知名的鸟儿鸣叫,倒也颇有几分趣味。 “哎,你过来一下,厨房里的柴火快没有了,你到柴房里搬些过来。”忽听不远处有女子的声音响起,他也没有在意,只抬眸往声音响起之处瞥了瞥。 随即,视线顿住,双眸微眯,盯着不远处那名身穿灰布衣裳的妇人,见那妇人朝着一名婢女打扮的女子躬了躬身,像是应下了什么,而后拖着脚步一步一步往另一方向走去。 魏隽航没有错过她那一拐一拐的腿,但更在意的是对方那张略显苍老的脸,总觉得这张脸似是有些熟悉,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拧着浓眉陷入沉思当中,努力在记忆里搜刮着能与之对应的脸,直到记忆深处某张脸庞浮现了起来,他陡然起身,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是她?!她还活着?! 对,一定是她,不会有错!若是她还活着…… 眼中眸光顿时大盛,这个人还活着,那便代表着当年赵全忠一案终于有了突破口。 一想到这里,他便有些坐不住了,只恨不得立即便回去派人来详探到底是怎么回事,赵府少夫人的侍女到底是如何逃过了当年诚王的追杀,对赵全忠一案的内情知道多少?可有有力的证据? 不急不急,今日他是来陪夫人的,其余诸事暂且放一边,待送夫人回府之后再作安排,总归这一回一定不会再放过任何线索。 耐着性子等候了片刻,他便觉有些坐不住了,干脆起身背着手在庄子里四处走走,以缓解内心的焦躁。 “……丈夫令你失望了,便投向儿子,这若儿子也令你失望了,估计这辈子也就悲剧了。”走着走着,突然听到某处厢房里传出许素敏的声音,细一听,他的脸顿时便变得有些古怪。 莫怪于那乔六会说出‘近墨者黑’这样的话来,这许夫人言行举止确实有些‘独特’。 隔一会儿又听里面传出女子愉悦的笑声,当中的一道声音,他自然认得出正是自己的夫人。 夫人这般温婉的女子,竟与这般离经叛道的许夫人相处得这般好,倒确是让他意外。他原本以为这两人也不过纯粹的生意合作伙伴,却没有料到私底下这两人也会有这般好的交情。 许素敏引着沈昕颜从屋子里出来时,乍一见背手立于庭中的魏隽航,神情先是怔了怔,再看看他古怪的脸色,顿时便明白,这人想必是听到了方才她说的那些话。 饶得她一向胆大脸皮厚,可被人家夫君当场撞到她欲教坏人家的夫人,心里总是有几分虚。 不过,许当家终究是许当家,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不过须臾的功夫便掩饰好了,清咳了咳,若无其事地道:“世子来接夫人了?当真是巧,民妇正打算送夫人去与你会合呢!” “劳烦许夫人了!”她装傻,魏隽航自然也不会拆穿她,笑盈盈地向她拱了拱手,又客气了几句,这才朝同样有几分不自在的沈昕颜道,“夫人可还有事?若无事了,咱们便回府吧!” 沈昕颜抿抿双唇,颔首道:“好!” 夫妻二人辞别了许素敏便启程回府。 “其实,许姐姐那人挺不错的,虽然有时说些话比较‘特别’,但却没有什么恶意,你不要放在心上。”车厢里,沈昕颜有些担心他听许素敏那些惊世骇俗之话后,会对她有了不好的观感,从而也会影响到日后她与许素敏的交往,遂小声地解释道。 魏隽航轻抚着光滑的下巴,若有所思地道:“我倒觉得她那番话甚是有理,今日听她这般一说,我才发现自己到底有所疏忽了……” 这万一将来他真的比夫人先去……那时候霖哥儿想必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妻儿,原本的精力必然会分出部分在妻儿身上,那么留给夫人的自然也会少了。 思前想后,他还是觉得,好像将夫人交给谁都不能让他彻底放心,哪怕是霖哥儿,他与夫人嫡亲的孩儿。 “什么疏忽了?”沈昕颜不明白他的话,只是听到他说许素敏那番话甚是有理,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 “不,没什么。”魏隽航摇摇头,定定地凝视着她片刻,直望得她浑身不自在,低下头去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自己,“怎的这般看着我,可是我身上有哪处不妥?” “夫人,我觉得许夫人有句话说得相当有理,女子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将自己放在心上。”魏隽航盯着她的眼睛,一脸认真地道。 沈昕颜呆了呆:“什、什么?” “我觉得你与许夫人一起合伙做生意是个相当不错的选择,女子的眼光也可以放得远些、宽些。” “你到底想说什么?”沈昕颜被他弄糊涂了。 魏隽航深深地望了她片刻,忽地笑了,亲昵地抚了抚她的鬓角:“无事,日后你想做什么便放心去做吧!府里之事……” 他神色略有几分迟疑,可最终还是道:“你若是想掌中馈,我寻个机会向母亲提一提,不管怎样,你都是未来的主母,最为名正言顺不过。” 沈昕颜吃惊地瞪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说到的。 好歹也做了两辈子大长公主的儿媳妇,她不会不知道大长公主历来是不许男子插手内宅之事的,想必也打小便这般教导魏隽霆与魏隽航兄弟二人。 上辈子的魏隽航也始终贯彻着大长公主的教导,轻易不会过问内宅之事。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她从来不会向他提,无论在大长公主和方氏处受了什么委屈,在魏隽航跟前,她都会将一切掩饰住。 并非因为她怕魏隽航为自己担心,而是打心底就没有对他说的意思。毕竟,上辈子的她从来就没有将这个夫君视作她的依靠。 71.第71章 她觉得有些不是滋味,若是上辈子他们夫妻间亲近些,她对他多一分信任,会不会就少许多遗憾? 她低低地叹了口气,轻轻握着他那宽厚的大掌,柔声道:“不必了,如今这样便很好,府里之事有大嫂和三弟妹,我只需看管好咱们的福宁院和霖哥儿兄妹便好。” 魏隽航大掌一翻反握着她的,眉头还是紧紧皱着:“你不必担心我,我有法子能让母亲同意。” 虽然母亲初时必会相当不悦,不过他也并非没有办法可以说服她。 沈昕颜摇摇头:“你不必如此,我说不用便是真的不用。如今三房共理府中诸事已经是最妥当的安排了,相信母亲也是这样的想法,你又何苦再就此事惹她老人家生气。” “再说……”她微微一笑,嗔了他一眼,“如今我要管咱们家里诸事,霖哥儿进宫后虽说减了不少事,但盈儿那丫头却是愈发难管了,还有蕴福,他如今又要跟着吕先生念书,还要跟吴师傅习武,处处打点都免不了。” “再加上过阵子我还想重新再理一理自己的嫁妆铺子,许姐姐这边也不能全然丢开手。” “这里里外外诸事已经让我忙得不可开交,若是再掌中馈,只怕日后连个透气的时间都没有了。” 比起上辈子这个时候的她,这辈子她要管的事、担的责任可就多了许多。不过虽是忙碌了不少,但整个人却感到相当充实。 至少,她不会再将自己的全部视线投在一个人身上。 魏隽航一想,也觉得有道理。 这万一累坏了夫人,到时候心疼的还不是自己? “不过,中馈毕竟是一府主母……”想到外头那些传言,他还是有几分迟疑。 沈昕颜只一听便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有些好笑,却又有些感动。 “外头那些长舌妇所言,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好与歹我们自己清楚便是,难不成便一定要现给外人瞧着才算是好么?” “况且……”她微微眯起双眼,似笑非笑地道,“外头都说我嫁了位不成器的纨绔夫君,事实上便真的如此么?” 魏隽航没有想到她兜了一圈居然将话头兜到自己身上了,干笑了几声,眼神游移,不敢看她。 沈昕颜无奈地摇摇头,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魏隽航仔细打量她的脸色,没有发现生气的迹象,暗暗松了口气。忽又想到她方才提到女儿愈发难管,忍不住分辨道:“盈儿再乖巧不过了,尤其是自蕴福来了之后,吃东西也不怎么挑嘴了,念书习字,针黹女红,哪样不是勤勤恳恳地学着。” 沈昕颜板着脸:“怎的不难管了?你也不想想这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闹了几回?好好的姑娘家,贞静娴雅没学到半分,吵闹打架倒是从不落后,这般冲动的性子若不再约束,将来可还得了!” 见她脸色不好看,魏隽航不敢再说,摸摸鼻子缩了回去。 “如今在家中,个个都纵着她让着她,愈发让她没了顾忌,这将来若是嫁了人,谁还会这般无条件地宠着她?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她自己?” “她还小呢,怎的就想到日后嫁人了……”魏隽航小小声地反驳。 “难不成你还想将她一辈子留在家中当老姑娘?”沈昕颜没好气地道。 “这倒不会,父母总有年老离世之时,兄弟也总会另有自己重要之人,留着她一辈子在府中,将来苦的还不是她一人么!”魏隽航忙正色道。 沈昕颜怔了怔,再看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知怎的便想到了前世周家父子那句话——“我的女儿/妹妹便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要紧,我自会养她一辈子!” 她垂下眼帘,少顷,故作轻松地道:“不过一句戏言,你便是说要将她留着一辈子不嫁也不要紧,说不定小丫头听到了会更加喜欢爹爹呢!” 魏隽航皱眉:“明知道不可能之事,说它来做什么?只是将来盈儿的夫君可是要好生挑选,得选一个能包容爱护她,家里头又干干净净的……” 听着他认认真真地念着对未来女婿的基本要求,沈昕颜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你方才还说‘她还小,怎的就想到日后嫁人了’,这会儿倒是自己较真起来了,难道你一早就在心里计较着你未来女婿?” 魏隽航愣了愣,抚额无奈地笑了:“可不是,我这可真真是糊涂了!” 签下了契约,与许素敏合伙一事便已经成了定局,沈昕颜便暂且将此事抛下,开始整顿自己名下的商铺。 经过上一回那钱掌柜之事后,她便改了规定,要求各铺的掌柜由原来按季度上缴当季的收益,改为按月上缴。 她算了算,这样改动之后,收上来的银两较之以往要多出不少。当然,她也并没有放弃重新物色人选的打算。 而自从许素敏处回来之后,她便发现魏隽航又开始恢复了早前那种早出晚归,难以见到人影的状态。只是一问明霜,却道世子爷每晚都会归来,只是因为天色已晚,不便打扰夫人歇息,故而一直歇在书房处。 知道他并没有留宿外头,她也便稍稍放下心来。只是小盈芷一连数日不见爹爹的身影,不时还会问上一问,沈昕颜便随意寻了个由头哄了她过去。 这日是魏承霖进宫的日子,该打点的沈昕颜已经打点好了,该叮嘱的英国公与大长公主也叮嘱了不少,故而一大早魏承霖来辞她时,她只是叮嘱了几句诸如要谨言慎行之类的话。 魏承霖等了半晌不见有下文,双唇抿了抿,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就是这么几句了么? 想到蕴福头一回要去跟吕先生念书时,母亲拉着他不放心地叮嘱来叮嘱去,还仔仔细细地替他整理衣裳,生怕他衣着会有哪处不得体而失礼人前。 如今轮到自己,便只是这么简单的几句叮嘱么? “快去吧!时候不早了,若是晚了可就不好了。”见他站着一动也不动,沈昕颜有些不解,催促道。 “……好,孩儿去了。”他掩下满怀的失望,行礼告辞。 走出一段距离,他止步回身,怔怔地望着身后不远的正房,看到蕴福拉着妹妹的手欢欢喜喜地走了进屋,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屋里便传出来母亲的笑声。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堵,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更奇怪的是心底冒出的一种怅然若失之 感。 “大公子,该启程了!”见他站着不动,一旁的小厮忍不住小声催促。 “走吧!”终于,他摇摇头将这种感觉扔开,转身,大步离开。 他又不是蕴福与妹妹那般的小孩子,整日爱腻在母亲身边,他已经长大了…… “夫人,殿下请夫人过去。”蕴福与小盈芷相继离开后,便有大长公主身边的下人来请,沈昕颜道了句‘我这便去’,放下手上的账册吩咐秋棠收好。 “可知母亲有什么事要吩咐?”路上,她随口问。 “大夫人昨日便将钥匙与账册交还给了殿下……”引路的侍女微微笑着回答。 沈昕颜当即了然。 原来如此…… 当日方氏允诺过得几日待事情交接好了便将钥匙和账册交还大长公主,这一等便是数日,期间杨氏不只一次来寻她,打的是联合她给方氏施加压力,逼得方氏尽早将钥匙和账册交出来的主意。 只是每一回她都寻了理由打发掉了。 这种明知道会惹恼大长公主之事,她是疯了才会去做。至于到时候方氏交出一份什么样的账册,那也不是她应该关心之事,上面的账做得好与不好,也不在她的考虑范围。 方氏掌着中馈多年,又一直视公中之物为她长房所有,故而根本不用多想,这公中的账必定会有问题,关键是大长公主愿不愿意计较。 不过瞧着大长公主对长房的看顾,估计便是知道了也只会睁只眼闭只眼。 杨氏见她装聋作哑,心里恼得很,可也拿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如此一来,交还钥匙和账册之事一拖再拖,终于拖到了今日。 沈昕颜到的时候,方氏与杨氏早就已经在了,见她到来,彼此也不过是简单地招呼过便罢。 “大嫂做事可真真是细致周全,花了这般长的时间整理,想必都将所有事安排妥当了吧?”杨氏似笑非笑,意有所指。 方氏瞥了她一眼,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完全是一副不将她放在眼内之势,看得杨氏只恨不得挠花她的脸。 让你得意,我倒要瞧瞧,若是让大长公主发现了你亏空一事,看你还能不能狂得起来! 沈昕颜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方氏如此镇定的模样,猜测着莫非她真的将亏空给补上了?或者是她很有把握能将假账做得天衣无缝? “都来了?我便将各房差事分派下去吧!”大长公主由侍女扶着从里间走了出来,在上首的软榻上落了座,扫了妯娌三人一眼,开门见山便道。 “母亲,这账不用查一查么?”见她居然提也不提账册一事,杨氏有些急了。 “我早已命人查过了,怎么,难不成你还有些什么意见?”大长公主冷着脸望向她,眼神却是相当凌厉。 杨氏向来便有些怕她,一见她这个眼神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一句话也再说不出来。 沈昕颜当即了悟。 看来大长公主心知肚明,却是打算轻轻揭过。 这本也在她的意料当中,故而也没有太过于意外。 大长公主一直注意着她,见她神情淡淡,只道了句‘但听母亲安排’便再无话,顿时松了口气。 72.第72章 方氏表面瞧不出什么,袖中的双手也死死地攥着,直到听到大长公主终于缓缓地分派差事,这才放下了紧悬着的心。 好了,这账册总算是蒙混过去了! 沈昕颜不出头,杨氏自然也没法,眼睁睁地看着再让长房脱一层皮的机会从眼皮底下溜走,心里恨得要死,除了暗暗骂着大长公主的偏心眼,沈昕颜的蠢笨外,一点法子也使不出来。 至此,三房共理府中事便算是正式定了下来。 “恭喜大嫂今后可总算是多出了时间安心教导骐哥儿,好好地培养母子之情了!”离开大长公主处,杨氏还是没忍住,一脸假笑地道。 “也恭喜三弟妹再添麟儿,待小侄儿满月那日,大嫂我必会奉上一份厚礼。”方氏笑得真诚,不疾不徐地回道。 杨氏脸色一僵,气恼地瞪着对方扬长而去的背影,双眸恨得像是要喷出火来。 沈昕颜轻咳了咳:“三弟妹,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生怕杨氏拉着她说些有的没的,她连忙寻了个理由,也不等杨氏反应便急急带着春柳走了。 “这回居然不是夫人您怼三夫人,我觉着有些不习惯。”直到再也看不到杨氏的身影后,春柳忽地感叹一声。 沈昕颜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连忙抓住她的手臂稳住了身子。 “你胡说些什么呀!”她有些哭笑不得地在春柳嘴角处拧了一把。 春柳嘻嘻地笑了几声,一溜烟便跑开了。 三个儿媳离开后,大长公主有些无力地靠在榻上,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布满了失望:“如今个个都把我当老糊涂了!” 她身旁的徐嬷嬷不敢说话,垂着头体贴地替她按捏着双腿。 想到那本天衣无缝的账册,大长公主又是一声长叹。 徐嬷嬷不欲见她这般模样,忙转移话题道:“今日大公子进宫伴读,也不知会怎样,不过以大公子的聪慧,想来不会比任何人逊色才是。” 听她提到了最出色的长孙,大长公主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霖哥儿这孩子向来便是个极懂事的,也不算是辜负他祖父多年来的教导。” 提到长孙,自然而然便又想到了多日不见影儿的长孙之父,她皱了皱眉:“隽航这些日到底在做什么?整日不着家,我前些日子还说他终于收了心,安安分分了,这才没几日,又故态复萌了。” “世子又不是三岁不懂事的孩子,想必在外头也有事,殿下何必忧心。” 大长公主摇摇头,忽地发狠道:“过几日我豁出这张老脸,也要到陛下跟前替他求份差事,免得他整日闲得往外跑,若是又惹出个外室来,便是他父亲饶他,我也绝对不会再放过他!” 徐嬷嬷笑笑,却是不好再说什么。 ‘故态复萌’的魏世子如今正在城中某处宅院里翻阅着阵旧的卷宗,良久,他才长叹一声道:“先帝为了诚王可真是昧着良心了,三百四十条人命,再加上一个赵家。” 谁也不会想到,当年震惊朝野的岳平山一案,真正的罪魁祸首并非当时的知府赵全忠,而是先帝——仁宗皇帝的长子诚王。 赵全忠,不过是被诚王所嫁祸,仁宗顺势敲定的替罪羊。 当年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岳平山出现大面积山体滑坡,山下百姓无一幸免,三百四十条人命一朝丧,朝野震惊。 原以为只是天灾,孰料却被人告发,岳平山之所以会出现滑坡,并非天灾,乃是人为。只因有人听信岳平山藏有金矿之谣言,私下派人开采,挖空山体才导致这场祸事。 朝廷震怒,派出钦差彻查,一查便查到了彼时的知府赵全忠头上,可怜赵全忠根本连分辨的机会都没有,在重重的‘人证物证’之下,最终被先帝下令处斩。 再后来,赵全忠妻儿在上京的途中出现意外,待瑞王派出之人前去接应时,却只在山底下寻到赵少夫人和部分仆从血肉模糊的遗体,至今仍有不少人的遗骸无处寻,包括赵全忠的独子。 “自己的嫡亲血脉,自然心疼些,谁让那赵全忠倒霉呢,怎的偏偏就在那处当了知府。”乔六冷笑道。 先帝在位时,诚王便屡次犯下不可饶恕之大错,是先帝一再姑息,才最终酿成了岳平山之祸。偏他到死,也依然要维护诚王,让继位的皇孙瑞王立下誓言要善待诸位叔伯。 乔六觉得,瑞王登基后给他拟定的这个“仁”字真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此事我心里已经有了些头绪,待会儿你与我一同进宫,看看陛下的意思,再仔细斟酌可有疏漏之处。老匹夫苟活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清算清算了!”魏隽航阖上卷宗,淡淡地道。 那样一个宽厚温和的男子,最是光风霁月不过,可最终却落得了一个被世人唾骂的下场,何其无辜! *** “娘,爹爹去哪儿了?怎的好些日都不来。”再一次没能在娘亲处见到爹爹,小盈芷一脸的失望,闷闷不乐地抱着沈昕颜的臂道。 沈昕颜摸摸她的脑袋:“爹爹有事忙呢,等他忙完了便会回来了。” 话虽如此说,她心里也没有谱,魏隽航在外面到底是做什么的,从来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她相信,大概连英国公与大长公主也不知道,他们的儿子还瞒着他们不少事儿。 沈昕颜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也许他是在替一个大人物做事,至于这个大人物是谁,潜意识里她便不敢细想。 “唉……真真是匹没龙头的马!”小姑娘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学着大长公主的语气道。 沈昕颜被她逗乐了,捏了捏她的脸蛋:“叫你话儿多,帕子可绣好了?你慧表姐还等着你给她绣一方帕子呢!” 沈慧然日前便被靖安伯派人接了回府,临行前小盈芷信誓旦旦地向她表示,要亲手绣一方帕子给她,故而沈昕颜才有此言。 小姑娘又是一声长叹:“唉……这花儿可不是那般好绣的!” 沈昕颜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干脆搂过她直呵她的痒,逗得小姑娘咯咯咯地笑过不停,母女俩一时闹作一团。 “夫人夫人……”夏荷急急的脚步声伴着她的叫声传了进来,也让沈昕颜止住了逗弄女儿的动作。 “出什么事了?”她连忙问。 “没出什么事,哎,有事有事,不过不是咱们的事。”夏荷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倒让沈昕颜愈发糊涂了。 “那是什么事?”秋棠没好气地问。 夏荷喘着气道:“有人、有人来向大夫人提亲了!” “啊?!” “什么?!” “不会吧?!” 屋内众人讶然,小盈芷从娘亲背后探出小脑袋问:“什么是提亲?” 沈昕颜帮她整整头上的花苞,吩咐孙嬷嬷将她带出去,小姑娘满心不愿,但到底不敢违背娘亲的意思,唯有噘着嘴让孙嬷嬷牵着走了出去。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怎的说有人向大夫人提亲了?”待女儿离开后,沈昕颜忙不迭地问。 夏荷松开了捂嘴的手:“不是不是,不是向大夫人提亲,不对,是向方姑娘提亲,只是大夫人是方姑娘的长姐,故而冰人才寻到了咱们府里。” 噢,原来是向方碧蓉提亲! 沈昕颜等人恍然大悟,春柳拍了拍胸口:“被你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向大夫人提亲呢!” “提的可是徐家的公子?”沈昕颜问。 “不是不是,你们猜是哪家上门提的亲?”夏荷一脸的神秘。 “快说快说!”春柳是个急性子,可没耐心和她猜,拉着她便问。 “是周首辅家的公子!”夏荷无奈,直接便道出了答案。 周首辅家的公子?沈昕颜这下真的意外了。 这是怎么回事?怎的不是徐尚书家的公子?那首辅夫人待方碧蓉是何种态度,她可是亲眼见过的,怎么可能会同意让儿子娶方碧蓉? “真的是周首辅家的?你没有听错吧?”春柳一脸怀疑。 她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琼姝郡主生辰那日,那位周二夫人是如何羞辱方姑娘的,虽然周二夫人不过是那周公子的嫂子,但据闻首辅夫人对她极为看重,想来儿子的亲事也多少会听听她的意见。 “这种事能胡说的么?”夏荷不高兴地瞪她。 沈昕颜自然也相信夏荷不会以这种事来开玩笑,只是心中到底对这门亲事的来源不解。 照理,这方姑娘应该是与徐尚书府的公子订下亲事才对,今生怎的会与周首辅府扯上了关系。 *** 人逢喜事精神爽,得了这么一门大好的亲事,方氏整个人的气色都好了不少,一扫前段时间心中的郁气,便是偶尔听了杨氏的酸言酸语也浑不在意,只一心向父母去信禀报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同时积极筹备着亲事。 毕竟双方的年纪都摆在这儿,这亲事可拖延不得。 方碧蓉到底不是国公府中人,如今不过是客居,与周府那边交换了庚帖之后,便回了久无主子在的平良侯府待嫁。 73.第73章 平良侯虽然不便回京,可是平良侯夫人却是无碍的,收到了长女的来信后大喜过望,夫妻二人对着信激动了大半日,只觉得终于快要熬出头了。 周首辅乃百官之首,向来深得陛下信任,只要他出手相助,回京便是指日可待之事。 首辅家的嫡公子即将迎娶平良侯府嫡女一事终于在京中传开了,一时间,多年来门庭冷落的平良侯府再度迎来了一批又一批的贵客,让平良侯夫人终于体现到了一把扬眉吐气之感。 “据说这门亲事乃是周首辅拍板定下的,首辅夫人一直不同意,可她一个妇道人家又哪里拗得过周首辅,惟有憋屈地认下了这门亲事。”杨氏撇撇嘴,一脸的不屑。 “还未进门便先惹了婆婆厌弃,日后这日子怕是再也不好过了,真真是可怜!”说到这里,她的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这会儿瞧着风光,只待日后过门之后,怕是只有哭的份了! “这有什么,首辅夫人再有什么不满,难不成还能越得过首辅大人去?没瞧见这亲事已经定下了么?”沈昕颜不以为然。 只要周首辅认可她,首辅夫人再怎么不满也不敢做得太过。还有那位周五公子,只要他肯护着妻子,旁人再怎样也没用。 再者,凭着方碧蓉的手段,前世都能在徐尚书府中杀出一条血路,稳住了在府中的地位。这一世想来也不会太过于例外才是。 她可是从来不敢小瞧了方碧蓉的能力的。 “话虽如此,只是我还是想不明白,这方姑娘怎的就入了周首辅的眼了?以致他不顾夫人的反对仍是坚持定下这门亲事。”杨氏大惑不解。 “焉知不是周五公子有意,请求父亲替他作主呢?”沈昕颜缓缓地道。 “你这样一说倒也有理,方姑娘那花容月貌,便是女子瞧了都不得不夸一声好颜色,更别提那些个公子哥儿了。”杨氏无奈地道。 沈昕颜笑笑。 若论颜色好,如今的方碧蓉比日后的周莞宁还是逊上一筹。 “亲妹妹出了头,别提大嫂这会儿多高兴了,整日里眉开眼笑的,连脸上的褶子都快要笑出来了。怎的好事全都落到长房头上去了,真真是气死人!”杨氏酸溜溜地道。 好事么?沈昕颜对此还是保留意见,方碧蓉进了周府,成了首辅夫人的嫡亲儿媳,可周府嫡系在将来可是会被庶出的周懋一房压下去的。 只不过……想到方碧蓉日后会成为周莞宁的五婶,周夫人温氏的妯娌,不知怎的她就充满了期待。 上辈子那位周五公子娶了哪府上的姑娘她记不大清楚了,但是她想必那一位必会没有方碧蓉那般的好手段,就是不知日后方碧蓉对上温氏,哪方会胜算大一点。 杨氏离开后,秋棠走了进来,低声禀道:“我私底下打听了一下,是那日大夫人带着方姑娘到庙里还愿,虽说是还愿,其实是与徐尚书夫人约了在那处相见,估计是为了方姑娘与徐家公子的亲事。” “既如此,这亲事怎的就变成了周五公子与方姑娘了?”沈昕颜更加疑惑。 方氏这一世再次搭上徐夫人她一点儿也不例外,徐家那位病公子上辈子娶的便是方碧蓉,这辈子如无意外本应亦是如此,却不知为何周五公子横空插了一脚。 “听绿儿那丫头说,好像是那日方姑娘曾经与她走散过,待绿儿寻到她时,便发现她有些不大对劲,袖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划破了。至于方姑娘与她走散后发生过什么事,绿儿便不大清楚了。不过,听闻周家公子与方姑娘订下亲事后,徐夫人曾与大夫人有了些口角。” 沈昕颜蹙着眉沉思,难不成便是在那短短的时间里,方碧蓉有了什么机遇,这才使得她最终攀上了首辅府?就是不知她遇到了什么人,是周首辅还是那位周五公子? 不过如今看来,这方碧蓉与周五公子订下亲事,貌似惹了徐夫人不快?莫非徐方两家本是准备订亲的,不想方家反悔,反与周家订了亲。 若是如此,也莫怪徐夫人会不高兴了,这不是生生被打脸么?徐府好歹也是勋贵之家,徐尚书又是朝堂上炙手可热的人物,与他们结怨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她依稀记得,前世徐尚书可是官运亨通的,到后来周首辅为母守制时,他直接便入了内阁,说不定日后也会成为内阁首辅。 对这门亲事,大长公主心里也是比较复杂,明明早前长媳还在她跟前说着与徐尚书府的亲事,甚至还约好了徐夫人相看,哪想到相看回来后,订的却不是徐府的公子,反而是周府的公子。 她不知道这当中出了什么变故,只是看着长媳欢天喜地准备着方碧蓉的亲事,心里那铺天卷地而来的失望却是怎么也抵挡不住。 人生在世,凡事得讲个“信”字,更不必说婚姻如斯大事,明明与徐府有了口头约定,转头却又毁了约,攀上了首辅府。如此出尔反尔,着实令人……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情绪之低落,便是听闻多年未见的闺中姐妹平良侯夫人已然回京,不日将上门拜访亦没无多少喜悦之色。 此时的平良侯府内,方碧蓉对着铜镜梳着满头如瀑青丝,唇边漾着志得意满的笑容。 首辅夫人又如何,周二夫人又如何,但凡她想做的,便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她们瞧不上自己?认为自己配不上她们家的公子?她偏要堂堂正正地嫁进去! 不过,想到那温文尔雅的男子,她脸上的神情有几分恍惚。 原来他便是当朝首辅,不曾想竟是这般年轻,那通身的气派,实非平生罕见,那周五公子站在他身边,可真是被他给比下去了。 她低低地叹了口气。 “姑娘,齐公子又传信来了,想约你明日一见。”正在此时,贴身侍女香儿走了进来,压低声音禀报。 方碧蓉脸一沉,低低地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见什么见?如今满京城的眼睛都盯在咱们府上,我哪能抽得了身去!” “可是姑娘,齐公子这已经是第三回约你见面了,若是再拒了他,他将事情全抖出来,只怕……”香儿担忧地道。 方碧蓉脸色更加难看了,气得死死绞着帕子,最终还是从牙关挤出一句:“让他等我消息。” 香儿领命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她一人,方碧蓉重重地将手上的梳子拍在梳妆台上:“什么破落户的东西,倒想拿捏起我来了!” 此时的她,脸上再也没有当日康郡王府百花宴上初见齐柳修时的怦然心动,情丝缠绕。 本就不过是一面之缘,加上因了此事又吃了沈昕颜的亏,更是被方氏死拘着,那点心思早就渐渐淡了。 若不是后来知晓齐柳修因为她而丢了原本的好差事,搞到如今不上不下,满身的学问再也派不上用场,她心里生了几分愧疚,必然也不会再与他走到一处去。 也亏得前段时间方氏被沈昕颜逼得步步后退,也没有太多的心思盯着她,她才寻得到机会与齐柳修联系上。没能与他联系上,便得不到他的帮助,那日便无法“偶遇”上周首辅,自然也不会“因缘巧合”地救了他一命。 谁说只能英雄救美的?她偏要来一出美人救英雄!唯一可惜的是这英雄早已有妻有儿,年纪又长她许多,虽然位高权重,奈何君生得太早。 她有些郁闷地揉了揉额角。 却说魏隽航这日终于得了个空,便打算早些回府,恰好此时黑子走了进来,见他收拾着书案,随口便问:“世子这是打算回府了么?” “嗯,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东风’要如何吹得起来,也不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这般长日子没有陪我家小姑娘,只怕小姑娘都不肯亲近我这当爹的了。” 说到此处,他便更加急切地想离开了。 “对了,世子爷,有件事想向你说说。”黑子叫住他。 “何事?” “贵府大夫人之妹已与首辅府的五公子订了亲事,此事你可知道?” “我又不聋不哑,如何能不知!”魏隽航没好气地道。 他每日都会回国公府的,对府里发生之事又怎会不知道,只不过方家姑娘又不是他的什么人,他便懒得理会罢了。 “那你可知这两家亲事是如何定下的?”黑子一脸的神秘。 “如何定的?”魏隽航兴趣缺缺。 “不得不说,平良侯府那位姑娘真是有两下子,居然有法子买通周首辅身边的人,啧啧,先是演了一出美人救英雄,再演一出公子小姐初见倾心!” 魏隽航不是蠢人,只一听他的话便明白了。 “这英雄便是咱们的首辅大人?公子则是那位周五公子?”他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 能被诚王捧出来,还能将首辅之位坐得稳稳的,这位首辅大人自然不会是普通人,又岂会轻易被这般俗套的把戏所蒙骗? 他说出了疑问。 “所以我才说这位方姑娘有两下子,够聪明,又有胆色,亏得她是女流之辈,若是生为男子,尤其是与咱们为敌的男子,怕是不好对付。”黑子感叹道。 魏隽航嗤笑一声:“你错了,正是因为她是弱质女流,才会显得出她这小聪明。” 一撩袍角走出门外又止了步,回身冲着黑子道:“忘了提醒你,这周首辅在娶如今这位夫人之前曾有一名未婚妻子,只可惜那名未婚妻红颜薄命,还未过门便过世了。” “这又关这未过门的妻子什么事?”看着对方扬长而去,黑子满头雾水。 74.第74章 魏隽航早就已经归心似箭了,才没有那个闲功夫向他解释。 这段日子总是早出晚归,也不知夫人会不会恼了自己,前段时间好不容易夫妻二人才亲近了些,若是因此又生分了,他可真是想哭都没处哭了。 盈儿那丫头,这般久没有陪她,不知会不会也恼了?霖哥儿在宫中的情况也一直无暇过问,回去之后得寻个机会问问。还有福小子…… 母亲那儿就不必说了,回去之后必定会有一顿责骂,改日还得想想法子哄哄她老人家高兴。 心里挂念着家人,他的步伐便不知不觉地加快了许多。 福宁院中,沈昕颜正在指点着女儿绣花,忽见春柳与夏荷二人有些激动地掀帘而入,四只眼睛闪闪发亮地盯着自己,直盯得她心里发毛。 “你、你们有什么话想说?”她迟疑着问。 “夫人,你的小日子迟了七日了!”春柳迫不及待地回答。 “不对不对,应该是八日才是!”夏荷急忙纠正。 “是么?你们不说我还不曾留意。”沈昕颜想了想,好像确是迟了几日,大概是因为近来事儿多,忙得昏天暗地的,这才打乱了日子吧! 见她一点儿也不开窍,夏荷急了:“夫人,八日啊八日,你便不觉得有什么么?” “知道了,我会注意休息,不会累着的,你们便放心吧!”沈昕颜重又将注意力放在难得认真地绣着花的女儿身上,随口回了句。 “夫人!”夏荷急得直跺脚,春柳干脆上前几步,凑到她的身边小小声地道,“夫人,莫不是有了身孕吧?” 身孕?!沈昕颜呼吸一窒,下意识地抚上腹部。 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一桩事! “不、不会吧?”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心跳一下急似一下,茫然地道。 “怎么不会?我说就会!”春柳喜滋滋的,忙催着夏荷,“快快快,快去请大夫……” “我马上去马上去!”夏荷一转身就往外跑,沈昕颜连叫住她的机会没有。 “娘,什么是身孕?”小盈芷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问。 “谁有身孕了?”恰好走进来的魏隽航一听便先愣住了。 “是娘啊,春柳说的。”小姑娘下意识地回答,只一认出问话之人是她的爹爹,立即高兴地扑了过来,异常清脆响亮地唤,“爹爹!” 魏隽航反射性地接住她,整个人还是有些懵,呆呆地望着沈昕颜问:“夫、夫人,你、你有身孕了?” 沈昕颜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神情一片茫然。 她有身孕了?可能吗?上辈子她只生过两个孩子,这辈子也从来没有想过会还有机会怀孕。 “太好了!哈哈哈,我又要当爹了!”魏隽航大喜,一把将女儿举得高高的,朗声大笑。 小姑娘尖叫一声,随即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沈昕颜抚着腹部,怔怔地望着乐作一团的父女俩。 “夫人,你可觉着有哪里不舒服?可请了大夫?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魏隽航抱着女儿来到她的身边,脸上闪耀着欢喜的光芒,一连串的问话冒出来。 “有身孕便是我要有小弟弟了对么?”小盈芷忽闪忽闪眼睛插话。 “对!盈儿很快便会有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魏隽航又是没忍住一阵哈哈大笑,重重地在女儿脸蛋上亲了一口,紧接着又一脸紧张地问,“夫人你累不累?要不我扶你进去歇息歇息?再不然我帮你按捏按捏肩膀,不行不行,我手不知轻重,万一按疼了你可如何是好……” 沈昕颜缓缓地转过脸来,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紧张与欢喜,再看看同样一脸期待的女儿,抿了抿双唇。 她真的又要当母亲了么? 她仍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夫人夫人,大夫来了大夫来了!”急性子的夏荷扯着老大夫的袖口,拉着他快步走了进来,春柳紧紧地跟着她的身后,便是一向沉稳的秋棠,脸上也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 “夫人的身子并无大碍,想是近来劳累过度,以致有些气血不足,需安心调养一阵子。”老大夫缓缓地收回探脉的手,不紧不慢地道。 “啊?只是这样么?那、那夫人有没有身孕?”春柳愣了愣。 “想来老朽学艺不精,并没有探出有滑脉之象。”老大夫捊着花白胡子道。 “先生说笑了,先生医术之高明,便是咱们国公爷也是赞不绝口的。”秋棠率先反应过来,忙道。 待秋棠亲自引着老大夫离开,春柳与夏荷二人闷闷不乐地退下之后,魏隽航才终于回神。 “原来不是有孕啊……”他的语气带着无法掩饰的失望,只一想起方才老大夫之言,那些失望立即便抛到了九霄云外,一把抓住沈昕颜的手,不容反对地道,“大夫方才所说的话你可都听见了?劳累过度以致有些气血不足,需要安心调养一阵子。你手头诸事暂且放一放,先把身子调养好再说!” 他难得有这般态度强硬的时候,沈昕颜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爹爹,我的弟弟呢?”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的小盈芷忽地大声问。 魏隽航挠挠耳根,胡扯了个理由哄道:“你弟弟他有些懒,还没有来呢!” 小姑娘皱着小眉头,小嘴动了动,魏隽航生怕她再问出些他招架不住的话,连忙唤来孙嬷嬷领着她去找蕴福玩。 外间响着魏隽航耐性地哄着女儿的声音,沈昕颜轻抚着小腹,良久,微不可闻地吁了口气,一直提着的心也终于落到了实处。 她没有怀孕,没有…… 她轻轻地靠着床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像是失望,又像是庆幸,但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 她并非不愿意再度为他孕育生命,只是没有信心,更没有把握可以做好母亲这个角色。那一辈子惨痛的经历,早就将她的信心打击得溃不成军。 她是那样失败的母亲,又拿什么来承担一个上辈子没有出现的孩子的将来。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返回的魏隽航见她满脸郁色,担心地问。 “没有。”沈昕颜摇摇头,拉着他在身边坐下,“今日怎的这般早便回来了,外头之事都忙完了?” 魏隽航眼帘微垂,到底没有再拿胡话蒙混她,只含含糊糊地道:“暂且是告一段落。”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夫妻二人像是对他在外头之事有了共识一般,她不会多问,而他也不愿再以谎言蒙骗。 “孩子……日后总会有的,惟今最重要的还是你先养好身子,其他的莫要多想。”见她仍是难掩郁色,以为她是失望孩子之事,魏隽航柔声安慰。 沈昕颜勉强冲他笑了笑,自然不可能会告诉他,其实没有身孕,她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片刻,她略有些迟疑地问:“若是我日后再不能有孕……” 当年她生女儿的时候身体便已受损,大夫虽说调养数年便好,但她上辈子后来却是没有再怀过另外的孩子。今日虽然闹了一场误会,但到底也让她将曾经有些担心的话问了出来。 魏隽航却是一脸的不在乎:“若能再有自然是好;若是不能亦是命中注定,强求不来。况且咱们都有霖哥儿和盈儿兄妹俩了,还有蕴福,也算是咱们的孩子,如此便也够了。” 能再生一个孩子当然很好,虽然有时候看到夫人重视儿女多过自己心里会冒酸气,但孩子怎么说也是他与夫人血脉的延续,自然是不怕多。 “若是喜欢孩子,日后让霖哥儿与他媳妇多生几个便好了。”想到夫人一向喜欢孩子,他又加了一句。 让儿媳多生几个? 不知怎的便想到她上辈子的孙儿孙女。不得不承认,周莞宁确是个有福气之人,一生便是两个,还是一男一女的龙凤双胎,如此福气,满京城也挑不出几个来。 只是很可惜,她的这对孙儿孙女自来便不亲她。 有时候她想,或许命中注定她与周莞宁八字不合,便是成了婆媳,也依然亲近不起来,以致连周莞宁生的孩子,对她也是如此。 ** 这一日,是平良侯嫡女方碧蓉出嫁的日子,终于得以重回京城的平良侯喜形于色,满室的喜庆,敲锣打鼓,鞭炮声声,‘新郎官来了新郎官来了’的欢叫声从外头传进来,看着仪表堂堂的女婿大步而来,他满意地捊须颔首。 这一门亲事当真是结对了,若非周首辅出手,只怕如今他还流放在外。 沈昕颜作为女方亲戚自然也在场,看着一身喜庆打扮的方碧蓉拜别父母亲人坐上了喜轿,她终于确定,这辈子有许多事都不一样了。 “知道么知道么,外头出了大事!”身边忽地一阵窃窃私语,让正打算离开的她不由得止了步。 “什么大事?” “前头南大街处,有对父子拦下刑部尚书的轿子告状呢!” “哦,这有什么,戏文里不是常演么?”有人不以为然。 “那你可知他们状告何人?状告当朝诚亲王,心怀贪念,私采金矿,致岳平山下三百四十名无辜百姓一朝命丧。” “不是吧?!” 一片哗然,便是沈昕颜也震惊不已。 75.第75章 她纵是内宅妇人,也是听闻过岳平山惨案的,一夜之间数百条人命便没了,后来朝廷派人彻查,发现导致惨剧的罪魁祸首竟是当地的知府,先帝龙颜大怒,涉事官员丢官殒命无一幸免。 沈昕颜对此事印象颇深,除了因为它牵连甚广外,还因为那名知府乃当年的瑞王妃一母同胞的兄长,这位赵知府被斩后,赵府先后又传出赵老爷赵夫人离世的消息,紧接着赵少夫人母子在回京途中出了意外,母子俱亡。 好好的一个家族,顷刻间家破人亡,瑞王妃承受不住这个打击,没多久也一病去了。 可怜那般风华绝代的女子,就此香消玉殒! 事隔多年,如今竟然有人再度提起此事,‘状告当朝诚亲王’?难不成这诚亲王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真的假的?当朝亲王竟也敢告,难不成连性命也不要了?” “真也好假也好,听说那父子俩跪在尚书大人轿前,把头都磕破了,要请尚书大人为冤死者申冤,将作恶者绳之于法!” “后来怎样了?尚书大人可接了他们的状纸?” “好像是接了,这刑部尚书素有铁面无私之名,这对父子找上他也算是找对了。” “诚王爷可是先帝之子,当今圣上亲叔父,是随随便便两个不知打哪来的刁民能告的么?” “你管他能不能告,反正这状纸递上去了,众目睽睽之下,官府怎么也得给人一个交待才是。” …… 终于,议论声越来越响亮,聚集之人越来越多,一脸喜庆的平良侯也注意到了这不同寻常的一幕,唤来下人一问,脸色顿时就变得相当难看。 大好的日子闹出这样一出,只怕首辅府里吃酒的诸位贵人也没有心思留下了,到时候宴不成宴…… 他在心里咒骂着,可还是忙使人到外头打探消息。 “二嫂,你说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真是诚王做的?”杨氏小小声地问。 沈昕颜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提醒道:“祸从口出!” 真也好假也罢,都不是她们可以多言的。 杨氏也知道事情严重,顿时便不敢再说。 因出了此等大事,不少人都提前告辞离开,连宴席也不吃了。英国公府作为平良侯府的姻亲,大长公主与平良侯夫人又是多年的姐妹,自然不好提前退席,只是到底心里存了事,勉强地再留了半个时辰便也启程回府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好好的怎会冒出那样一对父子出来,还要状告诚王殿下?”马车上,沈昕颜扯了扯魏隽航的袖口,小小声地问。 魏隽航脸色凝重,闻言只是含糊地道:“怕是当年岳平山一案确是另有内情吧!” 没想到皇帝表兄居然用了这样的法子来重提当年之事,也不知他们是从何处寻来的这对父子,只怕是要吃些苦头了,诚王那人岂是省油的灯。 不过也幸好准备的证据还算充分,刑部尚书又是那等一根筋只认死理之人,便是先帝在时也让他三分,由他对上诚王,确是最好的选择不过了。 听他如此说,沈昕颜定定地望着他半晌,想到前段时间他的早出晚归,忽地生出一个念头——难道早前他忙的便是此事?就算不是,只怕也与此事有些关系吧? 如若是真的,今日这一出只怕是准备已久,为的便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扯出诚王与岳平山一案来。 魏隽航心中藏了事,并没有注意到她探究的目光,浓眉紧紧地皱着,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是放心不下。只是,他本就只是负责收集各类消息证据,至于这些证据要如何使用,那就不在他的职责范围,更不是他能过问的。 良久,他揉揉太阳穴,决定去相信皇帝与他手下那些人的布置。 乍一对上沈昕颜探究的眼神时,他便先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问:“为何这般看着我?” 沈昕颜深深地望着他良久,望得他浑身不自在,这才轻声问:“我只问你一句,此事不管结果如何,对你可有影响?” 魏隽航心里‘咯噔’一下,突然就明白,夫人想来是猜到了什么,只不过是不愿多问罢了。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柔声道:“你放心。” 至于放心什么,他没有明说,而她也没有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将身子靠过去,枕着他的肩膀闭目养神。 魏隽航搂着她,顺手扯过一旁的毯子覆在她的身上,也阖上了眼睛。 回到府,夫妻二人正要回福宁院,便有英国公身边的仆从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道:“世子爷,国公爷请您过去一趟。” 魏隽航点点头,对沈昕颜道:“父亲叫,我过去一趟,你先回屋,累了便先歇息,不必等我。” “你去吧!”沈昕颜应下。 望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再看看夜色,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只怕今夜有许多人要睡不着了。 上一辈子并没有出现过百姓拦轿状告诚亲王之事,故而她也不清楚,此事发展到最后会有什么后果,会不会影响国公府,影响大长公主,影响朝局? “夫人,该回屋了,此处风大。”见她久久站着也不动,春柳小声催促道。 沈昕颜回过神来,迈步便往正房方向走去,走出几步便又停了下来,想了想,转了个方向。 “夫人这是想去哪儿?”春柳不解地跟上。 “去瞧瞧颜姨娘。”沈昕颜回答。 颜姨娘?春柳有瞬间的呆滞,只很快便想起来,这颜姨娘还是不久前世子爷在外头置的外室,如今被抬了进府,正式成了府上的姨娘。 这颜姨娘自进府后便一直安安分分的,既不惹事,也不如三房那些姨娘一般,削尖脑袋往爷身边凑,久而久之,便成了一个如隐形人般的存在。 若非今日沈昕颜提起,春柳都快要忘了这么一个人。 “夫人怎的想去瞧瞧她?”春柳不解。 “她总归也是世子爷之人,平日里又是个好静的,我也有好些日子不曾瞧过她了,反正这会儿得空,便去看看吧!”沈昕颜随便扯了个理由回答。 也是方才她才猛然醒悟,其实这辈子她遇到的第一个变故便是这个颜姨娘。 上一辈子魏隽航身边除了大长公主给他的通房外,一个妾室也没有。至于外室,那更是没影儿的事。 可这一辈子却莫名奇妙地多了个来历不明的“外室”,再加上魏隽航对这个“颜氏”古怪的态度,她便隐隐生出一个想法,这个“颜氏”会不会与魏隽航在外头所办之事有关,或者说,与今日老汉父子拦轿状告诚亲王有关? “世子夫人来了,还不让颜姨娘出门相迎?”到了南院那颜氏居住之处,见那名为‘玉薇’的侍女正在挑着廊下灯笼里的灯芯,春柳略提高音量道。 ‘玉薇’闻言望了过来,对上沈昕颜的双眸,慌忙上前见礼。 沈昕颜紧紧地盯着她,秀眉微微蹙了起来。 明明是同一张脸,为何她总觉得眼前这个‘玉薇’与那日初进府的‘玉薇’有些不一样。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 “夫人?”见她久不让起,春柳奇怪地唤。 “免礼,颜姨娘可在屋里?”沈昕颜定定神,问道。 “妾颜氏见过世子夫人。”房门‘吱呀’一声便被人从里头推了开来,紧接着颜氏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 沈昕颜自又是一番客气。 “玉薇,倒茶。”颜氏引着沈昕颜进了屋,请她在上首落了座,这才吩咐‘玉薇’。 “夫人请用茶。” 沈昕颜顺手接过,不经意间扫了那玉薇一眼,忽地灵光一闪,终于记起眼前这‘玉薇’与刚进府时有什么不一样了。 那便是眼睛! 她犹记得那名为‘玉薇’的侍女虽然相貌平平,可却有一双相当漂亮的眼睛,让人为这一叹。可眼前这位‘玉薇’,容貌还是那个容貌,可那双眼睛却大为逊色,与当日那位判若两人。 她突然生起一个念头,难道此‘玉薇’非彼‘玉薇’? 可是,明明长得一模一样的啊!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侍女,颜氏心里生出一股不妙之感,清咳了咳,引回沈昕颜的注意,这才缓缓地道:“不知世子夫人有何要事吩咐?” “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起你进府也有一段时间了,恰好今晚路过此处,便想着来瞧瞧你过得如何?这般日子了,可住得习惯?丫头婆子们侍候得可还尽心?”沈昕颜收回探究的视线,迎向她含笑问道。 “多谢世子夫人关心,妾身一切安好,丫头婆子们侍候得也算上心,劳夫人一直记挂着,是妾身的不是。”颜氏忙道。 沈昕颜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屋里,见屋里摆设虽是简单,但该有的一应周全,便是奉上的茶,用的也是今年府里才进的一批上好茶叶,足以见得,这颜氏并没有受到什么苛待。 “听颜姨娘的口音,像是京城人士?”她试探着问。 76.第76章 “不,妾身乃岐阳人士,只是自幼便随父母居于京中,故而才学了这京城口音,倒是家乡口音至今仍是半吊子。”颜氏挺直腰身,镇定地回答。 “原来如此。”沈昕颜点点头,随口又问了她几个问题,均得到了相当完美的应答。 见窗外天色不早,她不欲久留,遂起身告辞。 颜氏主仆亲自送了她出院门,直到看着沈昕颜与春柳的背影融入浓浓的月色当中,颜氏才难掩忧虑地对身边的‘玉薇’道:“我今夜怕是引起世子夫人怀疑了。” “怎会如此?我瞧着姐姐的回答并没有出错,与世子爷当日交待的一般无二啊!”‘玉薇’不解。 想到沈昕颜离开前那饱含深意的一眼,颜氏摇摇头:“想来便是应对得太完美了才让人怀疑。” 太完美了总有一种早就做好了准备,只等着对方来问之感。 “不说了,总归世子夫人不是咱们的敌人,猜到便猜到吧,反正如今夫人已经不在府中了,待事成之后咱们也可以离开此处了。” ‘玉薇’想了想,确是如此,不禁高兴起来:“果真这般就好了,姐姐你不知道,整日对着这张不属于自己的脸,真真是一点儿也不习惯。还有,姐姐对着我叫着姐姐自己的名字,总是让人觉得怪怪的。” 颜氏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脑门。 这丫头,以为她对着别人喊自己的名字就会习惯么?只是不得已为之而已,难不成真的让夫人给魏世子当姨娘?哪怕只是名义上的,陛下主子会同意才怪了! 想到今晚沈昕颜的意外来访,她不由得皱眉。 若非事出有因,世子夫人绝不会这般突然上门来,而且瞧她方才的表现,倒像是来试探的。难不成她是在怀疑什么? 她心里有些不安,总觉得今晚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这才使得一向不怎么理会自己的世子夫人到来。 “夫人好端端的去颜姨娘处做什么?”从春柳处听到此事,夏荷疑惑。 虽然这颜姨娘进门以来从不惹事,更不曾往世子身边凑,可夏荷对她也难有好感。 一个会给别人当外室的女子会是什么正经女子才怪了? “我也不知,就是坐了一会儿问了几句话便回来了。”春柳也是一头雾水。 屋内,沈昕颜心不在焉地梳着长发。 那‘玉薇’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没有可能已经换了一个人了?自己不可能会认错,那样漂亮的一双眼睛,只要曾经见过都不可能会忘得了。 一个人的容貌可以改,但短期之内眼睛却是骗不了人的吧? 只不过好好的为什么要掩饰身份?原来的‘玉薇’去了哪里?不过是一个侍女…… 等等,真的是侍女么? 她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会不会那一位‘玉薇’根本就不是什么侍女?或者说‘主非主,仆非仆’,身为‘主子’的颜氏未必真的就是‘主’,而身为‘仆’的‘玉薇’也未必真的就是‘仆’! 好像只有这样才解释得清楚,为什么颜姨娘还是那个颜姨娘,而侍女‘玉薇’却已不是原来那位‘玉薇’。 她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只觉得自己快要被自己给绕昏头了。 总之,颜氏这对主仆不太正常便是! 她在心里下了结论。 “夫人,世子爷身边有人来报,说一时回不来,请夫人先行安歇,不必等他。”秋棠掀帘而入禀报。 “知道了。” 出了那样的大事,国公爷能不重视才怪了,虽然他这么多年均闲赋在家,可对朝堂之事向来关注。 尽管此事不过是一对寻常百姓父子拦轿告状鸣冤,可他们要告的却是当朝亲王,当今皇帝的叔父,这当中会不会牵扯上什么阴谋,谁也不清楚。 敢来告状,说不定已经存了死意,便是豁出性命不要也要这般做,不是因为冤情重大,便是有意陷害。 而不论是哪一样,足以引起朝野上下的震惊。 最有意思的是这对父子选择的好时机。首辅府娶媳,几乎朝廷上说得上话的官员都到场了,这消息根本连捂都捂不住,迅速传遍朝野。 越多人关注,刑部的压力便越大,徇私枉法的可能相对就越小,真相便越是有可能还原出来。 不过如此一来,今夜的这对新人心里怕是不怎么痛快,自己大喜之日被人这般一扰,宾客怕是也留不住了。 她不由得对方碧蓉生出几分同情来。 比之上辈子的顺风顺水,这辈子这姑娘实在太不容易了,千辛万苦才寻的一门好亲事,女子一生最重要的日子就这样被扰乱了。 身为内宅妇人,对前朝之事到底知道得有限,拦轿告状一事也不过是当成八卦来听,沈昕颜虽然也关注着事情的进展,奈何受身份所限,到底知之甚少。 倒是杨氏不知从何处听到些消息,不时寻她说上几句。 “你是没瞧见,那日从平良侯府回来后,大嫂的脸色一直不见好看,啧啧,大喜日子这样被冲撞了。往后大伙儿提到那日,只知道有对胆大包天的父子拦轿状告当朝亲王爷,谁还记得她平良侯府的姑娘嫁入首辅府。”杨氏一脸看笑话的表情。 沈昕颜笑笑,没有接她这话。 杨氏也不在意,又神神秘秘地道:“二嫂可知,听闻那对父子被请进了刑部,陛下下了旨意,让大理寺与刑部重审当年岳平山一案,诚王得知后大闹金殿,闹得可厉害呢!” “哦?诚王居然闹上金殿?那后来如何?”沈昕颜来了兴致。 “陛下一言九鼎,既然下了旨意,那断断便不会更改,如今大理寺与刑部官员已经着手办案了。听说那对父子手上有很多有力的证据,足以证明当年岳平山一案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诚王,那赵知府不过是被诚王陷害当了替罪羊。” 说到此处,杨氏一脸可惜道:“可怜那赵知府,白白丢了性命。” 何止是丢了性命,根本就是家破人亡!沈昕颜暗道。 “对了对了,我还听说了一个重大的消息。”杨氏突然凑到她身边,兴致勃勃地道,“据闻瑞王妃还没死呢!” “什么?瑞王妃没死?”沈昕颜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对自己给对方带来的冲击很是满意,杨氏笑了笑,故作神秘地继续道:“我也是昨日才听来的,据说瑞王妃当年因为娘家之事悲伤过度病情加重,没几日便闭了眼,连太医都认为她已经死了,没想到却在快要入殓时又有了气息,被瑞王请来诵经的一位高僧发现,将她救活了过来。” “王妃虽然性命暂且救回来,只是到底还是损了身子,而且又是一直昏迷不醒。若是再有个什么不测,让瑞王大悲大喜之后再度大悲……所以瑞王身边的几位忠心臣子便避人耳目,将王妃送到了慈云山孤月师太处医治。听说几日前王妃已经醒过来了。莫不是冥冥之中听到了兄长的冤情?” 沈昕颜久久说不出话来。 此事太过于诡异了。 已经死去多年之人突然传闻又活了过来,凭谁听了也会觉得意外至极。 “此事到底是真是假?可有人见过瑞王妃?”她忍不住问。 “外头都传扬开了,说得是有鼻子有眼,还说陛下不日将以正宫皇后之礼将她迎回宫中。” 顿了顿,杨氏忽地笑得一脸幸灾乐祸,压得声音道:“二嫂,你说,若是瑞王妃回宫,那宫里的周皇后成了什么?难不成还要从皇后变成妃子?哎呦哟,若真是如此可丢死人了,还不如从一开始便不当这皇后呢!” 由皇妃到皇后是大好之事,可若是由皇后变成皇妃,那可不是什么令人高兴之事了。 “只可怜咱们的方妹妹,原本好好的皇后弟媳,这会儿全泡汤了。”她掩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神情是说不出的愉悦。 这下她倒要看看长房那位还怎么高兴得起来! 沈昕颜彻底呆住了,只觉得脑子都有些转不过弯来了。 瑞王妃没死,不日将会被陛下迎回宫中,而周皇后很快连皇后之位都没了。 这都是些什么事?她活了两辈子可都没听说过。 上辈子直到她死,周皇后还稳稳地坐在皇后之位上,虽然并不怎么受宠,但好歹还是中宫之主啊! 若不是有周皇后始终在背后撑腰,那首辅夫人与周二夫人还未必能让温氏及周莞宁母女吃憋呢! “不过些捕风捉影之事,三弟妹倒信以为真了,这些话在我这里说说便罢,可千万莫要在母亲跟前提,免得她老人家恼。”她定定神,好言相劝。 妻妾互易可不是什么体面之事,大长公主到底是皇室中人,未必会乐意听到这些传言。 “吓,我又不是那等没脑子的,这些话哪敢在母亲跟前提,也就与二嫂说说罢了。” 忽地一阵孩童特有的‘噔噔噔’脚步声传了进来,杨氏抬眸一看,认出是那名为蕴福的孩子。 “这孩子倒长得一副好模样,往日竟不曾觉得,看来跟在名师大儒身边还是有些好处的,难怪叫蕴福,比我家钊哥儿越哥儿有福气多了,能让那吕先生收下。”杨氏受了蕴福的礼,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酸溜溜地道。 “三弟妹说笑了,只是这孩子有几分运气,投了吕先生脾气,可不敢比钊哥儿越哥儿。”沈昕颜替蕴福整整领子,闻言笑笑地道。 “盈儿念了你大半天了,快去吧!”说完,她又对蕴福道。 看着蕴福行礼离开,杨氏才收回视线:“二嫂待这孩子真好,比当初待霖哥儿也不差多少了,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亲母子呢!” “许是我与这孩子命中有缘,加上又是惠明大师所托,自是不敢掉以轻心。” 77.第77章 搬出惠明大师,自然又想到大长公主当日的禁口令,杨氏也不敢再说什么。 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怎么她家那两个混小子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呢? 不过再转念一想长房的骐哥儿也同样入不得那古怪先生的眼,她心里那股气顿时就又顺了。 因魏氏一族离开朝堂已久,与皇室的关系与仅限于大长公主,故而岳平山一案带来的纷争并没有给英国公府造成什么影响,除了大长公主偶尔想到那些关于瑞王妃还活着的传言时会有几分郁结,旁的倒也没有什么了。 沈昕颜虽然也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不过她一个妇道人家,除了听听流言八卦也没有别的什么渠道。倒是魏隽航近来又将注意力投回了府中,再不像前段时间那般整日不着家。 如此一来,京城中的风风雨雨倒像被隔绝在英国公府外一般。 这日,魏承霖照旧一大早便过来请安,想到那些关于瑞王妃的传言,沈昕颜不放心地叮嘱道:“如今满城风雨,宫里头想必也不大平静,你在里头只管着好生念书便是,其余之事莫要理会。” 魏承霖点点头:“母亲放心,孩儿都知道。” 虽然深知这个儿子年纪小是小,但性子一向稳重,只如今什么‘瑞王妃还活着’、‘诚王陷害忠良’这些事上辈子并没有发生过,沈昕颜也不知道最后事态会严重到何种地步,而魏承霖又是阖府当中唯一一个在宫里之人,她又哪可能完全放心得下。 越想越不放心,再转念想到瑞王妃的亲儿,如今的皇长子,她又不放心地问:“你与诸位皇子关系如何?可与哪位走得近些?” 瑞王妃还活着的话,大皇子受到的关注自然便多了,在这节骨眼上,谁跟他走得近,难免也会受到些关注。可这关注却未必是好,不定还会惹上什么是非来,若再严重些,许还会波及府里,这可是她万万不愿意看到的。 魏承霖有些诧异,没想到身为内宅妇人的母亲也会问出与祖父及父亲一般的话来。 “孩儿对三位殿下都同样谨守君臣之礼,并没有特别与哪一位走得近些。”他老老实实地回答。 沈昕颜想了想,换了种说法再问:“那你觉得这三位殿下性情如何?” “大殿下与孩儿同岁,年又最长,性子自是沉稳些,平日多是不声不响地读书习字,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也不见与哪一位亲近些;二殿下较为活泼好动;三殿下年纪最小,难免有些娇气。”他想了想,认真地回答。 沈昕颜了然。 三个皇子,对皇长子评价之言最多,也说明对他的关注最多。看来这辈子的儿子还是会如上辈子那般,日后或许与皇长子走得近些。 罢了罢了,上辈子他亲近皇长子,最后还能步上青云路。这辈子……想来也应该不会例外才是。 她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片刻,终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外头关于大皇子生母瑞王妃的传言你可曾听过?” 魏承霖迟疑了一下,仍是点了点头:“听过。” 事实上,宫里已经传遍了。各宫嫔妃不时到凤坤宫去,意欲从周皇后处得到确凿消息。 毕竟当年瑞王夫妇的恩爱可是有目共睹的,若是她还在世,陛下的心被勾了去,日后还能有她们的好日子过么?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等着看周皇后笑话之人。 到宫里短短这些日子,初步见识了后宫嫔妃的争斗,魏承霖再一次深深认识到,妻妾着实不宜过多!这女子多了,拈酸吃醋,棉里藏针,含沙射影倒也是轻的,重的如宫里那位贵人娘娘,年纪轻轻把命都给丢了! 还是如父亲母亲这般便好,福宁院干干净净的,没有那么多烦心事,母亲的日子也能过得自在些。 沈昕颜有些头疼地揉揉额角,连早出晚归根本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到外间流言的儿子都听过,可见这些话宫里也传开了。不管传言是真是假,瑞王妃是不是仍在人世,只如今后宫之主却仍是周皇后。 “你祖父是如何嘱咐你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就不信英国公会不对孙儿有所嘱咐。 “不听不言,不迎不避,不偏不倚,寻常视之便可。”魏隽航老老实实地将英国公叮嘱他的话道来。 沈昕颜哑然,半晌,颔首道:“你祖父所言甚是,你本就不过一个孩子,进宫也只是为了念书,其他事不必理会。” 魏承霖想说自己不是孩子了,可不知怎的对着母亲那温柔的脸庞,见上面漾着明显的担心,那些话便一下子咽了下去。 “好,孩儿知道。” 做孩子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像蕴福,像妹妹,能得到母亲那么多的关心与爱护。 正这般想着,便见蕴福与小盈芷手拉着手走了进屋,两个小家伙认出他,四只黑白分明的眼睛顿时绽开了亮光,异口同声地唤‘哥哥’。 他觉得心里对这俩小鬼的那点嫉妒一下子就消散了不少。 “吴师傅开始教我打拳了,等会儿我打给你看看好不好?”蕴福揪着他一方衣角,满脸期待地道。 “哥哥哥哥,我会绣帕子了,改天我给你绣一方可好?”小盈芷扯着他一边袖子,扑闪扑闪着长长的眼睫道。 沈昕颜好笑:“见天许给人家帕子,我数数你已经许了几个人了。祖母、爹爹、娘、蕴福、慧表姐、外祖母、大舅舅、越哥儿,如今再加上你哥哥,这要绣到何年何月才能将兑现啊?” 小盈芷瞪大了眼睛:“许了这么多人了?” 沈昕颜‘噗嗤’一声便笑了,魏承霖也是忍俊不禁。 敢情这丫头见人便许,却从来没有数过自己已经许出去多少方帕子了。 “夫人数漏了,四姑娘还许给我了一方呢!”春柳忽地插嘴。 “啊?还有?!”小姑娘眼睛瞪得更大了,乐得众人哈哈大笑。 “从今往后可不许再整日四处乱跑了,老老实实呆在屋里,先将你许给人家的帕子都绣出来再说,答应了别人的事便一定要做到,要不就是撒谎骗人,就是撒谎精!”沈昕颜笑眯眯地道。 小姑娘为难地皱了皱小鼻子,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好吧!” 见她这副模样实在是可爱,沈昕颜忍不住捏捏她鼓鼓的脸蛋,轻笑出声。 “盈儿不要怕,慢慢来,我的那方最后得空了再绣也不要紧。”实诚孩子蕴福安慰道。 “本来也打算最后才绣给你的啊!”小姑娘嘀咕。 “你呀,就只会欺负蕴福!”沈昕颜捏着她的鼻子摇了摇。 “哥哥!”小姑娘避开她的魔掌,笑着回身一头扎进兄长怀里。 魏承霖笑着搂着她。 看着兄妹二人这般亲密,沈昕颜眼神有些许复杂,像是欣慰,又像是心酸。 就是不知这样的亲密能维持多久…… 魏承霖心思自来敏感,虽然被妹妹闹着,可注意力其实却一直投在她的身上,自然也发现她有些异样的眼神,有些不解。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的脸上便会不时浮现这种表情,明明在笑,可笑容却让人瞧着有些心酸;有时眼睛明明是看着自己,可眼神却又相当悠远,仿佛透过自己在看另一个人。 他不喜欢母亲露出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眼神。像是被人伤透了心,却又拿对方无可奈何,是一种挣扎着想要释然,却又偏偏逃脱不得的无奈。 *** 岳平山一案越闹越大,牵连下狱的官员越来越多,原本不可一世的诚王如今也被圈了起来,而关于瑞王妃未死的传言则是愈演愈烈。 沈昕颜本来是担心魏隽航会被牵扯进内,只见他每日留在府中不再外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遂又将心思投入她的生意里头。 前不久她终于物色到了合适的人选,打算慢慢将他们培养起来,日后也算是多了一层保障。 还有便是日前许素敏托人送了话,只道她们的温泉庄子已经开始动工了,目前一切进展顺利,相信应该能够按期完工。 所有事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着,对未来,她开始有了期待。 这日,她正对着账册,夏荷进来禀报,道大长公主请世子夫人前去见客。 她愣了愣:“是什么客人到了?” “平良侯夫人。”夏荷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嘴。 又不世子夫人的母亲,有什么必要偏要特地请去见见。 沈昕颜见状也没有多说,换了身衣裳便去了。 “这位便是世子夫人?前段日子忙得不可开交,都不曾有空与你们仔细见上一见。”平良侯夫人亲切地拉着她道。 沈昕颜抿嘴笑笑,轻轻挣脱她行了礼:“见过侯夫人。” “都是亲戚,何需多礼。” “你多年不在京城,亲戚间不常走动,便是再亲的日后也会疏远了。今日难得你来,便让你好好见见她们这些晚辈,认个脸熟,也免得将来在外头见着了也不认得。”大长公主笑道。 “正是这个道理,你我姐妹自是不讲究这套,可小一辈的还是要多走动走动才是。”平良侯夫人同样笑道。 “别瞧她们母女脸上笑得灿烂,内里不知怎么急呢!听说周首辅告病在家,这首辅府的风光眼看就不在了,亏她们还眼巴巴地把女儿嫁进去。”趁着没人留意,杨氏走到沈昕颜身边,压低声音道。 沈昕颜讶然。 告病在家?在这节骨眼上? 78.第78章 事实上,平良侯确实是急了,虽然得周首辅出手相助顺利调回了京城,可他的差事却还没有着落。 原本以为和周首辅成了亲家,这差事也就不用急,只静候首辅府的佳音便可。 哪里想得到这头两家亲事刚成,那头京里便出了大事,到后面更是牵连了周首辅。 告病在家?在这节骨眼上,又是朝廷重臣,这一告病,便等于是脱离了朝政。怕是从此以后便只能一直这般“告”下去了。 毕竟,挤走一个首辅,内阁便空出了一个位置,等着入阁之人可是不在少数。 所谓病急乱投医,周首辅是真病了还是假病了他无从得知,唯有想着让妻子多走走大长公主这边的路,说不定会从中探到陛下的心思。 毕竟因为诚王之事,已经牵连了不少官员,多少双眼睛盯着那些空缺,若非如今朝廷局势未明,只怕早就施展浑身解数打算补个肥缺了。 “我听说啊,那方碧蓉回门那日都是冷冷清清的,我就说过,还没进门便遭了婆婆厌弃,哪会有什么好日子过,再加上又是屋漏偏逢下雨天,那周首辅如今又告起了病,阖府中人都没心思理会她了。”杨氏心中得意,小小声地继续道。 沈昕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方氏,见她脸上虽然在笑着,但那疲态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还有平良侯夫人,瞧着明显比方碧蓉出嫁那日憔悴了许多,看来最近也不怎么好过。 有大长公主在,她们这些晚辈便只需陪坐一旁,偶尔说上几句讨喜逗趣的话便可以了。 “怎的不见霖哥儿?我都许多年不曾见过他了,当年我离京时他还是那么小小的一团,这会儿想必都长成小大人了吧!”说话间,平良侯夫人像是不经意地提及。 “他这会儿还在宫里头呢!怕是没那般早回来。”大长公主含笑回答。 “宫里头?我当年便说这孩子有出息,果不其然。”平良侯夫人笑得一脸欣喜。 “小孩子家家,哪谈得上有出息没出息,不过就是比他几个兄弟略长几岁,懂事几分罢了。”大长公主谦虚地说着,只脸上的笑容却是相当愉悦。 平良侯夫人察言观色,不禁担心地望了一旁的女儿一眼。 与大长公主这么多年的交情,她自然对她的性子也是有几分了解的,一瞧她在提及那霖哥儿时脸上的表情,便足以看得出那孩子相当得她的意。 莫怪二房能将世子之位坐得这般稳,有这么一个争气的儿子,便是老子纨绔些也算不得什么了。 将心里那些忧虑撇开,她定定神,笑道:“姐姐这话我可就不同意了,不知有多少年纪比霖哥儿大的孩子,却没有他半分的懂事呢!” 不愿再违着心意夸赞这孩子,她话锋一转,略有些担心地道:“只如今宫里宫外那些传言……多少双眼睛盯着宫里呢,霖哥儿一个孩子在里头,又没有大人照应着,会不会……” “殿下,世子夫人,不好了,大公子出事了!”话音未落,便有侍女急急进来禀报。 “大公子出什么事了?!”大长公主与沈昕颜同时问出声。 “大公子受了伤,被宫里的公公送了回来,如今世子爷已经将他抱回了福宁院里。” “快去!”一听长孙受伤,大长公主哪还坐得住,连平良侯夫人也忘了,忽匆匆地就往外走。 沈昕颜紧紧跟在她的身后,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杨氏自然也不会错过看热闹的机会,亦随即跟了上去。 倒是平良侯夫人母女有些迟疑,对望一眼,想了想,还是跟在了众人身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会受了伤?太医怎么说?可有大碍?”看着躺在床上小脸苍白的魏承霖,见他半边胳膊被白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大长公主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压低声音喝问一旁的儿子。 魏隽航忙道:“母亲莫要慌,太医已经仔细诊断过了,就是胳膊上受了些伤,得好好养一阵子,陛下也赐下了许多珍贵的药材,又派了太医专门替他诊治。” “至于是如何受的伤……宫里头孩子多,一时不留心碰着磕着也是难免的。”说到后面,他便有几分含糊。 大长公主不是蠢人,扫了一眼平良侯夫人母女及杨氏,知道他不愿在众人跟前明说,想来这当中必有些缘故,故而也不再问,转过身去心疼地抚着昏睡中的长孙。 “姐姐莫要担心,陛下既然派了太医专门诊治,想来很快便会痊愈的。”平良侯夫人劝道。 约莫也知道自己不适宜再留下,她又劝了几句场面话便告辞离开了。 大长公主记挂孙儿的伤势,也无心再招呼她,便命方氏代为送她一程。 杨氏到底也是知趣的,安慰了几句后便也告辞了。 沈昕颜紧咬着下唇,脸色有些发白,紧紧地盯着床上虚弱的儿子,片刻,颤着手轻碰那带着些微凉意的小脸,也没有注意听魏隽航与大长公主的话。 “说吧,霖哥儿到底是怎样受的伤,别说小孩子不留心碰着磕着那一套,霖哥儿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你我心知肚明,绝非那等胡闹的孩子。”大长公主板着脸问。 “是三殿下,不知为何处处便针对起大殿下。大殿下年长,性子又沉稳,自然不会与他计较,只是三殿下的性子……霖哥儿也是为了护着大殿下才遭了罪。”魏隽航没有瞒她。 大长公主冷笑:“三殿下不过七岁的孩子,纵然平日调皮些,也不会这般不知轻重,想来是给人当了枪使。本宫平日不言不语,个个都当本宫死了不成?竟敢欺负到本宫头上来!!” 气到了极点,连多年不曾用过的自称都冒了出来。 本来不愿淌这趟混水,可如今被人这般欺负,她若再一声不吭,这大长公主的颜面何存?! “来啊,备轿,本宫要进宫!” 魏隽航暗地叹了口气,但也知道母亲的脾气,不敢相劝,趁着大长公主回去更衣的机会,连忙上前环着沈昕颜的肩好生安慰:“不必担心,太医都说了无碍,只是伤了骨头,故而得休养一段时间。” “嗯。”沈昕颜低着头,他也瞧不清她的表情,但也知道她一向疼爱儿子,如今见儿子受伤而回,心里必定相当难受。有心想要再陪陪她们母子,只是又不放心大长公主,唯有无奈地道,“等我回来。” 言毕,在她额上亲了亲,再看看儿子,这才转身大步离开,打算护送大长公主进宫讨公道。 沈昕颜怔怔地望着床上的儿子,目光再缓缓地落到那只受了伤的胳膊上,入目是一片刺目的白,刺得她眼睛酸意难当。 “……母亲,不要担心,我没事,一点儿也不疼,真的!”耳边忽地响起小少年略带急切的声音,她眨了眨有些朦胧的双眸,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流出了眼泪。 她连忙伸手拭去,按住挣扎着欲起身的儿子,责怪道:“你受了伤,莫要乱动!” “好……”魏承霖乖巧地应下,重又躺了回去。 “母亲,我真的不疼的,太医已经替我敷了药,用的还是宫里头疗伤的圣药,过不了多久便会没事了。”怕她再担心,他忙地又道。 “嗯。”沈昕颜低低地应了一声,见他双唇有些干,起身倒了碗温水,又过来小心地扶着他靠坐在床头处,这才坐在床沿,亲自喂他喝水。 “母亲我自己来便好。”魏承霖有些不自在,想要夺过碗自己喝,却在对上她板着的脸庞时缩了回去,声音也越来越小,再不敢有二话。 沈昕颜喂他喝了水,又替他拭拭嘴角的水渍,意外地发现他耳朵红红的,再细一看他的脸,见原本还有些苍白的小脸,如今竟浮现了几分不自在的红。 她哑然失笑。 魏承霖察觉她的笑意,脸蛋又红了几分,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沈昕颜再也忍不住轻笑出声,原本有些郁结的心情顿时便好了几分。 “母亲喂你喝水,这般便羞了?你小的时候,母亲还替你洗过澡,穿过衣服呢!” 魏承霖更加不自在了,脖子缩了缩,好半天才有些不依地唤了声:“母亲……” 语气却是带着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撒娇。 沈昕颜脸上笑意微凝,定定地望着眼前这个涨红着脸,微微噘着嘴的小少年,只觉得有些陌生。 两辈子太长,长到她已经想不起她的儿子曾经也有对她撒娇的时候。是还在呀呀学语之时,还是蹒跚学步那会?抑或在他被英国公抱去后,偷偷跑回来寻自己的时候? 魏承霖不知她的心思,只是难得母亲这般温柔细致地对自己,虽然的确有些不自在,毕竟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可心里头的欢喜却是怎么也挡不住。 他想,反正他也是母亲的儿子,偶尔当一回小孩子,被母亲疼爱着应该也不要紧吧? 这般想着,他偷偷往沈昕颜那边挪了挪,想要靠她近一些,谁让平常挨着母亲坐的不是蕴福就是妹妹呢! 79.第79章 香香的,是母亲的味道…… 好闻的熟悉馨香扑鼻而来,他抿了抿嘴,偷偷地又挪了挪。 沈昕颜没有察觉他的动作,紧盯着他那边伤胳膊,想摸摸,但又怕弄疼他,不禁皱了皱眉:“好好的怎会受了伤?还伤到了骨头这般严重!” 魏承霖紧紧挨着她,有些晕陶陶地道:“是三殿下受人挑衅,故意针对大殿下……” “所以你便替大殿下挡了灾?”沈昕颜打断他的话,满眼的不赞同。 “也不是,那个时候有些混乱,孩儿也没有注意到,待察觉的时候已经冲了出去了。”魏承霖察觉她语气中的不悦,连忙解释道。 沈昕颜秀眉拧得更紧,板着脸教训:“总而言之,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你先把自己给保护好了,一屋子的宫女太监,难不成还轮得到你一个小孩子家出头护主?说不定人家还怨你抢了他们一个立功露脸的机会呢!” 瑞王妃若是真的还活着,回宫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到时候皇长子在宫中的地位势必会提几个阶,自然有奴才削尖脑袋想往他身边凑。 魏承霖双唇阖动,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只是乖乖地点点头:“孩儿知道了。” 怎么母亲教导的话与祖父教的完全是两种意思?祖父教导他要忠君、护君,大殿下是君,他是臣,自然无论何时都要护着大殿下。 可母亲却教他首先要把自己给保护好了,护主这样的事轮不到他出头。 他一直觉得祖父教导的都是至理,可如今听听母亲的话,好像也是有些道理的。 难得见他这般乖巧地应下自己的话,沈昕颜满意地点了点头,顺手将他身上的锦被拉了拉,帮他盖得密实些。 “既然受了伤,那便好生在家里休养,宫里的事有你祖母和父亲,也不用再回你自己院里了,便在母亲这里养伤,有什么需要拿过来的,吩咐下人们去取。总之,一切事都往后挪,先将自己养好!”沈昕颜不容反驳地道。 “好,都听母亲的!”头一回见一向温温和和的母亲态度这般强硬地对自己,魏承霖有些陌生,但这感觉却也不赖,遂连声应下。 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番,又唤来侍候的下人们仔细敲打一通,见魏承霖脸上露出几分倦意,她这才隔着锦被轻拍了拍他:“若困了便先睡会儿。” “我不困。”平日都是看着母亲温柔耐心地照顾着妹妹,如今轮到自己,他有些不舍得这般快便睡去。 明明眼皮重到都快要撑不起来了,居然还说不困,沈昕颜无奈,却又有些好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轻斥道:“快些睡,都困成什么样了?” 见他还是固执地死撑着,她干脆伸出手去覆在他的眼睛上。 魏承霖努力睁了睁眼睛,片刻,又缓缓地阖上,没有受伤的右边胳膊偷偷从被子里伸出来,悄悄地揪住她衣角一处,而后,终于安心地睡了过去。 察觉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沈昕颜便打算起身离开,刚从床沿上站起,发现自己的衣角被人揪住,一低头便看到这样的一幕,怔了怔。 定定地望着揪着自己衣角的那只小手,再看看已经陷入沉睡当中的儿子,她低低地叹了口气,复又坐了回去。 屋内陷入了静谧当中,她的视线始终紧紧盯着安眠的小少年,用眼神细细地描绘他的脸庞,渐渐地从这张还带有几分稚气的脸,一点一点地在脑海中勾勒出他成年后的模样。 也许真的是谁养的孩子长得像谁,她的儿子不像她,也不像他的父亲,倒是肖似他的祖父,尤其是成年之后身上那股沉稳威严的气度,与英国公更是似了十足十。 儿子上辈子这个年纪是什么样的,她也记不大清楚了,只是有一点却是很肯定,那便是绝不会似如今这般亲近自己,更不会对她做出这种依赖的动作。 也许是因为这辈子他们一家人相处的时候比较多,也许还有一些其他什么缘故,可不管怎样,这样变化她很是乐见,但心里也难掩那种复杂难辨的感觉。 若是上辈子她们之间多些相处,她再主动些,气再壮些,是不是便不会有后面的母子离心?若是她尽心尽力维护经营好母子之情,又怎会惧旁人的挑拨离间! 她揉揉眉间,再看看依旧好眠的魏承霖,看着睡梦中的少年微张着嘴,眉头微微皱着,不禁伸指轻轻将那处皱褶抚平,低低地道:“这才多大年纪,便整日皱眉了,若是长大了……” 长大了依旧爱皱眉。 上一辈子,英国公、魏隽航先后离世,诺大的一个国公府重担便落到了年轻的他身上,纵然身沐圣恩,可若不付出相应的努力,尽善尽美办好差事,又哪会有后来英国公府的荣耀与辉煌。 她的这个儿子的确无愧于他祖父多年的悉心栽培,甚至比他的父亲,比他早已过世多年的大伯父还要出色。 她一直这般静静地陪伴着熟睡的魏承霖,待春柳进来禀,道大长公主与世子爷回府了,她望望天色,恍然自己居然就这般坐了一个时辰。 心里终记挂着进宫的那对母子,她轻轻地将自己的衣角从魏承霖手中扯出来,原本平整的衣角早就被他揪得皱皱巴巴的。她抚了抚,稍稍将那皱褶抚平,叮嘱了下人仔细侍候着,这才带着春柳离开。 “陛下赐了许多名贵药材下来,听闻又下旨申斥了淑妃,责备丽妃教子不善并将其禁足宫中,再从重处罚了二皇子和三皇子,便是皇后娘娘也吃了一顿排头。”路上,春柳一一禀道。 沈昕颜讶然,又有些感叹。 大长公主果然是大长公主,不出手便好,这一出手便叫后宫鼎立的“三足”个个折损,狼狈不堪。尤其是二皇子的生母淑妃,被下旨申斥,可谓面子里子都没有了。 三皇子惹的事,她这个二皇子生母却被罚得最重,这与明明白白地告诉世人,就是她从中挑拨三皇子对付长兄有何不同? 陛下如此毫不留情,除了有给大长公主一个交待的原因所在外,只怕还有别的用意,难道这是替迎瑞王妃回宫开路? 她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屋里,大长公主的怒气早在看到元佑帝如此干脆利落的一连串动作时便已经消了,见沈昕颜进来,忙问:“霖哥儿怎样了?” “睡下了,我离开的时候还不曾醒来。” “也罢,便让他好生睡一觉。小小年纪每日天不亮便要起来,宫中规矩多,学业又繁重,便是铁打的估计也吃不消,更不必说他一个孩子,让他睡吧!”大长公主有些心疼。 国公爷是个硬脾气,他铁了心要培养长孙,旁人连置喙的余地都没有。当年看到小小的一个粉团子一边委委屈屈地抹着泪,一边颤颤巍巍地扎着马步,她心疼到不行,也劝过他,不如等孩子过了五岁再开始,哪想到他却断然拒绝,根本听也不愿听她的话。 这么多儿孙,若论起来,终究还是长孙最让她心疼。 “陛下也下了旨意,让霖哥儿安心养伤,课业什么的不要紧,一切等伤好了再说。”魏隽航道。 夫妻二人又陪着大长公主说了一会儿话才告辞离开。 “宫里头的情况到底怎样?陛下这一回雷霆手段,固然替皇长子与霖哥儿作了主,但不管怎样,霖哥儿经此一事只怕也得罪了二皇子和三皇子,日后在宫里行走怕是……”回到屋里,沈昕颜难掩忧色。 “无妨,陛下心里清着呢!况且,霖哥儿若是连这小小的阻碍都过不去,日后又如何能撑得起国公府的门庭?”魏隽航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沈昕颜皱眉,不悦地道:“日后是日后,只这会儿他还不过一个孩子,哪能抵得住奸滑之徒的算计?这万一下回再弄出个什么来,你瞧母亲会怎样!” 上辈子儿子受过的伤,受过的算计还少么?只那会儿府里万事都只能靠着他顶着,她便是再心疼,也束手无策。 “放心放心,他是我的儿子,难道我还会害他不成?你便放心吧,待过些日子一切尘埃落定,瑞王妃回宫,所有事便不一样了!” “瑞王妃回宫?那些传言果然是真的?!”沈昕颜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魏隽航这才发现自己只顾着安慰夫人,却不料说漏了嘴,心中暗悔,只又庆幸说的并不是什么秘密之事。尽管如此,他还是打了个激零,深深觉得自己水平大降,险些连最基本的保密要求都达不到了。 不过好在等事情一了,他便决定辞去差事,从今往后老老实实地当他的国公府世子爷,旁的事不再理会了。 “是真的,瑞王妃并没有死,如今陛下已经将她安顿好了,只等时机一到便迎她回宫。到时候宫里的天都变了,不说淑妃与丽妃,便是皇后也再翻不起什么风浪。”既然说漏了嘴,他便不打算再瞒着,老老实实地回答。 “这么说,这些年来你一直暗中替陛下做事?”哪知沈昕颜却从他话中听到了破绽,直接问道。 魏隽航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呆呆地望着她,半天不知反应。 “看来我猜对了!”沈昕颜挑眉又道。 魏隽航脸色古怪,理智上告诉他,应该立即想一个完美的借口糊弄过去。 可情感上,看着夫人难得露出这般俏皮的可人模样,他只觉得心里痒痒的,哪还记得去想什么完美的借口。 哎呀呀,笑得太勾人了,好想用力咬一口,不,是亲一口! 80.第80章 事实上,他的动作远比他的理智要快。 待他反应过来时,已经一把将夫人搂在了怀中,用力地在她脸上亲了一记。 沈昕颜哭笑不得地推开他,摸摸脸上湿热的那处,嗔了他一眼:“好好的发什么疯?让丫头们瞧见了笑话。” 魏隽航眸光闪闪亮地望着她,笑容欢喜,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没有否认,那便是默认了? 沈昕颜了然,也不再追问。 看来她的夫君果然瞒住了世人。不过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最亲近之人都被他瞒过去了,外人又算得了什么。 间接得到了答案,她便不再纠结这些事,甚至心里还生出一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诡异优越感来,尤其是想到连英国公和大长公主都不知道之事,而她居然知道了。 想到这,她抿了抿双唇,抿出了一个有些得意的笑容。 哎呀呀又来了又来了,就是这种有些调皮,像是孩子做了什么坏事没有让大人察觉的小得意,看得人心里痒痒的,像是有根羽毛不停地在他心尖上轻拂。 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有忍住,他猛地伸出手去,在那抿出来的浅浅梨涡上戳了戳,软绵绵的,暖乎乎的,手感真真是好极了! 沈昕颜拍掉他作恶的手,眼波流转,嗔道:“愈发没个正经了,若让母亲瞧见了又要啐你。” 魏隽航笑呵呵的一点也不恼,背着手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井井有条地将差事一一分配下去,又叮嘱夏荷注意着儿子那边的情况。 魏承霖受了伤,国公府唯一一个还在宫中走动之人便没了,愈发隔绝了外头的种种纷争。 待靖安伯太夫人病重的消息传过来时,沈昕颜大惊失色,双腿一软,险些没站稳,还是魏隽航眼明手快地抱住了她。 “怎会如此?好好的怎会病了?”她抖着唇,不敢相信所听到的。 明明上辈子母亲一直好好的,直到先后遭受外孙女、孙女死亡的双重打击支撑不住病倒在床,半年之后终于撒手人寰。 “备车往靖安伯府!”魏隽航当机立断,大声吩咐道。 与其在此空担忧,倒不如亲眼去瞧个分明。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夫妻二人便坐上了往靖安伯府的马车。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好的母亲怎会突然病倒?”看着病床上像是一下子老了好几岁的太夫人,沈昕颜心都揪起来了,抹了一把眼泪走了出去,拉着靖安伯问。 靖安伯脸上一片颓然,喃喃地道:“是我连累了母亲……” “到底出了什么事?大舅兄不妨直言,如有能帮得上忙的,我与夫人必会全力相助。”魏隽航安慰性地拍拍妻子的手背,镇定地问。 靖安伯脸色发白,望望焦急的妹妹,再看看难得沉稳的妹婿,终于缓缓开口:“当初梁氏做下的孽,如今报应要来了,日前京兆尹黄大人请了我到府衙,说是接到举报,我府上有人私放印子钱,还拿出了部分证据。因我与他曾有一点交情,他便私下允我寻找证据证明清白,否则将会禀公办理,将此事上奏天子。” “你我皆知,此事乃是千真万确,梁氏虽然已然不是我府中人,但当初她放印子钱时,仍是伯府夫人,我又如何去寻证据证明清白。母亲得知此事后气急攻心,一下子便病倒了,若她老人家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便是天大的罪人,无可饶恕了!”靖安伯泪流满面。 娶妻不贤,累及满门,可怜老母亲临老还要因为他这个不肖子而受累! 魏隽航疑惑地皱起了双眉。 当初那事他已经命人将尾巴清理掉了,难不成还有漏网之鱼?况且,此事怎么听来怎么古怪。既然有了证据,那便直接拿人审问便是,再不济也直接上奏,以皇帝表兄对放印子钱的痛恨,必然会从重处置。 沈昕颜虽然不懂官场中事,可也不妨碍她觉得事有古怪,只是一时倒也想不出古怪之处在何处,加上心忧母亲病情,也顾不上许多,忙问:“大夫怎么说?” “气急攻心引发旧疾,若是调养得好,熬过此关便无性命之忧,否则……”靖安伯痛苦地阖上了眼睛。 沈昕颜身子一晃,脸色血色顿时就褪了。 竟然这般严重?! “夫人,太夫人醒了,在叫你呢!”春柳急急地走了过来道。 沈昕颜一听,立即提着裙裾快步往里面走。 魏隽航没有跟着进去,而是拉着靖安伯细细问他被京兆尹唤去始末,不放过任何一丝蛛丝马迹。 靖安伯万念俱灰,哪还顾得上什么颜面,事无巨细,有问即答,末了还拉着他的手道:“我这个妹妹一直是个好的,是我这个当兄长的没用,没能给她倚靠,只盼着世子莫要因伯府一连串糟心事而怪罪她、厌弃她。” 魏隽航颔首,郑重地许诺道:“你放心,她是我的妻子,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我又怎可能会怪罪她、厌弃她!” 顿了顿,又道:“大舅兄放心,事情许未至于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也不必过于忧心,只安心侍候老夫人痊愈才是。” 靖安伯苦笑,无力地点点头表示应下。 确确实实犯过的错,又岂会真的无事!如今只盼着不要连累了其他两房的兄弟,他自己造的孽,不应该由无辜者来承担后果。 屋内,太夫人紧紧握着女儿的手,有气无力地道:“母亲只怕是不行了,昕颜,你大哥他……罢了罢了,当日他既然将梁氏的过错一力担下,便应该想到会有这个下场。” “我活到这般年岁,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唯有峰哥儿、慧儿他们几个,到底让我放心不下。你兄长是那样的性子,大厦将顷,他们只怕……” “母亲一辈子没有求过你什么,如今只求你将来好歹善待他们兄妹几个,不求日后富贵荣华,但求这辈子能平安度日。” 听着太夫人宛若托孤一般的话,沈昕颜潸然泪下,泣不成声,唯有连连点头。 见她应下,太夫人终于松了口气,吃力地转过脸,不见孙儿孙女,喃喃地唤:“峰哥儿、慧儿、钰哥儿……” “快去喊人!”立即便有丫头跑着出去,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沈峰兄妹三人便小跑着冲了进来。 “祖母!!” 兄妹三人哭倒在床前。 太夫人望望几个孩子,勉强扯了个笑容,又让他们一一向沈昕颜见礼,最后才拉着沈慧然的手交到沈昕颜手上,喘着气道:“峰哥儿、钰哥儿兄弟俩日后是要撑起门庭,在外摸爬滚打一番也没什么,只有慧儿,没有生母照料,如今家里又败落至此,她一个姑娘家……” “母亲放心,我都知道,慧儿是我嫡亲侄女,便是同等亲生女儿,盈儿有的,慧儿必也会有。”沈昕颜哪会不知她的心意,呜咽着应下。 “祖母……”沈慧然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沈峰年长些,憋红着双眼却是一滴泪也没有流下来,年纪最小的沈钰望望兄姐,又看看最疼爱他祖母,放声哭了起来。 外间的魏隽航听到哭声,心急如焚,想要进来,只是又碍于身份,急得团团转。 好不容易哭声停了下来,再片刻,沈昕颜一边擦着泪一边走了出来,他忙迎上前去,见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心疼地道:“岳母身子不好,最忌哭声,你们倒好,倒是愈发哭得厉害了。” “是我思虑不周。”沈昕颜吸吸鼻子,瓮声瓮气地回道。 魏隽航叹了口气,望了望她身后兄妹三人,怜惜地拍了拍最年长的沈峰,又抱了抱抽抽嗒嗒的沈钰,这才问:“岳母大人怎样了?” “这会觉着有些累,已经睡过去了。” 待魏隽航陪着她回府,又将她安顿好,叮嘱儿女和蕴福好生照顾着,这才回到了自己书房,吩咐一名身材瘦小的仆从几句,那人应声点点头,悄无声息地离开。 待次日他拿到关于那京兆尹的详细资料,再翻看意外收到的帖子时,恍然大悟。 原来这一切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能将首辅之位一坐便这么多年,连皇帝表兄对他也要忍让三分,果然有几分手段,竟不知何时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既然对方诚心相邀,他自然也不好推辞。 *** “没想到京城有名的纨绔世子,竟是如此深藏不露!”本是应‘告病’家中的周首辅死死地盯着依约而来的年轻男子,冷笑道。 魏隽般冲他笑笑,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能让首辅大人猜得出身份,可见在下还是稍逊一筹。” 周首辅没有心思和他耍花枪,单刀直入地问:“咱们来做一个交易如何?” 对方这般干脆利落,倒是出乎魏隽航所料:“首辅大人请说!” “我不再追究靖安伯私放印子钱一事,你保我周家满门安稳。一府换一府,很公平,不是么?” 周首辅薄唇微抿。如若不是万不得已,他根本不会放开手上的权利。 可是诚王倒台,陛下便是迫于先帝遗命饶他不死,可对与他有关联之人必不会网开一面。这些年他虽然努力撇开与诚王府的联系,但他也不能否认,没有当年诚王的支持,他未必能官至一朝首辅。 魏隽航有些想笑。 对方兜了这么一个大圈子,居然只是为了这么一个完全是多此一举的要求! 皇帝表兄虽然痛恨诚王,但也不至于会牵连无辜,周首辅这些年来虽然企图把持朝政,但他与当年赵全忠一案却是毫无瓜葛。皇帝表兄便是想治他,也是恼他这么多年意欲凌驾皇权之上。 保他周府满门安稳? 这可真是……枉他方才还夸他手段了得,却没想到事到如今,他竟然还没有察觉自己府上已经有了一道护身符。冲着周懋这么多年来的忠心不二,皇帝表兄再怎么也会对他的生父网开一面才是。 81.第81章 见他一直不说话,以为他不同意,周首辅冷笑道:“世子想必也清楚朝廷可是明令禁止放印子钱,如若我将此事捅出去,靖安伯府便也到头了。世子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想必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尊夫人的娘家遭此大罪吧?” 魏隽航摸着下巴作出一副深思的模样:“私放印子钱,祸害百姓,便是因此获罪也是罪有应得……” 周首辅心里‘咯噔’一下。 难不成他这步棋走错了,眼前此人真的会见死不救? 他不信这个邪,咬着牙又道:“那世子便不曾想过,靖安伯府若是获了罪,英国公府会不受牵连?令公子行走于宫中,难不成便不怕流言蜚语?” 魏隽航的神情明显有所犹豫,周首辅心思一定,知道自己这番话起了作用,继续道:“世子再想想,靖安伯府获罪,若尊夫人知道世子明明可以挽救,却偏偏见死不救,夫妻之间势必生出嫌隙,便是令公子与令千金,将来只怕也会觉得世子行事不讲情面。” 魏隽航双眉皱得更紧了,犹犹豫豫片刻,状若平静地道:“首辅大人如何便知我能保得住贵府?毕竟陛下的心思可从来不是旁人能猜得到的。” “旁人或许没有这个能力,但我相信世子必定会有。世子这么多年来无惧闲言闲语,一心一意替陛下做了那么多事,在陛下心中必然有一定的份量。若世子出面,陛下瞧着世子多年的扶持,总会给几分颜面才是。” 见对方一咬牙,像是终于下了决定,他心口一紧,直到那个‘好’字响在耳畔,他才彻底松了口气。 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想他门生满天下,又用心经营这么多年,便是一时蜇伏,日后总也会有起复之时。只待陛下处置了诚王,查明自己根本没有牵扯进诚王那些大逆不道之事中去,念在他多年兢兢业业份上,再加上宫中女儿的出力,未必不会赐下恩典。 他在心里这般安慰着自己,努力忽视心底因为权势即将失去而带来的空落落。 “不曾想到我在首辅大人心中竟是这般有能力之人。”魏隽航点点头,“既如此,那,成交!” 两人击掌,便算是达成了交易。 直到那道挺拔的身影离开后,想到对方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周首辅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 靖安伯太夫人的身体一直不见起色,沈昕颜忧心仲仲,每日得了空便往伯府跑,所幸大长公主也是个明理之人,对此并无二话,还吩咐人将早前元佑帝赐下的珍贵药材均了部分让她带去给靖安伯太夫人。 知道母亲因为外祖母的病情绪低落,魏承霖便主动承担起了照顾妹妹的职责,说是照顾,实际上是“看管”,毕竟如今府上除了沈昕颜和英国公,小丫头谁也不怕。 英国公向来不怎么理事,小姑娘见他的次数也有限,所以数来数去,最怕的还是娘亲。 不过兄长的话,小姑娘总也是会听的。而性子使然,魏承霖虽然较之早前温和了不少,但板起脸教训人的样子,甚似英国公,也能轻易便唬住小姑娘,让她再不敢作怪。 没有后顾之忧,沈昕颜便一心一意照顾着母亲的病。 这日,她照样喂了太夫人吃药,又看着她沉沉睡了过去,这才起身出了里间。 行至正堂处,见里头聚集了二房和三房的夫妻,靖安伯一张脸微微发白,可最终还是微微点了点头,无力地道:“既如此,那便分家吧!” “只是,母亲如今身子不好,东西先分清楚,但人还是住在一块,此事还要先瞒着母亲,莫让她知道了忧心。” “大哥,并非我们不孝不义,只是前大嫂惹来的祸事,大哥顾及旧情肯担下,我与三弟却是……还请大哥莫要记怪才是。”沈老二迟疑一会,终是有些不忍地道。 “是啊,大哥,当日你便不应该那般容易便饶过那个贱人,竟还让她将嫁妆分毫不少地带走,要我说,当初你便应该先休了她,而后直接送她到官府,如此一来不就能撇清咱们府的关系了么?再不济……” “再不济便一碗药灌下去,直接让她病逝,一了百了,是不是?”突然响起的女子声间打断了沈老三未尽之语,他回头一看,见不知什么时候沈昕颜来了,正将自己的话听得分明,讪讪然地闭了嘴,再不好多说什么。 沈昕颜心中失望至极。 早知道二房和三房靠不住,却不曾想他们竟然凉薄如斯。 明知母亲如今重病,再受不得半点刺激,他们却要在此个关键时候提出分家,何尝不是怕连累自己。 危难当前先行自保并不是什么错,只是母亲一向待他们不薄,彼此又是血脉至亲,如斯行为,着实令人心寒。 “既然分便分得彻底吧,人也不必留下了,心都不在了,还留人在此做什么呢?不定还无端惹了怨恨。”她冷冷地道。 沈老二和沈老三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二夫人和三夫人更加不敢多话。 靖安伯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留不住他们了,唯有无奈地点头:“既如此,便分吧!” 许是心里存了几分愧疚,加上靖安伯又并没有过多苛刻他们,又或是怕得罪沈昕颜,对靖安伯提出的分家方案,两人并没有太多的意见,故而这家分得也算是顺利。 “二妹妹,并非二哥……” “既然都分清楚了,我也不妨碍两位兄长回去整理收拾,便此别过吧!”沈昕颜打断他的话,福了福身子,淡淡地道。 沈老二欲言又止,知道今日许是将她得罪了,无奈地摇摇头,带着妻子离开了。 见沈老二吃了憋,沈老三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总归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再留下也没什么意思,说不定哪日还被长房连累得一无所有了呢! “我叫他们来,本来是想跟他们说,印子钱一事已经过去了,昨日黄大人来寻我,说是魏世子寻到了有力的证据,证明此事与我们靖安伯府无关,还将那些证据都交还给了我。” “不管这私底下的真相如何,但至少,咱们伯府算是保住了。”靖安伯长叹一声,闷声道。 魏世子寻到了有力的证据?沈昕颜心中一动。 “大哥这辈子一事无成,但能看到你嫁得良人,世子待你这般上心,我也总算是放心了。大长公主与国公爷都是厚道之人,只你身为人媳,万事都要以夫家为重,母亲这里有我看顾着,你便安心回去吧!”靖安伯没有注意她的表情,叹息着又道。 哪家婆婆能许媳妇隔三差五便往娘家跑的,大长公主做到这份上,也是相当难得了。还有魏世子,不声不响地私底下做了这么多事,替他们沈氏一族度过了危机,如此大恩,只怕此生无以为报了! 沈昕颜多少也明白他的心思,只是心里因为魏隽航所为带来的触动更大,闻言也只是颔首应下,又不放心地去瞧了瞧太夫人,见她仍然睡得安稳,叮嘱了侍候的婢女几句,这才吩咐下人准备车马回府。 坐上回府的马车里,也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车驾行驶得相当慢,春柳着人一问,方知前方路口聚集了不少百姓。 “仿佛是说岳平县那边送来了万民请愿书,请求陛下处死诚王,以慰亡者之灵,百姓正议论纷纷呢!”春柳小声回道。 万民请愿?沈昕颜有些意外。 “只怕陛下未必会准。”她摇摇头道。 先帝过世前曾遗命当今天子要善待诸位叔伯,此事早就被扬得人尽皆知,故而哪怕诚王罪过滔天,迫于先帝遗命,陛下最多也不过是将他圈禁起来。 春柳不解:“可是这么多百姓请愿……前头还有当年死难者的亲人跪在路边请求行人支持呢!” 沈昕颜揉揉太阳穴,叹息道:“且先瞧瞧宫里的意思吧!” 此事闹出来,朝堂上必会有好一番争议,哪怕她一个内宅妇人,也可以想像得到朝臣们的争执。无非分为两派,一方死守先帝遗命;一方坚持顺应民意。 就是不知最后哪一方得胜了。 因路上堵塞,待回到国公府时,足足比平常多花了两刻钟。 循例,她先到大长公主处问安,一一回应了大长公主对太夫人的关切,离开前迎面遇到方氏,彼此间客气地见了礼,并无二话。 日前周老夫人——周首辅生母病逝,依制,周首辅需守孝三年,如此一来,也算是彻底断了平良侯希望凭借他之力回归朝堂的希望。 满腔希望回京,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平良侯夫妇及方氏心中的憋屈可想而知。更让方氏绝望的是,曾经被她们婉拒了的徐府,徐尚书凭借着威望及天子的重视,已经准备入阁了。 什么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如今便是了! 沈昕颜回到福宁院正房时,进门便见魏隽航正将蕴福抱在怀里,握着他的小手教他作画,一旁的魏承霖不时插几句话,小盈芷托着下巴一会儿看看爹爹,一会儿又望望哥哥,最后将视线落在蕴福的那幅画上。 心里因为娘家诸多烦心事而带来的郁闷仿佛一下子便烟消云散了。 82.第82章 “母亲!”魏承霖率先发现了她,忙迎了上来。 沈昕颜看看他吊在脖子上的胳膊,关心地问:“今日可换了药?伤口愈合得怎样?” “已经换了,太医说愈合得不错,再休养一阵子便好了。”自伤后便一直住在福宁院,难得的是英国公也没有表示什么反对的意思,魏承霖只觉得这段日子是他这么多年来最舒心的。 有随和的父亲,温柔的母亲,可爱的妹妹,还有乖巧的蕴福,虽然两个小鬼有时候挺烦人的,不过看着他们吵吵闹闹不过片刻的功夫又和好,他便觉得颇有意思。 更有意思的是越哥儿每回捉弄蕴福,妹妹便像个护短的小猫一般炸起了毛,三人又是一番闹,闹得半晌,秋棠唤一声‘吃点心了’,立即便安静了下来,一溜烟朝着秋棠跑去。 他今日才知,原来小孩子都是这般贪嘴逗趣的! 而此时的小盈芷与蕴福也看到了她,连忙围了上来,左一句‘夫人’,右一句‘娘亲’地唤,屋里顿时好不热闹。 沈昕颜耐心地听着女儿吱吱喳喳地说着她今日又学了什么绣法,还差多少便又可以绣好给祖母的帕子了。蕴福则摇头晃脑地学着先生的模样对她背着新学的诗。 虽然这段日子已经看过很多回了,但是看着这两个小鬼头这般逗趣,魏承霖还是止不住想笑。不过心里还是有些羡慕,他小的时候可没有机会将学到的诗对母亲背一遍。 哄好了两个小的,又陪着他们说了会话,这才让魏承霖领着他们到外头玩。 “今日怎的这般早就回来了?岳母大人的病情如何?可有好转?”闹腾的小家伙们终于离开了,魏隽航也有机会与夫人说起体己话。 “母亲的病还是老样子,只今日却多吃了半碗粥,瞧着精神还算不错。只是府里头……”沈昕颜轻叹一声,“几位兄长把家给分了。” 魏隽航愣了愣。 在太夫人病重的时候分家?他自然不会相信此事绝不会是靖安伯提出的,想必是二房和三房那两位提的吧?娘家兄弟如此凉薄,难怪夫人心情郁郁。 他环着沈昕颜的肩,柔声安慰道:“分便分了吧,心都不在了,强留下来也没个意思。” “我也是这般对大哥说的。既然二哥和三哥都已经生出了这样的心思,倒不如便如了他们的愿,也免得将来还要落个埋怨。” “确是这个道理,你能这般想便好。” “对了,我听大哥说,是你私底下搜集了证据,证明伯府与私放印子钱一事无关?”想到兄长说到那件事,沈昕颜转过身来对着他,紧紧盯着他的双眸问。 魏隽航不避不闪,坦率地道:“是啊,是我干的!” 他这般干脆地承认,沈昕颜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唯有呆呆地‘哦’了一声。 见过温婉的她、生气的她、郁结的她,甚至是俏皮的她,可却从来没见过她这般傻傻呆呆的样子,魏隽航心里喜欢得不行,忍不住伸手在她脸上捏了捏。 这傻傻呆呆的模样,与盈儿那丫头倒有些相像,果然不愧是母女,连发呆都这般可爱惹人怜。 喜滋滋地想着,趁着夫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又凑过去在她脸上‘啾’了一记,这才笑眯眯地看着她终于回神。 沈昕颜的脸腾的一下便红了,捂着被他亲到的地方,羞赧难当地道:“你、你做什么呀,人家好好跟你说话呢!” 真是的,两辈子的夫妻了,怎么不知道他还有这般无赖的一面。 魏隽航哈哈一笑,生怕她羞到极点便会恼,忙环着她安抚道:“好好好,那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说出来我一并回答了。” 沈昕颜在他肩上捶了几下,见挣脱不开,便也随他了。 再想想回府路上听到的那些事,她又问:“我听说岳平县百姓上了万民请愿书,请求陛下处死诚王?” “确有其事!”魏隽航下颌抵在她的发顶处,鼻端萦绕着发上的浅浅馨香,懒洋洋地回答。 “那你觉得陛下可会允了他们所愿?” “会!”斩钉截铁的回答,让她愣住了。 “会?你是说陛下会处死诚王?可是先帝的遗命……”她怀疑地问。 当然会,如若不会,那他们这么多年来的辛苦岂不是白费了?魏隽航暗道。 不过这些事就没有必要说出来让夫人吃惊了。 “事在人为,只要想做,总会有办法的,你且等着瞧便是。” 沈昕颜狐疑,不过听他这般一说,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地就相信了。 “险些给忘了,迟些日子还要到首辅府去呢!”沈昕颜猛地记起首辅府的白事,一起身,只听‘哎呦’一声,瞬间便见魏隽航抱着下巴痛得眼泪都快要飙出来了。 “对不住对不住,都怪我一惊一乍的。” “咝……不、不要紧。”夫人给的,便是再痛也不能说啊! 这般用力地撞上去又哪会不痛。沈昕颜自然不信他的鬼话,正想吩咐春柳取药来,魏隽航一把拉住她:“多大点儿事,还要上药?让盈儿那丫头知道了还不定怎么取笑呢!” 沈昕颜仔细看看被撞到的地方,除了有些红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又听他这般说,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 “这周老夫人去得倒也是时候,陛下还想着要不要一直便让周首辅这般病着呢,如今不用想了,守制三年,三年之后是什么光景,那就不是他周首辅所能预料的了。”痛意缓解后,难得夫妻二人这般静静地坐着说说话,魏隽航一边把弄着夫人的衣带,一边闲闲地道。 沈昕颜对朝堂之事无甚兴趣,闻言也只是‘嗯’了一声便再无话。 随即,她便想到了一件事。 周首辅要守制三年,那身为周家子孙的周懋一房岂不是也要回京了? 这辈子改变的事太多,她已经无法再沿着上辈子的记忆去猜度日后之事了。 虽然想到或许又要对上那一家人,不过心里已经不会再有那种如临大敌之感,哪怕还是心里还是恨的,但是至少不会如上一回时那般激动。 这辈子已经改变了那么多,她也应该有一个不一样的人生,不应该再被那家人左右情绪。 想明白这点,她重又低下头去,认真地叠着女儿的小衣裳。 隔得几日,朝堂上便传出消息,元佑帝坚持谨守先帝遗命,不肯赐死诚王。他刚放了话,另一封万民书又被八百里加急送了上来,不只是岳平县,甚至连周边的县城百姓也上了万民请愿书,请求陛下赐死诚王以告慰无辜亡灵。 元佑帝仍是不允,只道人无信则不立,先帝遗命不能违。 再接着,大理寺那边又查出诚王当年带兵征战时,曾以百姓人头充数冒领军功。顿时,朝堂一片哗然,民怨滔天,万民书一封又一封地呈到御案上。 可元佑帝仍是坚持‘先帝遗命不能违’,为此,就着是‘守遗命’还是‘平民怨’,朝野上下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沈昕颜纵然无暇理会外间事,也从丫头婆子口中得知,如今整个京城到处都在开辩论会,你来我往,口诛笔伐各不相让。 她有些不解,但好像又有些明白。 “如今各处酒楼、饭馆,凡是能聚人的地方都在辩论,个个都争得面红耳赤,只恨不得将对方说趴下来。没想到平日瞧着文质彬彬的书生公子,吵起架来与街头的大嫂大婶们也没什么两样,瞧着可有意思了!”夏荷眉飞色舞地说着她今日所见。 “竟将满腹经纶的读书人比作骂街的妇人,你这丫头,小心犯了众怒!”沈昕颜没好气地道。 夏荷吐吐舌头,哧溜一直便跑掉了。 魏隽航不以为然地道:“这比喻倒也没错,这读书人吵起架来,不定比骂街的妇人还要厉害呢!” 也亏得皇帝表兄能想得出这样的招数,只怕辩到最后,便是“皇帝挥泪斩皇叔”了。 果然,隔得小半个月,元佑帝在朝臣及众位当代大儒的再三请求下,痛哭着下旨赐死了诚王,当年参与造就赵全忠冤案的一众官员无人幸免,不是斩首便是流放,严重的还被抄家。 元佑帝深感自己违背了先帝遗命,随后下了罪己诏,更欲起驾前往皇陵向先帝告罪。一众朝臣跪了满殿,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元佑帝一再坚持,最终在朝臣的三番四次的劝阻之下改为斋戒三月。 轰轰烈烈的岳平山惨案及赵知府冤案到此正式落下了帷幕! 而当今天子宁愿自己受违背先帝遗命之罪,亦要为民申怨的一连串举动得了百姓爱戴,百官敬服,清流学子夸赞。 一时间,声望达到空前地步。 对此,魏隽航不得不对金銮殿上的那位写个服字! 而挂起了白布的周府,也迎来了一批又一批上门吊唁的宾客。 沈昕颜自然亦在其中。 周老夫人病逝,周首辅守制三年,便相当于提前退出了朝堂,曾经盛极一时的首辅府,在满室白布的映衬下,不禁生出几分凄凉来。 周首辅未至知天命之年,正是应该在朝堂上大放光芒的时候,如今除非天子夺情起复,否则便要等三年之后才有重回朝堂的可能。 可是哪怕到时重回朝堂,他还能官至首辅么? 83.第83章 大长公主身份贵重,这样的场合也轮不到她出面,故而这次到周府吊唁,还是沈昕颜妯娌三人。 若是寻常人家的,方氏也未必会出现,可因为这次是她嫡亲妹子的夫家,加上最近平良侯府一连串的不顺,她也迫切想与方碧蓉商量着日后之事,顺带着探一探这周府的去向。 落了进二门的青布小轿,也真是巧了,刚好平良侯夫人亦是这个时候下轿,几人自又有一番客气。片刻之后,沈昕颜和杨氏由周府的侍女引着到了厅里,而方氏与平良侯夫人则由方碧蓉的侍女香儿领着离开。 更巧的是,侍女刚引着沈昕颜进了厅,迎面而来的便是周府的大夫人温氏。 温氏见是她,上前见了礼:“世子夫人!” 沈昕颜客气地回了礼,一会儿便有丫头来回温氏,说是东厅那边缺了茶盏,二夫人让人来回大夫人。 温氏道了声‘失陪’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沈昕颜了然地望了一眼她离开的方向。 看来这周府的内宅争斗已经开始白热化了,连带着此等重要的场合,居然还弄出这种不应该出现的差错。 也不知过世了的周老夫人看到这一幕会不会气活过来。 “如此场合,竟连个茶盏都得找上主子出面,这周府内宅到底乱成什么样了?”杨氏咂舌。 那首辅夫人呢?竟然也不管管?这让宾客们瞧见,得多丢脸啊! “你没瞧着这诺大的厅里,坐陪的主人家还是未出嫁的府中姑娘么?这是怎么了?老夫人这才刚过世,这府里内宅就乱成这般模样了?”有妇人的议论声传到耳边。 “如今老夫人过世,阖府男子都要守制,陛下也没有夺情旨意,这周家人哪,心里着急,这一急,也就乱了呗!” “听你这般一说,也有几分道理。” “方才那位是首辅夫人的大儿媳吧?听说是庶女出身?真真好模样,瞧她那身段,还真看不出已经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 “庶女若没个好颜色,能嫁得进首辅府么?” “人家如今也是正儿八经的知府夫人了,随夫在外,又没有上头婆婆盯着,左右妯娌又不能给她添堵,这日子过得舒适着呢!” “可如今这一回府,真真是两眼一黑,像个瞎子一般,一不小心便会踩坑,难怪这内宅会乱成这般模样!” …… 周围的窃窃私语不停地响着,沈昕颜低头啜着茶水,心里也是一阵叹息。 外头差事没了,自然在内里争起来。这温氏虽是庶媳,可到底占了个“长”字,而周老大的官职也不算低,若是想争上一争,也未必争不过来。 至于周府嫡系,最大的两个靠山,一个是周首辅,一个是周皇后,如今两个都是泥菩萨过江,哪还顾得上府里这婆媳间、妯娌间的争斗。 沈昕颜与杨氏坐了半晌,又与在座的数名夫人闲聊了几句,便见方碧蓉带着侍女走了进来,而平良侯夫人及方氏母女俩隔得片刻才进门。 看来是由方五夫人方碧蓉作陪了。 沈昕颜了悟,就是不知这是方碧蓉自动请缨,还是周府内宅争斗后的妥协之举。 “好些日子不见,世子夫人一向可好?”方碧蓉行到她的跟前,含笑问候。 “托五夫人的福。” 沈昕颜见她气色颇好,周府的下人待她的态度也算是恭敬,瞧来在府里的日子并不似杨氏曾经以为的那样难过,让一直等着看她笑话的杨氏颇为失望。 再看着她应对得体,举止大方有礼,对着满堂比她年长、比她有品级的诰命夫人也丝毫不显怯,不过片刻的功夫,倒是得到了不少夸赞。 准备离开的时候,因方氏临时想起还有事要交待妹妹,满脸歉意地拜托她与杨氏稍等片刻,这才急急去寻方碧蓉。 引路的周府侍女见状,便引着她们到不远处的凉亭处稍作等候。 反正又没有别的什么事,沈昕颜并没无不可,杨氏亦然。 片刻,小姑娘特有的清脆软糯声音在不远处传了过来,沈昕颜望过去,便见数名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从花树下转了出来,看着几人的打扮,猜测着或许是府上的姑娘,直到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庞,她便肯定了这个猜测。 因在丧期之故,那几名小姑娘的穿着打扮都比较素净,尽管如此,沈昕颜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当中的周莞宁。 皆因在这些孩子里头,周莞宁的容貌着实太扎眼,就仿佛是一颗散发着莹润之光的明珠,轻易便将周围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尤其是她身上那股柔美的气质,天生便适合作此素雅简单的打扮,如今虽然年纪尚小,可也渐渐显出几分长大之后的姿容来。 “那小姑娘长得这模样,啧啧,再过些年,满京城的姑娘都要被她给比下去了!”便是一向有几分刻薄的杨氏,也发出一阵惊叹。 沈昕颜笑笑,又再度望过去,便发觉周莞宁孤单单地走在另一边,其余几名小姑娘或是手拉手,或是紧挨在一起咬耳朵,明显便将她排挤出去。 对此,她也并不意外。 她这个“儿媳妇”一向便没有什么朋友,便是初时勉强称得上是“朋友”的,到后来也总会因为这样那样之事而渐行渐远。 她收回视线,低着头去拂了拂不知何时飘落在裙面上的树叶,突然听到身边的杨氏‘呀’的惊叫出声。 她陡然抬头,沿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竟然见周莞宁跌落一边的池子里的。 那池子不算大,可对一个七岁的小姑娘来说也不是轻易能爬得上来的。 她‘呼’的一声站了起来,却又见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个男孩子,‘扑通’一声跳落池中,硬是将在池里挣扎扑腾的周莞宁给拉了上来。 而早前与周莞宁一起的那几个小姑娘,早在看到她落水时便尖叫着跑开了。 自有听到异响的周府下人赶过来,将浑身湿透了的周莞宁抱了下去。 沈昕颜紧紧地盯着那名救了周莞宁的男孩子,见他不以为然地冲一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摆摆手,片刻,又像是嘀咕了一句什么话,然后飞也似的跑掉了。 “啧啧,这周府的家教着实太差了,小小年纪便能对自家姐妹下手,若是长大了还了得?”从头到尾目睹全过程的杨氏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 “二姐你说是吧?”说完,她又碰碰沈昕颜的胳膊。 “什么对自家姐妹下手?”沈昕颜已经回神,不解地问。 “原来你没瞧见啊?那位长得最出众的小姑娘,是被最高的那一位给推下去的。”杨氏解释道。 沈昕颜有些意外,但好像又不是很意外。 “我看啊,八成是嫉妒人家小姑娘长得比她好看!”杨氏直接下了结论。 沈昕颜觉得,她这个理由真的太有说服力! “让两位弟妹久等了,抱歉,咱们这便回府吧!”方氏寻了过来,一脸歉意地道。 “无妨无妨,你们姐妹好些日子没见,自然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反正我与二嫂也没有什么要紧事,略等片刻也没什么。”杨氏意有所指。 方氏只当没有听到,歉意地笑了笑,妯娌三人便启程回府。 马车才驶出一段距离,忽听车外传来了一阵阵喧哗之声,隐隐听到好像有人在说有圣旨到。 “有圣旨?难不成陛下下旨夺情起复?”杨氏下意识便道。 若是如此,那长房和那方碧蓉也太好运气了吧! 方氏心思一动,同样想到了这个可能。 沈昕颜并没有在意这两人的话,脑子里一直想着方才救起周莞宁的男孩。 因距离比较远,她并不是看得太清那孩子的容貌,只知道是一个年纪与她的儿子差不多的孩子,瞧着那身打扮,看来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公子。 “居然不是对首辅大人夺情,而是对他那位庶长子,这样一来,这周府阖府不就是只有这位庶长子一人仍在朝堂上了么?” “这首辅府的天要变咯!” …… 许是车马行人太多,马车驶得有些慢,以致车外行人的议论声也透过窗帘传了进来。 方氏的脸在听到这些话时顿时就变了,而杨氏的脸色则有些古怪,像是想笑,但又很努力地憋住。 沈昕颜自然也听到了,略微有些诧异,不过也就那么一瞬间便平静了下来。 上辈子的周懋也是官运亨通,诺大的一个周府,以周首辅丁忧为转折点,自此便是庶出的长房逐渐压下嫡系,成为周府最大的赢家。 而今日那些还刻意针对周莞宁的周家其他姑娘,将来残酷的现实会教会她们做人。曾经她们最瞧不起的周莞宁,将会是她们日后努力想要巴结的对象。 官至三品却宠女如命的父亲,前程光明犹如护妹狂魔的兄长,身为天子近臣却爱妻无限度的夫君,象征祥瑞的龙凤双生儿女,以及超一品的国公夫人诰命。 周莞宁,未来将会成为全京城夫人小姐们羡慕嫉妒恨的对象! 纵是对她仍旧喜欢不来,沈昕颜也不得不承认,此女确乃天道宠儿,福气满满。 *** “太夫人,夫人,快走,逆贼朝这边来了!” “滚,你给我滚下去!” “不,母亲……不要……” 策马而来的戎装男子紧紧地抱着怀中哭叫着挣扎的年轻女子,浓浓的白雾袭来又散去,男子的容貌越来越清晰…… 沈昕颜骤然惊醒。 她终于想起来今日救了周莞宁的是何人了,便是日后她的爱慕者,她的儿子最大的情敌——镇国将军长子慕容滔。 84.第84章 自来绝色佳人总会有不少的爱慕者,周莞宁自然也不例外。 上一辈子她的儿子可是历尽千辛万苦才最终抱得美人归,自此爱若珍宝,眼里心里再容不下其他人。 她揉揉太阳穴,缓解突如其来的头疼。 同样身为女子,她并不认同那等‘红颜祸水’的说法,可身为一个母亲,看着儿子几乎快要折损了所有的骄傲,只为了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迎娶他心悦的那名女子。凭心而论,她的心里是相当不舒服的。 更让她不悦的是,周莞宁的桃花运,便是在她成婚后仍然斩不断。不过,纵使因此相当不喜她,可她也无法违心地将‘不守妇道’、‘招蜂引蝶’这样的词安在她的身上。 因为,有些女子便是什么也不做,仅仅是露了个脸,也能引得男儿为她折腰。 她突然觉得头更疼了。 “怎么了?是不是头疼?”被她惊醒的魏隽航一见她这模样便急了,正要起身唤人请大夫,沈昕颜连忙阻止他,拉着他的大掌按在太阳穴处,软软地道,“不必劳师动众,你帮我按捏片刻便好了。” “头疼之事可大可小,不能这般轻视。”魏隽航不赞同,可双手却已经自动自觉地取代了她的动作,掌握着力度帮她按捏着。 “若是惊动了她们,这大半夜的谁也别想睡了,你帮我按按便好。”沈昕颜靠在他胸膛上,喃喃地道。 魏隽航便有再多的不满,在看到她这副带着依赖的柔顺模样时也说不出了。 “世子。” “嗯?” “当年你要娶我,母亲初时应该并不同意吧?”也许是身边这人太令她安心,也许是被梦到的前世事所触动,她阖着眼眸低低地问。 “怎么会!母亲听闻我要娶你,不知有多高兴。” “骗人,母亲的性子我还不了解么?况且,以那时我们伯府里的情况,母亲又怎能瞧得上靖安伯府的姑娘。”沈昕颜轻声反驳。 魏隽航哑然失笑:“你便这般小瞧自己?” “不是小瞧自己,只是知道高门大户择媳,除了品行,门当户对也是少不了。我虽出身伯府,只父亲早逝,府里境况大不如前,兄长又不是个多出息的,如何能入得了大长公主的眼。”沈昕颜拉下他替自己按捏太阳穴的手,在他怀里翻了个身,脸蛋蹭蹭他的胸膛,打了个呵欠,缓缓地道。 “可是,你也要知道,我虽乃母亲亲子,却非承袭爵位的长子,况且又素有顽劣的名声,母亲只求我能早早娶妻,以便能有个人管束于我,又哪会看重女方家境门第如何。”魏隽航被她蹭得身子都快发麻了,亲亲她的发顶,轻笑着道。 沈昕颜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的,也不禁低低地笑了起来,戏谑道:“是啊,你可是有名的纨绔子呢!” 半晌,她又问:“若是将来霖哥儿想娶的姑娘,我一点儿也不喜欢,那可怎么办?” 这个问题,上辈子她没有机会问他,这一辈子,她却想听听他的答案。 “那就说服他不娶呗!”魏隽航不以为然,顺手拉高锦被盖在她的身上,免得她着凉。 “若是他坚持呢?”沈昕颜追问。 “那就再瞧瞧看。” “怎么瞧瞧看?”沈昕颜不死心地再问。 魏隽航打了个哈哈,装聋作哑地在她唇上飞快亲了一记,然后趁她还未反应过来,一把搂住她,‘呼啦’一声扯上被子,将两人从头到脚盖了起来。 “夜深了,该睡了该睡了,明日还要早起呢!” 沈昕颜如何不知他不过是逃避自己的问题,有些气结地轻捶他一记,不依地嘟囔:“就会糊弄人家!” 黑暗当中,魏隽航笑声愉悦,凑到她的耳边,嗓音低哑却又带着一□□人的味道:“你管儿子将来要娶谁,反正这辈子陪你到老的又不是他。” 说完,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着,再亲亲她的额头:“该睡了。” 沈昕颜脸蛋紧贴着他的胸口,听着里头平稳有力的心跳声,突然就生出一种巨石终于落地的感觉,又好像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可令人烦忧之事。 然而,现实告诉她,这真的是她的错觉,这世上真的还有能让她烦忧之事。 比如,她那个乐当棒头槌的女儿。 “越哥儿,你又欺负我家蕴福!!”小姑娘如同炸了毛的小老虎一般,握着小拳头就要往外冲。 沈昕颜只觉得头又开始疼了,快走几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小胳膊,死死地将她拉住了。 “娘,你瞧,他又欺负蕴福了。”小姑娘气愤地涨红着一张小脸,指着不远处正缠在一起“打架”的越哥儿和蕴福大声告状。 “你沿着这回廊跑几圈,待我叫停了,我便替你教训越哥儿,打他板子,罚他不能吃点心,还将他那份点心给蕴福,如何?”沈昕颜耐着性子道。 小姑娘望望外头暂时未落下风的蕴福,想了想,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娘亲要让她跑圈圈,不过有娘亲在,越哥儿待会儿一定会吃教训的,便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地开始跑了起来。 沈昕颜虎着脸看看她,又望望外头越打越兴起的两个小家伙,双唇抿得紧紧的。 一圈,又一圈,待跑完两圈后,小姑娘的速度明显已经大幅下降,气喘吁吁,圆圆的脸蛋红通通的,额头上是一圈又一圈的汗渍。 见外头本是打在一起的两个小家伙已经累得坐在了地上,沈昕颜再看看女儿,这才招呼她过来。 接过秋棠递过来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替女儿擦去汗渍,又替她擦擦手,这才指着那两个坐在地上哥俩好地勾肩搭背,正在嘻嘻哈哈的小家伙们道:“你瞧他们,还需要娘去教训越哥儿么?”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 明明方才越哥儿还那样坏地欺负蕴福呢!蕴福怎么会和他这般好? “你们俩过来!”沈昕颜朝着两个小泥猴招招手,越哥儿与蕴福一听,麻溜地爬了起来,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二伯母!” “夫人!” “你们方才在做什么呢?”沈昕颜又替他们擦脸擦手,耐心地问。 “我们练武呢!瞧瞧谁的功夫厉害!”越哥儿有些得意地扬了扬小拳头,“事实证明,还是我厉害一些!” “下回,下回我一定可以赢你!”蕴福不服气地道。 “下回照样把你打趴下!”越哥儿双手叉腰,仰着脑袋瓜子,完全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样。 蕴福涨着小脸,朝他哼了一声。 沈昕颜吩咐秋棠将他们带下去换身干净的衣裳,这才回过头来,板着脸教训女儿:“知道你错在何处了么?” 小姑娘扑闪扑闪着眼睫,懵懵懂懂地看看她,又望望快活地跟着秋棠离开的那两个小身影。 沈昕颜叹了一口气,半蹲在她的跟前,替她正了正有些歪了的头花,温柔地道:“越哥儿只是和蕴福比试武艺,可你一看到他挥拳打蕴福,便不分青红皂白地要冲上去教训他,你觉得,自己这样是对的么?” 小姑娘红着脸,蚊蚋般道:“不对。” 可下一刻,她又有些不服气地道:“可是、可是我又不知道他们在比试……” “对呀,你甚至还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便忽剌剌地要冲上去。这万一被你打到了越哥儿,越哥儿冤不冤?委不委屈?蕴福又会高兴么?” 小姑娘吭哧吭哧的,再说不出话来。 “你会维护自己身边的人,这很好。只是,凡事不能只看表面,也不能一味地认为是你护着的那个人被欺负了。假若有朝一日你看见越哥儿和你三姐姐打架,你会帮哪一个?” “当然是越哥儿了!”小姑娘毫不迟疑地回答。 她最最讨厌三姐姐了! 沈昕颜毫不意外她的回答。 自从这丫头和魏敏芷打过一回架后,虽然在儿子的“坐镇”之下彼此道了歉,但梁子到底还是结下了,每回见了面,双方都是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当作打招呼。 所幸两人也就只是嘴巴上不饶人,再没有其他出格的行为,所以不管是大长公主还是她和方氏,全当不知道。 “可如果是越哥儿先欺负三姐姐,三姐姐迫不得已才还手的呢?”沈昕颜又问。 “这个……”小姑娘为难地皱着小脸。 “所以,盈儿,不管做什么事,都不能冲动,也不能被表象蒙蔽了你的眼睛。如今你还小,一时不明白娘说的这些话也不要紧,只记住,日后再发生一些让你很生气很生气的事,记得先去跑几圈,待觉得心里不那么气了,再好好想想,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可好?”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沈昕颜也没有想过一下子便能教会她,只她乖巧地点头应下,微微一笑,捏捏她的圆脸蛋,道:“跟春柳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再跟娘到你祖母处去。” “好……”小姑娘眼睛一亮,拖长尾音回答,随后蹦蹦跳跳地跟着春柳离开了。 85.第85章 周首辅不是蠢人,天子下旨夺情起复,足以见得他的这个长子这些年来一直在替陛下做事,陛下对他的信任远比自己这个当朝首辅要多。 偏偏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放任着嫡妻打压这个庶长子,便是他自己,也为了扶植嫡子多次对身陷困境的他置之不理,父子之间虽未至于到形同陌路的地步,但要说什么父子感情,那就薄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忽地又想起早前他与魏隽航做的那桩交易,身子晃了晃,终于明白他最后那记意味深长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那是一种看傻子的眼神! “老爷,老爷,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府上大管家惊慌的叫声伴着他急促的脚步声在外间响起,他努力将喉咙的那阵腥甜给咽下去,斥道,“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老爷,不好了,陛下刚刚下了圣旨,以原配正妻之礼迎瑞王妃回宫!” 周首辅‘腾’的一下从太师椅上弹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口气提不上来,‘咚’的一声便倒了下去。 “老爷……” 早前瑞王妃还活着的传言便已经满天飞了,只是一直没有得到有力的证据,也没有人敢向元佑帝求证,故而此事便一直真真假假地传着。 如今这一道圣旨,便已经明明白白地说明了早前那些并不是流言。 当年的瑞王妃赵氏还活着,并且即将被元佑帝以原配正妻之礼迎回宫中。 皇帝的原配正妻,那不就是皇后么?如此,置宫中的周皇后于何地? 顿时,便有朝臣当场表示此事万万不妥,宫中已有皇后,再以皇后之礼迎回瑞王妃,岂不是乱套了? 这回若以原配正妻之礼迎了赵氏进宫,下一回是不是就该周皇后让贤了?周皇后正位中宫多年,从未闻有失德,难不成就因为赵氏死而复生,这皇后就要被废? 自然,也有朝臣不以为然。 瑞王妃本就是陛下的原配正妻,以原配正妻之礼迎回来又有何不可? 两边当即各不相让,谁也不服谁。 只是元佑帝早就打定了主意,又岂容朝臣反对,根本不予理会便直接下旨。 这一时间,朝野哗然,目光齐唰唰地落到了周府上。 陛下这一出可是明晃晃地打周皇后和周府的脸啊! 众人都等着周首辅出面,哪想到此时的周首辅早已是有心无力,彻底病倒在床了。 沈昕颜听闻这个消息时也吓了一跳,没想到今上居然真的这般大张旗鼓地迎回瑞王妃。只是……原配正妻之礼? 她摇摇头,虽然京里有不少妇人小姐私底下暗暗说着陛下对瑞王妃的情深,不管朝臣如何反对,都坚持给她原配正妻应有的体面。 可她却是不以为然。 以正妻之礼迎回去又如何?迎回去之后呢?又该如何安置?如今陛下的正妻已经另有其人。周皇后便是有千般不好万般不是,她的皇后之位却是陛下自己亲手册封的。 甚至,结合早前关于瑞王妃还活着的传言,她还有理由怀疑,陛下其实一直便知道瑞王妃并没有死。如果是这样的话,造成今日瑞王妃这般尴尬局面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当然,这些也不过她的猜测,她自然不会对旁人说。帝后与瑞王妃之事,也不是她可以置喙的。 无论旁人如何反对,最终,在钦天监择定的黄道吉日,瑞王妃赵氏还是以皇后之礼被隆重地迎了进宫。 如同所有人预料的那般,为着瑞王妃的位份,朝堂上再度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毕竟,皇后之位只有一个,而皇帝的“正妻”却有了两位,此二人以谁为尊,真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说不服谁。 有的认为瑞王妃乃先帝赐婚的原配嫡妻,朝廷名正言顺的瑞王妃,瑞王殿下继位为帝,自然妻凭夫贵,理应为后。而周皇后本就不过瑞王侧妃,当年误以为正妃过世才会封后,如今正妃归来,皇后之位自然归还原主。 有的则坚持认为皇后乃一国之母,岂能说换就换。不管当年是怎样的阴差阳错,既然如今周皇后已为中宫,又素无过错,岂能轻言废位! 双方各不相让,直吵了个面红耳赤。 这些事,魏隽航是在与沈昕颜夫妻闲话时说出来的,沈昕颜也只是听着,并没有太过于放在心上。 毕竟这皇后是姓周还是姓赵,都与她毫无瓜葛。 她也是这般对魏隽航说的,魏隽航听毕哈哈大笑,用力在她脸上亲了一记。 沈昕颜捂着脸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不过说起来,瑞王妃的命也太苦了些。赵府……唉,好端端的一个家,因为奸人所害,便这般散了。”想到被冤死的赵知府及赵氏一族,沈昕颜不由得叹息。 “也不知赵府还有没有后人?” “陛下已经全力在寻找赵府后人了,想必过不了多久便有消息传回。只是,赵全忠这一脉怕是断了,只看看能不能从旁枝中过继,以维系香火。”魏隽航轻抚着她的长发,并没有瞒她。 “都过去这么多年,估计也难了。那赵知府难不成便没有嫡亲孩儿么?”沈昕颜又问。 “曾有一个独子,只不过也随着赵少夫人一起没了。”说到那个孩子,魏隽航有些惋惜。 要是那个孩子能活下来该有多好啊! 可是,那样高的山崖,连赵少夫人都殒了命,那样一个小团子又岂会逃得过生天,只怕早已随着那些一直没有寻到的忠仆归入尘土了。 “世子,来福来禀,说是国公爷寻您呢!”夏荷进来禀报。 一听老爷子找,魏隽航慌不迭地起身,迅速正正衣冠,扔下一句‘我去去便回’便大步离开了。 沈昕颜有些好笑。 这个模样,与调皮小子去见威严的父亲有什么不同? 说起来,阖府之人,除了大长公主,只怕没有哪个不怕国公爷的。就连她那个一向有些人来疯的女儿,在国公爷面前也是老实得很,别说作怪,轻易连话也不敢多说几句。 “快走吧,莫让父亲久等了。”见来福候在门外,魏隽航想也不想就道。 来福跟在他的身后走出好一段距离,这才小跑着追上他,压低声音道:“世子,并非国公爷寻您,而是陛下!” 魏隽航止步,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骂道:“他寻便他寻,作什么拿父亲来唬人!” 来福嘻嘻笑着:“说国公爷的话,世子动作会更利索些。” 魏隽航懒得理会他。 *** “诚王世子跑了!”元佑帝一见他便道。 魏隽航愣住了:“跑了?这么多人看守着都能让他跑掉?” 元佑帝恨恨地道:“谁能想到那老匹夫竟还留了后着!这次是朕大意了!” “这是纵虎归山啊!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真要寻一个有心藏起来之人却非易事。”魏隽航脸色凝重。 元佑帝如何不知,只是没有想到诚王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也留下了后着,着人救出了他的嫡长子,如今诚王世子只怕早就带着他留下的最后一点力量逃出生天了。 斩草不除根,只怕后患无穷! “事已至此,也只能慢慢着人去寻了。”魏隽航无奈。 元佑帝有些头疼地揉揉额角。片刻,有些苦涩地道:“她方才当着朝臣的面,言明愿奉周氏为后……” 魏隽航有些意外,但好像又在意料当中。 “是朕辜负了她……” 魏隽航沉默不言。 当年种种,谁都有迫不得已,只如今物是人非,事过境迁,再提多年,除了增添惆怅之外,并无半点助益。 元佑帝无比失落。明明她才是自己的原配妻子,可这些年却只能一直东躲西藏隐在暗处,就怕会被诚王一系发现她仍在世,到时引起他们的警觉,那日后想要翻案便是难上加难。 可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他只是想要将她们各归各位,难道便不能么? 良久,他才长叹一声,收拾起心情,缓缓地道:“还有一事,赵少夫人那名侍女日前记起,当日诚王杀手赶至前,赵少夫人仿佛有所感,命管家赵保带着幼子与奶嬷嬷从另一条路回京,可朕记得,当年你们并没有找到赵保及赵小公子的遗体?” “陛下意思是说……” “朕怀疑,赵全忠的独子可能仍在人世!” “可有证据?” “有,赵保仍在世!” 魏隽航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那他人呢?身在何处?” 东殿处,赵氏凭窗而坐,身边的侍女有些不赞同地道:“娘娘何必相让,您才是先帝赐封的瑞王正妃,自然该为皇后。” 赵氏笑了笑,却没有说什么。 先帝赐封?她还是先帝赐死的呢! 再拿着那昏君的“赐封”说话,岂不是膈应死自己? 没有家族庇护,便是贵为皇后又能怎样?倒不如先行示弱,主动退让,增加陛下对自己母子的愧疚。有时候,男子的内疚比他的誓言更加可靠,更加有用。 只有牢牢抓着他的愧疚,她才更有把握为自己、为儿子谋取更多。 更何况,周氏在宫中经营多年,又岂是她这个初来乍到之人能轻易撼动得了的! 皇后之位又算得了什么,只有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赢家! 争了大半个月的后位归属终于有了结果。 因瑞王妃再□□让,元佑帝无奈下旨,册封赵氏为贵妃,封号“瑞”,曾经的瑞王妃,便成了如今的瑞贵妃。 此旨一出,朝野震惊。 “瑞”字可是陛下当年仍为亲王时的封号,如今却给了赵贵妃,代表着什么?代表着在陛下的心目中,贵妃才是他的正妻! 更让朝臣们震惊的还在后头。 元佑帝又降下旨意,追封贵妃之父为承恩公,贵妃之兄赵全忠为忠义侯。 旨意刚下,朝臣们跪了满殿,请求陛下收回旨意。 承恩公乃是给当朝皇后母族的恩典,如今给了瑞贵妃,这简直荒唐! 元佑帝拂袖而去,丝毫不作理会。 只是,朝野上下也算是看出个门道了。 皇后之名是给了周氏,可这皇后之实,只怕陛下是打算留给赵氏。 这一场斗争,究竟是周氏一派赢了,还是赵氏一派胜了?谁也不敢说了。 宫中多了瑞贵妃,各府诰命自然要进宫觐见。虽然只是贵妃,可有眼色的都可以看得出,这贵妃可是陛下心中第一人,若不是她退让,皇后之位亦未必坐不得。 进宫前,贵妃娘娘突然有旨意,说是欲见见各府小一辈子女,众人猜度着她的心思,带着府里最得意的小辈一同进宫。 英国公府中,因贵妃有恩旨,故而这一回妯娌三人各自带着儿女跟着大长公主进了宫。 “姑母快快平身!”借着瑞贵妃走下来亲自扶起大长公主的机会,沈昕颜抑制不住好奇往她身上望去。 这个当年随意一个妆容都能引得京中夫人小姐争相效仿的,又历经磨难,最终重回世人视线的传奇女子,凭谁都忍不住好奇。 只是,当她对上一双含笑的美丽眼睛时,整个人便懵了。 玉薇?不对! 眼睛还是那双让人一见便忘不掉的美丽眼睛,可容貌却是一个天一个地。 只是一想到几日前突然一病而去的“颜姨娘”,她心中隐隐又有了猜测。 颜氏自进府后便如隐形人一般,以致她的“病逝”也没有人在意,沈昕颜报给大长公主时,对方也只是道了一句“知道了”便再无话。 一个无子的姨娘,又是以那等不堪的方式进府的,大长公主自然瞧不上眼。 见了礼,又让小一辈上前拜见贵妃娘娘,赵氏一一含笑赏赐,在最小的魏盈芷过去后,再不见英国公府其他小辈,她不禁有些失望。 上回那个被自己撞到的孩子呢?怎的不来?难道他不是英国公府上的孩子? 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虽仅是一面之缘,可她却觉得那孩子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母子分离多年,宫里亲生的孩儿已对她有了疏离感,再不是当年那个爱腻着娘亲撒娇的孩童。 每每对上皇长子疏离的眼神,她对先帝与诚王的恨意又加深一分。 86.第86章 “这位便是世子夫人?这通身气派倒与琼姝郡主有几分相像,怨不得姑母这般疼爱。”不过瞬间她便掩饰住那丝失望,笑盈盈地拉着沈昕颜的手道。 沈昕颜浅笑着垂着眼帘,自然也能察觉到她对自己的亲近,心里有些不解。 若她是初进府的那位‘玉薇’,照理恨不得离自己远些,以免得自己认出她来。毕竟那可不是什么光彩的过去。 再一层,当初赵府未出事的时候,英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可不是自己,与瑞王妃有来往的也是方氏。论理她便是要亲近也是亲近方氏才是。 她百思不得其解,也便抛开。 总归入了这位主的眼只有好处,她又不是傻子,会将这样的好处推出去。 在场的诸位诰命夫人自然也看得出贵妃娘娘对英国公府女眷的另眼相看,尤其是对那位世子夫人释放的善意,一时羡慕不已。 宫里的周皇后虽占着皇后之名,可一无子嗣,二来身为中宫之主的体面也被陛下刮落了不少,三来娘家也是眼看着败落下去,唯一有希望出头的,却是一个关系疏远的庶兄。 可眼前这一位就不同了。有陛下的宠害不说,所出的儿子又占据了一个“长”字,将来的前途只怕是大得很。 大长公主也奇怪瑞贵妃对沈昕颜的亲近,但也没有多想。毕竟元佑帝与魏隽航的关系一向也不错,瑞贵妃卖魏隽航夫人一个好也未尝不可。 倒是方氏和杨氏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地望着被瑞贵妃拉着笑语连连的沈昕颜。 真是的,敢情这天底下的好事,不是让长房便是让二房给占去了,这以后让她们三房可怎么活! 方氏心里却是警铃大作。 若是二房多了瑞贵妃这座靠山,日后想要夺回世子之位可就难了。忽地又记起魏承霖上回仿佛是为了救皇长子才受的伤,她的心瞬间便揪紧了。 难怪难怪,难怪贵妃娘娘会对沈氏另眼相看。万一将来皇长子真的……二房的地位便是真真无人能撼动的了。 离开的时候,沈昕颜便感觉周围的诰命夫人看她的眼光都不同了,或羡或妒或疑惑或探究,可她也只能当作不知。 “二嫂可真真有福气,竟然入了贵妃娘娘的眼,瞧贵妃娘娘赏给你们霖哥儿和四丫头的东西,也比别人厚上几分。”回到了府里,杨氏酸溜溜地道。 “或者这便是传说中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沈昕颜故作深沉地抚着下巴,存心说些气她的话。 果然,杨氏一听便室了呼吸,暗骂对方太过于嚣张。 只是她再望望另一边面无表情的方氏,心里顿时又平衡了。 当年瑞贵妃还是瑞王妃时,可是与彼时的世子夫人方氏有过往来的,可今日瑞贵妃待方氏的态度,与待自己是一般无二。 这样一看来,或许二房这沈氏真的合了贵妃娘娘眼缘吧! 几个小辈才没有兴致听大人们的机锋,越哥儿和小盈芷两人一马当先,抱着瑞贵妃的赏赐一溜烟跑掉了,急得率先发现的杨氏在儿子身后直唤:“你可别把东西都整不见了啊!那可是娘娘所赐!!” 越哥儿早就跑出了好长一段距离,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她的话。 “蕴福蕴福,你瞧我得了什么好东西!”还没有进屋,越哥儿便已高兴地喊了起来。 正在摇头晃脑背着书的蕴福闻言转过身望了过来,越哥儿‘噔噔噔’跑到他的跟前,高高举着手上栩栩如生的五彩玉雕马,得意地笑道:“怎么样怎么样?你没见过吧?等我再长大些,便让我爹送一匹这样的真马给我。” 蕴福一脸艳羡:“真好看,是谁给你的?” “是宫里头的娘娘哦!”越哥儿更加得意了。 小盈芷歪着脑袋看看他,又瞧瞧满脸羡慕的蕴福,小嘴微微噘着,忽地将怀里抱着的东西一古脑往蕴福怀里塞:“这些我不喜欢了,给你!” “啊,你不喜欢了为什么不给我?!”越哥儿哇哇叫着。他早就瞧上她怀里那个兔子模样的镇纸了。 “偏不给你!”小姑娘冲他哼了一声。 “你个败家女!”看着蕴福将小盈芷给他的东西一样不落地收入一个大箱子里头,越哥儿嘀咕。 小姑娘没有听到,跑过去拉着蕴福的手道:“蕴福,咱们到娘那儿去吧!” “好。”蕴福锁好箱子,将箱子里的钥匙重又挂回脖子上。 箱子里头放着的尽是小姑娘“不喜欢”了塞给他的东西,已经快要放满了。 他想,可能再过些日子得请春柳姐姐再给他找一个大箱子才是。 从宫中归来之后,每日邀请沈昕颜赴这个宴那个宴的帖子越发多了,她挑了几家不便推辞的去了,其余的便统统寻了个理由推掉了。 再过得几日,她便更没有心情赴宴了。 皆因原来病情已有好转的靖安伯太夫人再度犯病。这一回病情更加凶险,太夫人撑了几天终究还是没有撑过去。 沈昕颜含泪将紧紧被太夫人握着小手的沈慧然搂过来交给婆子带下去,对着睁着双眸,早已没了气息的太夫人哽声道:“母亲放心,我会照顾好慧儿的。” 话音刚落,太夫人的眼睛缓缓地阖上了。 果然,至死也放心不下唯一的孙女儿。 靖安伯府如今没有主母,自从分了家之后,二房和三房便陆续搬走,如今府里便只得靖安伯与他的三个儿女共四个主子。 沈昕颜强忍着悲痛一一将诸事安排妥当,直到二房和三房夫妻匆匆赶来接手,她才暂且告辞回府。 “姑姑,我扶您上车。”红着眼眶的沈峰伸手过来欲扶她。 沈昕颜替他整了整领子,嗓音带着痛哭过后的沙哑:“峰儿是大哥,如今祖母不在了,日后你便要帮爹爹照顾好弟妹,知道么?” “嗯,我知道。”沈峰闷声点了点头。 沈昕颜定定地望着他片刻,想到上一辈子在侄女自尽后,这个侄儿便下落不明,她的心便又揪了起来,不放心地再度叮嘱道:“你要记得姑姑的话,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抛下家人,知道么?” “知道,姑姑放心!”半大少年再度用力点了点头。 尽管还有满腹的话要叮嘱他,可一时之间却也不知从何说起,她低低地叹了口气,怜惜地拍拍他的肩膀便欲上车离开。 “峰哥儿……”带着颤音的轻唤在两人身后响起,沈昕颜下意识回头,见不知什么时候梁氏居然出现了,她的身边还站着哭得鼻子红红的沈慧然。 她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却也没有说什么,不管梁氏做过什么,可她依然是峰哥儿兄妹的亲生母亲,她这个做姑姑的,也没那个资格阻止生母来见孩子。 “你来做什么?!走,给我走,这里不欢迎你!!”沈峰一见他,顿时便如同一只愤怒的豹子,冲着梁氏吼道。 “哥哥,娘知道祖母过世了,不放心我们才来的。”沈慧然哭着解释。 “她还有什么脸来?若不是她,祖母便不会死!是她害死祖母的!!”沈峰更怒了。 “不关娘的事,哥哥你怎么能这样说?!” “不关她的事?要不是她贪心不足犯下那种祸及满门的大罪,祖母又怎会气急攻心引发旧疾以致病情加重,都是她的错!!是她!!”沈峰恨恨地瞪着掩面痛哭的梁氏,咬牙切齿地吼道。 被亲生儿子当面这般指责,梁氏只觉得心都碎了:“是娘不好,可是、可是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兄妹啊!” “滚,我们不需要你这样的好!走,你给我走!!”沈峰眸中充满仇恨,猛地冲上前去推了梁氏一把,梁氏被他推得连连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峰哥儿!!”沈昕颜见他居然动起了手,连忙喝止。 “姑姑,你让她走,我不要再见到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沈峰双目通红,隐隐有水光泛起,倔强地别过脸去,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 “哥哥,你不要这样,她是我们的母亲啊!”沈慧然悲不自胜。 “她不是我们的母亲,我没有这样的母亲,跟我回去!”沈峰粗暴地拉过她,也不管她的哭叫挣扎,硬是扯着她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沈昕颜并没有阻止他,只沉默地望着惨白着脸,正无声落泪的梁氏。 眼前被儿子厌弃的梁氏,不知怎的便与上辈子同样被儿子厌弃的她重合了起来。这一刻梁氏的绝望,那种一无所有,被最亲的人厌弃的绝望,她感同身受。 她垂下眼帘,不忍再看,转身便要上车离开。 刚一转身,手臂便被人抓住,梁氏沙哑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你会照顾慧儿,照顾峰哥儿他们的,对么?” 沈昕颜一点一点地掰开她的手指,每掰开一根,梁氏脸上的血色便褪去一分。 “他们是我的侄儿侄女,我自然会照顾他们。”终于,在那铺天盖地的绝望即将再度袭来时,她听到了这个答案。 “多谢,还有,抱歉……” 放下车帘那一刻,沈昕颜的泪水终于滑落。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只是觉得心里像是积攒了许多许多年的泪水终于找到宣泄之处。 87.第87章 知道外祖母过世,娘亲心里正难过,一整日,小盈芷都无比乖巧地坐着绣花,偶尔绣得几针,便看看沈昕颜跟前的茶盏,看到里面的茶水少了,便连忙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替她续上。 蕴福挠挠耳根,将桌上装着点心的碟子轻轻地推到沈昕颜的跟前,眼巴巴地望着她。 两个小家伙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在关心着自己,沈昕颜又是窝心又是酸涩,端过茶盏呷了一口,又拿起一块甜糕咬了咬。 两个小家伙一见,不约而同地笑弯了眼睛。 沈昕颜轻叹一声,取起一块蝴蝶酥送到蕴福嘴边,蕴福连连摆手,咽了咽口水道:“夫人你吃,我不饿,我刚刚都吃过了。” “口水都流下来了。” “啊!”蕴福连忙捂着嘴,还用力擦了擦。 沈昕颜再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拉下他的小手,将那块蝴蝶酥喂进他嘴里:“我吃不下这般多,蕴福若不帮忙,那岂不是要浪费了?” “嗯嗯嗯,浪费食物是很可耻的。”曾经吃过饿肚子苦头的蕴福向来不会允许有浪费食物之事发生,一听她这样说,再不客气地捧着那蝴蝶酥快快活活地吃了起来。 “娘我也要!”小姑娘眼热,噘着嘴道。 沈昕颜顺手又喂了她一块,看着两人吃得欢欢喜喜心满意足,突然便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知道夫人因为生母离世正心伤难过,这晚,魏隽航搂着她,大掌在她背脊上轻轻拍着,无声地安慰。 沈昕颜往他怀里靠了靠,闻着属于他的好闻气息,心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察觉她情绪的变化,魏隽航柔声问:“伯府里可还有什么需要帮忙之处?丧仪诸事可都安排妥当了?” “二嫂和三嫂回来帮忙料理,丧仪诸事也都安排妥当了,只等着出殡那日。”沈昕颜瓮声瓮气地回答。 “若是你不放心她们,我陪你回去几日。” “不必了,这些事大哥他会安排妥当的。”沈昕颜摇摇头。 听她这般说,魏隽航也不勉强,替她掖了掖被角,亲亲她的额:“夜深了,睡吧!” 沈昕颜点点头,缓缓地阖眼眸。 魏隽航躺在她的身边,正要阖眸,便听身边的她轻声问:“那日我问你,若是将来霖哥儿坚持要娶一个我不喜欢的姑娘,那该怎么办,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魏隽航失笑,倒不曾想到她竟然这般执着答案。 “如果霖哥儿坚持的话,最后你一定会同意的。” “为什么?”沈昕颜睁开了眼睛,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笑容,突然有些不服气道,“你又如何便知到最后我一定会同意,说不定我非常厌恶那姑娘,而且心里早就已经有了合适的儿媳妇人选,正想要千方百计撮合霖哥儿和她呢!” 魏隽航唇瓣含笑,仍是坚持道:“反正,到最后霖哥儿一定会如愿以偿的。” “为什么?”沈昕颜皱着眉。 “因为,你是他的母亲。”魏隽航缓缓地给出了答案。 这世上,哪有母亲真的拗得过儿子的,不管过程如何,结果一定会是做母亲的先让步。 沈昕颜彻底呆住了。 魏隽航亲昵地捏捏她的鼻子:“你呀,就是爱胡思乱想,霖哥儿才多大呢,你便想到他娶媳妇之事了!难不成这般早便担心儿子会娶了媳妇忘了娘?” 说到最后,语气便带上了几分戏谑,却浑然不知此话正正戳中了沈昕颜心底最痛之处。 “是啊,我是担心,做母亲的有哪个不担心?没听见三弟妹数落越哥儿小小年纪便喜欢好看小姑娘,将来必是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么?”她垂眸掩饰眼中复杂,故作轻松地道。 魏隽航轻笑:“霖哥儿那小古板的性子,最是方正不过,你竟还能忧心他这个,真真是瞎操心。” 沈昕颜勉强朝他勾了个笑容,心里却是一阵叹息。 是啊,若不是经历过一辈子,她也不会想得到自己那个性情淡漠的儿子,也会有成为绕指柔的一日。 靖安伯太夫人的离世,终究还是给沈昕颜带来了最沉重的一击。 今生有许多事都改变了,而太夫人比上一辈子提前离世,给她的内心蒙上了挥之不去的阴影。也让她更深地意识到,有些改变,并不是一定会朝着好的方向而去。 待太夫人安葬后,她终于病倒了。 魏隽航只觉得焦头烂额,那厢去查赵全忠独子下落之人仍未有消息传回,当年那个赵府管家赵保倒是找到了,只是据赵保说,他们那一队也遇到了追杀,无奈之下,他不得不将小公子交给了一对农户夫妇。 后来九死一生保住性命后,他也曾回去寻那对夫妇,却得知那对夫妇早在一场瘟疫中丢了性命,而小公子也不知所踪。 天下之大,又是过了这么多年,茫茫人海中去寻一个孩子,不亚于大海捞针。 可一日没有那小公子确凿的下落,不管是他还是元佑帝,抑或是宫中的瑞贵妃都不会放弃。毕竟,这可是赵全忠留在这世间上唯一的血脉。 还有那逃出生天彻底失去了踪迹的诚王世子,这么一个大隐患不彻底除去,谁也无法安心。 而沈昕颜这一病,他急得团团转,赵全忠独子也好,诚王世子也罢,他暂时也没有心思再去理会了。 倒是宫中的瑞贵妃得知英国公世子夫人抱病,先是遣了宫中太医前来诊治,又赐下不少珍贵的药材,更让人肯定了瑞贵妃对英国公府,尤其是府上世子夫人的另眼相看。 沈昕颜这一病便是大半个月。待她终于可以离开屋子到外头走走时,发现天空不知何时竟飘起了雪花。 “今年的雪下得竟是这般早!”春柳讶然,一会儿又连忙跑回屋里取了件厚一点的斗蓬披在她的身上,“夫人小心着凉。” “无妨。”沈昕颜伸出掌去接飘洒的雪花。 “娘!” “夫人!” 孩童欢喜的叫声伴着急促的‘哒哒哒’脚步声传来,沈昕颜侧头一看,顿时便笑了。 不远处,蕴福与小盈芷扬着异常灿烂的笑容朝她跑过来,两人身后,素来沉稳的魏承霖脚步也添了几分罕见的急促。 “你们俩打哪来啊?”沈昕颜分别在两个小家伙脸上捏了捏,含笑问道。 “打祖母处来的。”小姑娘脆声回答,蕴福则连连点头附和。 “可又是调皮闹你祖母了?” “才没有,我还帮祖母捶背来着,祖母还夸我乖呢!”小姑娘抓着她的手撒娇地摇了摇。 沈昕颜捏捏她的小鼻子,这才冲着魏承霖道:“今日怎的这般早回府了?” “大殿下身子有些不适,贵妃娘娘便让我先回府了。”魏承霖关切地望着她,“母亲身子可好了些?” “好了许多。大殿下怎样了?”回到屋里,沈昕颜捧着热茶呷了一口,问道。 “昨夜里着了凉,一早便有些不舒服,不过有太医在,想必不会有什么大碍。” 自上回二皇子和三皇子被罚后,元佑帝便单独请了太傅教导皇长子,而魏承霖也正式成了皇长子的伴读,一时风头无限。 “父亲呢?”四下看看不见这些日来一直陪伴母亲的父亲,魏承霖问。 沈昕颜倒是被他问住了,望向一旁的秋棠。 秋棠笑着回道:“世子爷刚刚命人准备车驾出府去了。” “可曾说去哪儿了?”沈昕颜随口问。 “说是到普明山庄取点东西,片刻就回,请夫人不用担心。” 沈昕颜点点头,只当他在外头又有什么要紧事要办,故而也没有问取什么东西。 抱着茶盏暖了暖感觉有些凉意的双手,看着蕴福与女儿一左一右地拉着魏承霖的袖子正吱吱喳喳地说着什么。突然,脑中一道灵光闪过。 普明山庄?这名字怎的这般熟悉,还带着一种让她不安的感觉。 普明山庄,普明山庄……去取点东西…… 她‘呼’的一下从绣墩上弹了起来,颤着嗓子大声吩咐:“快,快去把世子追回来!!” 声音之大,甚至还带有几分尖锐,让魏承霖兄妹及蕴福吓了好一跳。 这三人何曾见过她这般失态的模样,尤其是那张脸上,布满了惊惧。 “母亲怎么了?可是身子又有不适?”魏承霖率先反应过来,忙上前来问。 “听见没有,马上、立刻把世子追回来!!”沈昕颜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尖叫着。 “我、我这就去吩咐……”秋棠也被她吓了好一跳,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沈昕颜心急如焚,哪还等得了,连斗蓬也不披,提着裙裾便往外跑。 “马上备车,快,快点!”秋棠急了,连忙迈步跟上,大声吩咐着。 自有小厮一溜烟地跑去着人准备。 魏承霖不明所以,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蕴福与小盈芷也想要跟,可他们的小短腿又哪追得上,只追了小片刻,再眨眼间,便已经不见了沈昕颜她们的身影。 上一辈子,上一辈子也是如此,他说去普明山庄取点东西,可这一去就再不曾回来……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明明是五年后才会发生的事,今生却提前了? 88.第88章 她惨白着一张脸,双手死死地攥紧,身子不停地颤抖。可一双眼睛却睁得老大,紧紧地盯着车帘,仿佛在随时准备着冲出去。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这辈子已经有那么多不一样之事了,世子也一定会有一个与上辈子不一样的结局。 她的身子越抖越厉害,脑子更是不停地闪着上辈子魏隽航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任凭亲人们如何呼唤哭喊都没有给出半点反应的一幕幕。 “没事的,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她哆哆嗦嗦地喃喃,病愈过后明显单薄不少的身子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魏承霖不解她为何会有此反应,只是见她着实抖得厉害,以为她冷,连忙脱下身上的斗篷披到她的身上,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手,一片冰冷。 “母亲!”他惊呼出声,迅速将她的手包入斗篷中。 沈昕颜没有理会他,仍旧死死地盯着车帘。 “快些,再快些,再慢就来不及了……来不及了。”魏承霖听到她的喃喃,明白她的心急,大声冲着车外喊道,“再快些!” 随即便是一阵鞭子打在马身上的清脆响声,车速陡然加快了不少。 车内的母子二人紧紧挨坐在一起,魏承霖不时替她搓着手,想要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见她仍旧是那种万分惊惧心急如焚的模样,询问的话又一下子咽了回去。 不管怎样,先顺着她的意思将父亲追回来再说! 突然,一阵马匹长嘶的叫声,马车骤然停下,母子二人被惯性一甩,险些就甩出车去。 “夫、夫人,大、大大公子,前面、前面出事了!”下一刻,驾车的仆从结结巴巴的话便传了进来。 沈昕颜被甩得晕头转向,只一听仆从的话,心口一紧,推开扶着她的魏承霖,‘嗖’的一下掀开车帘:“出什么事了?!” 仆从脸色苍白,抖着手指着前方。 沈昕颜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见不远处傍山的小路上,一块大石堵在路中间,像是滚动了几下,不过瞬间,便轰然滚落山下。 “方才世、世子爷的、的车、车掉、掉下去了……” 沈昕颜双眼一黑,险些要晕死过去。 “你、你在胡、胡说什么!”魏承霖从车上跳下来,紧紧地扶着她,怒声喝道。 “我、我没胡说,方方、方才世子爷的马车经过那处时,那石头刚好掉下来,我亲眼看见车从那边掉下去了。” 沈昕颜疯了一般往前就跑,郊外的寒风夹杂着飘雪往她脸上刮来,似刀割一般的疼,可她却全然不觉。 并不算宽敞的路,一边傍着山,另一边用简单的木栅栏挡着,栏下是一眼望不到底的崖底。可是,原本好好的木栅栏却被重物撞击得破烂不堪,路上还有清晰的重物滑动后留有的痕迹。 更让沈昕颜心神俱裂的是路上散落着的白玉发冠,那是今日一早她亲自替魏隽航戴上去的。 “世子?世子?”她颤着双手捧起那已经摔破了一个角的发冠,缓缓地望向地上明显被车轮子拖出的长长痕迹,沿着那痕迹一直看到那崖边。 “母亲!”魏承霖终于也跑了过来,一见眼前的情况,心里便‘咯噔’一下。 “世子!世子!”沈昕颜朝那破烂的木栅栏扑去,冲着崖底尖声喊着,声音凄厉,蕴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悲恸与绝望。 “世子!魏隽航,魏隽航!!”她一遍遍地喊着那个人的名字,泪水迅速涌了上来,很快便模糊了她的视线。 回应她的,只有自己的回声。 “魏隽航,魏隽航……” 又是这样么?这辈子还是这样抛下她么?明明都已经不一样了,所有的事她都不会再去强求,唯一希望的便是他可以陪着自己走过余生之路。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在自己心里已经变得这般重要了,重要到她无法想像这辈子再没有他陪着自己,漫长的余生她又应该如何度过。 “魏隽航!!”饱含绝望的悲泣,让呆在一旁久久不知反应的魏承霖终于反应了过来。 是父亲?父亲真的掉下去了?半大的少年脸色唰白,身子晃了晃,望着跪在地上痛不欲生地唤着父亲姓名的母亲,双唇微颤动着。 好一会儿,他才跌跌撞撞地朝着沈昕颜跑过去。 绝望的叫声久久不绝,他甚至不敢伸手去拉地上的女子,更不敢相信一大早还陪着他们用早膳的父亲,如今却…… 空旷寂静的郊外山路上,呼呼的风声夹杂着女子的悲泣,飘送出很远很远。 “夫、夫人,夫人……”突然,一阵细细的响声隐隐传入沈昕颜的耳中,成功地让她止住了哭声。 她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四方张望寻找:“世子,世子?是你么?” 入目之处,除了她与魏承霖,便只是呆呆地站在马车旁不知所措的仆从。 魏承霖也听到了这个声音,眸中顿时一亮,也跟着唤:“父亲,父亲……” “夫人,夫人我、我在下面呢……”虽然细小,但却依然清晰的熟悉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夫人,大公子,世子在那儿呢!”那仆从突然指着崖下。 沈昕颜低头一望,果然便见魏隽航正吃力地攀着崖壁,与他同样一般动作的,还有他的小厮来福。 “快去拿绳子来!”魏承霖见状立即吩咐。 “我马上去!”仆从急急忙忙应下,回身从马车上翻出一捆麻绳,怕绳子不够长,又将缰绳也解了下来。 “你不要说话,好好抓紧了,千万莫要松手……”沈昕颜白着脸,屏着气息紧紧盯着险险地挂在崖壁的男人,颤声叮嘱。 魏隽航也不管她能不能看清,勉强扯了个笑容以作回应,却是再不敢说话。 事实上,他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双手,寒风刮着脸,扯得脸上一阵生疼。 “世子爷,您抓着绳子,我先拉您上来!”仆从的话从上面传下,他只能‘嗯’了一声,随即眼前一花,一条拇指般粗的绳子便从上面缓缓地垂了下来。 “来福,你再坚持一会,若是坚持住了,我便让夫人替你问问夏荷的心意,如何?”抓住绳子的那一刻,他不放心地叮嘱比他掉落得更下一些的来福。 来福喘着粗气,哈哈地笑了声:“好,多谢世子!” 崖上的沈昕颜主仆三人紧紧地抓着绳子的另一端,魏承霖不放心地道:“母亲,你到旁边瞧着父亲的情况,我们来拉便好。” 沈昕颜想了想,便点点头,松开绳子行至旁边,紧紧地盯着崖下那个身影,双手不知不觉地攥着,屏着气息,看着那人一点一点往上,最终,整个人便显了出来。 她连忙扑过去,抖着手想要将他扶起,可发现身体早已经脱力,不但没能将人给扶起来,便是自己也瘫软在地。 “夫人,我没事,我这命大着呢!”魏隽航冲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沈昕颜的眼泪再忍不住夺眶而出。 “哎,你、你你、你别哭呀!”一见她落泪,魏隽航便急了,想要伸手替她拭泪,却发现双手已经被尖石划出一道道血痕,立即便缩了回去。 可是沈昕颜已经眼尖地察觉了他的异样,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当手掌上那一道道血口子呈现在她的眼前时,她心疼得再度泛起了泪。 魏隽航何尝见过她这般爱哭的模样,又是怜惜又是心疼,正想要说几句安慰的话,便见那厢来福也被拉了上来,正坐在地上冲他裂着嘴笑。 “好了,不要哭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伤,就只是被石头划破了些。先回去吧,这雪越来越大,天气也越来越冷了。”他柔声安慰道。 “好……”沈昕颜抹了一把眼泪,与魏承霖一人扶着他一边,将他扶上了车。 车厢里,沈昕颜细心地替他洗去伤口上的沙石,又用干净的帕子简单地包扎好。魏承霖学着她的模样也要替来福洗伤口,唬得来福连连摇头:“不用了不用了,大公子,我自己来便好。” “罢了罢了,你这模样怎么自己来?便让霖哥儿帮你吧!”魏隽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来福见状不敢再说,老老实实地坐好。 魏隽航的视线重又落回身边的夫人身上,见她脸上犹带着泪痕,发髻也有些乱了,眼睛因为哭得久了而显得有些红肿,便连鼻子也红红的,明明最是狼狈不过,可他却觉得这个样子的她更是让他心动。 马车坠落的那一瞬间,他原以为自己死定了,临近死亡那一刻,他想到的是,如果自己不在了,夫人日后怎么办?霖哥儿可以代替自己照顾她后半生么?还有盈儿那小丫头,霖哥儿可以替她择一个可靠的夫婿么?还有父亲母亲,他们已经失去了大哥,如果自己也先他们而去,两老可承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89.第89章 他越想便越是放心不下,越想便越不甘就此死去,直到耳边陡然听到有人在唤着自己的名字,一声又一声,那仿佛失去了全部的悲恸与绝望,就像是有人在凌迟着他的心脏,教他陡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求生意志。 他不能死,他绝对不能就这样死去!他的夫人自然应该由他自己照顾,他女儿的夫婿也应该由他亲自挑选,他的父母更应该由他侍奉终老! 马车驶向城中,回到府里,下人们乍一见到一身狼狈的夫妻俩,无不吓了好一大跳,又听着沈昕颜命人请大夫,哪还敢耽搁,早有机灵的小厮一溜烟便跑去了。 到最后,便连大长公主也被惊动了,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一见儿子身上的伤,大惊失色:“这是怎么了?怎会弄成这般模样?!” “不要紧不要紧,只是一些小伤,已经让大夫诊治过,还抹了药,过不了几天便会好了,母亲莫要担心。”魏隽航忙道。 大长公主一脸的心疼:“好好的怎弄得满身是伤?” “雪天路滑,车又赶得快,一时没注意便摔到了,无碍的。”魏隽航清咳了咳。 怕她再担心,他施展浑身解数,直哄得大长公主紧皱着的眉头舒展了开来,看着大长公主离开,这才舒了口气。 一回身,却对上沈昕颜泛着泪光的双眸。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觉得眼前这一位比母亲可是难哄多了。 魏承霖看看父亲,抿了抿嘴,硬拉着泪眼汪汪的小盈芷和蕴福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屋内一下子就只剩下夫妻二人,魏隽航缓缓地张开双臂,柔声道:“过来让我抱抱。” 沈昕颜二话不说便往他怀里扑,即将触及他胸膛之际,像是怕碰到他身上伤处一般,无比轻柔地靠上去,手臂却紧紧地环上他的腰。 魏隽航包扎着的双手轻轻搭在她的背脊上:“我这不是没事了么?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经过这一回,我后头的福气怕是大着呢!” 沈昕颜将脸埋入他的怀中,嗅着这令人无比安心的熟悉气息,这才终于意识到,这个人还活着,他没有离开。 “世子。” “嗯?” “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吧?” “对,会一直陪着你的,陪到你老得走不动,牙齿都掉光了。”魏隽航知道她今日必然受惊不少,故作轻松地给出承诺。 怀里再没有声音传出来,他也不在意,在她发顶上亲了亲,渐渐地,眸中的柔光缓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凌厉。 这一回是他大意了,或许是这么多年来了一直隐藏得很好,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有危险降临他的头上,以致今日险些连命都给丢掉了。 想到死攀着崖壁时那股绝望,眸中寒意又添几分。 良久,沈昕颜才觉得整个人终于平静了下来,缓缓地离开他温暖的怀抱,望入他眼眸深处:“是什么人想要害你性命?” 两辈子,同样的意外,却发生在不同的时候,她不相信世间上竟会有如此巧合之事。若不是巧合,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人为。 魏隽航愣住了,似是没有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多想了,今日这不过是一桩意外,并没有什么人想要害我。”不过瞬间的功夫,他便敛下惊讶,若无其事地回答。 沈昕颜抿了抿嘴,垂着眼睑片刻,又道:“其实所有之事都是从你在外头置‘外室’被人发现后开始的,是不是?” 不等他回答,她忙地道:“当然,或许从你的角度来说不是,只是于我而言,所有事都缘于你那一位外室。其实,当日八里胡同那里住着的是如今的瑞贵妃,约莫是陛下出宫去看望娘娘的时候被什么人发现,又恰好你那个时候出现,故而便将此事揽了过去,让人误会那处是你置的外室。我猜得对么?” 魏隽航脸色微微变了。 “我猜,你们防着的人应该是诚王……” 上辈子没有出现“外室”一事,更没有替赵知府翻案,自然也没有后来的瑞贵妃,那只有一个可能,便是上辈子的瑞王妃是真的死了,也许是因为上辈子的魏隽航没有及时出现在八里胡同,以致没能及时掩下元佑帝的行踪,致使瑞王妃被诚王一派给发现了。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使得瑞王妃最终还是香消玉殒了。 对上辈子的朝堂争斗她一无所知,只知道上辈子诚王最终也只是落到了一个圈禁的下场,背负的罪名也不似这辈子这般多这般重,瑞王妃被追封为皇后,也是在皇长子被册立为太子的时候。 “我不想过问你在外头所做之事,只是,如今你的所做所为已经危及到你的性命了,如此,你还是要坚持么?”沈昕颜含泪问。 魏隽航叹了口气,温柔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 虽然她猜的未必全然正确,但也离事实相差无已。 略迟疑半晌,他终是轻声道:“诚王世子逃掉了……” 沈昕颜震惊抬眸望向他:“那今日……” “只是一个猜测,也许未必是他。不过纵然是他,你也不必担心。他如今逃命要紧,今日一击不中便不会再留,加上他又如丧家之犬,身边的人手早已寥寥无几,不会轻易折损人来对付我的。” 如果对方真的是打算不惜一切代价要自己的性命,那今日也不会只是制造这么一场“意外”,而是直接便派人刺杀了。 “如果今日之事不是诚王世子,那还会是什么人?”沈昕颜不放心地追问。 还会是什么人? 这个人一定是知道他的身份,而且一定又被自己……魏隽航想了想,不过须臾的功夫,周首辅的脸庞便浮现在脑海里。 他很快便将这个想法抛开。 纵然周首辅有这个心思,可他如今卧病在床,怕也是有心无力。况且,周府里还有一个周懋在,他必不会让周首辅做出这种会牵连府上之事来。 “思前想后,应是没有了。”他摇摇头,回答。 沈昕颜皱眉:“那便肯定是逃亡中的诚王世子了?” 魏隽航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好一会儿才道:“此事我还是要禀明陛下,再着人仔细查探。” 生怕她再问些他回答不上的话,他忙地转移话题:“对了,还有一事,赵知府,不,现在应该称为忠义侯了。忠义侯的嫡亲血脉也许还在世。” 关于忠义侯冤案早就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沈昕颜便是内宅妇人,对此案也是知道不少了,亦是相当同情这个无端招祸的知府大人,亦如许多盼着好人好报的百姓一般,希望这赵氏一脉不要就此断了香火。 故而,一听说忠义侯的嫡亲血脉许还在人世,她顿时便来了兴致。 “真的么?那人可寻着了?” 见她终于被引开了注意,魏隽航松了口气。 “暂时还没有寻到,只知道那孩子被一对农户夫妇收养,可惜的是,那对夫妇却在一场瘟疫中丢了性命,赵府的小公子也因此没了踪迹。” “那可确定那小公子还活着?” “应是还活着,那对夫妇并没有别的什么亲人,但这两人过世后却是被人好生安葬的,每年他们的忌辰,也会有人前去拜祭。” “照你所说,是那位小公子每年都回去拜祭他们么?若是如此的话,等来年只要在这对夫妇忌辰那日等候,必是会见到他的。” 魏隽航迟疑:“只是最近两年却不见有人前去……” 每年都风雨不改,独独近两年没有再去,想来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便是被什么事给拖住了。若是后者还好,最怕就是前者。 这也是元佑帝一直瞒着瑞贵妃,不敢跟她说之事。 “这赵小公子年纪这般小,不可能一个人前去拜祭养父母,必是有人带着他去的。会不会当年那对农户夫妇过世之前,将小公子托付给了旁人?”沈昕颜想到了这个可能。 她能想到的,魏隽航又哪会想不到,也早就已经派人从这方面四处找寻,只是至今没有确凿消息而已。 “不过赵氏一族其他族人近日便会陆续上京。”魏隽航又道。 沈昕颜不置可否。其他族人……宫中有了瑞贵妃和皇长子,赵氏一族的前程无可限量,最关键的是,瑞贵妃嫡亲兄长一支已经断了香火,若能过继…… 这天大的好事,哪个会不眼热,自然争着回来。 虽然被魏隽航成功转移了注意力,但沈昕颜却并未完全放下心来。 她并不敢肯定,经历今日之事后,魏隽航的死劫是不是便算过去了?毕竟上一辈子他离世的时间是在五年之后,这辈子虽然提前五年发生了同样的“意外”,但事关他的性命安危,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真正的放心。 夜间,听着枕边人终于发出一阵阵均匀的呼吸声,沈昕颜才睁开眼睛,撑着手肘支着半边身子,借着昏暗的烛光怔怔地望着他出神。 今日,直至以为她将再度失去他的那一刻,她才猛然发现,不知不觉间,他竟在自己心里占据了那般重要的位置。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有想过干脆便跟着他去罢了,如此便不用再如上一 辈子那般苦苦地熬着他逝去后的日子。 *** 魏承霖睁大眼睛躺在床上,皱着眉若有所思。 母亲今日之举,倒像是提前知道父亲会出事一般,可当时是他自己先问了父亲去向,秋棠才回答的。母亲,又如何会知道接下来之事? 90.第90章 因他心中存了疑,一连几日看着沈昕颜时,他总是抑制不住自己去想那日她一连串异常的举动。 被他带有几分探究的眼神看得多了,沈昕颜便是再迟钝也感觉得到了。 “霖哥儿可是有话想与母亲说?”这日,趁着屋里没有旁人,她干脆便问了出来。 魏承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知道必是自己这几日不经意露出的眼神让母亲察觉了。 他抿着双唇想了想,决定还是老老实实地问出心中的疑惑。 “母亲如何会得知父亲会发生意外?以致不管不顾便追了上去。” 沈昕颜心口一紧,不自觉地揪紧了帕子,忽地意识到,她大概小看了这个孩子,他年纪虽然尚小,但聪慧却已到了让人忽视不得的地步。 “大概是前些日子做过这样一个类似的梦,梦见你父亲在一个飘着初雪的天气出了意外,故而一直耿耿于怀,恰好那日又是今年头一回下雪,而你父亲又偏偏挑在那日出门。” “虽是梦中之事未必可信,只关乎你父亲性命之事,我却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纵是错了也不过是白跑一趟,可若是真的因为自己的不相信而错过了机会,从而使得你父亲……那才是一生无可挽回的。” 她定定神,缓缓地回答。 “母亲梦中遇到这般类似之事?”魏承霖瞪大了眼睛。 沈昕颜见他神情仍是带着疑惑,知道这番话并没有说服他,可真正的原因她却不能对他说,唯有硬着头皮继续忽悠。 “我与你父亲夫妻多年,相互扶持,彼此照应,早已经心灵相通。想来也是因为如此,我方会做出这般预警之梦。”她咽咽口水,又道,“你可曾听说过双生的孩儿,一方身子不舒服,另一方也会感同身受?想来大概与我会做这梦有些相似之处。” 她记得上辈子她那对龙凤双生孙儿孙女便是这样,一个觉得哪里不舒服了,另一个也会如此。 魏承霖皱着眉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少顷,又问:“父亲与母亲夫妻多年才培养出彼此的默契,才达到心灵相通的地步。那母亲与孩儿也是多年的母子,为何就没有到这样的地步?” “咳,这个嘛,夫妻与母子是不一样的,待将来你就明白了。”沈昕颜只能拿出大人敷衍孩子的万能理由——待你长大后就明白了。 “这样么?”魏承霖眨巴眨巴清澈的双眸,虽然还是觉得奇怪,但谁让他年纪小呢,没有相互扶持多年的‘妻’,自然也无法分辨她此话的真与假。 “当然是这样!”沈昕颜满脸真诚,“若不是如此,难不成我还能掐指一算,便算出你父亲会遭受此劫?还是说我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魏承霖想想好像也有点道理。 大概相互扶持多年的夫妻真的会有心灵相通,一方能提前感知另一方可能会遇到的不幸事吧! “原来是这样,幸好母亲提前做了这样预警的梦,父亲这回才能逃过一劫。”想到那一刻的凶险,魏承霖不禁后怕不已。 要是母亲没有提前预知,父亲这一回只怕性命难保。 “是、是啊,幸亏我做了那样一个梦。”欺骗了儿子,沈昕颜总是有些不自在,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不让他看出异样来。 也不知他是相信还是不相信,总归这回勉强算是糊弄过去了,只日后却不能再掉以轻心,这孩子上辈子能一个人撑着诺大一个国公府,其手段与心性却是不容小觑。 门帘外的魏隽航抚着下颌沉思。 虽然夫人这番话一听便是哄骗孩子的,可就是不知为什么,他听起来就那么舒服呢! 夫妻多年,心灵相通,这些话从夫人口中说出,真真是让人听了像喝了蜜一般甜。 那日历经一番凶险而归,他只是在心里庆幸着,却没有多想为什么妻儿会这般巧地出现在现场,并及时地救下了自己。总归他很清楚,这两个人是绝对不会害自己的,或许这一切就真的不过是巧合。 身份所限,这辈子他要怀疑旁人的机会太多了,对自己的亲人,他并不想同样如此对待。怀疑,还是一直留给外人吧! 不过听到夫人这般解释,真也好假也罢,他还是宁愿接受‘心灵相通’这样含着蜜糖的答案。 屋内,沈昕颜生怕儿子再纠缠着这个问题,连忙转移话题道:“前些日子大殿下身子抱恙,如今可痊愈了?” 魏承霖摇摇头:“并未痊愈。孩儿昨日才去探望过他,倒觉得比前些天瞧着要严重了些,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坐不到片刻便打嗑睡了。如今贵妃娘娘担心得不行,只差没直接住下来亲自照顾他了。” “不过是着了凉受了寒,发现得及时,宫里又有那么多医术高明的太医,竟还不曾治好?”沈昕颜狐疑。 “为着大殿下的病,陛下也发了好几回脾气,大殿下身边的宫女太监都被他发落了几个,太医们也都吓得心惊胆颤的,唯恐一不小心便惹祸上身,用药自是更加谨慎。” “孩儿想,大殿下久病不愈,想来也有这一份原因在吧!”魏承霖缓缓地回答。 太医们束手束脚,个个都怕会触怒陛下从而惹火上身,丢了官倒是小事,最怕到最后连小命都不保。想来也因为过分担忧会令龙颜大怒,相对地也就愈发谨慎,本是最寻常不过的药方子也要彼此斟酌来斟酌去,这一来二回的,岂不是要耽误病情么? 沈昕颜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有些意外地望着他。 “霖哥儿到宫里一阵子,倒是长了不少见识,明白了不少道理。” 魏承霖抿抿嘴,露出一个有几分羞赧的笑容:“母亲说笑了。” “真不愧是我魏隽航的儿子,小小年纪便能想得这般通透,可见你祖父与吕先生多年苦心栽培的一番心血没有白费!”魏隽航在外头听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哈哈笑着走了进来,脸上绽放着骄傲的表情。 “父亲……”魏承霖一见他进来,连忙迎上前去。 魏隽航赞许地望着他:“好小子,可算是长大了!” “孩儿早就长大了!”魏承霖挺了挺小胸膛,一脸正经地道。 魏隽航哈哈大笑:“是,我儿长大了!” 顿了顿,又存心考他:“咱们府上就只有你一个人出入宫廷,那依你之看,如今宫中局势如何?” 魏承霖想了想,认认真真地回道:“自贵妃娘娘回宫之后,大殿下在宫中的地位急促上升,陛下对他也愈发看重,宫里已经隐隐有‘陛下将立皇长子为太子’的话流传出来了。” “只是,贵妃娘娘上头毕竟还有皇后娘娘,自上回淑妃娘娘被下旨申斥后便一直闭门不出,便是二殿下也沉默了许多,倒是往皇后娘娘宫中请安的次数见长。孩儿以为,贵妃娘娘与大殿下虽然如今集圣宠于一身,但相对地,也直接或间接地将与他们有利益冲突之人推到了一起。” 魏隽航与沈昕颜对望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尤其是沈昕颜,她虽然知道长大后的儿子很出色,经他手办的差事从来便没有出过差错,每一回都是相当漂亮地完成,也因为如此,上辈子他才能迅速地在朝堂上站稳脚跟,让人不敢再轻易小看。 可是,上辈子儿子在挑起府中责任之前是怎样的,她却没有什么机会见识。 “那依你之见,贵妃娘娘与大殿下要如何才能避免集众怨一身的局面?”魏隽航清清嗓子,继续问。 “孩儿认为,圣宠是一把双刃剑,从来便没有既得宠又不集怨这样的好事。既然是无可避免的,那便只能努力站得更高,站到让那些人便是怨也毫无办法的高度。”魏承霖的声音还带有几分孩子的稚嫩,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教人不敢小瞧。 魏隽航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良久,久到小小的少年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自以为没有人察觉一般往沈昕颜身后挪了挪。 父亲这眼神太奇怪了…… 半晌,魏隽航才暴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声,笑声当中饱含着根本掩饰不住的欣慰与得意。 好了,有霖哥儿在,便是没有自己,英国公府照样能重拾曾经的辉煌!也不枉父亲多年的心血。 此时此刻,他生出一种为人父的骄傲。 “你能想到这一层,父亲很高兴,只日后你在宫中行走,自应万事小心。正如你所说,如今大殿下已经成了宫中最夺目的存在,旁人无法,也不敢对他怎样,可你这个整日跟在大殿下身边的,他们却不会有什么顾忌。”笑声过后,魏隽航叮嘱道。 “父亲放心,孩儿心中都有数,且贵妃娘娘与大殿下也会护着孩儿,孩儿也不是那种能轻易被人欺负之人!”魏承霖自信满满。 魏隽航笑了笑,忽地觉得,或许要寻个机会让这小子吃一下苦头才行。人生太过一帆风顺可不是什么好事,总得吃上一回亏才好长长记性,日后的路才能走得更顺畅些。 91.第91章 宫里头的事沈昕颜并没有过多关注,只是偶尔像听闲话一般听着魏隽航对她说着一些外头之事。 比如瑞贵妃的族人进京了,元佑帝的赏赐络绎不绝,大有补偿赵氏族人曾经受过的苦之意。只是,“承恩公”与“忠义侯”两个爵位却一点也没有落实。 承恩公之位历来只能袭一世倒也罢了,可忠义侯爵位,若是元佑帝愿意,大可以让其多袭数代。可眼下看来,元佑帝是并无将爵位惠及赵氏旁枝的打算。 对魏隽航足不出户也对外头之事了如指掌,沈昕颜还是有些惊讶的。不过更让她惊讶的是,魏隽航会主动与她提及这些,就好像是他终于不再对她过于隐瞒他在外头所做之事一般。 便是魏承霖,有时也会忧心仲仲地说着皇长子的病情,好像这么多天过去了,皇长子的病仍未见痊愈,甚至有一日比一日严重的迹象。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有些不安。皇长子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这一辈子改变之事太多,她着实不敢再以上辈子的记忆为参照。 “夫人,我的字写好了,您瞧瞧。”蕴福举着刚练好的大字,眼睛闪闪发亮,小脸充满期待地道。 沈昕颜笑着接过一看,见这字一笔一画比之早前又成熟许多,端正沉稳,却又有几分洒脱的韵味。 “蕴福这字写得比上回更好了,想必再过些日子,过年咱们院子里的对联都要麻烦你了。”沈昕颜笑着道。 蕴福眼睛顿时更亮,挺了挺小胸膛道:“夫人您放心,我一定会把字练得更好,将来替您写对联!” 沈昕颜听罢轻笑,捏捏他比刚来时长了不少肉的脸蛋:“好,那我便等着。” 蕴福抿着小嘴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竟然觉得他这个笑容依稀有几分宫中的瑞贵妃的模样。 下一刻,她又好笑地摇摇头,觉得自己必是眼花了,竟将蕴福的笑脸与那有着绝世姿容的贵妃娘娘比较。 再隔得数日,沈昕闻便听闻皇长子病情加重已至卧床不起的地步,不禁大惊。 这本是小小的风寒,何至于会到这般严重的地步?! 元佑帝大怒,怒斥太医院一众太医,若非瑞贵妃劝阻,只怕当场便要将其中的几名太医拖下去斩杀了。 皇长子出了事,这几日魏承霖也不必再到宫中去,每日也就留在府中,静待宫中消息,只沈昕颜也察觉得到他的忧色。 “大殿下这病只怕是不简单啊!”这晚,魏隽航一阵叹息。 沈昕颜只觉得心揪得更紧了。 “大殿下出事,贵妃娘娘这段日子岂不是异常难过?看着亲生孩儿被病痛折磨,自己却束手无策,这样的感觉着实太过于难受。” “陛下同样不好受,自大殿下病了以来,陛下脸上已经难展笑容,朝臣们战战兢兢,唯恐遭了圣怒。”魏隽航有些头疼。 更让人头疼的是,陛下已经下令让自己全力彻查皇长子病因一事了。 真是的,他如今好歹也是个“伤患”啊,总也得有休养的时候吧? 他想,一定是因为自己这些年来任劳任怨,皇帝表兄才愈发爱支使自己。 虽然心里嘀咕着,但他也不会不知好歹在元佑帝跟前多说什么,因着皇长子的病,那人已经快要到疯狂的边沿了。 当魏隽航隔三差五地往外跑的时候,沈昕颜便猜测着与皇长子之病有关,故而也只是叮嘱他多注意身上的伤,别的什么却是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魏隽航有些好笑,身上那些不过一些擦伤,养了这些日早就好得七七八八了,也就夫人至今还担心他所谓的“伤”。 虽是如此想,但他的心里却因为她的关心而感到万分熨帖。 “你也要注意身子,我瞧着你愈发瘦了。”看着明显瘦了一圈的沈昕颜,他心疼地轻抚着她的脸颊道。 先是靖安伯太夫人的离世,紧接着她自己又病了一场,再加上他的那场“意外”,还有府里杂七杂八之事,又怎不会消瘦! “你放心吧,我又不是三岁孩子,会照顾自己的了。”沈昕颜一边替他系着斗篷,一边回答。 “同样,我也不是三岁孩子,做什么都会有分寸的。”魏隽航拿她的话堵她。 沈昕颜失笑,无奈地拍了拍他身上的斗篷:“早去早回!” 魏隽航点头,抬脚走出几步又折返,在她脸上亲了一记,这才在她嗔怪的目光中笑着离开。 这段日子,他们夫妻的感情突飞猛进,每回回到福宁院正房,沉浸在夫人的柔情蜜意当中,他都不舍得再离开了。 莫怪世人总说美人乡是英雄冢。他虽不是英雄,可他家夫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啊! 这日用过早膳后,她照样到大长公主处请安,又陪着大长公主说了会话,见大长公主面露倦意,这才告辞离开。 “二嫂你不知道吧?母亲早前替大嫂娘家人进宫求差事去了。”离开的路上,见方氏的身影越来越远后,杨氏才忿忿不平地道。 母亲既然能替他们家求,为何不替她的夫君求份好差事。好歹夫君也是她的儿子,是国公府正经主子,难不成还不如方氏的娘家人?! 沈昕颜有些意外,但细一想又觉得早晚会有这一步。大长公主与平良侯夫人的交情,从她对方氏姐妹的态度便可看得出来了,只要平良侯夫人放下姿态好言相求,她未必不会应下。 只不过也莫怪杨氏如此不忿。三房的魏隽贤整日闲在家中,闲得妾室通房抬了一个又一个,庶子庶女一个接着一个生,杨氏不气才怪了! 如今,英国公府便只有三房人丁最旺了,除了杨氏嫡出的钊哥儿和越哥儿兄弟,还有庶出的两个小子、三个姑娘。 这么一个大家子,关键是七个孩子当中,从她肚子里爬出的也就两个,这吃喝用度花钱似流水,莫怪杨氏越发抠门,越发小气。 原本只有一个越哥儿爱往她院里跑的,自从被越哥儿带回去的点心勾了几回后,如今连大一点的钊哥儿也总爱寻着各种理由往她院里钻。 为什么要寻理由?很简单,钊哥儿觉得自己长大了,不能再像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整日上门打扰,故而每回总寻些诸如“我娘让我来寻越哥儿”、“我娘让我来瞧瞧越哥儿的脸可洗干净了”之类的借口,每每让沈昕颜与秋棠几人憋笑不已。 杨氏对儿子们总爱往二房跑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甚至还相当乐见。 她又不是长房那个眼皮子浅的,二房那霖哥儿眼看着前程一片光明,儿子们多亲近二房,将来不定能沾些光,讨点好处。 “母亲的心思,咱们作儿媳妇的自然不好说什么。”沈昕颜斟酌了一下才回答。 “我们三老爷倒也罢了,只世子爷却是母亲嫡亲的孩儿,如何母亲不想着替世子爷求份好差事,反倒要替外人出面。”杨氏更加不忿地道。 好了,又来挑拔怂恿自己出头了。沈昕颜有些无奈。 所以说,和杨氏打交道真的不能掉以轻心,一不小心便会被她带着节奏走。 “在母亲眼里,三老爷和世子爷并无不同。况且,我倒希望世子爷多些时间能在府里。”她装作听不懂她的话,扔下这么一句后,生怕杨氏会再抓着不放,胡乱扯了个理由匆匆离开了。 “真真没用!”杨氏气结,却又拿对方无可奈何。一时又恨夫君不争气,一时又气大长公主行事太过于偏心。 往日只偏着长房倒也罢了,如今连长房的娘家也要爬到自己头上。 对平良侯日后会被再度起用,沈昕颜并不意外。上辈子借着徐尚书的东风,平良侯也谋了份不错的差事,今生有大长公主出面,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意外才是。 当然前提是大长公主真的会替他出面。 她可不相信向来不理朝堂事的大长公主,会真的因为与平良侯夫人的交情而搭上自己在元佑帝跟前的情面。 不过这样也看得出,平良侯府已经走投无路了。 而接下来发生之事更加肯定了她的猜测。元佑帝一连下数道圣旨贬谪官员,连不久前刚夺情起复的周懋,也丢了户部侍郎的差事,被发配南边某地当知府。 紧接着,又收回周皇后凤印,严命皇后有疾要静养,六宫嫔妃无旨不得随意打扰。 一时间,朝堂上一片哗然,有想要替皇后求情的,却被元佑帝当场呵护,更直接扯出他们不少丑事。 比如贪恋美色气死嫡妻,比如以庶充嫡蒙骗世人,再比如纵容子侄强夺人.妻等等。 本还想要替皇后说情的朝臣不动声色缩回了脚。 朝臣们心中如惊涛骇浪,陛下如何会得知臣子府上如此隐秘之事? 一时间人人自危,只觉得自己所有阴私都被元佑帝挖了个干干净净,再没有人还敢对他的旨意有半点异议。 有朝臣再一深思,发觉元佑帝处置的这批人,居然大部分都是依附周府的,顿时明了,陛下这是在清算周首辅的势力。 92.第92章 凤坤宫,相当于被软禁的周皇后披头散发地瘫坐在长榻上,双目含着浓烈的怨恨:“当年你怎么就没有死?!你早就应该死了!!” “是啊,我没有死,所以你很失望,对当年全力救下我的魏隽航也恨之入骨,恨不得他死,是不是?”瑞贵妃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缓缓地道。 周皇后冷笑:“是,他该死,你也该死,你们所有人都该死!” “所以你便不顾周首辅,不理周府的死活,暗中利用周首辅的力量,借他之名私下与诚王作了交易,放走了诚王世子,再对魏世子出手,同时又暗中加害我儿。” 见周皇后脸上浮现震惊表情,她淡淡地继续道:“或者说,你放走诚王世子,除了是与诚王的交易外,还因为不忍心看着他死吧!” “你胡说什么?!”周皇后瞳孔陡然收缩,下意识便反驳。 “桃花林中诉衷肠,念念不忘相思意,既然你们彼此有情,何必还要想方设法介入我与陛下之间,让诚王世子白白恨了陛下这么多年。”说到这里,她从袖中取出一对鸳鸯结,抖落在周皇后眼前。 周皇后脸色大变,一把将鸳鸯结夺过去,不敢置信:“这东西怎会在你这里?” “你没想到吧,当年撞到你与诚王世子私情的不是陈侧妃,而是我!” “是你?竟然是你?居然是你!”周皇后先是震惊,而后绝望,最后颓然跌倒。 “你既然为了一已之私而不顾周府死活,陛下如今也如了你所愿,从今往后,大楚朝再不会有周首辅。你应该庆幸,你们府中还有一个有良心的周懋,这么多年来被你们母女打压,事到如今却没有落井下石,反倒以自己的前程换取周府的平安。也是因为他,陛下才会对周首辅网开一面。” “否则,单凭放走诚王世子这一条罪,便足够你们周府一辈子无法步入京城!” “至于你,周府上下如今对你恨之入骨,尤其是你的生父和你的兄弟们,因为你,他们一辈子的仕途便算是彻底断了个干净!至于周懋,你母亲当年害死他的生母,这回救了你们一次,便算是恩断义绝了。” “我不会让陛下废去你的皇后之位,我要你好好看着,今生今世,哪怕你位置再尊,我依然可以将你踩在脚下!” “妾就是妾,便是穿上大红冠服,在真正的原配嫡妻跟前,也只有低头曲膝的份!” 周皇后瞪大眼睛望着她,对上她那凌厉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瑞贵妃伸出手来轻轻替她捊了捊鬓发,无比轻柔地道:“这么多年来我苟且偷生,对你在宫里的一切了如指掌,可你却对我一无所知,从我回宫那日起,你便已经输了。” 周皇后侧过脸去避开她的触碰,冷笑道:“若是陛下瞧见你这模样,我倒要看看他是否还如当年那般宠爱你!” 陛下不是一向最爱她纯净空灵似不沾世间尘埃的气质么,那便让他来看看,看看他放在心口上多年的女子,如今变得怎样恐怖! 瑞贵妃轻笑:“我们夫妻之事,便不劳你费心了,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将来的日子吧,皇后娘娘!” 言毕,她转身,一步一步离开。 宫门在她身后慢慢关上,将那些诅咒谩骂彻底隔绝。她抬头望向纷纷扬扬的飘雪,依稀间,似是看到当年那个一身红嫁衣的自己,不谙世事,满怀嫁得良人的欢喜。 “娘娘,大皇子醒了,大皇子醒了!!”宫女小跑着前来禀报,声音中,尽是如释重负的狂喜。 她先是一怔,随即大喜,提着裙裾就往皇长子宫殿飞奔而去…… 沈昕颜也很快便得知皇长子病情好转的消息,整个人不由得松了口气。 忽听窗外传来孩子们欢快的笑声,她轻轻地推开窗门,见院子里女儿与蕴福,以及三房的小哥俩正打着雪仗,回廊上,骐哥儿一脸羡慕地望着他们,魏敏芷站在他的身边,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也会加进去的模样。 笑声中,身披同样式样斗蓬的魏隽航与魏承霖父子一前一后踏雪而回,不时还说上几句话,直到越哥儿一个雪球砸在了魏隽航身上。 “二伯父二伯父,我不是故意的!”越哥儿向来不怕这个好脾气的二伯父,见状也只是笑嘻嘻地道。 魏隽航挑挑眉,突然弯下身去也揉了个雪球,想也不想便作了个投掷的姿势,吓得越哥儿哇哇叫着撒腿就跑,乐得在场的小家伙们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沈昕颜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了笑容,看着魏隽航追上了四处逃窜的越哥儿,拦腰将小家伙抱起,又作出一个扔掉他的动作,引来越哥儿尖声叫着求饶,愈发让蕴福几人笑得直打跌。 魏承霖含笑望着这欢乐的一幕,看着父亲像个孩子一般和弟妹们玩作一团,不远处的窗边,母亲凭窗而立,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容。 目光再投向回廊上的那对姐弟,想了想,他便走了过来。 魏敏芷与魏承骐姐弟俩都有点怕这个肖似祖父的堂兄,见他过来,连忙站直了身子,规规矩矩地唤:“大哥哥!” “四弟不想和蕴福他们一起玩么?”魏承霖记得这个性子有些内向的堂弟和蕴福关系挺不错的,故而问道。 魏承骐正想说话,身边的魏敏芷飞快便打断了他:“骐哥儿身子有些不舒服,大夫说不能受凉。” 魏承骐眼眸一黯,一脸失望地低下头去。 魏承霖还来不及说什么,魏敏芷忙又道:“大哥哥,娘这会儿想来在寻我和骐哥儿了,我们便先回去了。” 说完,硬是拉着魏承骐离开。 魏承霖皱了皱眉,到底没有说什么话。 “倒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若是让父亲瞧见了,只怕又要吃一顿排头。”秋棠几个将那几只玩得兴致勃勃的雪猴子领下去换衣裳后,沈昕颜倒了杯热茶给魏隽航,嗔怪着道。 魏隽航笑笑,呷了几口茶暖身,才无奈地道:“陛下给我安排了差事,让我后日到大理寺报道。” 沈昕颜怔了怔:“大理寺?好好的怎会突然给你安排差事?” “据说是母亲发了狠,瞧不得我整日游手好闲,豁出脸面求到了陛下跟前,才求来这么一份差事。”魏隽航耸耸肩。 沈昕颜哑然失笑。 “陛下竟然也肯了?” “母亲都求到跟前了,陛下总不好驳回。”魏隽航无奈极了。 “母亲也是一番好意,你可别不知好歹,若是让三弟妹知道了,不定怎么眼红呢!上回也不知她从哪儿听来的,说母亲应了平良侯夫人所求,打算替平良侯求份好差事。为着这事,她还在我跟前嘀咕了一阵子呢!”沈昕颜笑道。 “平良侯的差事也已经有着落了,只是怕与他心里所期望的有些落差。” 沈昕颜无甚兴致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听对方继续道:“如今皇长子病情好转,宫里宫外都松了口气,陛下与贵妃娘娘也算是放下心来了。过几日,贵妃娘娘便会召见赵氏女眷,这赵府也算是渐有了些气息。只可惜那孩子至今下落不明。” “还不曾有消息么?”沈昕颜好奇地问。 魏隽航摇摇头:“那对夫妇所住之处较为偏僻,甚少与人往来,便是打探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一日寻不着那孩子,贵妃娘娘就一日无法安心,自然,赵氏旁枝也就愈发想方设法欲过继子侄到赵全忠名下。瞧着,这回京城没几日,便已经四处寻着门路了,各房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渐渐地显露出来了。 “对了,还有件事,就是来福,咳,那小子瞧上了夏荷,却没那个胆去问问夏荷的心意。我那日便答应他了,找机会请你替他向夏荷问问。”头一回拿夫人身边之人许诺,魏隽航总有几分心虚。 “来福与夏荷?”沈昕颜有些意外,只又觉得有些欣慰,故而相当痛快地应下,“好,我便替他问上一问。” 夏荷几人的亲事她一直记挂在心,来福又是魏隽航身边得力之人,人品那是信得过的,若是此事能成,也算是了了她一桩心事。 至少,这辈子,她会用尽一切办法让她身边这三名侍女过得幸福,夏荷也好,秋棠也罢,甚至上辈子耗费了青春一直对自己不离不弃的春柳,她都会风风光光地将她们嫁出去。 见她答应得这般痛快,魏隽航才终于松了口气。 “这天气渐冷,父亲的伤腿怕是又要发作了。”看着窗外飘舞着的雪花,听着那呼呼的风声,魏隽航难掩忧虑。 沈昕颜替他倒茶的动作微顿。 上一辈子,英国公就是在两年后那个异常寒冷的冬日里离世的。 她至今还记得,上辈子英国公遗容上那个浅浅的笑容,可见,他是含笑而终。 五年后。 “夫人,慧姑娘来了。”作妇人打扮的夏荷掀帘而入。 沈昕颜阖上账册,抬头望去,沈慧然纤细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 “姑姑。”十二岁的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温婉秀美,盈盈立在那儿,便已有大家闺秀的不俗气度。 93.第93章 “怎的这般早便过来?长宁郡主她们走了?”沈昕颜揉揉有些酸痛的肩,沈慧然见状忙上前去,熟练地替她按捏着。 “她们还在,这会儿在园子里赏菊作诗呢!” “那你怎的不与她们一起?我记得蕴福还说你诗作得相当不错,想必不会输给她们才是。”沈昕颜被她按捏得相当舒服,惬意地阖着眼眸问。 沈慧然笑笑:“蕴福只是客套几句,姑姑便也信了?” “蕴福可不是那等张口便来话的,若你没几分真本事,他才不会说这样的客套话。”沈昕颜不置可否。 她亲自带出来的孩子是个什么性子,难道她还不了解么。 “过来也好,来陪姑姑说说话,随她们一边玩去。”片刻,她拉着沈慧然在身边坐下,慈爱地打量着她。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靖安伯谨守着当年对梁氏的承诺,真的不曾续弦,亲自照顾着三个儿女。可他一个男人家,照顾小姑娘又哪能周到,故而沈昕颜不时使人将侄女接过来住上一段日子。 可以说,这五年来,沈慧然住在英国公府的日子比在靖安伯府还要多。 两年前英国公在如上一世一般无二的日子里离世,而这一辈子,沈昕颜也终于知道他临死前脸上的笑容因何而来。那是因为魏隽航向他坦白了这么多年一直暗中替元佑帝做事。 英国公没有料到,原以为最不成器的次子,竟是元佑帝最最信任的心腹,再想想当年慧明大师那句‘福将’之言,他终于如梦初醒。 儿子、孙子都如此出息,他深感此生再无憾,国公府昔日辉煌有望重振,终于不必他苦苦撑着残躯。 英国公过世后,魏隽航承袭爵位,妻凭夫贵,沈昕颜也晋升为国公夫人。 沈慧然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害羞地低下头去,引来她一阵轻笑。 “慧儿也长大了,再过不了几年便可以出嫁了,也不知哪家的混小子能有这般福气。”半晌,沈昕颜才叹息着道。 孩子们长大了,而她也慢慢老了。 “姑姑……”沈慧然不依地轻唤。 “好了,不说这些话了。”见她害羞,沈昕颜便不再逗她,笑着拍拍她的手道。 姑侄们说了一会儿话,又有侍女来禀,道‘世子来了’。 沈慧然一听,忙起身告辞,从屋子的另一边快步离开。 沈昕颜并没有阻止,更不会说那些诸如‘一家子亲戚无需多礼’之类的话。 实际上,这几年来,在她刻意的安排下,这对表兄妹真正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单独见面更是从来没有之事。 她不会违背对靖安伯太夫人的承诺,这辈子都会尽力照顾沈慧然。但是她更加不能眼睁睁看着沈慧然重蹈覆辙,再度喜欢上不该喜欢之人,从而误了自己终身。 当然,若是这辈子儿子能转了心意,喜欢上侄女,她自然乐见其成。但是,她却再不会掺和进去。 “母亲!”时年十五岁的少年,身姿挺拔,清俊的脸庞尽是恭敬。 每每看着这个已经渐渐与上辈子印象重合的儿子,沈昕颜还是有几分恍惚,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是前世还是今生?抑或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梦一场,待醒来之后,她依然还是那个遭人厌弃的太夫人。 魏承霖也已经习惯了母亲每次见到自己便有须臾的失神,薄唇微抿,耐心地等着她回转过来。 “可去见过你祖母了?”沈昕颜神情温和,柔声问。 “见过了。”魏承霖颔首,脸上有一闪而过的不自在。 沈昕颜没有错过了他这丝不自在,略思忖,问:“可是在祖母处见到了什么人?” 魏承霖含含糊糊地道:“三妹妹正好带着长宁郡主向祖母辞行。” 沈昕颜了悟。 长宁郡主乃宁王之女,比魏承霖小两岁。宁王虽有个‘花花太岁’的名头,膝下儿女也不少,但长宁郡主却是当中的佼佼者,向来也颇得宁王宠爱。 上辈子,大长公主相中的长孙媳妇人选便是长宁郡主。可惜到最后,不管是长宁郡主,还是她喜欢的侄女沈慧然,统统没能入魏承霖的眼。 只是,长宁郡主有她身为亲王郡主的骄傲,纵使没能嫁得意中人,但也不屑多作纠缠,在魏承霖与周莞宁订下亲事后不久,便也订了亲。 据闻婚后与郡马过得也相当不错,两人膝下育有两子一女。 相比一直放不下的沈慧然,不得不说,长宁郡主才是果断的聪明人,当断则断。 如今看儿子这般模样,沈昕颜便也明白,看来这辈子的大长公主心意不改,依然相中了长宁郡主。她既起了这个心思,想来也会有意无意地撮合这两人,也难怪儿子方才脸上会有些不自在的表情。 “郡主是个知礼懂礼的好姑娘。”她意味深长地说。 魏承霖更显不自在,总觉得母亲的眼神和方才祖母看自己的眼神一般无二,都让他有些吃不消。 事实证明,沈昕颜的猜测是正确的。 这晚,她照旧到大长公主处请安,大长公主直接便问:“你觉得长宁郡主为人如何?” 她故作不知地回答:“郡主是个品貎上佳的好姑娘,难得的是虽身为皇家得宠郡主,可身上却无半点骄纵,待人接物亦是谦和有礼。” 大长公主相当满意她这番话,含笑点头道:“我欲为霖哥儿聘娶长宁郡主为妻,你意下如何?” “儿媳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霖哥儿如今才十五,郡主略小些,也不过十三,若是议亲,是不是早了些?”沈昕颜又哪有不同意之理。 “只是先将亲事订下,又不是让他们马上成亲,早些便早些,打什么紧!”大长公主不以为然。 “母亲说的极是,像郡主这般好姑娘,自有无数人家争着想娶,早些订下也好,莫让别人抢了去。”沈昕颜笑道。 大长公主非常满意她的态度,好心情地笑了起来:“既然你也没有意见,那便找个机会探一探宁王妃的意思,若她同意,咱们便挑个黄道吉日将亲事订下来。” “一切听母亲安排。” 婆媳二人愉快地达成了统一意见,气氛自是更好,沈昕颜挑着些公中之事请她示下,大长公主也只是摆摆手道:“你抓主意便是。” 沈昕颜已是国公夫人,又与方氏杨氏两人共同掌理家事多年,大长公主对她也渐渐放心了。 如今名义上府里之事还是三房共理,实际上已经是渐渐以沈昕颜的意见为主,另两人正一点一点地被挤向边缘。 所幸沈昕颜并无意独揽府中大权,事实上,她巴不得多两个帮手,以便自己能有更多的时间打理私产。 如同上一辈子一样,这辈子的许素敏照样将她的温泉山庄搞得红红火火,身为合伙人之一的沈昕颜也因此大赚,便是什么也不做,私账上每个月也会有一笔惊人的进项。 去年她又与许素敏合伙开了一家点心铺子,生意虽不及温泉山庄,但亦做得有声有色,渐渐地,在京城中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一连两项投资都是大赚,沈昕颜只觉得自己的腰板也因此挺直了不少,自然也不会将公中那点财产放在眼里。若非怕有损名声,她是更想将公中诸事悉数交给方氏和杨氏的。 虽然与大长公主有了默契,但长子订亲自然也得与魏隽航商量着来。 当晚魏隽航从大理寺归来,沈昕颜便将大长公主欲替儿子订下长宁郡主一事对他道来。 已过而立之年的魏隽航虽然比当年沉稳了不少,但那一贯的好脾气却是一点儿也没有变,府里的孩子们也没有一个怕他的。听到夫人提到儿子的亲事,他也只是稍思忖了一会便笑道:“长宁郡主我倒是有些印象,宁王那厮的闺女,既然你和母亲都认为她好,想必也是个相当不错的姑娘。如若霖哥儿没有意见,那便先订下来吧!” 霖哥儿……沈昕颜笑容微敛,却有些不是很确定了。 除了当年与年幼的周莞宁初见一面外,这辈子的儿子应该还没有机会再见她,那想必不会排斥她们替他择的妻子人选吧? “此事毕竟是他的终身大事,必要经过他的同意方可。”魏隽航没有察觉她的异样。 “……好,我挑个时候问问他的意见。”沈昕颜颔首应下。 罢了,先问问看吧,若是他同意便订下,若是他不同意,她也不会强求便是。 而出乎她意料的,当她将大长公主的意思对魏承霖说起时,魏承霖只是最初有几分意外,随即便道:“一切听祖母和母亲的安排便是。” 沈昕颜见他脸上并没有勉强之色,但也瞧不出有多欢喜,迟疑片刻,道:“你若是不喜欢,也不必勉强应下,毕竟这是你一辈子之事……” 魏承霖疑惑:“孩儿与郡主不过一面之缘,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祖母与母亲都认为她是个适合的妻子人选,那想来也不会有错。” 这样么?因为心里还没有喜欢之人,所以娶谁都不要紧? 沈昕颜狐疑。 94.第94章 那若是将来他娶了长宁郡主之后,又遇上另外喜欢的姑娘,而对方姑娘又不可能给他当妾,那该怎么办? 她张张嘴想要问他,可最后却什么也没问出口。 “母亲可是有什么不放心的么?”魏承霖见她脸色有异,不解地问。 “……郡主是个很好的姑娘,你……”沈昕颜迟疑着。 魏承霖只一听便明白了,略有些不自在地道:“孩儿自是相信祖母与母亲的眼光,母亲既如此说,想必郡主必有过人之处……” “那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姑娘?或者说你心目中的妻子是怎样的?”沈昕颜打断他的话。 魏承霖愣了愣,耳根随即泛起了红,佯咳了咳,移过视线不敢看她,小小声地回答:“似母亲这样就好,最好能干些,可以帮母亲减轻一下负担。” 沈昕颜惊讶地望着他,不敢相信:“能干些?” 她是不是听错了?原来她的儿子在遇到周莞宁之前,也是想着娶一个能干的妻子的么? “是、是啊!母亲不是教导过孩儿么?男主外女主内,内宅是女子的战场,身为一府主母,容貌尚在其次,只这‘精明能干’四个字却是断断不能缺少的!”虽然还是很不自在,但魏承霖仍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沈昕颜呆了呆,终于记起自己的确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当然,说这番话时,她完全是另有心思,也没有想过他会真的记在心里。 如今看来,敢情当年他真的将她这番话记住了?并且真的打算将其付之于行动?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难、难道孩儿说、说错了么?”见她呆呆地望着自己,一脸的复杂,魏承霖有些不安,结结巴巴地问。 “没错,霖哥儿会这般想很好。确是如此,若连内宅都管不好,不能替夫君解决后顾之忧,这样的女子枉为一府主母,实非良配!”她斩钉截铁地回答。 魏承霖点点头表示赞同:“母亲言之有理!” 沈昕颜决定不再纠结,既然有机会改变上一世,她为什么要放过呢? 得知长孙也没有意见,大长公主更加高兴了。 “我就说长宁这般好的姑娘,霖哥儿又哪会有不喜欢之理。” 方氏笑了笑:“母亲的眼光一向极好。” 大长公主笑容又灿烂了几分,少顷,问:“敏丫头的亲事你可有着落了?” 魏敏芷今年十四岁了,这亲事确是应该提上日程,只是方氏左挑右拣,硬是找不到满意的人选。如今听大长公主这般问,叹息着摇摇头:“一时半刻的也没个好人选。” 大长公主皱了皱眉:“这亲事可是关系着敏丫头一辈子的幸福,你可是要好生挑着,只要人品过关,踏踏实实,家里没有那么多烦心事,这家世略差些也不值什么。” 方氏点点头:“母亲放心,我都心中有数。” 大长公主暗地摇摇头,对她并没有抱太大希望,瞧她当年替方碧蓉筹谋的什么好亲事?还有玉芷那丫头,若不是那丫头是个极有主意的,当年说不定便被她嫁入那些所谓的“权势之家”了。 这么多年来,长媳的所作所为越发令她失望,只是想到她一个失了夫君的妇人多有不易,这才不忍苛责。只是三丫头的亲事,她无论如何也得把把关,不能再让她胡来。 方氏不知大长公主对她挑选女婿的眼光早就没了信心,只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这一回一定要挑个好人家,不能再一直被二房压在头上。 沈昕颜自然也是知道,大长公主虽然说让她寻个机会探一探宁王妃的意思,可若不是知道彼此有意,大长公主又如何会和自己提及这亲事,故而和宁王府的亲事怕是十拿九稳的了。 “娘!”门帘忽地被人掀起,下一刻,身着海棠红襦裙的魏盈芷便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到她的身边,环着她的腰撒娇地唤了一声。 沈昕颜无奈地放下毫笔,将写了一半的帖子推到一边,在女儿的背脊上轻拍了拍,嗔道:“都多大岁数了?还像小孩子一航,见着娘便撒娇。” “便是再大也是娘的女儿,撒撒娇怎么了?”魏盈芷不以为然。 沈昕颜捏她的脸,魏盈芷察觉她的动作,立即弹开,双手捂着脸蛋,瞪大眼睛控诉道:“你不能再捏我的脸了!我脸上这般多肉,都是被你们捏出来的,魏敏芷还笑我长得像个包子。” “什么魏敏芷,叫三姐姐!”沈昕颜板着脸教训。 “就爱转移话题。”魏盈芷不满地嘀咕,只到底不敢挑战娘亲的权威,不情不愿地应下,“知道了,是三姐姐!” 沈昕颜无奈地摇摇头。 魏盈芷眼睛滴溜溜地转动几下,又挨到她身边:“娘,你明日是不是要进宫向贵妃娘娘请安?也带我去呗!” “带你去?你能起得来么?”沈昕颜好笑。 “娘你太小瞧人了!不管不管,反正我好久不曾进宫了,便带我去吧,好不好?”魏盈芷干脆抱着她的胳膊又是撒娇又是恳求。 “好了好了,你爱去便去,只是若误了时辰,我可不会等你!”沈昕颜拿她没有办法,无奈地应下。 “好!”魏盈芷眼睛一亮,脆声应下。 太好了,终于又可以见太子殿下了!她捂着嘴偷笑。 两年前元佑帝册立皇长子为太子,瑞贵妃在宫中的地位已经无人可以撼动,而满京城的命妇夫人都知道,贵妃娘娘性子虽然柔和,但实则上却是一个不是那么容易亲近的,便连她的娘家人,也并不见有多亲近。只对一人例外,便是英国公夫人沈氏。 如今,英国公世子是太子殿下的伴读,英国公夫人又得贵妃娘娘另眼相看,早前还是有名的纨绔的英国公,如今在大理寺也混得风生水起。 再加上一个深受陛下敬重的大长公主。 可以说这英国公府已经成为京城炽手可热的人家,尤其是英国公世子魏承霖,年少有为,前途光明,最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订亲! 可以说,如今的魏承霖已是京中各府夫人心目中的佳婿人选,府中有适龄姑娘的人家齐唰唰地盯上了英国公府,沈昕颜也已经接到了不下三家的夫人或明或暗的议亲意向。 这种情况上辈子她便已经经历过了,只是这一辈子她的儿子比上一辈子更受人青睐。 “在偷笑些什么?”沈昕颜察觉女儿古怪的笑容,狐疑地问。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想到好久没见娘娘了心里想得很。”魏盈芷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回答。 对沈昕颜所出的一双女儿,瑞贵妃也是亲近得很,不时会有赏赐下来,以致魏盈芷越发喜欢这个温和高贵生得极美,待她又相当好的贵妃娘娘。 沈昕颜盯着她片刻,摇了摇头,在她额上轻戳了戳:“鬼灵精,必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魏盈芷捂着额头笑眯眯的,一点儿也不恼。 “娘,你是不是打算让蕴福日后考个状元啊?我见他最近拼了命一般在念书,大有不考上状元不罢休的意思。”忽地想起这一桩,魏盈芷忙问。 “你爹他的确想着让蕴福走科举之路,如今正准备落实他户籍之事。”沈昕颜并没有瞒她。 蕴福的父亲乃游方郎中,慧明大师也说不清他祖籍何处,便是蕴福自己也是一问三不知,只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便跟着父母四处走,至于其他的便再没有印象了。 魏隽航想了想,又与大长公主商量过,打算正式收他为义子,将户籍落在英国公府,如此一来也方便他将来参加科举。对此,沈昕颜自是没有异议。 反正这么多年来,她也是将这个孩子视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对待,早些落实名分,也免得他再大些后出外交际被些不长眼之人小瞧了。 “那以后蕴福就真真正正成了我弟弟了么?”魏盈芷眨巴眨巴眼睛。 “什么弟弟,是哥哥才是!他可是比你还要大一岁的。”沈昕颜无奈地纠正。 魏盈芷嘴巴都噘起来了。 打小便是她护着蕴福,加上小时候蕴福又比她瘦小,个子还没有她高,故而她便一直将他看作弟弟一般,若不是娘亲提起,她都要忘记了,原来这小子年纪比自己要大的。 从娘亲处离开,想到明日就可以进宫见太子哥哥,她心里一阵雀跃,连步子都轻松了不少。 “盈儿!”忽听身后有人唤自己,她止步回身一看,见假山石后转出一个清俊少年,看着那少年缓步走到自己的身前,再想到方才娘亲的话,她顿时有些沮丧了。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明明这家伙以前一直没有自己高的啊,怎的这两年嗖嗖嗖地直长个,如今都比自己高了半个头了。 没错,来人正是蕴福。 “你让我帮你做的荷包,喏,我绣好了,给你。”蕴福没有察觉她的心思,将袖中的荷包取出,递到她的跟前。 看着那精致的荷包,她更加沮丧了。 明明当年还是她硬着教他女红的,这个笨蛋连针都拿不稳,可不过几年的功夫,女红居然比她这个“师傅”还要出色,这简直是纯心不让人活的嘛! 95.第95章 “怎么了?不喜欢么?要不我重新再做一个?”见她久久没有将荷包接过去,蕴福以为她不喜欢,连忙道。 “不用了,我很喜欢。”魏盈芷夺过他想要收回去的荷包,仔细地翻看了片刻,见上面一针一线相当考究,比自己做的更是要出色不少,忍不住道,“你怎的做得这般好了?比上回做的还要好了。” 蕴福抿嘴笑笑:“不是你说的,要做一个比上回还要好的么?” 魏盈芷挠挠耳根,好像自己的确是说过这样的话。 一边将荷包收入怀中,她一边感叹着道:“蕴福,要是你是姑娘家,我一定要让哥哥娶你给我当嫂嫂。” 写得了文章,舞得起大刀,拿得了针线,入得了厨房,这样的全才,普天下打起灯笼找也找不出几个来,若是放过了真真是亏死人了! 蕴福被她说得耳根泛红,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胡说些什么?我、我才不要、不要当姑娘家!” “唉!我家蕴福长得这般好看,学什么东西都是又快又好,将来也不知便宜了哪家姑娘!”魏盈芷摇头晃脑的,学着她爹爹的模样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你再、再说,我、我就不理你了!”蕴福羞窘,用力地瞪她一眼,转身就走。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再不说了,你别恼呀……”魏盈芷追着他而去,洒落一路的软声求和。 “四姑娘又惹蕴福生气了不是?”秋棠刚好走来,瞧见这一幕,有些好笑地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阖府除了四姑娘,谁还有这个本事能惹得恼蕴福。”春柳笑着道。 蕴福的好脾气比国公爷有过之而无不及,也就四姑娘能轻易惹得他恼怒跳脚,旁人再没这个本事了。 秋棠轻笑:“确是如此!” 随即又感叹道,“一眨眼便过了这么多年,连蕴福都快要考功名了。” “谁说不是呢,连咱们的秋棠姐姐都当了娘,再不必说旁的了。”春柳笑嘻嘻地接了话。 秋棠俏脸一红,没好气地在她肩上轻捶一记:“早晚有你的时候!” “我才不要嫁人呢!一辈子在夫人身边侍候多好!”春柳不以为然。 沈昕颜身边三个丫头,夏荷嫁给了魏隽航身边的来福,秋棠的夫君是她嫁妆铺子里的掌柜。如今就只剩下一个春柳,不管她挑了多少人家,她都死活不同意嫁人,恼得沈昕颜拎着她的耳朵训了不知多少回。 “夫人,李掌柜家的来了!”掀开门帘,春柳故意喊道。 秋棠又羞又恼,上前几步又要掐她的嘴,被她机灵地躲开,一溜烟便跑掉了。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李掌柜家的,快快请进!”沈昕颜在里头笑着道。 “夫人不好好教训春柳那小蹄子,倒是学着她来取笑人了!” 沈昕颜掩嘴轻笑,好半晌才按下笑意,拉着她坐了下来:“小虎子可还闹腾?” 小虎子正是秋棠刚满周岁的儿子。 “闹,可闹腾着呢!哪能不闹,偏他祖母和爹爹都护得紧,我这个当娘的倒成了坏人了。”秋棠无奈地道。 “你便得意吧!当我不知李大娘她们疼你疼得跟亲闺女似的!”沈昕颜啐她。 秋棠笑笑。 这辈子她着实有福气了,能遇到这么一个好婆婆,夫君也是个知冷知热,如今又有了儿子,她只觉得日子是越过越有滋味了。 “这是咱们店里这个月的盈利,比上个月少了几百两。老实说,自从在咱们对面也开了一家类似的铺子后,这生意确是比以往差了些。”秋棠将一直抱在怀中的漆黑木箱放到花梨木圆桌上,又从怀里取出钥匙将箱子打开,一叠厚厚的银票便露了出来。 “生意有竞争是难免的,起起落落也是常理,只要保证咱们店里东西的品质,其他的也强求不来。”也许是家底厚了,沈昕颜并不太在意。 自来便是如此,有一家生意起了,很快便会有跟风的。如今京郊陆陆续续建起来的温泉庄子还少么?只是到底没有她们家的生意好罢了。 秋棠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看着别人抢生意抢到了自家门前,到底心里不痛快。 “好了,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生意少了便少了,你也能有多些时间照顾家里头,总不因为李大娘待你好便忽略了,这人的心也是要常常捂着才能一直暖和,若是冷了,日后便是想捂也捂不暖了。”沈昕颜见她如此,遂劝道。 “我明白。”秋棠点点头,少顷,又道,“我昨日在街上看见三姑娘了。” 沈昕颜正想说怎么可能,魏敏芷昨日可是一日在府里的。可转念一想便明白,她口中的三姑娘指的不是魏敏芷,而是沈昕兰。 这几年,沈昕兰并没有再找过她,听闻连靖安伯府都不曾回过,若不是今日秋棠提起,她都快要忘记这个人了。 “三姑娘那会与周五夫人一起呢!”秋棠左右看看,见没有旁人,压低声音道。 沈昕颜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这沈昕兰什么时候居然与方碧蓉走到一起了?难道不是应该互相怨恨仇视的么? 因着方氏的关系,这几年方碧蓉也没少到国公府来,毕竟如今周府已经没落到连寻常官家都不如了,还不靠着姻亲,只怕日子会更加难熬。 不过沈昕颜每回瞧着方碧蓉容光焕发的模样,再结合上辈子她的种种事迹,便知她在周府的日子并不算太难过。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侯府出身,又与英国公府有那么一层亲戚关系,用心经营着,只怕曾经的首辅夫人,如今周老夫人也拿她无可奈何。 她可是从不敢小瞧了她的! 次日,沈昕颜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又简单地用了些早膳,这才带着女儿一起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宫中的瑞贵妃见她们母女进来,含笑上前,一手拉着一个,将正行礼问安的她们扶了起来。 “小丫头最近在做些什么?怎的好些日子不进宫来了?”瑞贵妃一向喜欢活泼的魏盈芷,将她拉到身边坐下,笑着问。 “也没做什么,就是做做针线,再就是跟着娘学管家。”魏盈芷亲昵地依偎着她。 “当真是能干,这般小便会管家了!”瑞贵妃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娘娘可别夸她,这丫头嘴贫哄人倒还行,要说管家还差得远呢!”沈昕颜无奈地插了话。 魏盈芷鼓着腮帮子不服气地道:“如今不是还在学着么?早晚能学会的。” “对,盈儿说得对,好好跟你娘学,没有什么是学不会的。”瑞贵妃捏捏她鼓鼓的脸颊,笑着安慰。 又逗着小丫头说了一会儿话,便有宫女将魏盈芷领了下去。 “是哥哥和蕴福,还有太子哥哥!”不远处松树下站立的三个少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仔细一望,顿时就高兴起来。 见她朝着太子殿下和英国公世子走了去,那宫女想了想,便亦跟了上去。 “哥哥!”熟悉的声音乍然响着,魏承霖抬眸,见是妹妹,正想说什么,魏盈芷已经朝着太子行礼请安了。 “盈儿妹妹不必多礼!”太子的相貌与瑞贵妃有几分相似,见是她,温和地免礼。 魏盈芷望着他的眼睛闪闪发光。 哎呀,太子哥哥真是太好看了,果然不愧是贵妃娘娘亲生的。 瑞贵妃姿容绝世,身为她亲生的孩儿,太子的容貌自是相当出色,再加上皇室子弟的尊贵气度,便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也能轻易便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如此出众的男儿,当然会吸引不少闺阁少女为之倾心,京中盯着太子妃之位的人家更是不在少数,便是没有盯着的,大多是知道自己的家世,不敢奢望罢了。 见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太子,蕴福有些不高兴了,不着痕迹地迈出一步,挡住了她那太过于灼热的视线。 太子有些好笑:“盈儿妹妹这般望着我,可是我脸上长了什么怪东西?” “没有没有!”魏盈芷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只一会儿,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荷包递到他跟前,略有些得意地道,“上回我弄坏了你的荷包,这个是赔给你的。我说过的,一定会赔给你一个更加好看的!” 太子哑然失笑:“不过一个小小荷包,坏了便坏了,妹妹又何必记在心上,还特意做了个还回来。” “我说过的话便一定会做到,喏,给你!”魏盈芷不由分说地将那荷包往他手上一塞,大眼睛笑得弯弯的,好不欢喜的模样。 蕴福的脸在看到那只小小的精致荷包时便沉了下来。 那分明是上回他替她做的,原来她竟然是拿来送人的! 一直不作声的魏承霖望望笑得傻乎乎的妹妹,又瞅瞅嘴角带笑的太子,最后目光落在气鼓鼓的蕴福身上,不解地皱了皱眉。 96.第96章 “蕴福,蕴福,你怎么了?好好的又生什么气?我又没惹你!”一连叫了好几声都没得到蕴福的回应,魏盈芷也不禁有点急了。 “你、你为什么拿我给你的东西送人?!”好一会儿,蕴福才涨红着脸恼道。 “你做的好看啊!”魏盈芷不解。 “我做的再好看也是给你的,谁让你拿去送人了!”蕴福大声道。 “我都答应要还给人家一个更好看的了。”魏盈芷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那你为什么要答应?!” “我弄坏人家的东西,赔人家一个更好的不是应该的么?”魏盈芷理直气壮。 “反正、反正我给你的东西不准你给别人!”蕴福仍旧生气。 “难道你要我自己绣一个还给人家?!我娘知道了会骂死我的!”魏盈芷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相信。 自她八岁起,娘就不准她随便绣东西给外人了,尤其是男孩子。 蕴福被她给噎住了,想了想好像也有点道理。姑娘家可是不能随便给外男送东西的。 “那你可以让府里的绣娘做!” “太子哥哥那样的身份,是随便能用下人做的东西么!” “我不也是下人?!” “你才不是!” 两人各不相让地吵了一会,魏盈芷终于也恼了,一跺脚:“知道了知道了,下回我就是拼着被娘骂也要自己亲手做总行了吧!” “……”蕴福不知为什么却觉得更生气了。 “你是姑娘家,怎能随便送东西给男孩子,这是私相授受,是不可以的!”他大声道。 “你不也是男孩子?我给了你这般多东西怎的你又收下!”魏盈芷毫不相让,嚷得比他还要大声。 蕴福气红了脸,却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同时“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看对方。 “你掩着嘴在偷笑什么?”见春柳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沈昕颜好奇地问。 “四姑娘和蕴福在吵架呢!”春柳忍笑道。 “吵架?你没听错吧?蕴福那孩子也会与人吵架?”沈昕颜不相信。 估计又是女儿做了什么事惹恼了他,这两个小冤家!她无奈地摇摇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反正这两人过不了多久又会和好的了。 “霖哥儿呢?问问他可准备好了,这头一回可不能给人家落下不好的印象。” “都准备好了,在外间等着夫人呢!”春柳笑着回答。 今日明面上虽说是拜访永和长公主,实质则是为了英国公府与宁王府的亲事,故而这头一回见面可不能误了时辰。 走出去果然见魏承霖正坐在外间,见她出来便迎了上来:“母亲。” “咱们走吧!”沈昕颜满意地看看他的穿着打扮,颔首道。 从打扮便可以看出他对这门亲事的重视,至少真的不是勉强自己。 “娘,哥哥,你们要去哪?”吵了一通架后想来找娘亲诉苦的魏盈芷一见他们这副要出门的模样,好奇地问。 “到你永和姨祖母府里去。”沈昕颜回答,随口又问,“跟蕴福吵架了?” “不许提那个小气鬼,我最讨厌他了!”魏盈芷一听这话脸色就变了,跺了跺脚气哼哼地跑掉了。 小气鬼?蕴福是个小气鬼?沈昕颜讶然,随即无奈地道:“今日一早还是好好的,这回莫名奇妙地便又闹起来。” 魏承霖若有所思,片刻,缓缓地道:“孩儿可能知道他们因了什么在吵。” “哦?你知道?”沈昕颜一边走一边问。 “盈儿今早在宫中送了一个荷包给太子殿下,蕴福也在场。” “荷包是蕴福做的?”沈昕颜一听便明白了。 “想来应该是了。” 沈昕颜揉揉额角:“盈儿这孩子真是……” “想来当初盈儿也没有和蕴福说清楚,蕴福才误会了。”魏承霖替妹妹解释。 自己一番心意精心所做的东西,转头便被人送了出去,也怪不得一向性子极好的蕴福会生气了。只不过以妹妹那个大咧咧的性子,又素来与蕴福最亲近,估计也没有那个意识。 “她好好的送什么荷包给太子殿下?若是让人给误会了,岂不是满嘴都说不清楚?”相比两个孩子的吵架,沈昕颜更担心的是这个。 “好像是盈儿之前弄坏了太子殿下的荷包,这才要做一个更好的赔给殿下。” 沈昕颜无奈地叹了口气:“且不管她,回来再说吧!” 且说蕴福和魏盈芷吵了一架后,想要再看看书却是一点儿也看不进了,脑子里老是晃悠着魏盈芷气呼呼的脸。 “哼,明明是你错了,还敢生气,盈儿才是最讨厌了!”越来越是气不过,他干脆铺开纸,提笔蘸墨,略想了想便在纸上勾勒起某个人的形象。 片刻之后,一个可怜巴巴地眨着大眼睛,双手拢在胸前作求饶状的小姑娘跃然纸上。 他咬了咬唇瓣,再度落笔,一会儿的功夫,一个傲骄地仰着头,却偷偷地睁开一只眼睛望向求饶小姑娘的小男孩也出现了。 看着纸上的两个小人,仿佛就真的看到了魏盈芷可怜兮兮地向自己认错求饶的模样,他终于满意了。再转念一想,又气哼哼地指着纸上的小姑娘教训道:“姑娘家,不许做什么荷包啊帕子啊什么的送给别人,知道么?” 再一想,又加了一句:“便是不得已要送,也要像这回一般让我来做,不过得先告诉我东西是要给谁的,知道么?” “小姑娘”还是那副可怜兮兮地求饶的模样,那圆溜溜的大眼睛如同那个人的一样仿佛会说话,似是在说‘知道了’。 “好吧,这回就原谅你了,再没有下回!”蕴福终于满意了,待纸上的墨迹干了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将画卷好放入‘百宝箱’里。 “福小子,福小子……”窗外忽地响起魏隽航的声音,蕴福连忙拍拍衣裳上的皱褶,忽忽忙忙地迎了出去,“国公爷,我在呢!” “福小子,可有事要忙?若没有,随我出一趟门吧!”魏隽航笑眯眯地道。 “好的,我收拾收拾便随您出去。”蕴福又跑了回去,利索地将书案上的东西收拾妥当。 “国公爷,我可以了。” “好,那咱们走吧!”魏隽航拍拍他的肩膀,笑道,“福小子又壮实了,这回学了几套拳法?” 蕴福挺了挺背脊,有些骄傲地道:“学了两套了,承霖哥哥说迟些再教我舞剑。” “哈哈哈,不错不错,将来若是考不到文状元,那咱们便考个武状元。”魏隽航背着手,哈哈笑道。 “咦?状元还分文状元和武状元的么?”蕴福疑惑地拧起了眉。 “分!怎的不分,没瞧戏里都是这般演的么!”魏隽航故意逗他。 蕴福认认真真地想了一通,再一看到他忍俊不禁的脸,顿时便醒悟了:“啊!国公爷骗人呢!哪有什么文状元武状元!” 魏隽航又是一阵朗声大笑。 这小子真是数年如一日般逗趣! 又被国公爷捉弄了……蕴福挠挠耳根,小嘴抿了抿,眼睛带着控诉般望向某个完全没有半点应有威仪的国公爷。 魏隽航故作没瞧见,背着手踱着方步轻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出了二门。 蕴福连忙迈腿追上。 “国公爷,您要带我去哪儿呀?”坐在马车里东张西望,蕴福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 “带你去拜见国子监的刘祭酒!”魏隽航这回倒没有捉弄他。 蕴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并没有再问。 魏隽航微眯着双眸打量着他,见小少年已经脱去当年初来乍道时那瘦瘦小小的模样,只一双眼睛依然那般清澈,纵然身世堪怜,可身上仍旧朝气蓬勃,性情更是难得的宽和温厚。 也不知这孩子的父母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教养出这样的好孩子。 “若是你能入得了刘祭酒的眼,日后便到国子监读书,这对你将来参加科举只有好处。”半晌,他还是缓缓地道明了此行用意。 吕先生家中老母亲病重,短时间内是回不来了,只是蕴福的学业却不能停,想到自己替他安排的路,魏隽航便决定将他送到国子监去。 蕴福望着他再度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魏隽航有些好笑地轻弹了弹他的额角:“你明白什么?你这小子,便是载你去卖了,你还傻傻地说明白了。” 蕴福捂着额头偷偷瞪他:“我又不傻!夫人、吕先生,还有春柳姐姐他们都夸我聪明,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呢!” 魏隽航更觉好笑,摇摇头道:“吕先生倒也罢了,夫人和春柳她们……” 夫人她们对这小子疼得什么似的,丁点大的事也会夸个不停,她们说的话哪能作数。 “夫人最好了,还有春柳姐姐也很好!”蕴福皱着小眉头强调,末了还用力地点了点头以加强可信程度。 魏隽航失笑,又有些得意地道:“我的夫人自是最好的!” 97.第97章 蕴福微微噘起了嘴。 夫人就是夫人,做什么要加个‘我的’两字! 魏隽航没再理他,阖着眼惬意地靠着车厢。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马车便停了下来,一大一小两人先后下了车,早就有候在门外的仆人上前恭敬地引着两人进了屋。 “你们家大人在会客?不知是哪一位贵客?”远远便听见刘祭酒的说话声,魏隽航随口问。 “回国公爷,是光禄寺赵大人。” 光禄寺赵大人?魏隽航停下了脚步:“既然你们家大人有贵客,我便不打扰了。” 那仆人见他表情坚决,倒也不好多说什么,唯有道:“既如此,国公爷随小人到东厅里稍作歇息,且等小人回了大人。” “如此也好。”魏隽航并没有什么意见。 他宁愿光坐着喝茶,也不想被那赵大人拉着寒喧,尽扯些有的没的,忒烦人! “福小子,来,难得有如此空闲时候,我便教你茶艺如何?”诺大的东厅里,魏隽航饶有兴致地逗着坐得端端正正的蕴福。 蕴福有些为难地道:“国公爷,不如等回府了再教?这会儿还在刘大人府里呢,若是教到中途刘大人便来请了……” “小小年纪倒是多顾忌。”魏隽航摇摇头,并没有勉强。 蕴福陪着他坐了片刻,又连喝了两碗茶,便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颇为不好意思地向魏隽航说了,魏隽航笑着唤人将他领下去。 “你不是魏承霖身边那个叫蕴福的小子么?怎么?想来托关系进国子监?”蕴福净过了手,正想原路折返,忽听身后有说话声,回头一看,便见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挑着眉,正望着自己。 他想了想魏隽航在马车上说的那番话,貌似真的是带自己来寻刘大人托情进国子监的,故而便很是干脆地点了点头。 少年没有想到他应得这般干脆,略怔了怔,很快便回转过来,鄙夷地道:“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国子监也是你这种身份之人能进得去的?” “要进国子监难道不是凭才学,而是看身份的么?”蕴福奇怪地反问。 少年被他噎住了,有些气急败坏地瞪他,想要给他一个教训,可又想到他身后的魏承霖,到底不敢造次,唯有虚张声势地放下话:“你给我等着!” “我又不认识你,做什么要等着,好奇怪的人!”蕴福嘀咕。 “小公子你真的不认识他?他可是贵妃娘娘娘家侄儿,虽然如今还只是旁枝,但听闻再过不了多久便会正式过继到忠义侯名下,承袭忠义侯的爵位了。”引路的仆人解释道。 蕴福只是‘哦’了一声,并没有放在心上。 反正他又不认识什么赵府,过继不过继的关他什么事! 回到东厅时,却没有看到魏隽航的身影,听候在厅里的侍女道国公爷被大人请了过去,那仆从忙又引着蕴福去寻。 “福小子,过来拜见刘大人!”魏隽航远远便看到他的身影,招呼道。 蕴福不敢耽搁,小跑着过去,先是唤了声‘国公爷’,而后规规矩矩地向刘祭酒行了一个大礼。 “这便是吕先生的高徒蕴福?倒是个翩翩少年郎,就是不知这学问如何?”刘祭酒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捊着胡须笑道。 “不是我狂妄,我家福小子的学问,瞧过的人没有不夸的!”魏隽航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国公爷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这么一个穷苦出身的孩子,便是在国公府住了几年,学了点本事,可又哪里及得上各名门世家精心教养的公子。”一旁的赵大人冷笑道。 “我家福小子,旁的不说,比你身边这小子必是要胜出大截的。”魏隽航笑眯眯地回答,存心气他。 “你……是驴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才知晓,靠嘴巴说的谁不会。”赵大人气结。 “这是自然,必要让你们输得心服口服才行,要不然还真以为我魏某人以权压人呢!” 刘祭酒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自斟自饮,闻言这才抬眸:“这有何难,我这里刚好有两份一模一样的卷子,两位小公子若方便,但试着做做便是。” 沈昕颜也没有想到魏隽航带着蕴福前去拜访国子监祭酒,更加没有想到他们还遇上了赵府的那对父子。 自当年瑞贵妃的族人重回到了京城,元佑帝多有赏赐,那光禄寺赵大人便是瑞贵妃生父堂兄之子,也是如今赵氏一族中官位最高的。 这些年元佑帝与瑞贵妃并没有放弃寻找赵全忠的独子,只可惜一直没有确凿的下落,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瑞贵妃便觉得希望越来越渺茫。 如此一来,早就紧紧盯着赵全忠爵位的赵氏族人便蠢蠢欲动起来,数度向瑞贵妃提及过继之事,最初几年瑞贵妃还一直无视,直至今年再一次希望落空,这才松了口。 毕竟兄长这一脉不能断了。 而赵大人幼子赵谨,便是赵氏族人挑选出来的过继人选当中最出色的一位,也是最有希望被瑞贵妃选中之人。 此时的沈昕颜正与宁王妃相谈甚欢,彼此对这门亲事都是满意到了极点。宁王妃再一看女儿含羞带怯的表情,再望望对面身姿挺拔的清俊少年,心中愈发的满意了。 这门亲事得成,她也算是落下了心头大石。 永和大长公主瞧着她们的神情,又望望魏承霖和长宁郡主,男才女貌,真乃一对璧人! 长宁郡主俏脸泛红,不时偷偷望向对面的魏承霖,心里像是揣了一只小兔子,扑通扑通的真跳个不停。 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要与这个人订亲了么?天知道京城里有多少姑娘暗暗恋慕着他,便是她的庶妹当中,也不乏喜欢他的人。 魏承霖目不斜视,只是眼神偶尔望向笑容满面的母亲,不经意间抬眸,便对上一双含着欣喜与娇羞的杏眸,对方似是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望过来,慌乱地低下头去。 他不解地摸摸自己的脸。脸上应该没什么不妥吧? 宁王妃和沈昕颜也在注意着这对小儿女,见状相视一笑。 离开永和长公主府时,沈昕颜再忍不住问:“霖哥儿,你觉得郡主如何?” 魏承霖颔首回答:“挺好的。” 就这样?挺好的?沈昕颜有些无语。 魏承霖也瞧出了她的无奈,清咳了咳,望入她的眼神,认认真真地道:“母亲放心,将来,我会好好地待郡主的!” 沈昕颜并不怀疑他的话,只是心里总是觉得有些不太自然。 这孩子着实太平静了,十五岁,正是慕艾之龄,怎的他提及自己的婚事、自己未来的妻子竟能这般平静? 她想要说些什么,可一时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唯有压下心里那丝异样,冲他笑了笑:“母亲,自是相信你的。” 母子二人再无话。 两府彼此有了默契,隔得数日,沈昕颜便禀明大长公主,请了官媒到宁王府提亲,双方交换了信物和生辰八字,再请了高僧合八字。 大长公主本是打算去请惠明大师的,谁知遣了人一问,方知惠明大师月前又云游去了,无奈之下,便只能托了另一座庙里的高僧。 待下了聘礼之后,已经是两个月之后的事了。 却说沈昕颜带着儿子去‘相看’,回来后恰好遇上同样带着蕴福归来的魏隽航,见魏隽航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忍不住笑问:“国公爷怎的这般高兴?可有遇到了什么好事?” 魏隽航哈哈一笑,拍拍蕴福的肩,得意地道:“福小子今日可真是给我长脸了!让那姓赵的老小子日后还敢不敢在我面前得瑟。” 姓赵的老小子?莫非是光禄寺的那一位,瑞贵妃的族兄? 魏隽航看出她的疑惑,干脆地给了答案:“就是光禄寺那位!” 沈昕颜了然。 “蕴福如何给你长脸了,让你至今欢喜得合不拢嘴。”四人步入屋里,沈昕颜落了座,接过蕴福送到跟前的茶啜了一口,赞许地摸摸他的脑袋,这才问。 魏隽航当即眉飞色舞地将今日刘祭酒府上之行一事详详细细地对她道来。 “……姓赵的老小子当场脸色就变了,还以为刘大人存心偏帮,不死心地夺过蕴福的卷子一看,顿时就说不出话来,灰溜溜地带着他的儿子走了。” “要我说,他那个儿子算什么赵府最出色的,连我家福小子都比不过,还好意思过继给忠义侯!” 忠义侯赵全忠可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才华横溢,便是如今的当世大儒们,对他的才学也是赞不绝口。 “过继给忠义侯?娘娘决定从族中挑一名孩子过继了么?”沈昕颜抓住他的话问。 “娘娘是露了这个意思,就是不知最后会不会真的决定下来要过继。”魏隽航回答。 98.第98章 “刚才那位赵谨公子就是娘娘选定的人选么?”蕴福突然问。 “他只算是人选之一,只最终娘娘会不会选定他却还是个未知数。”魏隽航顺口回答,略顿,讶然,“福小子什么时候竟也对这些事感兴趣了?” 蕴福皱着眉头,不答反道:“他不好,娘娘不要选他。” “他怎么不好了?”沈昕颜好奇地问。 “他目中无人,心胸狭窄,毫无容人之量。”蕴福认认真真地回答。 沈昕颜与魏隽航对望一眼,便是一直没有说话的魏承霖也诧异地望向他。 这还是他们头一次从蕴福口中听到他对人给出这般差的评价。 “他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魏隽航问。 蕴福摇摇头:“这倒不曾,就是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 于是,便将赵谨在刘祭酒府里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一五一十地道来。 “看来这个赵谨品行确是不怎么样。”沈昕颜皱眉。 “下次他再敢对你出言不逊,直接怼回去便是,不用怕,万事有我和父亲给你担着。”魏承霖沉下了脸。 蕴福乖巧地点点头。 魏隽航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眉头却一直紧紧地拧着。 赵氏旁枝子弟到底还是……比当年的赵全忠差远了。 待蕴福和魏承霖离开后,沈昕颜便又将今日与宁王妃见面的情况对魏隽航一一道来。 末了才道:“如今先订下亲事,待霖哥儿十八岁,那个时候长宁郡主也不过十六,刚好是嫁人的年纪,那时便替他们完婚,王妃也是这般的想法。” 魏隽航听罢感叹一声:“仿佛不过一转眼的功夫,霖哥儿也到了可以娶妻的年纪了,再过几年,咱们也荣升祖父祖母辈了。” 沈昕颜笑笑。 毕竟上辈子她也是当过祖母的,故而再来一回,她还真没有太大的感触。 到晚间魏盈芷过来时,沈昕颜想起她白日在宫里之事,遂问:“今日在宫里见着你太子哥哥了?” 本因为与蕴福吵架而还有些闷闷不乐的魏盈芷顿时便来了精神,双眼放光,兴奋地道:“看到了看到了,太子哥哥不管什么时候看都是那般好看,比哥哥还要好看,一看就是贵妃娘娘亲生的!” 沈昕颜有些哭笑不得,不过细一打量她脸上的神情,总算是放下心来。 看来是她多虑了,小丫头还是当年那个喜欢漂亮的小丫头,根本没有生出姑娘家的小心思来。 “那你便将蕴福给你做的荷包给太子哥哥了?”伸手去替她捊捊垂落脸颊的鬓发,她含笑问。 “是啊,我本来就打算还给他一个更好看的。”魏盈芷点头,下一刻醒悟过来,蹙着细细的眉疑惑地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是蕴福给我做的荷包了?我早跟他说过是要拿来送人的。” “真的说过么?”沈昕颜问。 “当然说过了!”魏盈芷相当肯定地回答,话音刚落又有些不确定,“应该,应该是说过的吧?” “你若真的说过,蕴福又怎会那般生气。”沈昕颜无奈地戳戳她的脸。 魏盈芷绞着衣袖,咬着唇瓣,却是再说不出那般言之凿凿的话来了。 沈昕颜拍拍她的脸颊:“好了,知道蕴福为什么生气了吧?糟蹋了人家一番心意,你还好意思说人家蕴福是小气鬼?” 魏盈芷越听越心虚,也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点过分了。 沈昕颜没有再理会她,低着头准备着儿子的聘礼。 次日看到蕴福与魏盈芷有说有笑的身影,她并没有意外。 这两个小冤家隔三差五便要闹一闹,闹完没一会儿又和好,她若是还在意,那也着实是没事找事来烦自己了。 隔得几日,京城不少人家便知道英国公府的世子与宁王府的长宁郡主订亲了。 一时间,有人可惜少了一个佳婿人选,有人叹息自己手脚太慢以致让瞧中的儿媳妇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可不管怎样,两府的亲事也算是正式订了下来。 明确了儿子的亲事,沈昕颜才真真正正地松了口气。 此时,宫中的瑞贵妃静静地看着眼前一字排开、年龄大小不等的三个孩子,试图从他们身上寻找一丝与兄嫂相似的地方。 最后,她的视线缓缓地落到年纪最长的赵谨身上。 “你叫赵谨?” 赵谨激动得手都抖起来,努力压下心中那股狂喜,故作平静地回答:“回娘娘,是。” 尽管他已经很努力地让自己表面看来平静些,可到底不过一个孩子,又如何瞒得达浸润宫中多年的瑞贵妃双眼。 瑞贵妃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到底不是兄长的嫡亲血脉,又怎会有兄长那种沉稳气度。 可是,这个孩子已经是最像的了,才学也是相当不错,将来慢慢好生教导着,总也不至于会玷辱了兄长。 “过来让本宫瞧瞧。”在心里勉强说服自己,她朝着赵谨招招手,柔声唤道。 赵谨激动得险些要跳起来,一颗心‘呯呯呯呯’地越跳越急促,险些连路都不会走,同手同脚地往前去了。 瑞贵妃脸上温柔的笑容没有变,只是心里却又添了几分失望,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或许还应该再等等的,说不定那个孩子很快便能寻到了呢。 可下一刻她又将这种想法压了回去。 这么多年来,她一次又一次地这样劝自己,可是失望却一次比一次严重,如今连魏世子都被陛下召了回大理寺当差,只怕也是不再抱希望了。 “我听说你过不久便要去国子监念书了,可有此事?”拉着赵谨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她才柔声问。 “是、是的,刘大人说下、下个月我就、就、就可以去了。”也许是太过激动之故,也许是头一回这般近地接触这个最高贵的女子,赵谨结结巴巴地回答。 “你无需紧张,按辈分,你父亲是本宫族兄,你应该喊本宫一声姑母才是。”瑞贵妃看出他的紧张,语气愈发温和。 “姑、姑、姑母。”却不知她这话却让赵谨更加激动了。 姑母,忠义侯是贵妃娘娘亲兄长,她让自己唤她姑母,难不成是决定挑自己了么? 想到一旦过继给忠义侯,自己就会成为本朝最年轻的侯爷,他简直兴奋得找不着北了。 大理寺中,魏隽航正整理着卷宗,因是大长公主替他求来的官职,而他本身又有爵位,故而在大理寺中,虽然有不少人不满他这个空降的少卿,但迫于他的身份,以及陛下与贵妃娘娘对英国公府的看重,到底也没有人敢为难他。 到后来一连几宗大案,魏隽航慢慢展现了他的才能,才使得那些人渐渐生了敬服之心,再不敢小瞧了他。 故而这几年在大理寺,魏隽航还算是比较轻松的。 “国公爷,陛下宣您到御书房。”一会儿,有宫中内侍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道。 魏隽航有些意外,自从调入大理寺后,元佑帝对他虽仍是亲近,但暗里那些势力却已经慢慢开始移交给黑子了。 而大理寺的公事上,也是由大理寺卿向他回禀,似如今这般直接让宫中内侍到大理寺传召自己还真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只他也没有多想,将最后一卷案宗放回原处,颔首道:“有劳公公。” “不敢当,国公爷请这边走。”那内侍知道他在元佑帝身边的地位,哪敢托大,忙地回了句,躬身引着他往了另一边路。 进了御书房,见如今接了他一部分权力的黑子也在,他猜测着莫非有什么重要的差事黑子搞不定,才让自己出来帮忙? “臣魏隽航参见陛下!”表面上该有的礼仪他还是有的。 “不必多礼,隽航,朕有事问你。”元佑帝略带激动地望着他,忙不迭地道。 魏隽航更觉得奇怪,再望望同样一脸激动的黑子,浓眉不知不觉地皱了起来。 他咳了咳,缓缓地道:“陛下请问。” “你府上可有一名叫蕴福的孩子?” 蕴福?听他居然问及蕴福,魏隽航惊讶地微张着嘴。 “确有个孩子叫蕴福。”他虽是不解,但仍是如实回答。 话音刚落,便见元佑帝和黑子对望一眼,脸上的激动之色又浓了几分。 “他今年几岁了?你又是从何处寻来这孩子?他父母家人呢?可还在世?”元佑帝又是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 魏隽航心思忽地一动,心里隐隐有了些想法。 “蕴福比承霖小三岁,今年十二,他乃五年前家母受惠明大师所托,从灵云寺带回府来交由内子照顾长大的。” “据闻他父母双亡,并无其他可托付的族人亲友。其父生前乃一名游方郎中,曾对惠明大师有恩,惠明大师感念其恩德,便将蕴福收留于寺中,因缘巧合之下遇上内子,才会到了国公府来。” 99.第99章 “这就没错了!”元佑帝听罢一拍大腿,哈哈大笑,“果然是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隐于国公府处!” 见主子激动得连诗句都歪了,黑子佯咳一声以作提醒。 元佑帝顿时便回过神来,拢嘴也是一声佯咳:“那他身上可有什么特征之类的?” 魏隽航对心中那个猜测又肯定了几分,干脆便道:“陛下一来就问这么多关于蕴福的事,是不是蕴福得罪了陛下?” “你胡扯些什么?他一个小孩子能怎么得罪朕!”元佑帝哭笑不得。 “那陛下问人家孩子那般私隐的问题做什么?还身上有什么特征?”魏隽航挑挑眉。 元佑帝没好气地道:“既问了你便如实回答,扯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魏隽航哼哼几声,只是也瞧得出他真的有点急了,这才缓缓地道:“若说什么特征的话,那孩子还真有。一个是左肩有个刀痕,从那伤口的深度大约推断,这孩子曾经受过极严重的刀伤,几乎是快要丢掉一条命的。” 听到这,便是见惯生死的元佑帝与黑子也不禁心底发寒。 一个孩子身受严重刀伤,真不敢相信这孩子到底是如何熬过来的。 “另一个嘛,想来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在他后腰眼处有三颗排成三角状的红痣。” “没错,就是他,跑不了了!”元佑帝大喜,一拍御案,大声唤人:“来人,快,快到英国公府传蕴福进宫!” 蕴福?谁是蕴福?内侍一头雾水,只是到底不敢耽搁,忙应喏躬身退出,着人前去传召。 魏隽航慢吞吞地道:“我家蕴福到底做了什么,值得陛下急火急燎地将他喊进宫?若是因此吓到了他,我这回去之后岂不是要被夫人一顿唠叨?” 元佑帝心情正好,闻言也只是笑斥:“什么你家的蕴福,那是赵家的,承恩公与忠义侯家的!” 魏隽航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果然,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陛下是说,蕴福就是忠义侯的儿子?”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便是八九不离十了。”元佑帝笑道。 还是黑子上前替他解惑。 “前年咱们的人终于寻到了确凿消息,当年那对农户夫妇病重时曾有位游方郎中好心替他们医治。只是最后那郎中还是没能将他们救回来,想来那对夫妇临终前将小公子托付给了那位郎中。” 原来如此!魏隽航恍然。 因当年他到大理寺上任后不久,寻找赵全忠遗孤一事元佑帝便全权交给了黑子,这以后查到的一切消息他也就不清楚了,故而那赵小公子是被一位郎中带走一事,他也是如今才知道。 “咱们之人这两年一直将注意力放在寻找带着孩子的游方郎中上,却不曾想过那郎中天南地北地去,竟不是孤身一人,陪伴他的还有他的妻子。” 说到这里,黑子再一次懊恼自己太过于想当然了,竟以为游方郎中便一定是独身男子,全然不知世间上还有带着妻子四处行医之人。 也因为此,致使他们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与心血,也让贵妃娘娘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所以,如今你们是已经找到证据证明当年被人带走的孩子是蕴福了?”魏隽航问。 “应该没有错了,当年得知小公子是被郎中带走后,赵少夫人生前的侍女便将小公子身上的特征告诉了我们,我们也核实过她的话,确信无误。” “如今,她所说的那些特征也全部地应在了蕴福身上。”黑子点头。 “你们又如何得知你们要寻的蕴福便是我府上的蕴福?”魏隽航又问。 “我也是突然想起您曾经提起过府里有这么一个孩子,想着好歹要试试,反正这些年也失望了不少回,便是多一回也无妨。”黑子坦白。 “蕴福竟是忠义侯的孩子?”魏隽航没有留意他的话,满脸的不可思议。 “也亏得他这些年在你府里,这才少吃了不少苦头。若是流落在外,不定……”元佑帝感叹一声,满满庆幸。 而此时的瑞贵妃已经吩咐宫女将赵谨等几名孩子带了下去,又传来赵谨的生母彭氏。 “谨儿这孩子,本宫瞧着挺好,也是你们夫妻教导有方。” “不敢当娘娘此话,娘娘看得上谨儿,便是谨儿的福气,也是臣妇一家人有福气。”彭氏大喜,知道过继一事是十拿九稳了,心中的激动自不必说。 瑞贵妃自然也没有错过她脸上的狂喜,不知为何有些不豫,丹唇轻抿,冷冷地道:“只一事,本宫还是要将丑话说在前头。” 彭氏心中一凛,立即收敛喜色,小心翼翼地回道:“请娘娘示下。” “本宫不管以前如何,只若是赵谨过继到忠义侯名下,那他与你们府便再无瓜葛。本宫不希望日后无缘无故多出个忠义侯太夫人来。你可明白本宫的意思?” 彭氏略有些不甘,但转念一想,目前还是先将忠义侯爵位拿到手,至于其他的,难不成瑞贵妃还能阻止忠义侯孝顺生母? 想明白这一层,她便恭敬地回道:“娘娘请放心,若是谨儿有幸替侯爷延续香灯,那他便完完全全是侯爷的孩子,与臣妇一家再无瓜葛。” “表面的好听话凭谁也会说,本宫今日只是给你提个醒,若是打着先谋爵位再图日后的主意,那便趁机消了。” “本宫在此放下话来,如若将来有人胆敢企图掌控侯府,本宫便是豁出这名声与位份不要,也绝不会善罢干休!” “本宫相信,但凡本宫想,这忠义侯的爵位换个人来坐坐也不会是件很难之事。” “只是到时候,贵府可否承受得住与本宫撕破脸的后果,那便是你们的事了。” 彭氏吓得‘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臣妇不敢,娘娘明察!” 瑞贵妃轻抚着腕上的玉镯,高高在上地望着她,直看得她心惊胆战,四肢不断颤抖,又像是有道寒气从脚底升起,迅速蔓延全身。 良久,直到瑞贵妃觉得威慑得差不多了,才缓缓地道:“起来吧!” “谢娘娘!”彭氏勉强站了起来,偷偷抹了一把冷汗。 难怪,难怪能将原本的后宫之主周皇后压得再翻不了身,这位贵妃娘娘当真是让人不敢小看。 “好了,到底咱们也是同宗,论理,我该喊你一声嫂子才是。嫂子请坐,咱们姑嫂也有许多年不曾见了,嫂子身子一向可好?”下一刻,瑞贵妃又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和她聚起旧来,态度亲切随和,仿佛真的不过是久别的亲人重逢,方才那幕不曾发生过一般。 可彭氏被她震慑了一番,心中早生了惧意,又哪敢真的托大,忙道:“娘娘是尊贵之人,臣妇可万万担不起。托娘娘洪福,臣妇一向安好。” “什么尊贵不尊贵,都是一家子骨肉。说起来,本宫也要多谢嫂子将谨儿教养得这般出色,还能忍痛割爱将他过继到忠义侯名下。” 彭氏这一下再不敢有别的念头,小心地道:“谨儿素来便敬重侯爷,能与侯爷成为至亲父子,是谨儿的福气,也是他心中所愿。” 瑞贵妃眉梢微不可见地挑了挑,只到底也没有再说些什么让彭氏心惊胆战的话来。又与她闲话了些赵谨平日在家中之事,这才将让她离开了。 走出宫门,彭氏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 看来,不仅是她自己,还是老爷,甚至族人们,全都小瞧了瑞贵妃。 那一位哪是什么容易对付忽悠的对象!就怕到时赔进去一个最出色的儿子不说,还得不到什么好处。 她越想越忧虑,远远看到候着自己的儿子,快步上前,拉着他压低声音道:“咱们回府!” “母亲,贵妃娘娘是不是答应了?我过些时候是不是就能当侯爷了?”赵谨却没有察觉她的异样,语气还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回府!”彭氏低喝一声,不由分说地扯着他离开。 *** 宫里的旨意到来时,沈昕颜正指点着魏盈芷及沈慧然看账册。 相较于魏盈芷的随意,沈慧然学得明显认真多了,不时还会问她一些看不懂的地方。 沈昕颜耐心地一一解答,看着她一脸恍然,而后继续投入学习当中,心中尽是欣慰。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她们原本有些疏远的关系又渐渐拉近。而沈慧然也仿佛走出了父母和离、祖母离世的阴影,虽然比上一辈子的她少了几分活力,但这娴静的性子,却使她更添几分大家闺秀、伯府嫡女的矜贵来。 而因为儿子的亲事订了下来,沈昕颜安了心,投到她身上的关注便也多了。 乍一听陛下传召蕴福时,她便先吓了一跳,但圣意不可违,便也无暇多想便使人去喊蕴福,看着他跟在宫中内侍身后离开,眉间难掩忧色。 无缘无故的,陛下传召蕴福做什么?那个孩子向来循规蹈矩,也就上回跟着霖哥儿进过一回宫,但那一回也只是到太子宫中去而已。 100.第100章 蕴福略有些不安地跟在内侍身后, 心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皇帝要诏见自己, 难不成是因为上次他没有允许却跟着承霖哥进宫的缘故? 这样一想,他又觉得这样的可能很大, 毕竟听闻皇宫内苑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他就这样胡思乱想着, 不知不觉间便进了宫门,跟着内侍七拐八弯的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 迎面撞来一个身影, 他躲闪不及‘咚’的一下坐到了地上。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撞到了小公子,瞧贵妃娘娘可会轻易饶恕你!”内侍特有的尖锐声音随即响了起来,他呆呆地望了望对面被人七手八脚扶起来的少年, 认出对方居然是赵谨。 他默不作声地爬了起来,拍了拍衣裳,对方那内侍有心想卖赵谨一个好,愈发盛气凌人指着他骂:“你是哪来的臭小子, 皇宫大苑也是你能横冲直撞的?知不知道你撞到的是什么人?那可是瑞贵妃娘娘的侄儿!” 赵谨这个时候也认出了他,又见有人代自己出言教训,心中得意极了。 引着蕴福进宫的那一名内侍本有心上前替他说几句, 只一见对方是瑞贵妃宫中之人, 而蕴福撞到的又是瑞贵妃的侄儿,顿时便噤声, 微不可见地微微退了一步。 宫里头如今谁人不知贵妃娘娘乃是陛下心尖上的人, 便是贵妃宫中侍候的, 也比别的宫里的奴才要体面些。 彭氏替儿子拍拍衣裳,有些不悦地扫了蕴福一眼,虽然也因为那内侍的讨好而心生得意,只是到底还顾忌此处乃是皇宫内苑,不敢造次,故忙笑着打断那替自己出头的内侍:“公公,罢了吧,他想来也不是故意的。” “赵夫人当真心慈,也罢,夫人既然有如此大量,你向赵公子磕个头赔个礼罢了。” 彭氏张张嘴想要说什么,赵谨已经率先开口了:“磕头便不必了,赔个礼得了。” 磕头的话,万一让魏承霖知道,说不定会惹什么麻烦,更怕因此让贵妃娘娘误会自己乃跋扈之人。 蕴福紧紧地皱着眉头,只觉得这宫里的人好生奇怪,从头到尾自己还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呢,怎的如今像是所有错都是他的了? 带蕴福进宫的那人终于忍不住出声:“王公公,陛下还在等着蕴福公子觐见呢,你若再耽搁下去,陛下怪罪下来,你可担当得起么?” 那王公公明显愣住了。 这小子是陛下要诏见的? 彭氏母子同样愣住了。 “公公,咱们走吧!”蕴福没有理会他们,朝着给自己带路的内侍点了点头,提醒道。 “好的,蕴福公子请随我来!”那内侍恭敬地躬了躬身,引着他往东边方向而去。 “他是什么人?为何陛下要见他?”彭氏忍不住问。 “魏承霖身边侍候的,不过一个下人,不值什么。”赵谨回答。 彭氏还没怎样,倒是王公公心里‘咯噔’一下。 竟是英国公府上的? 到底在宫里这么多年,他自然不会这般天真的以为,一个下人能得陛下宣诏进宫,此人只怕有些来头。 他越想心里越慌,再没有心情讨彭氏母子的好,将他们送出了宫,便匆匆忙忙地前去探个究竟。 趁着蕴福还没有来,元佑帝又细细地询问了他这么多年在英国公府诸事,听闻沈昕颜将他视如己出,精心教养,而蕴福虽非正经主子,可也如魏承霖一般自幼便跟着名师读书习武,一时间感慨万千。 “你娶了一位好夫人,蕴福这辈子能遇到她,是他的幸运!” 魏隽航最喜欢听到的便是别人夸自己的夫人了,闻言得意地挑了挑眉:“多谢陛下夸奖!” 若是以往,元佑帝必会取笑他几句,可这一回却只是颔首表示赞同,再无他话。 片刻之后,内传前来通禀,只道蕴福在殿外候见。 元佑帝忙道‘快快有请’,少顷,一个年约十一二岁,着一袭靛蓝衣袍的小少年便紧跟在内侍的身后走了进殿。 蕴福有些紧张,袖中紧握着的双手已经微微冒出了汗,只当他一看到殿中含笑地望过来的熟悉面孔,心中一定,那丝紧张便渐渐的消散了。 “草民蕴福参见陛下!”他清清嗓子,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 元佑帝紧紧地盯着他,见他年纪虽小,可一言一行却颇具世家子弟的气度,眉目如画,尤其是方才偷偷向魏隽航展出的那个笑容,竟与瑞贵妃隐隐有几分相似。 “过来让朕瞧瞧。”他定定神,朝着蕴福招了招手。 蕴福下意识地望向魏隽航,见他朝着自己微笑着点头,这才起身朝着元佑帝走过去。 “陛下。”行至元佑帝身前一丈远处,他便停了下来,垂眸恭敬地唤。 “再过来些。” 蕴福顺从地又走近了些,一直走到了元佑帝的身边才停了下来。 元佑帝凝望着他的脸久久无言。 蕴福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求助般望向另一边的魏隽航。 魏隽航冲他摆摆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到那个世间上最尊贵的男子叹息一声,柔声问:“朕听说你肩上有个伤痕,却不知是因何而伤?” “啊?这个么?我听我爹说,是我小时候淘气,不小心被柴刀弄伤的。”蕴福下意识地抚向左肩,下一刻忽又想起了什么,忙改口道,“草民是听先父所说,这个伤是草民幼时淘气,不小心被柴刀弄伤的。” “在朕面前不必拘礼,便如在英国公跟前一般说话便可。”元佑帝含笑道。 可以么?蕴福询问的视线投向魏隽航,见他朝自己点点头,这才回答:“好,多谢陛下!” 反正草民草民地叫着,他自己也不是很习惯。 元佑帝又问了他一些诸如‘都念了什么书’之类的话,蕴福一一回答了,末了又应元佑帝的要求当场写了几个大字。 元佑帝赞赏地摸摸他的脑袋:“你写得一手好字,可见平日里下了不少功夫。” 蕴福抿了抿嘴,有些害羞地笑了笑。 “你……可还记得你爹娘?”良久,元佑帝迟疑着问。 “记得的。我爹爹是位救死扶伤的大夫,经常带着娘和我五湖四海地去,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便去过许多地方了。爹娘都很疼我,啊,我的字便是爹爹教的,名字是娘取的……”一听他问及过世的父母,蕴福便止不了话。 元佑帝深深地望着他,眼神复杂。 小小年纪便历经坎坷,是不幸;可如此‘不幸’的他,却又遇上了一个又一个真心疼爱他之人,比如他前后两对养父母,再比如魏隽航的夫人。 “你很好,你的爹娘也很好。若是你亲生爹娘泉下有知,也会大感欣慰了!”元佑帝叹息一声道。 亲生爹娘?蕴福疑惑地蹙起了眉,眼睛扑闪几下,不解地望着他。 对着这么一双清澈的眼眸,不知为何,元佑帝却失去了告知他真相的勇气。 这孩子的亲生父母,其实是死在了皇家人手上,而他嫡亲的姑母,也因为先帝的私心而险些丢了性命,以致忍辱偷生多年。同样身为皇家人,这一刻,他却有一种无颜面对他的感觉。 魏隽航与他相处多年,多少也明白他的心意,见状叹了口气,上前拉过蕴福,一五一十地将他的身世对他道来。 蕴福睁大了眼睛,小脸上难掩惊讶:“越哥儿说的那个替罪侯爷是我亲生爹爹?” 魏隽航:“……” 元佑帝:“……” 魏隽航佯咳一声掩饰脸上那丝不自在,心中暗暗决定回去之后要好好跟越哥儿聊聊。 “咳,你亲爹他,嗯,确实也是倒霉了些。不过,那些都过去了,他如今是朝廷的忠义侯,忠义侯……”元佑帝尴尬地摸摸鼻子。 蕴福‘哦’了一声,便又抿着嘴。 “你、你便没有其他话想说的么?”等了片刻不见他再有话,元佑帝忍不住问。 蕴福挠挠耳根:“那害了我亲生爹爹的坏人已经死了么?” “死了,朕亲眼看着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那就好。那我有机会可以去拜祭一下我亲生爹娘他们么?”蕴福又问。 “这是自然!你是赵家的子孙,忠义侯唯一的血脉,当然可以去拜祭他们。”元佑帝毫不迟疑地点头。 “那就好。”蕴福感激地冲他笑了笑,又问,“那我可以回府让夫人替我准备拜祭的东西了么?” 元佑帝难得地愣住了。 就这样?没有怨恨?没有质问?没有要求补偿之类的? 魏隽航却是忍不住笑了。 果然是他看着长大的福小子啊! 见元佑帝瞪大眼睛望着自己,蕴福有些不安,悄悄地往魏隽航身侧躲了躲。 良久之后,元佑帝才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中,眸中隐隐泛起了水光。 “隽航,你的夫人将他教得很好,很好……” 魏隽航微微一笑,赞赏地拍拍蕴福的肩膀。 “来人,请贵妃娘娘!”元佑帝大声唤人。 自有内侍领命而去。 此时的瑞贵妃正吩咐着掌事宫女:“你便将本宫择定了赵谨之事告诉他们,让他们选个黄道吉日正式将赵谨过继到忠义侯名下。” “是,奴婢这便去。”那宫女曲膝行礼退下。 瑞贵妃长长地吁了口气,如此一来,也算是暂且了却心中一桩大事,至于过继之后……她还需再好生参详参详。 “娘娘,陛下请娘娘到正明殿。” 101.第101章 瑞贵妃微怔, 随即道:“本宫这便过去。” 早有宫女内侍将轿辇准备妥当, 恭请着她上了辇,一路往正明殿而去。 正明殿中, 蕴福紧挨着魏隽航而立, 在听到那句‘贵妃娘娘’时有片刻的怔忪。 盈儿口中最最好看最最可亲的贵妃娘娘,是他的嫡亲姑母么? 瑞贵妃步入殿中时,竟意外地看到魏隽航的身影, 更令她惊讶的是紧紧挨着魏隽航, 正好奇地望着自己的小少年。 这孩子……她微微怔了怔。 虽然过去了好几年,但她还是一眼便认出来了,眼前的小少年正是当年她匆匆从英国公府离开时撞到的那个孩子。 后来她重回宫中后,很快便确认了这孩子并不是英国公的孙辈, 只是宫中繁杂之事过多,而她又要想方设法拉近与儿子渐渐疏远的关系,慢慢地便也将这个孩子抛到了脑后。 不曾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竟然会在正明殿重又遇上已经长成了小少年的他。 “你猜猜这个孩子是什么人?”元佑帝不等她行礼便直接将蕴福推到她的跟前, 笑着问。 瑞贵妃并不是蠢人,见他这副像是讨赏的表情,呼吸一窒, 心跳骤然加速。 是、是她所想的那样么? 这些年来, 她每一回都满怀期待地盼着有好消息传来,可每一回的结果都让她失望了。如今, 她还可以这样期待么? 她不自觉地揪紧了手上的帕子, 那张完美的脸庞上溢满了紧张, 翦水双眸紧紧地盯着蕴福,竟是连元佑帝的话都忘记回答了。 心跳‘扑通扑通’的一下比一下急促,她的脸渐渐发白,连紧紧咬着的下唇也泛起了白。 看着她这副想要相信,却又不敢相信的表情,元佑帝便先心疼了,朝着蕴福忙道:“你这孩子,还不见过你姑母么?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命人寻你,日夜担心着你在外头会吃不饱穿不暖,又怕你小小年纪没有得力之人照顾……” “去吧!”魏隽航在他的背脊轻拍了拍,催促道。 蕴福终于迈开了双腿,一步一步朝着已经僵住了身子的瑞贵妃走去。 “姑、姑姑母……”到底心中还是有些不自在,他结结巴巴地唤了声。 瑞贵妃只觉得心口似是被重锤用力击中,眸中瞬间便涌出了泪。隔着朦胧的视线,她看到那张让她亲切不已的小脸漾上了慌乱,听到身边似是有人柔声劝慰着她。 她的侄儿,她那个不曾谋过面,刚出生不久甚至连名字也来不及起的侄儿,隔着数十年的光阴,隔着父母兄嫂的鲜血,就这样出现在她的眼前,唤着她‘姑母’。 *** 却说自蕴福跟着宫中内侍离开后,沈昕颜总是有些心神不宁,便是手中的刺绣也频频出错,沈慧然望着她片刻,又看看心不在焉地翻着账册,视线却不时投向窗外的魏盈芷,心中不由得对蕴福生出几分羡慕来。 姑姑和盈儿表妹待蕴福可真好,不知自己不在的时候,她们会不会也是这般想着自己,这般不放心自己。 一时她又生出几分羞愧,觉得自己可真是不应该,姑姑和表妹待自己的好是有目共睹的,这么多年来,她在姑姑身边的时候比以爹爹身边还要多,她们是如何待自己的,还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么? 沈昕颜一直等到魏隽航下衙的时辰,都不曾看到蕴福的身影。 她正想上前问问他可否在宫里看到蕴福,魏盈芷已经连蹦带跳地跑了过来,拉着魏隽航的袖口问:“爹爹,你有没有见到蕴福啊?蕴福被宫里的人叫去了,到如今这个时辰都不曾回来。” 魏隽航努力抢回被女儿晃着的衣袖,无奈地道:“见到了见到了,这两日蕴福都会留在宫里头,你们便不必担心了。” “留在宫里?为什么?宫里是随便能让人留下的么?”魏盈芷替沈昕颜问出了心中疑惑。 “旁人自是不能,可蕴福不一样,这会儿,他若是想有天上的星星,只怕也有人争着替他摘去。”魏隽航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沈昕颜终于没好气地轻捶了捶他的肩:“有什么事便不能直说么?瞧你,都快把人给急死了!” 魏隽航哈哈一笑,抓住她的手腕道:“贵妃娘娘寻了多年的嫡亲侄儿寻到了。” “贵妃娘娘的嫡亲侄儿寻到了与咱们有什么相干,爹爹,蕴福呢?他怎么还不回来?”魏盈芷追问,只片刻便回过神来,‘呀’地惊呼一声,瞪着圆溜溜的双眸,“蕴福便是贵妃娘娘的嫡亲侄儿?!” 沈昕颜同样被这个消息惊住了。 蕴福竟然是瑞贵妃的侄儿,那他的父亲岂不是就是那个给诚王当了替死鬼的赵知府,如今的忠义侯赵全忠? 下一刻,她脑中一道灵光闪现,联系两辈子,顿时便明白了。 原来如此……蕴福是枉死的赵全忠之子,那上辈子他所说的家仇也明白了,这个仇人看来便是诚王。 随即,她的心便揪紧了。 所以,上辈子蕴福便是孤身一人前去寻诚王报仇的么?诚王虽然被圈禁,可身边看着他的侍卫绝对不会是少数,蕴福这般鲁莽地闯去,能有多少胜算? 会不会最后她一直没能等到他,是因为他早就已经死了? 应该不会的,不会的,是不会的吧? “夫人,你怎么了?”见她唰白着一张脸,魏隽航不解。 “我、我没事,没事。”沈昕颜连忙掩饰住,察觉屋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想了想,轻声问,“蕴福是贵妃娘娘的侄儿,这事已经有了确凿证据了么?” “这是自然,若无十分证据,陛下和贵妃娘娘又如何会认下他。只怕再过不了多久,陛下便会诏告天下了。” 元佑帝急于补偿赵全忠一脉,自然会厚待蕴福。 “蕴福竟然是忠义侯的儿子……”沈昕颜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这辈子的蕴福是她看着一点点长大的,自然也清楚他的性子,最是宽厚不过,如今赵全忠一案又已得昭雪,他的心中必然不会有怨恨。 可是,上辈子的蕴福呢?在他的养父母过世后,又是何人收留了他?何人教会他一身武艺?何人让他为家族报仇?是赵全忠身边那些侥幸逃生的忠仆,还是可能会与他相认了的瑞王妃? 只可惜,上辈子的她所有心思都在内宅上,对外头之事根本毫不在意,故而这个时候便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一个答案来。 “是啊,我也是想不到,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居然就在自己身边!”魏隽航同样觉得不可思议。 当年他也是奉命全力找寻赵氏后人的,哪想到这个让他耗费了大量心血都不见踪迹的小家伙,居然就是那个逗趣的福小子! 老天爷安排的这一出,可真真是够玄了! 蕴福这一去,一直到半个月后才回来,与他一道来的,还有元佑帝对沈昕颜的嘉奖旨意。 听着旨意上那一连串仿佛不要钱的夸奖词语,沈昕颜便是再淡定,也觉浑身不自在。 接过这道将她夸出一朵花来的圣旨,看着大长公主一脸的与有荣焉,再看看方氏与杨氏嫉妒的眼神,她顿时就淡定了。 管她真相如何,有了这道圣旨,便相当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金,从今往后再没有任何人胆敢质疑她的一言一行。她将会成为朝廷命妇的楷模,世人敬重的英国公夫人! 两辈子的待遇转变得太快太彻底,彻底到让她生出一种飘飘然的不真实感来。 而蕴福,是在进宫半个月后才回到国公府的。 看着打扮得一身贵气的少年,沈昕颜先是怔了怔,随即展颜一笑:“回来了?” 蕴福眼睛陡然一亮,抿了抿嘴,异常响亮地回答:“是,夫人,我回来了!” *** 却说彭氏母子那日从宫中离开后不久,便接到了宫中瑞贵妃命他们择一黄道吉日将赵谨过继到忠义侯名下的旨意,一时间,又惊又喜。 尤其是光禄寺卿赵大人,眸中光芒大盛。 亲生儿子过继给赵全忠,便相当于他们一房人正式搭上了瑞贵妃与太子殿下,这日后的前程还担心会没有么? 待到次日,又见从宫里来了十数位宫女内侍,将对面那座空荡荡的忠义侯府打扫得焕然一新,心中更加激动,知道这一回算是十拿九稳了。 府邸都打扫好了,不就是准备迎主人进住的意思么? 尽管赵夫人彭氏忧心仲仲地将当日瑞贵妃连敲带打那番话对他一五一十地道来,他也浑然不在意。 瑞贵妃乃是深宫妇人,难不成她还能一辈子盯着侯府?更何况,将来待自己晋升至举足轻重的地位,说不定她还是倚重自己呢! 同样兴奋的还有赵谨,肖想了这般久的爵位只差一步就要落到自己头上了,待他与太子殿下成了最亲近的表兄弟,那魏承霖怕也得要退一射之地。 怀着这激动的心情耐心地等候了良久,终于等来了元佑帝关于让忠义侯之子承袭爵位的旨意。 “如今尚未过继,为何会先有圣旨下来?”彭氏的疑问瞬间淹没在阖府的兴奋当中。 “传旨的公公已经出了宫门,正坐上马车朝这边来了!”早就有去宫门等候的下人一溜烟地回来禀。 赵大人哈哈一笑,拍拍儿子的肩膀:“再过片刻,你便是咱们朝廷最年轻的侯爷了!” 赵谨激动得小脸泛红。 “来了来了,宫里的车轿在对面街了!” “转弯了,来了来了,朝咱们府里这边来了!” “快,准备香案接旨!!”赵大人大声吩咐。 立即便有机灵的下人将早就准备好的香案搬了出来。 片刻后。 “传旨的公公呢?怎的还不来?不是说已经朝着咱们府里来了么?”赵谨急不及待地大声问。 “快去瞧瞧怎么回事!”赵大人心中也急了,忙催着。 “老爷老爷,宫里的车轿从咱们府过去了……” “什么?!” “老爷老爷,车轿停在英国公府门前了!” 赵大人顿时生出一股不妙的感觉来。 “老爷,车轿回宫了……”良久,战战兢兢的下人再度来禀。 赵大人眼前一黑。 102.第102章 忠义侯遗孤、瑞贵妃嫡亲侄儿已被寻获的消息迅速传遍了京城, 紧接着便是元佑帝对英国公夫人沈氏的嘉奖旨意, 众人方知,原来忠义侯遗孤这些年一直被养在英国公府。 顿时, 人人都道英国公夫人善心得到了好报, 对元佑帝毫不吝啬的嘉奖更是羡慕不已。 而蕴福既为新任忠义侯,自然不能再住在英国公府里,元佑帝早前便已经命人将那自建成后一直等不来主子的忠义侯府重新修缮一番, 瑞贵妃又着钦天监择了个黄道吉日, 便让蕴福搬过去。 看着前来拜别自己的小少年,沈昕颜心里总有些不舍,尽管忠义侯府离英国公府不过两刻钟的路程,可到底不在同一座府邸, 便是想见面也不似如今这般方便。 “该叮嘱之话,想来贵妃娘娘也叮嘱了不少,我这便不再多说了,你只需记得, 不管将来如何,这里总也算是你的一个家。”她压着心里的不舍,亲自上前将跪在地上的少年扶了起来, 柔声道。 蕴福低着头‘嗯’了一声, 鼻音明显。 若是早知道当了侯爷要离开国公府,离开他熟悉的这些人, 他宁愿不要当这个侯爷。 沈昕颜也觉得眼眶微湿, 千言万语却是不知从何说起, 唯有低低叹息着拍了拍他的手背。 以魏承霖为首的英国公府小一辈的男丁均上来与他话别。 “蕴福,你留在府里跟我们一起不可以么?”魏承越依依不舍地拉着他的手问。 大哥向来不易亲近,二哥从来不愿与自己玩,骐哥儿就不必说了,被他娘亲拘得死死的轻易见不得人。满府也就一个蕴福能得他之意,如今蕴福去当了侯爷,留他一个人在府里,那也忒没意思了。 “要不,蕴福,我和你一起搬到侯府住吧?这样也能给你做个伴!”他灵机一动,满目期盼地望着蕴福。 “可以么?”蕴福眼睛一亮,觉得这个主意再好不过了。 “当然不可以!”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的大长公主没好气地道。 众人一见她来,连忙上前见礼。 大长公主在上首落了座,柔和的视线落在蕴福身上,颔首笑道:“果真不愧是忠义侯之子,确有乃父之风。” 原本以为只是照顾一个惠明大师故人之子,不曾想竟因此得了这么一个大好的机缘,可见为人以善必有福报确是有它的道理的。 蕴福略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 大长公主又勉励了他几句,这才故意板着脸瞪向魏承越:“想给侯爷做个伴是假,以此逃避功课才是真,小心你娘知道了又要捶你!” 魏承越连忙上前又是求饶又是撒娇,直逗得大长公主眉开眼笑。 待屋内众人散去之后,蕴福四下望望,这才发现竟不曾见魏盈芷的身影。 “夫人,盈儿呢?”他忍不住问。 沈昕颜这才发现女儿不在。 “这丫头,却不知跑哪去了!”她摇摇头,无奈地道。 “我去找她!”蕴福扔下这么一句,也不待她回答便转过身跑了出去。 “可别耽误了时辰!”沈昕颜只来得及在他身后唤。 远远传来蕴福的声音——“知道了!” 到底是与魏盈芷一起长大的,对蕴福来说,想要在诺大的国公府内找到她,并不是一件多难之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便在后花园的秋千架上找到了她。 “你怎的一个人在这里?让我好着。”见她坐在木秋千上一下又一下地荡着,他笑着问。 “哟,我还道是哪个呢,原来是侯爷,你不回你的侯府,还来这做什么!”魏盈芷瞥了他一眼。 蕴福只一听她的语气便知道小丫头心情正不好着呢,小心翼翼地问:“可是有什么人惹你不高兴了?” “这府里还有谁敢惹我不高兴?以前有祖母爹娘哥哥护着,如今又多了一个侯爷,日后我这日子可自在着呢!”魏盈芷轻哼一声。 蕴福便是再迟钝,听着她左一声‘侯爷’,右一声‘侯爷’的,也明白她为何会这般模样了,分明是舍不得他离开才是。 只是,不舍的何止是她,便是他也是啊! 见他呆呆地站着不发一言,魏盈芷不知怎的觉得更加不高兴了,再度冲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猛地从秋千上跳了起来。 “你去当你的侯爷好了,以后不用来找我了!”她恨恨地放下话来,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盈儿,盈儿……”蕴福下意识地就追上去,才追出一小段距离,春柳便已经寻了过来,一见他便急急地道,“我的小祖宗,可总算找着你了,快快快,宫里的人都在外头候着,贵妃娘娘与陛下都在侯府等着呢!” 一边说,一边拉着他就走。 蕴福被她拉着,不停回头望向魏盈芷消失的方向,脸上尽是失望之色。 一直到两人的身影再也看不到,魏盈芷才从假山后走了出来,怔怔地望着远处,神情带着掩也掩不下去的落寞。 “哼,走就走好了,我才不稀罕呢!你就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住在侯府算了,哪天……哪天我高兴了许会去瞧瞧。我倒要看看,那忠义侯府有什么了不起的,难不成还比咱们府要好么?”半晌之后,她才自言自语地道。 瑞贵妃自然也不会放心侄儿一个人住在侯府里,几乎将她身边得力之人都往侯府派了,又求元佑帝拨了一队侍卫护着侯府安全,她还不放心,必要亲自来瞧瞧。 尽管是自己嫡亲的姑母,可是对蕴福来说,她到底还是有些陌生的,只是他也能感觉得到瑞贵妃对自己的真心疼爱。 相比瑞贵妃,他倒是觉得与太子殿下一处是比较自在些,毕竟因着魏承霖之故,他几年前便已经接触过太子了。 太子也想不到魏承霖视若亲弟的蕴福居然是自己的表弟,甚至若按亲缘来说,他与蕴福的关系,比与魏承霖更要亲近些。 “这个你不要动,那个也不行,哎哎,你别碰别碰,让我自己来!”屋内传出蕴福一阵又一阵的叫声,正欲迈进屋的瑞贵妃怔了怔,一望,便见侄儿摒退欲替他收拾地上那大箱小箱的侍女,挽着袖子亲自动手。 “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吩咐下人们做便是。”她轻提着裙据走了进屋,随手打开一个漆黑描金箱子,见里面放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有价值不非的精致玉雕、惟妙惟肖的兔子状纸镇、缺了口的小木剑,甚至连小姑娘戴的头花也有。 “姑母我自己来就行!”蕴福忙道。 “这些东西你是打来的?”她笑着问。 “除了这小木剑是承霖哥哥当年给我做的,其他的都是盈儿给的。”蕴福忙得团团转,随口回答。 “那箱是夫人、国公爷、秋棠姐姐、夏荷姐姐和春柳姐姐给我的东西,还有大长公主殿下。这盒子里放着的是吕先生送给我的书……” 瑞贵妃眼眸微深,看着如数家珍的侄儿,没有忽视他每提及英国公府之人时,脸上那种不舍与欢喜的表情。 她忽地意识到,也许在侄儿的心目中,英国公夫人比她这个嫡亲姑母要重要多了。 可是哪怕如此,她却生不出一点嫉妒来,对沈昕颜,对英国公府里那些善待蕴福之人,只有满满的感激。 不过是因为惠明大师一句嘱咐,英国公府便将这个孩子视若自家的子侄,精心教养,细心照顾。 *** 蕴福离开后,沈昕颜好长一段时间里都感到不习惯,不只是她,整个福宁院,包括三房的魏承钊魏承越哥俩,甚至长房的魏承骐都有些闷闷不乐的。 倒是魏盈芷像个没事人一般,整日拉着沈慧然一起做女红、学管家,忙得不亦乐乎,仿佛将蕴福完全抛到了脑后,让魏承越暗暗嘀咕。 四妹妹也忒无情了,蕴福对她那么好,这人才没走几天呢,便将人家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过下一刻他又兴奋起来。 呀呀呀,他居然有一个当侯爷的兄弟了! 再过得大半个月,沈昕颜才渐渐适应身边少了一个孩子。而她未来儿媳妇长宁郡主的生辰便到来了。 未来儿媳妇的生辰,她自然得精心准备贺礼,又对女儿及沈慧然嘱咐一番,三人才一起往宁王府去。 魏盈芷与沈慧然是见过长宁郡主的,如今又添了这么一层亲戚关系,自然更亲近些。 沈昕颜见女儿、侄女与长宁郡主相处得相当融洽,顿时放心了。 自来姑嫂问题是仅次于婆媳问题的老大难,这辈子她可不希望女儿再与儿媳妇相处不来。 “我瞧着长宁她脸色似乎不是很好,王妃最近可是给她布置了过多功课,累着她了?”与宁王妃落了座后,沈昕颜才半是关切半是开玩笑地道。 “哎哟哟,儿媳妇还不曾过门呢,这未来婆婆便已经护上了,真真是让人羡慕!”宁王妃还没有说话,她身侧的侧妃便掩着笑道。 宁王妃有些不悦地沉下脸,可到底也没有说什么,只对沈昕颜无奈地道:“这些日子也不知怎么回事,夜里总是咳嗽,这一咳就是半宿,又哪能休息得好!” 103.第103章 “可曾请太医瞧过了?”沈昕颜满怀关切。 “怎会没瞧过, 如今太医开了药, 正吃着呢!这两日倒是好了许多,只是一时半会的也不能立即痊愈。” “可不是么, 为了这病啊, 请医吃药片刻也不能停。郡主年纪轻轻的,可是不能落下个什么病根来。”那侧妃插嘴。 沈昕颜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地瞥了宁王妃一眼, 见她脸上的不悦已经相当明显了, 暗地摇摇头。 宁王不着调,后宅里塞得满满的,除了一个正妃两个侧妃,再加个若干个侍妾通房, 这些女子又一个接一个地生,庶子庶女每年加一两个,也亏得宁王妃持家有道,硬是没出什么乱子, 让京中不少等着看她笑话之人大失所望。 眼前这位侧妃,想必在府里比较得宠,否则也不敢这般大胆。 她忽地想到许素敏曾经说的一句话——“这男人嘛, 只管裤子一脱一提的爽快, 这爽快之后的种种麻烦,全让正妻受了”。 此话说得有些不雅, 可却是一针见血。 宁王左一个美人, 右一个佳人, 春风一度是爽快了,可接下来呢?把人往后院里一塞,头疼的还是宁王妃! 她一个外人,自然不好多言,唯有低下头去,假装没有听到侧妃的话,认认真真地喝茶。 “妹妹你也是,已经不是水嫩嫩鲜活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了,身子吃不消,大晚上的还得多穿几件,这月色虽好,若是因此着了凉受了寒,那才是得不偿失。”宁王妃似笑非笑地道。 侧妃脸色微变,讪讪然地道了句‘王妃说得对’,而后道了句‘失陪’便急急离开了。 “让你见笑了,都是些不省心的。”宁王妃歉意地朝正假装喝茶的沈昕颜道。 “王妃言重了,谁没遇着几个遭心的?”沈昕颜不以为然。 见她言语真诚,宁王妃松了口气。 到底是受过陛下嘉奖的,女儿能嫁入英国公府,有这么一个通情达理的婆婆,她也算是放心了。 身边没了碍眼之人,两人说话便也自在了不少,说说笑笑的,不知不觉时间便过去了。 原本以为长宁郡主不过是偶尔抱恙,好生静养一阵子便会痊愈,可一个月后的魏敏芷及笄礼,沈昕颜本早就送了请帖到宁王府,不料却惊闻长宁郡主抱病在床的消息。 “怎会如此?早前不是还好好的么?”她惊讶地问。 奉命前去送帖子的王嬷嬷一五一十地道:“王妃娘娘如今也急得不得了,只说月前郡主还只是有些咳嗽,容易惫懒犯困,太医叮嘱了慢慢调养些日子便好了,没想到如今却仍不见好。” “既如此,为何不再换一位太医瞧瞧?”沈昕颜追问。 “换了,换了好几位呢!可仍是老模样,初时略有好转,过不了多久便又会加重。故而三姑娘的及笄礼,郡主断断是不能来了,王妃请夫人见谅。” “及笄礼那些倒不算什么,最重要的还是让郡主先把身子养好。”沈昕颜又哪会怪罪,心里担心着长宁郡主的病,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吩咐春柳道,“你到库房里,将早些年陛下赐下的珍贵药材挑出些能用的送到宁王府去,便跟王妃说,万事都要以郡主为重,其余诸事莫要放在心上。” 春柳应声退下,领着小丫头到了库房。 沈昕颜仍旧放心不下,又唤来女儿问:“半个月前你不是到宁王府见长宁郡主了么?郡主她身子如何?” “倒不曾觉得有什么,就是容易累,在园子里走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便喘气了,想来是大病初愈之故。”魏盈芷想了想,回答道。 “娘,好好的怎问起这些?难道我未来嫂嫂她又病了?要不干脆让哥哥代表咱们去探望探望,说不定嫂嫂一见他便不药而愈了。”魏盈芷抱着她的胳膊,笑嘻嘻地问。 沈昕颜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引来小丫头一阵哇哇怪叫。 “说过不许再捏人家的脸的!!”魏盈芷不满地嘀咕。 沈昕颜原有些沉重的心情被她一阵搞怪给驱散了。 “你呀,还要和蕴福呕气呕到什么时候?上回他来,你怎的避而不见?” “我哪敢避他呀!他如今可是京里的大红人,不知多少好看的姑娘想通过我结识他呢!”一听她提及蕴福,魏盈芷便又哼了一声。 朝廷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侯爷,又是瑞贵妃嫡亲侄儿,太子殿下表弟,蕴福已是今时不同往日。只可惜他自幼便长于英国公府,甚少结识外人,搬到了侯府后,身边之人又尽是瑞贵妃派去的,让人便是想要结识他,一时之间也寻不着门道。 久而久之,便有人将主意打到了魏盈芷身上。准确来说,不只是魏盈芷,连长房三房的孩子也不例外,不少人想着借由他们结交忠义侯。 看着女儿跑了出去的身影,沈昕颜无奈地摇摇头。 “姑姑,可是郡主身子抱恙?”看着春柳带着药材吩咐人备车往宁王府,沈慧然想了想,转身到了正房,见沈昕颜眉间难掩忧色,遂问道。 “郡主确是抱病在身,敏儿的及笄礼怕是不能来了。” “姑姑莫要担心,有王妃在,还有宫里的太医,郡主很快便会痊愈了。”沈慧然柔声安慰。 沈昕颜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上辈子长宁郡主可是一直好好的,如今不过偶尔抱恙,算不得什么,她怕是杞人忧天了。 暗自松了口气,她望向身边的侄女,见她唇瓣含笑,眉眼温和,端庄娴静,既有些上辈子的模样,又仿佛有哪里不一样。 “姑姑为何这般看着慧儿?”沈慧然略有些羞涩地问。 “再过几个月慧儿十三岁生辰也要到了,可有什么想要的么?”沈昕颜将她垂落脸颊的发丝捊到耳后,柔声问。 沈慧然摇摇头:“多谢姑姑,只是,慧儿什么也不缺。” 吃穿用度样样精致,府里也没有人胆敢轻慢她,又有姑姑和盈儿表妹护着,一时之间,她确是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想要的。 “你先好好想想,莫要急着回答我,待想好了再与我说。”沈昕颜并不在意她的婉拒。 “好。”沈慧然温顺地应下。 不出意料,魏敏芷及笄礼,长宁郡主果然无法前来,只是也托了人将她精心准备的贺礼带了来。 沈昕颜忧心仲仲,勉强打起精神有条不紊地安排着礼典,等宾客散去后,她才忙唤来刚从宁王府回来的春柳细细问起长宁郡主的病。 “我瞧着郡主病得似乎有些严重,整个人都快脱形了,没说上几句话便喘得不行。”春柳紧紧皱着眉回答。 “怎会如此?太医便没有个说法么?好好的怎会病得这般严重?”沈昕颜大惊失色,简直不敢相信。 “太医也瞧不出什么来,宁王妃又到宫里求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还派了太医院夏医正前来替郡主诊治,只仍是不见什么起色。” “这会儿,王妃连民间的大夫也不放过,只要是听闻哪位大夫医术高明的,必要派人去请。” 顿了顿,春柳微微叹了口气:“如今,几乎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长宁郡主病重之事了!” 沈昕颜身子一晃,头疼地抚着额头。 怎会如此?明明上辈子长宁郡主一直安好,顺利嫁了人,又生下了一双儿女。这辈子呢?明明早前还好好的。她简直不敢想像那样明媚的姑娘缠绵病榻的模样。 “会不会、会不会是小人作祟?”她深深地呼吸几下,想到宁王府后宅那数目惊人的妾室,咬了咬唇瓣,问道。 春柳清咳了咳,小小声地回答:“夫人能想到这些,难不成王妃便会想不到么?我可都听说了,王妃前不久重整了内宅,只是如今郡主仍是这般模样,病情毫无起色,想来应该不会是小人作祟才是。” 沈昕颜也知道自己许是病急乱投医了,叹了口气,整个人靠坐在太师椅上。 她甚至想,上辈子没有与自己的儿子订亲,长宁郡主便一直健健康康的,这辈子走出了上辈子的轨迹,她与自己的儿子订了亲,却又得了本不应该会得的病。 “夫人,大长公主请您过去。”忽有丫头来禀,沈昕颜不敢耽搁。 “我听说长宁病重,可有此事?”大长公主一见她便问。 沈昕颜也知道此事必然瞒不过她,遂点头:“确有其事。” 大长公主眉头都皱了起来:“可有请了太医?”话刚说完又摇摇头,“我也是老糊涂了,病得这般严重又怎会不请太医,怕是将宫里最高明的太医都请来了。” “明日你亲自去瞧瞧,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若有帮得上的便尽力帮忙。”她又吩咐。 沈昕颜应下:“母亲放心,我正有此意。” 只是,当次日她亲眼看到病床上消瘦得几乎瞧不出原本模样的长宁郡主时,险些失声叫了出来。 眼前的长宁郡主,就好比一朵原本鲜嫩的花,顷刻间凋谢枯萎。 104.第104章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会病得这般严重!”她大惊失色,忙上前去轻轻按着欲起身的长宁郡主。 “快躺下, 那些个虚礼不要也罢。” 长宁郡主便是想给她行礼也是有心无力了, 勉强冲她扯了个苍白的笑容:“长宁失礼了。” 沈昕颜在床沿处坐下,轻轻握着她瘦削的手柔声道:“你也莫要想那般多, 只安心养病,先把身子养好了再说。” 长宁郡主脸色微黯。 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 怕是再没有好的那一日了。她只是有些遗憾,这辈子终究没有机会穿上大红嫁衣, 堂堂正正地嫁给那个人了。 “是长宁身子不争气,让夫人担心了。”她轻声回道。 “任谁也不是铁钉的, 有些个病痛又有什么,你一个小姑娘家, 正是花骨朵一般的年纪,好生调养着, 必定会好起来的。”沈昕颜替她掖了掖被角, 温柔地劝慰道。 长宁郡主勾了勾嘴角, 转移话题道:“盈芷妹妹近来都在忙些什么?上回见她,还听她说在学看账册。” “她呀, 还不是老样子。今日本来是要跟着来看看你的, 偏不巧被贵妃娘娘宣进宫里去了。” 沈昕颜陪着她说了一会儿的话, 见她脸上泛起了倦意, 不敢再打扰, 柔声告辞道:“你好生歇息, 下回得了空, 我再来瞧瞧你。” “我送送夫人……” “何需客气,快躺下,莫要受了凉。”沈昕颜忙阻止她的动作。 离开寝间,她才暗暗叹了口气,心里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忧虑。 走到外间,见宁王妃正在抹着泪,她更觉得难受极了,上前安慰了好一会儿,宁王妃才慢慢地抹掉了眼泪。 “让你见笑了。”宁王妃眼眶泛着红,苦涩地道。 “我知道王妃这是不将我当外人,才会露出这般软弱之态。再多的话我也不说了,只是想请王妃千万珍重,长宁离不得你的照顾,若是连你都倒下了……” 宁王妃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笑了笑:“我都知道,你便放心吧,我还要看着她风风光光地嫁进你们府,必不会倒下,也不会让任何人看我的笑话的!” “你能这般想我也就放心了,我也与你一般,等着长宁风风光光地嫁进来,我必视她如亲生女儿般对待,必不会辜负了你一番爱女之心。”沈昕颜轻声给出了保证。 宁王妃感激地握着她的手,哽声道:“好,好,咱们,咱们都等着那一日……” 坐在回府的马车里,听着街上的热闹,想到病榻上的长宁郡主,沈昕颜眉间忧色渐深。 良久,她低低地叹了口气,忽觉心里一阵烦闷,忍不住轻轻掀开车帘一道细缝望出去,看着街边小贩热情地招呼着过路的行人,调皮的孩童相互打闹追逐,处处充满着勃勃生机。 突然,书肆门前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孔映入眼帘,她瞪大了眼睛,将车帘掀得再开一些,紧紧地盯着那人,看着他抱着一叠书卷从书肆走出来。 一直到再也看不到那人,她才放下了掀着车帘的手。 是他,上辈子长宁郡主的夫君。 如今的他不过一寻常少年,还不是日后的状元郎。自然,也没有机会认识王府里的郡主。 忆及上辈子偶尔间遇上长宁郡主与她的夫君,想到他们的相处,再想想当日魏承霖谈及婚事时的平静表情,她突然有几分茫然。 今生她的儿子娶了长宁郡主,那这个人呢?他的姻缘又会在哪里? 她至今还记得上辈子他面对妻子时的柔情缱意,那双眼睛里的深情是怎么也骗不了人的。 *** 此时的沈慧然正低着头,听着梁氏在她耳边一阵阵不放心的叮嘱。 “……没想到你姑母这般早便替霖哥儿订下了亲事,当真是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不过……如今那位郡主身患重病,若万一不治……” “娘!”沈慧然猛地抬头,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娘,郡主她一定会好起来的,你莫要说那样的话。”她轻咬着唇瓣,满目不赞同地望着梁氏道。 “哎哎哎,不说便不说。只是,难不成我不说了,她的病就会好了么?”梁氏嘀咕。 “娘,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姑姑她正为郡主的病忧心仲仲呢!”沈慧然轻声道。 “也确是该她忧心,毕竟是未来儿媳妇。我猜着,大概霖哥儿与那郡主八字不合,故而才刚订下亲没多久,郡主就病了。若是你姑姑她肯亲上加亲,将你……” “娘!”沈慧然再度打断她未尽不言,又羞又恼地道,“你、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与承霖表哥只不过是兄妹之谊,你……你这般一说,让我今后如何面对他!” “况且,承霖表哥那样的人物,也只有郡主那般女子才配得上他!像我这样的,大长公主又如何能看得上。”说到后面,她的神情略有几分落寞。 “你这样的怎了?何必妄自菲薄,再怎么说,你也算是你姑姑亲手教养的,难不成她们还瞧不上了?”梁氏皱着眉道。 “你再说这样的话,日后叫我如何面对姑姑,如何面对承霖表哥?”沈慧然有些委屈地瘪了瘪嘴。 梁氏无奈地叹了口气,轻柔地抚着她的发,久久再无言。 “都是娘害了你们兄妹……”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低低地道。 儿子至今不肯原谅自己,女儿虽很好,可她一个姑娘家,又无生母扶持,靖安伯府又是那样的光景,虽有身为姑母的英国公夫人护着,可到底她姓沈不姓魏,这英国公府的荣耀也沾不上,将来议亲到底吃亏些。 沈慧然不知她已经开始忧心着自己的亲事,怕她再说起那些让她招架不住的话,忙亲手替她续了茶水,没话找话。 “娘,你最近怎样了?身子可还好?” “好,你娘好着呢!如今还是老样子,做些小本生意,将来也好替你存些嫁妆,替你哥哥准备一份丰厚的聘礼。”梁氏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 她又岂是能让人随便占便宜的,虽然初开始时确是有些麻烦,可待她豁出去的时候却发现,那些真的不过是纸老虎,根本不必放在心里。 只是……女儿的亲事她确是要好生留意才是,也不知那沈昕颜可将此事放在心上。 虽是说数年前她想着与国公府结亲,不过是贪图英国公府的权势,如今还想着此事,却是实打实地替女儿着想。 尽管很不愿意承认,她的女儿虽样样都好,只一条家世不行,便足以打消了不少好人家的求亲打算。 便是最后同意结亲,日后未必不会再因为靖安伯府诸事而嫌弃女儿。 唯有沈昕颜这个亲手将女儿教养长大的,才绝对不会嫌弃她的女儿。故而,嫁入英国公府,是女儿最好的选择。 如今……还是先瞧瞧吧,女儿毕竟年纪还小,还能再等两年。两年后是个什么光景,谁也不说不准。 梁氏在心里暗暗安慰着自己。 却说沈昕颜回了府,先是到大长公主处,将长宁郡主的病情细细地说与她听。 大长公主听罢长叹一声,却是久久说不出话来。 沈昕颜心里也甚是沉重,略坐了坐便告辞回了自个儿屋里。 见她心情不畅地回来,比她早一步回到的沈慧然便知道怕是长宁郡主的病情不大好,连忙上前劝慰。 沈昕颜勉强打起精神与她说了片刻话,便让她回屋去了。 “夫人,莲香求见夫人。”正在此时,春柳进门小声禀报。 莲香?沈昕颜有半晌失神,只奇怪这莲香是什么人,只一会儿的功夫便想了起来,那正是当年大长公主给魏隽航的通房。 这几年这莲香一直安安份份的,而魏隽航更是从来不曾与她有过什么,久而久之,她便险些忘了这么一个人。 “好好的怎地想起要见我?”她不解地说了句,随即吩咐春柳请她进来。 “莲香见过夫人,夫人万福。”少顷,莲香便跟在春柳的身后走了进屋。 “起来吧,无需多礼,你来寻我有什么事?”沈昕颜无心多言,直接便问。 莲香为难地看看她左右,沈昕颜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只到底还是示意春柳等人退了出去。 直到屋里只剩下自己与沈昕颜,莲香‘扑通’一声再度跪在地上,先是‘咚咚咚’地给她叩了三个响头,而后哭着哀求:“求夫人救救莲香,求夫人救救莲香……” 沈昕颜被她这般作态吓了一跳,忙道:“有什么事你起来回话便是,好好的这般又是哭又是磕头的做什么!” “求夫人救救莲香,求夫人救救莲香……”莲香来来回回却只得这么一句。 沈昕颜无奈:“你好歹要告诉我,你到底有个什么事,需要我来救你。” 终于,莲香止住了哭声,泪眼朦胧地望向她:“我、我、我有了身孕……” 什么?! 沈昕颜骤然起身,不敢相信地盯着她的肚子。 莲香下意识地抚着小腹,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不、不是夫人所以为的那般……” 105.第105章 生怕沈昕颜误会,她紧接着又道:“孩子, 孩子不是国公爷的。” 沈昕颜眼睛瞪得更大了。 “不是国公爷的, 那是谁的?你竟然做出这样之事?” 莲香又是‘咚咚咚’的直叩头:“求夫人开恩,我、我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 “没有办法?难不成还有人敢强迫你?”沈昕颜怒了。 “国公爷心里只有夫人您, 旁人却是一点也瞧不上眼,更加碰都不会碰。我虽名为通房, 实则多年来一直清清白白。” “我也是人啊!我也会怕孤独终老没个依靠。” “你怕没个依靠,所以便与人私通未婚先孕?这是个什么道理?如若天底下的内宅女子都似你这般, 这还成个什么样子?!” “况且,你既是清清白白, 又不愿留在府内,大可求国公爷放你离开, 何必做出这样的丑事令他蒙羞!”沈昕颜越说越生气,厉声质问。 莲香脸色发白, 闻言凄凉一笑:“夫人骂得对, 一切都是莲香厚颜无耻。只是夫人有所不知, 当年殿下将我给国公爷时,国公爷曾明言并不曾瞧上我, 故而绝不会碰我, 还给了我两个选择。” “一个是他会备一份嫁妆, 让我另择良人;另一个是准我留下, 但这辈子也不过是个丫头, 再没别的。是我心存奢望, 以为自己终有一日会打动他, 所以选了留下。” “当年便已做出了选择,我、我又怎敢求国公爷。” 沈昕颜被她气笑了:“你没胆子求国公爷放你离开,却有胆子做出这样的事?” “你又不是国公爷,如何知道他便不会再次让你选择。” “当年国公爷说过了,只有这么一次机会,选了便不要后悔。”莲香小声地解释道。 沈昕颜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此时此刻,她忽地就明白了两辈子魏隽航身边无缘无故便消失的通房去了何处,想来大多是初时因心中不甘选择了留下,没过多久便后悔了,遂求到了魏隽航处,得到了重新选择的机会。 毕竟女子青春有限,总不能无望地守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白白耗费了大好时光。 而这莲香大概是最蠢最自以为是的一个,不走寻常路,偏兜了这么一个大弯子。 “你在国公爷身边这么多年,竟一点儿也不了解他的性子。你若有心要走,难不成他还会为了当年随口一句话不放人么?” 莲香瞪大了眼睛。 “如今你自作聪明,将本是最简单不过的一件事弄得这般复杂,让人便是有心想成全你怕也难了。” 莲香白着脸瘫坐在地上。 下一刻,她哭着跪爬到沈昕颜跟前,抓着她的裙裾道:“求夫人救救我,求夫人救救我……” 沈昕颜被她这般哭着求得头都大了,揉揉额角,又是无奈又是恼怒:“你起来再说。” “好好好,我、我起来,起来……”莲香哭声顿止,连忙擦去眼泪,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 “你要知道,你这是淫.乱后宅,身为主母,是绝对不容许有这样之事发生,更不必说你名义上还是国公爷的通房丫头,你这样做,让他脸上蒙羞,我岂能当作什么事也不曾发生?” “今日若开了你的先例,日后再有人这般学着来,国公府岂不是成了笑话?”沈昕板着脸,严肃地道。 “夫人我……”莲香想要解释些什么,沈昕颜打断她,继续道,“你且告诉我,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何人的?他可知道你怀了他的骨肉?” 莲香略有些迟疑,抓不定主意是否应该实言相告。 “怎么?事到如今你还要袒护他?敢作便要敢当,身为男子,若连这点担当都没有,要他何用!” 莲香轻咬着唇瓣,好一会才结结巴巴地道:“是老庄头的儿子大牛。” 沈昕颜皱眉:“他在庄子里当差,你在府里,又是如何搅和在一起的?” “我与他多年前便已相识,去年开始,他便负责将庄上的收成送到府里,所以、所以……” “所以便方便了你们在内院行那等事?”沈昕颜的脸色相当难看。 内院是她管着,居然让他们在自己眼皮底下做出这种事,细究下来,她难辞失责之错。 “不不不,我、我们没有、没有在府里……我们是、是在外、外头。”莲香结结巴巴地解释。 府里到处是人,夫人治家又严谨,她便是有天大的胆子,怕也不敢啊! “此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今后没有我的话,不准你离开屋子半步,你可知道了?”沈昕颜严肃地道。 “夫人……”莲香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她的冷脸给吓了回去,神不守舍地离开了。 沈昕颜头疼地抚额,靠着椅背长长地叹了口气,一时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莲香若是清清白白地走倒容易,可她与外男私通失了贞,更因此怀上了对方骨肉,此事的性质便已经变了。 这不就是给魏隽航戴绿帽子么?魏隽航便是再好性子,只怕也会受不住,毕竟世间男子均视此为最大的耻辱。 抓不准魏隽航的态度,她一时之间也不好做什么决定。 只是,此事总也不能瞒着他。 她叹了口气,再一次被莲香的猪脑子气到了。 本是最简单不过之事,偏要弄得这般复杂。说她胆大吧,她连到魏隽航跟前求个恩典也不敢;说她胆小吧,她竟敢瞒天过海做出这等惊世骇俗之事来。 尽管很是头疼,只当晚魏隽航回来时,她还是如实地将莲香之事告诉了他。 魏隽航听罢脸都变了,两道浓眉紧紧地拧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颜猜不透他的想法,斟酌着道:“国公爷是个什么意思?此事应该如何处置才是?” “此事你便不用管了,我来处理便是。”魏隽航回答。 “这……虽然她犯下大错,只是……到底是人命,你……”沈昕颜迟疑着开口。 魏隽航无奈道:“你以为我想要做什么?她虽犯了大错,但也不至于到了性命不保的程度。你放心吧,我自有主意。” 听他这般说,沈昕颜便也放心了,颔首道:“既如此,那便听你的。” 隔得半月,莲香无声无息地在府里消失了。 莲香之母张婆子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哭闹着到了大长公主跟前,求大长公主替她苦命的女儿作主,一言一行中并没有提及沈昕颜半句,可字里行间都在暗示着是国公夫人不饶人,她苦命的女儿才会没了的。 大长公主又岂是她一个婆子能牵着走的,闻言只是皱了皱眉,淡淡地吩咐着身边的人将她带下去了。 沈昕颜得知此事时只是冷笑一声。 那张婆子再怎么无利不起早,可她一个下人也绝对不敢招惹到自己头上来,若是说背后无人怂恿,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人还是不死心,总不肯认清现状,如今的英国公府早就已经不是她的天下了。 “那婆子真真可恶至极,谁不知道她是怎么对她女儿,莲香还是一个小丫头时,对她不是打就是骂。待莲香稍有了些出息,便化成吸血的水蛭。如今哭什么苦命的女儿,她女儿苦命,是因为摊上她这么个娘!”春柳气不过。 待大长公主那边使人来请时,沈昕颜更是毫不意外。 她也知道,大长公主便是不会听信那张婆子之言,心里想必对自己也有了不满。 这么多年来,魏隽航只得魏承霖一个儿子,身边除了她这个正室夫人外再无其他,早前还有一个“颜姨娘”,可颜氏却一病死了。 莲香不管怎样也是她给魏隽航的,虽然只是一个通房丫头,可到底也不至于会委屈了他的儿子,不定将来肚子争气生下一男半女,好歹也能给二房添添丁。 可如今,连莲香这个通房都没有了,而她这个正室夫人这么多年来再无所出,大长公主便是再通情达理,只怕心里也不会有多高兴。 所以,当大长公主脸色不豫地问她关于莲香之事时,沈昕颜毫不犹豫地实言相告。 她可不会为了别人的错而搭上自己,这样的“大度”与“善良”她做不来。 大长公主也没有料到内情竟是这般不堪,脸色微微变了变,只一听此事是魏隽航处置的,双眉便又皱了起来,不悦地道:“你身为主母,这内宅之事本是你的职责,如何让隽航处置这样的事。” “是儿媳失责,请母亲责罚。”沈昕颜低眉垂眼,很是干脆地认起了错。 她认错认得这般干脆,倒是将大长公主满腹教训之语全都给堵了回去,只是心里到底不痛快,沉着脸又道:“你确实没有尽到为人.妻子之责,隽航身边没了人侍候,你这个做妻子的,难不成还不会挑些伶俐的放在他身边?霖哥儿将来连个亲兄弟帮衬都没有,这岂不是你之过?” 沈昕颜除了老老实实地听着之外,再说不出其他什么反驳之话。 世道便是如此,男子无所出,怪的只会是妇人无子,而无子,则是要绝夫家香火,乃七出之条。还有一条妒,妇人善妒则乱家,同样可以休弃。 她膝下有儿有女,自然称不上无子,可魏隽航身边只有她一人,说她善妒必然说得过去。 大长公主虽然不曾明言,可未必没有这样的意思。 许是因莲香之事,触及了她心里对自己的那点不满,只怕接下来有好一段时间,她的日子不会太过于轻松了。 她无奈地暗暗叹息。 就是不知这一回又要给几个通房。严重点,或是抬个妾进门? 只不过是哪一样,都没有她可以置喙之处。 106.第106章 “母亲教训的是, 是儿媳之过错。”沈昕颜无奈,唯有继续老老实实认错。 她将姿态摆得这般低, 大长公主倒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这几年, 除了再无所出,以及没有主动替夫君纳妾抬通房外,这个儿媳妇再没有什么能让她不满的。 尤其是因为蕴福一事, 使得英国公府与瑞贵妃之间的关系更加牢固, 便是陛下也多有赞赏,凭着这么一层关系, 将来便是她百年归老,也不用担心国公府失了皇家的眷顾了。 “那莲香之事,既然隽航已经处置了, 此事便算是揭了过去。只如今隽航身边没了人,你身为妻子的应该懂得要怎么做,改日挑个模样品性好的开了脸, 若能生个一男半女, 也不至于霖哥儿将来没有亲兄弟扶持。”大长公主语气放缓了不少。 “是, 母亲说得对。”沈昕颜应喏。 大长公主一直紧紧地盯着她, 见她脸上并不见半点勉强, 更没有敷衍自己, 这才略微满意了。 “既如此,你便回去吧!” “是, 儿媳告退。”曲膝行礼走出屋外, 沈昕颜才揉揉额角。 回福宁院的路上, 迎面便遇到杨氏,杨氏笑盈盈地走过来,明知故问:“二嫂这是打哪来啊?” “三弟妹候了这般久,难不成还不知我打哪来?”她同样笑盈盈地回答。 杨氏被她噎了噎,略有几分不自在,干脆道:“我说母亲也真是的,那些个狐媚子打发了了事,有什么大不了的。二嫂你说是吧?” “三弟妹言之有理,既如此,不如先把你们院里那些个‘狐媚子’一并打发了,也省得日日在那戳心窝。” 杨氏干巴巴地笑了笑。 沈昕颜没有再理她,微微笑着从她身边走过。 杨氏忙跟上去,随口又问:“长宁郡主病得怎样了?这年纪轻轻的,忽里扒喇病得这般严重,会不会与咱们霖哥儿八字不合啊?” “什么八字合不合,这亲事订下来之前可是请高僧合过八字的。”沈昕颜皱眉。 “吓,便是神仙也有打盹的时候,这高僧也是人,说不定还真的算错了呢!”杨氏不以为然。 “这婚姻大事可不是闹着玩的,若真的是八字不合……” “三弟妹慎言!”沈昕颜的脸一下子便沉了下来。 见她明显相当不悦,杨氏不敢再说。 虽然隔三差五总想着看看沈昕颜的笑话,可若是要真的将对方得罪狠了,她也是断断不敢的。 “夫人,你真的要打算给国公爷挑人啊?”回到屋里,春柳没忍住问。 “自然是真的,难不成我还敢欺骗母亲?”沈昕颜诧异地反问。 “可是、可是好不容易才走了一个莲香,又要再添几个,岂不是给自己添堵么?”春柳嘀咕。 沈昕颜笑笑。 人,她是一定要挑的,至于挑了魏隽航接不接受便不关她的事了。若是夫君不同意,做妻子的难道还能将人强往他身边塞?那可不是一个贤妻所为。 况且,在这一点上,她对魏隽航还是相当信任的。毕竟当初他们夫妻关系尔尔之时,他都没有要那些女子,这几年他们夫妻关系好转,他便再没有这个理由了。 春柳不明白她的想法,但见她并不当一回事,也就放心了。 反正听夫人的总没有错。 见她什么也不再问,沈昕颜哑然失笑,忽的想起上辈子死后灵魂飘荡时曾听到那些奇怪的话,想到曾有人评价春柳是她的狗腿子,毫无是非观念。 如今细一想,好像确是如此没错。 在这个丫头眼里,夫人做什么都是对的,夫人吩咐什么她便去做什么,至于理由之类的,夫人愿说她便听着,夫人不愿说她也不勉强。 这样的丫头对主子来说是好还是不好,沈昕颜也分不大清楚,只是知道在她众叛亲离的时候,身边只有这个人对自己不离不弃。 这世间上她可以怀疑任何人,但独独对她,她是完全信任的。 魏隽航回来后,沈昕颜本想问问他将莲香送到哪里了,可转念一想又作罢。 倒是魏隽航主动告诉她,只道成全了莲香与她肚子里孩子的爹,如今两人已经被发配到了最偏远的一个庄子里,这辈子都不允许他们再回到京城。 沈昕颜有些诧异,脸色古怪地盯着他,好一会才缓缓地道:“国公爷之宽宏大量,着实令我惊讶。” 都绿云罩顶了,居然还会这般轻轻地放过那两人。 魏隽航笑了笑,亲昵地捏捏她的嘴角:“有什么好惊讶的,莲香虽然是做错了,但念在她这么多年安安份份的份上,况且那个大牛也愿意娶她,瞧着也算是个有责任心之人,便是成全了他们又怎样。” “至于那张婆子……那便没有必要让她知道,远离了她们一家子,莲香不定还能有些安稳日子过。” 沈昕颜点点头。 反正经过今日这一场,大长公主想来也不会轻饶了那张婆子,不管她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闹起来的,大长公主都不会允许府里有这样不安份的下人。 再加上在如今的大长公主眼里,莲香可是犯了大错的,她的家人不但不夹起尾巴做人,反而还闹腾,大长公主会饶过她们才奇了怪了。 “还有一事,母亲心疼你身边没了人侍候,让我挑几个品貌双全的丫头开脸。”沈昕颜又道。 魏隽航先是一怔,随即紧张地望着她,见她嘴角含笑,脸上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表情,也不像是受过委屈,暗暗松了口气,笑道:“母亲让挑,你挑了便是,至于我收不收,那便是我的事了。” 沈昕颜轻笑,就知道他会这样说。 “你若是真的看上了,留下来也没有什么,好歹也是堂堂国公爷,身边怎能没了人侍候。”她笑着道。 魏隽航哑然失笑。 “我又不是三岁孩子,如何缺不得人侍候了?” 夫妻二人说说笑笑的,便算是将此事给揭了过去。 *** “这些都是你妹妹与慧表妹她们的一番心意,这里还有你祖母的,这个是母亲与你父亲的。郡主此去,想必要过些年才能回来,你替咱们送一送,也算是尽了情谊。”这日,沈昕颜细细地交待儿子。 魏承霖点点头:“母亲放心,我必会将郡主送到的。” 日前宁王妃也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消息,只道云雁山极适宜静养,四处托了人,打算将长宁郡主送到山上的净慈庵上去调养身子。 魏承霖身为长宁郡主的未来夫君,在沈昕颜要求之下,决定亲自护送郡主前去。 “只盼着郡主此去真能将身子调养好。”沈昕颜叹息一声道。 “母亲放心,有这般多人关怀着,郡主必会度过此劫的。”魏承霖柔声安慰道。 “盼是盼着如此吧!”沈昕颜到底还是觉得心里有些沉重,勉强打起精神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让他离开了。 魏承霖一直到次日晌午过后才回来,回的时候将一个精致的锦盒递给她:“母亲,这是长宁郡主托我转交给你的。” 沈昕颜有些意外地接过,却并没有打开,只是问:“郡主可平安到达了?” “母亲放心,已经平安到达了,王爷与王妃在庵里将一切都安排妥当,郡主只需安心调养着便好。” “这便好,你也累了,先回去歇息吧!” “好,孩儿告退!” 只到魏承霖离开后,沈昕颜才缓缓地打开手上的锦盒,只当里面一块凤凰玉佩露出来时,她的脸色顿时大变,再看到玉佩压着的信函,颤着双手打开一看,脸色顿时又难看了几分,高声命人将魏承霖喊回来。 魏承霖去而复返,进得来便发现母亲脸色难看,正想要询问,沈昕颜已经急切地问:“这锦盒你确定是郡主让你交给我的?是她亲手交的?” 魏承霖点点头:“确是郡主亲手交给我的,让我回府后再转交给母亲的。” “母亲,可是里面的东西有什么不妥么?”他不解。 不妥,自然不妥!相当不妥!大大的不妥! “郡主她可还有别的什么话要你转达给我的?” “郡主只说,母亲若看见里面的东西便明白了。”魏承霖老实地回答。 沈昕颜怔忪,久久说不出话来。 只是私底下将东西转交给魏承霖,这便代表着这是长宁郡主自己的意思? 魏承霖离开后,她坐在长榻上,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 因为担心自己一病而去,魏承霖会落得一个克妻的名声,所以自作主张要退了亲事么? 想来作出这个决定之后,她也应该和宁王妃商量过,而宁王妃看来是没有同意,故而才有了今日私下归还信物一事。 真是……叫她说些什么好呢?这个傻姑娘,不是她配不上霖哥儿,较真起来,倒是霖哥儿配不上她啊! 待次日一早宁王妃突然上门时,沈昕颜并不觉得意外,想来她应该是知道女儿私底下做的事了。 她将锦盒亲自交还给宁王妃,缓缓地道:“长宁这孩子我很喜欢,母亲也很喜欢,若能为犬子娶她为妻,是英国公府之幸,也是犬子之幸。” 见她如此,宁王妃神情复杂,良久,才低低地叹息,将那锦盒再度推还给她:“那丫头自来便是个倔脾气,她决定之事,凭谁也拗不过她。我若收回,待她知道了,岂不是又添一桩心事?说到底,终究还是她福薄。” 沈昕颜脸色微变,正想要说些什么挽回一下,宁王妃摆摆手打断她的话:“满京城的孩子,我就只瞧上了你们霖哥儿,对这门亲事,我与王爷都是一千个一万个乐意,只是如今……不瞒你说,对她这番病,宫里的太医都已经束手无策了,送她到云雁山不过是无奈之举,也想着好歹拼一拼。” “……这亲事,还是依她之意,退了吧!” 107.第107章 宁王妃离开后, 沈昕颜仍是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怔怔地望着圆桌上孤伶伶的锦盒,良久, 轻叹一声。 隔得几日, 宁王府低调地将聘礼归还,至此,两家亲事便算是正式取消了。 为着没了这门好亲事, 大长公主一连数日情绪都有些低落, 也没有心情再去理会沈昕颜有没有给魏隽航挑了通房。 沈昕颜自然也一样,看着那些她精心准备的聘礼原封不动地被退了回来, 半天说不出话来。 魏承霖双眉紧皱,不知为什么心里也有些奇怪的不适,同时还隐隐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之感。 “怎么就退了亲呢?长宁姐姐那样好。”便是魏盈芷也是一脸的失望。 她还是挺喜欢长宁郡主给她当嫂嫂的。 不过看看心情不豫的母亲, 又望望皱眉不语的兄长,她也乖乖闭上嘴,再不敢多话。 大长公主正因为长孙与长宁郡主的亲事取消而情绪低落, 可当方氏将她已经替魏敏芷择定了人家一事告诉她时, 脸色顿时就变得有些复杂。 这方氏替女儿择定之人正是光禄寺卿赵大人长子, 如今十八岁的赵岳。 她并不是认为这门亲事不好, 实际上, 她是觉得这门亲事太好了, 好到让她心中的猜疑终于得到了确凿答案。 长媳确实不遗余力与次媳相争! 这赵岳除了是光禄寺聊之子外,还是忠义侯赵蕴福的族兄, 瑞贵妃的侄儿, 太子殿下的表兄。 “你都已经确定了?”她眼神复杂地望着喜形于色的方氏, 缓缓地问。 “确定了确定了,儿媳与赵夫人都已经交换了信物,只待过几日赵府便会遣媒人上门了。”方氏对这门亲事可谓满意至极。 终究还是妹妹想得长远,若想将来与二房争夺国公之位,那必要想尽一切办法走通贵妃娘娘的路,联姻便是最好的法子了。 大长公主长长地叹了口气,满肚子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 “既然你们都已经决定了,那便随你吧!”最后,她淡淡地扔下这么一句,拄着拐杖进了里间。 方氏也不在意,立即欢天喜地地准备了。 倒是魏敏芷知道后有些不怎么高兴地皱了皱眉:“赵家的人?那岂不是蕴福家的?我堂堂国公府的嫡姑娘,难道还要与府里曾经的下人做亲戚?” “你这死丫头!什么下人,人家根本从来就不是咱们府里的下人!再说,不管人家以前是怎样的,只如今却是朝廷的忠义侯,贵妃娘娘嫡亲侄儿,太子殿下的表弟。若不是你与他年龄对不上,我还想将你许配给他呢!”方氏气得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没好气地道。 魏敏芷被她掐得直呼痛,好不容易将胳膊解救下来,这才揉着被掐到的地方闷闷地道:“你都已经决定了,我还能说什么?” “此事这便定下了,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准备绣嫁妆,只待日后风风光光地嫁过去当你的赵家少夫人。” “知道了!”魏敏芷便是再不满也只能应下来。 双方都有意,亲事自然很快便订了下来,婚期则定在了来年开春之时。 沈昕颜得知这门亲事时有片刻的愕然,这辈子魏敏芷所嫁之人居然与上辈子不一样了。 赵大人之子,瑞贵妃侄儿,确是相当好的一门亲事,也难怪方氏会这般高兴了。 这门亲事与当年方碧蓉的又不一样,只要贵妃不倒、太子不倒,这赵家的富贵便一直不会少。 赵府下聘礼那日,蕴福也跟着来看热闹了。 “夫人!”先去拜见了大长公主后,他便直接到了福宁院见沈昕颜。 “这些日子倒是难得见你来一回,怎样,在国子监念书可还习惯?”沈昕颜拉着他落了座,慈爱地打量了他一番,这才笑着问。 蕴福乖巧地点头:“先生们都很好,我在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 蕴福如今身为忠义侯,自然是不用再参加科举,只是学业却没有放松。尤其是瑞贵妃得知当初魏隽航本打算将他送到国子监后,仔细思量片刻,便也做了同样的决定。 故而如今蕴福已经是国子监里的学生,功课丝毫不比当日在国公府里要轻松。 “盈儿呢?”习惯性地环顾一周,不见魏盈芷的身影,他便问。 “去她三姐姐那里了,想必过会儿便回来了。”沈昕颜回了句,那厢春柳早就捧着蕴福爱吃的点心走了进来,笑盈盈地道,“侯爷来了?” “春柳姐姐!”蕴福连忙起身,挠挠耳根,冲她憨憨地笑了笑。 春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小子,都已经是尊贵的侯爷了,可这性子倒不曾变过。不过这样也好,也不枉夫人这么多年来了对他的照顾。 蕴福才刚咽下第二块点心,魏盈芷便回来,一见他也在便笑了:“哟,侯爷来了?” “盈儿……”蕴福小小声地唤,声音带着几丝不满。 “怎的?旁人叫得你侯爷,我便叫不得了?”魏盈芷笑眯眯的。 蕴福摸摸鼻端:“不是叫不得,是我不喜欢你这般唤我。” “好了,就你这丫头古怪,你若真的这般尊敬人家侯爷,先给我行个大礼再说。”沈昕颜没好气地瞪了女儿一眼。 魏盈芷撒娇地抱着她的胳膊直蹭:“人家不过是和他开个玩笑嘛!谁让自从他当了侯爷之后,便总有一些莫名奇妙之人往我身边凑,明里暗里的跟我打听他。” “当我不知道呢!那些人哪个不是被你给气跑了?”沈昕颜更没好气了。 人家小姑娘不过是好奇来打探几句,可这丫头却总有一堆法子把人给气跑,这性子这般古怪,不定这会已经得罪了京城多少人家的小姐了。 魏盈芷略有些得意,轻哼一声:“想打蕴福的主意,也要瞧我乐不乐意!” 沈昕颜无奈摇头,对她这个性子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 至少这么多年下来,这丫头除了嘴皮子利索些外,性子倒不再似小时候那般冲动了,对这一点,她还是相当欣慰的。 “嗯,盈儿说得对,日后尽管把那些人气走便行了。”蕴福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直点头,对魏盈芷这些做法可谓满意极了。 沈昕颜抚额一声长叹。 罢了罢了,这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又能再说什么呢? “东西都给你三姐姐了?”魏敏芷订亲,按府中惯例,姐妹们都会送些礼物恭贺一番,故而沈昕颜才这般问。 “送了送了,可后悔死了,早知道她会那样阴阳怪气,我还不如不送呢!”一提起这个魏盈芷便一肚子火气。 什么叫‘有个掌事的娘可真好,家底厚,随手送出的东西也是价格不菲的’?说得好像娘亲中饱私囊一般,气得她当场便又和她吵了一架。 沈昕颜一见她气呼呼的模样,便知道这姐妹俩必是又吵架了,无奈地摇摇头。 “哎对了,蕴福,我可是听说当初贵妃娘娘有意将未来三姐夫的弟弟过继给你爹,以承袭你爹的爵位的。幸亏你及时认祖归宗,要不还真的便宜他们家了。”魏盈芷咬了几口桃花糕,忽地想起这桩事。 “确是有这么一回事。”蕴福颔首。 事实上,当日赵大人一家到忠义侯府见她时,脸上的神情可谓精彩极了。尤其是赵夫人和赵谨,更是一脸见鬼的模样。 赵谨甚至指着他失声叫了他的名字,还被瑞贵妃派过去的嬷嬷斥责一通。 虽然好像有些不厚道,不过看到赵谨那副憋屈的模样时,他是觉得相当痛快的。 直到如今,赵谨对他也是能避则避,轻易不会与他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听闻还曾死活闹着不肯去国子监,只因为他也在国子监,最后还是被赵大人亲自给强送了进去的。 沈昕颜自然也是听闻过此事的,同样也觉得相当庆幸。 她曾经在瑞贵妃宫中见过那位赵夫人,初时只是有些不解她对自己释放的若有似无的敌意,后来才慢慢品出了滋味。说不定对方是在怪自己将蕴福养在了国公府,以使得他们一家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 几人坐着说了会儿话,得到消息的魏承越又跑了过来寻蕴福,他的身后,居然还跟着长房的魏承骐。 孩子们相见自然又是好一番热闹。 沈昕颜不动声色地望了望魏承骐,见他眼睛亮亮的,多是安安静静地听着旁人说话,偶尔也会附和几句,这也使得往日他身上那些怯懦减了几分。 这个孩子…… 只盼着魏敏芷出嫁后,府里便少了一个整日约束他的人,从而能让他的性子稍稍硬上几分吧! 暗地叹息着,她便打算起身避入里间,不打扰这些孩子们,哪想到才刚一站起来,忽地眼前一黑。 “夫人!” “娘!” “二婶!” “二伯母!” *** 沈昕颜醒来时,便对上几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有魏隽航,有魏盈芷,有春柳,这三人脸上无不洋溢着欢喜。 “我这是怎么了?”她迟疑少顷。 “娘,我要当姐姐了!” “夫人,你有身孕了!” 魏盈芷与魏隽航同时回答,话音刚落,父女二人对望一眼,均笑开了。 108.第108章 有孕了? 沈昕颜瞪大了眼睛, 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恭喜夫人,恭喜夫人,夫人又怀上小公子了!”春柳喜不自胜, 连声道喜。 “娘,你给我生个弟弟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魏盈芷欢喜得眉眼弯弯。 近些年明显稳重不少的魏隽航摩挲着手掌, 满脸激动地看着她,像是想要上前和她说几句,可是看看在场的女儿和春柳,脚步始终没有迈出去。 沈昕颜轻抚着腹部,良久, 一丝浅浅的笑容缓缓地绽开。 这个孩子来得是这么的突然, 在她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 就这样突然地来了。 不安么?其实还是有的,尽管早已为人母多年, 可她依然没有把握成为一个好母亲,没有把握把这个孩子教养好。 但是,可她也无法忽略内心的喜悦,没有一个女子会拒绝自己的亲生骨肉的来临,她亦然。 而早已按捺不住的魏盈芷则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将她即将荣升姐姐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了候在外面的蕴福几人。 春柳同样迫不及待地往大长公主处报喜。 不过片刻的功夫,屋内便只剩下魏隽航与沈昕颜夫妻二人。 “夫人, 这可真是太好了, 没想到我们还能给霖哥儿和盈儿添一个弟弟或妹妹。”魏隽航坐在床沿上, 抓着她的手, 激动得连声音都微微颤了起来。 沈昕颜抿着双唇,只是望着他笑。片刻,想到自己的年纪,又有些羞赧:“年纪这般大了还有身孕,真真是老蚌生珠了。” 魏隽航哈哈一笑,神情是说不出的得意:“凭管他们嘴上怎样说,内心必是羡慕极了。” 沈昕颜被他的笑声所感染,唇边的笑容愈发明媚。 夫妻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笑得一脸傻气。 笑着笑着,沈昕颜不由地想到了魏承霖,秀眉微蹙,反握着魏隽航的手,轻声道:“这个孩子我要一直放在身边教养,再不允许有任何人将他抱离我的身边。” 魏隽航怔了怔,瞬间便明白她是想到了当年老父抱走长子一事,心里不禁有几分抱歉,随即坚定地道:“这是自然,你是他的母亲,再没有任何人能将他抱离你的身边。” 沈昕颜松了口气,又道:“可是,我又有些担心自己教不好他。你也是知道的,霖哥儿打小便由父亲教导着,与我一处的时候并不多……” 她越说便越是不安,越说便越是觉得自己毫无把握将这个孩子教导好。 “……若是,若是将来他、他……” “不用担心,还有我呢!我也是他的父亲,自然要承担为人父之责,怎能将所有事都推到你身上。这个孩子,便让我们共同养育,看着他慢慢长大,长成不逊他亲兄长的男儿,你瞧着可好?”魏隽航柔声道。 沈昕颜愣愣地凝望着他,对上他柔和的脸庞,不知为什么,内里的忐忑一下子便消散了不少。 “……好,这个孩子,我们一同教养他,看着他慢慢长大。”良久,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魏隽航笑着凑过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亲。 “本就该如此,教养孩子又岂能全是母亲之责,夫人好歹也让我当一回严父。” 沈昕颜一听,直接‘噗嗤’地笑出了声,嗔了他一眼。 这个阖府孩子都不怕的国公爷,她才不相信他能当一个严父,到时只怕唱黑脸的还是她自己,这人就负责将孩子哄得眉开眼笑。 国公夫人有孕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府里,大长公主大喜,当场拍板给府里的下人多发一个月月钱,福宁院的则再多一个月,一时间,满府处处可见喜气洋洋。 同样得到消息的方氏险些将手上的白底青瓷茶杯都砸掉了,亏得桃枝眼明手快地接住,心中暗道好险。 “这老天爷真的太不公了,太不公了……”方氏抖着双唇喃喃,眼眶渐渐泛起了红。 她这头刚替女儿订了一门好亲事,那头沈昕颜便有喜,分明是事事都要压自己一头。这万一她再生下一子,长房想要夺回爵位是难上加难。 桃枝暗地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再怨老天又有什么用呢?若让她说,倒不如好好将自己的日子过好,四公子虽然不及大公子出色,可总是个聪明的孩子,好生培养着,将来还怕没个好前程么? 再说国公爷和大公子也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日后未必不会拉四公子一把。 自己能将日子过得好,又何苦再去争那早就无望了的爵位呢? 可是这些话她也只是在心里说说,这几年来,方氏如同魔怔了一般,再听不得这样的话。她一个下人,也不好逾矩。 她想,或许再过些日子,她也要另寻个出路才行,与她年纪相当的秋棠都已经当娘了,而她的终身大事却始终没有着落。 有了身孕,许多事沈昕颜也不得不暂且放下,府里诸事悉数交给了方氏与杨氏,反正这两人彼此瞧不眼,相互牵制着,她也不怕有人给自己下什么绊子。 至于她的那些生意,却是早已上了正轨,也不必她花什么心思。 故而如今的她便一心一意安起胎来。 以魏盈芷为首的小辈对她的肚子充满了好奇,每日都要过来围观一下,看看里面的小娃娃有没有长大,大概什么时候会出来。 便是蕴福也得了空便往国公府跑,久而久之,干脆连自己的侯府都懒得回了,直接便从国子监到国公府来。 宫中的瑞贵妃很快便得到了消息,自有好一番赏赐下来。 这日,到外地巡查生意月余的许素敏也来了,刚一坐下,便盯着她的肚子良久,这才感叹道:“你们家国公爷可真是老当益壮,不容小觑啊!” “胡说些什么呢!他可比你还要小些,怎么就老了!”沈昕颜没好气地道。 “啧啧,瞧瞧瞧瞧,不过说他这么一句,你便给护上了。” “你说的不对,我自是要说你!”沈昕颜耳根微微发热,若无其事地道。 许素敏轻笑,又闲话了几句,这才道:“我记得周府那位五夫人是你们府上大夫人嫡亲妹妹,可有错?” “你没记错。好好的怎提起她?”沈昕颜不解。 “这位周五夫人是个角色,也不知道她好好一个贵族夫人,怎就搭上了盐帮那些人,靠着他们倒是赚了不少。”许素敏呷了口茶,这才缓缓地道。 沈昕颜吃了一惊:“你怎会知道?” “不过是偶然罢了,不过她也不算是蠢人,好歹知道不能暴露身份,七拐八弯地参与了一份,还惯会做人,四处打点着下面的小喽啰。” “我自来便不敢小瞧她。”沈昕颜道。 “还有你那位庶妹齐夫人,也有份参与,不过她没有这位周五夫人的胆色,投入得少些,赚得也不如周五夫人多。” 沈昕颜意外,忽地又想起当日秋棠曾说见过方碧蓉与沈昕兰一起,难不成便是因了此事? 这二人倒是有些意思,这是化干戈为玉帛,共图赚钱大业了? “夫人,李夫人与潘夫人来了。” “是秀秀姐姐与玉芝姐姐啊?快请她们进来。”沈昕颜忙道。 听到这两个名字时,许素敏脸色有几分古怪,只到底没有说什么。 少顷,罗秀秀与许玉芝便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原来你这儿还有客啊?这倒是巧了。”许玉芝率先笑着道。 “两位姐姐请坐。”沈昕颜招呼她们落了座,又将许素敏介绍与她们。 几人自又是一番客气。 “我还有事,便不打扰你们了,先告辞了。”片刻,许素敏便起身告辞离开。 “你怎的与这样的商妇混一起了,凭的降了自己的身份。”待许素敏离开后,罗秀秀才皱着眉不赞同地道。 “秀秀说得对,你如今好歹也是堂堂国公夫人,何苦降身份与此等商妇来往。”许玉芝紧接着道。 沈昕颜只是笑笑,并没有与她们多作解释。 反正许素敏的好,她自己知道便是。 “对了,这是我怀我家小四时请大夫开的方子,止孕吐是再好不过了,你先收着,不定什么时候便能用得上了呢!也就是你,我才这般大方地拿出来,若是旁人,我才懒得理会呢!”许玉芝将藏于袖中的药方递给她。 “多谢姐姐。”沈昕颜接过大略看了看,便交给春柳收好。 “我好歹也是四个孩子的母亲,懂的自然比你多些,日后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便是。”许玉芝腰板挺得直直的。 连生四胎,四胎都是儿子,凭谁知道了不夸她一句好福气。 不过生小四时那般凶险,也多亏了当年沈昕颜赠予她的百年人参,好歹让她捡回了一条命,虽是从此再不能有孕,可膝下已有四子,能否再有孕已经不重要了。 去年再度生下一女的罗秀秀脸色并不怎么好看,尤其是看到许玉芝脸上得意的笑容时,心里就更加堵了。 自从四年前她的夫君被人从吏部侍郎之位上捊了下来之后,她便不大愿意出门了。仿佛走到哪里,哪里都有人看她的笑话。 109.第109章 沈昕颜自然也察觉她的异样, 想到她的不易,心里也生出几分同情来。 不过她还记得,上辈子罗秀秀的夫君虽然丢了吏部的差事, 可后来的官途倒也不算差。只是这些她倒不好对罗秀秀明言,唯有笑着问了她一些关于她小女儿的趣事。 虽然失望再次生下的还是女儿, 可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罗秀秀还是打起了精神,挑着女儿的趣事对她说。尤其在看沈昕颜听得津津有味,她精神一震,愈发来了兴致。 许玉芝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嘴。 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好说的, 再怎么聪明伶俐, 将来长大了还不是别人家的?哪及得上儿子来得好, 至于可以给自己养老送终。 到底有了身子,沈昕颜坐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觉得有些疲累了。 罗秀秀与许玉芝自然是有眼色的, 见状便告辞。 虽然有了身孕,可沈昕颜依然记得她应下大长公主之事,挑着个空闲时候,亲自选了两名如花似玉的姑娘开了脸,给魏国公府送去。 不过片刻的功夫,这两名娇滴滴的姑娘便泪眼汪汪地被送了回来。 沈昕颜好言安慰了她们,再度命人将她们送去。 同样的, 这边人刚送去没多久, 她也就才吃了几块点心, 两位姑娘再度被送了回来。 沈昕颜无奈, 亲自领着两人到了魏隽航的书房处。 两名美貌姑娘不敢进去,只乖乖地候在屋外,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便听屋里传出了国公爷责骂夫人的声音,细细一听,还有夫人的低低抽泣声。 两人对望一眼,心里便已凉了几分。 连夫人亲自出马都不行,看来这次真的是一场空了。 再过得须臾,房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两人下意识抬眸望去,便见国公夫人眼眶微红地走了出来,声音也低哑了几分:“回去吧!” 两人彼此看看,连忙迈步追了上去。 很快地,国公夫人挑了两位美貌姑娘开脸,国公爷不但没有收下人,反倒还将夫人骂了一通的消息便传入了大长公主耳中。 大长公主气得脸都青了,连声着人去唤魏隽航。 “你这是做什么?都多大年纪之人了?明知道她怀了身孕,不好好对待,反倒还敢骂人?不就是两个通房丫头么?她也是一番好意,你便是不想收下,好言相告不行?非得要骂着来?若是被你骂出个好歹,我、我先揭了你的皮!” 大长公主越说越气,到最后实在是气不过,一巴掌就往他肩上招呼过去。 魏隽航老老实实地站着任由她打,好一会儿才赔着笑脸道:“母亲莫恼,是我的不是,下次再不敢了!” “你还敢有下次?!”大长公主瞪他。 “不敢不敢,绝对不敢!”魏隽航举起一边手作发誓状。 “罢了罢了,我再不过问你之事,也不让沈氏再理会你之事,免得你下回又不知闹出些什么来。”大长公主恼瞪着他好一会,才挥挥手道。 魏隽航笑笑,使出十八般武艺哄得她再度高兴了起来,这才背着手踱着步子回了福宁院。 回到正房,沈昕颜正歪在长榻上,魏盈芷手上拿着一本《三字经》正认认真真地对着她的肚子念。 “你们母女俩在做什么呢?”他站着听了一会,听着女儿温糯的念书声,心情不禁更好了,笑着进来问。 “回来了?”沈昕颜见是他便坐直了身子,朝着女儿努了努嘴,“你宝贝闺女也不知打哪听来的,说是要打小培养弟弟。” “我可不是胡说的,哥哥也觉得我这般做是极有道理。弟弟虽然还在娘的肚子里,可是肯定能听到咱们说话的,我先念书给他听,让他有个初步印象,待他出来了,我再教他认字,将来说不定也能考个状元。”魏盈芷一本正经地道。 沈昕颜讶然,没有料到儿子也参与了一份。 “盈儿是个好姐姐,将来弟弟便拜托你了。”魏隽航笑呵呵地夸好。 魏盈芷得意地抿了抿唇。 “你们怎的就知道一定是弟弟了,若是妹妹呢?”虽然也希望是个儿子,但这些事说不准,沈昕颜还是希望他们能平常对待。 “我说是弟弟就一定是,听我的没错!”魏盈芷一脸肯定。 “若是女儿也不错,必是个比姐姐更乖巧的。”魏隽航笑言。 待女儿离开后,沈昕颜才问:“母亲没有为难你吧?” “自然没有,不过就是说了两句,让我不准对你凶。”魏隽航轻笑,随即又道,“如今在母亲心里,你可是比我这个当儿子的重要多了。” 沈昕颜微微一笑。 不是她重要,而是她肚子里的孩子重要,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到开春魏敏芷出嫁时,沈昕颜的肚子已经大到让她每走几步路都累得喘气的地步了。 而大长公主早已经命人辟出一间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又请了稳婆在府里候着,随时准备着迎接沈昕颜肚子里的孩子。 魏敏芷出嫁,沈昕颜不管怎样也会露露脸,也免得被人说闲话。 看着魏敏芷伏在魏承骐的背脊上渐行渐远,她轻轻地抚着高高耸起的肚子,微微侧头看看始终扶着自己的女儿,再望望对面的夫君与长子,垂眸少顷,唇边缓缓勾起一丝笑容。 就在方才那么一瞬间,她突然觉得,不管未来怎样,她都有了去面对的勇气。 英国公的嫡次子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出生的。 阳光轻洒地面,给这诺大的院落铺上一层薄薄的金光,金光上,是来来回回急促的步子。直到屋内传出一声婴孩的哭声,凌乱而急促的步子立即便停了下来,下一刻,男子爽朗的大笑声响彻半空。 “赏,赏,重重有赏!!” “恭喜国公爷,贺喜国公爷!!” 英国公再度喜得嫡子的消息不过片刻便传入了宫中,元佑帝讶然,随即笑开了:“隽航这小子倒是个有福气的。” 他身旁的瑞贵妃笑道:“确是个有福气的,陛下不如再赐些东西,也让这孩子再添几分福气。” 元佑帝哈哈一笑,毫不迟疑地应下了。 屋内,沈昕颜抱着软软的小儿子,温柔地注视着他的睡颜,只觉得怎么看怎么欢喜。 “母亲说这孩子长得像我。”魏隽航坐在她的身边,骄傲地道。 沈昕颜抬眸望望他,又低下头去看看儿子,笑道:“不说不觉得,听你这般一说,倒确是与你比较相像。” 魏隽航挺了挺胸膛,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了。 “还有闹腾人的脾气,估计也与国公爷像了七八成。” 闹腾的国公爷脸上笑容顿时便僵了。 二房添了丁,府里自又有好一番热闹,小一辈们在外间盼长了脖子,均等着里面之人将小弟弟抱出来让他们瞧瞧。 便是最为沉稳的魏承霖,脸上也难掩焦急。 “哎呀,爹爹真是的,怎的这般久还不将弟弟抱出来!”魏盈芷抱怨道。 “再等等,再等等。”蕴福嘴上虽然在安慰着她,可脖子伸得比她的还要长。 等春柳抱着大红襁褓出现时,几人‘呼啦’一声便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直道。 “弟弟我是姐姐。” “我是三哥哥。” “我是蕴福哥哥。” “哎你们别跟我争啊!” “凭什么凭什么,让我先看看,我先看看……” “哎哎,你们都别乱碰呀,碰疼了小公子可怎么好!” “听见没,要碰疼我弟弟了!” “又不是我碰的,是他!” “不是我!你冤枉人!” “就是你就是你!” “呜哇……” 争执声最终被婴孩的大哭声彻底掩盖。 *** 岁月如梭,当那个刚一出生便被热情的哥哥姐姐们逗哭的小不点,渐渐可以扶着东西站得稳稳时,沈昕颜已经彻底掌控住了整个英国公府内宅。 而大长公主的注意力早就被幼孙给吸引去了,对府里诸事已经不大理会。 秋风渐起,天渐凉,又是温泉庄子日进斗金的时候了。 这日难得空闲,沈昕颜与杨氏到了京郊与许素敏合伙的温泉庄子。 她本是打算一个人来的,不曾想遇到了杨氏,杨氏一听她居然能预订到位置,厚着脸皮也要跟着来,沈昕颜自然不会因这些小事而驳了她的面子,欣然同意。 “此处当真是处处可见巧思,莫怪类似的庄子开了一家又一家,却始终没有哪家能比得过它的。”妯娌二人闲步庄上,杨氏感叹道。 沈昕颜微微一笑。 这么多年来,除了魏隽航,始终没有人知道这个庄子她也是有份的,而她也无意张扬。 “来,二嫂,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必是不曾去过。”杨氏忽地一脸神秘地道。 “什么好地方?”虽说是自己也占份的地方,可沈昕颜来的次数却不算多,闻言好奇地追问。 “我上回来时发现的,有一个温泉洞,里面像是一个小瀑布,若是夜里,月光投在瀑布上,好看极了。这洞口附近还栽有一片梅林,如今这般时候,虽说未必花开,不过去瞧瞧也是好的。”杨氏略带着几分得意。 沈昕颜也有些好奇:“既有这般妙处,自该去瞧瞧。” “那地方可隐蔽着呢,想来还没几个人发现,这庄子可真是处处藏着惊喜啊!”杨氏一边带路,一边道。 此处的温泉庄子又分各个大小构造不一的小院子,院子间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彼此独立着。 但是庄子还有颇大的地方属于开放之地,若是每个小院的客人在自己小院里呆腻了,也可以出来四处赏玩。 “喏,就是此处,我说的那个洞在那里呢!”两人七拐八弯地走了好片刻的功夫,才来到一个环境清幽的地方。 沈昕颜顺着她所指望去,果然见不远处有一个隐蔽的洞口。 “我先带你去瞧瞧那小瀑布,接着再去看看梅林。”杨氏得意地引着她往洞里走。 只站在洞口处,便能听到里头哗啦啦的流水声,两人朝里头走出一段距离,突然“啊”的一下女子叫声从里面传了出来,紧接着那声音便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 两人对望一眼,彼此都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相携着往洞里又走了几步。 “嗯,啊……你、你轻点,啊……” “轻不了……”引人遐思的女子轻吟伴着男子的低喘徐徐送入两人耳中。 两人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止了步,然后猛地转身,飞也似的跑掉了。 逃跑前,也是不经意的,沈昕颜往温泉水里那两个投入地纠缠一起的身影扫了一眼,瞬间,整个人便像是被雷劈中一样。 “又是他们,真是、真是不知廉耻!!” 一直跑出好一段距离,杨氏才喘着气低低地骂了一句。 又是?看来她也认出了。 沈昕颜抹了一把额上的薄汗,抬眸望向她。 “遇到一回倒也罢了,怎的又来第二回,真是……你说他们好好的夫妻,有什么回自己屋里折腾不行么,偏要在外头碍眼。”杨氏啐了一口,一脸厌恶。 “是啊,我这心里也是万马奔腾啊!”沈昕颜感叹一声。 110.第110章 早就听闻周懋回京了, 却不曾想到竟然会以这么别开生面的方式再遇上他们夫妻二人。 “两位夫人怎在此?海棠居里都已经准备妥当了,两位夫人不如去泡泡汤暖和暖和?”山庄里的侍女看到她们,笑着上前招呼。 “不不不, 不用了不用了,我们四处瞧瞧便好, 瞧瞧便好。”沈昕颜还来不及说些什么,杨氏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地拒绝了。 “泡汤?我这辈子都不会泡汤了,谁知会不会有鸳鸯在里面戏过水。”杨氏小小声地嘀咕。 沈昕颜听得分明,嘴角抽了抽。 看来是有心理阴影了。 那侍女也不勉强,含笑着又介绍道:“那夫人可有兴趣赏菊?前方趣菊堂里有不少珍贵品种的菊花, 这时候已经绽放得相当美了。” “这个倒是不错, 这趣菊堂在何处?”杨氏总算有了几分兴致。 “就在前面, 我领两位夫人前去。” “有劳姑娘了!” 也许真的是“有缘”,当天色渐暗, 妯娌二人准备离开时,迎面便遇上周夫人温氏。 看着温氏白里透红的脸庞,像是含着两汪春水的水润双眸,袅袅婷婷的身姿,还有身上萦绕着的那股妩媚动人的气质,沈昕颜不得不感叹上天对这个妇人的厚爱。 数十年如一日的容貌,秾纤有度的娇躯, 腰间束着的带子, 不但愈发显出她的纤腰不盈一握, 便连胸前也是涨鼓鼓的。 温氏还认得她们, 先是有些意外,随即含笑上前招呼:“国公夫人,三夫人。” “周夫人。”沈昕颜客气地回了礼。 彼此招呼过后,两人又寒喧了几句便各自上了自家的马车,而沈昕颜才发现身边的杨氏脸色竟是相当古怪。 不等她问,杨氏便重重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二嫂,只怕有段时间我都不能直视那周夫人了,一看到她,我就像是看到一团白花花的肉在行走,真是,太污眼睛了!” 沈昕颜直接被呛得连连咳了起来。 杨氏体贴地轻拍拍她的背脊,又恨恨地道:“果真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出身,将那狐媚子的风骚学了个十足十,哪有半分像是正室夫人!” “还有那个周大老爷,呸!简直是枉读圣人书,如此色中饿鬼,竟还有脸做什么父母官执政一方,简直是丢尽了天下官员、天下读书人的脸!” 沈昕颜有些好笑,只觉得杨氏经过这么多年与妾室通房的斗争,已经渐渐认识到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道理。甚至,还开始醒悟一切问题的最关键还是在男子身上。 她觉得这样的想法相当好,与其怨恨那些前仆后继力争上游的美人儿,倒不如拿捏住那个见一个爱一个的男人。 马车一路疾驰,很快便回到了英国公府。 妯娌二人彼此道了别,便各自回屋。 迈进福宁院院门,,远远便听到一阵幼童软糯欢快的笑声,让人听见了也不自禁跟着愉悦了起来。 她微微一笑,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走进屋里,见小儿子祥哥儿像只小猴子一般挂在魏承霖身上,像是捉迷藏一般,一会儿转去脸冲魏盈芷咯咯地笑,待见姐姐冲他扮鬼脸,又立即将胖脸蛋藏回哥哥颈窝处。 如此来回,屋内洒落一阵小家伙欢快的笑声。 小小的孩童长得肉嘟嘟的,正如他刚出生时沈昕颜的戏言,小家伙不但容貌极肖其父,便连这爱笑爱闹腾的性子据闻也与魏隽航小时一般无二。 “呀!”小家伙率先发现了她,糯糯地叫了一声,哈喇子也跟着流了下来。 魏承霖也看到她,先是用帕子替幼弟擦了擦胖脸蛋,这才抱着他迎上前来。 “母亲!” “娘!”魏盈芷也跟着唤。 “小坏蛋又闹哥哥了不是?”沈昕颜含笑捏捏小儿子的脸蛋,将朝着她张开双臂呀呀直唤的小家伙接了过来,这才问魏承霖:“这一路辛苦了,差事可还顺利?” “不辛苦,还算是比较顺利的,让母亲担心了。”眼看着即将踏入十八岁的魏承霖,比往些年又沉稳了不少。这几年,元佑帝有心考校他,渐渐指给他一些差事,他也从来没有让人失望。 也因为此,元佑帝才终于相信了当年魏隽航并没有夸大其词,此子之优秀,确有青出于蓝之势。 “这次回来可要歇息几日……哎哎,别扯别扯,疼疼疼,你这小坏蛋!”正叮嘱着长子,却没有料到怀中的小儿子突然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好好的发髻顿时便乱了不说,头上的珠钗也被他扯落到地上了。 魏承霖正想上前将弟弟抱开,不想魏盈芷动作比他更快,先一步制止住做了坏事正咯咯笑着的小坏蛋,顺手在那肉嘟嘟的屁股上拍了一记。 “不许乱抓东西!” 她打得一点儿也不痛,故而小家伙根本不怕,冲她只是乐呵呵地笑,哈喇子瞬间便又流了下来。 趁着女儿将捣蛋鬼抱开的机会,沈昕颜趁机进了里间,摘去身上的珠环首饰,将头发挽成一个简简单单的髻,又换上舒适简单的常服。 “只怕是歇息不了多久,陛下又让我到五城兵马司去,参与维护万寿节盛典京中秩序。”待她出来哄得小儿子跟着奶嬷嬷下去后,魏承霖才将接下来的差事告知她。 沈昕颜叹了口气,略带有几分抱怨地道:“陛下也真是的,好不容易办完了差,也不让人好生歇息几日,这差事便连着来了。” 虽说这是元佑帝看重儿子的表现,可是看着儿子四处奔波,她不由得便想到上辈子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总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这样说来,万寿节那日哥哥也会在家里对么?”魏盈芷眼睛一亮,插口问。 魏承霖点点头:“应是在的。” “那就好了,今年的万寿节我要去看花灯,有哥哥你在,娘也不能再说什么了。”魏盈芷更加高兴了。 “若是你听话些不乱跑,我何苦拘着你。”沈昕颜无奈地轻戳了戳她的额。 魏盈芷也不恼,笑嘻嘻地捂着额头:“反正今年我必是要去的,娘你若是不答应,我便找爹爹,让爹爹陪我去!” 沈昕颜无奈地摇摇头。 “你哥哥身上有差事,便是当日还能在家中,又如何有空陪你看花灯。” “那有什么要紧,他不是要巡查的么?到时自然瞧得见。”魏盈芷不以为然。 因还有事要忙,魏承霖略坐了片刻便告辞离开了,沈昕颜这才问女儿:“你慧表姐呢?” “你和三婶刚出去没一会儿,大舅舅便派人来接她回府了!”魏盈芷兴致盎然地翻着弟弟的小衣裳,随口回答。 “可曾听说是因了何事?”沈昕颜随口问。 “像是因为峰表哥的亲事。” 沈峰年纪比魏承霖还要大些,今年已经十九了,眼看着即将到弱冠之龄,可这亲事依然没有着落,靖安伯急得不行,也托沈昕颜帮忙物色儿媳妇,可至今所物色到的姑娘,始终没有一个能让沈峰点头应下亲事。 沈昕颜记得,上辈子的沈峰在他失踪之前也是一直没有娶妻的,故而这辈子她虽仍是很认真地物色着适合的姑娘,但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能让沈峰应下。 事情确如她所想的这样。 还有让她更头疼的便是长子的亲事。 自当年与宁王府退了亲后,期间大长公主再度物色了礼部谢大人府上的姑娘,哪想到两家这头刚刚交换了信物,亲事尚且来不及订下,那姑娘居然便“意外失足落水而亡”了。 一连选的两门亲事都没有好的结局,尤其是得知云雁山上的长宁郡主在退亲后病情已经渐有起色,京中不知何时竟然流传起了魏承霖克妻之言论,气得大长公主连连砸了好几个珍贵的花瓶。 便是沈昕颜也是气得不行。 与宁王府的亲事暂且不说,只说那谢府的姑娘,明明是那姑娘不知检点与人私奔,谢府丢不起这个脸,干脆便对外宣称她因意外落水而亡,权当再没有这个女儿。 而谢氏夫妇更是作低伏小恳求他们保守这个秘密,以全了谢氏一族的颜面。 如今倒好,他谢府倒是保住了名声,可这脏水却全然泼到她的儿子身上了。 克妻,背负着这样的名声,饶得霖哥儿再优秀出色,可这婚事却是难了。 再接着的便是侄女沈慧然的亲事,如今沈慧然已经及笄,这亲事确是不能再拖了。 她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再长长地叹了口气,望了望正研究着小儿子那些小衣裳的女儿,只觉得压力更大了。 女儿今年十四,大多数人家的姑娘到了这个年纪也已经开始议亲了。故而这一两年之内,她也必须替她订好亲事。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辈子许多事都是挺顺利的,偏偏就是她关心的这些小辈的亲事,一个比一个头疼。 蕴福倒还好,有宫里的贵妃娘娘替他张罗,再者以他的身份条件,京城里意欲将女儿许配给他的人家简直不要太多。 111.第 111 章 万寿节这日, 整个京城都弥漫在喜庆当中。大街小巷挂满了红灯笼,到处花团锦簇。到了晚上,灯光点燃起来, 满城亮如白昼,处处热闹非凡, 比起元宵佳节还要热闹几分。 沈昕颜一大早就要与魏隽航进宫,又不放心闹着要去看花灯的女儿以及年幼的小儿子,府里最可靠的两个男丁,一个要与她一起进宫,一个身上有差事, 都不得空。 最后还是三房的魏承钊与魏承越哥俩拍着胸脯保证会保护好四妹妹和祥哥儿, 魏隽航又安排了不少家丁暗中保护, 她才勉强放下心来。 只是小儿子到底不敢交给这几个小辈,最后还是杨氏主动请缨, 将小家伙抱了过去。 安置好小辈们后,夫妻二人才与大长公主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到了明华殿瑞贵妃处,殿里殿外早就已经候了不少朝廷命妇,看到婆媳两人过来,遂有不少人上前招呼见礼。 如今英国公府圣眷深厚,大长公主德高望重,凭谁见了不礼让三分? 尤其是家里有适龄子女的夫人们, 脸上的笑容又更亲切几分。 英国公世子至今未订亲, 英国公唯一的嫡女眼看就到及笄之龄, 再不济还有长房及三房的孩子, 也陆续长成,可以议亲了。 故而不少人看着英国公府的灼灼目光,简直像是盯着一块上等的肥肉。 偏大长公主与沈昕颜婆媳俩也心忧着孩子们的亲事,再不似以往那般甚少交际,来者不拒,均亲切热情地招呼回礼。 一时间,殿里殿外气氛甚好,言笑晏晏,一直到瑞贵妃的身影出现,众人才止住了交谈。 年过三十的瑞贵妃,容貌气度更胜从前,单是看着她行走落座的动作,也让人赏心悦目。 沈昕颜好歹也活了两辈子,见过的美人儿不在少数,可每一回见瑞贵妃,都要被她的凤仪所折服。 宫中虽有周皇后,可这些年周皇后一直闭门养病,彻底淡出了命妇们的视线,可谓名存实亡。 贵妃乃太子之母,陛下发妻,虽不知为何陛下一直没有将她封后,可却丝毫不影响她在众人心中的“皇后地位”。 尤其是看到瑞贵妃身侧的太子及忠义侯时,在场夫人眼睛顿时放光。 日前宫里便放出话了,陛下及贵妃打算替太子殿子选妃,一正两侧,足足有三人。 而忠义侯身为贵妃的嫡亲侄儿,贵妃娘娘也将他的亲事提上了日程,估计是借着替太子选妃的机会,一举也将忠义侯夫人给订下来。 原本有细心的夫人思忖着,以忠义侯与英国公府的关系,更听闻忠义侯在认祖归宗之前,一直是由英国公夫人教养着的,英国公夫人又育有一个与忠义侯年纪相仿的女儿,这两府会不会有意联姻。 可她们好生观察了一番,却发现不管是贵妃娘娘还是英国公夫人,好像都没有这方面的意思。这一想,她们又放心了下来。 不联姻最好,这样她们又多了选择。 “好了,不拘着你们了,你们去吧!”受了众人的礼后,瑞贵妃才含笑对着太子及蕴福道。 两人同时笑了笑,告了退,再到大长公主跟前行了礼,又与沈昕颜彼此见过。 沈昕颜笑着看了看渐渐褪去稚气的蕴福,柔声叮嘱了几句,才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殿中。 在场诸位夫人自然没有错过这一幕,不得不再次感叹这英国公夫人运气之好。 随随便便收留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不曾想这个孩子竟会有这般大的来头。这人的好运若是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 如今谁还记得当年不少人私底下取笑她,身为世子夫人连中馈都要拜托寡嫂代掌,夫君又是那般不成器。 再看看当前,夫君早就浪子回头了,儿子更是出色到成了同辈男儿中的标杆人物,再加上与瑞贵妃及忠义侯的关系,说她可以在京城贵妇圈中横着走也不差了。 却说蕴福从明华殿离开后,二话不说便准备出宫,倒是太子一把拉住他,明知故问:“你这是打算去哪儿?” “去国公府啊!”蕴福随口回答。 “去找盈儿妹妹?” 蕴福下意识地点点头,片刻又摇摇头:“找越哥儿和祥哥儿他们。” 那有什么不一样?这个时候他们不也是与魏盈芷一起? 太子有些好笑,只面上却不显,一本正经地道:“如此,若是你看到了盈儿妹妹,待我转告她一声,前些日子父皇赏赐的那柄宝剑还差了一个剑穗子,请她帮忙做一个。” 蕴福皱起了双眉,不悦地道:“她没空!你自己找人做去!” “我不急着用,让她慢慢做着,不妨事。”太子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 “不行,我不允许!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能随随便便给外人做东西,让人知道了,她的名声还要不要!”蕴福直接板起了脸。 太子作出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对啊,我险些忘了!” 以为他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错,蕴福有些欣慰,想了想,便想要说几句勉励他的话,不曾太子却紧接着道:“如此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反正我未娶她未嫁,干脆请母妃作主,选她为我的正妃得了。” 蕴福的脸色终于变了,恶狠狠地瞪他:“我不准!” “奇了怪了,盈儿妹妹的亲事与你什么相干?只要英国公与夫人同意了不就行了?” “反正、反正我不准,你不准打她的主意!那个什么鬼剑穗,我帮你做便是!”蕴福被他噎了噎,虚张声势地道。 太子终于满意了:“如此,孤便多谢表弟了!” 蕴福的脸色几经变化,隐隐生出一股自己许是被骗了的感觉,可太子却不等他深想,慢悠悠地道:“你还不去找你的盈儿?小心她被哪家的公子用盏花灯给骗走了。” 蕴福终于回神,扔下一句‘盈儿又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便急匆匆地出宫了。 太子殿下含笑看着他的背影,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 这小子必是投错了胎,女红做得居然比姑娘家还要好,还有这性子,真真是难为他经历过那般凄惨的过往,还能保持着这般简单的心性。 再一想到那个轻易被他的“美色”所惑的魏盈芷,他又止不住想笑。 沈昕颜始终放心不下家中的儿女,甫一出宫便问:“四姑娘与二公子他们如今在什么地方了?” “回夫人的话,这会儿四姑娘与二公子在百味楼。” “那你便去百味楼吧!几个孩子到底还是贪玩的年纪,没个大人照应着总是放心不下,等隽航回来了我让他再去找你们。”大长公主听罢忙吩咐她。 沈昕颜亦正有此意,毫不迟疑地应下。 片刻,马车便往城中最热闹的东街驶去。 驶了一段距离,车速便越来越慢,直到最后简直是动弹不得。 “夫人,人太多了,怕是得弃车而行。”春柳轻声道。 这个时候街上人来人往,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夫人小姐,如今也没了拘束。尤其是年轻姑娘们,若是遇到了心仪的公子哥儿,还可以含羞答答地将手上的帕子送给对方。 可以说,这个万寿节与元宵节并无太多不同了。 “如此便弃车而行吧!”沈昕颜无奈,也很清楚以街上的热闹,便是走路也得走走停停,更不必说还要驾车了。 “这灯明明是我先瞧中的,怎的你偏要抢去!”还没有到百味楼,忽听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夫人,是四姑娘!”眼尖的春柳惊喜地叫了起来。 沈昕颜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便见不远处的灯笼摊子上,魏盈芷睁着一双明亮的杏眸,气乎乎地瞪着她身前的一名男子。 那男子背对着她,故而沈昕颜也看不清他的容貌。只又见女儿身边的魏承越帮腔:“就是就是,明明这灯是我家四妹妹先看中的,你做什么要抢去。况且,你一个大男人拿这种小孩子才要的老虎灯,也不怕人家笑话?” “你又不曾给钱,怎的说这灯便是你的了?”那男子不服气地反问。 “我才要掏钱,你便抢去了!”魏盈芷更气了。 出门前她便答应了弟弟,要给他买老虎灯回去的,如今好不容易才瞧中一个,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硬是将灯给抢去了。 “好了好了,多大点儿事,再重新寻一个不就得了?”沈昕颜无奈上前,嗔怪地瞪了女儿一眼。 见娘亲来了,又听她这般说,魏盈芷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 说得倒是轻巧,祥哥儿可挑剔着呢,不是最好看的都不要,这一盏还是她瞧了许久才相中的。 “这位公……公子,小女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公子莫要见怪。”沈昕颜回过身来向那年轻男子道歉,却在看清楚对方容貌时呼吸窒了窒,下意识地将女儿护在身后,努力保持着得体道。 她这般客气,那男子倒是不好意思了,将那盏老虎灯放回摊子上,道了句:“夫人客气了,这灯还是让给你们吧!” 说完,也不等沈昕颜再说,转身走掉了。 “说得好听……”魏盈芷没有察觉娘亲的异样,嘀咕了一句。 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当中,沈昕颜才松了口气。 再一见女儿喜滋滋地提着那盏老虎灯笼,嘴里说着‘祥哥儿一定会喜欢我给他挑的这灯的’,浑然不觉她心里那一刻的惊恐。 她不会知道,当她发现与女儿争执的那人居然是周懋的三子,前世导致女儿殒命的凶手时,身上的血液也有了片刻的凝固。 112.第112章 “不是说在百味楼的么?好好的怎出来了, 还与人在街上争执。”待觉急促的心跳渐渐平复后,她才略带责备地望着女儿道。 “来看看热闹啊,总呆在里面有什么意思。”魏盈芷把玩着手上的老虎灯, 而后将它递给身旁的魏承越,抱着她的手臂撒娇地道。 “娘你怎的这般快便回来了?在宫里可见到蕴福?最近他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许久没到咱们府里来了。” “我知道蕴福在忙什么。”沈昕颜还没有回答她,魏承越贼兮兮地凑了过来。 “你知道?”魏盈芷怀疑地望向他。 “我当然知道,蕴福他在忙着挑媳妇儿呢!”魏承越笑嘻嘻的。 魏盈芷瞪大了眼睛:“可选定了么?” “这般久都不曾到府里来寻咱们,想必已经选定了,这会正在努力讨未来媳妇儿欢心呢, 哪还有心思管咱们!”魏承越煞有介事地回答。 “真的?是哪家的姑娘?我可认识?”魏盈芷更加好奇了。 “越哥儿的话你也相信?”突然插进来的声音打断了正欲继续胡扯的魏承越, 众人一望, 便见蕴福微微喘着粗气,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背后说人被人抓了个正着, 纵是一向脸皮厚的魏承越,也有几分讪讪的。 刚刚还提着许久不见蕴福,没想到他马上便出现了,魏盈芷有些惊喜地唤:“蕴福!” 蕴福朝着沈昕颜唤了声‘夫人’,这才望着她笑,语气带着几分抱怨:“你们怎的四处跑的,害我找了许久。” 明明他出宫比夫人还要早上许多, 却在街上兜了许久都没找着他们。 魏盈芷嘻嘻地笑:“大过节的不四处瞧瞧, 难不成还要呆在一个地方?偏是你笨, 才会找这般久, 我娘可是一下子就找来了。” “早知如此,我就等夫人一起出宫来寻你们了。” “好了,不要站在大街上,咱们找个地方坐会儿,过阵子再去看花灯。”眼看着街上的人越来越多,沈昕颜直接便打断他们的话。 众人自是没什么意见,总归如今这时辰还不是看花灯最好的时候,先坐坐歇息一会也是好的。 蕴福习惯性地与魏盈芷一左一右地扶着沈昕颜,魏承钊与魏承越兄弟俩紧跟在他们身后。 沈昕颜有些无奈,被人这般搀扶着,她总觉得自己像是已经七老八十了。 可这总是孩子们的孝心,她也不好说些什么。 一行人到了早前便已经订下的百味楼楼上靠街的房间,彼此落了座,魏承越碰了碰蕴福的肩膀,笑得一脸暧昧:“最近是不是整日混在美人堆里乐不思蜀了?” “什么美人堆,尽胡扯!”蕴福瞪他。 “当我不知道呢!贵妃娘娘在给你选媳妇呢,还不召集里满京城的美人儿任你选?” “当真?那你可有瞧上眼的?说来听听,我帮你参详参详。”魏盈芷顿时来了兴致,便是向来爱学魏承霖装严肃的魏承钊也好奇地望了过来。 蕴福被他们望得浑身不自在。 静静地坐在一旁的沈昕颜听到他们的话,也不禁笑了,打趣地道:“我也想知道,蕴福可曾瞧上哪家的姑娘?” 蕴福脸红了红,飞快地瞄了魏盈芷一眼,有几分扭捏,又有几分不依地唤:“夫人……” 众人见状齐齐笑了起来。 沈昕颜捂嘴轻笑。 这傻小子! 一时又有几分感慨,时光飞快,仿佛不过眨眼间,当年那个固执地要与自己签活契的小不点,如今已长大到可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有心想问问他瞧上了哪家的姑娘,又怕他脸皮子薄,最终她还是放弃了。 魏承越他们可就不那么厚道了,死活追问着蕴福到底瞧上了哪家的姑娘,蕴福偏偏紧紧抿着双唇,凭他们怎么威逼利诱也不肯再开口。 自来便爱护着蕴福的魏盈芷虽然心里也是痒痒的,只到底还是相当豪气地双手撑在桌上,瞪向魏承越:“蕴福都不愿意说了,越哥儿你不准再逼他!” 见她只是冲着弟弟发难,魏承钊相当机灵地坐得离魏承越远一点,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始品茶用点心。 魏承越摸摸鼻子,嘀咕道:“不问便不问,我就不相信你便不想知道。” 想了想到底还是觉得有几分不甘心,又道:“四妹妹你这样子是不行的,人家蕴福可是比你还要大的,你怎的老把他当弟弟一般护着。” “我乐意,你管得着么!”魏盈芷得意地仰了仰头。 蕴福原本还是乐滋滋地享受着她数年如一日的维护,可一听魏承越这话,整个人便呆了几分。 再一听魏盈芷的回答,一张俊脸顿时便涨红了,结结巴巴地反驳:“我、我才不是你、你弟弟,你弟弟、弟弟是、是祥哥儿!” “我弟弟是祥哥儿还用你说么?”魏盈芷奇怪地扫了他一眼。 蕴福还想说些什么,魏盈芷却指着窗外惊喜地叫了起来:“你们看,那些灯都点起来了!” 众人往窗外一望,果然便见大街小巷挂着的灯笼陆陆续续点了起来,不过顷刻间,整座京城便沐浴在灯光当中。 “咦,那不是大哥么?”魏承钊眼尖地发现了人群中的魏承霖。 沈昕颜望向街上,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儿子。 街上熙熙攘攘,男女老少来来往往,明明穿着最寻常不过的蓝布衣裳,可依然是人群中最扎眼的一个。已经有好几个经过他身边的姑娘含羞答答地欲将手上的帕子扔给他,可他却板着一张脸,目不斜视,似是丝毫没有接收到周围那些爱慕的眼神。 “大哥可真是不解风情啊!”魏承越忽地长叹一声。 沈昕颜好笑地瞅了他一眼,不知怎的又想起他小时候杨氏总爱骂他小小年纪便喜欢好看小姑娘。 “不解风情总好过你将来处处留情!”魏盈芷又哪会由着自己的亲哥被人挤兑,当即便反驳了回去。 说完,又朝着魏承霖的方向高声唤了一声‘哥哥’。 也许是听到了她的声音,也许是感觉到亲人的存在,魏承霖忽地抬头望了上来,正正便对上了沈昕颜的眼睛。 沈昕颜便看到,他的脸上瞬间漾起了笑容。 下一刻,又见他像是低声朝身边两名身材瘦小的男子吩咐了什么,然后迈着大步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哥哥是不是看到我们了?”魏盈芷惊喜地问。 “他应该是看到了。”蕴福点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这会儿,他应该是过来了。” 只片刻的功夫,房门便被人轻轻从外头推了开来,魏承霖的身影随之出现在众人眼前。 “先喝口茶歇息片刻,今日这般多人,想必你也是从早忙到了现在这时候。”众人彼此见过后,沈昕颜亲自替儿子倒了碗茶,柔声道。 “多谢母亲。”魏承霖接过茶盏呷了几口。 “街上人来人往,虽然有官差巡逻,只你们也要小心些,莫要乱走,母亲与四妹妹便交给你们几个,务必要保证她们的安全,知道么?”毕竟有差事在身,魏承霖不必久留,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又一脸正色地朝着魏承钊哥俩及蕴福道。 “是,大哥/承霖哥哥放心!”三人对他都有几分敬畏,闻言立即端端正正地坐好,严肃地回答。 “你自己当差也要小心些。”沈昕颜也不敢留他太久,忙地叮嘱了几句,这才看着他离开了。 几个小的兴致勃勃地要到街上看花灯,沈昕颜早已过了那个爱凑热闹的年纪,干脆便留在了屋里,由着他们四人欢天喜地地下了楼。 包厢里瞬间便只剩下沈昕颜与春柳主仆二人。 “侯爷年纪与四姑娘相仿,又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夫人就不曾想过将他们凑到一块么?”春柳憋了这许久,终于忍不住问。 方才听着夫人及几位公子逼问侯爷的婚事时,她便有这个疑问了。 沈昕颜摇头笑笑:“盈儿打小便将蕴福视作弟弟一般,想让她对蕴福生出男女之情,怕不是件容易之事。况且……贵妃娘娘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为什么?咱们四姑娘出身名门,德言容功样样不差,更是最名正言顺不过的嫡姑娘,贵妃娘娘有什么理由不喜欢?”春柳不解。 “有时候不同意一门亲事,不是因为不喜欢对方的姑娘,只是认为彼此不适合。我的女儿我自是清楚,盈儿德容言功确是不差,只是自小便是万般宠爱在一身,虽说近些年懂事了不少,只是这性子稍显率真了些,掌家理事倒也不成问题,若为一族之宗妇,到底还有所欠缺。” “这有什么,以四姑娘的聪明,好生教导着她,什么宗妇不宗妇的,难不成还当不了?”春柳不以为然。 沈昕颜哑然失笑。 “你说的没错,她性聪慧,若有心教导她,纵为一族宗妇也并无不可。只是,贵妃娘娘对她的认识已然稳固,若想改观,谈何容易。况且,我与国公爷也不想看到她一辈子承担那般重的责任。” 女儿还小的时候,她与魏隽航便已有了共识,将来的女婿不可为长子独子。 113.第113章 蕴福若仍是当初那个孤苦无依的蕴福, 她会相当乐意将女儿许配给他,毕竟这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品行心性更是上佳。 可是, 如今的蕴福已经是京城炙手可热的忠义侯,更是瑞贵妃父兄一系唯一的血脉, 以瑞贵妃对蕴福寄予的厚望来看,身为他的妻子,要承担的责任着实太重,她舍不得她的女儿去承担这些。 不错,现今的瑞贵妃仍然很喜欢魏盈芷, 总不时赏赐她许多东西, 也隔三差五便宣她进宫说说话解解闷。 可是, 看女儿和看媳妇的标准是不一样的。活泼率真的小姑娘可以是最疼爱的“女儿”,却未必是最欣赏的“媳妇”。 毕竟, 于瑞贵妃来说,内心里只怕将蕴福当成亲生儿子一般对待着了。 “再者,贵妃娘娘心目中已经有了更合适的人选。”她缓缓地又道。 这个才是最重要的,明知道贵妃已经定好了人,她又怎会再想着撮合他们,若是最终的结果不如人意,岂不是白白害苦了他们? 春柳有些似懂非懂, 好像明白了, 又好像没有明白。 只一条, 她却是清楚得很。 那便是, 夫人与国公爷都没有想过将四姑娘许配给蕴福。而宫里的贵妃也已经替蕴福选好了人。 她觉得有些可惜,毕竟这两人打小便一起,若是能结成夫妻,那便真真是一段佳话了。 此时的魏盈芷正兴高采烈地往最热闹的地方挤去,魏承钊与魏承越兄弟俩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与她拉下了好长一段距离,倒是蕴福始终紧紧地跟着她,看到她走得快了,便一把扯着她的袖子将她拉回来。 这样的次数多了,魏盈芷便有些不满,噘着嘴道:“你做什么老拉我?你瞧,又被人家抢先了位置。” “急什么,那些摊子又不会跑掉,慢慢来便是。”蕴福认认真真地回答。 “可人家心里着急啊!”魏盈芷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蕴福笑了笑,顺手在她的脸颊上戳了一下:“再急也不行,若是走丢了可怎么办?” “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会轻易走丢。”魏盈芷嘀咕,不过见他坚持,知道以他的性子,一旦固执起来便是爹娘也拿他没办法,故而什么不满也不敢再说了,老老实实地放缓了脚步。 蕴福见状,终于满意地笑了。可他的手,却始终紧紧揪着她的袖口,见她走得快了,便揪着袖口摇了摇以示提醒。 “跟放羊似的……”终于追上了两人的魏承越很快便也察觉了这样的一幕,哈哈一笑。 话音刚落,同时收到了两记恼怒的瞪视。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他连忙举起手作投降状,可脸上的笑意却是掩也掩不下去。 魏承钊倒是比他聪明上许多,努力憋着笑落在最后面。 “都怪你!”被人取笑是‘被放的羊’,魏盈芷有些羞恼,压低声音恨恨地冲着蕴福说。 蕴福好脾气地安慰道:“不用理他,三夫人还总骂他是头一根筋的驴呢!羊总比驴可爱多了。” 魏盈芷:“……” 虽然知道他是想着夸自己可爱,可为什么这话听起来总是有点怪怪的呢? 几人好不容易才挤到那一处正耍着猴戏的摊子前,见一只老翁正指使着一只穿着衣服的猴子给围观众人作揖行礼,引得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这猴子可真逗!”魏盈芷乐得不可开交,拉着蕴福的手直道。 蕴福同样笑容满面。 一会儿,又看到那只猴子开始翻跟斗,那有些灵活又有几分笨拙的逗趣动作,再次引来一阵大笑声。 “这小家伙太有意思了,怎的平常咱们府里便不想着请人来演一出呢!”魏承越笑得直拍大腿,抹了一把笑出来的眼泪道。 “回去跟祖母说说,下回有喜庆事,除了请戏班子外,还要请这些更逗趣的。”魏承钊跟着道。 “二哥哥说得对,每回都是请戏班子来唱戏,那也太没意思了。”魏盈芷觉得这个主意甚好。 三人说话间,那只猴子又连续翻了好几个跟斗,正灵活地踩在了一旁绑得稳稳的绳子上。 蕴福一直留意着他们的话,听到这里,暗地沉思。 看来他也得在府里多置些有趣的,这样才会更热闹,盈儿他们也喜欢往他那里跑。 这样一想,他又觉得拥有那么一间完全由他作主的大宅子是件多么好的事,可以随心所欲地布置,可以随时招呼他的朋友。 良久,几人才擦了擦眼中笑出来的泪花,正打算去下一摊瞧个热闹,没有想到居然再度看见了魏承霖。 “哥哥!”这一回,首先看见他的是魏盈芷,立即挥着手高声喊了起来。 魏承霖此时也看到了她,脸色明显有几分变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挤到了他们的跟前。 “你们几个快带着盈儿回去。” 几人呆了呆,魏盈芷才不满地道:“为什么?我还没看过瘾呢!” “好,我们这便回去!”蕴福二话不说,拉着她便要往回走。 “可是……”魏盈芷还想要说什么,魏承霖接下来的话便让她再说不出来了。 “出事了,有位姑娘被人绑架了。” 蕴福与魏承钊哥俩脸色同时一变,立即坚定地回答:“大哥/承霖哥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护着她回去的!” 魏盈芷也是知道轻重的,虽然有些可惜,但到底不敢给他们添乱,无比乖巧地应了下来:“哥哥你放心,我跟着他们回去,再不会乱跑的。” 魏承霖如同她小时候那般摸了摸她的头,不放心地再次叮嘱:“路上小心,父亲已经过来了,这会儿应该快要到母亲那处了,你们会合之后便与父亲母亲一起回府,待事情一了,我便也回去。” “可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被绑了?”魏承越忽地问。 魏承霖并没有回答他,反而催促道:“快回去吧!” “你也真是傻了,被歹人绑走,这姑娘的名声还能有么?大哥的性子,又怎会四处张扬,自是瞒得死死的。若不是因为四妹妹也在,大哥放心不下,这才循私跟咱们说了这事。否则他才不会提呢!”回去的路上,魏承钊教训弟弟。 魏承越也知道自己问了蠢问题,摸摸鼻子再不敢多话。 回到了百味楼沈昕颜等候的包厢,果然见魏隽航也到了。 “怎的这般快便回来了?我原以为你们还要看一阵子呢!”见他们居然这般早便回来了,沈昕颜难掩惊讶地问。 魏承越立即将魏承霖方才跟他们所说之事一五一十地道来。 有位姑娘被绑了? 沈昕颜有些意外,隐隐约约的,又似是觉得这样的一幕很是熟悉。 “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这会儿想来五城兵马司与京兆尹已经到处寻人了。这贼子也真是猖狂,众目睽睽之下也敢绑人!”魏承越道。 “哎,我说不对啊!虽说今日没什么约束,女子也可以放心出街,可哪家的姑娘不是三两成群结伴同行的?况且这到处都是人,人来人往,贼子便是有天大的胆也不敢众目睽睽之下绑人吧?”魏承钊皱着眉提出了疑问。 “钊哥儿说的有理,若是穷苦人家的姑娘,必是结伴而行;若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身边必有人保护。哪是普通贼子所能绑得去的。”蕴福点点头,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唉……只白白浪费了这么一个好机会,我还有许多地方没去瞧过呢!”魏盈芷双肘撑着圆桌上,托着腮有几分闷闷不乐。 “说不定那姑娘跟咱们府里四姑娘一般,是个被困得久了的。今日难得出来透气,一时兴奋过了头,与家人走散了,才给了贼人可趁之机。”魏隽航打趣道。 “爹爹……”魏盈芷不依了。 众人见状又是一阵大笑。 沈昕颜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啜着茶水,顺手又夹了一块精致的点心往嘴里送。 这个时候,她也总算是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这样的一幕相当熟悉了。甚至,她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猜测那个被绑架的姑娘是何人,如今只等着结果便是。 至于魏隽航与几个孩子的种种猜测,她微微一笑,却是不以为然。 有些人,有些事,是不能以常理推断的。若是事事较理,只怕日后还会有更多让人想不明猜不透的。 “咱们回去吧!出了意外,霖哥儿只怕一时半刻也不能回来,咱们也不必在此干等。”最后,她才缓缓地开了口。 “哥哥也是让我们先回府,说他待事情一了便也回去。”魏盈芷接了话。 “既如此,咱们便走吧!”魏隽航自然也没有意见。 一直到次日辰时,魏承霖才带着满身疲累归来,换洗过后,他便到了正房处,没有意外地看到早就在等着自己的母亲。 “回来了?那姑娘可解救出来了?”沈昕颜问。 “解救出来了,让母亲挂心,是孩儿不孝。” “可是周懋周大人之女?” 魏承霖愕然,下意识便问:“母亲如何知道?” 果然…… 沈昕颜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 如何知道?自然是上辈子就知道了。也不知她“前儿媳妇”到底生就什么命格,凡是出门往这些热闹的场合去,十有七八会被绑架,不过到最后肯定会逢凶化吉就是了。 114.第114章 “是你救了她?”沈昕颜不答反问。 魏承霖略有几分迟疑, 半晌, 还是点了点头。 沈昕颜丝毫不感到意外。 “母亲, 你……你是如何得知被绑架的是周懋周大人之女?”他终究还是想不明白。 知道周家姑娘被绑架的也仅限于周大人一家及参与营救的官差,母亲由始至终都没有接触,又如何会知道被绑的是周姑娘? “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沈昕颜替自己倒了碗茶。 猜测?魏承霖的表情并不怎么相信。 母亲从一开始便留在百味楼内不曾出外,又有什么依据可以让她作出这般准确的猜测? 沈昕颜自然也看得出他的不相信, 轻拭了拭唇角,不紧不慢地道:“据闻周姑娘生得天香国色, 就如一颗璀璨的明珠,哪怕是放在草堆里,也会轻易吸引人的目光……” 魏承霖皱了皱眉,不知为何竟觉得心里有几分不舒服。 母亲此话是什么意思?仅凭周姑娘的‘天香国色’便准确地猜到昨晚出事之人是她?照理应该不会,必然还有其他什么原因,使得母亲作出了这样的判断。 难道说, 周姑娘曾经发生过类似之事?而刚好母亲也知道,故而一听闻昨晚有姑娘被绑架便能迅速地联想到周姑娘身上。 他越想便越是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只是心里到底还有几分迟疑。 周姑娘好歹也是官家千金,出入都是前呼后拥的, 又怎会接二连三地发生这种被人绑架之事? 正在这时,一个歪歪扭扭的小身影出现在门口处,沈昕颜望过去,便见小儿子祥哥儿正扶着门冲她裂着嘴笑。 她的心一下子便柔了下来,快走几步上前, 将笑得憨态可拘的小家伙抱在怀里亲了亲, 疼爱地道:“祥哥儿也来像娘请安了么?” 小家伙冲她‘呀呀呀’地叫了几声。 “懒家伙, 明明都已经会说话了,偏不爱说。”沈昕颜无奈地捏捏他肉嘟嘟的脸蛋,牵着他的小手一步一步往里走。 小家伙走得像只小鸭子一般摇摇摆摆,乌溜溜的眼珠子转动了几下,终于发现屋里的魏承霖,立即高兴地‘呀呀’叫了起来。 魏承霖笑着轻轻握住幼弟肉乎乎的胳膊,蹲下身子望入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看着里面映出两个小小的自己,忍不住学着沈昕颜的动作,也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 触手软绵绵的,甚是舒服。 沈昕颜含笑着兄弟俩的互动,见小儿子亲昵地搂着哥哥的脖子,‘咿咿呀呀’地说着一堆谁也听不懂的话。 偏魏承霖却是一副认真聆听的表情,偶尔用帕子替弟弟擦擦流下来的哈喇子,动作轻柔却也不失耐心。 “好了,你昨夜累了一整夜,这会儿还是先回去歇息吧,到了时辰再起。”片刻,她才上前将小儿子抱了起来放在软榻上,回身嘱咐长子。 魏承霖本也是相当疲惫,听她这般一说,那种倦极的感觉又再度袭来,故而也不多说,颔首应下:“是,那孩儿先回去了。” 离开前,又握着祥哥儿的小手摇了摇,惹来小家伙一阵咯咯的欢快笑声。 当他回到自己屋里,更衣过后躺在床上,怔怔地望着帐顶出了会神,明明身体已经倦极,可脑子却是相当清楚,一幕又一幕地闪现着昨晚之事。 母亲有句话是说对了,那周姑娘确是生得天香国色,哪怕是扔进草堆里,也能轻易便吸引旁人的注意力。 想到自己从绑匪手上救下她,将那温香软玉抱在怀中的感觉,鼻端仿佛还萦绕着那股沁人心脾的独特馨香,他的心顿时便‘呯呯呯’地急促跳了起来,耳根也渐渐地泛起了红。 只是,下一刻,当沈昕颜那准确无误的猜测,以及她那番仿佛别有深意的话回响在耳边时,就像有一盆冷水兜头淋了下来,将他渐渐升起的热情瞬间便浇灭了。 那个周姑娘,到底是怎样的女子……明明是那样绝美娇柔,他还记得自己发现她时,她害怕得缩在车厢角落里,那双氤氲着水汽的美丽眼眸惊慌地望过来,不过瞬间,又如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般,一个劲地往角落里缩。 他平生见过不少女子,可却从来没有一个如她那般,轻易便能勾起他的怜惜。 不过,也许是因为他身边的女子,没有一个似她这般柔弱。 他一会想着那个柔美纤弱的女子,一会又想着沈昕颜那些句句都埋着深意之话,不知不觉间,便坠入了梦乡。 却说正房里的沈昕颜耐心地哄着小儿子说话,心里却不由得一阵感叹。 自发现自己重活了过来之后,但凡她想要去做的,甚少没有不成功的。如今的她,名誉、地位、钱财应有尽有。府里有魏隽航护着她,宫里有贵妃娘娘对她诸多照顾,满京城的夫人小姐,没有哪个在她跟前不是毕恭毕敬的,哪怕只是表面的恭敬,可不是更加说明那些人对她的忌惮么? 可偏偏她心里最在意的长子婚事,却始终进展得相当不顺利。 长宁郡主无瑞病重,不得已退亲;谢家小姐与人私奔,亲事半路腰斩。如今,魏承霖还是沿着上辈子的轨迹,以“英雄”之姿出现在遇险的周莞宁面前。 她甚至有些怀疑,会不会长子与周莞宁乃是天定姻缘,是不可抗拒的。故而曾经与长子订亲的长宁郡主会无瑞得病,退亲之后病情便渐有起色。 *** “世子本是打算直接回府的,不曾想在路上遇到了周大人,应周大人之邀去了周府,只怕要再过一会儿才能回府。”魏承霖身边的长随老老实实地将主子迟归的消息向沈昕颜道来。 “哥哥去周府做什么?”刚好走了进来的魏盈芷随口问。 “好像是因为世子曾经帮了周大人一个大忙。” 大忙?沈昕颜挑挑眉。 确是大忙,救了他的宝贝女儿,这个天大的恩情,以周懋的为人,想必不会当作不知道便让它给过去了。 “你先下去吧!我都知道了。”摒退了下人,侧头便见女儿努着嘴坐在一边不发一言。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又把油瓶嘴给挂起来了?和蕴福又闹别扭了?”她打趣道,心里却想着或许应该将女儿与蕴福慢慢隔开来,毕竟如今两人都渐渐长大了,不能再似小时候那般亲密无间。 否则,若是传扬出去,对两人都不利,便是宫里的贵妃娘娘,想来也不会高兴。 既然于亲事无意,有些事还要是保持距离为好,以免闹出什么误会来。 “哪能呢!蕴福最近忙得是神龙见着不见尾,轻易连面都难见着。”魏盈芷头挨着她的肩膀回答。 “那你怎的这般模样,可是又有人惹了你?”沈昕颜奇怪了。 “谁敢惹我呀?有爹爹,有娘,还有哥哥和祖母,谁还敢欺负我?”魏盈芷撒娇地蹭了蹭她的胳膊。 沈昕颜微微笑了笑,也再没有追问。 这一日,蕴福终于得了闲到国公府来,恰好魏隽航带了一篮子螃蟹回来,几个小辈干脆便让下人在后花园的亭子里摆起了螃蟹宴,一边饮酒吃蟹,一边赏着园中怒放的秋菊。 “蕴福,你可见过周懋周大人那个女儿?啧啧,真真是个绝色美人儿,生生将京城所有的姑娘都给比下去了!”魏承越灌了杯酒,无比艳羡地道。 沉默地吃着蟹黄的魏承钊闻言抬眸扫了他一眼,又飞快地瞅了瞅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的魏盈芷,不动声色地坐离他身边。 这个笨蛋又犯蠢了,他还是离他远一点儿吧,否则要被他连累了! “曾在宫里见过一面。”蕴福已经喝得微醺,听他这般问,老老实实便回答了。 “怎样怎样?是位绝色美人吧?怕也就贵妃娘娘能与她比上一比了。”魏承越顿时来了兴致。 “凭她也敢与贵妃娘娘相提并论?越哥儿你倒是越活越回去。”魏盈芷再也听不下去,重重地哼了一声,将手上的酒壶放到了桌上。 “你说的是周莞宁吧?我最不喜欢她这种动不动就装柔弱,一副被人欺负了的模样。”她紧接着又道。 “周姑娘可不是装柔弱,她本就是位柔弱女子。”魏承越大着胆子反驳。 “她倒也确是弱,除了哭什么也不会了。”魏盈芷又是哼了一声,懒得再理他,转身便走了。 “盈儿不喜欢那位周家姑娘。”蕴福迟钝地下了结论。 “这是再正常不过了,周姑娘那般美的女子,只怕没几个姑娘会喜欢她。因为只要和她站一处,立刻便被人家衬得像个寻常丫头。”魏承越哈哈一笑,随即又装模作样的摇摇头,叹息一声,“自古美人相轻啊美人相轻!” “是这样么?”蕴福醉意上涌,有些迷糊地问。 “当然是这样了!”魏承越一拍大腿,问,“你觉得是四妹妹美,还是周姑娘美?” “自然是盈儿更美!”蕴福下意识便回答。 魏承越古怪地望着他良久,才作出一副同情的表情。 “蕴福,如今我方知,你有眼疾!” 115.第115章 “我没有眼疾。”蕴福不满了。 他的眼睛好好的, 哪有什么眼疾了。 “正常人都瞧得出来, 周姑娘比四妹妹美多了。”魏承越打了个酒嗝。 “越哥儿, 你有眼疾。”蕴福一本正经地道。 “我没有,是你有。哥,你说周姑娘是不是比四妹妹好看。”魏承越拉同盟。 魏承钊不理他,拒绝回答这种蠢问题。 正房内, 沈昕颜轻抚着手腕上的玉镯,静静地听着小厮平砚的禀报。 “那周大人只道自古英雄出少年, 赠了世子一把宝剑,再三感谢世子救了他的女儿。期间周夫人和周家两位公子也有出现,周大人又设了宴,请了世子入席。” “至于那位周姑娘,倒不曾在宴席上出现过,不过世子离开时, 曾在府内莲池旁遇上她。” 沈昕颜秀眉不自觉地蹙了蹙。 “那他们可有说过什么,世子脸上表情如何,你且细细说来。” “只是客套了几句, 周姑娘感谢世子出手相救,世子只道是职责所在,让她不必放在心上。从表面看来,世子的神情与往日一般无二,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跟平常与四姑娘说话时差不多。” 这还叫没什么特别之处?沈昕颜摇摇头。 对一个陌生女子以待自己亲妹妹的态度神情, 这本就已经说明了他对这名女子极有好感。若是真的没什么特别之处, 以他的性子,应该是客气而疏离的。 “我都知道了,你且下去吧,日后世子与这家人再有接触,事无巨细都要来回我。”她吩咐道。 “是,夫人。”平砚躬身退下。 沈昕颜若有所思。 看来周莞宁的魅力依然可以轻易便打破霖哥儿对外人的防线,而接下来呢? “夫人,殿下请您过去一趟。”春柳走进来回道。 沈昕颜忙起身:“那便走吧!” 也许是因为沈昕颜完整接去了她府里诸事,也许是因为近几年她只一心一意地享受含饴弄孙之乐,大长公主的气色比几年前要好些。 一看见她进来,大长公主便迫不及待地道:“沈氏,你快过来,我又替霖哥儿选了一家姑娘。” 沈昕颜讶然。 这般快便又有合适人选了? 她不会不知道大长公主挑长孙媳妇的挑剔,若说曾经的长宁郡主是她一大早便瞧上的,后来的谢家姑娘却是她精心比较、认真观察了大半年才决定定下来的。 “不知母亲瞧中了哪家的姑娘?” “御史董大人府上嫡出三姑娘。”说完,大长公主笑了,“你应该对董三姑娘的母亲相当熟悉才是。” 沈昕颜也不禁笑了。 这位董三姑娘的生母正是她闺中姐妹傅婉之女,没想到大长公主绕了一圈,竟然瞧上了傅婉的女儿。 前几年傅婉随夫到外地上任,她们已经许久不曾见过面了。原来连傅婉的女儿也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了么? “你意下如何?若是没有意见,我便找个机会向董老夫人递个话。” “汀如是个不错的姑娘,若能订下我自是高兴,不过还得看看霖哥儿的意思。他在外头行走这般久,不定也有他自己的想法,咱们还是听听他的意见为好。”沈昕颜斟酌片刻才回答。 “你说的有理,这毕竟是霖哥儿自己的终身大事,还是瞧瞧他的意思为好。”想到前两回亲事长孙都是毫不迟疑地应下,大长公主觉得,这一回同样还是先问问他的意见为好。 恰好今日元佑帝放了魏承霖的假,他也没有出外,只留在府里。故而立即使有下人前去请他。 魏承霖到来后,大长公主迫不及待地将此事告诉了他:“霖哥儿你的意思呢?那董家姑娘祖母是多番了解过了,她的母亲与你的母亲又是多年的朋友,彼此间是再熟悉不过。说不定你们俩小的时候还见过面呢!” “汀如刚出生时,霖哥儿还曾吵着要抱抱小妹妹呢!”沈昕颜含笑接了话。 婆媳俩你一言我一语,直说得魏承霖俊脸微赧,不过好歹也是将她们的意思听明白了。 这一回,祖母与母亲相中了傅姨母的女儿,御史董大人府上的嫡出的三姑娘董汀如。 凭心而论,他对董汀如一点儿也不了解,也记不大清楚她的模样。如今,他想娶那个没有半点印象的董家三姑娘么? 不知为何,脑海中,一张秀美绝伦的脸渐渐代替了那模糊的董家三姑娘的脸。 “如何?霖哥儿,若是你不反对,我便找个得闲的时候,让你与董三姑娘见上一见。”大长公主眼中充满了期盼。 沈昕颜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容,耐心地等着他的答案。 “……孙儿如今差事不断,一时片刻的只怕也难抽得出时间,还是不要耽误了人家姑娘才是。”魏承霖迟疑了半晌,这才缓缓地道。 “你这孩子,不过几日的功夫,怎的便是耽误人家姑娘了?董老夫人也是个明理的,自然也是知道皇命不可违之理,便是你一时因差事在身走不开,她也不会见怪的。”大长公主笑道。 相反,知道“未来孙女婿”如此受陛下器重,董老夫人只有高兴之理,哪还会见怪。 借着低头喝茶之机,沈昕颜发出一阵若有似无的叹息。 差事不过是借口,归根到底还是不同意便是了。 这样的一幕,已经渐渐开始与上辈子重合了,上辈子大长公主相中了长宁郡主,她心目中的儿媳妇人选则是侄女沈慧然,两人先后将各自相中的人选对他道来,可无一例外地收到了他的拒绝。 这一回,魏承霖的语气算是比较委婉了,只可惜大长公主习惯了他对前两次亲事的顺从,一时片刻竟也没有意识到她一同看重的嫡长孙,根本不想同意与董府的这门亲事。 见大长公主没有明白自己婉拒之意,魏承霖想了想,求救地望向了静静地坐在一边不说话的沈昕颜。 沈昕颜本想当作没看到,只是转念一想,若是明知道霖哥儿对别的女子动了心,她仍然坚持让董汀如嫁进来,对董汀如来说何其不公。 嫁一个心在他人身上的夫君,哪怕这个夫君前程似锦,哪怕这个夫君仍会敬重她这个正妻,可这就真的好么? 若说早前的长宁郡主和谢府姑娘,她还能以‘霖哥儿娶了妻后便会一心一意’为借口,这一回却是无论如何也再做不出来了。 “母亲,依儿媳之见,此事不如容后再议吧?如今陛下与贵妃娘娘正替太子殿下选妃,便连蕴福的亲事,贵妃娘娘也提上了日程,这会儿咱们若是订下汀如,旁人不定还以为咱们府欲与皇家争媳妇呢!”沈昕颜定定神,笑着对大长公主道。 大长公主正想要笑骂她几句,忽地心思一动,若有所思地望了望皱着眉有些不安的魏承霖。 果真是她老糊涂了,竟然没有反应过来,霖哥儿这是不同意呢! 可是这董汀如是她花了好些时间才相中的,若是放弃,到底可惜了。只不过再看看一旁的儿媳妇,她便又作罢。 罢了罢了,瞧儿媳妇这番举动,想来也是支持霖哥儿的决定,那她也不愿作那个讨人嫌的。 “既然如此,那便搁置了吧!”她叹了口气,有些无力地挥了挥手。 总归此事还来不及向董老夫人递消息,但是搁置了也不要紧,不必担心惹得人家不高兴。 “多谢祖母!”魏承霖松了口气,又感激地望了沈昕颜一眼。 沈昕颜微微笑了笑,没有再看他,只是柔声哄着情绪有些低落的大长公主:“祥哥儿这孩子昨日会喊祖母了呢!真真还是母亲有法子,竟能让这懒孩子叫人。” 大长公主一听,顿时便来了精神,眼睛都发起了光:“当真?祥哥儿会喊祖母了?” “我还敢骗母亲不成?虽是喊得不大真切,可明明白白却是喊的祖母二字,为此国公爷还酸溜溜地直抱怨,说他一得空便哄这孩子喊爹,偏这孩子半点面子都不给。” 大长公主乐得直笑:“该!谁让他上回把咱们祥哥儿逗哭了,想祥哥儿喊爹?再等等吧!” “可不是。只母亲也得帮帮儿媳才是,好歹让祥哥儿把这声娘也给叫出来了。”沈昕颜笑着又道。 “好,让祥哥儿先叫娘,走,咱们这便是去瞧瞧祥哥儿去。” “怎好劳母亲,我这便让人将祥哥儿抱来。” “不必不必,我走这么一段路权当是散心了。” 趁着大长公主起身往外走的机会,沈昕颜朝难得有几分手足无措的魏承霖使了个眼色,魏承霖心神领会,紧跟在婆媳二人身后出了门。 晚上魏隽航归来时,沈昕颜便将今日之事向他道来。 看着有些忧虑的夫人,魏隽航无奈地笑了:“头两回霖哥儿都是遂了你们之意,如今这回他不愿意了,你们倒不习惯了?” 沈昕颜被他给噎住了。 “霖哥儿这年纪,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这些年在陛下身边当差,也算是有了历练,这眼界必然更宽,对自己的婚事,怕也会另有打算,咱们且不妨等等看,终究还有几年的时间。” 116.第116章 沈昕颜叹了口气:“你说的倒也是, 孩子都长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 魏隽航轻笑:“孩子们长大了,可我家夫人却美貌更胜当年。” 沈昕颜被他夸得俏脸泛红, 嗔了他一眼:“都快要当祖父的年纪了,说话还没个正经。” “哪就是不正经了?这可是我内心之言。” 沈昕颜红着脸轻捶了捶他的肩膀, 引来他一阵哈哈大笑, 顺手抓住那只“行凶”的手, 将它牢牢地包在掌心。 沈昕颜被他半搂着,靠着他的胸膛,片刻,忽地问:“若是我除了一张能让你喜欢的脸外,其他什么都不会, 当年你可还会坚持要娶我?” “不许说好听话哄我,我要听真话。”不等魏隽航回答,她又加了一句。 魏隽航果然认真思量了片刻, 这才缓缓地回答:“会的。” 见沈昕颜似是并不相信, 他继续道:“当年府里有大哥, 我不过是次子, 既不用承担支撑门庭之责, 也不必有多大出息,择妻便可以只择自己喜欢的。父亲母亲也是这般想,故而我只是对他们提了与靖安伯府的亲事, 他们并不曾考虑太久便答应下来了。” “换而言之, 若是当年你便已经是世子爷, 不管心里再怎么喜欢,也不会娶一个空有美貌却什么也不会的妻子?”沈昕颜紧接着道。 “你又不是那种什么也不会的……”魏隽航嘀咕,在收到夫人一记瞪视后连忙举手作投降状,略思忖须臾,点了点头:“确是如此。” “世子夫人为日后一族之宗妇,除了承担延绵子嗣之责外,还要掌家管事,人情往来,事事均要周全,若是什么也不懂,内宅之乱不过是时间长短之问题。” “若是男子相当能干,能里外一把抓呢?”沈昕颜又问。 “男子不涉内堂,纵是再能干,心思与才能也应该放在建功立业之上,如此方不会辜负了长辈倾力精心教导。否则,枉为一族之长,又谈何光耀门楣?况且,夫妻乃阴阳之道,唯有相互扶持方得长久,若仅靠一人独力支撑,纵是一时无碍,待天长日久,终会成问题。到时候,夫妻离心事小,只怕会祸及子孙。” 见沈昕颜一双秀眉微微蹙了起来,他连忙又加了一句:“当然,我方才所说的是针对日后要承担族长之责,承袭家业的长子。至于次子、幼子之媳,只要他们自己喜欢,对方又是品行无碍的正经人家姑娘,那便不必要求过多。” “我明白了。”沈昕颜颔首。 “所以,霖哥儿的妻子,也不能尽然由他自个儿喜欢便行,你与母亲也得把把关,毕竟国公府日后便是要交给他们夫妻俩的。”末了,魏隽航又叮嘱了一句。 “好,你放心,我心里都有数。”沈昕颜含笑应下。 魏隽航轻抚了抚她的鬓边:“还有盈儿的亲事……” 说到这里,他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惜了蕴福竟是那样的身份,若是他仍只是蕴福,咱们也不必担心盈儿的亲事了。这孩子心性宽厚能容人,与盈儿又是自幼相识,若能成就一段姻缘……可惜了可惜了。” 沈昕颜也是一阵惋惜。 夫妻二人正惋惜着白白浪费了这么一个好女婿人选,浑然不觉屋外的魏盈芷将他们的话听得分明,脸蛋涨得通红,有些羞赧,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欣喜。 “谁、谁要嫁蕴福了,我还想说亏得他有那样的身份呢!”她嘀咕了一句,顶着一张泛起了海棠红的脸蛋飞也似的走了。 “盈儿,你跑那般快做什么?我都叫了你好几遍了。”正在园子里的蕴福看到她的身影,在身后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听到,遂快步追上了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略有几分抱怨地道。 魏盈芷如同被针扎了一般将手腕抽了回来,难得地结结巴巴起来:“做、做什么拉、拉拉扯扯的。” “你怎么了?脸这般红?难道是生病了?”蕴福不答反问,甚至伸出手来欲去试探她额上温度。 手还没有碰到她,便见她‘噔噔噔’地连连后退了好几步,一副生怕被他碰到的模样。 蕴福的手顿时尴尬地停在了半空,看着一直与自己亲近的姑娘突然避自己如蛇蝎一般,他的心里一点儿也不好受。 魏盈芷也察觉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清清嗓子,结结巴巴地又道:“又、又不是小、小孩子了,这般、这般拉拉扯扯的像、像什么样,若是让人瞧见了,对你我都不好。再不然让你未过门的妻子看到,岂不是、岂不是有嘴也说不清了么?” “我没有未过门的妻子!”蕴福不高兴地沉下了脸。 “这会儿虽然没有,可总有一日会有的啊!不是说贵妃娘娘在替你选媳妇了么?”魏盈芷小小声地道。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提到蕴福未过门的妻子时,她的心里总是有几分不自在。不过她也没有太在意,只当是自己一时不习惯而已,毕竟她与蕴福也算得上是从小一块长大的,陪伴彼此的时间最长。 蕴福抿了抿嘴,脑子飞速运转,思考着要不要趁机捅破那层窗户纸呢?要不这丫头总是看不清彼此的心意,还总是将自己当作弟弟一般,着实有些憋屈。 只是,他还没有想出个结果,魏盈芷已经转过身又跑掉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决定还是先寻个机会将他的心意跟姑母说说,以姑母对他和盈儿的疼爱,想来应该会非常赞成这门亲事的。 至少,不能再让盈儿误会他将要和别的姑娘订下亲事。 “盈芷姑娘好些日子没进宫来了吧?怪道贵妃姐姐近些日子吃什么都觉得没什么味道。”这日,魏盈芷得了瑞贵妃的旨意进宫,这才陪着瑞贵妃说了一会儿的话,三皇子生母丽妃便来了,一看到她便打趣道。 魏盈芷乖巧地向她行礼问安,丽妃拉着她说了几句话后,便放她离开了。 “盈儿妹妹!”正跟着宫女往偏殿去,忽见太子迎面走了过来,正冲着她唤。 “太子哥哥!”魏盈芷双眸顿时放光,声音也不自觉地响亮了几分。 太子已经习惯了她灼灼的目光,含笑问:“今日进宫陪母妃说话,怎的也不过来寻寻我?” “谁不知太子哥哥现在正选太子妃嫂嫂,若是我过去寻你,让未来的太子妃嫂嫂误会了可怎生是好。”魏盈芷笑嘻嘻地回答。 “贫嘴丫头,哪来什么太子妃嫂嫂!”太子无奈。 心思忽地一动,他不紧不慢地又道:“倒是蕴福,母亲如今已经替他选好了几家的姑娘。” “几家的?难不成还不只娶一个?”魏盈芷瞪大了眼睛。 “咳,这几家只是候选候选,最终还要从中择一位。”太子清清嗓子,解释道。 “是哪几家的姑娘?说来让我也参详参详?”她努力忽略心底那点不舒服,好奇地问。 “一位是孙首辅的嫡次孙女,与蕴福同龄。这位孙姑娘颇有才学,又生得温柔娴雅,蕴福那般好学问,想来会喜欢这种才气横溢的姑娘的。” “这个不好不好,不要选这个,孙雅妍清高得很,又老喜欢压人一头,蕴福若是娶了她,将来不定会被欺负呢!不行不行,换一个换一个。”魏盈芷将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 “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不要紧,还有呢。”太子煞有其事的点点头,眼中却是溢满了笑意,慢悠悠地又道,“这第二位嘛,乃是镇国将军府嫡出的大姑娘。这慕容姑娘端庄大气,言行不俗,日后必会是蕴福一名贤内助。” “不行不行,慕容文嫣此人说得好听是八面玲珑,说得难听说就是惯会装模作样,蕴福是个再实诚不过的,若是与她成了夫妻,不定会被她怎样坑骗呢!”魏盈芷再度否决。 “这也不要紧,第三位嘛……”太子眼中笑意更盛,不紧不慢地再一次说出了新的人选,可无一例外地均被魏盈芷以这样那样的理由否决掉。 他觉得甚是有意思,不禁起了坏心眼,随意挑了几位名门千金出来,故意安成了‘贵妃娘娘替蕴福选中的人’,结果毫不意外地,再度被魏盈芷否决了。 “不要紧,还有一位……”他险些快要掩饰不住脸上的笑容了,连忙拢嘴佯咳一声,挡去越来越上扬的嘴角。 “还有?”魏盈芷狐疑地望了他一眼。 贵妃娘娘到底选了多少姑娘啊?这一个又一个的没完没了。 “这最后一位嘛,你必是再挑不出半点毛病来!”太子一脸肯定。 魏盈芷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你且说来听听!” “这最后一位嘛,乃是靖安伯唯一嫡女……” 啊?魏盈芷的一双眼睛瞪得更大了。 慧表姐?不会吧?! 见她瞪大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老半天,却是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太子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忽地往她额上轻弹了一记,笑道:“怎样?坏丫头这回可挑不出毛病了吧?” 魏盈芷嗫嚅半晌,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我家慧表姐是天底下最最好的姑娘……不过……” “不过什么?不过你还是不怎么愿意她嫁给蕴福便是?”太子笑着说出了她心中所想。 117.第117章 魏盈芷吱吱唔唔, 好半晌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慧表姐和蕴福都是很好的人,可为什么他们凑到一起她也会不高兴呢? “我瞧你这丫头分明是故意挑刺!”太子笑着下了结论。 “才不是!”她下意识地反驳。 太子只是笑看着她,并没有再说什么话。 “那、那个, 贵妃娘娘真的选中了慧表姐么?”她不放心地追问。 太子再忍不住哈哈大笑,魏盈芷被他笑得又气又急, 一跺脚:“你、你倒是说啊!” “好了好了, 不逗你了, 你放心,母亲并没有想要撮合你慧表姐和蕴福的意思。” 事实上,靖安伯府还达不到母亲的要求,他家的女儿自然也不在名单上。 魏盈芷终于松了口气,对着他这张俊美的脸庞再度放出了光。 太子哥哥真的不管什么时候都那般好看! 太子又逗着她说聊了会儿话, 两人笑语不断的一幕很快便落到了瑞贵妃身边最可信的女官身上。 她远远地看着那一高一低两道身影,片刻,脚步一拐便进了正殿。 丽妃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殿内只剩下瑞贵妃一人。 她上前行了礼, 这才不安地将太子与魏盈芷那一幕道来。 “……太子殿下与盈姑娘毕竟都长大了, 若是生了男女之情……” 瑞贵妃微微一笑:“本宫岂是那等糊涂之人, 太子已经向本宫明言, 他只视盈儿如同亲妹妹。至于盈儿那丫头就更不可能有这样的心思了。” 她还不至于糊涂到分不清一个小姑娘真心的爱慕与单纯欣赏的区别。 “不过你担心的也有道理,既然双方无意,总也得避忌些, 也免得误传什么风声出来, 以误了盈儿的亲事。” “本宫明日便请陛下下旨赐婚, 将太子妃正式订下来。” “娘娘对盈姑娘可真是好!”那女官感叹道。 “盈儿那丫头性子率真,心思通透,不似旁人那般七弯八道,最是简单不过,这样的孩子相处起来最是轻松。”瑞贵妃脸上柔和了几分。 “娘娘这般喜欢盈姑娘,为何不将盈姑娘赐婚给侯爷?” 瑞贵妃怔了怔,随即叹道:“盈儿这种简单率真虽好,可也注定了她无法圆滑地处事。蕴福若是次子或幼子,或者不是兄长唯一的血脉,本宫自然愿意……” “父兄一脉如今的境况,蕴福的妻子必将要手段周全,玲珑剔透,盈儿到底欠缺了些。” 魏盈芷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对这个心思简单的孩子,她向来很是喜欢,宫里的争斗太多,多到她轻易不敢喘口气,也就与魏盈芷一处时,她才敢放松。 若是她还有第二个年纪相仿的儿子,必会替儿子聘她为妻,让她当一个无所忧虑的皇子妃,继续保持这样的简单。 太子送着魏盈芷回正殿,却没有想到会听到母妃这样的话,看到魏盈芷的脸色微微发了白,他无奈地暗叹一声。 这可真真是世事难料了。 他方才那些戏言,已经让小丫头慢慢开窍了,可母妃这一番话,必会让小丫头缩回去。 只可怜他那个表弟蕴福,只怕要争取之事还要多着呢! 魏盈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府里的,心不在焉地到大长公主处请了安,又到了沈昕颜屋里哄祥哥儿叫姐姐,听着小家伙终于奶声奶气地唤了声姐姐,虽然唤得不大准确,可也足以让她高兴得跳起来了。 “祥哥儿真厉害,会叫姐姐了!”她抱着软乎乎肉嘟嘟的弟弟用力亲了一口,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眸笑成了两轮弯弯的新月。 她的祥哥儿真是天底下最最可爱的孩子了! 沈昕颜含笑看着乐作一团的姐弟俩,好片刻才搂过小儿子,一边替他擦擦那张愈发像魏隽航的小脸,一边问女儿:“在宫里遇到了什么事,让你回来也是一脸的闷闷不乐。” “哪有,哪有闷闷不乐。”魏盈芷下意识地反驳。 沈昕颜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却没有再追问。 女儿长大了,也该有些心事了…… 魏盈芷却生怕她再问,胡乱扯了个理由,也不等她发话便溜走了。 沈昕颜无奈摇头。 魏盈芷一口气跑回了自己屋里,却见侍女湘儿欢天喜地地道:“姑娘快看,侯爷让送来的琉璃八宝盒,真真是精致,就跟话本里龙王爷的水晶宫一般。” 魏盈芷正想要接过来细瞧,不知为何却又生出几分别扭来:“收起来吧!” 见她不似平常收到蕴福送来的东西时那般兴高采烈,而是看也不看便让收起来,湘儿有些奇怪,不过也不好多问。 魏盈芷坐在书案前发呆,脑子里乱得很,可蕴福的脸却固执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任是怎么抹也抹不去。 “噢……”她呻.吟一声,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再看看屋子里。 案上的“花中四君子”笔架是蕴福去年送她的,玉兔纸镇是蕴福今年年初送她的,那方据闻无数读书人求之若宝的砚是蕴福上个月送她的。 还有多宝格上的一对玉瓶、花梨木圆桌上的彩瓷茶盏。就连她的妆匣子里,也放着好些蕴福送给她的珠宝首饰。 不知不觉间,那个人给她的东西已经快要遍布屋子了么? 若是以前她并不觉得有什么,打小她给蕴福的东西也不少啊,况且她与蕴福一直如亲姐弟一般相处着。 她还记得蕴福小时候那个瘦瘦弱弱很容易被人欺负的模样,她要是不保护他,不定还有多少人欺负他呢! “不行,都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般。”她暗暗下了决定。 很快地,蕴福便发现魏盈芷开始对他避而不见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想着是不是自己又不小心惹恼了她,可思前想后均不得法。 *** 魏盈芷有些无聊地绞着手上的帕子,身边围着好几名正卖力地讨好她的姑娘。 当中一名姓万的姑娘,她也记不清对方是哪家的女儿,只知道她那张嘴当真厉害,奉承话张口就来,还不带重复的。 她想,难道这便是贵妃娘娘说的圆滑么?应该不是吧? 视线很快便落到了不远处一个孤伶伶的纤柔身影处,只扫了对方一眼便移开了。 那是越哥儿口中把全京城的姑娘都比下去了的周莞宁。 在场的全是官家姑娘,其实不泛名门世家的嫡姑娘,自然没有人愿意给她充当映衬的角色,故而周莞宁身边除了偶尔有几位出身较低的姑娘上前搭话外,再无其他。 魏盈芷想,或许这叫美得高处不胜寒? 虽然不愿意承认,可这个周莞宁确实相当美,至少比在场许多姑娘要美。 “盈芷!”忽听有人唤自己,她转身一望,便见董汀如盈盈立在身后不远,正冲着她笑。 “汀如姐姐!”她笑着上前招呼。 那围在她身边的姑娘见本是一直不咸不淡的她突然露出笑容,均好奇地望向董汀如,想知道是哪家的姑娘,竟然能让这个高傲的魏盈芷这般热情。 “是董家姑娘,据闻她的生母与英国公夫人是旧识。”有人认出,低声解释。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若是寻常的人家,哪能得魏四姑娘一个笑脸。” “别乱说话。” …… 身后的议论魏盈芷并没有听到,倒是刚好经过的周莞宁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似是不悦这些人当面与背后的不同嘴脸。 “你真是走到哪都是如众星拱月一般。”董汀如打趣道。 “什么众星拱月,不过是些阿臾奉承之辈罢了,真当我是那等没脑子的呢!”魏盈芷撇撇嘴。 真心与假意她还是能分得出来的,否则这些年也是白替母亲管家了。 董汀如笑着在她嘴角上捏了一把:“你装出来的那副目下无尘的模样初时可真把我给吓住了。” 魏盈芷嘻嘻一笑。 董汀如数年前便跟着父母外任,直到几个月前才回京。 两人说说笑笑一阵子,董汀如便被人叫走了,魏盈芷不欲再去当那被拱的月,干脆便挑着些人少的清幽小路走着。 “她也不过是好命,若不是出身好,凭她那性子,会有人愿意搭理她才怪呢!” “所以这才是好命啊!” “我瞧她还不如周莞宁呢,周莞宁好歹还有张脸,她除了家世还有什么?没瞧见贵妃娘娘都不挑她当太子妃么?” “家世好也是一种优势啊!”有人不赞同。 “家世再好,可她长得那般刻薄,一瞧也不会有什么好姻缘。” …… 听到这里,魏盈芷终于认出那个在背后不遗余力地抹黑自己的正是方才那万姑娘。 又听那万姑娘不屑地道:“估计太子妃之位落了空,她便想着忠义侯夫人之位了,也不瞧瞧自己……” “我便不瞧又当如何?”她缓缓地从树后转出来。 正围在一起的三名女子脸色一变,尤其是那位万姑娘,整张脸白得半点血色都没了。 魏盈芷走到她跟前,猛地一巴掌往她脸上扇过去,瞬间便在对方脸上落了一个掌印。 “我便再不堪,也不像你这般当面做人背后当鬼!” 那万姑娘本不过是想在地位不如自己的“姐妹”跟前斗斗威风,顺带着发泄一下被她漠视的不满,哪想到会被她抓个正着,一时间捂着脸半句话也不敢争辩。 118.第118章 其他两名女子白着脸, 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以免祸及自身。 魏盈芷只冷冷地扫了她们一眼,并没有再说什么, 冲着那万姑娘冷哼一声, 转过身正打算离开, 便对上周莞宁满眼的不赞同。 “你这样做不好。”周莞宁的声音软绵绵甜糯糯的,甚是好听。 像是为了让魏盈芷更重视她的劝说一般,她又紧接着加了一句:“你哥哥若是在,也不会赞同你这般做的。” 魏盈芷皱起了眉, 虽然有些不悦对方的多管闲事,可她还是能感觉到对方并没有恶意,不过再听到她后面居然拿她的哥哥来压制自己,顿时就更加不悦了。 “多谢你的好意, 不过我既敢做, 便不怕任何后果。况且,家兄如何, 相信我这个亲妹子比你这个外人更加了解,就不劳周小姐费心了。”她的语气虽然平静,但那客气而疏远的意味却是相当明显。 “还有, 周小姐好歹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将一个外男挂在嘴边怕是不好吧?若是让人起了误会,误了周小姐日后的大好姻缘, 倒是家兄的不是了。” 周莞宁轻咬着唇瓣, 脸上微微有几分不自在, 一双明亮的翦水眼眸隐隐透着几分若有似无的委屈。 她也不过是一番好意,不想看到魏大哥的妹妹因此被人非议,没想到这个魏姑娘言辞竟是这般锋利。 魏盈芷突然就觉得有些厌烦,尤其是一时又分不清周莞宁与自己的兄长到底有什么关系,听她话里之意,好像与兄长挺熟悉的,可她却记得两府之间唯一有联系的也不过是大伯母的妹妹,如今的周五夫人而已。 她不愿与她再多说,敷衍地行了个礼转身便离开了。 回到各府闺秀聚集的揖翠阁,迎面便看到孙首辅的嫡孙女孙雅妍上着白底绣梅半臂,下穿淡紫百褶裙,腰间系着长长的宫绦,步履轻盈,正如众星拱月般款款而来。 她下意识便止步回头望向身后不远的周莞宁。 皆因她发现,孙雅妍居然与周莞宁穿着相差无已的衣裙。 孙雅妍也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加上又素有才女之名,如此清雅的打扮将她衬得飘飘似仙。可偏偏周莞宁却更胜她一筹,那天生的柔美气质,比之孙雅妍要少了些清高,亦更容易吸引人的目光。 再加上她让人嫉妒的好底子,肤白莹玉,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一双水汪汪的美目含着好奇,如同懵懂不知事的孩童般清澈,又像是误入人间的山中精灵。 此时的众女也发现了这个意外,视线下意识地在孙雅妍与周莞宁两人身上来回打量。 这两人,一个是现首辅的孙女,一个是前首辅的孙女,本就极容易被凑到一起相提并论,如今偏偏这两人又作了甚是相近的打扮,更将这种比较赤裸裸地摆到了明面上。 孙雅妍的脸色在看到对面的周莞宁时便变了,心中暗恼,尤其是周围隐隐传入耳中的对周莞宁的惊艳,更让她羞恼得险些当场要拂袖而去。 便是周莞宁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魏盈芷突然想到越哥儿那句‘周姑娘把全京城的姑娘都给比下去了’,再看看自动送上门来与周莞宁作比较的孙雅妍,眸中不由添了几分同情。 “那周姑娘当真是美,只怕是满京城也挑不出几个这样的美人来,盈芷姑娘说是么?”她勉强按捺着性子又坐了一会,正想要告辞回府,孙雅妍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身边,别有深意地道。 “孙姑娘不是已经以身试过了么?”魏盈芷斜睨了她一眼。 孙雅妍脸上一僵,很快便掩饰了过去,若无其事地又道:“方才盈芷姑娘与周姑娘一起过来,不曾想你俩竟是相识。” “我与她并不相熟,孙姑娘若是想做什么尽管做去,与我不相干,我也没那个闲心多管闲事。”魏盈芷有些不耐烦。 孙雅妍笑容有些僵硬:“盈芷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有些不明白。” “那我便说得明白些。你来寻我说这些含沙射影之话,不过是想拿我作枪使罢了。敢情你以为这世上就你一个聪明人,其他的全是蠢才不成?不就是被人家给比下去了么,那便干脆些承认自己不如人家,能有多难?再不就使点手段,让对方出出丑吃吃暗亏,小小报复一下,只记得要自己做去,别想着怂恿别人替你出头,尤其别想着打我的主意。” “我魏盈芷不怕麻烦,可也不是那种自寻麻烦的,日后在我跟前,说话便直白些,心眼也少耍些,我没那个闲功夫听你们这些人兜圈子。”说完,魏盈芷也不去看她已经相当难看了的脸色,拂了拂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魏盈芷,魏盈芷,等等我……”正准备上车回府,忽听身后有人唤自己,魏盈芷回头一看,见镇国将军府的慕容文琪正小跑着追了过来。 “我也打算回府,干脆你便送我一程吧!”慕容文琪不客气地道。 “我们不同路。”魏盈芷并不怎么乐意。 “多大点事,好歹相识一场,送我一程算什么,也不用这般小气吧?走走走……”慕容文琪干脆便拉着她硬是上了英国公府的马车。 魏盈芷无奈,也只有遂了她的意。 “你方才跟孙雅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果然不愧是魏四姑娘,说话就是直爽!”车内,慕容文琪夸道。 魏盈芷可有可无地‘哦’了一声,又听对方问:“你真的与那周莞宁不熟?” “我骗你做什么!” “那就好。我方才没忍住挤兑了她几句。” “好好的你挤兑她做什么?”魏盈芷奇怪地望向她。 “若不是怕我哥生气,我还想甩她一个耳刮子呢!偏我哥把她当作心中的神女,在他心里,我这亲妹妹的地位还不如她呢!我哥就是个瞎眼的,打小便爱围着那周莞宁转……” 慕容文琪还说了些什么,魏盈芷也没有认真听,只是突然想到方才周莞宁口中提到自己的兄长,秀眉不知不觉间便蹙了起来。 “……去年还为了救那周莞宁险些把自己的命给丢了,我要告诉爹娘,他还敢威胁我!你说那周莞宁也真是的,出门便出门,老老实实带着下人不行么?偏要到处乱跑……” “英雄救美?”魏盈芷忽地插话。 慕容文琪被她给噎了一下,随即啐道:“什么英雄救美,我瞧着她就是不安份,怎的出门的夫人小姐那般多,偏那些坏人就瞧上她了?” 顿了顿,她突然压低声音道:“魏盈芷,不如你给我当嫂嫂吧,虽然你也不是个多好的,但总比那周莞宁要强。” “去去去,一边呆着去,再胡说我就一脚把你踢下马车!”魏盈芷威胁道。 慕容文琪到底还是有些怕她,不敢再说。不过也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又道:“你真不考虑一下?我哥虽然一时被那周莞宁给迷住了,但只要他娶了亲,清醒过来,还是相当不错的。况且,你方才打了那姓万的女子一巴掌,她不定四处坏你名声,将来谁还敢娶你?” “你是不是以为我真不敢踢你下去?” “你敢你敢,你魏四姑娘有什么不敢的!”慕容文琪嘀咕,终于彻底老实了。 没过几日,沈昕颜也终于知道了女儿做的好事,教训道:“我瞧你不吃上一回亏,都不知道谨言慎行这四个字是怎样写,你若是恼她,用什么法子出气不行,偏要在旁人跟前直巴拉地打人家,传出去,你这名声还要不要?” 魏盈芷老老实实地听着她教训,一直到沈昕颜训得累了,这才乖巧地倒了盏茶送到她手上。 “娘说的我都懂,只是,人活一世,为什么要过得那般憋屈?至于那些什么名声,喜欢你的欣赏你的,自然会想方设法了解真相公正评论。不喜欢你的,便是你完美得不似凡人,依然能捏造出莫须有之事栽到你头上。” “况且,我有祖母,有爹娘,有兄长爱护着,是国公府堂堂正正的姑娘,身份本就高上那姓万的许多,难不成她得罪了我,我倒还要顾忌着给她教训?” 沈昕颜难得地被她用话给堵住了,好一会才道:“焉知小鬼难缠……” “做人若是瞻前顾后,那一辈子得有多累啊!” 沈昕颜深深地凝望着她,见她一脸的不以为然,良久,无奈地叹了口气。 “亏得你出身于国公府,若是生于家世稍低的,以你这样的性子,不定要吃多少苦头!”最后,她只能没好气地在她额上戳了戳。 “娘担心这些做什么,富贵有富贵的活法,贫困也有贫困的活法,我若是没这样的出身,自然也养不出这样的脾气。”魏盈芷摇头晃脑地道。 沈昕颜被她逗笑了,用力捏了捏她的嘴角:“如此说来,你这样的坏脾气倒是爹娘养出来的?” “这是自然,若没有你们给我的底气,我哪来这般大的胆!”魏盈芷笑嘻嘻地靠着她的肩,撒娇地道。 119.第119章 “只是, 爹娘终有一日会先你而去,兄长与你又各有自己的家,哪能护你一辈子呢?”沈昕颜轻抚着她的长发, 叹息着道。 “母亲想得多了些, 若是嫁人之后还得让自己过得憋憋屈屈的, 我做什么要嫁?干脆卷包袱跟许姨母过算了,跟着她大江南北四处去,得多痛快啊!”魏盈芷不以为然。 沈昕颜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看来这辈子受许素敏影响的不只她自己,还有她这个女儿。 “改日我必让你许姨母好生教训教训你!”她气不过地又在她脸上掐了一把。 方碧蓉上门拜访时, 沈昕颜还是有些意外的。 这几年方碧蓉到国公府来并不算勤,但与国公府的关系维系得倒是颇好,至少大长公主每回都愿意见她,并和她说上一会儿话。 但方碧蓉并没有特意到福宁院来见她, 似今日这般倒是头一回。 “今日难得夫人得空, 碧蓉便来叨扰一杯清茶,夫人不会嫌弃吧?” 方碧蓉笑着道。 “周五夫人肯赏脸, 是我的荣幸。春柳,倒茶!”沈昕颜同样笑容满面。 两人互相客气了几句,彼此又拉了会儿家常, 方碧蓉才缓缓地道:“这一眨眼的功夫,霖哥儿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不知夫人心中可有了人选?” “听周五夫人语气, 难不成有好姑娘介绍?”沈昕颜笑着问。 “霖哥儿这般出色的孩子, 满京城盯着的人家可多着呢!可惜我那秀丫头生得晚了些。”方碧蓉同样笑道。 她口中的秀丫头指的自然是她的女儿周莞秀。 “待日后秀丫头长成, 只怕你这个当娘的还有得操心呢!” “可不是,这儿女啊,都是父母的债!” 两人又址了一通儿女经,方碧蓉才终于进入了正题。 “前些日子,我府上大伯一家子回京,不过没几年不曾见我那莞宁侄女,不曾想竟出落得仙女一般,生生将满府的丫头都比下去了。” “周姑娘确是天姿国色。”沈昕颜猜测着她的来意,斟酌着回答。 “原来夫人也曾见过她。”方碧蓉故作诧异,随即一拍脑门,“瞧我这脑子,国公爷与我家大伯同朝为官,夫人认得莞宁侄女也不奇怪,怪道霖哥儿也不时前去拜访我那大伯呢。” 不等沈昕颜说话,她又笑盈盈地道:“霖哥儿是难得的才俊,莞宁侄女又是少见的佳人……” 沈昕颜心思一动,这是替周莞宁作媒来的?不过细细一打量,没有错过方碧苏在提及周懋一房人时脸上一闪而过的厌恶,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看来作媒是假,试探才是真。 “一家有女百家求,令侄女如此容貌,只怕媒人都要踩破门槛了。”她端过茶盏呷了口茶,不动声色地回答。 方碧蓉一直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每一分表情,只见她神情淡淡的,一时倒也瞧不出喜恶,心里有些打不定主意。 这是对周莞宁有意呢,还是无意呢? “这倒也是,如此佳人,自是引得各家公子争相来求。这些年随父在任上,身边也一直有镇国将军府的公子在护着……”说到这里,她又打量了一下沈昕颜的脸色,见她仍是神色淡淡的,半点异样也瞧不出。 “如今大伯这差事也有了,日后便留在京城,这莞宁侄女的亲事想必也会再上一个台阶。据闻太子妃的人选已经定下来了,只这太子侧妃嘛……” 沈昕颜微惊,方碧蓉敏感地抓住了。 原来并无意啊!这就好。 心里有了主意,她略一定神,意有所指地道:“如今三年孝期已过,陛下却始终没有起复的旨意,这人嘛,自然是急了些,莞宁侄女又是这般天姿国色,想来必有一番机缘。” 沈昕颜不是蠢人,自然听得出她口中提及的‘急了些之人’,必是曾经的周首辅。 看来那前首辅大人并不甘心就此沉寂下去啊!而周莞宁又是那样的容貌,他会想着借她的亲事攀上太子并不是什么意外之事。 这是他如此打算,想来是已经放弃了宫中的周皇后,打算投向瑞贵妃了。只不过,以周懋夫妇爱护女儿之心,必不可能会同意,只怕周府父子间又因此生出了不少嫌隙。 都说到了这份上,可沈昕颜除了有点吃惊之外,再没有半点反应,方碧蓉终于放心了。 这样就好,既然国公府无意,她便可以放开胆子行事了。至于那老头子打的主意……她暗地冷笑一声。 大房若是借周莞宁攀上太子,从此周府还会有她们五房的位置么?便是宫里的皇后也不可能会同意。 没想到当年那个温文尔雅的首辅大人,没了权势之后,与普通的糟老头子并无不同,当年她果然是年少无知。 有了答案,此行便不算虚,方碧蓉自然无意久留,转过话题又说了会京中的八卦,便告辞了。 沈昕颜命春柳送了她出二门。 知道了周府的打算,沈昕颜自然不会瞒魏隽航,一五一十地将方碧蓉透出来之话对他道来。 魏隽航听罢皱起了眉头:“周老大人果然还是不肯死心,只到如今却也没有看清形势,周府中已经有了周懋,陛下又怎可能会再用他。周府嫡庶两系在陛下心里,已经是此消彼长的了。” 沈昕颜不懂朝堂之事,只略有几分忧虑地道:“这等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心算无心最易成事,到底不可放松了。” “夫人放心,此事我会斟酌着办的。” 得了他的话,沈昕颜总算是稍稍放下几分心来。不自觉地又想到女儿那番话,略有些抱怨地道,“盈儿那丫头,真真是让人半点法子都没有了。” 魏隽航听罢倒是哈哈大笑:“这丫头倒也没有说错,身为国公之女,有些傲气算得了什么!” “你还好意思夸她?”沈昕颜无奈极了。 “我知道夫人在担心什么,是担心她日后亲事。只夫人着实多虑了,只凭她的出身,哪怕是个无盐女,只怕也有大把人家上门求娶。” “十个‘大把人家’,也不及一个‘好人家’呀!”沈昕颜瞪他。 魏隽航又是一阵大笑,在收到夫人的嗔视后连忙掩下笑声,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夫人不必担心,从来大户人家出身的女子哪个没几分脾气?更何况咱们的盈儿又不是没脑子只莽撞的。相反,她的雷霆手段却是许多养在深闺的女子所缺乏的,自然会有人欣赏。” 沈昕颜摇摇头,随即又叹了口气,不想再与他争辩女儿之事了。反正这辈子她得擦亮了眼睛挑女婿,免得将来后悔莫及。 隔得半月有余,沈昕颜与女儿在对着账,这几年不但府里的杂事,便连她名下的嫁妆铺子,她也让女儿分担了一部分。 小丫头初时总是抱怨,只时间渐久,一切上手了,便也品出些滋味来。 “夫人。”正在此时,春柳脸色难看地走了进来,一见魏盈芷也在,便将话给咽了回去。 “今日便先对到这儿吧,你先到你祖母处去,看看拟的菜单子她可有意见。”沈昕颜阖上账册,对女儿道。 “想支开人家便直说呗,偏要扯个理由。”魏盈芷嘀咕一句,在娘亲的瞪视下一溜烟便跑掉了。 “说吧,有什么不好的事要禀。” “前头平砚使人来回,世子救下了落水的周府三姑娘。” 沈昕颜皱眉:“可有人瞧见?不管怎样先将此事给我瞒得死死的,不许有半点风声泄露出去!” 虽是事非得已,但也算是有了肌肤之亲,若是传出去,这个儿媳妇她便是再不想要,也不得不认下了。 春柳也知道事态严重,跟在沈昕颜身边这般久,她也是瞧得出沈昕颜并不乐意与那个周府扯上什么关系,自然也不会乐意世子娶这个周三姑娘。 “夫人放心,我已经吩咐过了。” “我记得今日霖哥儿是与太子殿下出去的,怎与那周三姑娘……”话音嘎然而止,沈昕颜想起了那日方碧蓉所说之事。 难道今日此事谋算的是太子,而她的儿子不过是又充当了一回‘英雄’? 隔得数日,事情急转直下,京中竟然突然传出了镇国将军府的四公子英雄救美的“佳话”,而这个“美”,虽然没有明言,但却暗戳戳地指向了周府的三姑娘,那个美得如同九天玄女下凡尘的女子。 流言愈演愈烈,待沈昕颜听到时,流言已经传到了两府即将替“英雄慕容四公子”与“美人周府三姑娘”订下亲事的地步了。 “咦?好生奇怪,明明那日是世子救下的周三姑娘,怎的变成了慕容滔慕容公子了?”春柳自然也听到了这样的话,百思不得其解。 沈昕颜初时也是想不明白,不过转念一想上辈子慕容滔对周莞宁的执着,暗暗思忖,莫非这一切都是慕容滔先发制人放出来的? 上辈子周莞宁便是嫁了人,慕容滔却仍是痴心不改,暗地里没少给她的儿子下绊子,后来更是不惜暗中与诚王世子勾结,里应外合,假作‘逆贼’将周莞宁给掳了去。 当然,他能顺利将人给掳去,也有上辈子她的“功劳”便是了。 120.第120章 如今看来, 这周府里的争斗已经逐渐开始白热化了, 这辈子多了一个方碧蓉,怕那温氏未必是对手,否则也不至于险些将周莞宁给搭进去了。 这镇国将军府的公子与周府倒也称得上是门当户对,若是两家就此订下亲事, 倒也真的是成全了这段佳话。 只是……会么?她并不敢肯定。 “请世子过来, 我有话要与他说。”终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她吩咐道。 “世子方才便出府了, 如今并不在府中。”很快地, 便有下人来禀。 出府了?沈昕颜不知为何心里总有几分担忧。 “可有说到何处去?平砚可跟着侍候?” “这倒并不曾说过, 平砚并不曾跟着。” “让人留意着,若是世子回来了,请他马上来见我!”她唯有无奈地吩咐。 魏承霖一直到了点灯时分才回来,一听母亲寻自己便急急到了福宁院。 “你……今日可是到了周府?”沈昕颜稍稍迟疑,终还是将心里的话直接问了出来。 魏承霖没有料到她寻自己问的竟是这样的问题, 虽是意外,但也没有瞒她,老老实实地回答:“是, 今日孩儿确是到了周大人府上。” “是为了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英雄救美’?” 魏承霖点头:“确是为了此事。” “你要插手周府与慕容府的亲事?”沈昕颜双眉皱了起来。 “周大人并无意与慕容府结亲, 外头那些话不过是有心人算计而已,是流言, 事实上, 当日救下了周姑娘之人是孩儿, 并非那慕容滔。” “那慕容滔心怀不轨, 竟想借由此事逼迫两府成就亲事,如此奸滑之徒,周大人又岂会将掌上明珠许配于他。”魏承霖解释道。 沈昕颜平静地道:“其一,外头流言只提到慕容公子英雄救美,至于救美的时间与地点,可曾明言?你又如何得知他指的便是上回周莞宁落水一事?” “其二,据我所知,慕容滔与周莞宁兄妹自幼相识,与周懋周大人一家关系亲近,若他真是心怀不轨,以周大人的精明,怎会还容他隔三差五上门?” “最后,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插手此事,是打算如何解决?是自己挺身而出,承认自己才是救了美的英雄?” 魏承霖哑然,对上沈昕颜那平静得瞧不出半点异样的表情,他居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母亲知道你是个有担当之人,一心认定了那些话指的便是自己上回救了周姑娘之事,心中有愧,又不耻慕容公子如此手段,故而便打算自己站出来,母亲说的可对?”沈昕颜没有再逼他,不紧不慢地又道。 魏承霖薄唇微抿,迟疑须臾,微微颔首:“孩儿确是有此打算。” “那你可曾想过,英雄救美本是一段佳话,可若是出了两名英雄,会给外人增添多少谈资?又会陷被救之人于何种境地?”沈昕颜耐着性子问。 “母亲所说的,孩儿也曾考虑过,故而一直无法下定决心。” 这也是慕容滔可恶之处,那些流言放出去,他站出来澄清也不是,不站出来也不是,完全陷入了两难之地。 “其实,此事最好的解决方法便是镇国将军府与周府就此订下儿女亲事,周大人虽然如今对慕容公子生恼,可若慕容公子有心求娶,负荆请罪,坦诚对周姑娘的倾慕之心,周大人与周夫人未必不会应下。” “事实上,从慕容公子放出那些话的那一刻开始,你便已是完完全全的事外之人,再牵扯进去,岂不是惹人笑话?” 魏承霖脸色有几分难看,沈昕颜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敲在他的心上,带来一阵闷闷的钝痛。 “再说,周大人一家至今没有任何表示,未尝不是在等慕容公子一个态度。而你的态度,在你今日上门时便已经表明了,周大人再怎样也不会怪罪于你。故而,此事你莫要再插手,我也不允许你再插手!”说到最后,沈昕颜的表情相当严厉。 魏承霖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话,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今日所作所为其实是有私心的。 私心上,他并不愿意看到那慕容滔将周莞宁娶回去。 “霖哥儿,自幼你祖父便对你寄予了厚望,盼着你光耀门楣。你的祖母、父亲,包括母亲亦然。母亲只盼着你日后行事,不管何时总要将府里的亲人放在心上,莫要辜负了这多年来他们对你的期望,更不要辜负了你祖父对你多年的悉心栽培。” “你在外头忙了这般久也累了,回去歇息吧!” 魏承霖神情恍惚地从福宁院离开,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母亲对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包含了深意,尤其是最后那一番话,许是他过度敏感,竟然从中感觉到了几丝若有似无的失望。 他让母亲失望了么? 然而,让沈昕颜大感意外的是,那慕容滔居然一直没有到周府负荆请罪! 她苦思不得解。 怎会如此?以慕容滔的痴情,眼看着只差一步便能抱得美人归,怎会在这最关键的时候放弃了?这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他前面所作的一切? 最后,还是魏盈芷带来的消息替她解了疑惑。 “我也是听慕容文琪说的,原来她的那个‘英雄’兄长被慕容夫人关起来了。”魏盈芷随口说着听来的八卦。 沈昕颜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怪道呢,只差这临门一脚了,偏偏被自己的母亲出手扯了回去,以致至今迈不出去。 只是这样一来,周莞宁的处境可就尴尬了。 她已经可以想像在等待慕容滔上门的周懋夫妇这段日子会有多难过了。 不过主角是周莞宁的话,她相信她肯定可以安然度过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隔得数日,太子殿下身边的一名侍卫突然娶了周莞宁的贴身侍女。原本侍卫娶侍女是没什么好引人注意的,可偏偏近段时间京中不少人的眼睛都盯紧了周府,只看着什么时候镇国将军府的官媒才会上门,哪想到等来等去,只等来了这么一场婚事。 再有有门路之人打听,方知原来那日不是镇国将军府的公子救了周府的姑娘,而是太子身边的侍卫救了周姑娘的侍女。 一时间,不少人均大感失望,瞅了这般久的热闹,居然只是闹了一场乌龙? 当然,这当中也有人不相信,可牵涉到太子身边的人,便是有再多的疑问也不敢多说就是了。 沈昕颜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只是奇怪周懋竟然有能力请得动太子殿下出面替女儿挽回名声。 此时的东宫处,魏承霖感激地向太子行了个大礼:“多谢殿下!” “你此番倒是谢得古怪,我助的是周懋,如何是你来谢?”太子含笑问。 “此事毕竟因承霖而起,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周姑娘陷于流言当中。况且,殿下及时施恩解周府之困,以周大人爱女之心,必对太子殿下感恩戴德,殿下自此在朝堂上便也多了一个得力帮手。” 太子笑了笑:“你说的倒也有理。那周懋确是名能臣,能拉拢自是更好。” “只是,那周姑娘确也是位难得的佳人,你若是喜欢,这门亲事还是可以想一想的。”太子意味深长地又接着道。 魏承霖勉强扯了扯嘴角,并没有接他这话。只是心里却有几分苦涩。 他不是蠢人,自然可以从母亲的态度中感觉得出来,她并不喜欢周姑娘,必然也不会愿意魏周两府成为姻亲。 出宫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背脊一冷,转头一看,便看到慕容滔愤恨的脸。 慕容滔冲着他冷笑一声,一言不发地翻身上了马,很快便消失在他的眼前。 *** 宫中,瑞贵妃慈爱地拉着蕴福的手道:“若是你不喜欢孙家姑娘也不要紧,镇国将军府的慕容姑娘……” “姑母,侄儿心里已经有了心悦的姑娘,孙家的姑娘也好,慕容家的姑娘也罢,都不是侄儿想要的。”蕴福打断她的话,坦白地道。 瑞贵妃讶然:“你有了心悦的姑娘?是哪家的姑娘?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蕴福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耳根,小小声地道:“姑母也是认得她的……” 瑞贵妃更惊讶了,还想要追问,忽地灵光一闪,呼吸微顿,试探着问:“难道、难道是盈儿?” 蕴福红着一张俊脸,却没有否认,略有些扭捏地‘嗯’了一声。 瑞贵妃沉默片刻。 她早就应该想到才是…… 久不见她反应,蕴福有些不安地轻唤:“姑母?” “你心悦盈儿,那她呢?她心中可有你?”瑞贵妃柔声问。 蕴福的一张脸顿时便垮了下来,好不泄气地道:“她总把我当弟弟一般,最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每回我去都寻不到她。” 瑞贵妃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是半点也不显。 虽说这几年姑侄关系越来越亲近,可她也清楚,在侄儿的心中一直是有英国公府那些人的位置的,尤其是英国公魏隽航一房。 故而侄儿心悦魏盈芷一事,她还是得好好想想。 121.第121章 辞别许素敏正准备回府的沈昕颜被许见不曾见过的梁氏拦下了。 好歹也是前大嫂, 又有沈峰沈慧然兄妹的面子在, 沈昕颜并没有拒绝梁氏的邀约,两人就近到了一家颇有名气的茶楼坐下。 “没想到咱们居然还有这般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说说话的时候。”梁氏感叹道。 沈昕颜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我此次寻你,是为了慧儿的亲事。”梁氏开门见山道明来意。 “慧儿的亲事?难道梁夫人有了好人选?”沈昕颜总算来了兴致。 毕竟如今沈慧然的亲事也是她头疼的诸事当中的一桩。 如果梁氏真有好的人选, 那便算是了了她的一桩心事。 “我确是有了好人选, 这个人便是英国公世子魏承霖。”梁氏望入她的眼中,一字一顿地道。 沈昕颜有些意外, 但一时却也不知道可以说什么。 见她沉默不言, 梁氏急了, 一把抓住她的手问:“难道你嫌弃慧儿?觉得她配不上你儿子?” 沈昕颜摇摇头:“我亲手带大的孩子,我又怎可能会嫌弃。” 梁氏松了口气:“既如此,你为何不同意?亲上加亲岂不是更好?慧儿又是你带大的,将来必然会好生孝顺你。” 沈昕颜叹息,若是此门亲事真的能成, 她又怎可能不同意。只是这个中缘由不便对梁氏说而已。 “慧儿是个难得的好孩子,若能得她为媳,我自是感激不尽。只是霖哥儿的亲事, 却非我一人所能作主的。” 到最后, 她只能这般含糊地回答。 梁氏想想也觉得有点道理。到底是国公府的世子爷,他的亲事想来要得大长公主和国公爷同意。 国公爷那里倒也好办, 只是大长公主……以她的眼界, 只怕未必会瞧得上如今的靖安伯府。 更何况慧儿还有她这么一个和离了的母亲。 “说到底, 终究还是我连累了他们兄妹!”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儿女亲事的艰难, 想来根源还是在她的身上。尤其是女儿,若不是因为有她这样的母亲,凭她伯府嫡女的身份,再加上沈昕颜的关系,只怕早就定好了好人家,又哪会拖到现在。 “你也莫要这般想,这些年你所做的一切,峰哥儿兄妹几个都瞧在眼里,心里早就不会怪你了。至于峰哥儿,不过是一时拉不下脸罢了。”沈昕颜劝道。 这几年梁氏像是为了赎当年的罪一般,又是收养孤儿,又是布棚施粥,又是捐钱替佛像重塑金身,且每一件事都是低调地进行着,若非沈昕颜意外遇上一回,也不会知道她竟做了这般多的事。 梁氏摇摇头,自己孩子的性情她还是知道的,并不愿再在此事上纠结,忧心仲仲地继续道:“我如今只想着他们兄妹两人的亲事,其他的也顾不了许多了。” 沈昕颜明白她的心思,如今的她不也是一样么,将儿女的亲事放在了头等大事上。 两人离开后不久,慕容滔才缓缓地从隔壁的房间走出,望着楼下已经上了回府马车的沈昕颜,神情莫测。 只是想到日前妹妹慕容文琪对他说的那番话——“人家周莞宁早就已经攀上英国公府的魏承霖了,她的父母也一心想要与国公府联姻,又哪会瞧得上你!偏你还一个劲地往前凑。” “你若不死心,那便好生等着这两府联姻的消息传来吧!” 联姻?这辈子就别想了,他的人,是不会这般轻易便让出去的! 却说蕴福自向瑞贵妃表明了对魏盈芷的心意后,瑞贵妃便渐渐将替他择媳之事缓了下来,让一直在等着结果的孙家与慕容家失望不已。 尤其是慕容文嫣,愈发的坐定不安,忽地想到妹妹慕容文琪像是与魏盈芷有几分交情,便想着若是借由魏盈芷提前在忠义侯跟前落下好印象,或许这亲事便更有把握几分。 “……魏盈芷那人可不是什么容易亲近的,她那性子可厉害着呢,我与她可不敢提什么交情,不过偶尔能说两句话而已,这也还是因为我们都不大喜欢周莞宁之故。”慕容文琪一听姐姐问起她与魏盈芷的交情,顿时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正要迈进来的慕容滔若有所思地止住了脚步,不过片刻间脑子里便也有了主意。转身离开。 好不容易逮住了魏盈芷的蕴福紧紧抓住她的手腕,魏盈芷挣脱几下而不得,噘着嘴道:“你又要做什么?我还要替哥哥准备去围场带的东西呢!” “我也要去围场,不如你也帮我准备准备吧!”蕴福眼睛一亮,顿时便有了借口。 “你府里那么多人,哪里轮得到我来。快快放手,又不是小孩子了,让人瞧见不好。” “我不放,一放你就又跑了。你最近在忙什么?怎的老是寻不到人的?” “我爹不在家,我总得要多陪陪娘啊!” 事实上,魏隽航日前便到了外地调查一宗命案,如今确是不在府中。 “盈儿!”沈慧然过来的时候,认出挡住了魏盈芷去路的是蕴福,彼此见过,便道对魏盈芷道,“姑姑在找你呢,怎的还不过去?” 魏盈芷应了一声,跟着她便走了。 “你与侯爷都长大了,可不能再似以前那般,我听说贵妃娘娘已经替侯爷选定了夫人人选,你……”沈慧然低声劝道。 魏盈芷垂着眼帘应了一声,也不知在想什么。 只是,当数日后蕴福来向她辞行,高高兴兴地道:“盈儿你等着我,我给你猎一大堆猎物,咱们再像以前那般烤着吃。” 她扬了个笑脸,脆声应下:。“好,我等着便是!” 瞬间便见蕴福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另一边的沈昕颜也不放心地一再叮嘱魏承霖,便连祥哥儿也学着娘亲的话。 “切莫贪功,记得一切以安全为上。” “为上!” “……围场上弓箭无眼,你得多加小心。”沈昕颜语气微顿,接着又道。 “小心!”无意外地,祥哥儿再度学舌。 沈昕颜有些说不下去了,哭笑不得地低头望向正把玩着她裙上坠着的玉佩的小儿子。 便连一旁的魏承霖等人也是忍俊不禁,好笑地望着某个浑然不觉的小家伙。 祥哥儿不见娘亲再说话,好奇地抬头,脸蛋便一只柔软的手捏了一把。 他扑闪扑闪眼睫,圆溜溜的乌黑眼眸里尽是疑惑,愈发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笑声中,沈昕颜送走了长子与蕴福,看着两人策马离开的身影,她有几分失神。 只是她并没有想到,半个月后,魏承霖竟是负伤而回。 看着儿子肩膀上包扎好的伤口处渗出的血迹,她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母亲不必担心,不过是小伤,太医诊治过了,并没有什么大碍。”魏承霖安慰道。 将他送回来的蕴福也忙道:“夫人莫担心,陛下赐了最好的伤药,又请了最好的太医诊治,说只是皮外伤,休养一阵子便好。” 沈昕颜虽有心责备儿子几句,可见他脸色苍白,那些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安顿好受伤的儿子后,她唤来魏承霖身边的平砚,详细问他关于儿子受伤之事。 “以世子爷的身手,怎会轻易被畜生所伤,若不是早前与慕容小将军交过手受过伤,又急着去救周家姑娘,这才一时不着……” “他与慕容滔交过手?因何交手?”沈昕颜打断他的话。 “这个平砚不知,只是知道在围场上,慕容小将军处处针对世子爷,后来也不知怎的便打了起来。再后来便听闻周姑娘走失了,周大人正命人寻找,两人这才停了下来,各自帮着找周姑娘了。” “后来还是世子寻到了崴了脚被困于山坡下的周姑娘,两人归来的路上遇到了熊瞎子……” 沈昕颜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已经可以想像得到受了伤,还带着一个累赘的儿子艰难地与熊瞎子搏斗的惊险情形了。 而另一边的魏盈芷也从蕴福口中逼问出了事情的真相。 “又是她,怎的每回都是她出事?真是个麻烦体,既然要跟着去,安安分分的不好么?尽出夭蛾子,还带累了旁人!”魏盈芷气结。 “只是个意外,周姑娘其实一直安安分分的并不曾乱走,不过是……” “你还敢替她说话?”魏盈芷瞪他。 蕴福当即噤声。 “哥哥也真是倒霉,怎的每回都遇上她出事,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 蕴福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替魏承霖说句话的。 “承霖哥哥不是那等见死不救之人,况且周姑娘又是个无辜的弱质女子,总不能看到人家出事了还当不知道吧?” “就知道你们这些男的,一见到稍有几分姿色的女子便忍不住想充英雄!”魏盈芷气鼓鼓地又瞪她。 “我倒是想当你的英雄,可你也得给我个机会呀!”蕴福嘀咕。 魏盈芷耳尖地听到他这话,俏脸不由自主地泛起了桃花,整个人也有些不自在。 蕴福被她这难得的羞涩模样吸引住了,一时没忍住,冲口而出:“要不咱们成亲吧?” 吓?魏盈芷愕然,一双美目瞪得老大。 122.第122章 “你胡说些什么?!”她反应过来, 羞恼地跺了跺脚, 一转身就要跑掉。 蕴福初时也被自己这般直白的话给吓了一跳,待见她要走,下意识地伸手抓住她, 忙道:“你、你别恼,别恼……” “你再说这些不着调的话, 我便再不理你了。”魏盈芷被他拉着也走不掉, 唯有板着脸道。 “我没有胡说,这些也不是不着调的话。”蕴福嘀咕, 可见她板起了脸,那些话顿时便不敢再说了。 两人就这样干巴巴地站着,偶尔抬眸偷偷望对方一眼, 不经意间对上对方的视线又慌忙移开,只不过须臾的功夫便又偷偷望过去。 “这些话日后不许再说了,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不是已经替你选好了人么?你日后娶了亲, 便要对夫人一心一意, 莫要像我三叔那般,左一个姨娘右一个通房地抬……”魏盈芷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只是觉得心里一阵慌乱,迫切想要缓解当下的尴尬。 “姑母是选了人, 可我拒绝了。”蕴福打断她的话, 认认真真地回答, “我不会娶自己不喜欢的姑娘, 这样对她不公平。” 魏盈芷只觉得心跳得更厉害了, ‘扑通扑通’的,仿佛下一刻便会从里面跳出来。可是,心底深处却渗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 蕴福本来是打算一股作气到沈昕颜跟前表明迎娶魏盈芷的心意,可如今魏承霖受伤,魏隽航又不在府中,这些儿女之事他倒不好再提了, 因为魏承霖的受伤,国公府内一阵兵荒马乱,大长公主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过来,一见长孙这般模样便抹起了眼泪,沈昕颜与魏承霖等人自又是好一番劝慰,好不容易才将大长公主给劝了回去。 “二嫂,我方才听说霖哥儿在围场上救了周家的那个姑娘?”杨氏拉着沈昕颜的手,压低声音问。 “也不算是救吧,只是恰好遇上……”沈昕颜含含糊糊地回答。 “二嫂,不是我说,咱们霖哥儿那样的人品,多少人家盯着他呢,那周府不会借此机会死攀上来吧?”杨氏的脸有几分古怪。 “三弟妹多心了。”沈昕颜不知应该说些什么好,唯有打个马虎眼。 “不是我多心,而是如今‘大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的戏码着实太多了,前不久那位周姑娘的侍女不是也因此嫁给了太子殿下的侍卫么?有什么下人便有什么主子……” “二嫂,论理霖哥儿的亲事也轮不到我这个作婶婶的多言,只是……二嫂,娶哪家的姑娘都行,只千万莫要娶那周家的,前两回遇到的那事,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污眼睛。有这样的父母,谁知道他们会把女儿教成什么样子?若是个狐媚的,娶进来不是乱家么?”杨氏忧心仲仲。 沈昕颜:“……你说得极对。” 见她也认同自己的话,杨氏总算是松了口气。 送走了陆陆续续前来探望的长房和三房,沈昕颜终于得了空,回到屋里,见魏承霖早已经沉沉睡了过去,睡梦中,眉头仍是紧紧地拧着。 她定定地注视着他的睡颜良久,发出一阵低低的叹息。 接下来的好些日,府里迎来了一批又一批问候的人,沈昕颜初时还会亲自招呼一二,到后来干脆便抛给了女儿及杨氏,除非与国公府关系亲近的人家,否则一律由魏盈芷和杨氏出面招呼。 如此一来,倒是让不少人家对举止得体落落大方的魏盈芷有了相当好的印象。有心之人再一打听,得知这位四姑娘居然在几年前便开始跟着国公夫人掌家,如今已经可以独挡一面了,顿时便起了心思。 得知周府派了人带着厚礼到来时,沈昕颜放下手上的药碗,替魏承霖拭去嘴角的药渍,淡淡地吩咐:“去请三夫人便是,不必回我了。” 魏承霖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要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好了,服了药便睡一会,有什么事让钊哥儿出面便是了。”沈昕颜也只当没有瞧见,低声嘱咐着。 “好。”魏承霖微微颔首应下,顺从地重又躺好,缓缓地阖上了眼眸。 直到房门被推开又阖上的声音响了起来,他才张开双眸,静静地望着帐顶良久,终于,侍从执墨出现在他的面前。 “来的是何人?” “是周府的大管家和雁儿姑娘。”执墨低声回禀,随即将藏在身上巴掌大的锦盒递过去,“这是雁儿姑娘让属下转交给世子的。” 魏承霖接近,却并没有打开,问:“可曾让平砚看到?” “世子放心,并不曾让平砚发现。” “知道了,你下去吧!” 执墨离开后,他怔怔地看着手上那只精致的锦盒,半晌,眼睑微垂,终是缓缓地打开,一块精致的玉坠便露了出来。 沈昕颜一直没有问魏承霖关于那日受伤之事,倒是大长公主唤了她过去细细问起,她自然不会瞒她,将从平砚处得来的内情详详细细对大长公主说来。 大长公主听罢皱起了眉:“这个周家姑娘,便是上回落水被霖哥儿救下的那位?” “正是她。” “听闻她容貌极其出众,比之贵妃娘娘当年亦不曾逊色?” “这位周姑娘确是位少见的佳人。”沈昕颜如实回答。 大长公主双眉皱得更紧了:“如果我没有记错,周家那位老大娶的夫人同是庶出?” “周大夫人确是庶出。” 大长公主不作声,也不知在想什么。 魏承霖到底年轻力壮底子好,只休养了月余便又回去当差了。 而沈昕颜忙于女儿的亲事,一时半刻倒也无暇顾及他。 最近陆陆续续有官媒上门来提亲,打的均是魏盈芷的主意,这也让沈昕颜终于体会到了一家有女百家求的优越感。 因魏隽航不在府中,她寻不到可以商量之人,干脆便求到大长公主处,婆媳二人整日里便研究着这些提亲的人家当中,哪家的公子品行最佳,哪家的家风最为清正等等,这关系倒是比以往任何时候要融洽。 “母亲,大喜大喜,方才赵府那边遣人来报,敏丫头有身孕了!”方氏喜不自胜地走了进来。 大长公主怔忪,随即便笑道:“如此可真真是大喜了,老天保佑,只盼着敏丫头一举得男。” “恭喜大嫂!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了!”沈昕颜也有些意外。 魏敏芷当年嫁入赵府后不久便生了一个女儿,之后再无所出,不曾想如今竟又怀上了,也难怪大长公主与方氏这般高兴。 妇人没有儿子傍身,终究有些底气不足。 “承母亲贵言!”方氏容光满面,眼角眉梢的褶子都显露了出来。 屋内屋外的侍女随即上前恭贺,愈发让方氏眉开眼笑起来。 “夫人,又有官媒上门来了。”春柳进来禀道。 “你快去瞧瞧,不管是哪家遣来的,都好生招呼着,莫要怠慢了。”大长公主叮嘱。 沈昕颜应了下来,带着春柳便离开了。 约莫两刻钟之后,大长公主便见她一脸古怪地走了进来。 “怎么?是哪家的?”她忙不迭地追问。 “是忠义侯府的。”沈昕颜无奈地道。 “忠义侯府?蕴福?”大长公主难得地呆住了,正替她按捏着肩膀的方氏动作一顿,有些不敢相信地望向沈昕颜。 沈昕颜的语气却是更加无奈了:“确是蕴福遣来的。” “这个……”大长公主惊讶地微张着嘴,“蕴福与盈儿?” 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两人打小便一起,如同姐弟般相处,后来蕴福认祖归宗,回归赵姓,可在大长公主眼里,他与自己的孙儿也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更何况早前瑞贵妃便已经在相看人家了。 “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贵妃娘娘的意思?”不等沈昕颜回答,她便又道,“这样的手笔,想来不会是贵妃娘娘的意思。” 若是瑞贵妃有这个意思,必会提前向她们露露口风,不至于似如今这般打了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而此时的魏盈芷也得知蕴福居然请了官媒上门向自己提亲,对着沈慧然了然的眼神,她的一张脸顿时便涨得通红。 沈慧然轻笑着在她脸上捏了一把:“早前倒是我多虑了,没想到蕴福的动作竟是这般迅速。” “表姐……”魏盈芷羞得不敢看她,只撒娇地拉着她的袖口摇了摇。 沈慧然笑着搂过她,让她靠着自己,这才柔声问:“蕴福既然请了官媒上门,可见他对你的心意是真的。那么盈儿,你对他呢?可也有意?” 魏盈芷将脸蛋埋在她肩窝处,好片刻才瓮声瓮气地道:“我不知道……” “怎会不知道?” “人家打小便当他是弟弟一般……”魏盈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不管蕴福如今的身份如何,在她眼里,他始终是当年那个瘦瘦弱弱容易被人欺负的小不点,若是没有她护着,便是府里的下人都敢欺负他。 沈慧然失笑。 原来如此,由‘弟弟’变‘夫君’,确是一时半刻接受不来。 123.第123章 对与忠义侯府的亲事, 沈昕颜倒是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便是大长公主, 心里也没有底。 若是蕴福仅仅只是一个侯爷,她们自然会相当乐意结这门亲,可蕴福却关系着宫里的瑞贵妃。瑞贵妃当初物色人选时没有提到魏盈芷, 可见她并无意与国公府结亲。 可是如今蕴福却大咧咧地请了官媒上门…… “母亲你看,此事应该怎样做才好?”沈昕颜迟疑。 大长公主皱眉片刻:“方才你没有给她一个肯定答案吧?” “母亲放心, 没与您和国公爷商量过, 我如何敢轻易将盈儿的亲事订下。” “既如此,那便暂且拖一拖, 只看看宫里的意思。” 沈昕颜想了想,也觉得如今只有这般做了。 “还有盈儿那边,你也细细问问她, 蕴福此前可曾与她说过什么?”大长公主又吩咐。 哪怕她没有吩咐,沈昕颜也是打算找女儿问个究竟的, 毕竟早前这两人并没有什么征兆。 魏盈芷也料到了娘亲必然会来寻自己问蕴福与她的事, 故而沈昕颜才刚开口, 她便一五一十地老实交待了。 “如此说来,蕴福也是在你哥哥受伤那日提了一回, 之后便再没有说过?” 魏盈芷点点头,小小声地又道:“他初时说这话的时候, 我还被唬了一跳呢!” 沈昕颜思忖少顷, 有些头疼地揉揉额角。 看来是蕴福先对这丫头生了情意, 他会这般突然地请了官媒上来, 或许是受了近来越来越多人家上门求娶女儿的刺激。就是不知道他是否将他的心意向贵妃娘娘坦白了。 “好了, 娘都知道了,近日你便暂且不要见他。”她叮嘱道。 魏盈芷乖巧点头应下:“好,我知道了。” 见她应得毫不迟疑,沈昕颜又有些忧心。 难道这丫头至今还不开窍? 这念头刚起,她又有些好笑。女儿开了窍,她担心她会被不知哪家的小子哄骗去了;女儿没开窍,她又担心她会轻忽了未来夫君的心意。 从女儿处离开后,她便打算到长子处去,让他寻个机会问问蕴福的打算。 到了魏承霖居住的院落,守着门外的下人见是她,连忙上前行礼。 “世子在屋里与何人说话?”听到里面传出说话声,她止了脚步,问道。 “回夫人的话,是执墨和侍书他们。” 听到是跟随魏承霖在外行走的这两人,她便不好进去了。本想离开,这才走出几步,她突然又停了下来,回过头去望着紧闭着的房门,心中生起几分奇怪的忧虑。 “世子爷近来公事是否不大顺利?”回到福宁院正房,她使人唤来平砚,忙问道。 平砚略有几分迟疑,到底也不敢瞒她:“回夫人的话,世子爷最近的差事确是办得不大顺利,好几回都险些把自己给陷进去了,所幸最后的结果还是好的。” “把自己陷进去是什么意思?”沈昕颜不解。 “就是、就是过程有些凶险,险些伤着了自己。” 沈昕颜心口一紧,追问:“那到底伤没伤着?” “夫人放心,都是些皮外伤,不过几日便好了,世子爷怕夫人与殿下担心,故而才瞒着。”平砚见她急了,连忙回答。 沈昕颜欲迈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眼睑微垂也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她重又落了座,再度问:“最近世子爷可曾与周府那边有来往?” “只在宫里遇到几回周大人,彼此打了招呼便再无他话。周府却是不曾去过了。” 虽然得到了还算是比较满意的答案,可她的心却依然平静不下来,总觉得有什么像是不大对劲,只一时又想不出来。 “你下去吧,好生侍候着世子爷。”将平砚摒退后,她揉揉额角,靠在长榻上。 平砚是她很多年前便安排在魏承霖身边的,为的只是将来万一魏承霖又再度与周莞宁生出了情意,她也不至于一无所知。 她并不是没有想过耍些手段将这两人情丝彻底斩断,可不知为何每每生出这样的念头时,脑子里便一次又一次地回响着上辈子她死后灵魂飘荡时听到的那些难听的话。 她想,要不还是再看看吧,这辈子到底有许多地方不同了,便是将来长子再度娶了周莞宁,好像也不是什么多可怕的事。 她有夫君,有女儿,还有祥哥儿和丰厚的家底,便是将来离了长子也不至于如同上辈子那样,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 事实上,魏承霖最近的日子确是不那么轻松,那慕容滔像是与他死磕上了,可着劲与他作对,初时还只是给他下点小绊子之类的,越到后面便越过份。 尤其是被他意外撞到他与周莞宁一起后,他的手段便愈发的狠了,毫不留情,招招致命。有几回,他险些便中了他的算计,把小命都交待了。 慕容滔的不管不顾同样激起了他的怒气,当下同样不再客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打算彻底将他打压下去,再不敢觊觎不属于他的人。 而他源源不断的斗志,均来自那一名绝美纤柔的女子。而对方父母对他的认可,同样让他斗志昴扬,行事便愈发雷厉风行。 慕容滔到底不及他的手段,损兵折将几个回合后,便暂且老实了下来。 而魏承霖也是顾及镇国将军府与英国公府的关系,自然不会穷追猛打。而且,于他而言,唯今最重要之事便是获得家中长辈的首肯,以尽快将他与周莞宁的亲事订下来。 这日他回府,惊闻蕴福请了媒人上门向妹妹求亲,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只回神过后,又觉得此事本应如此。 蕴福与妹妹乃是青梅竹马的情份,性情互补,彼此又是门当户对,若能结为夫妇,自是最适合不过了。 故而,当蕴福亲自上门求娶,诚心诚意地跪在大长公主与沈昕颜跟前,许下会一辈子对魏盈芷好的诺言,看到大长公主与沈昕颜脸上的迟疑,他也忍不住替蕴福说上几句话。 沈昕颜叹息着亲自将蕴福扶了起来,望了望大长公主,见她朝自己缓缓地点了点头,心中一定,道:“亲事自来便是由长辈作主,哪有本人亲自来办的?” 蕴福不是蠢人,一听她这话便明白了,当即大喜,无比响亮地回道:“多谢夫人,多谢殿下,我这便进宫请姑母作主!” 看着蕴福欢天喜地而去,沈昕颜微微一笑,忽又听大长公主道:“如今盈儿的亲事有了着落,霖哥儿你身为兄长,自然不能落在妹妹的后面,后儿一早你便随我到灵云寺去一趟。” 沈昕颜吃了一惊。 她当然不会以为大长公主真的只是让长子陪她到灵云寺,想必真正的用意还是打算带他去见什么人。 魏承霖自然也想得到,祖母这是相中了合心意的姑娘,打算带他去相看相看了。 他垂着眼睑,片刻,一拂袍角跪了下来,迎着大长公主的视线,一字一顿地道:“孙儿已经有了心悦的姑娘,请祖母替孙儿作主!” 沈昕颜呼吸一窒。 这一天终于又来了么? 大长公主似是毫不意外,不动声色地问:“哦?霖哥儿竟然也有了心悦的姑娘?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想必必是一位德容言功样样俱佳,持家理事一把手的能干姑娘。” 一听她这番与上辈子并无二样的话,沈昕颜的心顿时便定了下来。 魏承霖脸上有几分迟疑,仍是如实回答:“她是新任鸿胪寺卿周大人之女。” “原来是周大人之女!”大长公主点点头,“既然霖哥儿喜欢,那便纳她为妾吧!她虽是庶子之女,可到底也是官家女儿,一个贵妾的名分还是担得起的。” 沈昕颜惊讶地抬眸望了过去。 贵妾?! “祖母!孙儿……”魏承霖脸色一变。 “怎么?嫌贵妾之名玷辱了她?想聘娶她为原配正妻?”大长公主冷笑。 “祖母……”事已至此,魏承霖自然是感觉到了大长公主对周莞宁的不喜,勉强压下内心的焦躁。 “祖母,周大人虽为庶子出身,官位亦不算高,可他一向深得陛下器重,他唯一的嫡女,怎可予人为妾?只怕到时便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霖哥儿,祖母便与你直说了吧,这周家之女,可为美妾,不可为正妻,更不堪为宗妇!今日你若瞧上的是别家的姑娘,哪怕对方门户再低,祖母也不会如此不留情面。唯独这周家女,却是万万不可!”大长公主盯着他,无比坚决地道。 一个三番四次遇险被外男所救,一个遇事除了哭泣便什么也不会的美貌草包女子,如何担得起正室之责?! 容貌过人不是什么错,可若明知自己长得招人却仍不知安份,接二连三出事仍无半点危机意识,这样的女子,又如何担得起‘内助’之名! 124.第124章 魏承霖整个人僵住了, 他知道这门亲事或许不会那么顺利,却万万没有料到祖母对周家的姑娘评价竟是这般低。 可为美妾,不可为正妻, 更不堪为宗妇?岂不是明言指周家女儿只能予人为妾!这对于女子来说, 可谓最严厉的批判了。 “祖母, 阿莞她性情温柔可亲,心思澄澈与世无争, 并非那等……” 大长公主打断他的话:“你不必多言,祖母既敢如此评判她, 必不会毫无根据空穴来风, 此女容貌虽出众, 奈何性情太过于柔弱,难担主母之责, 更难独挡一面,便如那院中藤蔓,半点也离不得被她所攀附之人。” “若是嫁入普通百姓之家,内院之责会轻上许多,倒也无妨。只她这般打眼的容貌却极易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寻常百姓之家如何能护得住她?” “若是嫁入功勋之家,却无半点人情往来、掌家理事之能,又如何能担得起一府主母、一族宗妇之责?” “你若着实爱她,便以贵妾之礼抬进府来, 只也必须在正室进门三个月之后, 同时在正室诞下嫡长子之前, 不准有孕。” “霖哥儿,你别怪祖母心狠。自古以来有得必有失,你既生养于勋贵之家,享受了世家嫡子最好的待遇,便要事事以家族利益为先,个人喜好为后。” 早就在长孙接连两回‘救’了那周姑娘后,她便已经着人仔细打听那姑娘的为人了,本就想着若真是个好的,那便干脆聘娶回府,也免得将来长孙会被人牵扯出什么“英雄救美”此类“佳话”。 而事实上,这周家女却让她大失所望。 到底是庶女所生,举止作派哪有半分官家嫡女气度,便连身为女子最基本的持家理事,竟然半分也没有学会。 魏承霖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了,求救的眼神投向始终静静地坐着没有说话的沈昕颜,只盼着母亲能替他说一句。 沈昕颜平静地对上他的视线,终于,缓缓地开口:“你祖母的意思,同样是母亲的意思,这周家姑娘便有千万样好,只一样不适合,母亲也不会同意你娶她进门!” 魏承霖脸上血色褪去几分。 这一回连母亲都不肯帮他,那他又应该如何说服祖母。 “霖哥儿,听你祖母和母亲的没错,周家的姑娘不能娶!那样人家的父母,能教养出什么好女儿!你到底年纪轻,这些年又是心无旁骛替陛下办差,不知道那些狐媚子功夫可厉害着呢!你也不过是一时被人给迷惑了,听三婶的,日后还是离那家人远些吧!”杨氏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进来,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魏承霖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为何竟连三婶也…… 只不过,若说祖母与母亲只是从阿莞的柔弱性情方面反对这门亲事,可三婶此话却已经是刻意针对周大人一家了。 “三婶还请慎言,周大人乃朝廷重臣……” “你以为三婶是故意说这些话来污蔑他们的?三婶这都是为了你好,为了咱们府好,若是娶了那样人家的女儿,我这辈子是不敢见人了,只怕你母亲也不好意思现于人前了。”杨氏摊摊手。 “杨氏,你到底想说什么?”大长公主皱着眉,脸上有几分不悦。 “母亲,我可都是一番好意啊!说句不好听的,我这一个隔房的婶婶,霖哥儿娶哪家的姑娘与我什么相干?只是为了咱们府着想,那周家的两口子,哎呦喂,着实乃我平生所见最不知廉耻的夫妻!” “三婶!” “杨氏!” 异口同声的两道声音同时响了起来,均带着浓浓的不悦。 大长公主虽是不喜欢周莞宁,可也不会刻意诋毁周懋夫妇,毕竟周懋总也是朝廷命官,没有必要轻易结怨。 魏承霖素来敬重周懋为人,自然不会乐意看到自己的三婶言语污辱对方。 杨氏见他们均是眼带恼怒地瞪着自己,顿时急了,快步走到沈昕颜处,一把拉着她的手道:“二嫂,你来说句公道话,我方才所说的可有半句谎言?咱俩可是亲眼所见,那对夫妻在外头……难不成不是不知廉耻?!” 沈昕颜浑身不自在,尤其是大长公主与魏承霖的视线齐唰唰地落到了她的身上,她尴尬得恨不得将自己缩到角落去。 若是只有大长公主和杨氏在倒也罢了,可对着自己的儿子,让她承认自己曾经遇上那样的夫妻房中事,到底难以启齿。 最后,她也只是含含糊糊地道:“三弟妹说的,嗯,虽然,嗯,可能不大好听,不过,基本属实,嗯,基本属实……” 大长公主到底活了大半辈子,稍一想便明白了,一时怒极:“荒唐!” 倒是魏承霖仍旧不解,还想问个究竟,大长公主的脸便彻底沉了下来:“霖哥儿,除非我死了,否则这辈子你就别想娶那周家女!” 说完,她拄着拐杖沉着一张脸便进了次间。 沈昕颜眼眸微闪。 这辈子大长公主在反对与周府亲事上的态度可是比上辈子强硬多了,尤其是那句‘除非我死了’,已是硬生生地斩断了两府联姻的可能。 她望望脸色发白的魏承霖,看着杨氏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道:“霖哥儿,都听祖母的,你到底年轻,听长辈们的总不会错。你要知道,这世间上最能看穿女子内在本质的,唯有女子!” 说完,她拂了拂衣袖,放心地离开了。 “……母亲。”魏承霖白着脸,仿佛没有听到杨氏的话,只眼带哀求地望着她。 沈昕颜伸手将他拉了起来,看着这个已经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儿子,眼中满是失望。 魏承霖被她眼眸中毫不掩饰的失望刺伤,身子颤了颤。 打小他便是家中长辈最引以为傲的孩子,弟妹们学习的模样,何时在母亲眼中看过这样的失望的眼神。如今,他只不过是想将他平生头一回动心的女子娶回来而已。 “周姑娘温柔可亲,心思澄澈与世无争,这些母亲都相信。但是,霖哥儿,她不适合你,而母亲也不会同意你娶她。” 周莞宁确实不是一个会主动惹事之人,性情也的确温柔,可那又如何?这辈子她都不可能做得到真心接纳她进门。 大长公主也好,沈昕颜也罢,两人很快就没时间放在魏承霖这番请求上,因为蕴福终于求得了瑞贵妃的同意,只等魏隽航办完差事回京后,忠义侯府与英国公府的亲事便正式订下来。 消息传出去,有适龄子女的人家均大失所望,好好的媳妇/女婿人选就这样没了。 看着难得羞答答的女儿,沈昕颜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她疼爱地轻抚着她的长发,不知不觉间,眼眶微湿。上辈子她最大的遗憾,这辈子总算是有机会弥补了,她替女儿选好了夫君,可以看着她身穿大红嫁衣与良人携手走过余生。 “日后不可再与蕴福斗气,要多关心他,体谅他,不能任性妄为。”她柔声教导。 魏盈芷有些不依地摇了摇她的手:“我哪有和他斗气,哪有任性妄为?” “你的脾气娘还不知道么?蕴福的性子是再好不过的,可那样好性子的人,阖府也只有你能气得他跳脚。”沈昕颜没好气地道。 魏盈芷笑嘻嘻地搂住她:“可打小有人欺负他了,哪回不是我替他出头?” 想到当年她像是盛怒中的小老虎一般护着蕴福的那一幕,沈昕颜又有些好笑。 “你这性子,也就蕴福受得了了。” “娘,哥哥是不是想娶周莞宁?”母女俩依偎着坐了一会,魏盈芷忽地问。 “你问这个做什么?”沈昕颜低头望向她。 “周莞宁不好,娘你不要同意哥哥娶她,我一点也不喜欢她当我的嫂嫂。”魏盈芷嘟囔。 沈昕颜心口一紧,周莞宁这辈子会不会进门,其实她一点儿把握也没有,尽管这辈子大长公主的态度强硬了许多,可那又如何?上辈子她照样是反对,可结果呢? “日后你与蕴福好好过日子便好了,其他事不必理会。你哥哥他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你便是他的嫡亲妹妹,也不能干涉他的决定。人活一世未必能事事如意,与你相伴一生的是蕴福,不是爹娘,也不是你哥哥,更不会是你未来的嫂嫂,你明白么?” “我明白,只是一想到周莞宁……好吧好吧,听娘的,哥哥爱怎样便怎样。”魏盈芷本想抱怨几句,可见娘亲满眼的不赞同,也只好投降了。 “你记住我的话,你若不喜欢周莞宁,不要与她接触便是,万不可故意针对她。”沈昕颜不放心。 “好好好,我日后只当她不存在总行了吧?”魏盈芷不明白娘亲为何会一本正经地这般嘱咐自己,但也听话地应了下来,只是心里对周莞宁更加不喜了。 125.第125章 时值盛夏, 艳阳高照,国公府各大主子屋里都放上了冰块,可那丝丝的凉气仍旧难以驱赶盛夏的炎热。 “母亲不如也一起去吧, 这天着实太热了, 倒不如随驾去避避暑。”沈昕颜劝着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摇摇头:“让他们几个小的去吧, 我这一把老骨头便懒得跑这一趟了。” 沈昕颜又劝了好一会儿,见她仍旧不肯, 遂放弃了。 日前元佑帝决定摆驾往皇家避暑山庄,伴驾的嫔妃只有瑞贵妃一人, 朝臣有十数人, 而太子则留在京城代为处理政事。 魏承霖这一回也在伴驾的名单上, 魏盈芷作为瑞贵妃的未来侄媳妇,自然被瑞贵妃点名要去。见二房兄妹都可以去, 杨氏便也涎着脸求到沈昕颜处,希望自己的一双儿子也能去见见世面。 大长公主便干脆拍板,让除了年纪尚小的祥哥儿外的小辈们全都去,魏盈芷又拉上了沈慧然。 启程的那一日,魏承霖兄妹二人来辞别沈昕颜, 看着自被拒亲事后愈发沉默寡言的长子,沈昕颜无声地叹了口气,照旧嘱咐了几句,牵着小儿子的手将他们兄妹二人送出了门。 *** “国公爷不在, 世子爷与四姑娘也不在, 倒是有些不习惯, 总觉得府里都空落了不少。”正收拾着屋子里春柳忽地道。 沈昕颜替小儿子轻摇着扇子,小家伙只穿着一件大红肚兜,小胳膊小腿白嫩嫩肉嘟嘟的跟藕节一般,正呼呼地睡着。 听到春柳的话,她的动作顿了顿,想到大半年未归的魏隽航,到底心中有些挂念。 “他有一个多月未有书信回来了。”她喃喃地道。 “夫人莫要担心,说不定这信还在路上呢!”春柳笑着安慰。 沈昕颜笑笑:“他若再不回来,祥哥儿怕都要忘记爹爹了,等他再回,不定又怎抱怨这小家伙不亲爹爹呢!” 魏隽航最喜欢逗弄这个极肖自己的小儿子了,偏小家伙是个爱笑的,一逗就溢出一连串欢快的笑声,让人听了心都要化掉。 “上回蕴福着人送来的那些果子可还有?”她问。 蕴福这次自然也是在伴驾行列当中,日前便送了好些在避暑山庄摘的鲜果过来请国公府诸位长辈尝尝鲜。 “还有些。” “你挑些好的送过去给秋棠家的虎子。”沈昕颜吩咐。 春柳应下,便出去准备了。 到了夜里,沈昕颜照旧搂着小儿子与自己一起睡。 魏隽航离开的那一晚,躺在宽大的床上,她总是觉得有些不习惯,干脆便将小儿子抱了过来,搂着那软软肉肉的小身子,总算是觉得心没有那般空了。 月光透过窗棂投进屋子里,铺洒上一层薄薄的银光。远处敲更的梆子响了一下又一下,耳边响着祥哥儿均匀的呼吸声,不知不觉间,她便渐渐坠入了梦乡。 “我、我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有意的,她突然扑过来,我、我就顺手推了她一把,没想到会、会……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凶巴巴地跑过来指着我骂,骂得、骂得那般难听,我气、气不过……你们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没有想到她会撞到头……” “畜生,你这个畜生,你还我女儿性命,还我女儿性命!!” …… 沈昕颜喘着粗气从睡梦中醒来。 她拍拍急促起伏着的胸口,半晌,才缓缓拭去额角的汗渍。 又是这个梦……梦中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与绝望是那样的真切,哪怕是隔着两辈子,每一回想起来,她都像是被凌迟多一回那般。 她知道这并不是梦,而是上辈子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只是,这几年她已经不再想着上辈子那些不愉快的事了,便连这样的梦也鲜少再作,为何今日好好的竟会再度出现这种梦境。 她的盈儿这辈子活得好好的,很快便会与深深喜欢着她的蕴福订下亲事。她虽然仍旧有些娇蛮,但是已经不再像上辈子那般冲动易怒。 甚至,这辈子的她已经成长到足以承担起一府主母的职责。她的出色,连宫中的瑞贵妃也不得不承认。 小腹处突然被人踢了一记,她吃痛地微微皱了皱眉,也回过神来。 侧过身去,见小儿子睡成一个大字,一边脚正搭在她的小腹处。 她无奈地伸出手去,将不知什么时候滚到了最里边的小家伙抱了出来,借着月光望着睡得香甜的小脸,忍不住低下头去亲了亲。 这个上辈子没有的孩子,已经彻底抚平那些伤痛,他的出生,便代表着她已经完完全全地活在了当下。 想明白这一层,她轻吁口气,缓缓地阖上眼眸,放任自己再度睡过去。 “太夫人,您放开手吧,四姑娘她已经去了……” “滚,滚,你们统统给我滚!我的盈儿还好好的,不准你们咒她!!滚!!!” “太夫人您别这样,四姑娘若是还在,必不会忍心看到您这般模样的!” …… 第二晚照旧从噩梦中惊醒时,沈昕颜心中便隐隐生出一丝不安来。 明明都许久不曾再梦到前世事了,为何最近却连续两个夜里梦到同一件事。 这实在是…… 心里七上八下的,这晚她便一直无法再度入睡。 “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盈儿表妹若不是为了替我出气,如何会被那畜生害了性命!” “太夫人,慧姑娘她……悬梁自尽了!” …… 沈昕颜陡然从梦中坐了起来,睁着一双眼睛急促地喘着粗气。 听到异响的春柳连忙走了进来:“夫人?” “春柳,天一亮便让人备车,我要到避暑山庄去!”她一把抓住春柳的袖口,哑着嗓子吩咐。 “夫人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想到要去避暑山庄?”春柳大惑不解。 “不走这一趟,我是绝对无法放心的,照我的吩咐去做便是。”沈昕颜也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 “好,天一亮我便去吩咐人准备。这会儿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夫人不如再躺会儿?从京城到避暑山庄也有大半日的行程,总不能不歇息好吧?”春柳柔声劝道。 沈昕颜点点头,在她的侍候下再度躺了回去,这一回,却是睁着眼一直到天亮。 天边才刚刚泛起鱼肚白她便起来了,动作利索地洗漱梳妆,连早膳也来不及用,只吩咐着奶嬷嬷待祥哥儿醒后便将他抱到大长公主处去,而她则带着春柳急急地出了门,吩咐着早就准备好的车夫一路往皇家避暑山庄而去。 *** 正与太子妃说着话的瑞贵妃听闻英国公夫人求见,愕然:“英国公夫人怎会到此?” 虽是疑惑不解,但她还是吩咐着宫人快快有请。 沈昕颜在来的路上便已经想好了说辞应付瑞贵妃的疑问,故而瑞贵妃虽然奇怪她的到来,但也没有太在意,只与她聊了会儿蕴福与魏盈芷的事,便吩咐宫女领着她到魏盈芷与沈慧然的住处。 “两位姑娘都不在,像是到园子里赏景去了。”不曾想到了之后却发现魏盈芷与沈慧然都不在,一问侍候的婢女,方知道表姐妹俩已经出去好一阵子了。 “夫人不如在此等候,奴婢去找两位姑娘?”领着她前来的宫女建议。 “多谢姑娘,我也是头一回来,不如也趁此机会一同赏赏这皇家庄园的美景。”沈昕颜心里有些不安,自然也定不下心来等候。 那宫女自然不会逆她的意,细细地问过了魏盈芷与沈慧然可能会去的地方,便领着沈昕颜去寻了。 两人寻了好几个地方,不管是魏盈芷还是沈慧然的身影都没有见着。 见那宫女累得满额的汗水,沈昕颜有些过意不去,见前方不远有座凉亭,遂建议先到那处暂且歇息片刻。那宫女自然不会不肯。 往那座亭子的方向走出好一段距离,忽听身后一阵凌乱却又沉重的脚步声,随即‘啪’的一下,像是有重物落地。 两人同时一惊,下意识地顺着声音响起之处望过去,透过层层叠叠的花丛,竟然看见有个身影倒在了树下。 沈昕颜定睛一看,脸色顿时大变,提着裙裾急步朝那人飞跑而去,完全不理会身后的宫女。 “霖哥儿,霖哥儿……”跑到那人身前,她蹲下身子吃力地欲将对方扶起。 “魏世子?!”紧追着而来的宫女一见那人的模样便吃了一惊。 只见魏承霖满脸通红,额上冒着斗大的汗珠,牙关紧紧地咬着,神情痛苦。 “别、别、别碰我!”察觉身边有人,他暴喝一声,伸手就想要甩开扶着他的手,却在认出眼前之人面容时止了动作。 “母、母亲?” “夫人稍等,我马上去请太医!”那宫女一看便知道他必是中了药,不敢耽搁,扔下话后便匆匆离开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你怎么……” “快,快去救表妹,就在、就在前面、前面的屋子里!”魏承霖死死抵挡着体内那一阵强似一阵的药效,从牙关里挤出一句。 “慧儿?”沈昕颜大惊。 “快去!!我、我不要紧!” 126.第126章 看着涨红着一张俊脸、豆大的汗珠不停滚落的儿子,沈昕颜又如何放心得下, 可她同样也担心情况不明的侄女。 “表妹她、她中、中药昏、昏迷在、在那、那屋里, 母亲若是、若是去晚了, 只、只怕不、不可收拾……”魏承霖看出她的为难, 艰难地道。 沈昕颜大惊失色,如何又会牵扯了慧儿? “母亲快去!”汗水不停地涌出来,魏承霖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 沈昕颜一咬牙关:“你再忍耐一下, 太医很快便会到, 母亲去去便回!” 说完, 她再不敢耽搁, 朝他所指的方向飞奔而去。 不过片刻的功夫, 她终于看到了魏承霖所指的那间屋子, 提着裙裾加快脚步,一把推开房门,见屋内临窗处摆放着一张圆桌, 桌子两边各是以竹编织而成的椅子。 她无心欣赏屋内的摆设,往西边次间走去, 掀开帘子便见里头的长榻上躺着一名女子,长榻旁则站着一位身穿月白色襦裙的姑娘, 正举着帕子似是想去替长榻上的那位擦脸。 突然的脚步声将那她吓了一跳,手上的动作同时停了下来,沈昕颜快步上前推开她, 目光便落到了长榻的沈慧然身上。 见沈慧然昏迷不醒, 除了脸色有些苍白, 鬓发有些乱之外,身上的衣裳却是穿得好好的。她不放心地探探她的脉搏,又细细地检查身上,见一切并无异样,总算是松了口气。 侧头望向呆呆地站在一旁,被她吓得俏脸泛白,正不知所措的周莞宁,她的眉便皱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会在此?”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是来找我二哥的,在路上遇到了同样是来找人的魏姑娘,魏姑娘走得快些,我跟不上,等我来到此处时,只看到魏姑娘气冲冲地跑了出去。我进了屋,便看到昏迷过去的沈姑娘。”周莞宁有些怕她,身子不由得缩了缩,结结巴巴地回答。 沈昕颜心口一紧,抓着她的手问:“你是说你是来找你二哥的,难不成他也在此处?” “我不知道,我来的时候没看到他,只看见魏姑娘从这屋里跑出去。”周莞宁的手腕被她抓得有点疼,大大的眼睛氤氲着水气,可怜巴巴地回答。 盈儿气冲冲地跑了出去?慧儿就在这屋里,她为什么还要跑出去?难道…… “魏夫人,沈姑娘、沈姑娘她……”周莞宁见她脸色难看至极,又看看长榻上秀眉蹙着的沈慧然,小小声地提醒。 对对对,只有慧儿才知道盈儿为什么跑出去,又跑出去做什么? 沈昕颜慌乱地取过周莞宁递过来的湿帕子,颤着手替沈慧然抹脸,冰冰凉凉的帕子覆在脸上,也让脑子晕晕沉沉的沈慧然再度缓缓睁开了眼睛。 “慧儿,慧儿?”沈昕颜察觉她微微颤着的眼皮,哑着嗓子唤。 “姑、姑姑?”沈慧然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出现在眼前的沈昕颜,整个人还有几分迷糊。 “慧儿,盈儿呢?她是不是来找你了?她人呢?”沈昕颜的心紧紧地揪着,迫不及待地问她女儿的下落。 “盈儿?”沈慧然懵懵懂懂,少顷,瞳孔陡然瞪大,一把抓住她的手,“姑姑,快去找盈儿,她去找周卓替我出气了!” 周卓,便是周懋次子,周莞宁的二哥。 什么?!沈昕颜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瞬间便凝固了,恐惧迅速传遍她的四肢八骸。 纠缠了她两辈子的噩梦又要重现了么? “魏姑娘去找我二哥了?”周莞宁不解。 “她、她往哪个方向去了?!”沈昕颜哪还有心思理会她,颤着声音只问沈慧然。 “这……”沈慧然语塞,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对魏盈芷说完那句话后便又晕了过去,着实不清楚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魏姑娘的话,我来的时候看见她往东边方向去了。”倒是周莞宁清楚。 话音刚落,她只感觉眼前一花,定睛再看时,方才还在她跟前的沈昕颜但已经不见了身影。 “姑姑,等等我……”沈慧然想要跟上,可双脚刚一沾地,整个人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周莞宁连忙扶住她,可她自来身子便弱,哪有什么力气,不但没将人给扶住,便连自己也被带倒在地。 而另一边的沈昕颜顺着周莞宁指的方向一路飞奔。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让自己跑得再快些,再快些。 若是上辈子那场悲剧再度发生,她不知道自己这一回能不能熬得过去。 一时又恨自己太过于大意,早就在第一日梦到上辈子之事时,她便应该过来的,若是这辈子她的盈儿再出事,此生此世,她都无法原谅自己。 盈儿,听娘的话,快停下来,不要再去了……娘求求你快停下来…… 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喊着,只盼着她的女儿不要被怒火掩盖了理智,再度酿成悲剧。 却说魏盈芷本来是与沈慧然一起的,平生头一回到这皇家庄园了,两人都兴趣盎然,沉迷在满园独特的景致当中,不知不觉,连彼此走散了都不知道。 待她终于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身边早就没有了沈慧然的身影。 凭着记记四下寻了好半晌都没有寻着沈慧然,魏盈芷便有些急了。一时又悔自己不该贪看景色,以致与表姐走散了。 突然,从假山石后转出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她顿时一喜,连忙上前叫住对方,向她打听沈慧然。 “沈姑娘么?奴婢方才瞧见她往前方九曲桥旁的水榭对面那木屋去了,想来是走累了进去歇息吧!”那宫女回答。 魏盈芷谢过了她,顺着她指引的方向前去,走过园内那座九曲桥,果然见水榭对面有一座精致的木屋,她心中一喜,加快脚步正要往那处去,忽地从路的另一边走出一个身着月白襦裙的女子,认出正是周莞宁。 周莞宁在看到她时明显怔了怔,略微迟疑,仍是上前福了福:“魏姑娘。” “周姑娘!”魏盈芷虽然不是很喜欢她,但表面应有的礼节还是记得的,给她回了一个福礼,而后便不再看她,朝着那座木屋走去。 周莞宁心思自来敏感,自然也察觉得到她的冷淡,虽然发现她与自己要去的方向一致,但脚步却下意识地停下,转过身去假装观赏湖边景色,打算等她走出好一段距离后才继续前行。 魏盈芷没有在意她,加快脚步往那木屋方向而去。 那木屋临水而建,乍一看似是一间木屋,走得近了才发现,这其实是一座以上等木材搭建而成的两层小楼。 突然,从那屋子里冲出一个慌慌张张的身影,那身影走得太快,她也只能认得出那是一个男子,容貌却瞧不分明。 她陡然大惊,来不及多想,朝着那木屋飞跑而去。 “慧表姐!!”她一把推开门,不见里面有人,却听见有女子的声音从西次间里传出来。 “慧表姐,慧表姐……”她立即冲了进去,果然便见沈慧然正挣扎着欲从长榻上坐起来。 “慧表姐,慧表姐,你怎么了?是谁?是谁欺负你?!”发现沈慧然脸色发白,发髻凌乱,身上的衣裳也有些皱巴巴的,她心口一震,从牙关挤出一句。 沈慧然只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眼皮更如千斤重,只听得她这般问,脑子里只有方才挣扎着醒来时看到的那张脸庞。 “周、周卓……” “畜生!我饶不了他!!”魏盈芷大怒,料定方才从屋里跑出去的那身影必是那周卓,见墙上挂着一把木剑,噔噔噔几步上前将那木剑扯了下来,随即就往外冲出去。 她跑得太快,沈慧然根本叫她不住,而脑袋更是一阵痛楚,眼前一黑,整个人再度倒在了长榻上。 “魏姑娘……”刚好走到木屋这边的周莞宁只看到魏盈芷气冲冲地跑出去的身影。 *** 魏盈芷怒火冲天,握着木剑的手越来越力,足下步子也越来越快。 畜生,姓周的畜生,他竟敢,他竟敢! 畜生,她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沿着方才那身影逃跑的方向追了也不知多久,始终没有发现周卓的身影,而她心里的愤怒也不知不觉地平息了不少,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 好像有些不对劲…… 清风迎面拂来,带来一阵沁人的凉意,她停了下来,弯弯的柳叶眉一点一点地蹙了起来。 不对劲,不对劲…… 九曲桥,水榭,木屋…… 水榭与木屋隔湖相对,以表姐的性子,怎会弃水榭而择木屋?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同时也更担心仍旧留在木屋的沈慧然,当下再不犹豫,当机立断转了方向,朝着来时之路疾步而去。 她走得太快,以致没有留意迎面同样有一个步伐匆匆的人影正朝自己这边而来,直到两人‘呯’的一下撞到了一起。 “盈儿?!”满脑子都是上辈子女儿惨死那一幕的沈昕颜,只恨不得肋下生出双翼,让她再快些将前去找周卓算账的女儿截下来,没想到走得太急,不小心撞到了人,待她认请对面之人时,又惊又喜。 “娘?”魏盈芷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127.第127章 “娘,你怎么会在这……”她的话还未问完, 沈昕颜便扑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惊魂未定地喃喃, “你要吓死娘了, 你要吓死娘了……” 魏盈芷不解她这般强烈的反应,可是却能感觉得到搂着她的人不停颤抖着的身子,那种仿佛经历过极大恐惧的感觉透了过来, 让她的心也不由得揪紧了。 “娘, 我没事, 我没事, 你别怕……”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可她还是轻轻拍着沈昕颜的背脊, 就如小时候娘亲哄自己一样安慰着她。 良久,沈昕颜才从那种绝望的恐惧中回转过来,一遍又一遍地轻抚着女儿的脸, 确信她好好地在自己跟前,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紧绷着的弦一放松, 她便觉双腿发软,险些站立不稳。 还是及时发现她异样的魏盈芷及时扶住了她。 “娘!” “我不要紧, 不要紧,咱们先回去,先回去……” “好, 咱们先去找慧表姐, 然后再一起回去。”魏盈芷捡起方才掉到了地上的木剑, 一边手扶着她道。 “还有你哥哥!”恐慌过后,沈昕颜的理智也终于彻底回笼,不等魏盈芷问便吩咐道,“盈儿,你先把你慧表姐带回去,我去寻你哥哥,具体情况娘也没时间和你多说,你且记住,把慧儿带回去之后,亲自替她梳洗更衣。” 魏盈芷明白她当中意思,点点头:“我明白。” 安排好之后,母女二人走出一段距离,迎面便见蕴福急匆匆地过来。 “夫人,盈儿,可算是找着你们了!” “可是有什么事?”今日接二连三之事已经让沈听颜有些草木皆兵了,一见到他这般模样,一颗心顿时便揪了起来。 “是承霖哥出了点事,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只是他吩咐我来寻你们,让我一切听夫人吩咐。”蕴福也是有些不解魏承霖的安排,不过也没时间细细问便是了。 沈昕颜一听便明白了。 长子这是不欲将事情闹大,从而损了侄女闺誉,故而只是拜托了蕴福过来帮一把手,先将这边的事妥善处理好。 “那咱们便到慧儿那去。”她吩咐道。 赶往木屋路上,她便简单地问蕴福关于魏承霖之事,得知魏承霖已经被太医诊治过无恙,又恳请瑞贵妃封锁了消息,她才松了口气。 今日此番事还有太多未明之处,不管怎样还是想方设法先掩下来,以免事情传扬出去给别人增添谈资,甚至会累及侄女名声。 回到湖边那座木屋,见周莞宁还在里面,正进进出出地打湿帕子替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的沈慧然擦着脸。 “魏夫人,侯爷,魏姑娘!”见他们三人进来,她连忙放下湿帕子迎上来见礼。 尽管并不乐意看到她,可这一刻,沈昕颜也对一直留下来照顾着侄女的她充满了感激,诚心诚意地道谢:“多谢周姑娘!” 周莞宁有些不自在,微微垂着头道:“举手之劳而已,不敢当夫人的谢!” 魏盈芷的感觉却有些复杂,虽然感激她陪着表姐,但在未弄清楚沈慧然此番遭遇是不是周卓所为之前,她对姓周的依然怀有极大的戒心。 故而,她径自上前查看长榻上的沈慧然,见她仍是半昏迷半清醒的,但身上已经比之前她初进来时所见整齐了许多。 蕴福倒是有些吃惊,但也无暇多问,连忙上前来,与魏盈芷一起将沈慧然扶了起来。 周莞宁见他们离开,自然也不会久留,况且她也要去寻二哥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那沈姑娘会说魏姑娘是去寻他替她出气?今日此事是不是与他有关? 待三人成功地带着沈慧然回到了她与魏盈芷的落脚处,又请了太医细细诊治,得知沈慧然只是被吸进了少许迷药,才导致这般又是昏迷又是清醒,除此之外身上并无其他不妥,众人才彻底放下心来。 而隔得半晌,得到消息的魏承霖也赶过来了,见他脸色已然大好,举止也瞧不出有什么异样,沈昕颜这才稍放心。 吩咐侍女好生照顾昏睡中的沈慧然,四人到了外间,沈昕颜才详问他今日之事。 “是孩儿大意了,没想到会着了小人之道,以致险些酿成大祸。”魏承霖眼中闪过一丝杀气,恨恨地道。 “那照此看来,对付慧然与对付你的许是同一个人,而且目的嘛……”蕴福轻咳了咳,意昧深长地道。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一听就明白了。 沈昕颜沉下了脸:“这样看来,幕后之人初时是将你与慧儿一起困在那木屋里,再引着盈儿与周姑娘前去,只是他没有料到你竟然可以抵挡着药效,硬撑着离开。” “然后便是不知何故出现的周二公子周卓,他闯进了木屋发现了里面的慧儿,刚好慧儿稍稍清醒时也看到了他,他惊慌之下逃离。紧接着便是盈儿赶来,一问之下便以为是周卓所为,当即便打算去寻那周卓。” “盈儿冲出去后,周姑娘也在此时到来,只看到了屋里的慧儿。” 她理了理事情的大概,脸色却甚是难看。 这一切的目的,不过是打算成就一场“捉奸”的好戏,戏中的“主角”便是她的儿子与侄女,“观众”则是她的女儿与周莞宁,或者那周卓也能算上一个。 魏盈芷也想明白了,气得俏脸涨红,怒骂一声:“卑鄙!” 魏承霖铁青着脸。 他不敢想像今日自己若不能及时离开,那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引着妹妹和阿莞,甚至还包括周卓前来“捉奸”,幕后之人用意昭然若揭。 他勉强压着心里的怒火,压低声音道:“母亲放心,此事我必会给慧表妹一个交待。” “霖哥儿,我不管你打算如何处置此事,只一点,慧儿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我不希望她无辜牵扯进你的那些理不清之事去。”沈昕颜眼神复杂,还是表明了态度。 “母亲放心!”魏承霖又如何不知今日此事沈慧然确是无辜受累,心中颇为歉疚。 “还有贵妃娘娘那……” “夫人放心,姑母那我会去说的。”蕴福接了话。 “既如此,你们便先回去吧!”沈昕颜揉揉额角,吩咐道。 魏承霖低低地应了声,看着已经转身进了里间的母亲,神情有几分苦涩。 “哥哥,还有那周卓,你也要想办法让他闭嘴,若是外头有一丝半点慧表姐的闲言闲语,我必不会放过他!”魏盈芷放着狠话。 “哥哥会处理好的,你放心。” 魏盈芷对兄长的能力还是相当信任的,得了他的许诺,松了口气。 沈昕颜摒退屋内的侍女,亲自照顾着沈慧然,看着沉沉睡去的侄女,想到今日发生的一连串事,再联系上一辈子女儿的结局,她的手不知不觉地死死攥紧。 尽管时间上对不上,可这一切却又完全说得通,为何上一辈子她的女儿会去寻周卓,并与之发生争执,最终导致了自己的死亡。 她的身子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上辈子发生此事时,周莞宁早已进了门。这辈子此事虽然提前了许多,可手段依然是那样的手段,目的想来也依然是同一个目的。 “娘,你不要担心,表姐她不会有事的。”进来便见娘亲的身子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魏盈芷以为她担心表姐,环着她的肩柔声安慰。 沈昕颜拉着她在身边坐下,轻声问:“你去寻那周卓,为何途中又回转?” 魏盈芷习惯性地抱住她的胳膊,枕在她的肩处:“因为我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水榭那风景更好,八面来风,又布置有歇息的一切,慧表姐最喜欢凭栏而坐欣赏湖中景色,为何这一回却放着水榭不去,反倒要进那密密实实的木屋?” 沈昕颜没有料到会是这个理由,一时有些欣慰,却又有些酸涩。 “娘的盈儿终于长大了……” 再不是那个只会冲动地维护她亲近之人的鲁莽丫头。 “不是娘教的么,生气的时候便多走两圈,待不那么生气了,再好好想想。”魏盈芷在她肩窝处蹭了蹭。 沈昕颜轻抚着她的长发,此时此刻,她才真真正正地感觉到,上辈子那场噩梦真的彻底远去了。 不管是女儿,还是她的侄女,这辈子一定会拥有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 “娘,难道你不怀疑那周莞宁么?会不人是她与周卓兄妹俩……”话说到一半,魏盈芷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她的哥哥也是着了道的。 沈昕颜倒是被她这话触中了内心。 是啊,当时那般情况,她竟然就那般将周莞宁留了下来,不曾想过她会不会趁机对慧儿不利。 她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大概是上辈子与周莞宁相处过那么多年,不管内心怎样不喜她,可对她的柔善,她其实还是肯定的。 故而在今日这种情况之下,她也是丝毫不曾犹豫便将毫无反抗之力的侄女,留给了还在木屋里的周莞宁。 128.第128章 尽管这皇家庄园景致极美,可发生这样的事, 不管是魏盈芷还是沈慧然, 都无心再留下, 所幸她二人本就不过是瑞贵妃给的恩典才能跟来的,在蕴福真真假假的话下,瑞贵妃也没有多过问,只是嘱咐了她们几句, 便让她们跟着沈昕颜回府了。 至于后续之事, 自是全然交给了魏承霖。 回府的路上,沈慧然紧紧地挨着沈昕颜,满脸的后怕。 得知那周家二公子是误闯了木屋,而她也没有被任何人侵犯,她总算是松了口气。 若是真的失了清白,她宁愿一死了之。 沈昕颜轻拍着她的手背,无声地安慰着。 整件事当中, 侄女才是最无辜的, 她什么也没有做过,甚至连对长子, 也没有起过如同上辈子那样的心思, 可因为这个‘表妹’的身份, 她最终还是被牵扯了进来。 “姑姑, 我想回家, 回伯府。”沈慧然轻声道。 沈昕颜垂眸, 环着她的肩膀, 低低地应下:“好,姑姑送慧儿回家。” 她知道,侄女心里也或多或少猜测到了自己这番遭遇的原因。人在经历过一番危险之后,只会想要回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这世上最安全的不过是自己的家。 国公府再好,终究也不是她的家。 吩咐车夫调转方向往靖安伯府去,车内的三人紧紧地挨坐在一起,再无话。 “娘,慧表姐怕是有好一段时间不会来咱们家了。”回到国公府,魏盈芷叹了口气道。 沈昕颜拍拍她的肩膀:“好了,先去换身衣裳吧!” 大长公主不是愚蠢之人,而沈昕颜自问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瞒过她,故而便一五一十地将在避暑山庄发生之事向她回禀。 大长公主听罢双眉皱得死紧,沉默良久,道:“你娘家那个侄女,我瞧着倒是不错,亲上加亲未尝不可。” 沈昕颜意外她竟会想到这一桩。 若是以前,她或许会顺水推舟应下,可如今却没了这样的想法。 “母亲瞧得上慧儿,是慧儿的福气,也是对儿媳的肯定。只是如今……”她轻叹一声,“还是暂缓缓吧!” 大长公主也明白经过这么一遭事,人家姑娘心里必定有了些想法,故而也没有勉强,长叹一声,只觉得怎么这长孙的婚事就这般不顺利呢! 再过得大半个月,避暑山庄那边便传来了太子妃怀有身孕的大好消息,又过得几日,御驾便启程回京了。 “世子爷身有差事,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御驾回了京,却不想魏承霖并没有跟着回来,沈昕颜正疑惑着,魏承霖派回来报信的侍卫便前来禀报道。 又有差事?沈昕颜蹙眉:“可知道是什么差事?大概什么时候会回来?” “这个不知。”那人低着头。 沈昕颜也无意为难他,让他离开了。 “不但连世子爷身边的执墨没有回来,方才连侍书、平砚也带着人走了。夫人,我瞧着世子爷这回的差事好像有些难办。”春柳轻声禀道。 沈昕颜眉间带着忧色,又如何会不清楚这一层。 “娘,爹爹有信回来了。”正忧虑间,魏盈芷欢天喜地举着信走了进来。 沈昕颜笑着接过大略看了一遍,将信折好,便见女儿眸光闪闪,脸上带着狡黠的笑意:“娘,爹爹在信里说些什么?” “是件挺重要之事。” “什么事?”魏盈芷好奇追问。 “你爹说他会尽快回府准备你与蕴福的亲事。” 魏盈芷一下子就闹了个大红脸。 沈昕颜搂着她直笑:“这下蕴福可总算是放心了,也不必隔三差五便使人打听国公爷什么时候回京。” 魏盈芷羞得头都不敢抬起来,蚊蚋般道:“偏是他尽做这些傻事……” 沈昕颜搂着她笑了一会。 魏隽航既然来信说了会尽快回京,那她便得先将订亲一应之事准备好。趁着这日得空,她便亲自到库房去,开始整理给女儿的嫁妆。 这么多年积累下来,她与魏隽航给魏盈芷准备的嫁妆已经相当可观了,再加上大长公主给的那部分,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 “夫人你瞧,这凤凰玉佩怎的有味道?”春柳突然惊叫出声,拿着一只锦盒快步朝她这边走来,将那锦盒打开递到她的面前。 沈昕颜接过一看,认出这正是当年她交给长宁郡主的订亲信物,当年长宁郡主曾托魏承霖交还给了自己,她觉得看着有些难受,便放到了库房锁起来。 她取出那块玉佩,仔细嗅了嗅,发现果然有一阵若有似无的香味,那香味像是桂花,可仔细一闻,却又觉得像兰花,再一闻,却又像是别的什么花的味道。 “好生奇怪,在库房放了这般久,这好瑞瑞的玉佩怎会生出这样的香味来。”春柳疑惑不解。 沈昕颜沉默片刻,将玉佩放回锦盒内:“找个大夫仔细瞧瞧,看这香味可有不妥。” 春柳接了过来,很快便去请大夫瞧了。 “我找了好几位大夫,都瞧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是这样么? 沈昕颜盯着方桌上的凤凰玉佩,不知为何总是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前不久我听说长宁郡主回京了,可有此事?”她忽地问。 “确有此事,郡主是在上个月底回来的,据说身子已然大好了,王妃思女心切,也不再放心将她一个人留在山上,便把她接了回来。”春柳回答。 “郡主是当年离京时托霖哥儿归还的这玉佩,这几年在山上调养,如今身子已然大好。而当年她归还的玉佩,这些年一直放在库房里从不曾有人动过……”沈昕颜轻抚着手腕上的玉佩,若有所思。 “夫人的意思……难道是怀疑郡主当年那场病与这玉佩有关?”春柳大惊。 “我只是觉得心里有些不安,隐隐生出这么一个猜测,若果然是这玉佩的问题……”沈昕颜有些不敢想下去。 若果然是这玉佩的问题,当年那场好好的亲事便是遭了算计,却是不知是自己府里出的差错,还是宁王府出的差错。 只是不管怎样,长宁郡主都是白白受了这么一遭罪。 “可是我记得清清楚楚,这玉佩当年交出去时,是没有这样奇怪的味道的。若是有,我怎会没发现,毕竟它可是一直由我保管着。”春柳轻咬着唇瓣,努力回想。 沈昕颜叹了口气:“先收起来吧,改日再请太医瞧瞧。” 吩咐了春柳将锦盒收好,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她便往大长公主处请安。 绕过落地屏风,刚好见大长公主身边的徐嬷嬷走了出来。 “晚膳母亲用得可好?”她含笑问。 “收到了国公爷的信函,殿下心情大好,比以往多用了小半碗粥,这会正在里头与四公子说话呢!夫人快快请进。”徐嬷嬷笑着回。 沈昕颜从她身边走过,才刚迈出几步,忽觉手腕处被徐嬷嬷一把抓住。 “夫人且慢!” “嬷嬷?”沈昕颜讶然,不解她为何这般鲁莽地拉住自己,却发现对方脸色似是有些不妥。 “夫人身上的香味似乎有些不一样,却是不知从何沾染的?” 沈昕颜惊讶地望着她,心思一动,忽地想起曾经听大长公主闲聊中提起过,徐嬷嬷原是制香好手。 “是从一块久置不用的玉佩上沾来的。”她试探着回答。 “夫人可否让我瞧瞧那玉佩?”徐嬷嬷追问。 “自然可以,春柳,你速去将那玉佩取来。”沈昕颜哪有不允之理,连忙吩咐身后的春柳。 进了屋,果然见魏承骐端坐在下首,正认真地听着大长公主说话。 “……你母亲的意见虽然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你自己的想法,你若是想,去国子监继续念书也可以,便是不用科举考试,可书读多一些总是好的。便连贵为侯爷的蕴福,这会儿也不曾落下在国子监的功课。”大长公主语重心长地道。 “祖母的话孙儿都明白了,只是、只是……孙儿还是想找份差事。”魏承骐脸上带着迟疑,仍是坚持道。 大长公主眸中有几分失望。 明明根本不喜欢当官,只想一心搞学问,可因为母亲不同意,故而连坚持一下都不敢了么?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也再管不了那般多了。 “既然你坚持,那祖母便遂了你的愿吧!” 祖孙二人此时也看到了走进来的沈昕颜,一番见礼后,魏承骐便告辞了。 “可有霖哥儿的消息?”大长公主一见她便问起至今未有半点消息传回来的长孙。 “暂且未曾收到消息。”沈昕颜摇摇头。 大长公主长叹一声,忧心仲仲地道:“我也是昨日才知晓,霖哥儿将他祖父留给他的那些人都带走了,你说他到底办的什么差事,竟像是要倾力而为?” 沈昕颜心中一突,连脸色都变了。 “要不明日我请蕴福打探打探?” “我都已经问过了,蕴福那边也是不清楚。”大长公主忧色更深。 婆媳二人一时相对无言。 待沈昕颜离开后,一直候在外面的徐嬷嬷才走进来,手上捧着的正是装着当年给宁王府信物的锦盒。 “殿下,我有一事要禀,只怕当年长宁郡主那场病是人为!” 福宁院。 “玉佩徐嬷嬷带走了?”回到屋里,沈昕颜才从春柳口中得知此事。。 “夫人若是觉着不适合,我再去要回来。” “不必了,带走便带走吧,徐嬷嬷能把它带走,想来有了眉目,此事到最后,怕还是由母亲作主,如此更好,倒让我省事了。”沈昕颜摇摇头,阻止意欲出去的她。 *** 魏承霖是在半个月后回来的,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侍卫平砚的骨灰。至于那些活着归来的执墨、侍书等侍卫,身上也带着大大小小的伤。 魏承霖自然也不会例外。 看着长孙腹部那道长长的刀伤,大长公主一口气提不上来,立即便晕厥了过去。 顿时,屋里乱作一团。 待一切重归于平静后,大长公主拉着魏承霖的手泪流满面。 “老天无眼,老天无眼啊!” 沈昕颜紧紧揪着手上的帕子,至今无法从方才太医的话里回过神来。 “……世子此伤……怕是日后于子嗣上有些艰难。”话音刚落,才醒过来没多久的大长公主再度晕厥过去,但连沈昕颜也双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上。 子嗣艰难? 头发花白的老太医满脸的同情,这般出色的男子,若是不能有后代,那真真是可惜了。 “祖母……”魏承霖苦涩地勾了勾嘴角,“命该如此,孙儿不敢怨,所幸还有祥哥儿。只是到底辜负了祖父多年悉心教导。” 大长公主抹着眼泪,只拉着他直唤‘老天不公’。 上一辈最出色的长子没了,小一辈中最大的希望又落得这样的…… 门外的方氏将一切听得分明,激动得身子都微微颤了起来。 子嗣艰难?那真真是老天开眼才是! 坐了不属于他的位置,怎会有好下场! 没有子嗣,他还凭什么坐在这世子之位上?二房没了魏承霖,难道还要靠那个奶娃娃魏承祥?可见老天爷还是眷顾着她的。 “母亲莫要如此,王太医治不好,咱们请多几位太医诊治便是,再不行,便遍请名医,总会有办法治好的。”她敛下嘴角的笑意,换上一副担忧的表情,走到大长公主跟前,柔声劝道。 “你是巴不得传扬得满京城都知道不是?!往日我只当你是个好的,不曾想你是包藏祸心,陷害霖哥儿克妻不成,这会又想让他得一个无子的名声,如此才算是遂了你的心意不是!”哪想到大长公主猛地发作,指着她的鼻子一通怒骂。 方氏被她骂得险些连呼吸都停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喊着道:“冤枉啊,儿媳是天大的冤枉啊!” 沈昕颜吃了一惊,随即朝着春柳使了个眼色。 春柳心神领会,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又吩咐了不准任何人靠近,这才远远地守在院门外。 “呸,你以为我是那老糊涂了?当年你暗地里做了什么?长宁郡主为何无缘无故便病重不起?那谢家姑娘好好的又怎会生出胆子与人私奔?这一桩又一桩,你是不是要我将证据直接扔到骐哥儿脸上去,让他好生瞧瞧,他的母亲到底是个怎样心肠歹毒之人!”大长公主双目喷火,一口往方氏脸上啐去,毫不留情地骂。 这些日子以来查到一桩又一桩事,已经给了她一记重重的打击,如今最器重的嫡长孙又出事,便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彻底便崩溃了。 “家门不幸,有此毒妇,也是我当年有眼无珠,才造成今日这般局面!”大长公主老泪纵横,万分悲愤。 沈昕颜不敢相信地瞪着方氏,看着她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下去,但仍旧强撑着死命喊冤。 “母亲冤枉,母亲冤枉,这所有的一切都与儿媳无关啊!” “所以,当年郡主险些性命不保是你害的?”魏承霖脸色铁青,努力压抑住心中的怒火,拳头死死地攥紧,仿佛下一刻便会冲出去,朝着那张伪善的脸重重地砸下去。 长宁郡主是他第一个未婚妻,若不是她突然得了重病,如今的他只怕早就将她娶了进门了。 他或许并不曾对长宁郡主动过心,但是那个深得祖母、母亲,甚至妹妹夸赞,又与他失之交臂的女子,总会在他心里留下一丝痕迹,无关男女之情,却又是不可抹杀的。 可是,那个女子险些命丧,却是他一向敬重的大伯母所为! 方氏拼命摇头。 她不能承认,不能承认,她不能让骐哥儿知道,不能让骐哥儿知道…… 可是,当她看到白着一张脸站在门口处的魏承骐时,整个人便如坠入冰窟。 “祖母、祖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对么?母亲,你、你当年真的险些害了郡主?又使了手段让谢家姑娘私奔?”魏承骐一张脸惨白惨白,身体不停地颤抖着,可仍朝着方氏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方氏便是有千般狡辩,对着儿子溢满了痛苦的双眸,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只捂着嘴不停地摇头。 追着过来欲阻止魏承骐的春柳见状,慌不迭地又退了出去,这回亲自找了两名身强力壮的婆子一起守在院门处,坚决不再放任何一个人进来。 屋里那些话,若是传了出去,只怕接下来有好长的日子,府里别想有片刻安宁了。 “不是我,骐哥儿,不是我……”除了来来回回地说着这一句外,方氏再说不出其他。 她怕了,真的怕了,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般害怕,害怕看到儿子脸上的失望,那是对她这个母亲的失望。 她的儿子一向是乖巧孝顺的,从来没有逆过她的意,她也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在他的脸上看到对自己的失望。 “祖母,我想看看那些证据,可以么?”魏承骐没有再理她,朝着大长公主走去。 大长公主也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出现,而且出现的时机还是那般恰恰好,一时心情相当复杂。 对这个长子留下来的唯一血脉,她一直也是疼爱有加的。虽然性子懦弱了些,但心肠柔软,心思澄澈。 方才那番‘将证据砸到骐哥儿脸上’,不过是气言,她从来不曾想过要将那些污淖之物摆到他的跟前,打破他心里对生母、对亲情的美好。 她张张嘴正要拒绝,方氏已经扑了过来,跪在地上大声哭求道:“母亲,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那双泪目中,充满了祈求,求她替自己保留为人之母最后一分体面。 因为方氏很清楚,大长公主若是出手,查到的绝对不止这两桩事,必还有其他她做下的种种事。 魏承骐身子晃了晃,唇瓣微颤,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喉咙却像是被东西堵住了一般,半句话也再说不出来。 “从今往后,你便在静德堂安心养病,除了侍候的两名侍女之外,不准任何人随意进出!”良久,大长公主深深地吸了口气,盯着哭得再无半点体面的方氏,一字一顿地道。 方氏伏倒在地,除了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养病,她哪有什么病可养,母亲她这是彻底厌弃自己了!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她便会无声无息地病逝了。 魏承骐‘扑通’一声跪倒在大长公主跟前,哑声道:“祖母,孙儿不孝,孙儿斗胆请祖母主持,让长房与二房分家。” 方氏哭声顿止,瞪大眼睛望着儿子,不敢相信这样的话居然是从她那个一向乖巧孝顺的儿子口中说出。 “骐哥儿你胡说什么,长辈在,哪里由得你一个小辈提分家!”沈昕颜喝止。 便是魏承霖也不赞同地望着他:“四弟,此话休得再说。” 倒是大长公主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你执意如此?” “孙儿不孝!”魏承骐低着头,语气却是无比坚定。 “你疯了!你是想被人戳脊梁骨不是?!”方氏气急地扑过去欲捂他的嘴,不再他再说这样大逆不道之话。 若是分了家,长房便彻彻底底与爵位无缘了,那她做了那样多的事又是为了什么?明明如今魏承霖不能有子嗣,魏承祥年纪又小,爵位已经离长房又近了一步了。 “请祖母成全!”魏承骐避开她,声音又响亮了几分。 “好,你既然执意如此,那我便成全你。所有产业我都给你们分得清清楚楚,只是人却仍要住一处,只待哪一日我眼睛一闭,双腿一蹬,你们爱搬走便搬走吧!”大长公主无力地挥着手,整个人瞬间便苍老了不少。 沈昕颜连忙上前扶住她。 大长公主轻轻推开她的手:“你回去将账册与钥匙都拿来吧,趁着我还有一口气,先把这家给分了!” “母亲!” “祖母!” 众人顿时跪了满地。 129.第129章 大长公主决定的事, 谁也没有办法再劝。最终, 各房还是在她的主持下分了家。 这家分得突然,但也分得相当顺利。长房的方氏犯了错, 已经再没有她说话的份;二房魏隽航未归, 沈昕颜本又是个家底丰厚的, 并不会在于分得多与少;三房是庶出, 本就低一头, 见嫡出的另两房没有意见,自然也不敢多言。 只是, 不管是嫡出的长房二房,还是庶出的三房,无一例外都并不乐意分家。 方氏自不必说了, 而对三房的魏隽贤与杨氏夫妻俩来说,大树底下好乘凉, 这家一日未分, 他们便还是国公府的三老爷三夫人。可这家一分, 将来搬出府去,这国公府的荣耀可就与他们没什么关系了。 沈昕颜久劝不下,眼睁睁地看着大长公主把这诺大一个家给分了, 心里顿时百味杂陈。 各房人站了满堂, 默默地看着大长公主推开魏承霖的搀扶,拄着拐杖, 颤颤崴崴地离开了。此时的她, 再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静和大长公主, 而是一个被她最信任的晚辈伤透了心的寻常老妇人。 沈昕颜叹了口气,望望垂着脑袋紧攥着双手不停颤抖的魏承骐,魏承钊与魏承越兄弟俩一左一右地站在他的身边,为他挡去魏隽贤与杨氏夫妻俩的责备视线。 不管是方氏私底所做之事,还是国公府分家,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沈昕颜自然不会让人传扬出去,好歹掌了府中事这么多年,这一点她还是能做到的。 对于魏承霖的伤,她自然更加不会放弃。子嗣艰难?上辈子儿子成婚后没多久,周莞宁便有了身孕,她不相信这辈子她的儿子会遭遇这样的事。 大长公主虽然受了一番打击,但她到底活了大半辈子,经历过的风雨无数,不过数日便已经平复了下来,全副身心都投入了为嫡长孙疗伤一事上来。 只可惜宫中医术高明的太医她们都请了来,可结果无一不是令她们失望的。 “我瞧着咱们府里近来好像颇有些不顺,不如办场喜事热闹热闹,好歹也将这些晦气冲一冲。”杨氏建议道。 “喜事?如今还有什么喜事!”大长公主叹息着。 “不瞒母亲,钊哥儿年纪渐长,我想替他订门亲事,这姑娘也不是哪个,是我那娘家侄女,年初便已及笄了。”杨氏涎着脸,道明了她的目的。 沈昕颜便明白了。 小一辈男丁中以魏承霖为长,可他却一直没能将亲事订下,魏承钊魏承越等年幼的自然也不好越过他去。 可杨氏相中的儿媳妇年初便已及笄,这亲事却是不能再拖的了。 大长公主揉揉额角,也明白她的意思。 看来嫡长孙的亲事确是不能再拖了,他一日未娶妻,后面的钊哥儿、越哥儿和骐哥儿的亲事也便得受阻,如此一来倒成了什么事了。 “你既有了人选,那这亲事便先订下来吧!” 杨氏欣然应下。 先将人订下来,婚期便尽量选得后一些,留足时间给二房的魏承霖,以他的条件,估计也不会寻不着合心意的姑娘。 她这般想着,浑然不知太医对魏承霖的诊断结果。 *** 沈昕颜到来的时候,魏承霖正吩咐着执墨将一包银两交给平砚的家人,见她进来便要起身行礼,沈昕颜制止住他。 “平砚跟在我身边多年,如今他这么一去,他的家人必定不好受,我听闻他还有个弟弟,想着将他提拔到外院,跟着魏管家学着些,不知母亲意下如何?”待沈昕颜落了座后,魏承霖才将他的打算道来。 “这是应该的,你抓主意便是。”沈昕颜自然不会在这些小事上驳他的面子。 而且对于平砚的死,她心里也是惋惜得很。 “我听闻镇国将军府的慕容滔也身受重伤,受伤的时间与你这回倒是相差无已,难不成上回他是与你一同办差?”简单地问了问他伤口愈合情况,沈昕颜突然问。 魏承霖眼皮颤了颤,随即若无其事地道:“孩儿上回是受了皇命去追堵当年失踪的诚王世子,至于慕容小将军办的是什么差事,又因何受了伤,孩儿便不清楚了。” 这样么?沈昕颜的视线难掩怀疑。 “那上回在避暑山庄又是何人算计了你?”沈昕颜又问。 “是慕容滔。” 沈昕颜并不意外:“那你呢?查到了是慕容小将军下的黑手,可曾想过如何报复他?” 魏承霖早已有了准备,面对她的问话丝毫不乱,坦然地道:“孩儿正想设好局打算给他一个教训,不承想陛下的旨意便到了,孩儿不得已暂且将计划搁置,打算待办完差事之后再作打算。” 见沈昕颜只道了句‘原来如此’,他也猜不透她是相信了自己还是不相信,只不过他很肯定,母亲便是不信,也找不到什么证据就是了。 “还有你的亲事,你心里是怎样打算的?”沈昕颜呷了口茶,还是无奈地问起了这个。 这几日杨氏得了空便往她那里跑,或明或暗地问起魏承霖的亲事。对此,沈昕颜也有些头疼。 自上回魏承霖提出娶周莞宁而遭到了大长公主断言拒绝后,他的亲事便陷入了僵局。大长公主不松口,而他也以沉默来表明他不愿娶其他女子的意思,婆孙二人彼此都不肯让步,倒让沈昕颜这个亲生母亲不知如何是好。 凭心而论,她是站在大长公主这边的,不管周莞宁性情如何,这辈子她都不可能会接受她当自己的儿媳。可是长子又是一副非卿不娶的架势。 “孩儿如今这般残躯,还是莫要耽误了人家姑娘。虽说长幼有序,可也不是不能变通的,总不能因孩儿一人而耽搁了几位弟弟的终身大事。”魏承霖叹息着道。 “你此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打算终身不娶?”沈昕颜心中一突,皱眉问。 魏承霖沉默。 “且不说日后能否治好,但是太医初时诊断,也不过说是子嗣艰难,又不曾说一定便没有,你……”见他果然有这样的意思,沈昕颜急了。 魏承霖还是不说话。 沈昕颜苦口婆心地劝,话说了一箩筐,仍不见他有丝毫松动的意思,顿时气结。 看着她拂袖而去的背影,魏承霖垂下眼帘,掩饰眸中复杂。 而此时的魏隽航归心似箭,一大早便命人收拾行李启程回京,马车走到了城外,不经意间掀开车帘往窗外瞅,忽见路边一名形容憔悴的老者。老者怀中抱着一只以蓝布包着的坛子,步履蹒跚地前行。 “停车!”魏隽航大声吩咐着,待马车停下,他纵身跳下了车,快步走到那老者身前:“忠叔!” 那老者停下脚步,浑浊的双眸缓缓地望向他,迟疑着问:“你是……” “忠叔,我是魏隽航啊!你可还记得?”得遇故人,魏隽航惊喜莫名。 老者眯着双眸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良久,恍然大悟:“你是老国公……草民见过国公爷!” 他慌忙行礼。 魏隽航连忙扶住他:“忠叔无需多礼,当年一别已过数十载,倒不曾今日竟在他乡重遇故人!” “不敢不敢!” 魏隽航幼时总是被老国公拎到兵营里受训,可他生性跳脱,隔三差五便会被罚禁足,这忠叔便是当时负责看着他的兵士。 后来他解甲归田,魏隽航便一直没有再见过他。 “难得今日再见,不如咱们到前边镇上喝上一盅,忠叔,来……”他一边说着,一边想帮老者抱过那只坛子。 “不不不,不用不用!”老者连忙避开他的手,片刻,恭敬而疏离地道,“不敢劳国公爷,草民家中老妻仍在等候草民与不肖之孙归去,不敢久留,这便告辞了!” 说完,朝他行了礼便要离开。 “既如此,不如让我送忠叔与令……”魏隽航心口一跳,下意识地望向他怀里那只坛子。 “这是我那不肖孙,卒于上个月初八,草民如今方从令公子手下人手中将他带回来。”老者面无表情地举着怀中那坛子。 什么?!魏隽航大惊。 想到英年早逝的孙儿,老者再忍不住老泪纵横。 “他若死在战场上,若是为了国家大义,为了百姓苍生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我这辈子也以他为傲,可如今……”老者一口气提不上来,大声咳嗽。 魏隽航连忙扶着他替他顺顺气,待见他脸上有所好转,这才真诚地道:“忠叔,我着实不知令孙竟在犬子身边做事,更不知……” 那老者抹了一把眼泪,推开他的手:“罢了罢了,这都是命!” 说完,再不看他,抱着那坛子转身便走了。 魏隽航想要追,最终还是止了步,回身吩咐身边的护卫:“你派人护送着他归家,再看看他家里可有需要帮忙之处,若有,不遗余力帮上一把。再有,马上着人彻查我不在京城这段日子,世子到底做了什么事?尤其是上个月。” 护卫领命而去。 郊外的清风徐徐拂来,吹动他的衣袂飘飘,他皱着一双浓眉,脸色凝重。 霖哥儿到底做了什么…… 心中有了疑惑,他便不急着回京,行程亦跟着放缓,只等着下属探的消息报来。 一直到一个月之后,他才拿到了下属加急报来的信函。 他打开信函一看,浓眉下意识皱得更紧,越往下看,脸色便越是难看,到最后,他重重地将那封信函拍在案上:“荒唐!” “来人,准备车马,立即回京!”他大声吩咐。 *** 国公府中,在杨氏一而再再而三的明示暗示之下,大长公主也不得不重新开始替魏承霖议亲。接连挑了好几家的姑娘,魏承霖都是叹息着摇头,而后一脸苦涩地表示不愿拖累了人家姑娘,急得大长公主拉着他直骂。 “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呢!什么拖累不拖累,太医说的话也不能作准,更何况又不是到了那等无可挽回的地步,听祖母的话,莫要再说这样的话。” 魏承霖沉默半晌,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孙儿听祖母的!” 见他终于松了话,大长公主这才欢喜,便是沈昕颜也松了口气。 只是,也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心里还是有几分不安。 难道是因为觉得自己再难有子嗣,所以不愿拖累了最喜欢的周莞宁?故而不管娶什么人都没有关系?这样的念头才刚冒出来,她便又努力压了下去。 得了孙儿的首肯,大长公主连忙将话递给她早就相好的那家人,彼此有了默契,便准备请官媒上门正式提亲。 沈昕颜心里七上八下的,却又极力忽视,开始准备提亲事宜。 这回,大长公主相中的姑娘是太子妃的表妹,沈昕颜曾见过一面,对那姑娘倒也有几分好感。 哪里想到,请去提亲的官媒回来时,却道那家人语焉不详,似有推诿之意。 沈昕颜下意识地望向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万分惊讶:“这是什么道理?” 请媒人上门不过是全了礼节走走过场罢了,私底下两家人早就已经有了默契,认可了这门亲事,如何事到临头竟起了反悔之意? “这一家有女百家求,也许他们只是想看看咱们府上求娶的诚意?”沈昕颜斟酌着道。 “夫人此话也有道理,殿下也知道,有些人家纵是有意,为了提一提自家姑娘的身价,也为了看看男方的诚意,都会先婉拒那么一两回。”那媒人也想到了这桩。 大长公主心里到底有些不痛快,但勉强也能体会女方家长这种心理,故而便道:“既如此,那烦你多跑一回吧!” 只是,当第二次照样被拒绝后,大长公主的脸便彻底黑了:“岂有此理,难不成这陈家觉得有太子妃撑腰,便能如此折辱本宫了?!” 沈昕颜心里那股不安更浓了。 她想,或许那陈家果真是打算反悔了。若真论起来,这门亲事对陈家来说是极为有利的,陈家虽与太子妃有亲,但到底太子妃不姓陈。 魏承霖不但是大长公主嫡亲的长孙,未来的国公爷,更是太子最信任最得力之人,也因为此,在得知大长公主有意替长孙聘娶他们家的姑娘时,那陈老夫人婆媳才会应得那般快。 如何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才反悔?难不成她们便不怕会因此得罪了国公府,得罪了大长公主,甚至会引得太子不悦么? 直到次日陈老夫人亲自到国公府来求见大长公主,沈昕颜方知道这当中缘故。 原来陈老夫人也不知从何处得知,英国公世子“子嗣艰难”,她膝下只得这么一个孙女,自幼便爱若珍宝,又如何舍得看着她一生无子,纵是日后贵为国公夫人那又如何?妇人没有子嗣傍身,将来又如何立得起来? 也因为此,她便拼着会得罪国公府,也还是坚持要推了这门亲事。 沈昕颜沉默良久,看着根本不相信大长公主解释的陈老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知道这门亲事是谈不成了。 陈老夫人离开后,大长公主无力地靠坐在长榻上。 强扭的瓜不甜,人家都不肯嫁了,难不成还能强娶么?谁家的孩子谁家爹娘不心疼啊!她虽是恼陈家出尔反尔,可却又没有那个底气怪人家。 这样的情况又持续了一回,同样是在订亲的关键时候,对方反悔了。 再接着的第三家,倒是顺利地应下了上门提亲的官媒,不承想在两府打算正式订下的时候,对方府里竟然爆发了一件惊天丑闻。 这一下,换成了国公府反悔了。 接二连三的不顺利,让大长公主也不禁有几分泄气了。 “祖母,罢了吧,何苦再费那个心思。孙儿这般情况,真正疼爱女儿的人家不会同意将女儿嫁进来;同意嫁的,只怕也是冲着国公府的权势而来,实非好人家。”魏承霖苦涩地劝道。 大长公主默然不语,片刻,冷笑道:“我倒不相信了!必是那些女子没有这个福气,故而这亲事才订不下来!” 翌日,她便带着沈昕颜到了灵云寺,请惠明大师替长孙算一算姻缘。 “世子自有天定姻缘,殿下与夫人不必忧心。” “那他的命定之人到底在何处?”大长公主听罢松了口气,紧接着又问。 “殿下可否将世子生辰八字告知贫僧?” 大长公主连忙将写着魏承霖生辰八字的红纸递给他。 “咦?这生辰八字与贫僧日前所见那位女施主甚为般配。”哪知惠明大师接过后掐指一算,满脸吃惊。 “果真?难不成真是踏遍铁鞋无觅处?”大长公主大喜,忙追问对方是哪家的姑娘。 沈昕颜的脑子里立即便浮现了一张绝美的容颜,不自觉地揪紧了帕子。 难道是她? “贫僧只记得是位周夫人拿来请贫僧算的……” 沈昕颜呼吸一窒,待再听惠明大师提到那女子的生辰八字时,她便已经肯定了正是周莞宁。 果然那两人才是天定姻缘么? 她叹了口气。 “姓周,年方十五,生于十一月初八……”回府的路上,大长公主口中喃喃不止。 沈昕颜知道她念着的正是周莞宁的生辰八字。她阖着眼眸,细细地回想自长子归来后发生的一连串事,再到今日惠明大师的话,忽地心思一动。 这一切会不会太巧合了?还是说霖哥儿与那周莞宁是命中注定的姻缘,是绝对无法拆散的,故而不管霖哥儿与什么人订亲,必会发生这样那样的阻碍,以使得亲事结不成。 但是,若一切不是“命运安排”呢?那便只能是有心人算计,引着事态一步一步地走到如今。 而这个人……若是这个人,那相信过不了多久,大长公主必然会发现,原来早前她那般强硬拒绝的周懋之女,正是她要寻找之人。 她轻咬着唇瓣,很想让自己相信,这一切真的不过是上天安排。毕竟,连她死过一回都能从头来过了,可见天道不可言。 若不是什么“上天安排”呢?她是不是要阻止?可是,若一切真的是霖哥儿布的局,为的不过是顺利让家人同意他与周府的亲事,可见他对周莞宁的情意已经到了相当深厚的地步,她还有必要阻止么? 她只觉得心乱如麻,举棋不定,最终,还是决定静观其变。 然而,一切正如她所猜测的那般,大长公主最终还是查到了惠明大师口中的那名女子,正是鸿鸬寺卿周懋之女。 得知这个答案后,她的脸色着实算不上好看。若非那番话是德高望重的惠明大师所言,她都要怀疑是不是长孙安排好的。 “沈氏,你说,难道那周氏女果真是霖哥儿命中注定之人?” 沈昕颜垂眸。 应该是吧?上辈子都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人支持她与长子,想来这两人确是天生的一对。 “应该……是吧!”她轻声回答。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觉得心里一松,像是陡然放下了一个背了许久的沉重包袱。 见她也是这般说,大长公主心里最后一丝不确定也终于被打散了。 魏承霖到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同样满脸凝重的祖母与母亲。 听着大长公主缓缓地对他说,打算替他求娶鸿胪寺卿周大人之女时,他心里顿时一松,面上却是一片苦涩,摇摇头道:“孙儿不愿意!” “我意已决,不管你同不同意,这门亲事我都认下了!”大长公主根本不容他反对。 “祖母,我不同意……” “早前你不是心悦于她?怎如今祖母同意了你又不肯了?难道你想终身不娶?”大长公主生气地瞪他。 “我……” “那便让他终身不娶!!”房门忽地被人推开,紧接着属于男子沉稳的嗓音便响了起来,沈昕颜惊喜回头一看,便见魏隽航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你、你回来了?”她激动得迎了上去。 “是,夫人,我回来了!”魏隽航原本沉着的脸,在看到她时便缓和了下来。 130.第130章 “父、父亲?”魏承霖心里‘咯噔’一下, 突然生出一股不妙的感觉, 结结巴巴地唤了声。 魏隽航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径自从他身边走过,大步行至大长公主跟前, 一撩袍角跪了下来:“孩儿回来了,让母亲挂念多时, 是孩儿不孝!” 大长公主激动地抖着手,连连道了几声‘好’, 眼眶微湿, 亲自将他扶了起来。 “回来了就好, 回来了就好!”看着明显消瘦了不少,也显得壮实了不少的儿子, 她既觉得心酸,又感到欣慰。 魏隽航扶着她重又落了座,又轻拍拍身边沈昕颜的手背,朝她露出一个安慰性的笑容,这才缓缓转过身子,在对上忐忑不安的魏承霖那一瞬间,他的脸便沉了下来。 “既然你也有那般觉悟, 那这辈子便不用再娶了,也免得误了人家姑娘终身!” “父亲……”魏承霖勉强压抑住内心的慌乱,不明白他这话只是一时之气, 还是真的这般认为。 “隽航, 莫要说怄气话。”大长公主不赞同地道。 沈昕颜拉了拉他的袖口, 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可说这样的话。 “孩儿从不说怄气话!”魏隽航正色道,随即望向魏承霖,厉声道。 “你明为办差,实行报复之事,欺君罔上,是为不忠;为达目的,欺瞒至亲,更不顾先祖多年教导,是为不孝;因一已之私,私调金令,使我府中忠士枉送性命,是为不仁;你使有功之士老而丧子,未生之子而丧父,是为不义。像你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又有何面目担负一无辜女子终身,有何德何能撑我魏氏门庭!” “父亲!”魏承霖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隽航!”大长公主大惊失色,从来不知道一向性情温和的儿子竟也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更不会想到,他会如此毫不留情面训斥长孙。 可再一听他怒骂的那番话,她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望向跪在地上面无血色的魏承霖。 “什么欺君罔上,什么欺瞒至亲,霖哥儿,你到底瞒着我们做了什么事?!” 沈昕颜双唇微微颤抖着,此时此刻,心里曾经的那些疑惑全部得到了答案。 “你祖父生前对你悉心教导,亲授武艺,不顾年老体弱亲上长岳山替你寻来当世大儒,临终之前更将府中金令交于你手,寄盼着你能光耀我魏氏一族门楣。可你呢?你是如何做的?” “争风吃醋,不顾魏氏与慕容氏同袍之义,借追堵诚王世子之机,设局对慕容滔暗下杀手,致使府中四名忠心侍卫无辜丧命。为达目的,不惜行苦肉之计,使年迈祖母终日为你之事殚精竭虑,亲生母亲惶惶不可终日。” “你的心计,不但用在了对手身上,还分毫不差地用在了最疼爱你的至亲身上,所作所为,着实令人心寒,当真令人不齿!” 魏承霖如坠冰窟,没有想到自己所做之事竟然被父亲挖了个彻底,那每一句指责,便如在他身上狠狠地抽一鞭子,又如毫不留情地、重重地在他脸上扇一记耳光,直打得他无地自容。 尤其是他看到祖母与母亲那一双双充满了震惊与失望的眼眸,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被抽干了。 “你就为了那个周家女,竟然、竟然……果真是红颜祸水,祸家之源!”大长公主指着他不停地颤抖,不敢相信自己最疼爱、最信任的长孙会这般对待自己,让她觉得自己这段时间为他的亲事四处奔波坐立不安是多么的可笑。 “母亲此言差矣!从来迷惑人心的不是美色,而是人本身的无能与责任的缺失。所谓红颜祸水,不过是无能之徒推脱责任的借口。红颜非祸水,无端招来自以为是之辈的追逐,才是红颜之祸!” “此连番事端归根到底,不在周家姑娘,而在你魏承霖与慕容滔!你俩私欲过重,毫无家族大局之观,表面看来极重于情,实则极度无情。” “我国公府可以有一个碌碌无为的当家人,却不能让一个丝毫不顾大局之人当家。” “金令护卫,数代追随魏氏先祖征战沙场,只为大义而死,不能亡于阴谋诡计。你既不能明白,亦不能体会这当中的坚持,明日我便奏明陛下,将你调往西延城,此后无诏不得回京!” “父亲!!” “国公爷!!” 魏承霖与沈昕颜同时惊叫出声。 西延城是什么地方?那是大楚最边缘之地,民间有话——‘宁为关中鬼,不为西延人’,足以见得西延城是个什么所在。 如今听闻魏隽航要将儿子送往西延城,沈昕颜简直不敢相信。 这不是等于流放么? 好歹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她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沦落到那种地方去! 倒是大长公主颤着双唇,到底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我意已决,来人,请世子回屋!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进出!!”魏隽航冷着脸,蓦地喝道。 话音刚落,两名身形高壮作护卫打扮的男子便走了进来,陡然出手向正想要起身的魏承霖袭去,几个回合便将他制住,强行将他带了出去。 “你这是做什么?!他便是有天大的错,好生教导便是,你怎能将他遣去那等地方?这不是要他的命么!!”沈昕颜急得眼睛都红了。 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上辈子西延城曾经爆发过一次匪乱,死伤无数。她纵是再怨长子对自己耍心计,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 “父亲生前对他费尽心思,他仍是这般德性,若不经些磨难,日后如何能立得起来?夫人不必担心,我心中都有数。”魏隽航淡淡地道。 “你……”沈昕颜满腹的话在听到他这般说时,一时半刻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求救般望向大长公主,却在看到大长公主无力地靠着椅背,双眸无神的模样时,呼吸一窒,终是再说不出话来。 论起对魏承霖的感情,大长公主比这辈子的她更要深数倍。 因为她曾经经历过上一辈子的伤害,所以这辈子对长子她始终有所保留,又怎得及上大长公主全身心的爱护。今日长子的所作所为,最为痛心的不是她,而是大长公主。 若是方氏的所作所为给了大长公主沉重的一击,而魏承霖不亚于将她的心凌迟。 “母亲……”她缓步至大长公主身边,哑声唤。 大长公主勉强冲她笑了笑,嗓音沙哑:“这回便听隽航的吧!玉不琢哪能成器,不经历磨难,如何真正成长……霖哥儿他,就是太过于一帆风顺了。” “……好,听他的,都听他的。”泪水轻轻滑落,沈昕颜连忙拭去,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扶着她道,“我送母亲回去吧!” “……好!” 看着婆媳二人相互搀扶着渐渐远去,魏隽航抿着双唇久久无话。 当晚,沈昕颜一直陪着大长公主,亲自侍奉着她沐浴更衣,看着她躺在了床上,缓缓地阖上了那双已见浑浊的眼眸,良久,垂下眼帘掩饰眼中的泪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出了门,便看到背着手立于院内的魏隽航。 魏隽航听到她的脚步声,回身望了过来,月光映在他的身上,将那张让她有几分陌生的坚毅脸庞照得分明。 “夫人,我来接你回去!”魏隽航朝她伸出手。 她迟疑一会,将手搭了上去,瞬间,便被那宽厚的大掌紧紧包住。 魏隽航牵着她,踏着月色缓缓往福宁院方向走去。 一路上,夏虫鸣叫,夜风轻送来花草的芬芳,这般平静的夜晚,似是掩盖住了白日的惊涛骇浪。 “白日里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么?”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昕颜才轻声问。 魏隽航‘嗯’了一声,大掌却下意识地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到底与他夫妻多年,沈昕颜岂会不知他平静的表情之下,掩盖着多大的失望与痛心。 她记得曾经他有多么得意有这么一个出色的儿子 ,每回看到儿子时,眼角眉梢都洋溢着欢喜。曾经多少回,他骄傲地表示——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霖哥儿会在西延城好好的吧?”她低低地又问。 “……你还有我,有祥哥儿。”良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才终于听到他的话。 她终于潸然泪下。 魏隽航止步,搂过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脊,无声地安慰,只是,眼中却有水光在闪过。 翌日,魏隽航便进宫求见元佑帝。 元佑帝有些意外他的到来,明明昨日才回过差事,今日怎的又进宫了。 只是,当魏隽航将他的打算缓缓道来时,他吃惊得差点打翻了御案上的茶盏。 “你是说要将承霖调往西延?” “是,请陛下成全!” 元佑帝皱眉:“你这又是何苦?承霖这孩子朕瞧着甚好,打算好好培养着留给太子将来用。西延那地,朕是打算好好治一治,可却没有必要让承霖去。这万一他有个什么闪失,你便舍得?” “请陛下成全!”魏隽航跪在地上,只重复着这么一句话。 “你……”见他坚持,元佑帝有几分气结。 “你总得给朕一个理由,总不能说风就是雨的,便是日后贵妃与太子问起来,朕也好回答他们啊!”元佑帝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犬子历练不够,难担大任。况,魏氏以武出身,犬子生于太平之世,所学均为纸上谈兵,不能堪破先祖教导心意,臣以为,将他调往西延,一来可以替陛下分忧;二来也可以让他得以磨难一番。” 元佑帝:“……这理由倒是挺冠冕堂皇。” 魏隽航将头垂得更低。 “罢了罢了,你既执意如此,朕也只能遂你的愿。你这个当父亲的都不会心疼儿子,朕又何必白操那份心!”元佑帝挥挥手。 “多谢陛下!” *** 却说魏承霖自被魏隽航强行送回自己屋里之后,便发现院子不再在他的掌控之下,惊慌之下才猛然发觉,原来这么多年,他竟是小瞧了自己那个温和宽厚的父亲! 他原以为有府中金令在手,他便算是魏氏一族实际的掌控者,原来并不是,只要他的父亲想,轻易便能折断他的羽翼,让他似如今这般,空有浑身武艺却无法施展分毫。 父亲到底从何处寻来这样的高手!他又是什么时候对自己起了疑心,竟然无声无息地将他所做之事查了个分明,而他却是半分也没有察觉。 西延……父亲真的要将自己送往西延么?无诏不得回京?那怎么可以!他若是这般走了,岂不是给了那慕容滔可趁之机?阿莞不是会误会自己放弃了她? 他越想越是放心不下,此时此刻,往日的沉稳冷静早就被魏隽航连番举动彻底打散了。 不行不行,他得想个法子,得想个法子,他不能就这样被送走,他还有许多事没有做……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到最后却发现以他如今局面,除非有人助他,否则根本无计可施。 可是又有什么人能助他?执墨、侍书他们根本进不来,而他的消息也传递不出去。门外明明只有两个人在守着,可却像是四面八方都有人围着一般,若没有父亲的命令,别说人,只怕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父亲到底隐藏了多少势力? 他白着一张俊脸,整个人已是六神无主。 “吱呀”的一下开门声,他陡然抬头,便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缓步而入。 “父亲!”他的眼里多了几丝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畏惧。 魏隽航沉默地注视着他。 这个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终究还是让他失望了。这样的儿子,教他如何将家族的势力悉数交给他?教他如何将自己最珍视之人托付于他? “西延城的局势,路上我自会让人详细告诉你,你身边的执墨侍书二人便留在府上,我自有安排。来禄与来寿二人便随你往西延去,此二人武艺高强,对西延亦有所了解,必能护你周全。” “父亲,孩儿,孩儿并不愿意到西延去。”魏承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个机会,勉强压抑住凌乱的思绪,垂着头道。 “陛下已经同意了,你的差事,也另有人会接手。” “父亲,孩儿不愿去!” “路上要带的一应之物,我也已经让人准备好了,马车就在外头等着。” “父亲!”魏承霖失声叫着,却见对方丝毫没有软化的迹象,一咬牙,趁着他转身之机,猛地凌空一跃便打算从紧闭着的窗户撞出去,哪想到人还在半空中,忽地后颈一痛,身体随即一软。 他的眼中闪过绝望,不过瞬间便失去了知觉。 “国公爷!”来禄半扶半抱着失去了知觉的魏承霖。 “去吧,若是中途他醒来,只将此封任命书交给他,不必阻止。”魏隽航交待这么一句,来禄与来寿对望一眼,应了声‘是’便架着魏承霖出了府门,坐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马车一路出了京城,而后驶往了西延方向。 魏承霖醒来的时候,红日已经渐渐西沉,感觉身下晃动着的车厢,他大惊失色,一个鲤鱼打挺便坐了起来,同时双手猛地袭去抱臂坐在靠近车帘处的来禄。 来禄生生接下他这一招,两人各不相让地在车内对打了起来。 满腹的委屈、惊慌、绝望、不甘齐齐涌上心头,也让魏承霖的招数愈发凌厉,最后,来寿不得不将马车停了下来,看着那两人从车内打到了路边,直打得尘土飞扬,树上鸟儿‘扑剌剌’拍着翅膀飞走。 魏承霖虽然武艺高强,可到底年轻,又如何及得上对敌经验丰富,且招法诡异,每一招好像都能克制他的来禄,终于慢慢落了下风。 最后,来禄虚晃一招,见他上当,一掌击在他左肩上,将他击倒在地。 魏承霖体内的杀气顿时被激起,正要奋起将他击杀,不曾想对方突然将一个信函扔到他的身上,语气平静而冷漠:“国公爷有话,世子看了之后是去是留全凭心意,属下绝不会阻止。” 魏承霖怔住了,拿起那信函打开一看,脸上顿时一片复杂。 那是一张盖有吏部大印,任命他为西延城守备的任命书。 那鲜红的印鉴同时也让他瞬间明白,父亲这回是铁了心要送他走,不过半日的功夫,连吏部的任命书都弄到手了,这决心还不够明显么? 是去是留全凭心意?哈,哈哈……父亲,孩儿竟让你失望至此么?吏部正式的任命书都下来了,孩儿纵是有千般不愿也不可能会抗旨不遵,从而陷国公府于不义。 明明无法选择的题目,您却让孩儿选择,是因为您根本不相信孩儿还会顾及家族吧? 从未有过的绝望卷席而来,那日父亲一句句指责又回响在耳畔,他惨然一笑。 片刻,他将那任命书折好收入怀中,随手抹了一把脸,面无表情地道:“启程吧!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赶路了。” 来禄暗地松了口气,看着他一言不发地回了马车,感觉身上被他击中的地方隐隐作痛,不由暗道:果然不愧是老国公爷亲自教导的,虽然年纪尚轻,可一身武艺已是相当不凡,假以时日…… 书房中魏隽航很快便得知长子作出的决定,眼眸幽深,发出一阵微不可闻的叹息。 还好,父亲多年的教导也不算是白费了。 只是心里到底还是感觉一阵钝钝的痛。 到底是他疼爱多年,寄予了厚望的孩子,他又怎么可能忍心将他送往那等地方,只是若不狠下心,他又如何明白保家卫国的将士心中坚持。 只有他亲自经历一番,才会更加明白那些忠义之士追随魏氏祖辈的真正心意。 更何况,长子自幼在长辈的爱护之下长大,因是府中最年长也是最出色的孩子,多是被赞誉之声所围绕,不知不觉间已经养成了许多坏毛病。 他的连番作为,与其说是为了周家那姑娘,倒不如说是咽不下被慕容滔侵犯“领地”的那一口气。 世间上又哪有什么真正的“冲冠一怒为红颜”,全不过男子为自己所作之事扯的一块荒诞的遮羞布而已。 “霖哥儿真的走了么?”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的沈昕颜轻声问。 “嗯,走了。”他叹息着拉她入怀轻轻地抱住。 “你也不用过于担心,路上的一切,包括在西延,我都安排了人暗中照应着,他若是争气,将来必有回来的时候。” “若是他仍是想不明白,不争气呢?”沈昕颜颤声问。 “若是如此,他也就不配当这个世子,我又如何能将这府里的一切交给他?所幸钊哥儿、越哥儿和骐哥儿几个也是相当不错的孩子,再不济,还有祥哥儿,总不至于便非他不可了。” “经历这般多仍是想不透,看不分明,这样的儿子,难担大任,我也只能尽全力保他一生富足,别的却是再没有了。”魏隽航的语气冷漠,却又带着几分掩饰不去的痛心。 沈昕颜怔怔抬眸望着他,眼前这张脸是属于她同床共枕多年的那个人的,可他身上的冷意却又不属于她熟悉的那个人。 不过半日的时间便能将深受陛下器重的长子送往最偏远的地方,这样果断,如此凌厉,甚至不留情面。 魏隽航察觉她探究的视线,轻叹一声,抚着她的脸庞哑声道:“这段日子难为你和母亲了,是我回来得太晚。” 沈昕颜定定地注视着他良久,终于,轻吁口气,缓缓摇头:“我没事,倒是母亲……” 大长公主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啊,可接二连三地被她信任的晚辈算计,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彻底病倒了。 131.第131章 听到她提及母亲, 魏隽航脸上尽是愧疚。母亲年事已高, 却仍要为他们这些不肖子孙操碎了心, 已致如今卧病在床,到底难以心安。 “明日再请个太医仔细诊治,只是,终究是心病难医……”他长叹一声。 他想了想, 又道,“盈儿与蕴福的亲事尽快办了吧, 府里最近发生一连串不平事, 也该办场喜事了。” “好,蕴福盼着你回京也不知盼了多久,只怕过不了几日便会上门来了。” 魏隽航微微一笑:“盈儿性子略有些急躁, 自幼深受宠爱, 难免娇纵几分。蕴福性情温和宽厚,与她又有打小一处长大的情份, 这门亲事确是再好不过了。” 这也是他离京那段日子里得到的最好的消息。 若不是蕴福有着那么一个身世,很早之前他便想要将女儿许配给他了。 沈昕颜对这门亲事自然也是一千个一万个满意, 两个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知之甚深,若能结为夫妇,相伴一生,她这辈子也算是了却了一个最大的心愿。 “你不在的时候, 母亲作主分了家。”想到分家一事, 沈昕颜忙道。 “我都知道了, 一切听从母亲安排便是。”魏隽航回答。 这又是让他震怒非常的另一件事,没想到他向来敬重的大嫂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若是长宁郡主真有个什么万一,国公府与宁王府情份断了不只,怕还成为结为仇怨。 见他如此毫不意外的表情,沈昕颜低叹一声,知道他许是将最近府里发生之事都查过了,故而也不多言,轻轻地靠着他的胸膛,喃喃地道:“你回来了真好……” 若不是他离府这么一回,她都不知道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对他有了这么深的依赖。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将自己活过两辈子之事告诉他,可转念一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辈子只是得知长子为了娶周莞宁而费尽心思,他都如此盛怒,若是得知长子上辈子那样对自己…… 既然都看开了,那也就没有必要再将他牵扯进来,只会令他们父子之间再生嫌隙。 魏隽航不知她所想,环着她的腰肢,感受她此刻难得的依赖。 魏隽航归来后连番动作,短短不过两日,大长公主病倒了,魏承霖离京赴任了,这一切完全没有任何预兆,让府内众人大惑不解,尤其是魏盈芷,不明白为什么兄长会这般突然便离开了。 不管是魏隽航还是沈昕颜都不愿将长子所做之事告诉她,只是含含糊糊地扯了个理由,像是生怕她再问,忙提起她的亲事,将她给羞走了,这才松口气。 夫妻二人对望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隔得几日,由瑞贵妃作主,忠义侯赵蕴福与英国公嫡女魏盈芷便正式订下了亲事。 魏隽航拿着这对小儿女的生辰八字,亲自到了灵云寺,将它摆到了惠明大师的眼前。 “大师,你倒是替我算一算,这对孩子是不是天定姻缘?” 惠明大师缓缓睁开了眼眸看了他一眼,而后又慢慢地阖上。 “国公爷既非诚心相问,又何苦如此。” 魏隽航冷笑:“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可大师却又为何胡言乱语,信口开河,说什么犬子与一位周姓姑娘乃是天定姻缘!” “贫僧所言非虚,令公子与那女施主确是命中注定的天定姻缘,只是……”惠明大师话未说完,便被魏隽航打断了。 “什么叫命中注定?十五年前,曾有位‘高僧’替我批命,说我乃英年早逝之相,注定活不过三十,可如今,我却将至不惑之年。大师乃得道高僧,德高望重,深得家母敬重,何苦为了些尘世间的杂事而毁了自己修行。” 魏隽航心里对惠明大师是有几分怨的,若不是他批了那句“天定姻缘”,母亲未必会那般轻易便相信了长子胡扯的那些话。 惠明大师微眯着双眸注视着他良久,魏隽航不避不闪他的视线,两人就这般无声地对视着,惠明大师终于道:“国公爷的面相,贫僧看不清。” “大师都有不确定之事,可见批命算卦之事甚是虚无,未必可信!”魏隽航断言。 到底对这老和尚还是心存敬意的,魏隽航略挤兑了他一通,便又添了香油钱,这才离开了。 惠明大师定定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浓眉紧皱,喃喃地道:“怪了,怪了,原本确是天定姻缘没有错,为何会……奇哉,怪哉!” 像是为了一扫早前的晦气一般,沈昕颜将这订亲仪式搞得相大盛大,让人不禁惊叹英国公这位嫡姑娘的得宠。 “夫人,平良侯夫人与周五夫人去了殿下处。”春柳走到她身边,瞅了个她得空的机会压低声音向她禀报。 沈昕颜皱眉,略思忖一会,终究放心不下,吩咐道:“你且随我去瞧瞧。” 平良侯夫人与方碧蓉前来,必是为了方氏一事。 方氏到底是个大活人,无缘无故的‘病重静养’,身为她的娘家人,平良侯府必会派人前来探个究竟,这一日是迟早之事。 只是大长公主大病初愈,沈昕颜更怕她们言谈间触怒大长公主,以致使她病情反复。 守在门外的丫头见她过来,行礼问安。 “侯夫人与周五夫人还在里头?”沈昕颜问。 “回夫人的话,还在里面呢!” 沈昕颜迟疑着要不要进去,忽地听里面传出大长公主的怒喝。 “本宫自问一向待她不薄,更为了她而让次媳沈氏受了不少委屈,可她呢?是如何回报本宫的?!你们若是觉得本宫,觉得国公府亏待了她,那好,你们便带着她滚出府去,本宫活至这般年纪,也不在乎什么颜面不颜面,便豁出去让世人看场热闹,评一评理。到底是国公府亏待了她方碧珍,还是她贪心不足,心肠歹毒!” 伸出去的脚缓缓地又收了回来,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并不适宜进去。 果然,里面又隐隐传出女子的说话声。 “你、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这些来年一心守寡,教导儿女,还要替你那次媳操劳家事,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她是你看着长大的,性情如何难道你会不清楚?她怎会做出那种事?必是有心人陷害无疑!” 紧接着又是大长公主的喝止:“谁是有心人?是本宫还是本宫的二儿媳?她性情如何本宫自然清楚,本宫只恨自己心慈手软,才会纵容得她愈发胆大妄为。” “况且,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当本宫真的半点不知不成?本宫家事由不得你们平良侯府多嘴插手,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再不必谈什么姐妹之情!” 平良侯夫人大惊,她来可不是为了和大长公主闹翻的,得罪了大长公主对她们半点好处也没有,难不成她还真的要把长女带回侯府,从此彻底断了与国公府的关系? 便是方碧蓉也暗悔不已,没有料到长姐竟然是栽到了数年前那宗事上去。 她稳住情绪,上前朝着大长公主福了福,柔声道:“殿下息怒,母亲只是挂念姐姐才会一时口不择言,殿下也是为人之母,必能体谅这番心情,还请殿下莫要见怪才是。” “恕本宫不能苟同你们这种陷害家人的做法,也无法体谅,更不能明明知道了却还要视而不见!” “你们不必再多言,本宫言尽于此,送客!” 沈昕颜推门而入,便见平良侯夫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身边的方碧蓉似是想要说些话缓和一下,哪知大长公主根本不看她,一拂袖转过身去下了逐客令。 见她进来,平良侯夫人脸上浮现怨恨,想要说上几句狠话,方碧蓉眼明手快地拉住了她,自己则朝着沈昕颜恭敬地行了礼,母女二人便被侍女“客气”地请了出去。 “母亲何必为这些不相干之人动怒,若是气坏了身子,岂不是得不偿失?”沈昕颜缓步至大长公主身边,柔声劝道。 大长公主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良久,叹息一声道:“你说得对,不过是些不相干的人罢了!” 数十年的姐妹,如今她才看清,不对,也许很久之前,久到平良侯夫人因为夫君之事请她出面向皇帝求情而被婉拒之后,她们之间便已经生了隔阂。 只是这些年来一直粉饰太平而已。 平良侯夫人与方碧蓉母女二人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被带到了方氏处。 早就得到消息候在门外的桃枝见两人过来,连忙上前行礼问安,而后领着她们进了屋。 屋内,方氏正不厌其烦地叮嘱着魏承骐,让他要学会暂且忍让,并且尽全力去赢得魏隽航的信任,不能让三房的钊哥儿和越哥儿抢了先。 魏承骐一直沉默地听着她絮絮叨叨不止,眼中却带着几分苦涩。 半晌,他才道:“二叔是孩儿的亲叔父,孩儿自然会敬重爱戴他……” “对,就是这样,你要比平常加倍敬重他。你向来便是聪明孩子,应该知道以咱们母子二人的处境,必须要靠着你二叔才能得以改善,否则若是被三房那对兄弟抢了先,没有人二叔的扶持,只怕……” “夫人,侯夫人与姑娘来了。”桃枝听了须臾,叹息着上前打断了她的话。 “外祖母,姨母!”魏承骐上前见礼。 “好孩子,难为你了!”平良侯夫人叹息着扶起他。 魏承骐低着头,让人瞧不清他的表情。 方氏见母亲与妹妹到来,知道必是为了自己的事,坚决地道:“娘你不必多言,这国公府的爵位应该是咱们骐哥儿的,父传子,夫君不在了,世子之位自然该由儿子承继,他魏隽航已经占了一回便宜,难不成还想着子子孙孙传下去?这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正是如此!”平良侯夫人点头表示赞同。 “国公府的爵位是先祖拼来的,是祖父的,不是父亲的!”魏承骐忽地出声。 方氏被戳到了痛处,尖叫着道:“你胡说什么?!当年你父亲是国公世子,日后这爵位自然是他的,他不在了,便应该由你来坐,焉能轮到他魏隽航!是你祖父不公,才会使爵位旁落二房!” “好了好了,骐哥儿,让姨母瞧瞧你,许些日子不见,倒是又长高了不少!”方碧蓉见魏承骐憋红着脸似是又要反驳,连忙拉着他到一边。 魏承骐紧紧抿着双唇,却是一言不发。 “母亲还盼着你可以将爵位夺回来,如今瞧来,你却是不知什么时候被二房那些人洗了脑子,连善与恶都分不清,还学会了顶撞生母!”方氏哪里想得到一向乖巧温顺的儿子会这样顶撞自己,又是心痛又是愤怒,指着他便骂。 魏承骐仍是不说话。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难道二叔他们是恶么?母亲设局陷害长宁郡主,意图给大哥安上克妻之名便是善么? “骐哥儿,这回外祖母可也不帮你了,你怎能这样对你母亲说话!要知道她为了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平良侯夫人一向疼爱这个外孙,可这回也板起脸了教训道。 “如今魏承霖被调往西延城,西延那是个什么地方?只怕他有去无回,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方碧蓉插话。 “什么?魏承霖调往西延城?”方氏意外。 “姐姐难不成不知道么?就是前几日之事,京里头都传遍了,都说英国公竟舍得。”方碧蓉奇怪她竟然对此事一无所知。 方氏张张嘴,又怎会告诉她自己自从被软禁之后,莫说府外的消息,便是府里的消息她也是半点也得不到了。 “如此真真是天助我也!只盼着他当真是有去无回才好,这才解了我心头之恨!”她眼里闪过一丝快意。 “大哥必然会平安归来的!”魏承骐终于开口,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在场的三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尤其是他脸上的表情,明确地表示了他根本不认同她们所说的这些,方氏又岂会看不清来,当下气得拉住他就打,一边打一边哭骂:“我这辈子真是白操了心,竟养出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你父亲的东西,凭什么要给别人占了去!你身为人子,不只不为你父亲讨回公道,反倒还要向着外人,你、你这是要气死我不是?!” 魏承骐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任由她的拳头雨点般落到自己的身上,倒是平良侯夫人与方碧蓉看不下去了,连忙拉着方氏又是劝又是安慰。 “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说不成么?做什么要打他,若是打坏了,心疼的还不是你自己?” 一时又安慰魏承骐:“你母亲也是心里太着急了,她一向视你如珠如宝,把你当成自己的命根子一般爱护着,她做了这么多事还不是全是为了你好!” 为了他好么?他倒是希望她能少一些为自己,只安心过日子不好么?为什么还是去争那些早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魏承骐眸中闪过挣扎,良久,才哑声道:“母亲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是,孩儿仍旧不能苟同!二叔父他们又怎会是外人?自来子承父业,父亲过世时,祖父仍在世,府里的一切自然便是他的,又怎会成了父亲应该留给孩儿之物?” “你!”方氏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却又听魏承骐继续道,“外祖母与姨母若是只来看望母亲的便罢了,若是为了其他目的,还是罢了吧!” “骐哥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便是方碧蓉也不禁震惊地望向他。 “长宁郡主那事,以母亲一人之力又岂会成事?若说这当中没有姨母的出力,我是必不会相信的。祖母与二婶不是蠢人,怕是早就将一切查得清清楚楚,只是为了顾及两家颜面不愿声张罢了。姨母是个聪明人,自然应该知道什么做才是。”魏承骐面无表情,似是一点也没有听到她们的话。 “还有外祖母与外祖父,这些年打着祖母与二叔的名号在外头占了多少好处,祖母与二叔便是不说什么,只怕心里也是有数的,毕竟谁的心里不是亮堂堂的。” 方碧蓉心中剧震,脸色顿时便变了。 大长公主她们真的查到了自己身上?不、不会吧?当年她只是提供了药给姐姐,其他诸事她都没有经手,照理应该查不到自己头上才是! 便是平良侯夫人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这几年他们夫妻确实是借着英国公府的东风在外占了不少好处,却没有想到人家早就将一切看在眼里。 还有,方才被大长公主指着鼻子骂倒也罢了,那个人到底是连今上都要退让三分的朝廷大长公主,身份尊贵,她也只能受着。 可是被自己的亲外孙这般指责,她的心里便是烧起了一团火,若不是顾及此处乃是国公府,只怕当场便要发作起来了。 方氏更是被气得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猛地推开拉着她的平良侯夫人,冲上去重重地往魏承骐脸上打了一巴掌:“放肆,这是你应该说的话么?!” 魏承骐被她打得偏过了脸,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转过来,神情平静,便是眼睛里也是平静无波的,像是一潭死水,轻易不能激起半分波澜。 饶得是经过不少事的方碧蓉,也被他这样的眼神给吓住了,下意识地拉了拉平良侯夫人的袖口,制止了她欲上前的步子。 方氏自打出这一巴掌时便也后悔了,她这辈子做得再多,还不是为了这个儿子么?若是因此母子离心,那她这么多年来的坚持又是为了什么? “外祖母与姨母也来了好些时候,想必外祖父还在等着你们的消息吧,恕不远送。”良久,魏承骐才缓缓地道。 “你……”平良侯夫人那个气啊,被大长公主赶了一回客便罢了,如今连自己的亲外孙也这般对待自己? 倒是方碧蓉知趣,知道自己今日必是遭了嫌弃,硬是拉着平良侯夫人。 “好,那咱们便先回去了,你们母子好好聊聊,姐姐,莫要再冲动,母子之间是没有什么隔夜仇的。” 看着那母女俩离开,魏承骐才撩起袍角跪在地上,朝着方氏连磕了几个响头,那‘呯呯呯’的额头触地响声,直听得方氏一颗心都提起来了,再也忍不住上前去要将他拉起来。 魏承骐却固执地坚持,一直给她磕了九个响头才停下来,顶着额上的红肿,声音沙哑:“母亲,放弃吧!孩儿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要,更不愿去争,孩儿只想侍奉母亲终老,将来娶妻生子,让母亲含饴弄孙,安安心心过下半辈子。” “至于爵位,莫说那不是孩儿的,便是是,孩儿也要不起!如今国公府的风光,全是因为二叔一家子。二叔自幼与陛下关系亲厚,深得圣眷;二婶养育蕴福多年,宫中贵妃娘娘感念她照拂赵氏血脉之恩,事事照拂;太子殿下与大哥有同窗之义,彼此间的信任岂是外人可能猜度?“ “莫说二叔既敢让大哥往西延去,必是做足了准备,只说便是万一大哥真有个三长两短,这爵位也必不可能会落到孩儿头上。因为,太子殿下不会同意,贵妃娘娘不会同意,陛下更不会同意!” “母亲,你可知道,你要争爵位,不是与二叔一家在争,而是与太子殿下,与贵妃娘娘,与陛下在争啊!” 方氏脸色苍白,连连后退几步,最后一屁股坐到了长榻上,脸上尽是绝望。 “母亲,罢手吧!日后咱们只过自己的日子,何苦再为了那不可能再属于咱们之物而让亲者痛,仇者快!”魏承骐呜咽着劝道。 方氏双唇不停地颤着,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却半句话也再说不出来。 有些事她并非没有感觉,只是不愿去深想,如今儿子这一番话,将她多年来的坚持打击得七零八落,心中那摇摇欲垫的奢望轰然倒塌,再也拼凑不起来。 132.第132章 “骐哥儿, 你到底对外祖母和姨母说了什么话, 气得她们脸色那般难……你在做什么?”魏敏芷挺着好几个月的大肚子走进来,本是指责魏承骐的, 不想却看到这样的一幕。 “三姐姐既有了身孕,一心照顾着肚子里的小外甥便好, 其他事便不要放在心上了。” “你说什么?”魏敏芷简直不敢相信一向听话的弟弟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 “姐姐不是已经听清楚了么?姐姐如今已是赵家妇, 一心一意想着夫君与孩子,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便是, 旁的事就不必再多记挂着了。”魏承骐垂眸并不看她,弯下身子将被方氏碰掉落地上的垫子放回长榻上。 “四妹妹与蕴福订亲, 三姐姐既为男方亲眷,又为女主亲眷,正是受人注意的时候, 更不应该四处走动才是。” “你……”一听他提到魏盈芷与蕴福的亲事, 魏敏芷便气不打一处来。 打小她便与魏盈芷不对付, 彼此看对方都不顺眼,好不容易她得了一门好亲事,想着总算可以压她一头了,不曾想她转身便与忠义侯订了亲。 也是嫁到了赵府她才知道, 蕴福真的不再是当初在国公府那个毫无根基的野孩子, 她夫家那些人更是可着劲讨好他,而她也因为幼时便与赵蕴福相识, 在夫家的地位便有几分超然。 可如今魏盈芷订亲, 将来嫁到侯府, 那便是事事压自己一头,而她这个当姐姐的,日后还要看着她的脸色讨日子,真是怎么想怎么憋屈! “果真是长能耐了,把外祖母与姨母气走了不算,如今连我也要气不成?还有,你方才对母亲说了什么,竟把她弄成这般模样!”魏敏芷冷笑,再一看方氏那失魂落魄的模样,顿时就更恼了。 “我言尽于此,三姐姐不听便罢了。”魏承骐轻声说着,扶起方氏打算将她扶进里屋。 “敏儿,听你弟弟的话,莫要再和魏盈芷针锋相对,她背后有赵蕴福,有瑞贵妃,你是斗不过她的。”走出几步,方氏突然便停了下来,低低地道。 “娘……”魏敏芷眼睁睁地看着那母子俩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片刻,轻咬着唇瓣,眼中犹带着几分不甘。 “母亲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说是抱病静养?”她冷着脸问身后的桃枝。 “三姑奶奶还是莫要多问的好,诚如四公子方才所说,三姑奶奶只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便是,别的何苦再操心。再说,如今操心也是白操心。”桃枝叹了口气。 “三姑奶奶回去吧,屋里药味重,对孩子不好。”不等魏敏芷再说,她接着又道。 魏敏芷再多的不满在听到这句话时也咽了下去,如今万事都没有她肚子里这个孩子重要,其他的,等孩子出生了她再好好斟酌斟酌。 正堂里的魏隽航端坐上首,满意地看着身姿愈发挺拔的蕴福,想到他还是一个小不点的时候,整日板着一张小脸,却又偏要坚持履行身为‘下人’的职责来侍候自己,以只及自己腰间的身高在屋里忙得团团转。 那个被自己捉弄了还对自己感恩戴德的小家伙,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长成这般清俊挺拔的少年郎,很快便将他疼若至宝的女儿娶走。 “国公爷!”蕴福被他看得有几分不自在。 国公爷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是不是对自己不满意?他越是想便越发不安起来。 魏隽航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好小子!去吧,夫人还在里头等着你呢!” 蕴福眼睛一亮,响亮地应下,利索地向他行了礼,而后一溜烟地往后院去了。 “国公爷,恭贺国公爷觅得佳婿!”周懋瞅准机会走了进来,笑着向魏隽航道喜。 魏隽航笑容微敛,不过却又飞快地掩饰过去,抱拳回了礼:“多谢周大人!” “这会儿京城不知多少人家羡慕国公爷,可是将他们相中的佳婿人选给抢了先。”周懋开玩笑般道。 魏隽航笑道:“先下手为强,大概便是如此了吧!” 周懋又说笑了几句,这才仿若不经意地道:“前些日听闻世子爷被调往西延城去了,如何走得这般急,竟连亲妹妹的订亲酒都不吃了?” “圣旨已下,岂能耽搁,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魏隽航笑容不改。 周懋笑容一滞。 他会信了这种说辞才有鬼了,旨意再下得突然,陛下也不可能连这点时间都计较,更何况要订亲的男方还是瑞贵妃嫡亲的侄儿。 “世子此去,怕是没个三年五载都回不来,又是走得这般急,只怕连个侍候之人都来不及安排吧?” “既是去历练,自然无需人侍候,否则这与在京城府中有何区别,周大人认为可是这个道理?”魏隽航笑眯眯地反问。 “国公爷言之有理。”周懋或明或暗地试探着魏承霖突然离京的原因,可魏隽航却始终和他打着哈哈,四两拨千斤地将他的话全部给堵了回去。 这个老滑头,真真是滑不溜手!周懋暗骂。 本想不再理会他,可一想到近来憔悴了不少的女儿,以及忧心仲仲的夫人,他把心一横,干脆问:“我瞧着世子年纪倒也不算小了,仿佛这亲事还不曾订下,这一去,国公爷与尊夫人便不担心么?” 至于担心什么?自然是儿子的亲事啊! “命里有时终须有,不经磨练,如何成长?不曾成长,又如何担得起一家之主之责?周大人说对吧?”魏隽航仍是笑容满面的,仿佛丝毫不在意他的话。 周懋心里却是说不出什么滋味。 他当初虽然是默许了魏承霖对女儿的心意,但两家亲事毕竟没有正式订下,本是等着国公府请的官媒上门,不曾想官媒没有看到,便是魏承霖也突然离开了京城。 他虽然满意这个“女婿”,但是也不会上赶着将女儿许给他。他如花似玉的女儿,应是由世间上最好的男子亲自前来求娶的,而不是自动送上门去! “国公爷说得对!”探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他也便冷了脸。 一家有女百家求,更何况还是他周懋的宝贝女儿,难道还怕找不到好夫君么? 看着他沉着脸离开,魏隽航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敛了下来。 良久,他揉揉额角,发出一阵低低的叹息。 这个周懋确是位能臣,否则皇帝表兄也不会那般重用他。只不管如何,长子与他的姑娘却不是适合的,既然明知不适合,那便不要再给旁人半点希望,以免累了人家姑娘终身。 既订了亲,这婚期很快便也敲定了,便定在魏盈芷十六岁生辰之后。 待出嫁前那日,始终等不到兄长的归来,魏盈芷掩饰不住满脸的失望,靠着沈昕颜的肩闷闷不乐地道:“娘,哥哥是不是赶不及回来了?” 沈昕颜轻抚着她的长发,喃喃地道:“想是赶不及了……” 这一年多的时间,她也只是偶尔从魏隽航口中得知长子的消息,知道他顺利抵达了西延,再多的,魏隽航便没有再说,只让她放心。 事已至此,她便是再不放心还有什么用呢? “小公子,小公子走慢些,小心摔着……”春柳的声音伴着孩童特有的清脆软糯笑声传了进来,沈昕颜不过一愣神,怀里便撞入了一个软软的小身躯。 她无奈地搂着笑倒在她怀里的小儿子,疼爱地在那张肉肉的脸蛋上捏了捏,接过魏盈芷递过来的帕子替他拭了拭脸蛋,又擦擦小手。 “祥哥儿又淘气了不是?”看着气喘吁吁的春柳,她故意板着脸问。 “没有呀!”祥哥儿无辜地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肖似魏隽航的小脸红扑扑肉乎乎的。 “必又是捉弄春柳姐姐了,就你这小坏蛋淘气!”魏盈芷坏笑着伸手去呵他的痒,当即引来小家伙清脆响亮的笑声。 “四姐姐坏,坏透了……”刚过了三岁生辰的小家伙话已经说得相当利索了,躲进沈昕颜的怀里避开姐姐的魔爪,眼睫扑闪扑闪几下,可怜巴巴地告起状来。 沈昕颜笑着将他抱起:“明日,你四姐夫便会来将这个坏透了的四姐姐接走了。” 四姐夫这个词刚出口,魏盈芷便闹了个大红脸。 祥哥儿拍着小手直乐,一声声‘四姐夫’叫得欢快,愈发让魏盈芷羞得耳根子都红了。 “我、我不理你们了!”最后,她一跺脚,捂着脸便跑了出去,身后响着那母子俩愈发愉悦的笑声。 魏隽航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笑倒在长榻上的母子二人。 他笑着上前,一把将夫人怀中的小儿子高高举了起来,顺手在那肉肉的小屁股上拍了一记,小家伙尖叫着抱紧他的头,一声声‘爹爹’叫得相当兴奋。 “好了,他本就是个人来疯,你偏还爱逗他。”看着父子俩闹了片刻,沈昕颜才上前去,将小儿子抱了下来。 与长子安静沉默的性子不同,这小儿子是个极爱闹腾的,偏小嘴又像是抹了蜜糖一般,哄起来人来一套又一套,直哄得大长公主将他当成了命根子,轻易离他不得。 “夫人,殿下使人来问,小公子怎的还不过去?”正这般想着,便有侍女进来回道。 “好了,跟嬷嬷下去洗洗脸便到祖母那儿去。”沈昕颜替儿子整整衣裳,将他交给奶嬷嬷带了下去。 看着小家伙蹦蹦跳跳地跟着奶嬷嬷离开,她嘴角的弧度越扬越高。 “这孩子,像我!”魏隽航得意地翘起腿。 小儿子生得像自己,这一点着实让他得意极了,每每抱着小家伙到外头溜一圈,引来乔老六等人羡慕嫉妒的眼神,他的成就感就满满的。 沈昕颜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偏就像你,这闹腾人的性子最最像你!” 魏隽航哈哈大笑,不以为然地挥挥手:“小孩子闹腾些才好,才有孩子的模样,不像霖哥儿当年……” 笑容在提起长子的名字时顿时便凝滞了,再看看沈昕颜瞬间便暗了下来的眼眸,他暗悔。 他清清嗓子,道:“你不必担心,他如今在西延,虽然是没有在府里舒服自在,但是适应得也还算可以。” 沈昕颜叹了口气:“昨日陪着母亲用膳时,她还弄了好几个霖哥儿喜欢的菜。她嘴里虽不说,可到底还是记挂着。便是盈儿、钊哥儿、越哥儿和骐哥儿几个,也不时问起他。” “满府数下来,也就祥哥儿最是无忧无虑了。” 魏隽航眼睑微垂,少顷,道:“那便让祥哥儿多去陪陪母亲,闹腾得她老人家再无暇想其他。” “也唯有这样了。”沈昕颜无奈,想想小儿子的性子,嘴边不由得漾起了浅浅的笑容,“说起来,还多亏了国公爷,将这样闹腾的性子传给了祥哥儿。” 魏隽航愣了愣,看着夫人打趣的眼神,也不禁笑了。 待到次日便是魏盈芷出嫁的日子,府里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喜气。 看着一身红嫁衣的女儿,沈昕颜不知不觉便红了眼。 她颤着手,接过春柳递过来的凤簪,小心翼翼地插进女儿那高耸的发髻上,铜镜里的魏盈芷,眼眸迅速涌出了泪水。 “姑娘莫要哭,小心花了妆。”喜娘一见,连忙提醒道。 沈昕颜微仰着头将眼中泪意逼了回去,嗓音微哑:“去瞧瞧姑爷快到了没有。” 自有小丫头应下跑了出去。 屋内很快便只剩下母女二人。 “嫁了人,便不可再像当姑娘一般任性,蕴福自幼与你一处,性子是个再好不过的,他待你好,你也要爱他敬他,凡事多体谅他。” “忠义侯府虽说只得你们夫妻两个正经主子,可里头却还有不少贵妃娘娘的人。在外头,你要时时记得他是你的夫君,以夫君为先,处处敬着他。关上门了,便是你们夫妻间的事。这里头的度你要把握好。” “至于赵府里的人,到底是隔了房,该有的礼数不能少,只是也莫要被人仗着辈份压着,不管怎样,你也是堂堂正正的忠义侯夫人,没有必要让自己受那些不必要的委屈。且记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双倍奉还!” 尽管这番话这些日子沈昕颜对她说了不止一回,可魏盈芷还是含泪应下。 “娘放心,我不会让人欺负的。” 沈昕颜拉着她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用眼神描绘她的脸庞,像是想要把她牢牢地刻在心上。 “夫人,吉时快到了!”春柳在外头提醒着。 沈昕颜回神,假装不经意地别过脸去,偷偷拭了拭双眸,这才起身,也不敢看她,哑声叮嘱:“吉时快到,蕴福也快要来了,娘先去准备准备。” 说完,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魏盈芷望着她的背影,眼泪终于没忍住流了下来。 待蕴福“过五关斩六将”,千辛万苦地抵达正堂时,魏盈芷已经由魏隽航亲手替她盖上了红盖头。 沈昕颜扶着大长公主,婆媳二人眸中都含着泪。 “殿下,国公爷,夫人,你们放心,我会一辈子好好待盈儿的!”蕴福跪在三人跟前,郑重许下了一生的承诺。 魏隽航亲自将他扶了起来,沉声道:“行动永远比诺言更有说服力!” 蕴福点了点头:“我明白,国公爷与夫人且看着便是!” “四妹妹,来,二哥背你出门。”那厢,魏承钊抹了一把脸,走到魏盈芷身前,半弯下身子。 嫡亲兄长魏承霖不在府中,自然便应该由堂兄魏承钊背她出门。 红盖头下的魏盈芷红着眼眶,正要伏到他的背上,突然,一阵孩子的大哭声陡然响了起来。 “呜哇哇,四姐夫,你、你别带我四姐姐走……我、我以后再、再不淘气了,也不说四姐姐坏透了……”祥哥儿一边哭,一边大声道,像是生怕蕴福真的会将他的四姐姐带走一般,他迈着一双小短腿‘噔噔噔 ’地跑到魏盈芷跟前,紧紧地揪着她的裙裾不放手。 众人被这一幕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之间竟愣住了,也没人想起去拉祥哥儿。 “这小家伙,真真是……”大长公主眼睛还泛着水光,可脸上却已经扬起了笑容,朝着祥哥儿招招手,“祥哥儿,到祖母处来。” “不、不要,祖母你让四姐夫别带四姐姐走……”祥哥儿打着哭嗝,可小手将却魏盈芷的裙裾抓得更紧,一副生怕四姐姐会被抢走的模样。 “这……”突然当了要抢走人家姐姐的坏人,蕴福摸摸鼻子,一时不知应该怎样哄小家伙好。 “四姐姐一定要和四姐夫一起才行,要不他怎么是你的四姐夫呢?”魏承骐蹲下身子耐心地劝着祥哥儿。 “那、那我和四姐姐一起,也跟着四姐夫行不行?”祥哥儿哭得鼻子红通通的,可怜巴巴地又问。 “哈哈,四妹夫,你这是娶一送一呢!”一旁的魏承越陡然爆发一阵笑声,引来杨氏没好气的一巴掌。 “瞎说什么呢!” 魏承越摸摸被娘亲打得有点痛的手臂,可脸上却仍是忍俊不禁。 沈昕颜与魏隽航也是哭笑不是,魏隽航干脆大步上前,一把将还在讨价还价的小儿子抱了起来,捏了捏他红通通的鼻子,哄道:“哭什么呢?真真是傻孩子,改日让你四姐姐把四姐夫带回来不就得了?” “可、可以么?”祥哥儿抽抽嗒嗒地问。 “当然可以了!”魏隽航一边哄他,一边朝着魏承钊使了个眼色,魏承钊心神领会,立即背起魏盈芷迈出了门。 待祥哥儿反应过来时,屋里早就没有了四姐姐的身影,小家伙扁扁嘴又要哭,眼泪都在眼眶里打了好几个转,居然没有掉下来。 “我不哭,我等四姐姐带四姐夫回来。”话虽如此,可他这要哭不哭的模样着实可人疼,大长公主心疼得拉他到怀里,心肝肉地直唤着。 英国公府与忠义侯府联姻,两府都设了宴席,京城各府人家干脆便分两路,一路到忠义侯府,一路到英国公府。 沈昕颜作为府中主母,自然不会太空闲,只略坐了一会儿便去招呼着宾客了。 “魏、魏夫、夫人。”她正忙碌着,忽听身后有人唤,回头一看,便见周莞宁有些不安地站在身后不远。 “周姑娘?”她有些意外。 这还是自避暑山庄之后,她头一回见周莞宁。 眼前的周莞宁,比她上回看到时明显消瘦了不少,同时更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意味。 “魏夫人,魏、魏大哥他、他是、是不是不会、不会再回来了?”周莞宁轻咬着唇瓣,深呼吸一下,结结巴巴地问。 沈昕颜定定地望着她,直望得她一张俏脸渐渐泛白,最终羞愧地低下头去。 “周姑娘,你一个姑娘家不应该问这样的话,若是让人听到了,有损你的闺誉。”沈昕颜平静地道。 “我知道,可是、可是,他连一声招呼都没有打,就那样走了,我、我不甘心……”周莞宁的眼眸瞬间氤氲了水气,哽声道。 沈昕颜沉默,片刻,摇摇头道:“我不知,我也不知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是么,连你也不知道……”周莞宁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失望,神情黯然。 “宁妹妹,你怎的在这,让我好找!”一名身着粉色长褙子的姑娘快步走来,拉着周莞宁便走,“姨母在寻你呢……” 沈昕颜定定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良久,轻叹口气。 *** 西延某地树林里。 魏承霖满身血污地躺在地上,月光照到他的身上,映出那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他怔怔地望着夜空那轮明月,似是浑然不觉伤口的剧痛。 今日,是盈儿出嫁的日子,只可惜他这个亲大哥却无法背着她出门。不过幸好,幸好她嫁的人是蕴福,蕴福必不会负她。 意识渐渐变得模糊,恍恍惚惚间,似是看到母亲冲他温柔地笑,似是看到父亲骄傲地挺着胸膛道‘有子如此,夫复可求’,又似是看到祖母慈爱地叮嘱着他要注意身子。 最后,是白茫茫的雪地里,父亲如同孩子一般追逐着淘气的钊哥儿、越哥儿、蕴福与妹妹,长廊里,骐哥儿满目羡慕,母亲倚窗而立,而他,则是眉目含笑站立一旁。 真好啊…… 133.第133章 其实那个时候他也是想加入父亲与弟妹们的嬉戏去的, 可是为什么最终却没有加进去呢?若是当时加进去了该有多好啊…… “……明日我便奏明陛下,将你调往西延城, 此后无诏不得回京!”耳边仿佛又响着父亲严厉的声音, 他想, 也许这辈子便是有陛下的诏书, 他也无法回京去了。 终于, 他的意识渐渐焕散, 整个人彻底坠入黑暗当中。 “……小哥,这位小哥, 你醒醒,醒醒,该吃药了!”迷迷糊糊间,似是有人不停地在他耳边叫着,他觉得很吵, 很想让对方不要再叫,可是喉咙却像是火烧一般痛得紧。 “小哥, 小哥, 快醒醒,快醒醒!”那声音锲而不舍, 好像不把他叫起来都不罢休,甚至,他还感觉肩膀处有一只厚实的大掌不停地轻轻推着他。 “小哥, 醒醒, 该吃药了, 小哥,快醒醒……” 他挣扎着,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好、好吵……” “小哥,你醒了?!”对方的声音中带着相当明显的惊喜,推着他肩膀的力度也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几分。 “你、你是谁?”他努力掀开仿若千斤重的眼皮,模糊间似是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庞。 “醒了就好,来,快把药吃了!”那人没有回答他,只是伸出手扶着他靠坐在床头上,动作间牵扯到他身上的伤口,痛得他一声闷哼,额上瞬间渗出了冷汗。 “抱歉抱歉,山野之人粗鲁了些,你没事吧?”对方歉意地问。 这一痛,倒是让魏承霖清醒了许多,也让他看清了眼前之人。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年约四十来岁,作猎户打扮的方脸中年男子,正关切地望着他。 他又打量了一番所在之处,见是一间再简陋不过的茅屋,除了他躺着的这张一动就发出一阵‘吱吱呀呀’声音的老旧大木床外,也就屋正中央的那张崩了一个角的四方桌,以及桌子旁边的两张勉强算是完好的板凳。 是这个人救了自己? “小哥,先把药喝了吧,喝了伤就会好得快些。”那大汉笑呵呵地将仍冒着热气的药碗捧了过来。 魏承霖迟疑片刻,想了想,接过药碗轻声道了谢,一仰头便将药给喝了下去。 “小哥,我瞧你这打扮,想必是官府里的人吧?可是去剿匪受的伤?唉,那位守备大人到底年轻,青峰上的那些人哪是这般容易能被剿灭的。”大汉叹了口气。 魏承霖沉默。 的确是他轻敌了,否则也不至于险些连自己的命都丢掉,也不知来禄那边情况如何,自己不见了踪迹,想必他如今还在派人四处寻自己吧! “小哥,你年纪轻轻的,若想干一番事业,还是离了这西延到别去处吧!这西延早就不是寻常人能呆的了,除非当年的魏大将军再世,否则这西延啊……难!”大汉好心劝道。 “魏大将军?”魏承霖疑惑地望向他。 这个魏大将军,不会是他以为的那个魏大将军吧? 见他问到‘魏大将军’,那大汉明显精神一振,一双眼睛都冒出了光:“魏大将军你不知道吧?我阿爷年轻时曾是他麾下兵士,当年魏大将军大破九龙阵那场大战,我阿爷可也是有份参加的哦!” “戎狄人多狂妄凶狠啊,可遇到了魏大将军,也只有认栽的份。还有慕容将军,千里追击戎狄大将巴勒图,取下其项上人头,那英勇劲儿,可恨我晚生了几十年!” 说到此处,大汉一脸惋惜。 魏承霖终于确定他口中的魏大将军指的正是他的曾祖父。也是曾祖父那一辈,魏氏的威望达到了空前地步。 “……魏大将军与慕容将军联手,这天底下便没有打不胜的仗!”大汉一拍大腿,下了最后的结论。 “……争风吃醋,不顾魏氏与慕容氏同袍之义……”父亲当日的喝骂声犹在耳边,他有几分恍惚,才终于想起,魏氏先祖与慕容氏先祖曾是战场上合作无间的将领。 曾经是战场上彼此最信任的同袍,数十年之后,他们的后人却因为争风吃醋,彼此欲致对方于死地,若是先祖们泉下有知,只怕…… “说了这般久,小哥,我还不知道你贵姓呢?我姓屠。”那大汉拍了拍脑袋,笑着问。 “我……姓魏。”平生头一回,魏承霖觉得自己竟然配不起这个姓氏,更不敢让人知道,他就是那个魏大将军的后人。 “你姓魏?可真真是巧了,都说同姓一家亲,不定你与魏大将军五百年前是一家呢!”那大汉哈哈一笑。 魏承霖勉强地笑了笑。 “魏小哥,你先在此好生治伤,我午后便到守备府去,让他们过来接你。你是在守备府当差吧?” “……是,多谢屠大叔。” 那大汉笑了笑,又叮嘱了他几句,这才离开了。 魏承霖躺在床上,想到昨夜那番混战,自己一个多月来的布置最终还是落得一场空,不但无法剿灭山匪,还打草惊蛇,只怕伤亡也不少。 此时此刻,他突然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他真的可以如祖父期待的那般,延续曾祖父时魏氏的辉煌么?自年少时起得到的那些赞誉,真的不是言过其实么?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似如今这般沮丧,似如今这般陷入一种深深的自我厌弃里。 他想,那些赞誉其实不过是因为他的身份,并非因为他的才能。而近些年他办的差事,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若是换了一个人,未必会做得比他差。 他这么多年来得到的一切,不过是因为先祖的余荫,魏氏的光环罢了。可笑他竟然一无所知,还自以为聪明绝顶,焉知在旁人眼里,他不过是一个可笑可悲之人罢了。 如今,除了那四名金令护卫外,他又担上了不知多少条人命…… 想到昨晚可能已经牺牲掉了的官差,他顿时一片绝望。 父亲若是知道他又害死了这么多人,只怕对自己更加失望了…… “世子。”屋里忽地响起了有几分熟悉的低沉嗓音,他望过去,便见一身灰衣的来禄不知何时竟出现在眼前,对上他的视线时,脸上明显一松。 “属下来迟,请世子责罚。”来禄单膝跪在地上。 “起来吧,不怪你,是我自己没用。” 来禄有几分诧异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 “昨夜,咱们死了几个人?”半晌,他便听到魏承霖哑着嗓子问。 来禄沉默片刻:“四人。” 魏承霖只觉喉咙一甜,身子晃了晃,险些一头栽到地上去,亏得来禄眼明手快地将他扶住。 昨夜参与剿匪的那些人,是他这一年来精心训练出来的,如今不过一晚的时间便死了四人,教他、教他将来如何向父亲交待! 铺天盖地的绝望卷席而来,他白着脸,身体不停地颤抖着,也不知是因为伤口痛的,还是因为那死去的四名官差而感到的悲愤。 最终,他眼前一黑,整个人便昏迷了过去。 待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在守备府中。 他强撑着身子,亲自去看了那四名阵亡的官差,看着原本鲜活的人无声无息地躺着,他双唇微颤,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属下已经通知了他们家人,如今他们的家人想必正在赶来的路上了,世子不如先去歇息一会?”来寿见他脸色着实难看,有些担心地道。 “不必,我不要紧。”魏承霖摇摇头。 见他坚持,来寿无可奈何,唯有扶着他到了隔壁间,总不能让他一直这般对着四具遗体吧? 一阵阵呼天抢地的哭声陡然从隔壁停放着四名阵亡官差的房间里传来,也让始终坐着一动也不动的魏承霖心口一颤。 那一声声万分悲恸的哭喊,痛不欲生的悲泣,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匕首,直往他心口上插,一刀又一刀,刀刀不留情。 “世子?”见他煞白着一张脸,来寿担心地轻唤。 魏承霖仿佛没有听到,整个人木然地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隔壁的哭声渐止,他才仿若梦呓般问:“你也是金令护卫吧?我害死了平砚他们四个,你想必也会如隔壁的那些人那般恨我吧?” 来寿怔了怔,没有想到他竟会问出这样的话,略沉默须臾,道:“属下确也是金令护卫。但是,世子,这是不一样的,平砚他们的死,和隔壁那几人的死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他们一样是因我而死。”魏承霖喃喃地道。 来寿皱了皱眉,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眼前的世子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自信,变得自我怀疑起来了。 “战场上刀枪无眼,有所死伤在所难免,能跟去之人,都已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平砚他们……死得不值。”来寿坦然地回答。 “金令护卫原为老国公的护卫队,都是跟随老国公征战沙场之人,太平之世不愿解甲归田,自愿留在国公府内,甘为一府护卫。老国公曾言,金令护卫乃战场上之英雄,只为国家大义、百姓苍生而死,除此之外,除非魏氏一族濒临灭族,否则不可轻易启用金令。” 魏承霖久久不能言。 这番话,他仿佛曾经听祖父说起过,许是时间太长远,又许是他从来没有将这些话听入心里,只觉得金令护卫也是护卫,不过是武艺比寻常护卫高一些,与府里其他下人又有何区别?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护卫还是那个护卫,可启用了金令指使他们为了自己的私怨动手,便是玷辱了他们数代人心中的坚持。 他想,父亲骂他的那番话是对,他确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毫无家族大局之念,为了一已之私,枉送了忠士性命。 他甚至连一个山野猎户都不如! 因为平砚等人的死,来寿心里一直对他憋着一口气,只是因为职责所在,不得不一路护着他到西延,如今终于将憋在心里的那口怨气吐了出来,整个人才觉轻松了不少。 再看魏承霖白得吓人的一张俊脸,那张脸与过世的前任国公爷甚为相似,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会愧疚还好,就只怕他不知悔改,如此才是辜负了国公爷一番心血。 “世子可知当年国公爷险些坠崖是何人所为?”魏承霖的心里正如翻江倒海一般,又听他突然问自己。 魏承霖怔了怔,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当年父亲坐的马车曾经遭到意外,整个人险些坠下山崖,若非母亲与他及时赶到,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听来寿这般问,难不成当年那事并不是意外? “是、是何人?”当年他年纪尚小,有许多事都不甚了解,如今细一想,那件意外本就带有许多诡异之处。 “是宫里的周皇后私自与诚王做了交易,周皇后协助诚王放走诚王世子,诚王助她除去国公爷。”来寿回答。 魏承霖颤着唇又问:“皇后娘娘与父亲有何恩怨,为何要致父亲于死地?” “世子可还记得当年忠义侯的冤案?” “自然记得。” “因为侯爷一案,当年仍为王妃的贵妃娘娘被先帝灭口,是国公爷拼死救下了她,这么多年与陛下竭尽全力隐藏她仍在世的消息。后来王妃娘娘回宫成为瑞贵妃,宫里的皇后会如何想,又会如何恨救了贵妃之人,世子是个聪明人,自然不必属下多言。” 魏承霖身子晃了晃,触动身上的伤口,痛得他整张脸都带了几分扭曲,豆大的冷汗一滴一滴滚落下来。 是周皇后,是周皇后欲对父亲下杀手! “周懋周大人这么多年一直暗中替陛下做事,当年若非周皇后之事被牵连,他如今又岂会区区一个鸿鸬寺卿。哪怕嫡庶有别,可总也是亲姐弟,又哪能事事撇得清。”平寿意有所指。 魏承霖不是蠢人,一听他这话便明白了,惨白的脸又难看了几分,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又被他这番话接连扎了几刀。 周皇后与周大人撇不清,因为他们同宗同族,又是一房的亲姐弟,陛下纵然看在周大人多年的追随上不去计较,可贵妃娘娘呢?太子殿下呢? 便是太子殿下同样可以轻轻放下,那贵妃娘娘呢?明明是陛下的原配嫡妻,可那么多年不但无名无分,甚至连面都不能现于人前,更是多年来一直深受兄长被冤的痛苦。 好不容易回了宫,又遭受皇后娘娘的连番黑手,让她怎能不恨。 可笑他却对此一无所知,被情爱迷了眼睛,迷了心窍。 不,父亲说的是对的,从来迷惑人心的不是美色,是人本身的无能与责任的缺失。这所有的一切,归根到底,问题还是出在他自己身上。 他自私凉薄,毫无家族大局之念,因一已之私毁了魏氏与慕容氏的同袍之义,又连累了忠心相随的府中护卫,莫说父亲不会轻易原谅他,便是如今的自己,也是无法原谅自己。 “受伤之事,不可告诉父亲。”见他久久不语,脸色更是白得像纸一般,摇摇欲坠的身体更教人担心不已,来寿正要唤大夫,便听他这般吩咐自己。 他顿了顿,最终还是点头应下:“是。” 外间传入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抬着什么东西进进出出,他知道,必是那几名官差的家人将他们带回去了。 落叶归根,不管在哪里,便是死了,也要魂归故里。 *** 京城中的魏隽航夫妇并不知道在女儿出嫁的大好日子里,他们远在西延的长子却经历了一番生死。 魏盈芷回门这日,上至大长公主,下至年纪最小的祥哥儿都盼长了脖子。 “爹爹,为什么四姐姐还不把四姐夫带回来呀?我粥都吃完了,娘还说等我乖乖吃完了粥,四姐姐就会带着四姐夫回来了。”久等不见四姐姐回来,祥哥儿有些闷闷不乐。 魏隽航心里也是急得很,只是面上却不显,听到小儿子这般问,笑着弯下身子抱起他,捏捏他的脸蛋:“当爹爹不知道呢,昨日你便收拾好了包袱,说若是四姐姐不回来,你就要找她去。” 祥哥儿认认真真地点点头:“对呀,她若是不回来,我就找她去,把她带回来。” 一边说,一边挣脱他的怀抱,“噔噔噔”地跑了出去,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抱着他昨日便收拾好的小包袱进来了。 看着小小的孩童似模似样地抱着小包袱,一副要出远门的模样,沈昕颜没忍住笑了出来。 “来,让娘瞧瞧祥哥儿都收拾好了什么?”她朝小家伙招招手。 小家伙又“噔噔噔”地跑到她身边,乖巧地将手上的小包袱递给她,奶声奶气地道:“我带了小老虎和桂花糖,等见到了四姐夫,我把桂花糖送给他,让他把四姐姐还给我。如果他不肯,我再把小老虎也给他。” “哈哈哈,你这小子是打算贿赂你四姐夫呢!”魏隽航朗声大笑,待凑过去一看,包袱里果然放着春柳给他做的布老虎,以及一包包得严严实实的桂花糖,他又忍不住笑了。 大长公主擦了擦笑出来的泪花,招手让祥哥儿到她身边去,搂着他用力亲了一口。 “祖母的小心肝哟,怎的就这般可人疼!” 屋里气氛正好,一阵欢快的声音便从外头传了下来。 “四姑奶奶回来了,四姑奶奶回来了!” 沈昕颜一听,下意识便站了起来,迫不及待就要往外走,还是魏隽航一把拉住了她。 “四姑奶奶是谁?”祥哥儿不解地歪着脑袋,大大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 “四姑奶奶就是小公子的四姐姐。”春柳笑着对他解释。 话音刚落,小家伙便如一枚小炮弹一般往外就冲,大长公主想要拉住他,可小家伙跑得太快,她一时竟拉他不住,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头撞上正牵着魏盈芷进门的蕴福身上。 蕴福低头一看,便见双腿被小家伙抱住了,他正要说话,又见小家伙“呀”了声,立即松开了他,转而扑向他身边的新婚妻子。 “四姐姐……”爱娇的甜糯声随即便响了起来。 一进门便受到弟弟热情的对待,魏盈芷心里高兴极了,蹲下身子捏捏弟弟肉嘟嘟的脸蛋,又忍不住亲了亲,这才笑着道:“祥哥儿想姐姐了?” “想,可想了,四姐姐,你不要跟四姐夫走,还留在家里跟以前一样好不好。”祥哥儿搂着她的脖子直撒娇。 “来来来,让四姐夫抱抱!”生怕魏盈芷会顺口应下,蕴福忙不迭地将祥哥儿抱了起来,一直将他抱了进屋,对上满屋子的亲人。 “殿下、国公爷、夫人。”他习惯性地行礼唤,话刚出口,大长公主便笑道,“还喊殿下呢,这称呼是不是该改改了?” 他俊脸一红,难得地带了几分羞意,可还是老老实实改了口。 “祖母。” 得到了大长公主响亮应声,他又朝着魏隽航与沈昕颜唤:“岳父大人,岳母大人。” 魏隽航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女婿!” 沈昕颜笑盈盈地看着这对翁婿,目光最终却是落在女儿身上,见她气色甚好,眼神总是不经意地飘落在蕴福身上,终于松了口气。 这两人自幼相识,一直吵吵闹闹地长大,只是有时候距离太近了反而不易看清心意,她就怕自己这个性子有几分大咧咧的女儿不经意间会伤了别人的心。 如今看来,这对小夫妻倒是将日子过得不错。 “蕴福待你可好?”虽是这般想着,可母女俩独处的时候,她还是不放心地问。 “挺、挺好的。”魏盈芷俏脸一红,略带有几分不自在地回答。 “那赵府那些人呢?可有为难你?”沈昕颜又问。 “他们倒是想,也不瞧瞧我可是那种轻易被欺负的。”魏盈芷冷哼一声。 134.第134章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沈昕颜不放心地追问。 “也没什么, 不过是有些人想仗着辈分给我一个下马威而已。”魏盈芷不以为然。 “是赵夫人彭氏?”沈昕颜一听便明白了。 “除了她还会有哪个?不过是当年过继不成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可又不敢对名正言顺的蕴福做什么,大概瞧着我刚过门, 新媳妇脸皮子薄, 想着先压一压,日后也好拿捏吧!”魏盈芷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又替沈昕颜续了茶水。 “你没与她起什么冲突吧?”沈昕颜有些担心。 “娘放心,我都有分寸,她也只是敢棉里藏针含沙射影地说几句,我装傻充愣, 要不就是扯开了皮直白问她, 她是个要脸面的,自然不敢承认, 最后倒把她自己给憋得半死。” 沈昕颜想了想女儿这直来直往的性子,略想像了一下当时的场面,有些好笑地轻戳了戳她的额。 人家来暗的, 你偏要来明的, 偏有些话还真不能当面说开, 如此一来,还不是把说的人给憋死么! “不定人家在背地里取笑你是个二愣子呢!”她打趣道。 魏盈芷笑了起来:“二愣子便二愣子吧,反正她们也占不了我便宜!是她们总想着从我这里拿好处,难不成我倒还要哄着她们?” 知道她心里清着, 沈昕颜便也放心了。 “进宫的时候, 贵妃娘娘可有说什么?” “也没什么, 不过是些祝福的话,让我与蕴福好好过日子。”顿了顿,魏盈芷的语气便添了几分闷闷不乐,“反正我这辈子的性子也就这样了,学不来八面玲珑……” 贵妃娘娘当初相中的姑娘是镇国将军府的大姑娘慕容文嫣,那人才真真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凡是见过她的没有不说她好的。 可魏盈芷却不喜欢她,总觉得她笑得一点儿也不真诚,还不如她那个直肠子的妹妹慕容文琪讨喜。可是,长辈们却明显更属意慕容文嫣。 进宫的那日,贵妃娘娘虽然一如既往的亲切和蔼,可魏盈芷却明显感觉得到,她对着自己的笑容没有以前那般,像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她大约也是猜得出这当中变化的原因的,许是因为蕴福没有要她相中的慕容文嫣,而是坚持娶了自己。 沈昕颜没有错过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黯然,略思忖须臾便猜到了,柔声道:“世间事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娘娘是个明白人,她既同意了这门亲事,那便是认可了你,至于其他的,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只安心与蕴福过日子便是了。” “我明白。”魏盈芷点点头,也不过多纠葛于此。 母女俩说着悄悄话,书房里的蕴福却被祥哥儿给缠上了。 “四姐夫,这个桂花糖可好吃可好吃了,你尝尝!”祥哥儿一只小胖手抓着一块桂花糖便往蕴福里嘴里塞。 蕴福避之不及,唯有张嘴含上,甜滋滋的味道顿时便充斥口腔。 “好吃么?”小家伙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期待地问。 蕴福颔首:“好吃,多谢祥哥儿。” “那这个我都给你。”祥哥儿相当大方地将手上那包桂花糖一古脑往他怀里塞。 向来护食的小家伙这回居然这般大方,蕴福顿时有些受宠若惊,恍然不觉一旁的魏隽航那看好戏的表情。 “多谢祥哥儿!”虽然他已经过了爱吃甜食的年纪,可是小孩子的一番心意是不能拒绝的,故而他还是相当感激地接住了那包桂花糖。 果真是不一样的啊,从蕴福哥哥变成四姐夫,这待遇立即便升了好几个级别。蕴福喜滋滋地又取了一块往嘴里塞。 “你吃了我的桂花糖,那四姐姐便要还给我了哦!”祥哥儿下一句话将让他险些让口水给呛住了。 “什、什么?”他不明所以。 “你吃了我的桂花粮,四姐姐就又是我的了,不准你再抢她走!”祥哥儿气哼哼地瞪他。 “这个……”蕴福终于醒悟,含在嘴里的糖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魏隽航再忍不住笑出声来,对他投过来的求救视线只当作没看到。 “吃了我家祥哥儿的糖,就是要把四姐姐还给祥哥儿,对吧?” “对对对,爹爹说的对!”祥哥儿将小脑袋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一般,大大的眼睛闪闪发亮,小嘴抿了抿,很快便扬起了欢喜的笑容,下一刻,屁颠颠地往外就跑,“我找四姐姐玩去……” “祥哥儿,你等等,等等……”蕴福一见,随即追了上去。 魏隽航见状哈哈大笑。 不说当日忠义侯府这对新婚夫妻回府前,是如何哄死活抱着姐姐的腿不让走的祥哥儿,只说次日用过午膳后,沈昕颜带着儿子到园子里散步消食,不经意间见春柳正与府内丫头说着话,待她走到身边时,她随口问:“可是有什么事?” “慧姑娘的亲事要订下来了。”春柳回答。 沈昕颜怔了怔,讶然地望向她:“不知订的是哪家的公子?” “订的这家人,夫人想必有些印象,正是上回临时反悔拒了大公子亲事的陈家!”提到陈家,春柳还是有些不高兴。 “原来是他们家,倒是不错的人家!”沈昕颜想了想,又问,“订的是陈家哪位公子?” “陈三公子,太子妃的表弟。” 沈昕颜眉间带有几分忧色:“这陈三公子人品才学如何?大哥可曾使人细细打听过?” 不过再一想,只怕兄长也认为这陈家是相当不错的人家,他们家替自家公子求娶女儿,想来也没有考虑太多便答应了,毕竟沈慧然再过一两个月便十七岁了,这亲事可是再不能拖的了。 “想来也不会太差,伯爷只得慧姑娘一个女儿,哪会不仔细挑选着,夫人便放心吧!” “我就怕他心里着急,只觉得这陈家门第不错,便急喇喇地订下来了。” 待晚间魏隽航归来时,沈昕颜便不由得向他打探陈家三公子。 “夫人放心,这门亲事结得过,陈家家风清正,陈家三公子才学虽不及其兄,只是却也是个踏实的孩子,堪为良配。”魏隽航回答。 “陈家那样的门第,又有太子妃的一层关系,如何这般突然会到伯府提亲?”沈昕颜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只觉得这门亲事来得太过于突然,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总让她的心像是悬着一般。 “伯府门第并不低,慧儿又是唯一的嫡女,品貌双全,又在你身边教养多年,举止气度不逊于任一名门世家之女,这几年上门求娶的人家并不在少数,只是大舅兄左挑右选总是放心不下,这才一拖再拖。” “陈老夫人是个有眼光的,替孙儿选中慧儿并不奇怪。当然,这也不会排除她想通过婚事与你、与咱们府缓和关系的缘故。”魏隽航向她分析着。 上回大长公主本与陈老夫人私底下达成了两府联姻的共识,不曾想待官媒上门时,陈府却一再拒亲,虽然事出有因,但到底是出尔反尔,心中总是难免有几分愧疚,兜了个弯求和并不是什么好意外的。 沈昕颜想了想,也觉得他所说的确有几分道理。 “只要陈三公子是个好的,能真心真意待慧儿好,其他什么都不重要。”沈昕颜叹了口气。 其实侄女的亲事也成了她的一桩心病。 自从发生上回避暑山庄之事后,沈慧然已经明显减少了到国公府来的次数,这半年来就更少了。 “这个你便放心吧!以陈老夫人爱护儿孙的心意,若是陈三公子不点头,她也不会轻易便请媒上门的。况且,若不是真的相中了慧儿,陈家又岂会抛出一个嫡子来。” “你说的对。”沈昕颜总算是彻底放下了心头大石。 上辈子女儿与侄女先后离世,给她带来了极为沉重的打击,如今这辈子可以看到她们先后觅得好人家,她才算是真真正正安心,才觉得这辈子真的没有白过了。 陈沈两家订下儿女亲事那日,沈昕颜专门回了一趟靖安伯府,看着喜形于色的兄长,再看看近些年来愈发沉稳的侄儿沈峰,想到魏隽航对他的赞赏,她的嘴角不禁扬起了笑容。 “妹妹脸皮子薄,这会儿躲在屋里不敢出来见人呢!”沈峰的妻子崔氏挺着四五个月的大肚子笑着道。 沈昕颜轻笑,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笑容柔和:“快五个月了吧?这孩子可闹你?” “还差半个月便满五个月了。不瞒姑母,这孩子真真是个极闹腾的,怕是出来之后也不是省心的。”崔氏语气无奈,脸上却带着笑意。 “看来必是个淘气的小子了!” “承姑母贵言。” 两人说笑间,崔氏引着她到了沈慧然处,又略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看着沈慧然脸上难抑的羞意,沈昕颜又忍不住打趣了几句,愈发让她羞得脸蛋更红了。 “好了,姑姑不笑你了,慧儿也是大姑娘了,陈三公子……你姑父仔细打听过了,是个好的。”她轻轻拉着沈慧然的手,含笑道。 “那三公子,我、我是见过的……”沈慧然羞着一张脸,蚊蚋般道。 “见过?”这一下沈昕颜倒是意外极了。 “嗯,盈儿成亲那日匆匆见了一面,只那时却不知他便是陈三公子。” 原来如此…… 看来这门亲事倒是那陈三公子先瞧上,这样更好,如此这亲事便多了些纯粹。 沈慧然坐了片刻便有丫头奉了靖安伯之命来唤了她去。 沈昕颜在屋里又坐了一会儿,一阵风吹进来,吹动桌上的几卷画轴扑啦啦地往地上掉,她上前去,一一将它们捡了起来。 也不知碰到了哪处,当中一卷陡然打了开来,她伸手过去正要将它卷好放回书案上,却被画中之人吸引了视线,只当她看清画中人容貌时,脸色顿时一变。 画中描绘的是一位年轻男子,男子面容俊朗,眼角眉梢带着微不可见的笑意,正正是她的长子魏承霖! 沈慧然在她身边多年,她自然认得出她的笔迹,故而这副画,她只一看便知道是出自何人之手。 为什么?为什么慧儿会藏有霖哥儿的画像?她虽非画中好手,可也能从画上每一笔中看得出,作者对画中人所蕴含的缕缕情意,以及那丝欲说还休的幽怨。 一个念头陡然生起,她的瞳孔猛地收缩。 慧儿她对霖哥儿?会么?应该不会吧?这些年慧儿虽然有不少时候是在国公府,但与霖哥儿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单独相处更是从来没有之事,对这一点,她还是很确信的。 可是手上这幅画却响亮地扇了她一记耳光,让她清楚这一切都是真的,她的侄女确实对她的长子生出了那种心思,而这一切更与上一辈子重合。 “姑……”沈慧然走进来时,乍一看到屋内之人手上摊着的那幅画,脸色剧变,想要说些什么解释,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什么时候之事?你、你为何从来不曾……”沈昕颜不知该怪自己终究还是大意了,还是应该感叹沈慧然将心思掩饰得太好,不但是她,便连与她朝夕相处的魏盈芷,甚至贴身侍候她的侍女珠儿也没有察觉她的这番心思。 沈慧然俏脸煞白,隐藏多年的秘密一朝被人揭穿,揭穿她之人,还是她最敬重的姑姑,教她顿时无地自容,只恨不得挖个地洞将自己埋起来。 “姑姑,我,我……”她结结巴巴的,却不知应该从何解释,唯有紧紧抿着双唇,再不说话。 姑侄二人相对而立,压抑的沉默萦绕两人周遭,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慧然才苦涩一笑,轻声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只待我发现之时,已经来不及了。” “我知道,承霖表哥那样出色的男儿,心悦他的女子何止我一个,我更清楚,不管是姑姑你,还是大长公主殿下,都不曾想过让承霖表哥娶我。而我,也贪恋在国公府里的温暖,唯有将满腹的心意压下,不敢让任何人发现。” 想到避人耳目地偷偷关注意中人的那段心酸又暗自欢喜的日子,她的眼中不知不觉地泛起了水光。 她知道自己配不上那般出色的表哥,长宁郡主也好,谢家姑娘、陈家姑娘也罢,都不是她比得上的,也只有那样人家的姑娘,才能堪配那个人。而她,除了默默地关注着他,当他一辈子的表妹之外,再没有别的。 “不过,姑姑你放心,我都已经放下了,那年从避暑山庄回来不久,我就已经学会慢慢放下了。陈三公子是我自己选的,若没有我的同意,爹爹是不会轻易同意亲事的。”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扬起了一个带泪的笑容。 沈昕颜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很想告诉她,她也好,大长公主也罢,都没有认为她配不上长子。 “这幅画我是打算找出来烧掉的,没有想到居然让姑姑看到了,不过也好,藏了这些年,直到今日我才算是觉得轻松了。” 暗自恋慕一个不会属于自己的人着实不好过,尤其是那个人的视线从来没有落到自己的身上,她压抑着自己,无助地看着心底的那丝情意生根发芽,越长越大,却是束手无策。 一直到后来,她发现自己心悦的那个人,已经有了一个喜欢到非卿不娶的姑娘,她便知道自己是时候放弃,是时候将那棵“情树”从心里挖出来了。 毕竟,她的年龄已经不允许她再这样拖延自己的婚事,而心里念着另一个人去嫁人,这样之事太失厚道,也对她未来夫君太不公,她做不出来。 将埋藏心里的底说出来后,她真真正正觉得轻松了,也准备好了迎接来自她最敬重的姑姑的责骂。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她却听到这么一句话——“你是我亲手带大的,天底下没有什么男儿是你配不上的,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 “姑姑……”她陡然瞪大了眼睛,愣愣地望着神情平静的沈昕颜,眼中甚至还带着几分泪意。 沈昕颜叹息着上前,温柔地替她拭去眼中的泪水。 “你不必妄自菲薄,没能回馈你的心意,是霖哥儿没有福气。” “姑姑……”沈慧然呜咽着,终于潸然泪下。 谁也不会知道,比起被人发现她对表哥怀有的那种心思,她更怕从一向疼爱她的姑姑眼中看到失望,看到厌恶。 “把眼泪擦一擦,从今往后,过去之事便让它彻底过去。”沈昕颜一边替她擦着泪,一边道。 沈慧然捂着嘴用力地点头,可眼泪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不停地掉落。 许久之后,她才掏出帕子拭了拭眼泪,取起书案上的那幅魏承霖的画,毫不犹豫地用力一撕。 只听‘嘶啦’一声,画卷被撕作两半。 “姑姑,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更知道自己要珍惜的是什么人,陈三公子是我未来的夫君,这辈子我都会将他放在心上,也只将他放在心上。” “你能这样想,可见是真正成长了,姑姑也就放心了,”沈昕颜既欣慰又有几分怅然。 是一样,又是不一样,两辈子,她最疼惜的侄女同样喜欢上了她那个出色的长子。 可不一样的是,这辈子的沈慧然,没有上辈子的执着,她学会了放下,知道了怎样才能让自己过得更好。 世间上最难之事,不是‘拿起’,而是‘放下’! 上辈子的沈慧然就是始终执着放不下,将自己困在情爱当中出不来,在意中人已经娶妻了依然不肯放弃,甚至连身为伯府嫡女的骄傲与矜持都可以放弃,只为在那人身边求得一席之地。 她的这种执着就像是一把双刃剑,最终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关心她的人。 所幸这辈子她终于学会了放弃,学会了善待自己,也学会了珍惜她应该珍惜之人。 从靖安伯府离开后,沈昕颜整个人都是轻松的,身旁的春柳见她心情颇好,笑着道:“慧姑娘订亲,夫人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如今只等大公子回来,再娶个儿媳妇生个白胖孙子,如此就可以过含饴弄孙的生活了。” 含饴弄孙?沈昕颜轻抚着鬓角,哑然失笑。 原来她竟是到了该抱孙子的年纪了! 只是再一想到远在西延的长子,她又叹了口气。 只怕离抱孙的日子还有一段距离! “好了,旁的先不说,你的亲事呢?就真的决定一辈子不嫁?” 春柳的亲事也是她一件头疼事,人挑了一个又一个,可始终得不到她的点头。秋棠与夏荷孩子都生了一个又一个,最大的那个已经能挑起家事了,可身边的这位始终毫无着落。 她急也急过,急起来甚至还骂过,可春柳依旧不动如山。 “哎呀,夫人还说这些做什么,我都这把年纪了,还嫁什么人!日后给夫人的大胖孙子当个嬷嬷好了。”春柳一本正经地道。 都这把年纪了,她自然不会再像小姑娘一样,提到嫁人就害羞得不敢说话。 “这把年纪了,这脸皮也越来越厚了!”沈昕颜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这几年春柳调.教的丫头也陆续可以独挡一面了,她如今只一心替沈昕颜管着福宁院,其他侍候人的差事已经不大做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突然马匹一声长嘶,马车骤然而停,两人一个不着,险些便被摔出去,可尽管如此,额头也重重地撞到了车厢,痛得沈昕颜眼泪都飙出来了。 “出事了出事了,撞到人了撞到人了!”车外一阵杂乱的叫喊声,也让被撞得七荤八素的沈昕颜心口一紧,连额头上的痛楚也顾不得了,一把掀开车帘便问:“撞到什么人了?快去瞧瞧可要紧!” “不是咱们的车撞到人,是前面有人闹市纵马,惊了一驶过的马车,把车里的人给摔出来了。”很快便有侍从前去探个究竟。 “闹市纵马?简直荒唐!那车里之人可曾伤着?” 侍从迟疑了一下,上前一步,声音略低了几分:“应该不曾伤着,恰好三皇子经过把人给救下了。” 沈昕颜讶然。 那侍从的声音压得更低:“我瞧着那马车的标记,像是周大人府里的。” 135.第135章 周府的马车?沈昕颜有片刻的怔忪, 脑子里反射性地浮现起一张绝美的脸庞。 如果真的是周莞宁,这一回众目睽睽之下, 只怕这“英雄救美”的佳话是切切实实地落实了。庆幸的是三皇子尚未娶妻,凭周懋如今的官位及元佑帝对他的看重,他的女儿当一个三皇子妃也不是不可以的。 三皇子性情虽然有几分鲁莽,但是身为皇室中人想要活得长久, 最不需要的就是自以为是的聪明。 就是不知道三皇子的生母丽妃会有什么想法了。虽然周懋算是个有前途的,但他毕竟姓周, 是周皇后的庶弟, 娶了他的女儿会不会让瑞贵妃另有想法, 这一点丽妃想来还是要考虑清楚的。 她暗暗思忖着。 额头上的一阵阵痛楚袭来,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再也没有心思去理会旁人之事。 魏隽航今日休沐,正抱着祥哥儿教他写字,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 便见沈昕颜顶着额头的红肿走了进来,惊得他手一抖, 在纸上画下了重重的一笔。 “啊!坏了!”见原本写得好好的字被弄坏了, 祥哥儿噘着小嘴很是不高兴。 魏隽航将他放在太师椅上坐好,自己则快步朝着沈昕颜迎了上去。 祥哥儿这时也看见娘亲回来了,连忙从椅子上爬了下来, 屁颠颠跑了过去, 响亮地唤:“娘!” 沈昕颜笑着摸摸他肉嘟嘟的脸蛋。 “这是怎么了?额头怎的这般红?”魏隽航伸出手去轻轻抚着那处红肿, 手才刚刚碰到, 沈昕颜便缩着避开他,“别碰别碰,疼!” “夫人,药来了!”新提拔上来的侍女紫烟拿着药急急走了进来。 “可有把药拿一份给春柳送去?”沈昕颜接过药,顺便又问。 “正准备送去。”紫烟回答。 “你另拿一份药给春柳送去,这里不用你侍候了。”魏隽航拿过沈昕颜手上的药,吩咐紫烟。 “是怎么弄伤的?出门一趟还能把额头弄伤,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一边替她上药,一边问。祥哥儿则一脸紧张地盯着沈昕颜,一副担心她会疼的表情。 “撞到车厢了,回来的路上也不知哪个缺德的竟在街上纵马,马受了惊,这才不小心撞上的。”沈昕颜语气颇为无奈,将路上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魏隽航听罢浓眉紧皱:“闹市纵马,这性质委实恶劣,若是查清是何人,必不能轻饶才是!” 略顿了顿,他又问:“三皇子救下了周府马车里之人?可知道救的是哪一个?” “这倒不曾细问 。”沈昕颜接过儿子贴心地递过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见小家伙眼睛闪闪亮,一副等着她表扬的表情,微微一笑,“祥哥儿真是个乖孩子!” 话音刚落,瞬间便见祥哥儿笑得眼睛弯弯的。 “娘,我帮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小家伙拉着她,示意她坐下来,让自己替她吹吹痛痛的地方。 沈昕颜笑着在湘妃榻上坐了下来,任由他鼓着腮帮子替她吹着额上的红肿。 魏隽航含笑看着母子俩片刻,想了想,转身走了出去,唤来今日护送夫人出门的侍从细细询问。 待他再次回到屋里之时,便听到母子俩欢快的笑声。 “三皇子救下的是周懋之女。”待祥哥儿跟着他的奶嬷嬷离开后,他才皱着眉道。 沈昕颜了然,果然是她! “这回丽妃娘娘也不必头疼儿媳妇之事了。”她半开玩笑地道。 魏隽航浓眉皱得更紧,想到早前调查长子时顺便查到的那些事,片刻,揉揉额角:“这位周姑娘可真真是……也不知她这算不算是倒霉。” 倒霉么?或许是,或许又不是,毕竟不是谁每回都能逢凶化吉的,她两辈子认识的人当中,也就一个周莞宁而已。 况且,是什么人都能这般轻易便被当朝皇子给救下的么? 所以周莞宁这奇怪的命格,她纵是汇活了两辈子都想不明白。 她想,或许这大概便是戏文当中的“主角命格”? “只怕宫里有得闹了,丽妃娘娘未必肯应下这门亲事。但是陛下,也不会想要冷了忠心追随多年的臣子的心。”魏隽航斟酌须臾,缓缓地道。 “陛下若是有意成全,丽妃娘娘再怎么闹也没有用。” “确是如此,若是陛下下旨赐婚,丽妃再怎么不高兴也只能认下这个儿媳妇。”魏隽航颔首。 “不过,你又如何这般肯定人家周大人就愿意将女儿嫁入皇家了?”沈昕颜挑眉。 皇家的媳妇是那般容易当的么?上一辈子她只是给周莞宁添添堵,周懋夫妇便隔三差五将长子叫去好好‘谈心’,周家兄弟俩也不时警告长子一番。若是换了皇家之人,只怕他们一家人倒不好那般出头了。 “为何不肯?三皇子虽不能继承大统,可若一辈子安安分分,一个亲王的头衔是跑不了的。况且,三皇子性情直率,行事也算是光明磊落,陛下三子当中,除了太子,便属三皇子得圣心了。” “纵是贵妃娘娘和太子,对三皇子也颇有照应,更不提他在宫里还有一个位份不低的母亲。”魏隽航不解。 “虽说低头娶媳抬头嫁女,可这世间上也并非所有父母都乐意让女儿高嫁的,我瞧着周大人与周夫人未必愿意。”沈昕颜道。 魏隽航想了想:“你说的确有道理,只是,你却忽略了一点,这周姑娘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如果我没有记错,她是比盈儿还要长一岁的。周懋再疼爱女儿,可也不能耽误了她的终身大事啊!” “人家父兄许是一点儿也不介意养她一辈子呢!”沈昕颜摊摊手。 这话可不是她说的,是上辈子她数不清多少次从周家父子口中听来的。 “嘴上说说而已,哪能当真。”魏隽航明显也是听过周家父子说过类似的话,一听她这般说便摇头道。 夫妻二人只说了一会儿便将此事抛开了,毕竟周家姑娘最终嫁不嫁三皇子,与他们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周府当中,周懋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他身旁的周夫人温氏眼睛泛着泪:“街上那么多人看见,这回可如何是好?难不成真的只能将阿莞嫁到皇家去了?” 夫妻这么多年,周懋仍旧抵挡不住妻子的眼泪,见状连忙哄道:“你也莫要担心,若是阿莞不愿意嫁,谁也不能逼她。” “可恨那魏承霖,撩起了阿莞的心思,却又不告而别,半点音讯全无!”一想到那撩拨了女儿心思,却又辜负了女儿心意的魏承霖,温氏便气到不行。 周懋同样气极,可不管他如何试探,都不能从魏隽航口中得到半点关于魏承霖的消息,西延千里迢迢,他又全无半点人脉在那处,纵是想要打探一二,也是有心无力。 “其实细想起来,三皇子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女婿人选。”良久,他才若有所思地道。 “什么?难不成你真的想将女儿嫁入皇家?”温氏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你不要急,且容我细说。”见她急了,周懋连忙安慰。 “三皇子性情敦厚,并不是那等心思深沉之人,否则太子殿下也不会亲近他,贵妃娘娘也不会容许他分去陛下的宠爱。” “况且,皇子成了婚便可离宫建府,没有长辈一处,这日子便也自在些。”周懋细细分析着。 温氏眉头渐渐舒解几分,没有长辈一处这一点着实是最好不过了。 不像她,头上压着一个不时拿孝道压她的婆母,还有时不时给她添堵的妯娌,尤其是五房那个方氏,性子奸滑,甚有手段,进门不过一年便已经笼络了不少人心,到后面连二房那一位都被她逼到了一边去,更有甚者,初时坚决不同意她进门的婆母,竟然也被她笼络了过去,什么都听她的,可着劲与自己作对。 如今诺大一个府邸,她这个唯一的诰命夫人,竟被五房那位逼得轻易连气都透不过来。 这日子,还不如当初外放之时,好歹那会儿她还是府里的当家夫人,不似如今这般,处处受人掣肘。 “大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正感叹间,便有侍女进来禀道。 又来了又来了,又不知听了那方氏什么怂恿来找自己麻烦了! 温氏烦不胜烦,却又拿对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毕竟对方占着一个长辈的身份,不管做什么,她也只能受着,否则一个不孝的罪名扣下来,她们这一房人只怕都得不了半分好。 周懋如何不知夫人的苦处,可他自己也同样被生父压着,早已是力不从心,哪里还顾得上她。 隔得半月有余,果如魏隽航所意料那般,因为三皇子与周莞宁之事,宫中的丽妃闹了起来。 三皇子意欲娶周莞宁为正妃,丽妃却只同意周莞宁为侧妃,她相中的娘家侄女为正妃。 沈昕颜听到这个消息时愣住了,不管是她还是魏隽航都没有想过周莞宁为侧妃这个可能。 她是压根就没这种想法,魏隽航则不认为以周懋在元佑帝跟前的份量,他的女儿却只能当皇子侧妃。 沈昕颜摇头,难为丽妃能想得出这样一层来。 丽妃娘家并不是什么显赫的家族,周家虽然没了首辅,但周懋却是位得元佑帝器重的能臣,便是太子对他也是相当礼遇,周莞宁更是他唯一的嫡女,怎可能会给三皇子当侧妃。 丽妃这样的念头,必定让周懋气狠了。 “真真是愚蠢至极啊!”便是魏隽航也对丽妃无语至极。 果然是他高估了此人,难怪当年会被周皇后和淑妃当枪使,险些连累了三皇子,可见愚蠢是不一定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改变的。 这哪里是结亲,分明是与周家结仇啊! 宫中母子俩各不相让,到后来三皇子直接便求到了元佑帝处,请元佑帝为他与鸿鸬寺卿周大人之女赐婚。 元佑帝并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三皇子不死心,又求到了瑞贵妃处,倒让瑞贵妃哭笑不得,也为难至极。 魏盈芷闲聊间将此事告诉了沈昕颜。 “贵妃娘娘可头疼着呢,三殿下不去磨陛下和丽妃,反倒去磨着贵妃娘娘替他作主,丽妃得知了消息也去磨着贵妃,母子俩谁也不肯让步,贵妃真是有苦说不出。” 沈昕颜哑然失笑,对瑞贵妃也是同情得很。 这种事外人怎可能插手,丽妃这对母子也真是让人无可奈何。 “他们去闹贵妃,陛下肯定心疼,娘你看着吧,过不了几日,陛下便会有旨意下来了!”魏盈芷一脸肯定地道。 沈昕颜深以为然,却觉得以周懋对女儿的疼爱,事情闹至如今这地步,对这门亲事必然已经起了反感。可又因为事情闹到了这地步,周莞宁却只能嫁给三皇子了。 “我听说你前不久整顿了内宅?”沈昕颜忽地问。 魏盈芷呆了呆,噘着嘴撒娇地道:“怎的什么也瞒不过娘!” “是有这么一回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让那些拿着鸡毛当令箭之人看清楚,谁才是府里的真正的主子!”她微顿,冷哼一声道。 “再怎样她们也是贵妃娘娘的人,你也得掌握好分寸,莫要让蕴福难做。”沈昕颜早就想过了这个情况。 忠义侯府早前只得蕴福一个真正主子,蕴福身为男子,不会将精力放在内宅,而贵妃派过去之人自然便生了优越感。 待魏盈芷嫁进去,名正言顺掌家,那些人失了手上权柄,当然心里不平衡,虽然明面上不敢做什么,但私底下必会整些麻烦出来。 可魏盈芷又哪是轻易肯吃亏之人,赵氏族里那些人都拿她毫无办法,她又怎可能被自己府里的下人拿捏,当下毫不留情地出手整治,以雷霆手段彻底掌控住忠义侯内宅。 “娘你放心,此事蕴福也是支持我的,他比我还要恼呢,从来没见过那般不知所谓的,给她几分脸面,便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连主子屋里事也敢插手。”一想到,魏盈芷就忍不住气恼。 屋里事?沈昕颜倒没有想到这个,又听魏盈芷气呼呼地道:“蕴福都没说呢,她倒让我给丫头开脸,敢情婆婆早逝,贵妃在宫中,她倒把自己当成侯府半个太夫人了!” 沈昕颜一听也恼了,脸色一沉:“确是不知所谓,此事你不必担心,便是贵妃怪罪下来,娘也替你担着!” “我就知道娘最疼我了!”听她这样说,魏盈芷脸色顿时便缓和了下来。 再隔得几日,确如魏盈芷所料,元佑帝正式下旨,赐婚三皇子与鸿鸬寺卿周懋嫡女。 丽妃与三皇子之争,最终以三皇子的胜利告终。 消息传来,沈昕颜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上辈子的儿媳妇,这辈子成了别人的,她不知道,若是远在西延的长子得知他的意中人另嫁,心里又会有什么想法。 *** “靠,渣男,渣男一家都是渣!” “心疼女主,恶心渣男!” “ 1” “ 2” “ 3” “ 10086” …… 沈昕颜从梦中陡然惊醒。 又是那些奇怪的声音…… 136.第136章 若说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敢去面对的, 那便是上辈子死后所听到的那些谩骂,那些话, 如同隐形的利刃在凌迟着她的心, 鞭打着她所剩无己的尊严, 平生她所能想像得到的、想像不到的恶毒话语,悉数通过那些陌生又奇怪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若说恶语伤人六月寒,那她早就已经被埋入了千年寒冰窟里, 纵然死后重生,依然不敢回想那些话。 可为什么现在她又会梦到那里奇怪的声音?明明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她轻按着心房,感觉里面的心跳一下比一下剧烈。 那些声音都是维护周莞宁与霖哥儿的,难道因为这辈子这两人没能在一起,故而他们的维护者便又统统冒出来了?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夫人, 怎的起来这般坐着?可是睡得不好?”魏隽航带着困意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将正想得入神的她吓了好一大跳, 脸色也微微发白。 “没、没事, 就是突然便醒了, 睡吧睡吧, 明日你还得早起呢!”沈昕颜连忙重又躺了回去,歉意地道。 魏隽航倒也没有再追问,拉了拉身上的锦被, 习惯性地搂过她, 阖上眼眸再度沉沉睡去。 听着身边人均匀的呼吸, 借着月光望着那张让人安心的脸庞, 沈昕颜便觉得心里那股没来由的慌乱不知不觉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元佑帝下了圣旨, 三皇子与周莞宁的亲事便已没有了半点回转的余地,哪怕周懋因为丽妃那番让女儿为侧妃的话气得半死,连带着对三皇子也开始看不顺眼,可还是得憋着满肚子的火气筹备婚礼。 三皇子终于得娶那恍若梦中神女般的女子为妻,心情极度愉悦,对周懋的黑脸丝毫不以为忤,得了空便以请教公事为名往周府跑,实则只是为了多见他那未过门的妻子一面。 周懋与温氏如何不知他的心思,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是心里也终是松了口气。 三皇子如此看重女儿,女儿嫁进去后日子想来也不会太差,只要三皇子肯护着,宫里的丽妃也无可奈何,纵是存心为难,可到底不同住一府,许多手段也施展不来。 周莞宁神情恍惚地望向窗外,再过几个月她便要出嫁了,可是她却感觉不到半点喜悦。并非三皇子不好,只是因为他终究不是她心里的那个人,又教她如何高兴得来。 仿佛不过眨眼间的功夫,那个人不告而别便已经快满两年了。 沈昕颜也没有想到自己会遇上本应在府中待嫁的周莞宁。 这日得知许素敏身子抱恙,她便上门去探望,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许素敏的心情相当不错,眼角眉梢间的笑意怎么也掩饰不住。 “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瞧你欢喜得嘴巴一直上扬,压也压不下来。”她有些好笑地问。 许素敏微微一笑,却是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一点儿也没有为她解惑的意思。 “过些日子我得离开京城一段时间,我不在的时候,这京里的生意你便替我好生看着。” 沈昕颜有些奇怪:“替你看着倒也没什么,只听你这口气,这离开的一段时间到底是多久?” “至少要一年,不,还是两年更好一些。”许素敏想了想,便给出了一个期限。 “两年?要这般久么?”沈昕颜讶然。 “自然是要的。”许素敏脸上又绽开了笑容,这笑容太过于灿烂,简直是能把人的眼睛给闪瞎。 “到底有什么好事,你快与我说说!”沈昕颜实在没忍住,拉着她的手直问。 许素敏嘻嘻一笑,神秘地道:“再过些日子我便告诉你,如今还不是时候。” 沈昕颜无奈,也不再逼她。 许素敏又将她京里的生意大略向她交待一番,见她一一用心记了下来,又道:“旁的也不敢劳你这个大忙人,你只得了闲之时偶尔替我巡巡铺子查查账便可以了。” “你既信得过我,我自不会推辞。” 交待完后,许素敏又与她闲聊了一阵,这才亲自将她送出了二门。 “可是魏夫人么?我家姑娘想与夫人说几句话。”沈昕颜扶着紫烟的手正欲上车,忽听身后有人唤自己,回过头一望,便见一名十六七岁的年轻姑娘正对着自己说话。 她略顿了顿,认出此人正是周莞宁那名为流霜的贴身侍女。 这样看来,是周莞宁有话与自己说?她有些惊讶,顺着流霜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不远处的路边停着一驾马车。 虽然不知道周莞宁会与自己说什么话,可鬼使神差的,她却没有拒绝,反而点点头应了下来。 流霜见她同意了,一直紧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回了实处。 路上自然不会是谈话的好地方,周莞宁明显是有备而来,引着她到了一处幽静的半山凉亭,两人身边的侍女远远地候着,亭子里便只有这对上辈子的婆媳。 沈昕颜静静地望着眼前愈见纤弱单薄的女子,女子一身月白色襦裙,清风吹动着她的裙裾翻飞似蝶,如瀑的青丝随风飘扬着,恍若即将乘风而去的天宫仙娥。 不管见过她多少回,沈昕颜还是惊叹她这般出众的容貌,那微微蹙着的柳叶眉,眉间那一抹淡淡的轻愁,教人见了都忍不住生出一股想要替她解决一切麻烦,以换她展眉一笑的冲动。 “夫人想必奇怪我寻您想说什么。”两人静静相视而立良久,周莞宁才缓缓地道,嗓音是一如既往的轻柔,更带着一股天生的软糯,煞是好听。 “确是有几分奇怪。”沈昕颜坦言。 “我这些日子想了许多事,想起了我与夫人初次见面之时,那还是在我七岁那年。”说到此处,她略微顿了顿,望向沈昕颜的眼神相当复杂。 沈昕颜平静地迎着她的视线,静候她接下来的话。 “我原以为是自己记错了,可是后来却发现不是,夫人仿佛从第一次见到我,便对我有些敌意。几年后再度相见,敌意虽然已经不存在了,可夫人每回对着我的时候,眼睛总是带着防备。” “我自问从不曾得罪过夫人,更不曾伤害过夫人及您关心之人,甚至于因为魏大哥之故,我想着讨您欢心尚且来不及,更不必说敢得罪您,何至于让夫人防备我至此?” 沈昕颜心中一紧,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更不知道,原来自己每次看到周莞宁时,眼睛里都是带着防备的么? “……周姑娘即将嫁入皇家,还是莫要过多纠结于过往比较好,否则不定会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最后,她只能这般道。 周莞宁低低地叹了口气,仿佛没有听到她这番话,继续道:“夫人这般防备我,想必也是不会愿意看到魏大哥与我一处,所以便与英国公一起将魏大哥远远送走,只为了分开我们么?” 沈昕颜双眉不知不觉地皱了起来,对她这番话有些不悦,淡淡地道:“周姑娘多心了,犬子乃是奉了皇命离京赴任,与姑娘毫无瓜葛。” “最近每个夜里,我都在作一些零碎而又奇怪的梦,我原本不相信梦里的一切,可那些梦境太过于真实,仿佛确确实实发生过一般。”周莞宁自言自语般又道。 沈昕颜已经没有心思再逗留听她的胡言乱语,转身便要离开,才刚走出几步,便听身后的周莞宁幽幽地道:“母亲,你便当真恨我至此?为此不惜一切代价要分开我与夫君么?” 如同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响,沈昕颜整个人便愣住了,不可思议地回过头来,震惊地望向她。 “原来如此,原来夫人竟也作过那样的梦,所以才会对我诸多防备。如此说来,那些梦中之事应是前世发生过的。”周莞宁的震惊不亚于她,一会儿觉得有些心酸,一会儿又觉得心里泛起幸福之感,可最终,却化为一声声不甘的质问。 “你为何要这般对我?纵然是上辈子,你也是对我诸多挑剔,万般不满。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夫君心里没有沈慧然,是我的错么?盈芷意外身死,又是我的错么?” “你既然梦到前世事,那便应该知道,我与夫君情深意重,是不可分割的夫妻,你为何借着梦中记忆诸多阻挠,千方百计拆散我们?!” 沈昕颜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更不敢相信,眼前的周莞宁,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拥有了一些属于上辈子的记忆。 不过,她很快便又冷静了下来,冷冷地望着满脸忿恨不甘的周莞宁,不疾不徐地道:“周姑娘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前世今生?什么上辈子这辈子?难道是糊涂了不成?” “子不语怪力乱神。更何况,人死如灯灭,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前尘往事皆化于无,说什么梦中忆起前世事,周姑娘这些话简直是荒谬!” 周莞宁被她训得脸色一白,她本就不是擅言辞之人,被她这么一怼,顿时说不出话来。 是这样的么?难道一切真的是她的一场梦境,是她不愿面对自己将要嫁给别人,故而才会有那样的“美梦”? 不,不会的,那些梦那样真实,梦里的魏大哥待她是那样温柔,与现实中的他待自己一模一样,又怎可能不是真的! “你骗人,方才我唤你母亲,你脸上的震惊是骗不了我的!”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鼓起勇气对上对方。 “姑娘此话当真可笑,无缘无故被一个外人喊作母亲,谁不会感到吃惊?更何况,这个外人还即将嫁入皇家,是当朝皇子未过门的正妃!”说罢,沈昕颜的脸色又沉下了几分。 “还有,姑娘还是要注意些为好,这一口一个‘魏大哥’地唤,若是让人无瑞猜测,犬子的名声倒也罢了,若是连累了姑娘清誉,那便是他的罪过了。” “我府里还有些事,恕不奉陪了!”扔下最后一句话后,沈昕颜再不久留,迈着步子离开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以多大的耐力才让自己保持着冷静,才不会让周莞宁再看出破绽。 不管上辈子如何,这辈子长子与周莞宁已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她着实不希望在这个时候还横生枝节。 “夫人!”紫烟见她从亭子里离开,快步迎了上来。 “回府吧!”沈昕颜吩咐道。 车帘放下来的那一瞬间,沈昕颜才彻底松了口气,也发觉自己的背脊竟然渗出了冷汗,便是掌心处,也是一片汗渍。 这辈子,她只想和所有姓周的离得远远的,两府各自安好,互不干扰不好么?为什么到了这个节骨眼,竟然让周莞宁梦到前世事! 她不敢想像若是周莞宁对那些梦境深信不疑,她会做出些什么来。 周莞宁怔怔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整个人还是恍恍惚惚的,半天回不过神来。 是么,只是一场梦境么?可是,会有那般清晰、那般真实的梦境么? 她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一会儿像是有个声音说,那些不是什么梦境,而是上辈子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一会儿又像是有另一道声音反驳,哪有什么作了一个梦便知道前世事的,还真真是作梦呢! “姑娘,你不要紧吧?”流霜见她呆呆地站着不知反应,担心地上前来扶着她轻声唤。 “我、我没事,没事,没事的。”周莞宁喃喃地回答。 西延守备府。 魏承霖满身疲累地归来,近几月西延山匪越来越猖狂,他每日不是忙于练兵,就是带兵剿匪,基本上都是卯时不到便要起来,到将要亥时才归来。 可尽管如此,他却丝毫不觉得日子难捱,每一日的所见所闻,都在刷新他的认知。 此处是完全不同于京城之地,没有皇宫大族,没有繁华精致,可每人都在努力地求生存。京中的祥哥儿还能在父母身边撒娇淘气,可西延与他同龄的孩子,却已经开始帮着家人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大人,京里来信。”他痛快地换洗过,那厢下人已经将晚膳摆好,来禄便带着从京城国公府里来的信函进了进来。 他顺手接过,问:“留下一起用晚膳吧,也不必再多麻烦后厨一回了。” 来禄笑了笑:“来寿已经吩咐后厨给属下留了饭,这回便不打扰大人了。” 魏承霖也不勉强,叮嘱了他早些歇息,待他离开后,这才往嘴里扒了几口饭,随手便将信函拆开。 是父亲的来信。 父亲在信上简略地将京中形势告知他,比如太子妃再度生下一名小郡主,接连生下两个嫡女,朝中不少大臣已经开始暗暗准备奏请太子纳侧妃一事了,相反的,二皇子妃却顺利地生下了嫡长子。 再比如孙首辅接连决策失错,已经引得陛下的不满了。 也是离京的这段日子,他才发现自己的父亲对朝政有着相当敏锐的洞察力,而他这个当儿子的,离此还有好一段距离。 信的最后,除了转达祖母与母亲的殷切关怀后,还有元佑帝赐婚鸿鸬寺卿周懋之女为三皇子正妃一事。 他手上的筷子‘啪’的一声掉了下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来回数遍盯着那‘周懋之女’、‘三皇子正妃’几个字。 他的双手微微颤抖,脸色也有几分发白,整个人怔怔地盯着手上的信,良久,发了一声怅然的叹息。 三皇子么?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这一日迟早会到来的,其实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感觉,一别京城两年,他已至弱冠之龄,而她,也是早就到了成婚生子的时候了,不可能一直等着自己。 尽管如此,得知曾经心心念念的姑娘即将嫁人,而新郎却不是自己,他的心里并不怎么好受。 他阖着眼眸深深地吸了口气,再度将视线投到信上,信的最后,详细地写明了三皇子与周莞宁的婚期,离今日只有三个多月的时间。 不知不觉间,他的眉头拧了起来。 父亲……这是何意?为何要特意说明婚期? 片刻,他心口一紧,瞬间便明白了这当中用意,脸色变得有几分难看。 父亲这是还不相信自己么?特意写明了婚期,是让他选择是否要私下回京争取他的姑娘。 他深深地觉得自己被侮辱了,心里更是一阵说不出的难受。 他重重地将信函拍在膳桌上,胸口因为气愤而急促起伏。 良久,他苦涩地勾了勾嘴角。 三个半月,若是他快马加鞭的话,足够他赶回京城实行“抢亲”。 可是,他又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 赐婚圣旨已下,便是未曾行礼,可那也是板上钉钉的皇家媳妇,他又怎可能会因为一己之私致整个国公府于万劫不复之地。 国公府内,自从与周莞宁见过面后,沈昕颜便有些心神不宁,每个夜里,总会梦到上辈子死后她听到的那些谩骂。 但与上辈子不一样的是,这一回,连她的夫君、她的儿子也与她“同病相怜”。 接连数日难得安寝,她整个人便消瘦了几分。 魏隽航自然也察觉她的异样,不禁关心地问了起来。 沈昕颜自然不敢将这些事告诉他,含含糊糊地扯了理由应付了过去,怕他再追问,连忙转移话题道:“霖哥儿那边也不知怎样了?若是他……” 魏隽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在心里给她找到了答案。原来是担心长子得知周家姑娘嫁人后会有什么出人意表的举动。 “我已经去信将三皇子的亲事告诉他了。”他平静地道。 沈昕颜吃惊地望向他:“你、你告诉他了?” “是,同时还将婚期也在信上跟他说了。”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都这般久了,他心里不定已经平静了下来,他再去信跟他说这些,岂不是要搅乱他的心神么?若是他、若是他一时想不通……”沈昕颜有些急了。 “夫人,他已经长大成人了,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在你身边撒娇的无知孩童,他应该学会为自己做的每一个决定负责,否则,将来如何担得起这满府的责任?”魏隽航叹息着道。 “他,毕竟还年轻……”沈昕颜涩然。 这两年来,大长公主对长孙也由初时的气愤慢慢变成了想念,如今京中与他同龄的男子陆陆续续都成了亲,只有长孙,连个妻子的人选也没有定下来。 她不止一回让魏隽航将长孙叫回来,可每一回不是被魏隽航打个哈哈应付了过去,就是被他以祥哥儿转移了话题。 一连几回之后,她终于也怒了,直接将魏隽航给轰了出去。 沈昕颜劝慰着她,一直到她脸上怒气渐渐敛下,化作一声长叹。 “祥哥儿昨日又学会了五个字,一整日便像模像样地练着,说是要写一个最最好看的送给祖母。” “这孩子,不管有什么好的,头一个想到的都是祖母,真真让儿媳这心里啊,酸溜溜的。”她故意道。 大长公主脸上不知不觉便浮起了笑容。 “这孩子最是孝顺,该疼!” 见她心情得以好转,沈昕颜终于松了口气。 三个月后,三皇子大婚,新娘子的十里红妆引来京城一片惊叹,只道这周大人对女儿竟是如此疼惜。 沈昕颜自然也到了三皇子府,看着那个一身大红嫁衣的女子缓缓走了进来,在唱喏声中拜过天地,最终送入了洞房,不和不觉间,松了口气。 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吧?各自安好,互不干涉。以三皇子对她的喜欢,想来婚后也会一直善待她的。 翌日,京城里便得到了一个西延传来的消息。 西延城爆发大规模匪乱,守备魏承霖领兵剿匪失踪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消息传来,大长公主一口血喷了出来,整个人彻底晕厥过去。 137.第137章 屋内顿时乱作一团, 沈昕颜一把上前去与徐嬷嬷两人将她扶了起来, 大声吩咐着下人立即前去请太医。 得到消息的魏隽贤、杨氏及各房小辈忽匆匆地赶了过来。 大长公主本就有了年纪, 如何经受得住这般沉重的打击, 太医仔细诊断了良久,叹息地表示她的病情不容乐观。 在场众人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沈昕颜心如刀绞, 既担心着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长子,又为大长公主的病忧心仲仲。 大长公主这般情形,上一辈子她也曾经历过一回, 那是魏隽航出事的消息传回来,再度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大长公主一病不起,勉强支撑了几年, 终于在魏承霖成婚后半年便撒手而去了。 这一世因为魏隽航的安然无恙,沈昕颜原以为她的寿数会比上一世长些,哪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长子这一出事,大长公主便又倒下了。 待到得到消息的魏隽航匆匆从宫里赶回来时,大长公主已经由太医诊治过, 但仍然处在昏迷当中。 “那些消息可是真的?霖哥儿当真失踪了?”他到屋里看过大长公主后, 才刚迈出来, 沈昕颜便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忙不迭地问。 以魏承钊为首的小辈齐唰唰地望向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魏隽航脸色沉重, 少顷, 缓缓地点了点头, 嗓音沙哑:“是真的。” 沈昕颜身子一晃,险些一头栽到地上,亏得她身边的魏承骐及时伸手扶了她一把。 “二伯父,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哥怎会失踪的?外头那些话传得莫名奇妙,大哥不是守备么?前去剿匪必然带着不少人马,怎会好好的没了踪迹?”魏承钊追问。 魏隽航扶着沈昕颜落了座,对上侄儿们担忧的眼神,眸中闪过一丝悲痛。 就在方才,他也得到了来禄着人快马加鞭送回来的信函,一个半月前,西延便已经爆发了匪乱,长子领着人马剿匪,可惜寡不敌众,在青峰山血战了一日一夜,官兵伤亡惨重不说,他自己也身受重伤,最终掉落山崖不知所踪。 可这些,教他如何敢对母亲,敢对妻子说。 如今的西延城早已是大乱,山匪四处肆虐,民不聊生,官员多不作为,唯有长子这一年多来训练的兵士在顽强抵抗。祸不单行的是,与西延相隔不远的夷姜小国也在趁乱打劫。 见他不说话,沈昕颜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强忍着悲痛道:“你便直说吧,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再坏的消息我也能顶得住。” 魏隽航想了想,最终还是缓缓地将来禄送回来的信中内容一一道来。 沈昕颜惨白着一张脸,双唇抖了抖,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今陛下已经着相邻的省府派兵剿匪,蕴福方才在宫中也向陛下请旨欲往西延。”魏隽航缓缓地又道。 魏承霖下落不明,大长公主病倒在床,魏隽航为着长子之事一直早出晚归,府里也渐渐有些人心浮动。沈昕颜既要担心着长子的下落,又要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大长公主,府里诸事也离不得她,短短不过数日,她便迅速消瘦了。 待蕴福临行前一日来向她道别时,她只是含泪叮嘱着了他几句,别的却是再也说不出来。 “我此去,只待寻着了承霖大哥便归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盈儿便拜托岳母大人了!”说完,他深深地朝沈昕颜作了个揖,而后转身大步离开。 大长公主这一病,宫里的元佑帝与瑞贵妃也亲自过问,更不时遣了太医过府诊治,奈何大长公主此乃心病所致,除非魏承霖能平安归来,否则怕是难有起色。 自然,也有不少府里的人家打着探望大长公主的名头上门来,除了亲近的人家,其余的沈昕颜都逐一打发了。 三皇子夫妇上门拜访时,沈昕颜正侍候着大长公主喝完药。这些日大长公主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但还是昏迷的时候更多,偶尔清醒过来,也只是抓着她的手直问‘霖哥儿呢?霖哥儿可回来了?’。 沈昕颜勉强压着心中的悲痛,柔声劝着她,只道霖哥儿很快便会回来了,大长公主昏昏沉沉的,她也不知道她是否将她的话听了进去。 一听闻侍女来禀,说是三皇子携三皇子妃上门探望大长公主。若来的是旁人,沈昕颜便打算打发掉了,可来的是三皇子,她自然不好将他们拒之于门外,唯有勉强打起精神前去迎接。 “魏大哥到底怎样了?好好的他怎会失踪生死成谜?!”待屋内众人退下后,周莞宁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直问。 沈昕颜又哪有心思再理会她,只简单地道了句‘暂无消息’。 “怎会如此……”周莞宁俏脸泛白,无力地跌坐在椅上,少顷,她猛地抬头,眸中带着强烈的怨恨,“都怪你们,若不是你们强硬把他送走,他又怎会遭遇这等不测!你怎能这般狠心,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沈昕颜本就已经有些心力交瘁了,如今也只是打起精神来招呼她,听她这般指责自己,当下脸色一沉,一拂衣袖道:“三皇子妃若是前来指责我,那恕我不奉陪!” 言毕,她转过身去就打算离开。 周莞宁眼明手快地拉住她:“你不能走,你把话说清楚!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你必是还在怪他上辈子将你送到了家庙去,所以这辈子压根心里也没想着好好待他不是?” “放手!”沈昕颜用力拂开她,听她字字句句都在指责着自己,也无心再去与她争论什么前世今生,只冷笑道:“我们母子如何,与你又有什么相干?三皇子妃如今新为人妇,嘴里却一直念着别的男子,这样是不是对三殿下太过于不公了!” “你敢承认么?你敢承认你心里对他一点儿怨都没有?你敢承认这辈子你对他的疼爱一如上一辈子么?”周莞宁却不肯松开她,死死地盯着她,步步进逼。 沈昕颜头痛欲裂,最近因为府里之事,她每日歇息不到三个时辰,今日一早又忙着照顾大长公主,连早膳都没有吃过几口,如今又被周莞宁这般逼问,当即便怒了。 “我自问自己所作一切都是问心无愧,不惧任何人,便是有不尽之处,可如今你却是以什么身份在指责我?因为你做的那些奇怪而又零碎的梦?” “你承认了是不是,承认了你也有那些记忆是不是?你都是故意的是不是?因为你想要报复!想要报复我们!”周莞宁越说语气便激动。 “报复?我为什么要报复?又有什么值得我去报复?你们?谁跟你是你们?我若想报复你,这会便请三殿下前来瞧瞧,瞧瞧他的新婚妻子是如何为别的男子忧心挂虑,彻夜难眠才是!” 周莞宁脸色苍白,被她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是啊,如今的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已经连替他忧心挂虑的资格都没有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浑身无力地跌坐到太师椅上。 “不管怎样说,你的心里必是对他有怨的,这一点,想必你无法不承认。”良久,她才缓缓地道。 沈昕颜坦然:“是,我对他有怨!我为什么不能怨?便是对你,对你二哥周卓,对你们周家,我也是恨到了极点。” “所以,周莞宁,你要恨,便恨上苍为何多此一举让我有了不该有的记忆,今生今世,我都做不到对你心无芥蒂,你若想报复什么,尽管冲我而来便是!” “夫人,殿下醒了!”紫烟急步进来禀道。 沈昕颜再无心理会脸色苍白如纸的周莞宁,立即提着裙裾走了出去。 周莞宁怔忪须臾,鬼使神差地也跟了上去。 沈昕颜一个箭步走到床边,握着大长公主乱挥舞着的手,还来不及说话,认出她的大长公主便大急着问:“霖哥儿呢?霖哥儿回来了没有?你快让他进来!” “母亲,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只是路途遥远,暂时还没能回到府里,母亲您先安心养好身子,等你病好了,霖哥儿也就回来了。”沈昕颜的手被她抓得老疼,可脸上却半分也不显,柔声安慰着。 “真的?你不骗我?他真的在回来的路上了?”大长公主紧紧地盯着她,苍白而憔悴的脸上尽是怀疑。 “是的,我没有骗您?蕴福都已经去接他了,若是您不相信,我把盈儿叫来,你细问问她可好?”沈昕颜声音愈发柔和,耐心地哄着。 “祖母,娘说的是对的,蕴福前些日便去接哥哥了,这会儿必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您一定要养好身子,若是哥哥回来见您这般模样,心里一定难受极了。”魏盈芷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周莞宁怔怔地看着这对母女神情自然地哄骗着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的大长公主,久久说不出话来。 梦中的记忆虽然不是很完整,可是她还是记得成婚后,大长公主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她,虽不至于苛待,但言行举止间的无视却更叫人难堪。 所幸的是,她的夫君一直站在她这一边,不管发生什么事,对她的柔情由始至终都不曾变过。她想,今生今世她都再找不到一个似他那般待自己好的人了。 而半年之后,大长公主故去…… 恍恍惚惚地从屋里走出来,突然,迎面便见沈昕颜身边的侍女春柳领着一名女子步伐匆匆地朝这边而来。 她定睛一看,认出那女子是沈慧然,心口一紧。 这个沈慧然才是上辈子婆婆心里的最佳儿媳妇人选,甚至大长公主对她的赞誉也比她这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孙媳要多。若不是因为夫君心里始终没有她,只怕上辈子也轮不到她来坐那个国公夫人的位置。 后来魏盈芷意外身死,沈慧然悬梁自尽而亡,婆母病逝于家庙当中。再后来呢?虽然没有梦到接下来之事,不过她想,以夫君对她的情意,想来他们会一辈子和和美美,恩爱一生,白头到老吧! 满府之人来来往往,步履匆匆,谁也没有留意她,偶尔有得脸的婆子高声将夫人或四姑奶奶的吩咐传下来,自有下人应声领命而去。 原来这辈子国公府里当家的是她,不是长房里的方氏了么?周莞宁轻咬着唇瓣,又见一名三四岁的孩童一路往大长公主院里方向跑去,他身后的奶嬷嬷急得直唤‘小公子慢些,小公子慢些’。 她更加涩然,心里满不是滋味。 这个上辈子根本不存在的孩子,难道是上天这辈子补偿给她曾经的‘婆婆’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了出去的,待她回转过来时,便见她这辈子的夫君三皇子脸带焦急,当视线对上她的时候,脸上陡然浮现惊喜。 “你去哪里了?让我好找。”三皇子松了口气,伸手过来牵她。 她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的触碰,可最终却还是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任由那只大手牵上她的。 “去瞧了瞧大长公主。”她轻声道。 “姑祖母身子怎样?可好了些?”三皇子关心地问。 “瞧着像是不大好……” 若是沿着上辈子的轨迹,再过不了几个月,大长公主便会逝去了…… *** 魏隽航近来亦是忙得焦头烂额,派出去寻找长子下落之人一批又一批,可始终没能得到长子的下落,每每对上母亲及夫人期盼的眼神,他便觉得心里一阵阵抽痛,教他半天说不出话。 再隔得半月,戎狄人突然起兵南下,接连攻破两座城池,消息传回来,朝野震惊。 西延匪乱未平,戎狄人又起兵侵犯,如今的大楚朝,内忧外患,人心惶惶。 为着派何人领兵抵御戎狄人,朝臣们爆发了激烈的争论,几经考虑之后,元佑帝降下旨意,着慕容大将军与英国公魏隽航领兵。 “夫人不必担心,旨意虽是这般说,但领兵作战这等事还是归慕容大将军,我不过是担着将军的虚名而已。”见沈昕颜得到旨意后忧心仲仲,完全是放心不下自己,魏隽航连忙安慰道。 事实上,他名为带兵,实则另有差事。 西延匪乱、戎狄南下,这两桩事着实太过于巧合,戎狄来势汹汹,可大楚朝的将领也不是那等白吃饭的,如何会让他们一下子便攻下两座城池?这当中必有些古怪之处。 再加上不久前探得诚王世子曾经现身戎狄,元佑帝便怀疑此连番事端必是诚王世子的阴谋,故而才会借领兵出征之机,让魏隽航前去探个分明。 沈昕颜勉强压着内心的忧虑,亲自替他收拾了行囊,魏隽航按住她忙碌的双手,拉着她在身边坐下,略思忖片刻,道:“我此去,只怕短期内回不来,母亲与府里诸事便托付于你了。” “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沈昕颜点点头,哑声应下。 “若是你忙不过来,便让盈儿多回来陪陪你。”魏隽航不放心地又叮嘱道。 沈昕颜摇摇头:“这倒不必,虽说蕴福如今不在府中,可她也是忠义侯府的主母,府里之事并不会少,她如何能完全脱得开身。” “此回,慕容小将军慕容滔可也在军中?”夫妻二人不舍在各自叮嘱,片刻,沈昕颜想到这遭,忙问。 魏隽航点头:“他是慕容将军之子,自然也会同去。” 是么?慕容滔也会去啊! 不知为什么,沈昕颜总是觉得放心不下,对慕容滔并不信任,毕竟上辈子为了得到周莞宁,他连假扮逆贼实为掳人之事都做得出来。 “慕容将军倒也罢了,只是这慕容滔,我却是放心不下,不管怎样,此次你去,对此人不可不提防。”她终究不放心,正色地道。 魏隽航不解她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虽说慕容滔曾与长子有些冲突,但不至于在家国大事上犯糊涂。不过见她这般郑重地叮嘱自己,他不欲她担心,颔首应下:“夫人放心,你说的我都记下了。” 数日之后,继送走了蕴福,沈昕颜再度送走了夫君,看着一身戎装的魏隽航在大长公主床前磕了几个响头,而后陡然起身离开,走到她的身边时脚步微顿,可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大步走了出去。 沈昕颜下意识想要去追,迈出半步后便停了下来,含泪看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在视线内。 138.第138章 魏隽航离开后, 沈昕颜便开始闭门谢客, 一心一意照顾着大长公主, 打理着家事, 旁的再也不理会。 大长公主的病一日差似一日, 到后面, 已经慢慢由不停地问魏承霖变成了问他们父子俩何时归来。 沈昕颜唯有一再哄她:“母亲放心,国公爷这是去接霖哥儿了呢!戎狄南下攻城,霖哥儿行程被耽搁,国公爷放心不下,亲自去接他回来见您了。” 大长公主也不知有没有听明白她的话,怔怔地望着她, 突然,脸上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对了,戎狄人南下, 国公爷领兵出征, 隽霆与隽航兄弟俩也跟着, 你不要怕,这戎狄人翻不出什么风浪,只要国公爷父子三人一去, 很快便可以把他们给赶跑了。” “你安心在府里养胎,这回给玉儿和敏儿她们姐俩添个弟弟,若是觉着无聊, 我让沈氏去陪你说说话。” 沈昕颜怔往了,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大长公主她……是将自己当成了方氏? 紧接着,她又听大长公主欢欢喜喜地道:“待隽霆回来,得知自己又再度当了爹,必定高兴极了。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到时隽霆隽航各自带着自己的小子上战场,将那些可恶的戎狄人全部赶出关外!” “母、母亲,你、你可认得我是谁?”她再也忍不住,小声地试探着问。 “你这是怎么了?隽航刚走便糊涂了不成?”大长公主满脸狐疑,随即,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背,表情带着几分怜惜,“你刚进门,想来一时不习惯,隽航他便是再不中用,可他到底是魏氏子弟,必要以国家大义,百姓苍生为任,此次与他父兄前去,待他日凯旋,你这身为妻子的也脸上有光啊!” 沈昕颜被她这番话弄得更加糊涂了,可有一点却已经确定,那便是大长公主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她心中大响着警铃,不安至极,反手握着大长公主的,颤着声音顺着她的话道:“母亲放心,儿媳都记在心上了。” 大长公主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对了!” 沈昕颜勉强勾了个笑容,放低声音又道:“母亲今日起得早了些,想必这会儿也困了,不如让儿媳先侍候您歇息一阵子?” 大长公主想了想,又再温顺地点头:“如此也好,待我略睡一会儿,再去瞧瞧霖哥儿,这孩子,昨日便闹着要吃祖母屋里的红枣糕。” “好、好,等您睡醒了,我便让人把霖哥儿带过来。”沈昕颜的声音颤得更厉害。 大长公主耷拉着眼皮‘嗯’了一声,沈昕颜连忙侍候她躺好,替她轻轻掖了掖被角,见她很快便阖上眼眸,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睡了过去,这才轻吁口气,放轻脚步走了出去,压低声音吩咐紫烟:“立刻去请太医!” 紫烟见她脸色凝重,不敢耽搁,急急忙忙便去了。 “殿下的情况比早前更严重些,只怕……”太医诊断过后,长叹一口气。 沈昕颜心口一紧:“母亲这不过是心病,若是心病得解便会无恙了吧?怎如今却、却有些糊涂了呢?” “殿下终究上了年纪,这病哪会说患就患,说好便好,此回心神俱伤,终究有碍寿数。” 太医随后又说了一大堆专业上的话,沈昕颜脑子却是一片空白,再也听不到。 待太医离开后,她怔怔地坐着床沿,看着沉睡中的大长公主,不知不觉间,泪水缓缓滑落。 这些年,她可以迅速地将府里之事掌起来,离不开大长公主的支持与教导,虽然大长公主仍是那个不容任何人反驳她的大长公主,可待她也确是相当不错。 她不能否认,曾经她对大长公主也是有怨的,怨她行事有失偏颇,怨她处事过于强势,但此时此刻,在她担心着生死不明的长子、奔赴战场的夫君时,还有她在自己身边,忧着她所忧,念着她所念。 “夫人,你也忙了一日,不如回去先歇息片刻吧,这里交给明霜姐姐她们便可以了。”紫烟上前来,小声劝道。 沈昕颜垂眸,缓缓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并不觉着累,你们去忙你们的吧,这里有我便可以了。” 这般时候,她又哪里睡得着。事实上,这几日只要她一闭上眼睛,便会想到长子满身血污的不好画面。 “四姑爷那里可有信回来了?”她低声问。 “方才四姑奶奶派人回过府里,并不曾提到,想来还没有。” 沈昕颜沉默。 紫烟见她执意留下照看大长公主,也不好再劝,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她刚走到门外,便见春柳满脸笑容地走了过来,顿时有些意外,忙迎了上去:“姐姐难不成有了好事,怎的这般高兴?” “确是有件大喜事!”春柳按捺不住脸上的笑容,却又故作神秘地道,“不过这会儿先不告诉你,我要让夫人第一个知道!” 紫烟一怔,春柳已经从她身边走过,步履轻快地往屋里走去。 沈昕颜正轻轻将大长公主从被子里伸了出来的手放回去,春柳便已笑盈盈地走到了她的身边,压低声音道:“夫人大喜,夫人大喜。” 大喜?沈昕颜疑惑地回望她,随即眼眸一亮。 难不成是长子有下落了? “可是霖哥儿找着了?!”她急得揪住了春柳的衣袖。 “霖哥儿、霖哥儿回来了?”也不知是她的声音略高了些,还是大长公主本就睡得极浅,她的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了大长公主惊喜的话。 春柳怔了怔,看着这段日子以来难露半个笑容的婆媳俩,这会儿脸上尽是期盼,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敢直视,连那个好消息,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不该说了。 “你倒是快说呀,真真急死人了!”沈昕颜见她只是呆呆地站着不发一言,顿时就急了,连忙催促。 “别催她别催她,你慢慢说,是不是霖哥儿回来了?”大长公主连忙制止她,只是眸中的光比沈昕颜的更要亮上几分。 春柳迟疑一会儿,终是缓缓地道:“不、不是世子的消息,是关于四姑奶奶的,方才大夫诊出,四姑奶奶有喜了!” 此话刚说完,她便见那对婆媳脸上同时露出失望的神情,只不过须臾的功夫便又绽开了笑容,异口同声地道:“好好好,这可真真是大喜事!” 她终于也松了口气。 虽然还是没有长子的消息,可女儿有孕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将萦绕府里多日忧虑沉闷驱散了不少,便是大长公主的气色也是瞬间好看了不少。 “有孕了好,有孕了好,沈氏,你快准备些孕妇用得着的东西送到侯府去!不行不行,蕴福不在,她一个人在府里如何放心,你亲自去把她接回来小住一阵子,宫里头瑞贵妃那里,由我去说。”大长公主撑起精神吩咐。 沈昕颜又哪有不肯之理,说实话,她也不放心女儿一个人留在侯府。 急急走出几步,她突然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来定定地望着容光焕发的大长公主,双眉不知不觉间便蹙了起来。 “你还愣在那儿做什么,快去呀!”大长公主见她站着也不动,皱眉催促道。 “哦,好、好,我这便去。不过,母亲,贵妃娘娘那里还是由儿媳去说吧,出宫之后,儿媳再顺道将盈儿接回来,到时您可要好生跟她说说有哪些注意之处,母亲也是知道那丫头的性子,也只有母亲您的话,她丝毫不敢违背。” 大长公主想了想便应下了:“如此也好,我到底比你比些经验。” 见她同意,沈昕颜便又吩咐人准备车驾准备进宫。 宫里头的瑞贵妃得知这个消息也是大喜,听闻她想要将魏盈芷接回府里亲自照顾一阵子,又哪有不肯之理。 侄儿不在府里,侯府又没有长辈在,她也是放心不下刚刚有孕的侄媳妇,本还考虑着要不要将她接进宫里来亲自照看一阵子,可转念一想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今的宫里哪是什么能安心静养的地方! 沈昕颜见她应得干脆,又赐下许多孕妇所需之物,心中自是万般感激,辞别了她便打算出宫往侯府接女儿。 跟着引路的宫女走出一段距离,刚坐上出宫的软轿,忽听轿外一阵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像是有人在轿外说了什么话,引得带她离宫的宫女一声震惊的低呼。 她心中发紧,下意识地揪紧了手上的帕子,脸上也微微发白。 若是她没有听错的话,方才外面似是有人说‘陛下在金殿上突然昏倒’。 在这个内忧外患的节骨眼上,她不敢想像,若是元佑帝出了什么事,会给朝局、会给国公府、会给她的奔赴战场的夫君与生死不明的长子带来什么。 刚刚得了一件喜讯,转头间元佑帝便出事,瑞贵妃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都愣在这儿做什么?太医呢?!”她怒声喝着。 “太医来了太医来了!”宫女急急忙忙引着太医进来。 139.第139章 沈昕颜忧心仲仲地出了宫, 先是到了忠义侯府, 见得到通报早早便候着的魏盈芷, 顿时将心中忧虑暂且放置一边, 拉着她的手不赞同地道:“都是有身子之人了, 怎的还站在这风口处?一点儿也不会照顾自己, 你这样,叫蕴福如何放心得下?” “我这不是听说娘要过来了,心里一时着急么?”魏盈芷抱着她的手臂,撒娇地道。 沈昕颜没好气地在她额上戳了戳:“连自己都尚且照顾不好,将来如何照顾孩子?” 魏盈芷冲她讨好地直笑,母女二人相携着进了屋, 自有伶俐的丫头奉上香茶。 “娘已经跟贵妃娘娘说过了,暂且将你接回国公府住一阵子,你命人收拾收拾, 咱们得在晚膳前回去, 你祖母那里离不得人。”沈昕颜道明来意。 魏盈芷也早有这个念头了, 这个孩子毕竟是她与蕴福第一个孩子,她自是不敢有半点轻忽,可若论这个时候什么人才能让她全身心信赖, 也只有她的祖母与娘亲了。 “夫人,这是下个月的单子。”母女俩正说着话,有位婆子便拿着单子走了进来, 将它呈到魏盈芷跟前。 魏盈芷接过大略扫了一眼便扔到一旁的圆桌上:“第五项开销错了, 回去重新算清楚了再来支取!” 那婆子不敢有二话, 垂着头应了声‘是’,取过那单子急急地退了出去。 “倒是愈发有当家主母的模样了。”沈昕颜欣慰地道。 “娘惯会取笑人,若不是她们贪得太过,我也不会这般计较。虽说水至清则无鱼,可若这水太浊了,那鱼还能活得成么?”魏盈芷颇有几分不以为然。 “只是你也不能万事都自己抓在手上,得培养几个信得过之人,也好分担分担,否则还不把自己给累死么?”沈昕颜道。 “我也是这般想着,心里也有了人选,只如今还在慢慢观察着。” “你心里有主意便好。”沈昕颜总算是放了心。 母女俩说话间,侍女便将魏盈芷所需一应之物都收拾妥当了。 魏盈芷又唤来府里的管事嬷嬷和外院的管家,将府里诸事都交待妥当了,这才与沈昕颜出了门,坐上马车往国公府去。 母女二人回了府,径自便到了大长公主处,见大长公主正靠着软榻,认真地听着祥哥儿的童言童语,不时伸出手去轻抚着小家伙的脑袋瓜子,满脸欣慰:“祖母的霖哥儿真是个聪明孩子。” “祖母,我不是霖哥儿,我是祥哥儿。”祥哥儿奶声奶气地纠正她。 “祥哥儿?”大长公主明显愣了一下,微眯着双眸仔细打量着鼓着腮帮子的小家伙,良久,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是祖母记错了,这是祥哥儿,祖母的小心肝祥哥儿。” ‘祥小心肝’一听,立即便笑得眉眼弯弯好不欢喜。 “娘,祖母她?”魏盈芷心口一跳,下意识地望向沈昕颜。 沈昕颜叹息着摇了摇头,低声头:“过会儿再与你说。” 大长公主的情况时好时坏,坏的时候连人都认不出,好的时候又还是那个精明强势的大长公主。 沈昕颜愈发忧虑,宫里已经传出了消息,只道陛下龙体抱恙,暂且将朝政交由太子掌理。 朝臣们倒也不至于太过惊奇,毕竟这几年太子已经渐渐开始参与政事,元佑帝离宫前往避暑山庄时,朝政之事也是悉数交给了太子。 只是,沈昕颜始终觉得心中不安,仿佛如今这一切不过是暴风雨到来之前的片刻平静。 再过得数日,渐渐被世人遗忘的周皇后突然复宠,往日如同冷宫一般的凤坤宫再度热闹了起来。 沈昕颜大惊失色。 自来后宫争宠便是此消彼长,周皇后若是复宠,那便说明瑞贵妃将要失宠了。 “夫人,方五夫人又来了,说是想探望病中的姐姐。”紫烟进来禀报。 沈昕颜抿抿双唇,略想了想,吩咐道:“带她去吧!只是不可掉以轻心。” 紫烟点头:“我明白。” 事实上,方碧蓉近来隔三差五便上门来,不是打着探望大长公主的名头,便是打着思念病中长姐的旗号。沈昕颜斟酌着,五回里也会有那么一回如她所愿。 毕竟,对外,方氏只是抱病静养,方碧蓉身为她的嫡亲妹妹,上门探望亲姐着实是再寻常不过,她确是不便将对方拒之于门外。 可是,对方碧蓉,她始终保持着戒心,虽然是准她到方氏那里去,但是也一直让下人紧盯着她们姐妹俩。至少,目前她还猜不透方碧蓉打的主意。 魏隽航与魏承霖不在府中,魏承钊、魏承越与魏承骐几个虽然也陆陆续续有了差事,但到底还没有到达可以接触到宫里事的地步。 对元佑帝的突然抱恙、周皇后的突然复宠,她始终相当在意,怎么也无法放下心来。瑞贵妃也不知出于何故,已经接连驳了两回她进宫请安的帖子。 而大长公主这般情况,她也不敢再以这种事打扰她。 也不知怎的,一张脸庞在她脑子里浮现,她灵光一现,一拍脑门。 对呀,怎的把他给忘了! *** 乔六满脸失望地从店里出来,望望熙熙攘攘的大街,路上行人络绎不绝,偶有淘气的孩童从他身边追逐而过,可他想要见的那个人却始终寻不着踪迹。 他头疼地揉揉额角。 果真不愧是杀伐果断的许大当家,说不会再见就真的不会再见,这辈子他也算是踢到铁板,认栽了! “乔六老爷。”忽听身后有人在唤自己,他回身一望,见是一个陌生的作小厮打扮的年轻男子。 “乔六老爷,我家夫人有几句话想请教请教您。” 他皱皱眉,正想拒绝,突然便见对方腰间别着的一块玉牌,心思一动,颔首应下:“烦请前面带路。” 跟着对方七拐八弯地到了一间颇为熟悉的杂货铺,他心中的猜测又再确定了几分,直到那个引着他进了后堂,他便已经可以确定要见自己的是什么人。 “嫂夫人!”果不其然,进了屋便见沈昕颜坐在里面等着自己。 “乔六老爷!”沈昕颜客气地迎上前来。 身为魏隽航的妻子,又因着许素敏的关系与自己成了生意合伙人,乔六对沈昕颜并不陌生,但也想不到对方主动来寻自己所为何事。 不过都不要紧,正好他也有话想问一问她。 “不知嫂夫人最近可曾见过许当家?”落了座后,他忙不迭地问。 “大约一个月前曾见过她一回,不过她说有事要离开京城一阵子,短期内不会回来。” “她可有说因了何事离开?大约何时会回来?”乔六不死心地追问。 “这倒不曾说因了何事,只说短则一年,长则两年自会回来。”沈昕颜以为他有急事寻许素敏,故而并没有瞒他,如实回答。 乔六浓眉皱了起来,想了想还是不肯死心:“那她可说去了何处?” “这倒不曾说过。” 虽说这答案在意料当中,但再次听到,他还是抑制不住满脸的失望。 “不知嫂夫人请乔六前来有何事相询,夫人请直说便是,乔六知无不言。”他稍整理一下心情,迎着沈昕颜的视线问道。 “陛下之病并非明面上那般简单?皇后娘娘的复宠也别有深意?可是这般?”沈昕颜将困扰她多日的疑问道来。 乔六脸色一变,下意识想要否认,可一想到对方的身份,犹豫了一会儿,终是点点头:“嫂夫人猜测的一点不错。” 顿了顿,又轻声提醒道:“夫人也不必过于担心,还如早前一般闭门谢客便可,宫里头,若无十分要紧之事,也莫要再轻易进去。只待魏二哥回来,一切便雨过天青了。” 见沈昕颜张张嘴像是还要再问,他连忙打断:“我能说的也只有这般多,如今局势未明,嫂夫人只安心留在府中,把府里的一切打点好即可,其余的,你纵是有心,怕也是无力。” 沈昕颜见他不肯再说,也知道自己是再问不出什么来,一时有些失望,不过此行也并非毫无收获。至少她知道了,宫里已然生变,并且形势不容乐观。 瑞贵妃不肯见自己,只怕也是对国公府的一种保护。 如今她只希望瑞贵妃与太子能将朝局稳住,只要他们稳住了,便相当给魏隽航与魏承霖提供了最坚持的支持。 自来将领领兵在外,最怕的大抵便是后方不稳,主上拖了后腿,延误了战机吧! 魏隽航虽未必会上阵,但到底也是在军中,若是出了什么事,他自然也逃不了。 数日之后,元佑帝病情恶化几致昏迷不醒的消息终于在朝堂上传开了,一时之间,朝臣人心浮动。 更不知从何时开始,竟然又传出了陛下病得蹊跷,怕是被有心人暗中算计之故。而这个有心人,明里暗里便指向了‘受益者’——太子。 宫里的周皇后突然降下凤旨,将瑞贵妃禁足宫中。太子因为维护生母,言语间冲撞了周皇后,顿时,朝野之上便又传出太子不敬嫡母的话来。 紧接着,朝中陆陆续续多了些对太子不满的声音,与此同时,不管出于什么心思,但支持二皇子与三皇子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沈昕颜虽然紧闭府门,但也着人留意着宫中之事,瑞贵妃与太子面临的危机很快她也知道了。 她眉间忧色渐浓。 反应如此迅速,流言扩散如此之快,若说背后没有有心人推动,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而背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想要借机取太子之位而代之,还是别有目的? “娘,贵妃娘娘如今宫里情况不妙,我想进宫瞧瞧她。”这些事自然也瞒不过魏盈芷。 沈昕颜摇摇头:“贵妃娘娘不会见你的,你还是安心养胎吧!” 瑞贵妃连她都不肯见,又怎肯让怀有身孕的魏盈芷进宫去! 魏盈芷也明白这一点,轻咬着唇瓣,片刻,突然道:“周皇后重又得势,你说什么人最为得意?” “自然是周府嫡系。”沈昕颜回答。 略顿,她又摇摇头:“当年周府嫡系对皇后娘娘见死不救,这些年来也是不闻不问,只怕早就寒了皇后娘娘的心,皇后娘娘未必肯再捧着他们,给他们荣耀。” 相反的是,庶出的周懋却因为替周皇后求情而被牵连丢了好官位,再者,周懋可是比周府其他房扶不起的阿斗们能干多了。 母女二人正低声讨论着,紫烟白着脸跌跌撞撞地进来:“夫、夫人,大事不好了!” “有事慢慢说,不必着急!”沈昕颜呼吸一窒,忙道。 “夫人,外头都传遍了,抵御戎狄的大军失利,接连败退,都说是国公爷与戎狄人内外勾结,才使慕容将军的退敌之策回回落空!” “荒唐,简直太荒唐! 魏氏男儿一心为国,怎会做出这出通敌叛国之事来!”大长公主不知什么时候拄着拐杖走了出来,刚好听到她这番话,顿时便气得浑身颤抖。 沈昕颜担心她的身体受不了,连忙上前劝道:“母亲不必动怒,所谓清者自清,陛下与太子也不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的,咱们切莫自乱阵脚,白给他人增添谈资。” “娘说得对,祖母若是为这种不实之言气坏了身子,那才是得不偿失。”魏盈芷也劝道。 母女俩一左一右地劝着,大长公主的脸色稍缓,但心里那股怒火一时半刻还是无法熄灭。 大军失利的消息渐渐传了出来,戎狄人虽然未能再度攻下一城,但也在渐渐逼近,破城仿佛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 朝堂上再度吵了起来,有说增兵援助慕容将军的,有说倒不如撤换将领的,也有说慕容将军戎马半生岂会连区区戎狄人都打不过,这当中必有缘故。 既然有人提出疑问,也不知是何人起的头,箭头渐渐地指向了近日京城中那些似真似假的传言——英国公魏隽航通敌叛国,致使前方战事接连失利。 太子冷眼旁观,见他们终于将矛头直指英国公,登时怒极。 “……通敌叛国,必会留有书信往来之证据,臣以为,必须尽早揪出这害群之马,将其发落以慰我□□战死沙场将士之英灵!” “王大人所言甚是。” “臣附议。” …… 见终于有人提出搜府的主意,甚至附议之人也不在少数,太子终于怒喝:“荒唐!只为了一些无稽之谈便对世代忠良之家搜府,此举也不怕寒尽了天下人之心!” 自然也有不少人坚定不移地支持着太子,闻言也加入阵列声讨那些提出搜府的朝臣。 顿时,殿上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有支持搜府的,也有反对的,但也不泛中立保留意见的。 太子强压着怒气看着这混乱的一幕,自从周皇后突然复宠之后,不管是后宫还是前朝,他都感觉受到了极大的挑战。而元佑帝的病情加重,近些日已经陷入了昏迷当中,瑞贵妃在宫中经营多年,周皇后却占着名份,两人一时均拿对方无可奈何。 数日之后,沈昕颜正在侍候大长公主喝药,这两日大长公主精神愈发的差,清醒时便会一直问着前方战事,问着魏隽航可有信函归来。 沈昕颜同样担忧着前线的魏隽航,前线传回来的消息越来越不利,关于英国公通敌的传言更是愈演愈烈,甚至连魏承霖并没有死,而是暗中投靠了戎狄人这样的话都传了出来。 她觉得,国公府像是被什么人给盯住了,正有一张黑暗中的大网正逐渐张来。 偏偏她一个内宅妇人也想不出什么行之有效的法子,唯有紧紧遵从魏隽航临行前的嘱咐,将整个国公府看管得水泄不通,甚至还以雷霆手段从重处罚了几句在府里散播不实流言,引得人心惶惶的下人。 这一招杀鸡儆猴确实也取得了效果,再没有人敢碎嘴蛊惑人心。 “夫人,有官兵来了!”正在此时,春柳白着脸进来,在她耳边小声道。 沈昕颜正拿着匙羹的手一抖,几滴药水便滴落大长公主身上的薄毯上。 她深深地呼吸几下,压下心中的忧虑,不慌不忙地将药碗递给一旁的明霜:“你侍候殿下先喝药。” 又对大长公主道:“母亲,我去去便回,你吃过药先歇息片刻,若是觉得闷得慌,便让盈儿来陪陪你。” 大长公主精神不济,眼皮子都耷拉着,也没有在意春柳说了什么话,只是“嗯”了一声便当是应下了。 沈昕颜松了口气,又吩咐着屋内侍女好生侍候,这才带着春柳快步走了出来。 路上,春柳便将事情对她细细禀来。 “说是奉命要搜查咱们府,也没有明说想要搜些什么,大管家如何敢让他们进来,只是那些人凶神恶煞的。没有办法,大管家便只能暂且稳着拖延时间,命人来请夫人。” 沈昕颜脚步一顿,眉头紧紧地皱着,好一会儿,在她耳边小声地吩咐了几句。 春柳不住地点头,最后说:“夫人放心,我这就去办。” 沈昕颜到了前厅时,厅内的气氛便有些剑拔弩张,一方是身带武器的侍卫打扮的数名男子,另一方则是以魏承钊为首的府内小辈。 “你们想搜府?也要看小爷手里这把棍子答不答应!”魏承越一挥手中那根足有孩童手腕粗的棍子,恶狠狠地道。 “下官也是奉了皇命,三公子还是莫要阻挠为好,否则陛下怪罪下来,怕不只是三公子,便是府里的国公爷也担当不起。”为首的男子冷笑道。 “你敢!” “越哥儿!”见魏承越气得涨红着脸就要冲上前去,沈昕颜连忙将他喝住。 “二伯母 /二婶。”魏承钊魏承骐见她到来,连忙见礼问安。 “你们都回去吧,这里交给我便好。”沈昕颜吩咐。 “二伯母,我还是留下来保护你!”魏承越紧握着木棍,一脸坚定地站在她的身旁。 “你们先进去,我自有安排。”沈昕颜小声道。 魏承越还想要说什么,一旁的魏承钊眼眸微闪,拉了拉弟弟的袖口,率先道:“既如此,侄儿便先进去,二伯母若有事,尽管使人来唤便是。” 说完,一手扯着魏承越,一手拉着魏承骐,硬是拖着他们离开了。 “国公夫人倒是个讲道理的。”那人又是一声冷笑。 沈昕颜同样回敬他一声冷哼:“我自是要凡事讲个理字,敢问这位大人,奉了何人之命?来此做甚?” “下官奉了陛下之命,前来搜查国公府,还请夫人行个方便,否则,陛下怪罪下来,下官倒也罢了,若是连累了贵府……只怕夫人也无法面对龙颜之怒。” “自古出师要有名,不知我府中何人犯了事?犯了何事?竟会招来搜府之祸?” “陛下之意又岂是我等所能猜测,夫人只要行个方便,其余诸事无需多问。”那人的语气相当强硬。 “放肆!我魏氏一族世代忠良,平内乱,驱外敌,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圣祖皇帝御笔亲书‘忠君爱国’四字,赐封国公爵位,传袭数代,岂容你一个无耻小辈轻易玷辱!”沈昕颜陡然一声怒斥。 “你想搜府,便踩着魏氏宗妇之尸体,魏氏列代英士之灵位进去!”她突然抓起桌上一只白底红梅瓷杯重重地砸在地上,只听‘啪’的一下清脆响声,瓷杯应声而碎,随即,本已经离开了的魏承钊等小辈鱼贯而入。 每人的怀中,均抱着一块灵位。抱在最小的祥哥儿怀中的,正是他的嫡亲祖父、上任英国公之灵位。 魏承钊等人神情肃穆,一字排开,眼神均死死地盯着那人。 那人脸色一变。 140.第140章 本以为这国公府没了魏隽航与魏承霖在, 便可以任人搓圆捏扁, 不曾想连一个妇道人家都是块硬骨头。 这桩差事在他看来再是简单不过,略恐吓几句,估计便能成事了,可如今……再细看魏氏男丁手上捧着的牌位,以及那位满脸怒容大有以死抗争的英国公夫人,他便知道此事想来有些棘手了。 别说如今还没有任何有力的证据证明魏隽航通敌叛国, 便是有, 历任英国公确是立下不世之功绩,受万民敬仰,若是他今日硬闯, 惊了英灵, 只怕今后便会被无数人戳脊梁骨,不管是谁, 都护不住他。 可是,若就此空手而回……他也不好对宫里头那位交待啊! 年纪最小的祥哥儿抱着他祖父的灵位,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几下, 看看柳眉倒竖的娘亲, 又瞧瞧对面为首的那人,小小的眉头皱了皱, 突然朝那人走过去, 用力朝对方踢了一脚:“坏蛋, 欺负我娘亲!” 踢完之后, 他又‘噔噔噔’地跑了回去, 学着几位兄长的模样,板着小脸瞪大眼睛,紧紧地抱着怀里的牌位。 沈昕颜没有料到小家伙居然来了这么一出,神情略有几分怔忪,而魏承钊魏承越与魏承骐三人则赞赏地望了望祥哥儿。祥哥儿感觉到他们的夸奖,得意地挺了挺小胸脯,圆圆的小脸蛋因故作严肃而绷得紧紧的。 那人没有想到今日居然被个小孩子踢了一脚,一时有几分羞恼。 “夫人还是莫要为难下官,你们如此,难不成是因为心中有鬼,故而才一再阻挠?”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心头怒火。 “让他搜!”沈昕颜正要说话,身后突然传来大长公主威严的喝声。 她回身一看,便见春柳扶着大长公主走了进来,连忙迎上前去,搀扶着她另一边:“母亲怎的过来了?” 一边问,一边不赞同地瞪了春柳一眼。 春柳朝她作了一个无奈的眼神,表示自己也是无辜的。 “下官参见长公主殿下!”那数名侍卫打扮的男子一见是当朝的静和大长公主,连忙行礼。 “你叫什么名字?奉了何人之命意欲搜我国公府?”大长公主冷然问。 “下官何鹏,乃是奉了陛下旨意。”为首的那人回答。 “何大人,你想搜府,可以!只是,若是在我府里搜不出任何东西,本宫要你一只手!”大长公主脸上一片森然,眸光锐利,直射向那名为何鹏的男子。 那人呼吸一窒,双唇抖了抖,似是想要说什么,可大长公主却又冷笑道:“怎么?不敢了?本宫的地方,岂是尔等能随意乱闯的!今日你们要搜府可以,本宫不为难你们。只是本宫既为朝廷大长公主,又是英国公府宗妇,脸皮都被人撕下来踩在地上了,自然也得讨些公道回来。” “否则,我这长公主颜面何存?魏氏世代忠良颜面何存?皇族颜面又何存?!” 沈昕颜搀扶着她,静静地注视着那何鹏,没有错过他脸上的犹豫,便是他身后的另几人,也是面面相觑。 今日若是让这些人轻易搜了府,这魏氏一族便成了笑话,日后如何立于朝廷? “对啊,祖母说得对,搜府可以,搜不出东西,你这条手臂便留下来!”魏承钊等人也反应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跟着道。 “大人?”见场面完全是出乎意料,何鹏身后那名有些瘦弱的男子迟疑低唤。 何鹏一咬牙,决定赌了:“好!若是搜不出想要的东西,下官便留下这条胳膊!” “好,何大人堂堂七尺男儿,想来不会是那等言而无信之人!”大长公主不着痕迹地瞅了沈昕颜一眼。 沈昕颜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朝着何鹏冷冷地道:“只是有一点还请何大人务必记在心上,国公府内多是历代先皇及当今陛下御赐之物,大人与您的属下手脚还是要略轻些,若是磕着碰着了,陛下怪罪下来,只怕大人不好交待。” 何鹏脸色难看,忍声吞气,咬着牙道:“夫人放心!” “既如此,大人请吧!”沈昕颜扶着大长公主避到一边,魏承钊等人见状也陆陆续续地让出了路,自有府里得脸的下人亲自将何鹏等人带了进去。 “母亲怎的过来了?可是哪个不长眼的惊动了您?”沈昕颜扶着大长公主落了座,柔声问。 “我就是觉着心里闷得慌,出来走走,便见丫头们个个面露惊慌,一问之下方知道出了事。”大长公主疼爱地抚着祥哥儿白嫩的小脸蛋道。 “是儿媳安排不周,惊扰了母亲。”沈昕颜歉然。 “哪是你之错。只是今日终究惊扰了列祖列宗。”大长公主叹气,见沈昕颜脸上又添了几分歉意,连忙拍着她的手背道,“我这不是怪你,你做得很好,先祖们必不会怪你的。” 魏承钊兄弟几人将怀中的牌位一一放在上首长桌上,以大长公主为首,魏氏一族子孙们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朝着先祖们磕头。 祥哥儿似模似样地学着哥哥们的动作,歪歪扭扭地也磕了头。 礼毕,大长公主疼爱地搂着他,慈爱地道:“祥哥儿真乖。” 祥哥儿撒娇地在她怀里蹭了蹭,糯糯地道:“哥哥们也很乖。” “都乖,都是魏氏的好儿郎!”大长公主点点头,赞许的目光一一落在下首的魏承钊三人身上。 三人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何鹏带着他的人脸色难看地走了进来。 沈昕颜不动声色地望了望跟在他们身后的大管家,见他朝自己微微点了点头,心里顿时一松。 “何大人,可搜着你想要的东西了?”大长公主也注意到她的视线,心思微微一动,冷冷地开了口。 何鹏心知今日是将自己栽进去了,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大长公主睚眦必报的性情,今日他得罪了她,偏偏又没能搜到想要的东西,只怕这条胳膊是要保不住了。 “取刀来!”大长公主一声冷喝,自有府里的下人将锋利的长刀呈了上来,春柳机灵地上前,又哄又骗地将祥哥儿给抱了下去。 “殿下,今日是下官鲁莽,只是下官也只是奉命行事,这才不得已,还请殿下宽恕则个!”寒光闪闪的大刀就摆在眼前,何鹏纵是胆子再大,这会儿心里也开始发毛,硬着头皮放软了语气。 “本宫从来便是言出必行,何大人,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本宫的人动手?”大长公主冷漠地道。 看着魏府护卫持着长刀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何鹏下意识地握紧腰间长剑,倒是他带来的那些人,一时抓不住主意万一打了起来,他们是否应该上前相助。 “何大人,愿赌服输,今日你若乖乖留下一臂自好,否则本宫闹上金殿去,怕是你这条命也难保!”大长公主注意到他的动作,厉声道。 何鹏心一颤,握剑的手终于缓缓地松开,知道大势已去,若是今日不让大长公主满意,以她的性情真的会闹上金殿,到时别说一条胳膊,只怕真的是性命难保。 命都没有了,还留着胳膊又有什么用? 他终于绝望了,只恨自己太过于相信那人,太小看了这国公府的女眷,以致今日竟落得这般下场。 持刀的护卫越逼越近,刀刃上散发的寒气直带脸庞,他阖着眼眸,等待着那剧痛来临。 “慢着!”突然,女子的喝止在诺大的正厅里响了起来,他睁眼一看,见出声之人正是那国公夫人。 “母亲,儿媳想亲手砍下此人一边手,以泄今日被欺辱之恨!”沈昕颜缓缓地道。 大长公主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可!” 何鹏脸色再度变了,若今日难逃断手之祸,他宁愿得一个痛快,正想说些什么,沈昕颜已经接过了府中护卫手中长刀,也不等他反应,高举着长刀便就朝他劈过来。 何鹏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想要拔剑抵挡,可那长刀已经砍到,只觉左边胳膊一阵剧痛,他痛呼一声,脑子里除了断手的绝望外再无其他。 可是,当他伸出另一边手想去按住断臂的伤口时,却发现左边胳膊还好好地长在身上,除了被刀砍伤的地方正流着血。 “儿媳不中用。”沈昕颜将长刀交还给护卫,一脸歉意地朝着大长公主道。 “罢了,算他今日运气!”大长公主掀了掀眼帘,而后,又望向何鹏冷笑道,“怎么?何大人还不带着你的人走,难不成还不死心,打算再搜一回?” “不敢,今日多有得罪,请殿下与夫人宽恕。”何鹏捡回一条胳膊,吓得一身冷汗,哪还敢有二话,姿势摆得更低,带着他的人急急忙忙便走了。 “真真是可惜,早知我就亲自动手了,必定可以将那厮的一条胳膊砍下来!”待大长公主与沈昕颜领着男丁将列祖列宗的牌位请回了祠堂,魏承越才一脸可惜地道。 “真是笨蛋,祖母与二伯母这是唱双簧呢!”魏承钊瞥了他一眼,满脸嫌弃。 “唱双簧?什么意思?哎你别走,给我说清楚啊!”魏承越糊涂了。 “二哥的意思,大概是指祖母与二伯母都不是真的想要那位何大人一只手。”魏承骐好心地解释。 “为什么不要?那厮如此嚣张,不给他点颜色瞧瞧怎么行!”魏承越还是气不过。 “若真是砍了他一只手,怕从此给国公府添了敌人。咱们虽不怕他,可是小鬼难缠,如今又是非常时期,二伯父和大哥都不在,倒不如略震慑一番,使人不敢再轻易小瞧便是。”魏承骐耐心地道。 此时的大长公主也在问沈昕颜:“你是不是心里早就有了谋算?” 沈昕颜笑了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母亲。” “那你也知道他们要找的是什么?” 沈昕颜颔首。 大长公主深深地望着她,半晌,轻叹一声,缓缓地躺回床帐里:“我老了!” 也可以彻底地放手了。 沈昕颜替她解去鞋子,闻言道:“母亲一点儿也不老,今日若不是母亲及时赶到,怕未必能轻易震慑到对方。” 对方既然带了人到来,那这府必是要搜的,况且京城流言满天飞,她今日拒了,只怕明日国公府便又会陷入更大的流言当中去。故而,府是要被搜,但也不能太过于轻易被搜。 大长公主阖着眼眸没有再说,沈昕颜替她掖了掖被角正欲离开,忽听她问:“那些人主要搜了哪些地方?” “国公爷书房,随后……长房大嫂那处。”沈昕颜略有几分迟疑,但还是如实回答。 “长房那啊……”大长公主自言自语说了句什么,她也没有听清楚,片刻,不见大长公主再有话,这才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虽然经过一番搜府,但对方明显是将大长公主的威胁听进去了,并不敢大肆翻动,故而府里并不算乱,半个时辰不到,府里下人便将一切还原为最初模样了。 “听说你今日又耍了一回威风,把人给唬得一愣一愣的,偏是不敢动你屋里的东西?”回到屋里,见魏盈芷正搂着祥哥儿喂食,姐弟俩你一口我一口的,将满碟子的点心吃得干干净净,她便忍不住笑道。 魏盈芷替弟弟擦了擦小嘴,闻言不以为然地道:“我屋里的东西,样样精细,他们也不瞧瞧自己,也配动我的东西?!” 沈昕颜摇摇头,倒也没有再说什么,搂着冲自己撒娇的儿子亲了亲,哄着他跟着小丫头出去玩耍,这才唤来府里大管家,吩咐他将今日发生之事迅速传扬出去。 大管家略一思忖便明白她此举用意,含笑应下而去。 “娘这是要以弱示人?”魏盈芷问。 “这是自然,别人能用流言相逼,我便不能回敬一二?” 次日,京城便传扬开了有人趁英国公领兵出征之机欺凌国公府妇孺一事,传言有鼻子有眼,有理有据,煞是精彩,一下子便将早前关于英国公通敌叛国的流言冲淡了不少。 若有人再提起这通敌叛国之事,周遭迅速便会有路人反驳——“官差搜府都找不出半点证据,可见是有人故意要陷害忠良。” 事情沿着沈昕颜所希望的方向发展,她稍缓了口气,再度吩咐了大管家几句。 再隔得数日,英国公府举行祭祖一事又传了出去,众人一打听,方知原来那日官差搜府时,连历任国公爷之灵位都惊扰了,如今国公府举行祭祖以慰列祖列宗英灵呢! 一时之间,关于朝廷欺凌忠臣之后的传言传得大街小巷都是,逼得太子殿下不得亲自驾临英国公府抚慰忠臣之后。然而,很快便又有消息传出,当日官差搜府,太子殿下是强烈反对的,不曾想陛下居然下了旨意。 可立即便又有人反驳,陛下明明龙体抱恙,故而才将朝政交托太子,正是安心养病之时,又哪还会降下这种旨意。 在有心人的引导下,各种阴谋论频出,有说有人假传圣旨的,有说陛下早就被人挟持的,各种各样靠谱的不靠谱的猜测,将京城这一趟混水搅得更混乱。 也正因为如此,围绕着国公府的种种非议与流言却是少了。 方碧蓉再度上门欲探望亲姐时,沈昕颜正陪着大长公主说话,得了下人的禀报,她先是望向大长公主,见她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知道她是让自己决定了,遂吩咐道:“将她带到大夫人处便是。” 方碧蓉原以为今日会再被拒之门外,若是可以,她也不想再登门,可如今事情已经脱轨,她心里急得不行,必是要再亲自来一趟。 她只在厅里坐了不到一刻钟,便有府里的丫头前来引着她到了长房方氏处,见屋里只得方氏一个人,她虽是觉得有几分奇怪,但也不由暗暗庆幸。 若是屋里有其他人,她倒还要花心思将人引走,倒不如如今这般方便说话。 “长姐。”她定定神,朝着头也不抬的方氏走过去。 “你来做什么?”方氏拿着绣棚穿针引线,瞧也不瞧她一眼。 “姐姐精神瞧着倒是好了不少。”方碧蓉无视她的冷颜,搬了张绣墩在她身边坐下。 方氏没有理会她。 “许久不曾见姐姐做绣活,这针线倒是精湛了不少。”方碧蓉无话找话。 方氏终于停下了手中动作,扫了她一眼,将绣棚放到一边,淡淡地道:“你想说什么尽管说便是,何必东拉西扯的,没的浪费时间!” 方碧蓉轻咬着唇瓣,打量了一下屋里,确信没有第三人,也没有人在偷听,这才压低声音问:“上回我给你的东西,你怎的不放进去?” “放?我为什么要放进去?”方氏似笑非笑地反问。 “不是已经说好了么?你若是不放进去,二房那位又怎会倒台,他不倒,骐哥儿又如何能承爵?”方碧蓉一听便急了,心里气得要死,若不是长姐临阵反悔,官差搜不出证据,她又怎会吃了那人好一顿排头。 “你这是当我瞎了眼,还是以为我当真被怨恨蒙了心?连最基本的判断力都没有了!”方氏盯着她,冷冷地问。 方碧蓉心中一紧,连忙否认:“长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哪有这般想。” “你不这般想,那居然让我陷害魏隽航通敌叛国?焉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魏隽航倒了,难不成我们母子还能落得什么好?” 方碧蓉被她盯着浑身不自在,唯有硬着头皮道:“长姐若是不肯,当日便不应该将东西收下,又用话来哄我。你以为我这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和骐哥儿?真真是把好心当成驴肝肺!” “我不把东西收下,岂会有机会看看是什么人在背后捣鬼!”方氏冷笑。 “什么捣鬼不捣鬼,长姐莫要将话说得这般难听!”方碧蓉有些生气。 “那日若来的是陛下之人,便说明陛下对魏隽航、对国公府起了猜忌之心,有心要除去,纵是魏隽航死了,爵位落到骐哥儿身上,那也不过只是一个空名,毫无半点实权;若来的不是陛下之人,那你们就是谋逆,是大逆不道!我又怎会把自己牵扯进去送死!”方氏眸光森然,面容带怒。 方碧蓉心口一跳,有些不敢对上她的视线,勉强道:“你、你胡说些什么。” “你走吧,日后不必再来了,咱们姐妹之情就到此为止吧!”方氏不愿再与她多说,取过桌上的绣棚,再度穿针引线起来。 方碧蓉早就被她的话说得慌了神,根本不敢再留:“那、那我便先回去,改日……” 她想说‘改日再来看你’,可一想到方才她那句‘日后不必再来了’,话又咽了回去,像是赌气一般道:“长姐既是这般说,我也不好勉强,这便告辞了!” “都听了这般久,二弟妹还觉得不够么?”方碧蓉离开后,片刻,方氏缓缓地开了口。 话音刚落,从屏风转出一个人,正是沈昕颜。 “大嫂当真是令我刮目相看。”沈昕颜眼神有几分复杂。 毕竟是大长公主千挑万选定下的嫡长媳,大是大非面前,仍是能稳得住的。 方氏抬眸瞅了她一眼,再度低下头去,视线不离手上针线。 “这府里哪处一举一动瞒得过你,我都这般模样了,也是时候看清形势认命了。” 沈昕颜沉默。 眼前的方氏打扮素净,不施黛粉,神情却添了几分前世今生她都没有看过的平和,她一心一意地做着刺绣,仿佛这世间上任何事都及不上她手中的绣棚。 她想,或许她真的是想通了,也看清了。 她静静地在屋里站了良久,垂眸转身正要离开,忽听身后方氏问:“二弟他,会平安归来的吧?” “会的!”沈昕颜无比坚定地回答。 “那就好。”方氏低低地道了句,再无他话。 不管她再怎么不愿意承认,如今的国公府离不得魏隽航,他若在,便可保住阖府的富贵与平静;他若不在,谁也无法预料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别说妹妹给的那些东西根本不可能放得进去,就算是能,她前脚放进去,后脚沈氏便会拿她开刀了。 她不想认命,但是她更不想当魏氏一族的罪人,更不想被亲生儿子一辈子怨恨! 141.第141章 经过搜府一事, 沈昕颜更加确定宫里必定已经出事了,那何鹏既然敢打着‘奉旨行事’的旗号而来,可见这个‘旨意’想来是真的, 但是她却不确定旨意是否真的出自下旨人本意。 朝堂之上, 太子渐渐势微,虽然仍旧担着监国之名,但是对朝堂的掌控之力却是大不如前。相反, 二皇子与三皇子的拥护者渐多,尤其是二皇子,声势直逼太子,加上背后又有周皇后与淑妃 的全力支持, 大有取太子而代之的架势。 元佑帝病情仍是反反复复,据闻昏昏沉沉的时候较多,沈昕颜也只是魏承钊口中听来, 真真假假倒也无法分辨。 魏承钊自与杨氏娘家侄女订下了亲事后, 便由魏隽航作主, 替他在五城兵马司那里寻了份差事。按魏隽航的意思, 是打算锻练他,将来也好给魏承霖添个有力的帮手。 便是对魏承越和魏承骐两个, 魏隽航心中也有了安排,只是还来不及付之于行动,便出了魏承霖失踪一事, 紧接着又是戎狄南下。 魏承钊也清楚如今是非常时期, 故而每日下了衙便准时回府, 从来不在外头过多逗留,偶尔也会将在衙门里听来的各种消息告诉沈昕颜。也是这个时候,沈昕颜才发觉,杨氏这个儿子,其实聪明一点也不逊她的长子魏承霖,甚至比魏承霖更添了几分低调与圆滑。 上辈子长房的魏承骐为了方氏,几乎等于净身出户,这以后的日子过得也是相当苦。倒是三房搬离国公府后,魏承钊带着嫡亲的弟弟魏承越很快也寻到了差事,兄弟俩齐心协力,日子倒也过得有声有色,杨氏也因此挺直了腰板,将那些不曾生育过的妾室通房发卖了,余下的那些,带着子女在她跟前讨生活,自然不敢再掀风浪。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表面风光的,内里未必就真的自在从容,譬如上辈子的她。明面瞧着落泊失了依靠的,实际上就未必真的苦尽半生,譬如上辈子的杨氏。 国公府闭门谢客,沈昕颜约束着府里的下人,一心一意照顾着大长公主和孕中的魏盈芷。杨氏偶尔也会前来搭把手,至于方氏,仍旧在“抱病静养”,但沈昕颜也不会再像早前那些暗里派人死死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人都有软肋,而魏承骐就是方氏最大的软肋,她可以不在乎任何人,不关心任何事,却不能不在乎儿子。 这日,沈昕颜与魏盈芷正在大长公主屋里说着话,大长公主本是有些精神不济,可一看到孙女儿已经开始慢慢显怀的肚子,精神顿时便好了不少,关切地询问着她孕中之事。 魏盈芷搂着她的腰,如同小时候那般腻在她怀里撒娇,惹得她笑声不绝。 一会儿,祥哥儿便‘噔噔噔’地跑了进来,动作利索地爬上了软榻,硬是拉开姐姐抱着祖母的手,将自己小小的身子缩进祖母的怀抱,这才满足地笑了。 他这副护食的小模样,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笑声中,紫烟在沈昕颜耳边低低地说了句话,沈昕颜点点头,望了望那乐成一团的祖孙三人,也不惊动他们,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二伯母!”早在等在廊下的魏承钊见她出来,忙迎上来。 “出什么事了?”沈昕颜见他一脸焦急,心口一紧。 “太子殿下出事了,今日一早孙首辅与几位朝廷重臣进宫议事,发现二皇子满身是血倒在碧秀宫中。几位大人进去之后,太子殿下手上拿着一把沾血的匕首。”魏承钊一口气将刚得到的消息道来。 沈昕颜脸色顿时大变。 “二殿下死了?” “太医们正在全力医治,如今只是吊着一口气,情况甚是凶险,能否救得过来还是个未知数。这会儿朝臣联同宗亲们都进了宫,若不能洗脱嫌疑,太子殿下危矣!” “陛下那里怎么说?”沈昕颜追问。 “陛下一整个上午都在昏睡当中,好不容易醒了过来,听闻之后便让太医院全力医治二皇子,同时宣召了理国公府六老爷进宫,别的侄儿便不清楚了。” “不过……汝阳王已经请旨将太子殿下囚禁于宗人府。”魏承钊迟疑一会儿,还是如实道来。 汝阳王乃是如今皇族当中辈份最高的,便是大长公主见了他,也得唤他一声皇叔。 太子被囚禁于宗人府,若是不能洗脱嫌疑,不只是太子之位不保,只怕还会牵连甚广。可是,如今的元佑帝还可以相信么?一个会下旨搜查国公府的皇帝,他还是当初那个最看重瑞贵妃与太子的皇帝么 ? 沈昕颜并不敢抱以太大的希望。 若是太子倒了,瑞贵妃恐怕也难以独善其身,而身为太子一系的英国公府…… 她打了个寒颤。 “二伯母,你说此事会不会是三皇子所为?你想想,若是二皇子重伤不治,太子殿下又不能洗清罪名,那陛下膝下不就只得一个三皇子了么?这太子之位舍他其谁?”魏承钊压低声音道。 沈昕颜脸色凝重:“你说的不无道理,只是钊哥儿,真相一日没有查清,谁也不敢肯定到底是何人所为。此事,还是先想个办法与宫里的贵妃娘娘取得联系,看看咱们可有帮得上忙之处。” 魏承钊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颔首应下:“二伯母说的是,是侄儿思虑不周。” 顿一顿,他又问:“那二伯母,乔六叔一向二伯父关系亲近,咱们要不要向他打听打听?” 沈昕颜摇摇头:“正是因为他与你二伯父关系亲近,咱们才不能向他打听。陛下说不准会让他彻查二皇子受伤一事,若是咱们与他私下接触,于他而言,却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魏承钊听她这般一说便明白了。 “若说要与宫里的贵妃娘娘取得联系,看来还得拜托四妹妹才是。”魏承钊道。 沈昕颜能想到的也是魏盈芷,毕竟魏盈芷是瑞贵妃的侄媳妇,又怀有身孕,瑞贵妃虽然这段日子并没有宣召她进宫,但隔三差五也会派人出宫给她送东西,自然也会在魏盈芷身边放有人,以便她可以及时了解侄媳妇有孕的情况。 诚如她所猜想的那般,元佑帝果然让乔六会同大理寺彻查二皇子重伤一事,而沈昕颜也得到了宫中瑞贵妃让她静待的消息。 她暗暗松了口气,瑞贵妃能这般说,可见并不是全然没有把握。 因是二皇子被刺,太子成了疑凶,朝臣们人人自危,待大理寺越往后查,便有越多的证据指向三皇子,而宗人府里,三皇子便与太子成了一对难兄难弟。 太子出事,元佑帝强撑着病体出面主事,可朝臣们却发现,陛下的脸色越来越差,身体也越来越弱,往往朝臣们正争得激烈,待奏请皇帝决断时,却发现他居然在宝座上睡着了。 一时间,朝堂上人心焕散。 皇帝抱病,三个皇子去其一,另两个又关在宗人府里,关外戎狄人步步进逼,西延匪乱未平,这朝廷,已陷入了最大的危机当中。 后宫中,二皇子生母淑妃因为儿子的生死未卜日夜以泪洗面,三皇子生母丽妃与太子生母瑞贵妃被禁足,周皇后再度执掌凤印,重现往日风光。 待边关大捷的捷报八百里加急送抵御案上时,朝臣们均松了一口气。 在祸事接连发生的这个时候,他们迫切需要一个好消息来冲散内心的焦躁与不安。 紧接着,原本传闻或许已死于匪乱当中的西延守备魏承霖,突然率兵一举攻破匪首大本营——青峰山,活捉寨中大当家,斩杀二当家及三当家。然后与忠义侯的援兵会合,承胜追击,不足一个月,彻底平定困扰朝廷多年的西延匪乱。 消息传回国公府,大长公主喜极而泣,紧紧抓着沈昕颜的手,不住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霖哥儿一定不会有事的。他祖父耗费了那般多的心血栽培他,他又岂会因一小小的匪乱而丧命。” “是,母亲说的是,霖哥儿他没事……”沈昕颜喉咙有些堵,眼中同样泛着水光,哽声回答。 这段日子她的心一直在煎熬,可诺大一个府里的人都在看着她,她却不能显露半分。 如今边关捷报,长子生还,这两个天大的好消息传回来,才让她日日夜夜的担忧有了宣泄的出口。 “早知当初我也跟着蕴福去好了……”一旁的魏承越替堂兄高兴,可语气却又有些失望。 连蕴福这个金贵的侯爷都上了战场,当初他的武艺还不如自己呢!若是他也跟着去,必然可以和大哥一起,将那些山匪一网打尽。 便是魏承钊眼中也带着几分懊恼,几分向往。 魏承骐武艺平平,自来也是喜文多于武,故而除了替堂兄与妹婿高兴外,倒也没有其他什么感觉。 国公府内众人因为这难得的喜讯而欢喜连连。宫中,原本应该昏睡的元佑帝揉揉额角,接过乔六递过来的乌黑药丸咽了下去,又接连灌了几口水,这才叹道:“可总算有好消息回来了,隽航再拖拖拉拉,朕只怕就快要演不下去了。” 乔六笑道:“陛下这回当真是让臣刮目相看,自叹弗如啊!” 元佑帝瞪了他一眼,再一想近段日子发生的一切,恨得脸色铁青,勉强压下心头怒火问:“二皇子可救得下来?” “性命倒是无忧,只是日后怕是再离不开药罐子了。” 元佑帝冷笑:“这也是他自找的!若他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何至于会被人利用,以致险些连命都丢掉!” “这也不能全然怪他,人家瞄准的本就是他的嫡子。毕竟,太子没有了,立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太孙,于他们而言,反倒是更有利的。”乔六摊摊手。 太子成婚多年,膝下只得两个嫡女,三皇子刚成婚,二皇子的嫡长子便算是皇室小一辈的独一份了。 这样一根独苗苗,又还是个奶娃娃,确是最容易控制不过,比扶起一个成年的皇子可是有用多了。 “隽航说诚王世子已经潜回了京城,你查了这些日子,可有头绪?”元佑帝深深地呼吸几下,又问。 “暂且还没有。”乔六有些汗颜。 元佑帝虽然心急,但也知道此事急不来,故而也没有怪他。 乔六离开时,恰见周皇后带着她的侍女缓缓而来。他不欲见礼,故而趁着她们发现前飞快地闪到了一旁的假山石后,想着等她们走过了再离开。 女子行走时激起的环佩相撞的声音渐行渐远,他才从假山石后走了出来,不经意地望了望那几人的背影,目光渐渐地落在周皇后身边那名躬着腰的太监身上。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此人有些怪,可到底是哪里怪,他一时半刻又想不出来。略思忖片刻,他决定寻个机会再探一探。 不管是不是错觉,既然有了怀疑,总得想办法去查证查证才是。 内侍进来禀报,说‘皇后娘娘来了’时,元佑帝已经换上了病中虚弱的模样,只是眸中却闪过一丝厌恶。 这个贱人,竟然真的敢伙同逆贼给自己下毒,意图操控自己。原本他还念着曾经的情谊,好歹给她一个善终的,如今…… 他的脸上迅速闪过一丝杀意。 这段日子所受过的屈辱,他日必教贱人付出十倍代价! 继大军传回的第一封捷报后,接下来的几场战事,大军均取得了胜利,戎狄人接连失利,已经渐渐被逼出关外。 朝臣们一边关注着二皇子一案进展,一边关注着边关战事,得知戎狄人终于被赶了出关,失地一寸寸被收了回来,均大松一口气。 随即,朝堂上便有了应该见好就收的声音。有朝臣认为既然外敌已经被赶跑,那就应该收兵,静待议和,以免得百姓再经受战争之苦。 这般言论一出,自然也不泛附和者,但同是也有不少持相反意见,认为我军应该一鼓作气,彻底踏平戎狄,以达到一劳永逸。 主和派与主战派各不相让,直争得面红耳赤,均恨不得请陛下采纳己方意见,至于二皇子一案,自然也就挪后了。 朝臣之争,沈昕颜这种内宅妇人自然知之有限,只是每日从魏承钊零零碎碎的话里得知一二。 比起这些,她更关心的只是魏隽航与魏承霖父子何时才能归来? 她记得上辈子慕容将军是领兵直捣戎狄皇廷,打得戎狄人再无还手之力,从此对朝廷俯首称臣,再不敢有二心。 而也是在那一战当中,魏承霖的军事才能得到彻底的展现,与慕容将军联手,再度重现了魏氏与慕容氏联手作战,攻无不克的辉煌。 从此,朝野上下再无人敢小看了这位年纪轻轻的英国公。 可是这辈子,魏承霖却是去了西延,平定了西延匪乱,故而沈昕颜真的无法确定,他还会不会再参与对戎狄的战事。 隔得数日,元佑帝降下旨意,着慕容将军率兵全力攻入戎狄,彻底为边疆百姓、为朝廷解决这个大患。 在主和派与主战派的斗争当中,主战派得到了最终的胜利。 对此,沈昕颜并不觉得意外,毕竟上辈子朝廷也是这个选择。 只让她有几分意外的是,元佑帝既又下了旨意,着刚平定了西延匪乱的魏承霖与忠义侯率兵支援慕容将军,两军合一,大有不踏平戎狄皇廷不返之势。 沈昕颜长叹一口气。 果然,有些事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改变不了。 唯一的改变,就是这一辈子,不只是她的儿子,连她的夫君,她的女婿也参与了。 大长公主自从得知儿子与长孙都无恙后,病情瞬间便得以好转,虽然有时候还会犯糊涂,拉着沈昕颜的手和她嗑唠着老国公和魏隽霆魏隽航兄弟之事,但大多数情况下,还是相当清醒的。 朝廷要全力追击戎狄的意思传开后,大长公主难扰忧虑,也不顾沈昕颜的劝阻,坚决要到寺里替魏隽航父子翁婿祈福。 沈昕颜久劝不下,也唯有顺了她意,趁着这日天气晴好,亲自陪着她到了位于京郊的灵云寺。 原本得知她们要去祈福的魏盈芷也要跟来,被沈昕颜数落了一顿,又加上她身子渐重,不得已只能放弃了。 沈昕颜这才轻哼一声松吁口气。 婆婆她奈何不得,难道女儿她还奈何不得了? 马车一路往京郊而去,沈昕颜提前一日便与寺里打过了招呼,将一切都布置妥当,也是怕到时庙里人太多冲撞了大长公主。 毕竟如今大长公主的身子再不及从前,是半点也轻忽不得。 到了灵云寺,她陪着大长公主祈福,陪着她去听惠明大师讲经。 死过一回又重生,她对鬼神的敬畏之心又添了不少,如今也希望神明可以保护她的亲人平安归来。 从灵云寺离开时,晚霞照得满山一片红,也带来一片红的美丽景致。 沈昕颜扶着大长公主上了马车,吩咐下人小心驾车,马车平稳地驶在路上,朝着城中方向而去。 “不好了,不好了,有逆贼,快跑!” 突然,也不知从何处响起的一阵叫声,将车厢里的婆媳吓了好一跳。 “出什么事了?”沈昕颜忙问。 “夫人不好了,前面据说有逆贼闯来,大伙儿正在逃命呢!”车外响着侍从的声音。 “天子脚下,哪来什么逆贼,荒唐!”大长公主喝道。 “不管怎样,母亲,咱们还是赶紧回府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今正是非常时刻,不得不防。”沈昕颜劝道。 大长公主脸色稍缓:“听你的便是!” 沈昕颜遂吩咐车夫加快速度,迟早回府。 也不知为什么,那逆贼二字总是让她心中生出不安之感。 上辈子慕容滔不就假作了一回逆贼么?难道这辈子他还是故伎重施? 想来应该不会吧,这个时候的慕容滔应该跟着他的父辈在战场上才是。 而三皇子还被关在宗人府,身为三皇子妃的周莞宁也没有那个闲功夫外出才是。 这样一想,她的心便又安定了几分。 突然,马车一个急停,好歹也经过了几回这样的突发情况,沈昕颜非常机灵地稳住了,连带着大长公主也被她扶得稳稳的。 “救命,快救救我家夫人!”女子惊慌的哭求陡然在外面传了进来,也让驾车的仆从将即将出口的骂声给咽了回去。 沈昕颜一惊,只觉得这女子的声音像是有几分熟悉,一掀车帘,见马车旁一名狼不堪的女子正扯着驾车的车夫哭求不止。 女子看见她出现,立即便扑了过来。 “夫人,求求你救救我家夫人!” 沈昕颜瞬间僵了身子。 此人不是哪个,正是周莞宁的侍女流霜! “可是三皇子妃出事了?!”她厉声喝问。 流霜流着眼泪连连点头:“夫人,求求你求求皇子妃,她方才被突然冲出来的逆贼掳去了!” 说到这,她再忍不住痛哭出声,哭声绝望。 若是三皇子妃有个万一,她也别想活了! “什么?三皇子妃被贼人掳了去?” 车内的大长公主清晰地听到她们的话,脸色大变。 光天化日之下掳人,这贼人也太过于猖狂了! “你带着人沿路追踪,看贼人将三皇子妃掳向了何处,切记不可与他们动手,他们既掳人,必然有了充足准备,你们是打不过 。” “你快马加鞭赶回城里,找周懋周大人,将此事详细告诉他。” “你赶紧上车,咱们立即回城!” 沈昕颜镇定地吩咐着。 “为什么不让你们的侍卫去追?”流霜抹了一把泪,有些不满。 沈昕颜冷笑:“你们皇子妃身份贵重,难不成我国公府女眷性命便不值钱?” 别怪她自私,在她眼里,十个周莞宁也比不上一个大长公主! 142.第142章 流霜嘴唇动了动,到底怕得罪了她, 不敢再说, 飞快地爬上了车。 只当她进入车里,看到大长公主端坐在里头, 俏脸白了白,有些后悔自己方才那句话了。 “你说你们家三皇子妃被贼人掳走了,可是真的?”大长公主脸色凝重, 眼睛紧紧地盯着她问。 “是、是真的。”流霜畏惧她的威严,结结巴巴地回答。 “你们府里的侍卫呢?难不成堂堂皇子妃出门,身边竟连个保护之人都没有?”大长公主皱眉。 “有、有的,只是贼人来势汹汹,侍卫们都抵挡不住,这才让他们给得手了。” “如今那些侍卫呢?全部伤重了?怎就只剩下你一个人?”大长公主又问。 “他们都受了伤,让我回去搬救兵,如今想来还在那边的山脚下。” 大长公主眉头皱得更紧:“想来还是你们皇子妃安排不够周全,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如要出门, 这护送之人宁多不能少。” “这些日皇子妃已经来了好几回, 回回都没事,只今日才会出了意外。”流霜替自家主子解释道。 “三殿下如今正困于宗人府,丽妃娘娘为了三殿下之事日夜难安, 你们皇子妃不留在府里掌理家事, 又不进宫劝慰娘娘, 却隔三差五跑到这边来是何道理?”大长公主脸色一沉, 脸上已然相当不悦。 “皇、皇子妃是、是来替、替三、三殿下祈福的……”流霜缩了缩脖子,小小声地为主子辩护着。 沈昕颜在一旁听得直皱眉,心里却又有些奇怪。 来了好几回? 周莞宁早前不是已经梦及前世事了么?若是如此,应该会知道上辈子也是在如今这般相似的情况下,她被慕容滔掳了去才是。 这辈子理应早作提防,不敢再轻易出外便是。怎会还在这般非常时期只简单地带着侍卫与婢女外出,还接连到了同一个地方好几回。 难道她没有梦到此事? 这个念头刚一生起,她便又打消了。 照理不会,她都知道自己上辈子被长子送往了家庙,理应也清楚她被送去的原因才是。 她越想越糊涂,越想便越觉得此事来得蹊跷。到后来,她甚至生出了一个周莞宁仿佛在等着自己被人掳走这样的荒谬的念头。 下一刻她又觉得不可能。 被贼人掳走,于如今世道的妇人而言,不亚于直接要了她的命。 纵然是清清白白地平安归来,可谁会相信?有几个人会相信一个年轻貌美的妇人,落在了贼人手里还能保持清白之躯?更何况周莞宁还是那样的倾城之色,更难有说服力。 周莞宁便是再蠢,也不会拿自己的名声、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吧?万一三皇子不似前世她的长子那般,对她深爱不移,她面临的将会是万劫不复! “夫人,不先去报官把贼人抓起来么?”流霜不敢再对着大长公主,转过身去问沈昕颜。 沈昕颜斜睨她一眼:“你若是想去报官,我自是没有半点异议,只不知道你们周大人与周夫人,可否同意你将他们的女儿被掳走之事捅到官府去!” “愚不可及!”大长公主没好气地瞪了流霜一眼。 发生这样的事,谁家不是紧紧地捂着,若是张扬开了,纵是人平安救回来,旁人的唾沫也能将她给淹死。偏这个蠢货,居然还想着要报官! 流霜被骂得俏脸一阵红一阵白,也终于醒悟过来自己确是犯了蠢,顿时将身子缩作一团,再不敢多话。 “你把自己收拾收拾,这般模样,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你们出事了不成?”大长公主沉着脸又道。 流霜一听,慌不迭地开始收拾自己的仪容,沈昕颜蹙着眉,从车厢内的暗格里取出一把桃木梳子和一块手持铜镜扔给她,看着她动作还算利索地将自己收拾妥当。 半个时辰不到,马车便驶抵京城,沈昕颜命人直接将流霜送到了周府,并不停留,吩咐驾车回府。 “幸好当日隽航及时回来,咱们才没有替霖哥儿聘娶周懋这个女儿。”回到府里,大长公主略带庆幸地道。 沈昕颜正侍候着她净手洗脸,听到她这话微微一笑,点点头表示赞同:“母亲说的极是!” “此女美则美矣,然,着实不是贤妻人选。常言道,妻贤夫祸少,只盼着霖哥儿经此一回,能想明白,也渐渐地熄了对那周家女的那份心。”大长公主叹了口气。 对这个,沈昕颜倒是不怎么敢肯定。 毕竟上辈子周莞宁落到慕容滔手上多日,可她被救回来之后,长子对她的情意并没有削减半分,待她的态度也不曾有变。 派去通知周懋的侍卫很快便回来了,只道周大人像是请了什么人帮忙,带着人马前去营救了。沈昕颜也没有太过于放在心上,这辈子周莞宁与她毫无瓜葛,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认识的陌生人,着实没有必要她耗费太多心思去关注。 况且,若是掳走她的是慕容滔,那她便绝对不会有生命危险,慕容滔哄着她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舍得动她半根手指头。 只是,她派去追踪贼人的另两名侍卫却始终没有归来,时间越久,沈昕颜便愈发担心,生怕那两人已经遭遇了不测。到后面,她甚至还有些后悔派了人前去追踪。 大长公主像是明白她心中所忧,拍着她的手背安慰道:“你放心,这些侍卫都是当年你们父亲亲自训练出来的,纵是武艺及不上贼人,只这自保的本领还是有的。” 沈昕颜听她这般说,倒也放心了不少。 若掳人的是慕容滔,他不会伤害周莞宁,对其他人可就未必手下留情了。如果国公府的侍卫因为这两人之事而死,那才叫真正的不值得。 也许是周懋作了周全的安排,又或许是朝野上下不是关注着边疆战事,便是关注二皇子一案,一时之间竟然也没有人知道朝廷的三皇子妃被贼人给掳走了。 便是三皇子的生母丽妃,也没有察觉在儿子被囚禁于宗人府的时候,她的儿媳妇却不见了。 但是,沈昕颜更加清楚纸是包不住火的,短时间之内还能瞒得住,可若时间久了,必然会引起人的怀疑,这头一个,必定会是周府里五夫人方碧蓉。 周府里的嫡庶之争早就已经白热化了,论理周氏嫡系已经渐渐势微,阖府只有一个庶长子周懋在朝为官,府里众人便应该看周懋夫妇脸色过日子才是。 可是,周府的中馈却始终掌握在五房的方碧蓉手上,温氏在她手里讨不到半点便宜,还要处处受她制约,不可谓不憋屈。 对比两辈子,沈昕颜觉得,这辈子温氏最倒霉的,就是有了一个完全不同于上辈子的五弟妹。方碧蓉的心计与手段,纵是温氏多活了几年,依然斗她不过。 而过得半月有余,二皇子一案终于水落石出,太子与三皇子都是被人冤枉的,而背后设计这一切之人,却在大理寺的官差到来时,发现他早就已经服毒自尽。 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二皇子府上的一名谋士。官差再在其府上一搜,竟然搜出许多诚王府上旧物,顿时,关于诚王世子已经秘密回京的消息便在朝堂上传开了。 元佑帝更趁机下了旨,严命京中各处守卫加强巡逻,务必将诚王世子的落脚之处寻出来。 顿时,京城守卫渐渐森严,每日均有不少官差守在各处城门处,对进出城之人严加检查,生怕诚王世子混在百姓当中。 “沈氏,对此事你是如何看的?”这日,大长公主用过了早膳后,望了望眼前的沈昕颜与杨氏,突然便问。 沈昕颜略思忖片刻,缓缓地道:“真凶是否真的是真凶,这一点有待商榷。若按儿媳猜测,加强京城守卫,全力搜寻诚王世子才是陛下的真正目的。” 大长公主赞许的点了点头,又望望满头狐疑的杨氏,微微笑了笑,转移话题道:“钊哥儿的婚礼还是按原定的日子吧,想来到那时候,隽航他们父子已经凯旋了。” 一听她提到儿子的亲事,杨氏大喜,连连点头:“母亲说的极是,儿媳已经托了不少人合算,那日真的是个难得的好日子,最最适合嫁娶了。” 早前杨氏便已经替儿子和娘家侄女定好了婚期,可是府里不久便出了魏承霖失踪生死不明一事,再接着便是戎狄南下攻城,魏隽航出征,她便不好再开口提及这些了,只是心里到底急得不行,更担心着万一魏承霖真的丢了性命,她儿子的亲事还不知要挪到何年何月。 如今终于得了准话,她总算是落下了心头大石。 这一高兴,话也就愈发的多了。 “不是我夸口,我那侄女确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凡是见过她之人,便没有不夸的……” 沈昕颜听着她的滔滔不绝,却是有点儿想笑。 侄女和儿媳妇又哪会是一样的,这会儿还是侄女时,自然怎么看她怎么好,可一旦成了儿媳妇,那可就不一样了,简直就是拿着那西洋扩大镜看对方,不管对方再怎么好,也总有让她瞧不上的地方。 她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上辈子杨氏可是没少私底下对自己抱怨她曾经的侄女,后来的长子媳妇。 大长公主却是难得好脾气地听着杨氏对未过门儿媳妇绵绵不绝的夸赞,甚至在察觉杨氏喉咙似是有些许干时,还体贴地示意沈昕颜替她倒茶。 沈昕颜收到她的视线,含笑端过茶壶替杨氏倒了一杯茶送到她跟前。 “……不是我说,这娶媳妇嘛,品行乃是首要,这容貌与之相比,倒是不那般重要了。瞧周府那位生得国色天香的姑娘,如今的三皇子妃,就是容貌太过招人,才惹来贼人的惦记!” 沈昕颜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望向大长公主,恰好对上大长公主同样吃惊的视线。 “三弟妹,你这话是何意思?什么贼人的惦记?”半晌,她试探着问。 “二嫂你不知道也不奇怪,我也是昨日回了一趟娘家才听来的,都说三皇子妃被贼人给掳走了,三皇子刚一从宗人府出来,便带着人马救她去了。哎哟哟,这三皇子妃也不知是不是太倒霉了,这一被掳,下半辈子可就没了。”杨氏啧啧几声,脸上的神情却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可有证据证明三皇子妃被贼人掳去了?”沈昕颜又问。 “外头都传开了?”大长公主随即问。 “哪能都传开了,若是都传开了,母亲与二嫂只怕早就听到风声了,哪还轮得到我来说。只不过是有知情人私底下透露几句,大伙儿也就听着罢了。”杨氏笑道。 “若无证据,此等话还是莫要乱传,名声与清白于女子而言何等重要,不可人云亦云,无端害了别人一生。”大长公主教训道。 杨氏讷讷地应了一句,再不敢多说。 沈昕颜沉思。 这种似是而非的话到底是何人传出来的?虽说都没有确凿证据,可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其威力也是不容小觑的。传出这样的话之人,分明是要往死里治周莞宁。 不知为什么,她脑子里突然闪出方碧蓉的脸庞。 会是她么?她并不排除这个可能。周府嫡庶之争,周莞宁是庶出的长房周懋最疼爱的女儿,毁了周莞宁,便相当重创了周懋夫妇,对方碧蓉来说,并不是做不出之事。 数日之后,当日被她派去追踪贼人的两名府中侍卫便回来了,同时还带回来了周莞宁被三皇子平安带了回府的消息。 “如此说来,是三皇子救了三皇子妃?”她问。 两名侍卫脸上略有几分迟疑,彼此对望一眼,当中一名个子稍高的便回答:“不是三皇子从慕容小将军手上救下的三皇子妃,而是、而是世子爷!” 沈昕颜吃了一惊,神情愕然。 “世子爷?你们确定是世子爷救的?可世子爷不是与侯爷带领着兵前去襄助慕容将军么?” “属下很确定,是世子爷带着人马把三皇子妃救了下来,然后再命人护送着她与赶来的三皇子相见。” 沈昕颜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她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这辈子居然还是长子将周莞宁救了下来,明明这个时候长子应该快要与慕容将军会合,即将带着兵马攻向戎狄皇廷才是。 “那世子人呢?”她追问。 “世子救了人之后,便又带着人马离开了,属下瞧着,应该是赶去与侯爷会合。” 沈昕颜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得知周莞宁被劫的,但不管怎样,他这一回没有被情爱冲昏了头,没有不顾皇命在身,更没有不顾京里的亲人。 *** 却说魏承霖当日平定了西延的匪乱,原本是打算配合当地官府安置百姓,不曾想元佑帝突然降下了旨意,命他与蕴福带着兵马前去与慕容将军会合,共同追击戎狄。 魏承霖自小便听了不少关于曾祖父的光辉事迹,对这个一生从无败迹的曾祖父无比敬仰。故而得知自己可以真真正正地上一回战场,还是与当年和祖父齐名的慕容将军一起,不得不说,他的心里还是相当激动的。 接到圣旨那一刻,他立即便命人简单地收拾过,和蕴福一起带着兵马便上了路。 急行军不到半个月,突然便接到了父亲的信函,命他带上一小队人马前去救人。 信中并没有明言要他救的是什么人,魏承霖也无暇多想,交待过蕴福后,便带着他的亲卫队沿着信中所指方向直奔而去。 快马加鞭赶了数日路后,在一处僻静的山路上,居然让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你?你不随慕容将军出兵追击戎狄人,为何会在此处?”他勒住缰绳,脸上难掩疑惑。 慕容滔下意识地握紧腰间长剑,只一听他这话,想要拔剑的动作便停了下来,心思飞快闪动。 看来他不是专门来截自己的,那想来也不知道…… 只是,根本不等他想出什么对策应付过去,身后的马车里已经传出周莞宁又惊又喜的声音:“魏、魏大哥!” 魏承霖陡然抬眸望向他身后的马车,厉声喝问:“什么人在车里面?” 他的心跳急剧加速,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声音,那个声音太过于熟悉,却是属于那个不应该出现在此处之人。 在周莞宁出声那一瞬间,慕容滔便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无法避免的地步,真是没有料到她的药效居然这般巧地在魏承霖出现时过去了。 “魏、魏大哥,是我啊,我是阿莞啊!”周莞宁浑身无力,可还是挣扎着去掀车帘。 当马车里露出那张绝美的脸庞时,魏承霖如遭雷轰:“你、你怎会在这里?” 身为皇子妃,怎会出现在远离京城的…… 不等周莞宁回答,他陡然瞪向慕容滔:“是你,你是将她掳过来的?” 慕容滔一声冷笑,‘噌’的一声拔出腰间长剑:“废话少说,今日你我也该有个了断了!” 当日若不是他设计害自己身受重伤,阿莞如何会嫁给三皇子,归根到底,他会出此下策也全是这个人害的。 魏承霖心中同样恨极,只觉得此人着实是不可理喻,女子名声如何重要,阿莞这般被他掳走,这日后该如何自处?三皇子又会如何看待她?! 他同样抽出长剑,怒目圆瞪,策马朝着挥剑而来的慕容滔迎了上去。 只听一阵兵器交接的‘乒乒乓乓’响声,不过片刻的功夫,两人便缠斗起来,招式凌厉,各不相让。 周莞宁看得大急,拼命喊着住手,可那两人新仇旧怨交织一起,只恨不得立马将对方击杀当场,又哪会听她的。 尤其是慕容滔,痛失爱人之恨、数年前被算计之仇,每一桩想起来,便让他的杀意增添几分。 反倒是魏承霖心里顾忌着前线的慕容将军,一招一式当中均留了余地。 两人武艺本就是不相上下,若是均全力以赴,倒也难分个胜负,可如今一个一心致对方于死地,一个招招留情,时间一长,魏承霖便已落了下风。 周莞宁眼睁睁地看着魏承霖好几回险些丧命于慕容滔剑下,整颗心都揪紧了,尖声叫着:“住手,慕容滔,你给我住手!” 可她不会想到,她愈是叫住,慕容滔的杀气便越发强烈。 魏承霖被他逼得直往后退,一个不着,胳膊便被对方划伤,眸中登时闪过一丝怒意,杀意陡现。 既如此,他也不必留情了! 心里作了打算,他骤然一声大喝,凌空飞起一脚,再虚晃一剑,趁着慕容滔闪避之机,突然出手,长剑直刺向对方眉心。 慕容滔暗道不好,急急抽身,险险地避过他这一剑。只还未来得及站稳,魏承霖下一剑又杀了过来。 刹时间,剑光四溢,杀气满天,也让双方的侍卫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均打不定主意要不要上前帮忙。 慕容滔卖了个破绽,趁着魏承霖举剑迎来之机,突然抽手,提剑朝着他的胸口刺过去,眼看着剑尖即将刺入对方胸膛,突然,‘当’的一声,横插进来的一柄长刀生生地将他的剑打开。 “二叔?!”慕容滔大怒,正想喝骂这杀出来的程咬金,不想在看清对方容貌时脸色大变。 来人正是他的嫡亲叔父,镇国将军亲弟慕容珏。 “畜生!”慕容珏直接便抽了他一记耳光,直打得他嘴角都渗出了血丝,足以见得他用力之大。 “你枉为慕容家子弟,简直令慕容氏一族蒙羞!”慕容珏怒极,骤然飞起一脚,将他踢飞出数丈之远,再重重地摔落在地。 “把这逆子绑了!!” 立即便有兵士上前,将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慕容滔五花大绑。 “叔父,叔父……”慕容滔大急,想要说些什么,慕容珏直接便拿布巾堵住了他的嘴,根本不愿听他说。 “多有得罪,还请魏世子莫要见怪才是。”收拾了侄儿,他深呼吸几下平息怒火,朝着魏承霖拱了拱手。 魏承霖避过:“不敢当。” 慕容珏眼神有些复杂。 魏氏与慕容氏自来便是既合作又竞争的关系,先祖骁勇善战,可因为有魏氏压着,始终不能到达顶峰。 如今两府小的一辈当中,这魏承霖已经渐渐显了出来,而慕容氏一族最大的希望,却仍然沉迷女色不知悔改。 当日魏隽航对他提及侄儿掳走了三皇子妃,他还不相信,只怪他是有意往慕容氏身上泼脏水,毕竟如今对戎狄的大战中,若论功行赏,魏氏必是会被慕容氏所压的。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魏隽航所言竟然非虚! 他的好侄儿,竟然假作受伤退出前线,以护送粮草为名,实则私下进京掳人! 他又缓缓望向正狼狈地从马车里爬下来,吃力想要走过来的周莞宁,眼中杀意顿现。 “将军!”魏承霖察觉他对周莞宁起了杀心,侧身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 慕容珏冷笑一声:“莫非魏世子也被这祸水所迷惑了?” 魏承霖淡淡地提醒:“将军,她非寻常人家妇人,而是当朝的三皇子妃,若她有个什么不测,只怕将军不好向三皇子交待。” 慕容珏方才不过是一瞬间的冲动,冷静下来也知道此女杀不得,闻言又是一声冷笑:“既如此,此女便交给魏世子了!” 说完,他也不等魏承霖反应,带着挣扎不休的慕容滔便走了。 魏承霖沉默片刻,缓缓地走出眸中含泪,正激动地望着自己的周莞宁。 “阿……三皇子妃,臣这就命人护送你回京。” “皇子妃?你竟然叫我皇子妃?若不是因为你当年一声不吭地走掉,我又如何成了这皇子妃!”周莞宁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当年之事,是我对不住你。”魏承霖沉默半晌,脸上难掩愧色。 不管原因如何,当年他抛下她不声不响地走了,确是他之错。 “你知道么?为了见你一面,我甚至想办法让自己落入慕容滔之手,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你看,我不是猜对了么?在我最危险之时,你果然来了!”周莞宁含泪道。 “你是故意落入慕容滔手上的?”魏承霖皱眉。 “你如何会得知慕容滔的打算?” “你相信么?上辈子我们本就是夫妻,而上辈子慕容滔也如这般将我掳走,是你赶了回来救了我!”周莞宁抓着他的衣袖,脸上浮现着一抹柔情。 “你受了惊吓,我还是着人送你回京吧!”见她开始胡言乱语,连上辈子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魏承霖有些担心地道。 “我没有胡说,是真的,上辈子我们就是一对恩爱夫妻,因为母亲,就是、就是魏夫人将我推下马车,致使我被慕容滔所掳,你、你还将她送到了家庙。”周莞宁见他不相信,顿时便急了。 “胡说!”魏承霖喝住她。 “将生母送至家庙终老,这与畜生何异!” 143.第143章 “畜生所为?”周莞宁只觉得整颗心像是被利箭刺中了一般,满目尽是不可思议, 连声音都是抖的。 她不敢相信, 颤声又道:“你、你怎会、怎会这般说。对对对,我知道了, 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上辈子我们之间的感情有多深,所以才会这样说。” “上辈子我们成婚之后一直很恩爱,虽然祖母和母亲, 甚至还有盈芷她们一直对我有些偏见,但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一直都站在我这边。” “甚至、甚至在盈芷意外而亡后,你也没有因为二哥的失手而怨我半分,待我一如既往体贴入微,在母亲一而再再而三地寻我麻烦时,也始终护着我。便是后来慕容滔他将我掳了去……” “住口,你不要再说了!什么上辈子这辈子,你这简直是满嘴胡言!”魏承霖气急地打断她的话,根本不敢再听下去。 “我为什么不能说了?我说的都是真话!上辈子你一直不满盈芷刁蛮任性, 不满母亲一直想让你娶沈慧然, 不满……”周莞宁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尖锐。 魏承霖的不相信,像是戳中了她心中最痛的地方,她不敢相信, 她一直珍藏在心底最美好的那些记忆, 竟然得不到她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的承认。 他不但觉得她所说的这些都是胡言乱语, 甚至还认为上辈子他对自己的维护是畜生所为。 这叫她怎能接受! “够了!”魏承霖脸色铁青, 仅仅是听她说的这番话,他便觉得自己平生认知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如果真有上辈子,如果上辈子他确如她口中所言的那般,那便真真是应了父亲那句‘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教他如何自处?! “盈儿性子纵是有几分娇纵,但她从来便不是不讲道理只会胡搅蛮缠之人,更与‘刁蛮任性’扯不上半点干系。” “如若她果真丧于你兄长之手,哪怕他不是出自于本心,我也绝对不会轻饶过他,更不可能还能当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毫无芥蒂地与你恩爱一生。” “母亲慈爱温和,体贴尊重晚辈,纵是喜欢慧然表妹端庄温柔意欲结亲,也绝对做不出为人所难之事。如若她果真经历了失女之痛以致行为有所失常,那也是情有可原,身为人子,怎能无视生身之母内心悲痛,反倒怨她怪她不体谅自己?!” “你口中那个‘上辈子的我’,岂是能以畜生形容,其所作所为,一言一行,分明是连畜生尚且不如!” “不念生养之恩,不顾手足之情,枉为人子,枉为人兄,又有何面目立于朗朗乾坤之下?!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如何敢称魏氏子孙?!” 周莞宁脸色惨白,魏承霖对‘上辈子的他’的每一句指责,就像是往她心口上扎上一刀,一刀比一刀狠,不过顷刻间,她觉得她的心便已经是千疮百孔。 原来她一直珍藏的所有美好,于这辈子的他而言,竟是那样的不堪,那样的无法接受! “不是的,不是你说的这样的……我们上辈子真的、真的一直很好很好……”她紧紧捂着嘴,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迅速滚落了下来。 “怎样才算是很好很好?亲妹因舅兄而死,生母被自己遣离身边,纵是娇妻在旁,此生此世,但凡良心未泯,只怕余生也是寝食难安,愧疚连连,如何还能很好很好?”魏承霖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激动,缓缓地道。 “此处不是久留之地,你先收拾一下,我命人护送你回京。”下一刻,他又觉得自己居然气恼难消地一一反驳对方的胡言乱语,这着实是有些幼稚,清了清嗓子,平静地道。 周莞宁只觉得自己所有的坚持瞬间倒塌,所作的一切都变得可笑。 为了见他一面,为了唤起上一辈子他们之间的美好与幸福,她甚至抛下了一切,以自身为饵,任由慕容滔将她掳来这荒野之地。 可到头来她得到了什么?得到的竟是他一句‘畜生不如’。 刹那间,她不知道自己坚持了这般久为的是什么,连魏承霖又对她说了什么话,她也没有听清楚,只是努力睁着一双水汽氤氲的眼眸,想要将这个神情冷漠的人看清楚。 魏承霖见她只是哭着一动也不动,有些头疼,又有些无奈,尽量将语气放得软些:“不要哭了,这周围还有人,让他们瞧见了不好。” “我还怕什么被人瞧见,怕是回京之后还不知被多少人背后指指点点……”周莞宁哭着道。 虽是这般说,可她还是掏出了帕子拭去泪水。 魏承霖沉默片刻。 说到底,这辈子终究是他先对不住她。 周莞宁见他不作声,内心更觉得绝望。 自成婚后,三皇子对她事事体贴,可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拿他与上辈子的夫君比较,愈是比较心里便愈是难以平衡。 尤其是婚后没多久,三皇子便卷入了太子与二皇子的争斗当中,后来更是被囚禁于宗人府内。 她只觉得,这个夫君,不如魏大哥有魄力,不如魏大哥体贴,不如魏大哥才华横溢…… 在他的身上,不如魏承霖的着实太多太多。 最后,魏承霖还是从亲卫队中拨出大半人马,让他们亲自护送着周莞宁回京。 周莞宁见他居然只是将自己交给侍卫,甚至连亲自送自己回去都不肯,终于彻底绝望了。 这个魏大哥,不是她心里的那个魏大哥,更不是她上辈子那个事事以她为先的夫君! 她一时又生出几分茫然来,只觉得天下之大,竟然找不到她容身之处。 回京做什么呢?继续当她的皇子妃么?可三皇子还能容得下她么? 一时又觉得心灰意冷,脑子里甚至生出了不如一死的念头。可是,终究是舍不得。 舍不得家中慈爱的爹娘,友爱的兄长。 山风迎面扑来,带着一丝凉意,也吹动她身上的衣裳翻飞起来,更是显得她本就纤弱的身躯又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魏承霖见她神情茫然,低低地叹了口气,道:“我送你到前方的镇上,再替你安排好,你放心,我必会让他们安全把你送回京中,送回三皇子身边。” 送回三皇子身边?周莞宁垂眸,半晌,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回到了马车上。 是啊,这辈子她也只有三皇子府可以去了。 车帘垂落,将她的身影挡在了帘后。 魏承霖抿抿双唇,回身朝着远远避到一边的护卫招了招手,吩咐了当中的一名护卫驾车,自己则是翻身上了马,领着他的护卫队亲自扶送着周莞宁到了最近的镇上。 他寻了间客栈,请掌柜娘子替周莞宁重又买了些换洗的衣物,望望天色已然不早,迟疑片刻,终于还是行至神情木然的周莞宁跟前道:“你路上小心些,方才我得到消息,三皇子正带着人赶来接你了,我让他们送你去与三皇子会合,从比以后……” 顿了顿,他终是没有再说,转过身后嘱咐了护卫几句,带着仅余的两名护卫,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 周莞宁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是半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她想,或许那些真的不过是她的一场梦,一场只得她一人觉得美好的梦。 “……纵是娇妻在旁,此生此世,但凡良心未泯,只怕余生也是寝食难安,愧疚连连,如何还能很好很好?”魏承霖那句话忽地又在耳边回响,她轻咬着唇瓣,脸上一片涩然。 若他真的是这般想,纵然梦中所见的一幕幕确是上辈子之事,可后来呢?在魏盈芷与国公夫人先后离世后,她就真的和她的夫君从此过上了幸福而又平静的生活了么? 也是这个时候,她猛然发现,其实她的梦境,竟是在国公夫人过世后便终止了。 她突然觉得遍体生寒。 后来呢?后来他们又怎样了?心里生出一股慌乱,她甚至不敢去想,不敢去探寻答案。 魏承霖离开后,一路快马加鞭赶去与蕴福会合,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日,他更担心延误了军情。 马蹄的‘哒哒’声响在寂静的路上,扬起了满天的尘土。 中途稍作歇息时,他随手从行囊里翻出干粮,就地而坐,接连灌了几口水,又嚼了两个已经有些硬了的白面馒头。 吃饱喝足之后,他背靠着一块巨大的青石闭目养神,不知不觉间,早前周莞宁那番关于上辈子的‘胡言乱语’又在响在耳畔。 尽管已经听过了一回,可再一次听到的时候,他仍是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寒颤。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即便真的有什么前世今生,即使所谓的前世今生走的是同样的人生,可他又怎可能做得出那样的事来。 他不敢再想,努力摒弃心中杂念,待觉精神再度充沛后,翻身上马继续赶路,争取早日与蕴福会合。 而远在前线战场的魏隽航很快便知道了长子的决定,他慢慢地将手中的信函折好,重又放回信封里,良久,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这一回,他的长子没有让他失望,没有辜负他祖父对他多年的教导,在国家大义与百姓苍生跟前,他终于作了一回正确的选择。 至于慕容滔……他摇了摇头,心中生出一股惋惜。 看来女子的直觉终究还是相当准的,当日若非夫人提醒他要注意慕容滔,他也不会着人留意他的动静,自然也不会知道他居然胆大包天到私自回京掳走当朝三皇子妃。 这已经不是简单地可以以色令智昏来形容的了!至亲在前线为着朝廷,为着百姓而拼死奋战,他的心里却只念着男女私情。 他已经可以想像接下来的镇国将军府会掀起什么轩然大波了,也能够体会慕容将军得知真相后的痛心与失望。 毕竟,他曾经也经历过同样的痛心,同样的失望。 却说沈昕颜从侍卫口中得知周莞宁平安回了京城,心中一时感叹。 果然,这周莞宁的命格就注定她无论何时都会逢凶化吉。只是如今这一回却闹得有些大,虽然没有证据,可关于她被贼人掳走的流言早就在京城不少人家的内宅里传开了。 流言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它根本不必讲什么证据,只要传的人多了,纵是假的,也会成真。 更何况,那些却又并不是流言,而是真真实实发生过之事。 三皇子不是她上辈子的长子,周莞宁也不是如上辈子那般,只落在慕容滔手上数日。这辈子,她足足失踪了将近两个月,已经足够让那些‘流言’传播的范围迅速扩大。 还有便是宫里的元佑帝与丽妃,若是得知周莞宁曾被人掳走,贞洁上有了‘污点’,只怕未必会轻易揭过。 从来皇家人便是最好颜面的,又哪会容许皇室中有‘失贞’的媳妇。 她觉得,这一回的周莞宁、周懋夫妇面临的难题,远比上辈子他们所面临的要大得多。 毕竟,上辈子她的长子在周莞宁被掳时已经彻底掌控了国公府,没有任何人胆敢置疑他的任何决定,只要他护着,没有任何人能伤害到周莞宁。 可这辈子的三皇子,他要堵的是倏倏之口,面对的是宫里的九五至尊。 而过得数日,前线便传回了慕容将军战场受伤,英国公父子临危受命,率军攻入戎狄境地的消息。 刹时间,朝野上下的目光齐唰唰地落到了照旧闭门谢客的英国公府。 曾经在背地里取笑老国公一世英名,却养了个纨绔子之人,这会儿只觉得脸上有点热。 这哪是什么纨绔啊!若是这种也算是纨绔子,那这纨绔子给咱府里多来几个! “慕容将军哪是在战场上被敌军所伤,分明是被慕容滔给气的,生了这么一个儿子,不气死已经算是运气好了。”待元佑帝合上密函时,乔六才撇撇嘴道。 元佑帝摇摇头,随即又叹了口气,语气难掩惋惜:“镇国将军府一世英名全然毁在这个不肖子孙身上。” 眼看着镇国将军府在军中的威望即将压下英国公府,哪想到在这个关键时候,自己府里悉心培养的继承人却拉了后腿。 “已经确定周氏失踪的那几个月是落到了慕容滔手里?”少顷,元佑帝皱着眉又问。 “已经确定了,还是魏世子与慕容珏前去将她救了下来。”乔六颔首回答。 “慕容滔岂会无缘无故掳走她,可见她仍在闺阁当中便已经不安分,与慕容滔怕是有了牵扯。是朕错了,当日便不应该替三皇儿赐下这桩婚事。”元佑帝一脸的冷漠。 当日他只顾着照顾忠心追随的臣子,也没有过多查探那女子品行,以致到了如今这般地步。 乔六摸摸鼻端,倒不好接他这话。 虽然这些年他与魏隽航走得近些,但与周懋也是合作过几回,彼此印象倒也不算差。 “外头传扬的那些关于周氏的话,你想个法子掩下去。”元佑帝又吩咐道。 乔六有些为难:“陛下,都是些内宅妇人在传,这叫属下如何想法子去掩盖?” 元佑帝眉头皱得更紧,又问:“这番话传得有鼻子有眼,可见源头不是在周府,便是在三皇子府。” “三皇子府前段时间一直置于多方人马的监视之下,出自他府里的可能性基本上可以排除。故而,这些话极大可能是源于周府。” “周府如今掌着中馈的是何人?” 乔六略思忖片刻:“属下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五房那位夫人。” “不是周懋夫人?”元佑帝有些意外。 “不是。”乔六摇头。 元佑帝的脸色有些不怎么好看,但到底也没有再说什么。 “周氏此事暂且压下,待事情了断之后再作处理。还有,吏部这位齐柳修是何人推出来的,可曾查到了?”良久,他才道。 “查到了,这齐柳修原是翰林院学士,早些年办差出了点差错被降了职,后来一直郁郁不得志。陛下想来不知,这位齐大人还是英国公的连襟。”说到后面,乔六笑了笑。 “哦?”元佑帝挑了挑眉,“还与隽航是连襟,看来这两位的夫人关系并不怎么好。” “这属下便不大清楚了,只知道这位乔夫人与国公夫人仍在闺阁当中时,两人比其他姐妹要亲近些,直到数年前,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两人才断了来往。” 乔六咽了咽口水,继续道:“这位乔夫人近年来与周府的五夫人走得比较近,两人一起赚了不少不义之财,只是乔夫人胆子小些,不及周五夫人。” “乔柳修,就是通过周五夫人的关系进的吏部。” “若不是来了这么一出,朕都不知道吏部竟是这么容易进去的。”元佑帝冷笑。 那人的手已经伸到了吏部,甚至还伸到了宫里,若不揪出来,他这把龙椅只怕也坐不安稳。 前线捷报频频,大军渐渐逼近戎狄皇廷,戎狄王族派出了议和使臣意欲与朝廷议和,朝臣们都等着元佑帝在朝上提及此事,可左等右等,却等来陛下龙体抱恙罢朝三日的消息。 没有得到宫里的旨意,大军继续前进,不到一个月,戎狄王宫便被攻破,戎狄王族悉数被擒。 “太好了,这战事总算是完了,爹爹与大哥他们也可以班师回朝了!”福宁院内,魏盈芷兴奋地道。 “只可惜蕴福却赶不及在你生产之前回来。”沈昕颜轻抚着女儿的腹部,略有些遗憾。 魏盈芷产期便在这几日,除非蕴福肋下生出双翼,否则要想亲眼看着孩子出生是不可能的。 魏盈芷自然也觉得失望,但是身边还有她最亲的人,故而也是相当安心。 “对了,娘,贵妃娘娘真的已经没事了么?”想到前几日从宫里传来的消息,她不放心地问。 “没事了,陛下龙体渐安,自然分得出好歹。皇后娘娘纵是占着名份,可贵妃娘娘与陛下这么多年的情份,又哪是她能比得上的。”沈昕颜安慰道。 太子殿下与三皇子洗脱了嫌疑,瑞贵妃与丽妃的禁足令自然也解了,周皇后复宠得突然,可瑞贵妃又岂是省油的灯,几个回合之后,周皇后已经被逼得节节败退。 而后宫的掌握权,重又落回瑞贵妃手中。 魏盈芷是在一个下着倾盆大雨的日子里开始阵痛的,国公府早就已经作了充足的准备,一直在等着她发动,故而虽然经过初时片刻的慌乱,但在沈昕颜的指挥下,很快便有条不紊地忙碌了起来。 知道女儿心里害怕,沈昕颜一直坐在产房内陪着她,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时低声和她说说话,以分散她的注意。 到后面阵痛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强烈,魏盈芷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沈昕颜在她耳畔一声一声地鼓励着她,外间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大长公主也不时大声安慰几句,便连杨氏亦然。 次日点灯时分,在经过十几个时辰的阵痛后,英国公府内终于响起了婴孩落地的啼哭声。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是个小公子!”稳婆抱着小小的婴孩,笑着道喜。 “快快快,快让我抱抱!”早就按捺不住走了进来的大长公主连忙道。 沈昕颜笑着将怀里的孩子小心翼翼地送到她的怀中,看着她的双眸一下子就亮了起来,随即氤氲了水汽。 “长得像蕴福,必也是个有福气的。”片刻,大长公主才将孩子交还给她,抹了抹眼中水雾,笑着道。 沈昕颜像是没有看到她的泪意,含笑道:“是,这孩子必然是个有福气的。” 将孩子交给奶嬷嬷后,沈昕颜又进了里间看看昏睡中的女儿,望着她恬静的睡颜,不知不觉间,眸中含了泪水。 她当外祖母了……她就知道,这辈子一切都会不一样的,她的女儿一定会有一个美满的人生。 走出屋外,看着府内燃起的烛光,她的脸上扬起了浅浅的笑容。 如今,只待远方的夫君与长子归来了…… “夫人,大事不好,门外来了一批官兵,将咱们府给团团围住了!”紫烟喘着气小跑着前来禀报。 沈昕颜正欲问个究竟,府内的大管家已经急步而来:“有乱臣贼子发动宫变,夫人莫慌,只紧闭府门静候便是。” 144.第144章 “可知道是否仅是咱们府被围?”沈昕颜追问。 “并不只是咱们府,这一条街上的府邸全都被围住了, 想来只是将各府里之人困住, 不准随意进出。” 沈昕颜勉强松了口气,只要不伤人便好, 其余诸事也轮不到她来担心。 庆幸的是魏承钊等小辈一早就回了府,倒也让人放心几分。 宫廷生变,这一晚注定便是个不平之夜。 “二嫂, 发生什么事了?我怎的听说有官兵把咱们府给包围了?”杨氏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额上甚至还渗着汗渍。 “我也不清楚,如今官兵只是围府,倒也没有其他举动,应是暂且无碍。”沈昕颜回答。 杨氏皱起了眉:“真真是多事之秋,这一年来就没个让人轻松的时候。这官兵围府,难不成宫里头那位要换了?” 最后一句,她是压低声音说的。 “小心隔墙有耳。”沈昕颜冲她作了个噤声的动作,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见杨氏拍了拍自己的嘴巴, 扬了个抱歉的笑容, 她才缓缓地道,“宫里头之事也轮不到咱们来管,且安心等候着便是。” “我最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好不容易今日来了件喜事, 这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呢, 外头又闹事了!”杨氏叹了口气。 “待国公爷他们父子回来, 咱们再热热闹闹地给钊哥儿办场喜事,将那些霉气、晦气全部冲走。”沈昕颜笑着道。 见她神情轻松,似乎丝毫不担心外头之事,不知不觉间,杨氏整个人也放松了不少,闻言也笑道:“如此,改日便让钊哥儿来给他二伯母磕头。” “偏你最最精明,受了他的礼,我这便要豁出去替他大办一场了!”沈昕颜打趣道。 杨氏欢喜得直笑:“何止要大办一场,你这二伯母的贺礼可也不能薄了!” “哎哟,敢情你这是替钊哥儿要贺礼来的!”沈昕颜戏言。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杨氏吃了定心丸便告辞离开了。 沈昕颜想了想,怕大长公主担忧,便转了个方向往大长公主处去。 进去的时候不见大长公主身影,一问侍女,方知大长公主去了小佛堂。她干脆便又寻到了小佛堂,一直等着大长公主诵完经,这才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你也累了一整日,早些回去歇息才是,我这一把年纪了,什么大风大雨不曾见过?当年先帝登基时,京城也是腥风血雨没个安稳。今夜这官兵只是把咱们府给包围了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围着才好呢!围着说明他们无心伤害咱们,也不想咱们卷入事端中去。想来朝堂上数得出名号的王公大臣府邸,全部都被围住了。”大长公落了座,不慌不忙地道。 “到底是母亲见多识广,不像儿媳,方才听紫烟那般一说,险些没把我的魂都吓没了。”沈昕颜喟叹般道。 大长公主轻笑着拍拍她的手背,和蔼地道:“回去吧!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在顶着,咱们不过是妇道人家,外头之事,纵是有心,也是无力,何苦还要惦记着让自己没个安稳。” 沈昕颜称是应下,扶着她回了房,和侍女一起侍候她梳洗后,这才告辞。 但她也没有回自己屋里,而是转身又去看看她的小外孙。看着小小的婴孩睡得正香,她忍不住用指腹轻轻戳了戳那红通通的小脸蛋。 荣升外祖母,这样的感觉实在太过于新奇,好像不久前她的女儿还是个爱撒娇易冲动极护短的小丫头,她至今还记得当年小丫头如同盛怒中的小老虎一般,死死地护着蕴福不让人将他赶走。 一眨眼间,小丫头便已经长大成人,成婚生子了。 她的心思都放在襁褓里的婴孩上,对外头的腥风血雨自然也就关注得少了,心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待春柳寻过来的时候,她才惊觉自己居然就这般坐了将近一夜。 “夫人当真让人好找,四姑奶奶醒了,想要看看孩子呢!”春柳有些无奈地道。 沈昕颜起身揉揉有些酸痛的肩膀,春柳见状忙上前去替她按捏着。 自然有跟进来的奶嬷嬷将孩子抱了出去。 “盈儿可曾用过膳了?”沈昕颜问。 “用过了,一醒过来便喊饿。” “外头怎样了?可有消息?”沈昕颜又问。 “府里各处门都紧紧锁着,也安排了人留意门外的动静,这会儿暂且不见有异响,想来那些官兵还是紧紧地包围着,再没有别的。” 只是,待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府外的官兵便悄无声息地撤去了,沈昕颜紧绷着的神经顿时一松,随即命人到外头去探个究竟。 “听说是有乱臣贼子闯进了皇宫,意图逼宫,不承想陛下早就做了充足准备,将贼人全部捉了起来打入天牢。”前去打探消息的护卫很快便回来了,简单地事情经过道来。 “昨日围府的确是官府里的人?”沈昕颜问。 “确是官府里的人。”侍卫回答。 沈昕颜没有再问什么便让他下去了。 宫里,元佑帝脸色有几分难看地高坐宝座上,一直到乔六进来回禀说已经将诚王余孽悉数抓了起来,神情才稍缓和几分。 “可有漏网之鱼?”他不放心地追问。 “一个不留。” 元佑帝点点头,随即又冷笑道:“身为皇室子弟,为了一己之私,竟然勾结外敌,致朝廷,致百姓于无物,这样之人,纵是死一百次也不够!” 难怪戎狄初时可以迅速攻下两座城池,诚王当年便是一员战将,对朝廷边防布置有一定了解,诚王世子投靠外敌,自然是将这些泄露了出去。 所幸的是他所知并不多,故而戎狄连攻两城后,再到第三城时攻势便已经缓了下来。 “这次朕一个也不会放过他们,必要他们人头落地!” 这全是当年斩草不除根留下的隐患,这一回他必要将所有的毒瘤挖出来!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问另一旁的黑子:“周懋的伤势如何?” “伤口极深,但已无性命危险。” “这回多亏了他及时护住朕,否则朕这条命休矣!”元佑帝有几分庆幸。 乔六挑挑眉,暗道这周懋果然是个够聪明也够果断之人,莫怪魏隽航那老滑头从来不敢小看他。 周皇后与诚王世子勾结,意图逼宫,这是诛连九族的大罪,可周懋却从一开始便立场坚定地与他们划清界线,到如今周府即将被清算的时候又立下了救驾之功。 有着这份天大的功劳,至少他一房是保住了。 这样的人精,脑子清醒,处事果敢,对陛下还忠心,纵然陛下如今对姓周的厌恶至极,但对他却始终留情。 只可惜这样的聪明人,身边拖他后腿的着实太多了,生父、嫡母、兄弟,甚至还包括他的妻女。 否则,以他的才能,何至于只屈居一个鸿鸬寺卿之位,并且一坐就是这么多年,再没有挪动半分。 紧接着的日子,沈昕颜每日都收到又有哪个官员丢官下狱,又有哪位被抄了家。这当中,便有以前的周首辅和他的两名嫡子和两名庶子。 可以说除了庶出的长子周懋外,周氏一族无一幸免,甚至还包括了宫里的周皇后。 同样被牵连的还有方氏与方碧蓉的娘家平良侯府。 看着拼命地向大长公主磕头,请她替娘家人求情的方氏,沈昕颜眼神有些复杂。 方氏很快便看见了她,哭着扑了过来,抓着她的裙裾便道:“二弟妹,往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也无颜求你原谅,只求你向贵妃娘娘说几句好话,好歹留下家父性命,求求你了……” 一边说,还一边向沈昕颜磕起头来。 沈昕颜连忙拉住她,不让她再磕:“大嫂,你莫要如此,贵妃娘娘乃深宫妇人,如何能干涉前朝之事。” “只求她替家父向陛下说两句好话,留下性命便可。”方氏忙不迭地道。 “若是旁的事,我豁出脸去找贵妃娘娘也并无不可,只如今牵扯到谋逆,陛下又是一副打算从重处置的模样,却是不好说话。”沈昕颜为难地道。 大长公主长叹一声道:“沈氏说的没错,陛下正是震怒之时,此时去求情,岂不是往枪口上撞?你也莫要过于担心,令尊只是下了牢,不像旁的那些或被斩首,或被流放,或被抄家的,可见他罪名不算重,陛下还不至于要取他性命。” “真的么?”方氏抖着唇,泪眼朦胧地问。 “母亲何必骗你,快起来吧,若是让孩子们瞧见了多不好。”沈昕颜将她扶了起来。 方氏就着她的力度起身,口中一直喃喃地说着“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诸如此类的话,也不知是想说服别人,还是想要说服自己。 沈昕颜有些同情,有着这种才能见识有限偏又不甘屈于人下的亲人,着实算不得什么幸事。 她想,平良侯府一系真正的聪明人,想来也就只有方氏一人罢了。 前朝后宫开始了大清算,每日均有数不清多少人被处置,一时之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尤其是幸免的那些官员,既庆幸得已保存自身,又难免伤感。 经此一回,朝堂上的大臣去了五之一二,看着那些或曾有几分交情,又或是总爱针锋相对的朝臣的身影消失在金殿上,余者可谓百感交集,心有戚戚然。 元佑帝睥睨着瘫坐地上早已经瞧不出半分往日雍容之貎的周皇后,不疾不徐地道:“看在曾经的那点儿情分上,今日我便留你一个全尸。” “是么?如此真是要谢陛下隆恩了。”经历过那夜的担惊受怕后,待到死亡到来的这一刻,周皇后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是生是死已经成了定数,她再怎么担心也没有半点用处了。 可是,当她看到元佑帝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厌恶后,心还是颤了颤。 如果当年她老老实实地嫁入诚王府,不去肖想那些不属于她的人,今日的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忘了告诉你,你为之效命的那个人,朕已经命人将他五马分尸,将他勾结外敌,引戎狄人进关等罪名公诸于天下,如今他们诚王一系已经万民唾骂,死后也不得安稳。” “不,朕说错了,他们已经不是皇族之人,皇叔祖正式将他们出族了!如今他们不过是毫无根基的孤魂野鬼。你若是走得快些,这会儿还能与那人做一对同命鸳鸯。” 周皇后面无血色,努力睁着双眼望着他,眼前这个充满杀气,更是对自己厌恶至极的男子,真的是当年她抛弃了诚王世子也一心想要嫁的人么? 纵然当年她嫁他,确是有对权势的渴望,但也是有着恋慕之情的。 “来人,赐周氏三尺白绫!”元佑帝已经不想再看到她,转过身后大声吩咐。 话音刚落,一直候在殿外的内侍便双手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绫走了进来。 周皇后面如死灰,只是不死心地问:“这么多年来,难不成你对我竟没有半分情意么?” “没有!当年若不是你设计,朕根本不会纳你进门。”元佑帝冷漠地回答,言毕,抬脚大步迈了出殿。 “请皇后娘娘殡天!”内侍尖细的声音响在殿内,周皇后眼带绝望地望向那个离她越来越远的身影,当脖子上被白绫缠绕时,她也不挣扎,仍死死地望向殿外那人消失的方向。 呼吸越来越困难,她终于剧烈地挣扎起来,双手用力地抓着脖子上的白绫,像是想要将它扯开,可身上的力气却渐渐使不出半分。 意识越来越焕散,恍惚间,她又看到了当年碧波亭上那对璧人,琴箫相伴,萦绕在他们身上的那些柔情蜜意,纵是离得远远的她,也能深深地感受到。 她羡慕地想,若是那个人也能这样待自己便好了。 可下一刻,诚王世子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幕又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喃喃地又想:错了,一切都错了,她当年便不应该贪恋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是应该好生去经营独属于自己的幸福…… 良久,她抓着白绫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了下来。 “皇后娘娘殡天了!”不到一会儿的功夫,内侍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瑞贵妃凭窗而立,怔怔地望着远处出神,皇后殡天的消息传来时,她只是淡淡地道了句‘知道了’,宫女猜不透她的心思,也不敢再说,躬身退了出去。 死了么?也好,活着也不过是一种折磨,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她知道自己应该觉得高兴的,从此这个后宫便真真正正成了她的天下,册立她为皇后的圣旨就放在御书房内,并且一放就是这么多年。 她想,或许她早就应该让那圣旨被打开了。 她与周氏的这场争斗,以她的全面胜利而告终。 可是,她就真的赢了么?她得到了什么?皇后之位?数不清的荣华富贵?她苦涩地勾了勾嘴角,抬手轻轻覆在双眸上。 这双据闻清澈得如同稚子般的眼眸,经过这般多的杀戮,早就已经变得浑浊不堪。便连那些阴私手段,她也使用得炉火纯青。 “娘娘,侯爷有信来了!” 她怔了怔,身上的冷漠顿时便一扫而清:“取来让本宫瞧瞧。” 她想,不管后半生的路是否坎坷,她都能毫不迟疑地走下去,为着她关心的这些人。 英国公府大门再度敞开之时,已是到了大军即将班师回朝的时候。 府上一扫往日的沉闷,变得喜气洋洋起来,上至大长公主,下至普通的扫地仆妇,均伸长了脖子等着这府邸的男主人归来。 “人呢?怎的还没有回来?”大长公主左等右等,均不见儿子和长孙归来,一时便急了。 “还早呢还早呢,如今刚进了城门,还要进宫,只怕要再过阵子才能回府。”早就出去探消息的魏承越一溜烟地跑了回来,听到她这般问,连忙回答。 大长公主唯有强压着内心的焦躁,任由沈昕颜将她扶了进屋坐下。 “上一回盼着他们父子得胜归来还是好些年前之事了。”大长公主脸上尽是怀念之色,却听得沈昕颜及在场的杨氏等人脸色微变。 因为她们都知道,这个父子必然不会指的是魏隽航与魏承霖,因为魏承霖领兵出征还是头一回,绝不可能好些年前便有过了。 沈昕颜与杨氏对望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 明明这段时间大长公主已经好了许多,一直不曾再犯过糊涂,没有想到今日居然又犯了。 “霖哥儿头一回上阵杀敌便有此成就,比他大伯父当年也是丝毫不差,真真不愧是他祖父亲自教养长大的。”杨氏顿了顿,笑着便道。 “不错不错,这孩子是个争气的,也不算辜负了他祖父多年心血。”大长公主笑呵呵地连连点头。 沈昕颜与杨氏再度对望一眼。 这是……又恢复了? 大长公主并不知道这两人的心思,早就乐呵呵地转过身去逗着魏盈芷刚抱进来的重孙。 此时的魏隽航也是归心似箭,对元佑帝的问话根本也没有太过注意,他身边的魏承霖亦然,直看得元佑帝又好气又好笑,最终无奈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你们父子便回府去吧,想来姑母也等得急了。” 两人急急地行礼告退,退出殿外后,迎面便见周懋在内侍的带领下正走过来。 周懋也看到了他们,脚步顿了顿,淡淡地道了句:“恭喜国公爷与世子得胜归来。” “多谢多谢!”魏隽航似是没有感觉到他的冷漠,客气地回了句。 倒是魏承霖脸上有几分迟疑,亦带着几分难掩的愧疚,恭敬地拱手行礼:“周大人。” 周懋只瞥了他一眼,没有再说,大步进了殿。 要他再以平常心对待这魏氏父子,于他而言却是难于上青天,尤其是想到相当于被软禁在府里的女儿,他的心便在滴血。 今日种种,全因那魏承霖而起,若非是他,女儿何至于会落得这般下场!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将满腹的忿恨按下,朝着宝座上的元佑帝跪下:“臣周懋,参见陛下!” 出宫的路上,魏隽航瞅了瞅身边的儿子,像是能明白他的心思一般,片刻,伸手去拍拍他的肩膀,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魏承霖感觉到父亲无声的安慰,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顿时便消散了不少,低低地唤了声:“父亲。” “回去吧,你祖母与母亲还在等着咱们呢!” “嗯。” 长子与那周家姑娘之事,早就已经分不清孰是孰非了,周氏女有错,可长子就没有错么?归根到底,不过是谁家的孩子谁家心疼。 而他,终究也只是一个自私的父亲。 “国公爷回来了,世子回来了!国公爷回来了,世子回来了!”下人们欢喜的叫声传了一层又一层,也让屋内的沈昕颜陡然起身,竟是连大长公主也顾不上了,飞快地迈着步子冲了出去。 倒是杨氏笑着扶起了大长公主,搀扶着她紧跟在沈昕颜的身后。 沈昕颜立在廊下,激动地望向门外,直到远处渐渐显现一对同样身穿盔甲的男子,她终于红了眼,紧紧地盯着走在前面的那人。 那人步伐沉稳却又略带急躁,仿佛也看到了她,竟是一个踉跄,亏得他身旁之人扶了他一把,可下一刻,他便推开那扶着他的手臂,将步子迈得更开,急切地走了过来。 魏承霖看看越走越快的父亲,再望望廊下翘首以盼的祖母与母亲,紧紧地抿了抿双唇,随即,快步追着父亲的身影而去。 “母亲,不孝子隽航回来了!”魏隽航走到大长公主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哽声道。 大长公主流着眼泪颤着双手去扶他:“好,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145.第145章 围观的府内众人不知不觉也湿了眼睛。 沈昕颜轻咬着唇瓣,激动地望着他, 却没有上前, 只是在他望过来的时候,双唇颤了颤。 “夫人!”满腹的思念在看到这张熟悉的脸庞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魏隽航望着她轻柔地唤。 “你、你回来了……”沈昕颜的喉咙有些堵,勉强扬了个笑容。 “我回来了,辛苦夫人!”魏隽航眼神愈发柔和, 纵有满腔的话,可却不便诉说。 大长公主的视线又落到嫡长孙身上,本就好不容易止住了泪水一下子又流了下来,魏承霖看得心酸,猛地上前一步跪了下去,哑声唤:“祖母……” 大长公主老泪纵横,只能抓着他手连连点头,却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沈昕颜拭了拭泪,上前柔声劝慰,好一会儿才将她给劝住了, 众人簇拥着大长公主进了屋, 魏承霖又跪下先后向大长公主及沈昕颜磕了头。 沈昕颜将他扶了起来,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见他明显消瘦了不少, 一双眼睛烔炯有神, 面容坚毅, 浑身上下犹带着几分从战场上下来的冷凝。只是眸中那因激动而泛起的水光, 将这种冷凝冲去了不少。 “母亲……”魏承霖回望着她,声音微颤。 “回来了就好……”沈昕颜露出一个带泪的笑容,柔声道。 一会儿,自有府里的小辈前来见过得胜归来的两人,伯父、叔父、大哥之类的称呼夹杂着喜悦的笑声充斥屋子,久别重逢的欢欣萦绕着众人,久久不曾散去。 “这是祥哥儿?许久不见,都已经长这般高了!”魏隽航弯着身子,慈爱地望着已到他腰间高的幼子。 祥哥儿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小手却紧紧地抓着娘亲的手,半边身子都藏在娘亲身后,好奇地望着眼前笑容和蔼的男人。 “祥哥儿不记得了?这是你爹爹呀!”沈昕颜将他从身后拉了出来,笑着道。 祥哥儿歪着脑袋盯着魏隽航打量了好片刻,见这个人笑容亲切,长得也跟娘亲屋里那副画上的人一模一样,终于便确信了眼前这人真的是哥哥们一直在他耳边念着的爹爹。 “爹!”他清脆而响亮地唤。 “哎!”魏隽航高兴得大笑,陡然伸出手将小家伙抱了起来,就像当年那样,将他高高地举了起来。刹那间,祥哥儿高兴的尖叫声便响彻半空。 “哎哟,好小子,都这般重了,再过几年,爹爹都抱不动你了。”逗了小家伙一会,魏隽航才在母亲与妻子的嗔怪眼神当中,将小儿子放了下来。 “都上过战场了,还是这般胡闹的性子!”大长公主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招招手去示意祥哥儿到她身边,指着含笑站立一旁的魏承霖问,“祥哥儿,这位是你大哥,可还记得?你以前最最喜欢大哥了。” 祥哥儿这下倒没有半点迟疑,又是一声清脆响亮的“大哥”,惹得魏承霖忍不住伸出手去,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突然,一阵婴孩的哭声骤然响了起来,将屋内众人的注意力瞬间便吸引了过去,魏隽航与魏承霖对望一眼,神情是一模一样的疑惑。 哪来的婴孩?难不成府里三房又添丁了? 正不解,便见魏盈芷抱着一个大红襁褓出现在门口处,父子二人眼睛一下子便瞪得老大,看着沈昕颜快步迎了上去,接过魏盈芷怀中的孩子熟练地哄了起来。 只片刻的功夫,孩子的哭声便止住了。 “这孩子,到底还是最亲他外祖母,也不枉他外祖母疼爱他。”杨氏笑道。 “外祖母?什么外祖母?”魏隽航怔住了,随即眼睛瞪得更大。 “什么外祖母?自然是你亲外孙的外祖母啊!”杨氏难得地打趣道。 “这这这,这是、这是盈、盈、盈儿生的?!”魏隽航与魏承霖异口同声地问。 “不是盈儿生的还能是哪个?”大长公主笑着反问,又冲着沈昕颜招招手,“沈氏,快把孩子抱过来,让他外祖父与大舅舅好生瞧瞧。” 魏盈芷掩着嘴偷笑,还是头一回看到父兄这般有趣的反应。 魏隽航父子领兵在外,只有他们有机会送信函回来,府里众人却是不便去信,沈昕颜更怕他们征战在外还要挂念着家中,故而也没有想过去信。 故而,魏盈芷有喜,并且成功地生下一个儿子之事,魏隽航与魏承霖也是到了今日才知道。 “别别别,莫要靠得太近,我身上带着寒气,惊了孩子便不好了。”魏隽航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不敢靠那个小小的襁褓太近。 魏承霖则是一脸敬畏地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同样不敢靠近。 众人再忍不住笑出声来。 “还说是大将军呢!要我说,还是咱们小佑安最厉害,一下子便将两位大将军给吓跑了。”魏承越笑着道。 佑安,正是大长公主给重孙起的小名,既是希望这个孩子一生平平安安,也是盼着远方的儿子与长孙能平安归来。 众人一听,顿时便笑得更厉害了。 最后,还是大长公主抹了抹眼中的笑出来的泪花,道:“你们父子俩赶紧去换身衣裳。” 魏隽航父子二人被众人笑得均有些不好意思,一听这话连忙应了下来,转身正要下去换衣裳,便听魏盈芷问:“爹,哥哥,蕴福呢?怎的不与你们一起?” “蕴福被贵妃娘娘叫了去,想来很快便会过来了。”魏承霖回答。 魏盈芷略有几分失望,不过一听他这话便又松了口气,笑道:“爹和哥哥去换衣裳,换好衣裳便要好好抱一回佑安。” 魏承霖只当没有听到。 开玩笑,这般软绵绵像是没有骨头的孩子,他敢去抱才见鬼了,万一没控制好力度,把他给弄伤了,岂不是得后悔一辈子? 魏隽航也是同样的心思,敷衍地应了几声,急急忙忙便下去更衣了。 沈昕颜如何不知他们父子二人的想法,忍俊不禁地低下头去。 当年长子与幼子出生的时候,那个人也不敢去抱。长子亦然,祥哥儿刚出生的时候,府里的孩子们都急着想要去抱抱新得的小弟弟,偏他就是不敢。 待魏隽航父子换上常服再度进来的时候,蕴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正摩挲着手掌激动地盯着魏盈芷怀中的孩子,像是想要上前抱抱,但又不敢。 父子二人顿时就觉得心里平衡了。 看吧看吧,连蕴福这个亲爹都不敢抱呢! 蕴福作梦也没有想到府里会有这么大的一个惊喜在等着自己,难怪方才从姑母处离开时,姑母脸上会带着那种神秘兮兮的笑容,原来都在等着自己呢! “岳父大人,大哥,你们瞧,我当爹了!”一见他们的身影,蕴福一个箭步便迎了上去,脸庞因为激动而泛着红,眸中光芒闪耀。 魏隽航哈哈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恭喜福小子得了个安小子!” 蕴福嘻嘻地直笑,笑容瞧着却有些傻乎乎的。 “这个傻爹爹。”沈昕颜好笑地摇摇头。 当晚,为庆祝魏隽航父子及蕴福平安归来,国公府内摆起了盛大的家宴,上至大长公主,下至襁褓中的赵佑安,统统出席。便是方氏,也被准许参加。 大长公主对方氏的那等禁足令虽然没有撤消,但实际上却也不会对她诸多限制了,只是方氏却不知是不是被关得太久,已经习惯了清静,平日并不怎么出门,依然安安静静地呆在她自己屋里,或是刺刺绣,又或是描描花样子,神情之平静,像是这世间上再没有什么能打乱她的心房。 再说白日里周懋进宫觐见元佑帝,听着元佑帝不疾不徐地跟他说对周府的处置——流放。 他知道陛下这是打算放过自己一家,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再一听元佑帝打算将他调入六部,并问他的意思时,他心口一紧,缓缓地跪倒在地,低着头半晌,才缓缓地道:“臣愿以这进六部的名额,换取臣那不肖女儿余生的安稳。” 元佑帝怔了怔,没有想到到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早在周莞宁被三皇子带了回来之后,他便起了杀心,皇家如何会留着这种不贞的媳妇,若不是三皇子死活要护着,这会儿周莞宁是就已经香消玉殒了。 “你可曾想清楚了?如若朕已经不打算要你那个女儿的性命,你依然要这般做?”他平静地问。 “是臣辜负了陛下隆恩。只是,臣斗胆,请陛下成全!”周懋的话没有半点迟疑,无比坚决地回答。 女儿如今暂且无性命之忧又如何?若是有心,让一个人静悄悄地“病逝”并非什么难事。三皇子如今还会护着她又如何?只待天长日久,他便真的能拗得过陛下么?他就真的敢为了一个女子而触怒陛下么?若是他不能,女儿的苦日子才算是真真正正地到来。 而他,纵是护得住她一时,难不成还能护着她一世么? 见他毫不迟疑地应下,甚至连眉头也不眨一下,元佑帝便知道他的心意已决。 “你要知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朕不会给同一个人第二次机会,放弃了这一回,这辈子你的官职也就到头了。” “臣明白,请陛下成全。”周懋如何会不知道这一点,可他也是没有办法,要他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连命都丢掉,他又如何舍得! “好,好,好,果真是慈父之心,你既执意如此,朕成全你便是。朕答应你,只要她从此安安分分,过往之事朕便不再追究,她依然稳稳地当她的三皇子妃。如此,你可满意了?”元佑帝冷笑一声问。 “臣谢陛下恩典!”周懋将头垂得更低,恭恭敬敬地道。 元佑帝又是一声冷笑,倒也没有再说什么话。 周莞宁自回京后,一直被软禁在三皇子府内,再不能轻易出去。 在元佑帝的示意、乔六的操控之下,京中渐渐流传了三皇子妃因为生病而使得容貌有了瑕疵,故而一直躲在府里不敢见人之类的话。这同时也解释了为何早前流言传得那般厉害,都没有见她现身澄清。 毕竟似她这般姿容出众的女子,自然更加爱惜容貌,又岂会让人瞧见她不完美的一面。 当然,这番话自然也不是人人都相信的,只不管如何,到底也传扬开了。 元佑帝对周府的处判也下来了,除救驾有功,且不曾参与谋逆的长房外,包括曾经的周首辅在内的其他各房人,一律流放千里。 旨意传下的前一日,前周首辅大骂前去狱中探望的长子,放下话将他逐出家门。从今往后周氏一族与他周懋再无干系。 周懋一直低着头让老父骂,到最后被赶了出去,还在牢门外恭恭敬敬地叩了好几个响头,呜咽着感谢父母的生养之恩。这一幕,让不少路过的百姓看了个正着,待他悲痛万分地离开后,略一打听便知道了缘由。 此事一传开,朝野上下对这周府自然便是更加鄙弃了。与此同时,便是对周懋的愈发同情。 如此不忠不仁不义之家,脱离了更好,倒是可惜了这位长房的周大人,品行多贵重的一个人啊,竟然摊上了这么一家子。 “这老匹夫临死前倒是做了一回好事。”乔六得知后冷哼一声,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正在收拾着书案的魏隽航听罢动作顿了顿,不过须臾便又若无其事地将案卷放回柜中,不紧不慢地道:“以其说这周老头子做了一回好事,倒不如说咱们那位周大人反应够快,一下子便将自己摘清了,还能顺便赢得朝野上下的同情,从今往后,再不会有人胆敢说他不孝。” “原来如此,倒真是位不可小觑之人!”乔六恍然大悟。 “他从来便不是位简单人物,否则又怎能从周府脱颖而出,这些年周府经历的那般多,回回他都能全身而退,并且不曾让陛下对他起过疑心。若非受家人所累,只怕如今的他离位极人臣也不会远了。” 说到这,魏隽航还是生起几分惋惜来。 周府被流放千里那日,京城不少百姓都去围观,对着他们指指点点,也不知是什么人起的头,突然从人群中响起一声‘打死这卖国求荣的畜生’,话音未落,一颗鸡蛋骤然从人群里飞了出来,险险地砸在了方碧蓉头上,引来她的一声尖叫。 紧接着,数不清的蔬菜、鸡蛋等物纷纷砸了过来,而官兵也没有阻止的意思,不过瞬间,周府这些人头上、身上便沾满了各种诸如烂蔬菜、臭鸡蛋之类的污物,十分狼狈不堪。 而这其中,以方碧蓉最为狼狈。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落在她身上的东西总是比其他人要多。 得知方碧蓉在流放途中杀了人的消息时,沈昕颜正在准备着给沈慧然的贺礼。 早前因为二皇子一事,太子与三皇子被连累得囚禁在宗人府,而朝廷大军也一度连吃败仗,陈府与靖安伯府不得不将儿女的婚期延后,毕竟太子出事,身为太子妃娘家亲戚的陈府,也没有什么心思办喜事。 而两府也不希望这门亲事草草办了,一合算,干脆延期。 故而,沈慧然仍以十八岁的“高龄”待字闺中。 如今战事已经平息,这门亲事自然不能再拖,两府重新定下了婚期,便在这个月的十八日,即是三日之后。 娘家侄女出嫁,沈昕颜自然无比欢喜,趁着这日得闲,她干脆便到了库房亲自挑选贺礼。 “夫人,齐夫人出事了。”春柳一脸凝重地进来,在她身边压低声音道。 沈昕颜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齐夫人指的是她的庶妹,已经许多年不曾见过面的沈昕兰。 自从当年沈昕兰为着夫君齐柳修之事求上门无果后,姐妹二人再不曾往来,沈昕颜也就早前从许素敏口中得知,这沈昕兰与方碧蓉走得比较近,两人还不知怎的与盐帮搭上了关系,私底下赚了一笔不义之财。 “她出什么事了?”她合上手上锦盒,皱眉问。 “齐夫人死了,被流放途中的方五夫人杀死了!” 什么?!沈昕颜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流放途中如何杀人?这押解的官兵还在盯着呢!再说,沈昕兰无缘无故的去找那方碧蓉做什么?” 宫变之后,元佑帝清理朝堂,新任的吏部尚书齐柳修位置还没有坐热便被捊了下来,直接扔进了大牢,不久前也被判了个抄家流放。 等等,流放?沈昕颜忽地心思一动,追问:“难不成那齐柳修流放之地与方碧蓉一样,两人在途中还遇上了?” “夫人说的没错。”魏隽航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沈昕颜连忙将手上的东西交给春柳,迎上前去。 “回屋里我仔细说与夫人听。”魏隽航牵着她回了屋,将她轻按在软榻上。 “此事说起来也是蹊跷得很,两方队伍中途相遇,不知怎的那方五夫人与那齐柳修便避人耳目聚起了旧,又不知怎的竟被赶来送夫君一程的齐夫人给撞了个正着,两位夫人便缠斗了起来,纠缠之间,方五夫人失手杀害了齐夫人。” “如今,官府正因为此事正商量着如何处置方五夫人。” 魏隽航缓缓地将事情经过道来,直听得沈昕颜脸色几变。 片刻,她蹙眉:“此事确是古怪得很……” 魏隽航探出手去,轻轻将她的眉间抚平,似是有些漫不经心地道:“其实,细究下来,我也多少猜得出背后是何人设计的这一出,为的又是什么。” “你既知道,那怎不快跟我说说。”沈昕颜有些心急地将他的手拉下。 难得见她这般急切的模样,魏隽航哑然失笑,也不欲再逗她,清清嗓子道:“早前京里传出三皇子妃被贼人所掳之话,夫人可还记得?” “这个自然。” “这番话的源头正在那位方五夫人。” 沈昕颜眉梢微微挑了挑,倒也不觉得意外,因为她也怀疑是方碧蓉所为。 “那么……今日此事是周大人所为?为的便是替他的女儿出气?”她试探着问。 魏隽航赞许地望着她,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我的夫人果然聪慧。” 沈昕颜不理他,继续问:“只是,周大人此为,便不怕……” “他能有什么好怕的?周府除了他们一房,其他几房人早就彻底惹了陛下的厌。尤其是那位五夫人,着实是自作聪明,三皇子妃可不仅仅是他们周家的姑娘,可还是皇室中人,坏了她的名声,皇室可会饶过她?” “周大人想来也明白这一点,故而出手毫不迟疑。那位五夫人,接下来的日子必然要比流放千里还要难过。”魏隽航摇摇头。 方五夫人与那位齐夫人,一个是大嫂的妹妹,一个是夫人的妹妹,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落得如今这般下场,也有几分咎由自取的意味。 沈昕颜倒是一番感叹,没有想到这辈子的沈昕兰居然死在了方碧蓉手上,心里倒也有些复杂。 她深恨上辈子沈昕兰联合外人陷害自己不成,反倒连累秋棠惨死。这辈子她也不过是希望与她作一对陌生人,却没有想过要对她怎样,不曾想她最终落得了这么一个下场。 “舅兄着人前去收殓了,她的一双孩子也接回了伯府。”魏隽航忽地又道。 沈昕颜讶然,只想一想又觉得最是正常不过。 沈昕兰死了,齐柳修被流放,齐氏族人想来避他们一家子如蛇蝎,又怎可能会替她收尸,更不必说还要收留她留下来的孩子。这一切,自然便落到了沈昕兰的娘家人,如今的靖安伯头上了。 况且,以靖安伯那个软性子,会这样做一点儿也不意外。 只不过…… 沈昕颜眉间皱得更厉害。 就怕这对孩子会如他们的母亲那般,是两头养不熟的白眼狼,而到时兄长便是引狼入室了。 146.第146章 她记得沈昕兰的长子今年已经十六,女儿也有十三了, 这样的年纪说大不大, 说小也不算小,但性情均已成型, 并非能轻易改变的。 这辈子她与这两个孩子并无接触,上辈子又太过于久远,印象亦不深, 一时倒也不知他们性情到底如何。 只是不管怎样,这对孩子既然姓齐,父族那边又不是没有人,不应该成为靖安伯府的责任。 这一点,她还是得找个机会与兄长说说才是。 而元佑帝处置了乱臣贼子,自然也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 英国公魏隽航已经贵为超品国公爷,封无可封,元佑帝只是下了嘉奖旨意,赏赐了不少奇珍异宝。反倒是世子魏承霖被提为四品镇威将军。其他有功将士也得到了相应的嘉奖。 镇国将军晋封镇北侯,袭三代。 镇国将军颤抖着跪下谢恩, 心里却是百感交集。只道陛下果真是位仁厚之君, 并没有因为逆子一事而牵连慕容氏一族,并且也没有抹杀他们慕容氏的功劳。 魏隽航却知道,若不是因为慕容滔之事, 镇北侯这个爵位就不会只是袭三代, 而是世袭罔替。慕容滔做的那些事自然不能摆上台面, 但是也不会代表着元佑帝心里便没有疙瘩, 只瞧着如今这个‘袭三代’的侯爵便知道了。 周懋垂眸,仿佛丝毫不在意殿内发生的一切,只是在镇北侯谢恩时飞快瞅了他一眼,随即又垂下眼帘,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沈慧然出嫁那一日,沈昕颜等人一大早就到了靖安伯府。 如今的靖安伯府内宅由靖安伯嫡长子沈峰之妻崔氏掌理着,崔氏到底年轻,也是头一回主持婚嫁之事,一时有些手忙脚乱,一见沈昕颜到来便先松了口气。 不管怎样,有个长辈坐镇着总是更让人心安,更何况还是一个颇受夫家人敬重的长辈。 沈昕颜被崔氏拉着说了好一会儿话,好不容易脱身,才往沈慧然屋里去。 进屋便见里头除了魏盈芷外还有隔房的几位侄女在,正围着沈慧然说着话,见她进来,连忙上前见礼。 当年在以为伯府会被梁氏连累时,二房和三房慌不迭地提出分家,打那以后,沈昕颜与这两房人便少了往来,仅仅维持着表面的礼数,不至于让人看了笑话,可若是再要亲近些便没有了。 如今再看到这两房的人,她倒也没有太大的感觉,一一含笑回应了。 “许些日子不见,姑母倒是瞧着像年轻了好些,愈发光彩照人了!”二房的姑娘率先道。 “可不是么,若是与盈儿表妹走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是姐妹呢!”三房的姑娘不甘落后。 “我瞧着好些日子没见,你们几个丫头的嘴巴倒是愈发会说话了。”嫡亲的侄女儿出嫁,沈昕颜心情甚好,难得地与她们开起玩笑来。 见她这般笑容满面,语气亲切,众女精神顿时一震,愈发的奉承起来。 “你这几位堂姐堂妹可真是会说话,瞧把我娘给哄得眉开眼笑的。”一旁的魏盈芷凑到已经梳妆好的沈慧然耳边,戏谑地道。 沈慧然嗔了她一眼,如同小时候那般往她嘴角上捏了一把:“你若是出马,想把姑姑哄得眉开眼笑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魏盈芷嘻嘻地笑,替她扶了扶发髻上的凤簪,又听沈慧然问:“今日可有把安哥儿带过来?我还不曾见过他呢!却是不知是长得像你,还是像侯爷更多些。” “这人来人往的,哪敢把他带过来,若是哭闹起来,岂不是要误了这大好日子?至于长得像谁,外祖母和娘她们都说长得像蕴福多些,如今蕴福整日在我跟前得意,只说儿子长得像他,真真气人!”想到蕴福那得意洋洋的模样,魏盈芷便觉得心理不平稳了。 她十月怀胎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儿子,据闻除了眉毛眼睛外,其余的都像他爹。 “儿子长得像爹自是更好,若是他像侯爷小时候那般勤奋好学又乖巧听话,那你这个当娘的可就是福气四溢了。”沈慧然轻笑。 姐妹俩正说着话,那厢好不容易将众女打发了的沈昕颜便走了进来,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分明,遂笑道:“安哥儿容貌是像他爹,可那爱闹腾人的性子,却是更像他娘。” “娘!”魏盈芷听出她的取笑之意,不依地嗔道。 三人笑闹一番,魏盈芷便被崔氏叫走了。 “姑姑,这是我娘让我转交给你的。”待屋里只剩下姑侄二人,沈慧然才翻出一个描金锦盒轻轻地推到沈昕颜跟前。 “你娘给我的?是什么东西?”沈昕颜不解地问,顺手接过那锦盒打开,见里面居然放着好厚的一叠银票,好家伙,张张的数额还不算小。 “我娘说,这是当年她欠下你的,如今连本带利全部还给你。”沈慧然轻声道。 不等沈昕颜说什么,她忙又回了句:“姑姑放心,我娘说,这些都是她这些年做生意赚的,存了好久,都是干干净净的钱。” 沈昕颜眼神有些复杂,并没有想到梁氏居然还记着当年她贪了自己嫁妆铺子里的银两一事,并且一直在默默地存着钱要还给自己。 其实这些年靖安伯每个月都会代梁氏还给她一笔银子,那些银子大部分被她通过各种方式又用在了沈峰兄妹几个身上,毕竟靖安伯的家底有多少,沈昕颜大略还是有数的,每个月还给她那么一笔不算少的银两,那相对地,留在府里用的必然会少了。 “这些钱我不能要,当年她欠我的,这些年你爹爹已经陆陆续续代她还清了。所以,她不再欠我什么。”沈昕颜将那锦盒重又推了回去。 “姑姑你一定要收下,否则我不好向娘交待。娘她也不会安心的。”见她不收,沈慧然急了。 沈昕颜想了想,便不再勉强。 收下也好,不但梁氏,便是沈峰兄妹也能安心了。 见她终于肯收下,沈慧然这才松了口气,脸上瞬间便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沈昕颜见状,更觉得自己决定收下是正确的。没有人想一辈子欠别人的东西,梁氏如此,得知当年那桩事的沈峰与沈慧然兄妹二人亦然。 “姑姑,我想向你讨个人。”沈慧然又道。 “哦?瞧上了姑姑身边什么人?”沈昕颜有些意外。 “便是珠儿,想来是习惯了珠儿在身边侍候,自从回到府里之后,总是觉得缺了些什么。”沈慧然微赧。 珠儿?沈昕颜只是怔了须臾,便又觉得应是在意料当中。 珠儿是当年她专门拨过去侍候到国公府小住的沈慧然的,说是侍候,其实珠儿还担负着观察沈慧然言行之责,为的便是怕她又会陷入上辈子对魏承霖那些不应该生的情丝里。 虽然这辈子沈慧然仍然无可避免地对魏承霖起了不必要的心思,但到底不再像上辈子那般执拗,不顾姑娘家的矜持,也不顾身为伯府嫡女的骄傲。而是毅然挥剑斩情丝。 “你若不嫌弃她,改日我便让人把她的身契送到陈府去,如此也算是她的一番造化了。” “多谢姑姑!”沈慧然松了口气。 沈昕颜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亲自替她补了补妆容,很快地,崔氏及喜娘便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沈昕颜不便打扰,遂去了坐满了贺喜宾客的花厅处。 待喜炮‘噼噼啪啪’地燃放起来,不过多久,便传来了‘新郎来了’的喜庆声。 片刻,满身喜气的陈家三公子的身影便出现在众人眼前,男子身姿挺拔,丰神俊朗,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足下步子的急促,倒是打破了他表面的镇定。 就是这么一瞬间,沈昕颜一直紧悬着的心便落回了实处。 她想,这辈子她的侄女儿终于也有了独属于她一人的夫君,独属于她一人的怀抱,不必去羡慕嫉妒,只需安心将自己的日子经营好便是。 魏承霖也在宾客群当中,遥遥地看着陈家公子将人接走,不知怎的想到周莞宁早前那番疯言疯语,无奈地摇摇头。 他一转身,便对上一女子有些复杂的眼眸,怔了怔,瞬间便认出对方竟是长宁郡主。 自当年他亲自护送着长宁郡主上山静养,不久两家婚事取消,他也没有再见过长宁郡主,只知道后来她病愈回京,再多的也不知道了。 可是,尽管是多年不见,对这个得尽家人夸赞的女子,他心里却总是记得的,尤其是知道她当年那场病竟是出自大伯母之手后,对长宁郡主,他多了许些愧疚。 “郡主!”他定定神,拱手行礼。 “世子无需多礼。”长宁郡主心里一样有些复杂,也没有想到会再度遇上他。 不,其实她早就应该想到才是,毕竟靖安伯是他的舅舅,今日的新娘子是他的表妹。 甚至,她潜意识里会选择到靖安伯府而不是陈府,也是有想要见见他的意思在。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片刻,还是魏承霖先开口:“郡主身子可大安了?” “多谢世子,已然大安了。”看着眼前早已褪去了当年少年青涩的男子,长宁郡主满是唏嘘,垂下眼眸掩饰一下,扬着笑容道,“一直不曾恭喜世子得胜回朝,今日借此机会道一声恭喜,恭喜世子凯旋,恭喜世子扬名立万。” “多谢郡主。” 再度相对无言。 魏承霖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与长宁郡主虽曾有过未婚夫妇之名,但实则上见面的次数也是数得过来,私底下更不曾有过什么接触,彼此了解不多,加之心中还存了那么一分愧疚,这话自然也就更少了。 长宁郡主心里有些堵,突然也不知道自己今日来见他是为了什么。来见见他好不好?还是恭喜他年纪轻轻便已立下了这不世的功劳? “哥哥,原来你在此,娘正寻你呢!”正在此时,魏盈芷走了过来,一见兄长居然在与一名女子说话便先吃了一惊,定睛再一看,认出那女子居然是好多年不曾见过的长宁郡主,顿时大喜。 “郡主!” “盈芷妹妹!”长宁郡主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魏盈芷出现的那一瞬间,原本萦绕着的尴尬与不自在顿时一扫而空。 “郡主也在此,怎也不去寻我?咱们好些年不曾见过了,你身子可已经大好了?”魏盈芷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笑着问。 “你这会儿是个大忙人,我怎好前去打扰。我身子已经大好了,多谢你一直记挂着。”长宁郡主唇边带笑。 “纵是再怎么忙也及不上郡主你呀!郡主是什么时候回京的?我怎也不知道?” “上个月才回来的。” 这些年长宁郡主住在云雁山上的日子更多些,只是不时回京看望爹娘。宁王妃虽然不舍女儿,但女儿去了云雁山不久,病情就得以好转,便觉得那处果真是个福地,故而也不阻止。 经历过一回,再没有什么能及得上女儿的健康了。 魏承霖见两人手挽手靠在一起亲热地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嘴角微微上扬。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容便添了几分涩意,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也不欲打扰那两人,静静地离开前往见沈昕颜了。 “方才世子与长宁郡主见面了。”屋里,紫烟小声地向沈昕颜禀报。 沈昕颜诧异:“长宁郡主也来了?” 一时心中百感交集,如果当年没有方氏暗中搞鬼,这时候长宁郡主早就已经成了她的儿媳妇,说不定连孩子都生下了。 说到底,还是她的儿子没有这个福气,也是这两人缺了些夫妻的缘分。 “母亲,盈儿说母亲在寻我,可有事?”正想着,魏承霖便走了进来。 “也不是什么事,你峰表兄那里有些忙不过来,想让你过去搭一把手。”沈昕颜回神,也不打算去问他与长宁郡主见面之事,含笑回答。 “知道了,我这便过去。”魏承霖倒也不推辞,问明了沈峰所在这处便过去了。 “长宁郡主好像仍未嫁人,恰好霖哥儿也不曾娶,说不定这两人是命中注定的夫妻,故而纵是当年无奈退亲,兜兜转转这些年,仍是男未婚女未嫁。”杨氏方才也看到魏承霖与长宁郡主见面,寻了个空来与沈昕颜说。 沈昕颜轻轻摇了摇头,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瞧着,倒不如再把这两人的姻缘线一拉,这样,你也好,母亲也好,甚至宁王妃也了了一桩心事。”杨氏笑着又道。 沈昕颜轻叹一声:“此事并非我所能决定的,还是再瞧瞧吧!” 见她如此,杨氏也不好再说什么,反正又不是她的儿子,她有什么好急的。 待宾客渐渐散去,沈昕颜便也准备告辞离开,却见崔氏满脸的迟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可是有话要说?”她问。 “三姑母留下的荣哥儿和芳姐儿……” 沈昕颜一怔之下才想起此事,顿时一拍脑门。 瞧她这记性,明明来之前还打算与兄长说说沈昕兰这对孩子之事,今日倒是忘了个一干二净。 只瞧着崔氏这模样,想来也不是很乐意让那两孩子留下。这也难怪,首先这两孩子姓齐,齐家并不是没有族人,轮不到他们靖安伯府来养。其次,这孩子的父亲是牵涉了诚王世子谋逆一案的,纵然没有被处斩,也没有牵连族人,但这谋逆之罪,谁沾上了都不会有好结果。 “此事我心里都有主意了,你放心,我现在便去与大哥说说。”沈昕颜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 崔氏这才觉得吁了口气,又像是怕沈昕颜误会了一般,忙又道:“我不是连两个孩子都容不下,只是……” “我明白,你担心的那些,也正是我所担心的。”沈昕颜如何不知她所想。 顿了顿,她问:“那两个孩子呢?” “荣哥儿在前院暂住着,芳姐儿在以前她娘住过的屋子,姑姑若是想见她,我让人把她叫来。” “暂且不见吧!”沈昕颜摇了摇头,决定还是先与兄长见过再说。 靖安伯正在书房里整理着他的书册,女儿出嫁,他了了一桩心事,只是心里却又觉得空落落的,故而干脆便找些事来做,也不致至于会一直想着成了别人家媳妇的女儿。 听说妹妹来见自己,他连忙将书册放下,正起身,便见沈昕颜推门而入。 一见他这副假装忙碌的模样,沈昕颜便知道他是舍不得女儿了,笑着宽慰了他几句,两人落了座,她才提起此行的目的。 “荣哥儿与芳姐儿……他俩是好孩子。妹妹不知,齐氏那些族人视他们兄妹如同洪水猛兽一般,又欺他们无人撑腰,竟连三妹妹仅余下的那几两银子都抢了去。” “我着实怜惜他们,不忍见他们流落在外,这才将他们接了回来,也想着给他们一个栖身之处。”靖安伯坦然。 不等沈昕颜将利害对他说分明,他便打断了她的话:“至于妹妹所担心的那些,我都明白,只是,这世间之事哪能事事较得清。不管他们父母如何,这两孩子总是无辜的,罪不及家人,连陛下都只是处置了三妹夫一人,没有牵连他的亲人,可见三妹夫当日并没有牵扯太多。” “陛下是个有道明君,既然已经有了处置,日后自然不会再抓着此事不放。” 靖安伯虽是个软性子,但他决定了的事,也是不容别人反对的,见他如此,沈昕颜便知道自己这回是白跑一趟了,无奈地叹了口气,终是还有些不甘心:“大哥只需记得,防人之心不可无,其余的,我这个当妹妹的也不好再说什么。” 靖安伯点点头:“好了,天色已经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沈昕颜遂起身告辞。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后,门外的拐角处才转出一个少年。 少年望望她离去的方向,又看看重又关上了的房门,眼眸复杂。 如今他们兄妹已经成了旁人避之不及的对象了么…… *** 自从在靖安伯府重又遇到长宁郡主后,魏盈芷一得了空便往宁王府跑,美曰其名与郡主姐姐聚旧,实则另有打算。 长宁郡主自从病后离京长住,便与曾经的闺中好友甚少见面了,再到这几年她们陆陆成家,见面的时候自然就更加少了。故而对魏盈芷的到来表示了十分的欢迎。 宁王妃也乐意见到女儿与魏盈芷亲近。 魏盈芷今时不同往日,乃瑞贵妃唯一的侄媳、忠义侯夫人。忠义侯如今又有军功在身,不是一个挂着虚衔的侯爷,和她交好,于女儿、于王府来说都是极为有利的。 “还是到了郡主这里才有些安宁,你是不知道,我家里那位小子,整日闹腾,闹得我头都大了。偏还一个个护得紧,我这个当娘的竟是拿他半点法子也没有。”这日,魏盈芷再度上门,被宁王妃亲自迎了进长宁郡主的屋里,待屋里只剩下她与郡主后,这才长叹一声道。 长宁郡主夹了块红豆糕送到她嘴边,闻言便笑了:“安哥儿那般讨人喜欢的孩子,谁不疼?偏你爱抱怨!” 魏盈芷嚼了几下将那糕点咽了下去,拭了拭嘴角,又啜饮了几口茶,这才往她身边凑。 “我娘与祖母这两人尤其偏心,明明是安哥儿自己调皮,我说他两句,她们竟然还怪我!” “一个奶娃娃,你倒还说他?也不看看他听不听得懂。”长宁郡主有些想笑。 魏盈芷抿抿嘴:“年纪虽小,可人精着呢!胆子也大得很。旁的孩子都不敢往我哥哥身边凑,偏他一看见我哥哥就张着手呀呀叫着让抱。” 没有错过长宁郡主在听到魏承霖时笑意稍凝,她一咬牙,干脆便试探地道:“我哥哥这些年身边一直没人,姐姐也仍是……可见……” “我已经订亲了!”长宁郡主忽地打断她的话。 “订亲了?”魏盈芷吃了一惊,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长宁郡主颔首:“他是上一科的状元,在云雁山时,净虚师太见证,我娘作主,将我许配给他了,我爹也已经同意。如今他回乡祭祖,只待归来之后便成婚。” 魏盈芷微张着嘴巴,终于相信她所言非虚,顿时有些泄气,紧接着便又替她高兴起来,真诚地道:“如此,我便恭喜姐姐了,也祝愿姐姐与姐夫百年好合。” 长宁郡主眸中闪过一丝温柔,倒也落落大方地道:“那便承你吉言了!” 147.第147章 没能将郡主姐姐变成郡主嫂嫂, 魏盈芷到底还是有些遗憾。 离开时,长宁郡主亲自将她送出了院门,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 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便敛了下来。 她低低地叹了口气。 魏承霖是她年少时的一个美梦,是她平生第一次心动的人, 可是她也很清楚, 当年那场订亲仅是父母之命, 魏承霖的心里从来便不曾有过她。 其实病愈后从云雁山回到京城的某一日,她曾私自跑去见魏承霖, 可看到的却是他对着另一名拥有绝世姿容的女子温柔相待,她至今还记得他眸中那根本掩饰不住的柔情,还有那小心翼翼的呵护动作。 也是那个时候, 她知道自己再没有希望。 不属于她的终究不会属于她, 再怎么勉强也没有半点用处。 不知怎的便想到了另一个与魏承霖截然不同的温文男子,脸上的苦涩渐渐被温柔所取代。 她想,或许这便是传言中的塞翁失马,她失了年少时第一个动心的人, 却得到了另一个愿意与之相伴终生之人。 “郡主已经和上一科的状元郎订下了亲事,只等状元郎祭祖回京便会成亲了。唉, 我原以为她还有机会给我当嫂嫂的, 不曾想竟是空欢喜一场。”魏盈芷一边哄着儿子,一边对蕴福道。 蕴福正握着儿子软软肉肉的小手轻轻地摇, 逗得小家伙裂着小嘴冲他直乐。听到魏盈芷的话也只是笑了笑。 “如此只能说明承霖哥与郡主少了些缘份, 郡主既然另有良缘, 承霖哥自然也不会例外,你又何必着急。” “怎的会不急?娘与祖母更加急,你是不知道,我娘她已经在四处打听京里适龄姑娘的情况了,如今正与祖母在商量着呢,说不定再过几日便又会四处相看了。”魏盈芷见儿子的笑容着实可爱,一个没忍住便在那小脸蛋上亲了亲,这才缓缓地道。 蕴福也能想像得到沈昕颜与大长公主着急魏承霖亲事的模样。 “只这终身大事纵是急也急不来,承霖哥又不像我,打小便与未来的夫人相识,早早便将人给订下来了。”说到这里,蕴福有几分得意。 魏盈芷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 夫妻二人很快又说起其他话,也将此事给揭了过去。 沈昕颜自然是很快便也知道了长宁郡主已经订了亲之事,而且与她订下亲事之人恰恰又是她上辈子的夫君,心里不禁一阵感叹。 也许长宁郡主与她的夫君才是天定姻缘,兜了这么一个大圈子,这两人还是能结为夫妇。 倒是大长公主得知后心里有些闷闷的。 长宁公主是她相中的第一个嫡长孙媳人选,也是至今为止她最为满意的一位。可惜了…… 只一想到当年若不是长媳从中作梗,长宁郡主早就已经嫁过来了,何至于直到现在,长孙的亲事仍无半点着落。眼看着与他同龄的男子一个个都成了亲,孩子也一个接一个地生,偏是他,连亲事都不曾订下。 这般一想,她便愈发的恼了,当侍女前来禀报,说是方夫人求见时,她直接便拒了。 “不见!” 侍女不敢再说,只是求救地望向沈昕颜。沈昕颜无奈地吩咐:“将方夫人带到大夫人处吧!“ 这个方夫人不是哪个,正是曾经的平良侯夫人,方氏与方碧蓉之母。 平良侯虽然没有丢掉性命,但是爵位却被元佑帝收了回去,身上的官职自然也捊了个干净,连家也被抄了。 如今这方家一家子便住在方氏当年的一座陪嫁宅子里,虽然没有侯府的富丽堂皇,但好歹也能有个栖身之所。 方夫人求见大长公主是为了何事,她多少也猜得出来,想来除了方碧蓉之事外再也没有其他了。 方碧蓉在流放途中杀了人,必然是罪加一等,便是处斩也不是没有可能。纵然因了这个女儿连累了整个家族,可方夫人又怎会真的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 左思右想,能想到之人除了大长公主外,再无其他了。 可如今,大长公主分明就是不想再理她们的事,她这一回也算是白跑一趟了。 待晚上魏隽航回来后,沈昕颜便将今日方夫人到府上来一事告诉了他。 魏隽航听罢摇摇头:“下回她若来缠你,你便告诉她,方五夫人于性命无忧。” 沈昕颜讶然抬眸:“判决下来了?” 魏隽航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只道:“官府并没有审案,更不曾下什么判决,今日一大早,便有人将她从牢里带走了。” “被谁带走了?带去了何处?你又怎会肯定她于性命无忧?”沈昕颜连声发问。 魏隽航不答反道:“我想,若是让方五夫人自己选择,她倒是宁愿死去……” 落到了那人的手上,从此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瞧不见尽头,倒还真不如死了。 沈昕颜怔怔地望着他好一会儿,像是明白了什么,只是到底没有再问。 用过晚膳,夫妻二人便到园子里散步消食,沈昕颜便又与他提起长子的亲事。 “霖哥儿的亲事,已经成了母亲的心病,若是再不解决,只怕母亲寝食难安。”她道。 魏隽航戏谑:“仅是母亲寝食难安?难不成你便不是了?” 被他戳穿,沈昕颜也不恼,只笑着道:“我自然也是急的,只是到底比母亲略沉得住气几分。难不成瞧着那些与你年纪相仿的一个个都当了祖父,你便不着急?” 魏隽航哈哈一笑:“我都已经当了外祖父,这祖父略迟上一迟倒也没什么。” 感觉到夫人嗔怪的眼神,他忙道:“此事纵是再急也急不来,你得瞧瞧霖哥儿的意思,看看他心里是怎样打算的。他也再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想必已经有了章程。” “若是他不愿意,你们却背着他选了人,这心不甘情不愿,纵是订了下来,于双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沈昕颜自然也是想到这一层,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揉揉额角:“只怕母亲那里不好交待。” 有一点,她并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便是大长公主的寿数。自魏隽航父子归来后,大长公主的身体明显好转,也不曾再犯过糊涂,可她到底难以完全放心。 她甚至隐隐生出一种感觉,便是大长公主好像对自己的寿命已经有所预感,故而才会这般急着想要订下魏承霖的亲事,只想着在她阖眼之前,能够看到长孙媳进门。 可是,当初她们相中的姑娘,早就一个接一个的出嫁了,又哪会耗到现在。故而,这回相当于从头再来,重新将京城里的适龄姑娘筛选一遍。 夫妻俩边走边小声地说着,浑然不觉花丛后的魏承霖将他们的话听了个分明。 魏承霖眼眸幽深,望着前方父母的背影久久不作声。最后,发出一阵若有似无的叹息。 方才在忠义侯府便听了一通妹妹的啰嗦,没想到回到府里,又听到爹娘为他的亲事担忧。他知道自己的亲事确是不能再等了,寻常人家似他这般年纪的男子,早就已经当爹了。 想到魏盈芷的啰嗦,他不知怎的便想到了长宁郡主。 他承认,当他从妹妹口中得知长宁郡主已经订了亲,再过不久便会嫁人后,心里便有些难言的感觉。 仿佛有些遗憾,仿佛又有些欣慰,种种感觉交织于一起,让他无所适从。 他的亲事么…… 远处父母的交谈声顺着清风徐徐地送入他的耳中,良久,他低低地叹了口气。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确也是到了应该娶妻生子的年纪了。 数日后,魏承霖走出西山大营,接过卫兵手上的缰绳,牵着马走了一段距离,正欲翻身上马回城,忽见镇北侯府二老爷慕容珏出现在眼前。 “慕容将军!”他有些意外,但也不失礼数地上前拱了拱手。 “魏世子这是打算回城?”慕容珏眸光带着几分锐利,不疾不徐地问。 “正是,慕容将军可是要进营?” “魏世子这几日都在营里练兵?”慕容珏不答反问。 魏承霖点点头。 慕容珏深深地望着他良久,却没有再说什么话,只是朝他微微颔首致意,而后便大步离开了。 不远处,有镇北侯府的侍卫牵着马在等候着他。 他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魏承霖颇为不解,只是也没有太过于在意。 自那日慕容滔被慕容珏强行带了回去后,听闻便被关了起来,具体的他无暇留意。只知道这一回纵是为了向陛下、向丽妃、向三皇子交待,镇北侯都不会轻易饶过慕容滔。 “怎样?可是魏承霖所为?”一见二弟回来,镇北侯便急着问。 慕容珏摇摇头:“我瞧着不是。魏承霖五日前便到了西山大营练兵,直至今日才从营里出来,这一点我也已经私底下核实过了。况且,我观他的言行,甚是坦荡,并不像说谎的样子。” “不是他,难道是三殿下?还是宫里头……”镇北侯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好几岁,无力地跌坐在太师椅上,喃喃地道。 屋外隐隐地传来夫人的痛哭声,想到那个不肖子,他颓然抚额。 他知道,他曾经寄以厚望的孩子,这下子彻底完蛋了! 慕容珏心里也有些难受。 他一生无子,视府中的几名侄儿如同亲生孩儿一般,尤其是慕容滔,自幼聪明,比同辈的孩子出色不少,他自是更加看重几分,哪想到最终,却是这个孩子让他失望至极。 “应该不会是宫里,陛下若是有心处置,便不会一直不闻不问。丽妃娘娘乃是深宫妇人,娘家人又不是多得力的,哪有这般本领。” “那便是三殿下了?”镇北侯苦涩地勾了勾嘴角。 “若是三殿下便没有什么好奇怪了,滔儿掳走他的夫人,陛下又不曾明面追究,三殿下心里不平稳,以致作出这报复之事也不是什么好奇怪的。” “归根到底,还是逆子作孽在前,若非他色胆包天,如何会导致今日这般下场!逆子不孝,累及满门!”说到这里,镇北侯终于流下了两行英雄泪。 想他半生戎马,眼看着即将扬名立万,不曾想在紧要关头,是他的儿子给了他致命一击。 慕容珏长叹一声,一时也不知该从何劝他。 此事纵然是三皇子所为,可镇北侯府也不能,更不敢追究半分,只能暗地咽下这枚苦果。 却说魏承霖在回府不久便知道了慕容珏当日出现在西山大营前堵自己的原因。 他下了马将缰绳扔给了府里的侍卫,正想要回自己屋里,便见父亲身边的仆从来请自己,只道国公爷有请。 他自是不敢耽搁,很快便到了魏隽航的书房。 进了书房,见魏隽航正皱着浓眉坐在案前,像是在看着信函。 “父亲!”他唤了声。 魏隽航抬眸,将手上的信函折好:“坐吧!” “是。”魏承霖在下首的交椅上坐了下来。 “这几日训练的情况如何?”魏隽航问。 “西山大营的兵士作战力仍有待提高,但比早前也是有了一定的进步,孩儿此回与夏将军对阵,受益良多,知道自己在兵法的运用上仍有许多不足。”魏承霖禀道。 “能认清自身不足,始终保持冷静,这样很好。须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虽然立下大功,只是并不代表你便是朝廷最为出色的将领。” “孩儿明白。” 魏隽航又嘱咐了他几句,终于转入了正题:“日前慕容滔废了一双腿,此事你可知道?” “什么?慕容滔废了一双腿?!”魏承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难不成是镇北侯……” 魏隽航摇摇头:“他是在被押送回乡的途中逃跑,遭受‘意外’断了双腿,据闻从此往后再不能站起来,更不必说舞刀弄枪上阵杀敌了。” 一个战将没有了双腿代表着什么,相信不用他说也清楚。 魏承霖脸色变了变,在对上父亲意味深长的眼神时,顿时便打了个寒颤,陡然站起来快步行至他的身边,急急地道:“父亲,不是我,此事不是我做的,我这些日子一直在西山大营,从来不曾离开过,你若是不相信,大可亲自去证实。” 魏隽航见他急得脸都红了,眼中甚至还带着几分被冤枉的委屈,不知怎的竟然有些好笑。 “急什么,我也没有说此事与你有关。”他清清嗓子,无奈地道。 魏承霖抿了抿唇,这一回连语气也带上了委屈:“父亲您虽然没有这般说,可你心里却是这样想的。” 魏隽航哑然。 “你何时变得这般厉害了,竟连父亲心里是怎样想的也知道?”他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坐下,站在这儿做什么,比高是不是?” 魏承霖不敢回嘴,老老实实地又坐了下来,只是双眸始终紧紧地盯着他。 魏隽航终于没忍住笑了:“你放心,父亲没有怀疑你。只是慕容滔这双腿断得蹊跷,这才唤你来问一问,看你可曾知道些什么。” 见儿子嘴巴动了动想要说话,他忙制止住:“只如今父亲也知道了,此事你一无所知,更与你没有半点干系。” 魏承霖总算是松了口气。想了想,便将慕容珏前来寻自己一事告诉了他。 “果然如此,看来镇北侯府头一个怀疑的人便是你。”对此,魏隽航并不觉得意外。 便是他自己,一开始得知慕容滔出事后,脑子里首先想到的便是此事会不会与长子有关,只是他再一想到长子近来所为,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他。 “那你心中可有怀疑的对象?”魏隽航又问。 魏承霖认真地想了想:“慕容滔近年来的仇人有多少,孩儿并不清楚,若是以最近他犯的事来说,丽妃与三殿下母子嫌疑较大。” “自然,在镇北侯府心中,孩儿也是一个具有重大嫌疑之人。”魏承霖坦然。 “你说漏了一个人。”魏隽航啜了几口茶,提醒道。 魏承霖眉头皱了皱,略带迟疑道:“还有一个?父亲指的莫非是周大人?” 魏隽航点点头:“慕容滔累了他的女儿,以周大人爱女之心,设计报复并不是不可能。” “只是,周大人乃是一介文官,周府经谋逆一事后势力尽去,周大人如何敌得过镇北侯府?又如何能在重重侍卫看守之下重创慕容滔?”魏承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周懋,只是细一想又觉得可能性并不大。 魏隽航抬眸瞅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你们真的是太过于小看周大人了,能在当年的周首辅与周皇后打压下另谋出路,又能在风雨飘零的周府中全身而退,周大人绝非你以为的那般势弱。” “承霖,有时候并非谁的拳头硬,谁便能占据赢面。” 魏承霖沉默。 魏隽航也没有再说,低下头去继续翻看案上的书卷。 *** 慕容滔从剧痛中醒来,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滑落,他紧紧地咬着牙关,额上青筋爆跳,脸上血色全无,正抵抗那种仿佛全身骨头被碾碎的巨大痛楚。 耳边仿佛响着母亲的哭声,还有便像是父亲的叹息,间或还夹杂着二叔低沉的说话声,可他却浑然不觉。 看着儿子这般痛苦的模样,镇北侯夫人哭声更响,直哭得声嘶力竭,痛不欲生。 便是镇北侯,此时此刻也不禁红了眼眶。 长子平庸,次子软弱,唯有这个小儿子最肖其祖,自幼聪慧有加,更是一块习武的好材料,他平生所有的希望都投到了他的身上。 可如今,也是这个小儿子打碎了他所有的希望。 他双唇抖了抖,身边夫人悲痛的哭声一声一声,像是在凌迟着他的心。他不敢再听,跌跌撞撞地出了门。 “我的腿,我的腿怎么了?!我的腿怎么了!!”良久,身后陡然响起了慕容滔惊恐而绝望的声音。 他只觉得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儿啊!!”镇北侯夫人凄厉的痛哭声中,还夹杂着慕容滔疯狂的叫声。 “我的腿,我的腿,我的腿呢!!” 他红着眼,根本不敢再听儿子那种绝望悲恸的哭喊和质问。 纵是再恨他不争气累及家门,可他也不希望看到他从此成了废人,到底是他的亲骨肉,落得如今这般下场,又怎会是他一人之过? 养不教,父之过,归根到底,他这个当父亲的何尝又尽责了? “魏承霖,一定是魏承霖,是魏承霖害我!!”慕容滔疯狂的叫声中又增添了浓烈得化不开的仇恨。 他心口剧震,骤然转身,大步进了屋,屋内的慕容珏已经一把抓着侄儿的手追问:“是魏承霖害的你?你确定?!”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魏承霖,我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慕容滔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只不停地道。 他的眼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整张脸因为愤怒和绝望而变得有几分扭曲。 慕容珏慢慢地松开了抓着他的手,眼中尽是失望。 镇北侯再也听不下去,猛地上前去重重地打了他一记耳光。 “逆子,事到如今你仍然执迷不悟!” 哪是什么魏承霖,分明是这逆子潜意识里就认定了是他! “我没有,父亲,是他害的我,一定是他,是他气不过我将阿莞带走,是他……” 话音未落,镇北侯又给了他一记耳光,直打得他脸都偏到了一边去。 “不要打了,侯爷,不要再打了,他已经伤成这般模样了,你再打,岂不是要他的命么!”镇北侯夫人哭着扑过去,阻止夫君又要打下来的动作。 便是慕容珏也挡在了慕容滔身前,劝道:“大哥,罢了!” 镇北侯气得脸色铁青,怒目圆睁,狠狠瞪着床上的儿子,良久,发出一声长叹。 “逆子误我慕容氏,我慕容挚愧对列祖列宗!” 说完,再不逗留,转身大步出了门。曾经毕直的背脊,如今瞧来却多了几分佝偻,多了几分颓败。 148.第148章 沈昕颜忍着笑意看祥哥儿背书, 见小家伙学着他先生的模样背着手摇头晃脑的,她就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娘你不许笑!”祥哥儿察觉她的不认真,板着小脸不高兴地道。 “好, 娘不笑。”沈昕颜挺了挺背脊,故作严肃地道。 祥哥儿满意了, 继续晃着脑袋背着他的‘之乎者也’, 最后一句背完之后, 眼睛闪闪发亮地望向沈昕颜,小脸上充满了期待。 沈昕颜清咳了咳, 努力压着上扬的嘴角,夸道:“祥哥儿背得真好!” 祥哥儿一听,立即挺了挺小胸膛, 响亮地道:“我以后还能背得更好!” “背什么?”刚好走进来的魏隽航听到幼子这话, 随口便问。 “背书,爹爹,下回我还能背更多书。”祥哥儿跑到他的跟前,仰着头道。 魏隽航摸摸他的脑袋瓜子:“好, 爹爹等着。” “今日怎的这般早就回来了?不是说约了几个同僚喝酒么?”哄着小儿子出去玩后,沈昕颜又让丫头打了温水进来, 亲自侍候他洗脸净手, 这才问。 “乔六那小子失约,害得我们几个白等了。”魏隽航接过她递过来的干净棉巾擦了擦手上的水珠, 有些无奈地道。 “你不是说过他这人一向最是守时的么?怎的这回竟然失约了?”沈昕颜有些意外。 “谁知道这老小子在搞什么呢!不过如果让我猜的话, 必是被他家的老太爷逼婚逼得太紧, 受不了就跑了。”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便带上了几分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沈昕颜哑然失笑,嗔道:“亏人家还把你当成最好的兄弟,你倒好,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魏隽航哈哈一笑,随后才道:“他的元配夫人已经过世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续娶一位了,不怪他家老太爷催得紧。” 沈昕颜笑笑:“你说的倒也是。” “险些忘了跟你说。”魏隽航忽地一拍额头。 “说什么?”沈昕颜狐疑。 “太子妃又有身孕了!” “又有了身孕?这可是件天大的喜事啊!”沈昕颜有些意外,但又替太子妃高兴。 “确是件好事,只怕太子妃未必能完全高兴得起来。”魏隽航摇摇头。 若是这回能一举得男,太子也好,太子妃也罢,甚至宫里的瑞贵妃,身上的压力也能轻上许多。 元佑帝的三个孙辈,太子得两个嫡女,每日药不离身的二皇子倒有一个嫡子,三皇子成婚至今无所出,皇室一脉香火着实称不上旺。 尤其是太子妃,一连生了两个女儿,若是这一回再生一个女儿,只怕小郡主降生之日,离元佑帝赐下太子良娣也不会远了。 再万一将来太子的长子出自良娣的肚子,太子妃的处境便更加艰难了。 沈昕颜也想到了这一层,眉间难掩忧色:“这生男生女乃是天意,又非人力所控。太子妃如果想不开,如何能安心养胎?” “太子的压力比她只大不小,身为储君,这子嗣也是应该考虑之事,一日无子,这太子之位便也不算是稳当了。”魏隽航叹息道。 这一回太子妃若是产子,那便是皆大欢喜;若是再生下一女…… 太子妃有喜,朝野上下的目光自然便落到了东宫上,只等着太子妃这胎瓜熟蒂落。 若按本朝皇室一贯的作法,还是尽量希望长子出自正室,若正室着实生不出也算不得什么错,自有侧室接着生,总不至于会断了香火便是。 元佑帝自己本就是嫡长子,自然也希望太子也能有一个嫡长子,这也是在太子妃一连生下两个女儿之后,他也没有给太子赐下良娣之故。 毕竟那个时候他还等得起,朝野上下也等得起。 在人人紧盯着东宫太子妃肚子的时候,元佑帝突然下了册封瑞贵妃为皇后的旨意,朝臣们乍一听到时有几分愕然,但也不算太过于意外。 毕竟这些年来瑞贵妃在宫中的地位已是等同于皇后,差的不过是一个名份而已。 况且她本就为陛下元配发妻,若非当年出了意外,这皇后之位本就应该是她的,这个时候再册封,本就已经晚了许多年。 封后大典那日,沈昕颜身着超品国公夫人仪服,站在朝廷命妇队列中的前头,偷偷地望了望上首宝座上身着凤袍,端庄雍容,贵气逼人的女子,心里百感交集。 赵皇后这一生起起落落,也算得上是传奇了。 如果没有经历当年的祸事,她或许会如同上辈子的周莞宁一般,在夫君的爱护下平静地度过一生;或许会早早地亡于后宫的争斗当中,再不复曾经的倾城绝色;又或许会在后宫倾扎中受尽磨砺,最终彻底褪去原本的纯真,真正地成为后宫之主。 振耳欲聋的‘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响彻宝殿,沈昕颜等朝廷命妇三跪九叩,向着新皇后正式行了大礼。 礼毕,自此宫中再无瑞贵妃,只有赵皇后。 封后大典才过去没多久,元佑帝忽地又下旨,册封二皇子为顺王,三皇子为平王。同时,赐太常寺少卿嫡次女为平王侧妃。 旨意传开后,正在与大长公主商量着长媳人选的沈昕颜手一抖,险些把手上的茶盏都打翻了。 平王侧妃?这样说来,这辈子的周莞宁要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了? 她心里着实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上辈子在她死前,长子的身边都只有周莞宁一人,切切实实地将‘一双人’贯彻执行到底。甚至为了不让周莞宁受委屈,向来对大长公主极为孝顺的长子还因为妾室一事当场驳了她的意思。 重来过一回之后,周莞宁没能嫁入国公府,反而是嫁入了皇室,成了平王妃。可与此同时,她还即将迎来与她分享夫君的平王侧妃。 这对于向来心思细腻,习惯了身边人全心全意爱护的她来说,该是怎样的沉重打击啊! 哪怕这个夫君未必是她心中所爱,但也不代表着,她会乐意看到有另一个女子来与她分享。 还有太常寺少卿孔大人那位嫡次女,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她正是上辈子三皇子的元配妻子,后来的平王正妃。没有想到这辈子因为周莞宁成了正妃,而她便只能沦为侧妃。 这又是一段怎样的孽缘啊!如若她也能如自己一般,拥有上辈子的记忆,只怕这会儿会活活气晕过去! 正妃与侧妃虽是一字之差,可地位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周莞宁纵是再不得元佑帝与丽妃的欢喜,可她一日是平王正妃,便一日是皇室正正经经的媳妇,堂堂正正地坐着平王身边的女子。 龙乾宫中,丽妃喜不自胜地谢过元佑帝恩典。 她早就相中了太常寺少卿府上那位姑娘,想为儿子纳她为侧妃,也为此求了陛下好几回,可陛下总是不肯,如今可总算是遂了心意。 “三皇儿呢?这般面无表情?难不成一点儿也不高兴么?”元佑帝的视线落到了木着脸瞧不出半点情绪的平王身上,不紧不慢地问。 平王回过神,垂眸掩饰眼中的苦涩,一拂袍角跪了下来,沉声道:“儿臣谢父皇隆恩!” 元佑帝微微颔首:“孔爱卿府上这位姑娘,父皇命人仔细查探过她的品行,确是位端庄知礼的贤良女子,日后你要好生待人家。” “是,儿臣谨遵父皇之命。”平王像是吃了黄莲一般,连心里都是苦的。 这个时候纳侧妃,他与阿莞夫妻之间的缝隙便愈发大了。可是,他能抗旨不遵么?早前为了保住她的性命,他已经惹恼了父皇,这一回,他还敢么? 只怕他再不从,父皇与母妃便会将所有的不满与愤怒发泄到她的身上,日后她的日子怕是更加难过。 可是,她又会理解自己的迫不得已么? 应该不会……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本就不怎么愿意亲近自己,这样一来,只怕更是恨不得离自己远远的。 元佑帝可没空理会他心里的百转千回,当年他没有仔细考察过周氏女的品行,草草地赐了婚,如今又因为其父周懋之故,对她不能废也不能杀,那便只能再赐一个贤良女子给三皇儿,也是他这个当父皇的对他的一种补偿了。 至于周懋一家人的想法,他根本不会在意,也没有想过。 自来男子三妻四妾天经地义,更何况还是皇家子弟,只守着一个女子着实可笑,尤其还是那样一个失德失贞的女子。 周懋生气么?自然是相当愤怒。 他捧在手心百般疼爱着长大的女儿,原本便只想替她寻一个会对她一心一意的男子,代替自己呵护疼爱她一辈子。 可他千挑万选,最终,女儿却高嫁入皇室。也让他这个当爹的,纵然有心替她出头,也没有能站得住脚的理由。 再加上女儿被人掳走一事,在平王跟前,他本就已经气短,更难理直气壮地表示自己的不满。 “我听说那孔家姑娘性子最是厉害不过,阿莞又是那样的性情,如何能斗得过她,日后不定要被人怎样欺负呢!”温氏抹着眼泪道。 “岂有此理,简直是欺人太甚!不行,我要去找平王那厮算账!”周卓自来便疼爱妹妹,如何见得妹妹被人欺负,当下便气红了眼,一转身,便要出去寻平王的晦气。 “回来!!”周懋喝道。 还是站得离他最近的周昶眼明手快地将弟弟拉住了:“你此去一闹,只会让阿莞陷入更难堪的境地。因为早前之事,陛下已经不满了,这才赐下这侧妃,你一闹,再使龙颜大怒,倒时候吃排头的只会是阿莞。” “你大哥说得对。”周懋松了口气。 次子性子鲁莽,是个一根筋的性子,好在长子沉稳聪慧,有他在,好歹也能劝得住他。 “那这事咱们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卓越想越是觉得憋气。 他如花似玉的妹妹,世间上又有哪个女子能与她比肩,那孔家的姑娘算什么东西?连给阿莞提鞋都不配! “事到如今,咱们也只能如此了!”周懋长叹一声,对此事确是毫无办法。 他能毫不犹豫地出手对付那欲毁女儿名声的方碧蓉,让她从此过着生不如死不见天日的日子;也能狠辣地设计毁去当日掳走女儿,致使女儿陷入如今困境的慕容滔,让他此生此世只能当一个不良于行的废人。 他敢这样做的前提是,始终没有触犯陛下的底线。在这条底线以内,他可以痛快淋漓地让那些人付出他应该付的代价! “都怪那魏承霖,若不是他当年不守承诺,后来更是一声不吭地跑掉,妹妹何至于会嫁给那平王,又怎会面临如今这般局面。”片刻,周卓咬牙切齿般道。 听到他提及魏承霖,屋内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此话日后休要再提,你妹妹她现在是平王妃,也只是平王妃,与他魏承霖没有半点干系。”良久,周懋才平静地道。 “你爹说得对,这样的话日后还是不要再提了,若是让旁人听了去,魏承霖怎样倒也罢了,就怕会再给你妹妹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到那时候,只怕是水洗也不清了。”温氏擦了擦泪水,对夫君的话也表示了赞同。 “知道了,我不会再说。”周卓瓮声瓮气地应下,可心里那股憋屈的感觉却更加浓了。 待妻子与次子离开后,周昶才迟疑地问:“父亲,难不成咱们便这样放过魏承霖了?阿卓的话也是有理,当年若不是魏承霖主动撩拨了妹妹的心思,却又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妹妹何至于会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说起来,魏承霖的可恨之处,比那慕容滔更要多些。” 周懋瞥了长子一眼,少顷,轻叹了一口气:“你以为为父便想就此罢休么?只是,魏承霖倒也罢了,他的父亲魏隽航却不是省油的灯,那人是陛下心腹之臣,又与陛下有一起长大的情分,陛下对他的器重与信任,较之为父要多数倍。” “动了魏承霖,便相当于与魏隽航为敌,为父如今尚未有与他一较高下的把握。” “那英国公果真如此厉害?”周昶仍是有些怀疑。 周懋摇摇头:“此人深不可测,为父也探不出他的底细。尤其近些年来,为父愈发看他不透,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虽然疼爱女儿,也一心想要替女儿出气,可也不至于丧失理智,将好不容易才从谋逆中全身而退的自己陷进去。 “昶儿,你要记得,报复出气归报复出气,只无论何时也不能失去理智,失去正常的判断力,因为发泄了怒气而将自己陷入另一个更大的危机当中。” “如此,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周懋语重心长地道。 “孩儿明白。”周昶应下。 不管周家人如何想,这平王纳侧妃一事已经由礼部着手,正式提上了日程。后又因为元佑帝的口谕,礼部优先安排此事,如此一来,三个月后,孔家小姐便要嫁入平王府,正式成为平王府的第一位侧妃了。 沈慧然上门时,沈昕颜正替大长公主按捏着腿,听闻侍女来报,还未说话,大长公主便已笑道:“快快有请,这新媳妇头一回来,可要好生招呼才是。只是她一人来,还是陈家老三陪着来?” “陈三公子陪着一起来的呢!”侍女笑着回。 “那还不快快去请世子爷陪着。”沈昕颜忙吩咐。 侍女领命而去,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魏承霖带着陈三公子与沈慧然夫妇走了进来。 “嫁了人果真便是不同了,倒真有少夫人的气派。”彼此见过礼后,沈昕颜拉着侄女的手,含笑道。 沈慧然脸上有几分羞意:“姑姑惯会取笑人。” “你姑姑才没有取笑你,她说的可都是实话,陈三啊,慧儿是个好姑娘,你可要好好待人家。”大长公主接了话,后面又冲着笑得有几分傻气的陈三公子道。 “殿下放心,慧然是我的妻子,今生今世我必会敬她爱她护她。”陈三公子连忙站起,躬身正色道。 沈慧然倒是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闹了个大红脸,尤其是看到沈昕颜一脸的戏谑时,脸红得简直像是快要滴出血来。 这人真是的,作什么当着长辈的面说这种让人不好意思的话。 她嗔怪地往夫君那边飞快地瞅了一眼,而后连忙低下头去。 “好,好,好,说得好,合该如此,自己的夫人自己不敬着爱着护着,那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你能这样想很好!”大长公主倒是一拍大腿,大笑起来。 几人又说了会儿话,沈昕颜自然没有错过小夫妻俩的眉目传情,又见沈慧然气色甚好,知道她在陈府过得不错,也总算是放心了。 陈老夫人婆媳都不是搓磨人之人,侄女又是个柔顺谦和的性子,这陈三公子瞧来也是个知冷知热的,好生经营着,这日子也能过得愈发好了。 片刻之后,魏承霖便领着陈三公子去了外厅,沈昕颜则带着沈慧然到了福宁院。 大长公主看着长孙与陈三公子消失的身影,良久,长长地叹息一声。 陈家老三都成婚了,霖哥儿的亲事却还是没个着落。早年相中的姑娘一个个都嫁人了,如今的适龄姑娘,她挑来挑去,却总是没个合意的,只觉得总是差了些什么。 如今被陈府这对新婚小夫妻一刺激,她便觉得再不能挑剔下去了,好歹也要在她阖眼之前将嫡长孙媳娶进门才是! 另一厢,沈昕颜拉着沈慧然的手,柔声地问着她婚后的生活。 “母亲是个慈爱之人,并不怎么过问我与夫君屋里之事,也不让我立规矩。两位嫂嫂除了有时候嘴上打趣几句,倒也不是什么难以相处之人。” “祖母只是吃斋念佛,甚少理事。只不知为什么,我却有些怕她。”沈慧然知道她关心自己,故而也不用那些场面话敷衍她,老老实实地回答。 沈昕颜微微一笑:“陈老夫人德高望重,面冷心热,瞧着不怎么好说话,实则待儿孙是最好不过,你且瞧着当年她替孙女婉拒了与国公府的亲事便知。” “你也莫要怕她,只打心眼里敬着她、孝顺她,她纵是什么话也不说,这心里却比谁都清。” “我明白了。”沈慧然乖巧地点头。 “有件事……我总觉着心里有些不安,却是不知当说不当说。”少顷,她迟疑地道。 “你且说来我听听,许能替你抓个主意。”沈昕颜拍拍她的手背。 “最近二婶命人私下打听着什么生子秘方,可如今府里除了我未曾有所出外,其他各位嫂嫂均有生养,何至于让她这般……”沈慧然的声音越来越低。 不知为何,沈昕颜心中一紧,连忙追问:“那她近来可曾与什么人走得近些?” “这我倒不曾留意。”沈慧然摇摇头。 沈昕颜回转过来,也觉得自己这话问错了。侄女一个刚进门的新媳妇,哪会注意着一个隔房婶婶与什么人走得近。 “此事我都知道了,你暂且当作不知道,莫要告诉任何人。”她总觉得陈二夫人寻生子秘方此事有点蹊跷,不敢大意,又怕侄女懵懵懂懂地牵扯进不该牵扯之事,忙叮嘱道。 “姑姑放心,此事我也就与姑姑说过,连在夫君跟前都不曾提起过。”沈慧然点点头。 姑侄二人又说了些家常,见天色不早,沈慧然这才告辞离开了。 当晚魏隽航回来,沈昕颜不敢大意地将陈二夫人着人私下寻找生子秘方之事告诉了他。 “荒唐!这世上哪有什么生子秘方,简直愚昧无知!”魏隽航听罢脸色一沉。 “我总觉着此事有些蹊跷,那二夫人不会是给太子妃找的吧?”沈昕颜忧心仲仲地说出了她一直担心之事。 魏隽航脸色更加难看。 “此事你不必理会,我自有主意!” 见他这般说,沈昕颜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总归有了提防便好。 149.第149章 平王纳侧妃那一日, 沈昕颜前去观礼,看着平王脸上那僵硬的笑容,她暗地摇摇头。 看来两辈子, 这孔家姑娘都不得平王心意,不管她是正妃, 还是侧妃。 她再四下看看, 并不见周莞宁, 直到听见不远处不知哪家的夫人提起,仿佛是说平王妃已经卧病在床数日。 哪想到那人话音刚落, 门口处便出现一个袅袅婷婷的纤弱身影,众人一看,均目露惊艳。 沈昕颜自然也不例外。 在她印象里, 周莞宁一向偏好淡雅颜色, 可如今她却穿着一身水红锻面长褙子,发髻上别着同色系的凤钗,脸上画着恰到好处的妆容,就这般款款而来, 瞬间便将屋内众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这当中,也包括今日的新郎平王。 平王一见她出现, 脸色便变了变, 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 僵着身体与新娘子行过了礼。 自周莞宁出现那一刻, 屋内的气氛便有些微妙。原本的热闹瞬间便消弥不少。 周莞宁神情平静地端坐一边, 目光落到那对新人身上,对周围的窃窃私语恍若未闻。 沈昕颜原本还以为她会有些什么举动,不曾想她就仅是这般坐着观礼,一直到礼毕,也不见她有任何动作。 她一时猜不透她的心思,只是也无暇多想,略又坐了一会儿便寻了个借口告辞回府了。 周莞宁在她前来告辞时,本是紧绷着的脸终于出现了裂缝,眼神复杂,似怨似恨,只是也没有什么失礼的举动,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多谢夫人今日这般赏脸。” “不敢当王妃此言。”沈昕颜与她客气了几句。 数日之后,沈昕颜进宫向赵皇后请安,恰好这日魏盈芷也带着安哥儿进宫,母女二人在凤坤宫相见,倒是难掩意外。 “果真不愧是母女,还真是心有灵犀。”赵皇后笑着说了句,注意力始终放在坐在她身边的安哥儿身上。 即将满周岁的小家伙生得白白胖胖的,正咬着小胖手冲她乐呵,让赵皇后爱到不行,抱过他简直是爱不释手。 “都说安哥儿长得像蕴福,蕴福小的时候也是这般可人疼么?”赵皇后赐了座,抱着安哥儿逗乐了一会,这才让奶嬷嬷将他抱了下去,方问沈昕颜。 沈昕颜笑道:“安哥儿性子活泼些,侯爷幼时却是个极乖巧安静的孩子,小小年纪,便能在屋里认认真真地温习一整日的功课,吕先生当年可是对他赞不绝口,只道这孩子必是个有前途的。” “原是如此!”赵皇后喟叹一声。 错过了侄儿的童年,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同时,对看着侄儿长大的沈昕颜,难免有些嫉妒。 “吕先生前些年回京城,得知他一心寄予厚望,盼着日后能殿试上让他扬眉吐气的弟子,居然有了爵位,连科举都不必参加了,顿时老半天说不出话来。”魏盈芷笑着插话。 赵皇后失笑。 沈昕颜自是更加清楚那吕先生当年对蕴福寄予了多大的希望,初时他教导长子时,便遗憾以长子的身份,纵是文采非凡,这辈子也没有参加科举的可能,他自然也当不成状元郎的先生。 好不容易后来又瞧中了蕴福,想着好歹让这个小弟子替他争口气,不曾想这个小弟子来头更大,科举考试自然也就更加不可能了。 三人说说笑笑了小半个时辰,期间有宫中妃嫔前来请安,沈昕颜与魏盈芷便先行告退了。 母女二人走在前头,奶嬷嬷抱着安哥儿紧跟在她们身后,一行人正要出宫,途中忽见东宫有内侍前来请,只道太子妃请国公夫人与侯夫人。 沈昕颜自然不会推辞,毕竟她也关心着太子妃这一胎的情况。 “快快请起!”见到了太子妃,母女俩行礼问安,太子妃忙从软榻上起来,命宫女将她们扶了起来。 “这可是安哥儿?快让我抱抱。”太子妃一眼便看到了奶嬷嬷怀里的安哥儿,眼神一亮。 “娘娘不可,小孩子调皮好动,万一不小心冲撞了娘娘肚子里的小殿下,岂不是罪过。”沈昕颜连忙阻止。 太子妃也知道自己有欠考虑了,不过一看到白嫩嫩胖乎乎的安哥儿,她心里便喜欢极了,只盼着自己这一胎也能生个如安哥儿这般的孩子才好。 沈昕颜接过奶嬷嬷怀里的安哥儿,抱着他来到太子妃跟前,教他向太子妃行礼问安。 小家伙觉得有趣,抱着小拳头咯咯笑着摇了摇,愈发令太子妃欢喜了。 她轻轻握着小家伙的小嫩拳头,又在那肉嘟嘟的脸蛋捏了捏,羡慕地对含笑立于一旁的魏盈芷道:“这孩子真讨人喜欢,盈芷妹妹当真好福气。” “他也就在娘娘跟前卖乖,私底下不知多闹腾,真真是让人半分也松懈不得。” 一会儿,又有宫女领着太子妃所出的两位小郡主进来,自然又是一番客气。 待众人散去,连魏盈芷也抱着安哥儿,与两位小郡主到了外间玩,太子妃才望着沈昕颜,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娘娘有话尽管吩咐便是。”沈昕颜心思一动,柔声道。 太子妃轻咬了咬唇瓣,少顷,缓缓地道:“夫人也是知道的,我与殿下成婚数载,膝下只得两个女儿,如今朝野上下都在盯着我肚子里的这孩子。” 说到这里,太子妃深深地吸了口气,脸色有几分苦涩。 若是这一胎还是个女儿……她已经有些不敢想像了。 “夫人年过三十仍得子,盈芷妹妹也能一举得男,夫人是否有什么生男的秘诀?”问出这番话时,太子妃脸上尽是期待。 沈昕颜却有些哭笑不得。 所以,她老蚌生珠还能生出一个带把的,这已经成了传奇般的了么? 只不过,太子妃这问,她便知道对方已经是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若是这个时候有人拿着一张‘管保能生儿子’的药方给她,让她依方服药,只怕她二话不说便去做了。 “娘娘说笑了,生男生女乃是天意,怎能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娘娘也不必多想,只需安心养胎,将来必能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小皇子。”沈昕颜也只能这般劝她。 只可惜她根本不记得上辈子的太子妃后来有没有生出儿子,因为上辈子这个时候,她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哪还会注意外人之事。 太子妃不死心,抓着她的手道:“我视夫人如最亲近之人,只盼着夫人也莫要视我如外人,若果真有生子秘诀,还请夫人不吝赐教。若此回能一举得男,夫人便是我一辈子的恩人。” 说到后面,她的语气便多了几分哀求。 沈昕颜头疼不已,只觉得有话也说不清,太子妃根本已经被迷了心,若是她认定自己必有生子秘诀,不管她怎么解释,也必然无法说服她,说不定反倒让她误以为自己不肯将‘秘诀’分享。 “实非不肯说,而是当真没有什么秘诀。娘娘请听我一言,如今没有任何事比你安胎更重要,若硬说有什么秘诀,那便是孕中切忌忧思过虑,只保持心情愉悦,让自己,也让肚子里的孩子过得轻松自在。” 太子妃听她这般说,也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感觉。唯有勉强扯了个笑容道:“夫人之言我记住了,多谢夫人!” 沈昕颜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相信了自己并没有什么生子秘诀,并且将自己的这番劝说记在了心上。毕竟她与太子妃也不是多亲近的,交浅言深乃是大忌,她也不好再多言。 太子妃面露疲态,缓缓地端起了茶盏。 闻弦歌而知雅意,沈昕颜遂知趣起身告辞,自有宫女前去请魏盈芷母子。 而魏隽航自从从夫人口中得知陈府二夫人在寻生子秘方一事后,便一直暗中派人留意着,仅过得半月有余,他派出去之人便有了回音,只道陈二夫人果真寻到了‘生子秘方’。 据闻这秘方还是前朝一位神医传下来的,妇人服之必生儿子,让民间不少急于求子的妇人视若珍宝,真真可谓是千金难求。 这陈二夫人还是耗费了不少人力和财力,才从一位育有五个儿子的夫人手中得来。 他一下又一下地轻敲着书案,紧锁着眉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突然吩咐道:“想个办法把那秘方偷来让我瞧瞧。我倒要看看,这是什么神仙秘方,竟然这般神通广大!” 下属应下,悄无声息地离开。 待夜里夫妻二人并肩躺在床上,沈昕颜便将白日进宫之事向他细细道来。 魏隽航忙了一整日,本来已是极困,耳边又响着夫人轻轻柔柔的嗓音,就像是三月的春风拂面,又像是寒冬经过的暖流,不知不觉间,他的睡意更浓。 “……也不知太子妃是何处听来的,竟以为我年过三十仍得子,必是有什么生子秘诀……” 迷迷糊糊中,耳边响着这么一句话,他一个激零,整个人便清醒了不少。 “什么生子秘诀?太子妃问你要生子秘诀?”魏隽航追问。 “是啊,我哪有什么生子秘诀,自然不能让她满意,只是也没有办法,没有便没有,我又如何能变得出来。”沈昕颜打了个呵欠,往他怀里缩了缩,喃喃地道。 魏隽航习惯性地轻抚着她的背脊,浓眉紧皱,若有所思。 看来太子妃真的被那巨大的压力压得她几乎快要失去理智了,这样的状态,若是不仔细盯着,怕是早晚要出乱子。到那时候,才是给太子带来麻烦。 而隔得数日之后,魏隽航便到了下属誊抄回来的‘生子秘方’。 他左看右看,见上面所列的药材均是对孕妇有益的,一时倒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自然,他是不可能相信世间上有什么必然生子的秘方的。只是对手上这张秘方却始终抱有怀疑的态度。 “何时竟开始研究药方子了?”沈昕颜推门在而入,见他对着一张药方出神,遂戏言。 魏隽航见是她,笑着放下方子:“若真有那般才能便好了,好歹也能瞧得出这所谓的生子秘方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生子秘方?你哪来的生子秘方?”沈昕颜好奇地取过,也大略地扫了一眼。 “这些药材都是寻常大夫会开给孕妇补身子的,难不成凑合在一起便成了生子秘方?” “我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正打算去找个大夫帮忙瞧瞧。”魏隽航呷了口茶,语气有些无奈。 “这方子你是从何得来的?”沈昕颜比较好奇的却是这个。 “从陈府那位二夫人处得来的。”魏隽航倒也不瞒她,如实相告。 “如此说来,这便是陈二夫人给太子妃寻的‘生子秘方’了?”沈昕颜皱起了眉。 “你打算怎样做?难不成想要说服太子妃,说这方子不能用?纵是你有法子让她信了你的话,可也难保她不会再找人继续去找能用的方子,心里一直记挂着此事,又如何能静下心来安胎?” “我原是打算将此事向太子禀报,请太子亲自跟太子妃说说。”魏隽航道。 沈昕颜还是摇摇头:“此事不妥,纵是太子妃迫于太子不敢再用什么生子秘方,日后她若生的是儿子自然是好,若生的是女儿,未必不会怪咱们误了她。” “若再让有心人一挑拨,便是对国公府生出怨恨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夫人说得有理,那依夫人之见,我该怎如何做才更妥当?”魏隽航思忖片刻,深以为然,也难得地问起了她的意见。 “自然,咱们也不能当做什么事也不知道,任由太子妃一头栽进去,如此才真真是彻底毁了咱们府与太子,与皇后娘娘之间多年的情份,未免让人齿冷。”沈昕颜细细地与他分析,见他一脸认真地听着,不时微微点头以示赞同,心中顿时一定。 这还是魏隽航头一回因他在外头之事而问她的意见,她心里虽然高兴,但也怕自己思虑不周影响他的判断,故而不敢掉以轻心。 “夫人这番话说得极是,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对咱们国公府多有照拂,咱们绝不能明知不可为,却因为一己之私放之任之。” 沈昕颜颔首,继续道:“依我之见,倒不如还是让太子妃服用了生子秘方,彻底安了她的心,纵是将来仍生的郡主,那也不过是更证明了所谓生子秘方不过是空有其事。” “只不过,这方子的内容得换一换,此事还得国公爷你亲自出马,请太子殿下寻个医术高明又信得过的太医,开一安胎方子,再偷龙转凤换给陈二夫人,由着陈二夫人将它呈到太子妃跟前。” 魏隽航仔细思量片刻,终于笑道:“夫人此法确是再好不过,实乃两全。” 说到此处,他起身拂了拂衣袍,而后朝着沈昕颜作了一个揖:“多谢夫人提点!” 沈昕颜连忙侧身避过,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都一把年纪了,还没个正经!” 魏隽航哈哈大笑,一时兴起,突然一把抱住她,在她脸上用力亲了一记,吓得毫无防备的沈昕颜险些尖叫出声。 魏隽航倒是愈发笑得厉害了。 “真该让孩子们都来瞧瞧,看你日后还怎么在他们跟前装正经。”沈昕颜捂捂脸蛋被他亲过的地方,而后往他胸膛上轻捶了一下。 魏隽航笑着顺手握住她的手腕,将那只软滑的手包在掌中。 事情不可耽搁,既有了主意,待午膳过后,魏隽航便命人准备车马,打算去见太子了。 沈昕颜知道他事忙,哄着寻爹爹不着有些不高兴的祥哥儿,一直到魏承霖出现,小家伙眼睛一亮,立即扑了过去,抱着他的腿响亮地唤:“大哥哥!” 沈昕颜松了口气,看着长子已经有些熟练地抱起了祥哥儿,无奈地道:“越大越不好哄了,整日里不是要爹爹就是要哥哥。” 魏承霖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一直抱着祥哥儿将他放在了椅上。 “今日比寻常回来得早了些,是不是事情都忙完了?”母子二人各自落了座,沈昕颜才问。 “暂且告了一段落,左右今日无事,便早些回来。父亲呢?”魏承霖随口问。 “他进宫去了。”沈昕颜简略地回答,眼光余光瞄到一只白嫩嫩的爪子偷偷伸出桌上那碟未用完的点心,立即毫不留情地拍了过去,将那只小爪子拍开。 “你今日的份早就用光了,可不准偷吃!”她虎着脸,瞪着有些委屈地摸着被她拍疼了手背的祥哥儿。 “大哥哥……”祥哥儿一转身,扑进魏承霖怀里求安慰。 魏承霖摸摸他的脑袋瓜子,学着往日沈昕颜的话哄了他几句,却不敢挑战母亲的权威,让小家伙解解馋虫。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在母亲身边长大找孩子,妹妹、蕴福和祥哥儿,打小便相当喜欢甜食,他还记得小时候妹妹与蕴福也是被母亲限制了每日的甜食份量,正如如今的祥哥儿一般。 “夫人,给平王府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可是现在就命人送过去?”正在这时,紫烟掀帘进来问。 魏承霖心口一紧,薄唇抿了抿,垂下眼眸轻轻拍着祥哥儿的背脊,仿佛没有听到紫烟的话。 沈昕颜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摇摇头:“便让王嬷嬷送去吧!” 平王妃周莞宁一直抱恙,各府多多少少总是要表表慰问之意的,这种人情往来,沈昕颜自然也会顾着。 紫烟领命而去,见魏承霖仍旧耐心地哄着幼子,沈昕颜便也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尽管如此,她还是知道,周莞宁始终是长子心中一道过不去的坎,尤其是如今周莞宁的日子明显不怎么好,以长子的心性,未必不会更加愧疚。 她觉得,长子一日解不开这心结,只怕都不会同意娶亲。 自平王侧妃进门后,整个周府的气氛便显得相当低沉,尤其是周莞宁始终抱病,更让温氏心疼到不行。 这日趁着周懋休沐,夫妻二人放心不下,干脆到平王府去探望病中的女儿。 到了平王府,乍一见明显消瘦了不少的平王,周懋便吃了一惊,随即又是一声长叹,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些责备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而温氏,则被侍女引着前去见周莞宁。 “王妃呢?怎的不在?”哪知到了周莞宁屋里,却发现她并不在,温氏顿时便急了。 “夫人莫急,王妃今日精神瞧着好了些,到水榭去了。”屋里的侍女连忙道。 “她身子还弱,怎的也不好好歇息,还要到外头去。”温氏有些不悦,只到底也不好说什么,又在侍女的引领下到了水榭,果然便见女儿凭栏而立,怔怔地望着荷塘出神。 “病都未好,怎的不好好在屋里头养病,竟跑到这里吹风,你是存心不让娘安心不是?”温氏责怪的话响了起来,也让周莞宁回神。 “娘你来了!”见是娘亲,她露出一个有几分虚弱的笑容。 “在屋里着实闷得慌,便出来透透气,你们下去吧,让我们母女好好说说话。” 侍女们曲膝行礼告退,将空间留给这对母女。 “好好的怎会瘦成这般模样,事到如今,你也应该看开些,好歹你才是这府里真正的女主子,那一位说白了也不过一个妾室,何至于让你作践自己。”温氏心疼地拉着她的手。 “孔氏算得了什么,我怎会把她放在眼里。”周莞宁低低地道。 “你不将她放在眼里,难不成在恼平王殿下?”温氏皱眉。 “娘认为我不该恼么?当日他上门求娶时,曾说过一生一世只会得我我一个人,可如今呢?誓言犹在耳边,他却纳了新人。” “这……”温氏一时倒也不知该说什么。 周莞宁却愈发不甘。 到底是不一样的,平王又哪及得上上辈子她的魏大哥。 她心里这般想着,不知不觉间也说出了口,也让温氏听了个正着。 “都什么时候了,难道你还惦记着那魏承霖?”她大惊,抓着女儿的力度也不禁用力了几分,让周莞宁不适地蹙起了眉。 见她不说话,温氏更急了:“你说,你是不是还在惦记着那魏承霖?!” 种种委屈齐齐涌上心头,周莞宁终于没忍住嚷出声来:“是,我是还惦记着!他当年一声不吭地跑掉,叫我如何甘心!我想尽了办法见他一面,他竟然还说出那样绝情的话,我……” “你见过他?你什么时候见过他?!”温氏却敏感地抓住了她的话。 “难不成是上回你被慕容滔带走的时候?可怎么说是你想尽了办法见他一面?难道、难道你是自愿跟着慕容滔走的?”她难得地聪明起来。 150.第150章 周莞宁话一出口便已经后悔了, 又见娘亲居然一下子就猜中了内情,眼眸微闪,不敢再对上她。 温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满脸震惊。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一向乖巧的女儿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再想到夫君为了保住她所付出的代价, 再也忍不住, 猛地扬起手, 用力打了她一记耳光。 “娘……”周莞宁捂着被打的半边脸,眼中瞬间便含上了泪。 “你怎能做出这样的事!你可知道, 为了你之事,你爹爹一辈子的前途尽毁!可如今,你却告诉我, 那一切都是你自愿的!”温氏气得浑身发抖, 连声音都是颤着的。 她所出三个孩子,女儿自幼体弱,又是个乖巧安静的性子,故而一家人都将她捧在掌心上疼爱着, 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今日也是她此生头一回对最疼爱的女儿动手,尤其是想到夫君以余生的仕途换取了女儿后半生的安稳日子, 她便觉心里又痛又恨。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男子低沉浑厚,却带着明显失望的声音在周莞宁身后传出, 她陡然回过身去, 便见周懋站在身后不远, 往日总是温和慈爱的脸庞,如今布满了痛心与失望。 “爹、爹爹……”从来有过的恐慌袭来,她煞白着一张俏脸,结结巴巴地唤。 周懋紧紧地盯着她,良久,惨然一笑,哑着嗓子道:“是为父之错,为父没有教会你为人子女,为人妻室之责,宠而不教,最终造成今日这般下场!” “阿莞,你让为父近些日子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笑话,你使为父再无颜立足京城,无颜面对……”想到那最终被他毁了一辈子的慕容滔,他喉咙一哽,一句话也再说不出来。 “爹爹……”周莞宁脸色惨白,一颗心像是被紧紧地揪着,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想要拉着他的袖口。 可是,周懋却拂开了她,痛苦地阖着眼眸,深深地呼吸几下,最终,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从今往后,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再不愿看她,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水榭,走着走着,步伐越来越快,不过顷刻间,身影便消失在周莞宁眼前。 “夫君……”温氏也没有想到自己母女的话竟被夫君听了个正着,周懋那句‘宠而不教’,虽是自责,可却犹如当面狠狠地抽了她一记耳光。 相夫教子本就是妇人之责,女儿的教养更应该归究到母亲身上,又怎会全然是为人父亲之错。 “娘,爹爹他,爹爹他……”见向来最疼爱自己的爹爹竟说出让自己好自为之这样的话,周莞宁惊惧万分,不知所措地望向温氏,眼中带着恳求。 温氏此时心里眼里都是周懋离去前那痛心失望的表情,总是觉得那样的失望不仅仅是对女儿,还有对自己这个对女儿教养不力的妻子。 夫妻二十余载,他从来不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更不曾在她跟前露出这种失望至极的表情,教她如何不胆战心惊,连最疼爱的女儿也暂且顾不得了。 “日后你好好与平王殿下过日子,旁的不该想的不要再想,你爹爹这回被你伤透了心,只怕……”她再也说不下去,深深地望了女儿一眼,转过身追着周懋的身影而去。 “娘……”见娘亲也抛下自己离开,周莞宁更加慌了,想要伸手去拉着她,可指尖却只能触碰到她的衣角,眼睁睁地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一种被最亲近的人抛弃的感觉陡然袭上心头,她紧紧地捂着胸口,脸色惨白如纸。 “岳母大人,怎这般快便回去了?”平王本是想陪着周懋一起去看看周莞宁的,可想到这段日子她对自己的冷淡,便又不敢了,只让人领着周懋到水榭去。 不曾想只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便见周懋脸色难看地快步离开,他叫之不及,满腹狐疑。 正觉不解间,又见温氏急急而来,他忙迎上前去问。 温氏没有想到会这里遇到他,下意识地望望远处水榭里的女儿,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庆幸。 庆幸方才平王没有与夫君一起,否则,若是让他听到了女儿那番话,女儿日后的日子只怕更加难捱了。 “我突然想起府里还有十分紧要之事,所以……”她胡乱扯着理由,勉强笑着回答。 平王不是蠢人,如何看不出她在说谎,只是到底是长辈,他也不好多说什么,笑着道:“原来如此,那我送送岳母大人?” “不必了不必了,你、你岳父他也在,我与他一起回去便是。”温氏心里有鬼,又哪敢在他面前托大。 平王倒也不勉强,一直到温氏略有几分慌张的身影消失,他看看水榭里孤孤单单的纤弱身影,眼眸幽深,招来远处侍候的侍女问方才水榭那处发生之事。 “王妃让奴婢们退下,故而奴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见周夫人突然动手打了王妃,后来周大人也过来了,只说了几句话便走了。”侍女如实回答。 平王眉头皱得更紧。岳父岳母最是疼爱妻子,如何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使得向来温和的岳母竟然对妻子动起了手。 他思前想后也不得答案,只怔怔地望着水榭里的身影,也不知过了多久,低低地叹息一声。 却说周懋一回到府便将自己关在了书房,谁也不见,也让周昶与周卓兄弟俩面面相觑,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温氏在外头敲了快一刻钟的门,可始终得不到半点回应,脸色越来越难看,眸中泪意也越来越明显,愈发让周氏兄弟不安极了。 “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爹为什么一回来就把自己锁在书房里?你们不是去平王府见看妹妹了么?”周卓是个急性子,哪还忍得住。 温氏何曾受过夫君如此对待,一听儿子问,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连忙低下头去拭去泪水,哑声道:“没事,你爹爹他……还是让他好好静一静。” 见她不肯说,周卓更加急了,正想追问,一旁的周昶扯了扯他的袖口,示意他噤声。 周卓嘴唇动了动,到底也没有再说什么。 “娘,咱们先到屋里坐会儿吧!爹爹在里头,咱们总不能在外头干等着不是?”周昶柔声劝道。 温氏红着眼点了点头,被兄弟俩一左一右地扶着离开,走出几步又不甘心地回头,见那房门仍旧紧紧地闭着,里头之人没有出来的意思,终于死心了。 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再也听不到,周懋一动也不动地坐在书案前,耳边仿佛仍在回响着平王府水榭听到的那番话,脑海中却是闪现着慕容滔重伤致残的那一幕,渐渐地,他的身体不停地打着哆嗦,越抖越厉害,又像是有一股寒气从他脚底板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八骸。 他错了,他做错了,一切都错了,大错特错! 可是,已经晚了,他毁了那个孩子一辈子! 体内的寒意越来越猛烈,他哆哆嗦嗦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可因为手抖得太厉害,根本拿不稳茶盏,茶水摇晃几下,溅湿了书案上的信函。 他颤着手去擦那茶渍,突然想到了什么,倒抽了一口凉气,骤然起身,踉踉跄跄地扑向门外,高声喊着:“昶儿,昶儿!!” “老爷!”听到叫声的下人连忙过来。 “快去叫大公子,快!快!!” 下人见他神情急切,不敢耽搁,一溜烟地跑去唤周昶。 正扶着温氏落座的周昶还来不及问问母亲到底在平王府发生了什么事,便见父亲书房里侍候的小厮来请自己,说是老爷急唤大公子。 “你爹叫你,快去!”他还没有说什么,温氏推着他出了门,急急地道。 待周昶急步到了周懋书房时,周懋便一把揪着他的衣袖,颤着声音道:“快、快去中止计划,快去!!” “父亲?”周昶没有想到他唤自己来竟是为了此事,一时不明白他的用意。 周懋哪还有心思再与他细说,见他不动,厉喝一声:“快去!!” “是,孩儿这便去!”周昶到底不敢逆他的意,急急忙忙地出了门。 待见长子离开后,周懋双腿一软,一个站立不稳,竟是跌坐在地上。 “夫、夫君?”放心不下地跟着长子而来的温氏见他如此,连忙迈步进来,使尽力气才将他给扶了起来。 “夫君,千错万错都是我的话,是我没有好生教养女儿,才会导致她……”温氏何曾见他这般颓败的模样,便是当年在仍为首辅的公公和宫里的皇后双重打压下,她的夫君也不曾怕过半分。 她看着他从一个八品小吏一步一步地走到如今四品大员之位,又为了女儿,甘愿一辈子止步不前。可哪怕是知道自己的前程有限,平生抱负再难施展,可他也从来不曾后悔过。 可如今,她却在他的脸上看到后悔,那是一种痛到了极处的悔恨。 151.第151章 周懋推开她, 自己扶着书案坐了回去, 又抖着手想去捧那茶盏,可因为手抖得着实太厉害,怎么也捧不起来。 温氏见状, 连忙上前来帮他,哪想到手忙脚乱之下,却不小心打翻了笔架子, 又扫倒了书案上放得整整齐齐的书册, 案上顿时变得一片凌乱。 “对不住, 对不住,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温氏一边道着歉, 一边弯下身去捡地上的书册, 捡着捡着,一滴眼泪滴落书上, 随即,眼泪越来越多, 很快便打湿了书面。 “我真没用,连收拾东西都做不好,真没用……”她自责地哭着, 怀里抱着的书册又掉落了一本,她的泪水便愈发的多了。 哭声如同针一般往周懋心口上直扎, 他的眼眶通红, 不知不觉间, 眸中也含了泪水。 他颤着手去拉蹲在地上的妻子,温氏顺势抱着他的手,将脸埋入他掌中,泪水肆意而下。 “对不住,都是我没用,我没能将咱们的女儿教养好,没有教导她为人子女、为人妻室的责任,都是我的错……” 周懋颤着嗓子道:“错的怎会只是你,我们都错了,都错了……” 温氏再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痛哭出声。 一直到点灯时分,周昶才拖着满身疲惫回来。 他不明白父亲到底是怎么了,苦心谋划了这般久,事情进展得这般顺利,挑拨太子妃与英国公府的关系眼看着再过不了多久便能成事,而魏承霖也即将走入他们布好的陷阱,在如此紧要的关头,父亲竟然要放弃! 他叹了口气,头疼地揉揉额角,只觉得近来所做的一切都是白废功夫了。 周懋也一直在等着他,见他回来,便问起了吩咐他的事。 周昶回答:“都搁置了,没有父亲的意思,谁也不敢再乱动。” “不是让你搁置,而是要彻底终止。” 周懋强调。 “可是,父亲,为什么?咱们耗费了那么多的精力,就这般放弃,岂不是可惜了?”周昶不甘心。 周懋苦涩一笑,片刻,强压着内心的悲凉,一五一十地将从平王府水榭处听到的话对他道来。 末了,还道:“此事若是说慕容滔错了六分,可你妹妹也错了四分,咱们又有何颜面将所有的错推到慕容滔身上。” “如今大错已铸成,为父已经背了这血债……魏承霖,便罢了吧!” 周昶的感觉也相当复杂,他作梦也没有想到一向温顺的妹妹,居然做出这般胆大包天之事。 他久久说不出话来,还能说什么呢?若是妹妹故意而为,那被掳一事就不过是子虚乌有,大概是妹妹请求了慕容滔带她去找魏承霖,这才演了这么一出。 父子二人相对无言,久久沉默。 片刻之后,周昶才低声道:“父亲,孩儿方才得知,原来太子妃的药早就已经被人换成了安胎药,咱们的人并没有换成功。” 周懋脸色一变,随即,喃喃地道:“换了么?换了也好,换了也好……” “父亲,您说这是怎么回事?按理,太子妃若是得了那方子,不应该……” 周懋勉强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说明什么?说明咱们的计划一早便落了空。” 周昶脸色也变了,又听父亲叹息着道:“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咱们本就没有打算动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否则……” 否则什么,父亲便是不说,他也知道后果。 谋害皇嗣可是死罪,谁也救不了。 却说魏隽航也很快便发现了事情有异,皱眉坐在上首,听着下属的禀报。 “属下仔细查探过,那日确是有人想要偷换太子妃的药,不过不知怎的又放弃了,属下偷偷跟着他,拿到了对方的药渣子请太医查验,发现只不过是宫里太医所开的寻常安胎药,并不是什么阴毒之物。” “也许是属下想错了,那人中途放弃换药,难不成是发现太子妃所服用的也不过是太医开的安胎之药?” 魏隽航眉头皱得更紧,也是觉得异常诡异,对下属这番猜测,居然也觉得合理。 可是,是谁兜这么一个大圈子,目的又是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却忽地又有另一名下属走进来,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他脸色大变,急急便问:“那世子可有事?” “也是奇怪,不知为何在最关键的时候,那人竟然没有动手,难不成是因为悔悟过来了?” 魏隽航方觉松了口气。 可下一刻,他的脸色便凝重起来。 两桩同样有些古怪的事,让他怎么想也觉得不安,总是觉得有些地方让自己给忽略了。 他大胆地假设,假设两桩事沿着它们原来的轨迹发展下去,会带来什么后果。 首先,最明显的便是长子,他将会在与夏将军的演练当中遭受‘严重意外’,轻则堕马受伤,重则性命不保。 其次便是太子妃的安胎药。假若那人真的换了药,太子妃服用了太医所开的安胎药,对她的胎儿仿佛也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那是不是就说明,对方想对付的并不是太子妃及她肚子里的孩子? 不知怎的,当日沈昕颜替他分析过‘生子秘方’的那番话又再度在他脑子回响,他一个激零,突然便有了想法。 鬼使神差般,他又联想到遭受‘意外’而失去双腿的慕容滔,转念一想长子原本会发生,却又没有发生的那个意外,终于有了猜测。 若是他猜测的一切成真……不知不觉间,他的脸上便凝聚了掩饰不住的怒火。 简直岂有此理! 他重重一拍书案,直震得笔架上的毫笔发出一阵撞击的轻响。 翌日,周懋刚从鸿鸬寺离开,正欲上轿回府,忽听身后有人唤自己。 “周大人!” 他回身一看,认出正是英国公魏隽航,眼眸微闪,却很快便掩饰过去。 “国公爷!” “我有几句话想与大人说说,不如寻个安静的地方?”魏隽航道明来意,语气听着似是询问他的意见,可脸上的神情却明显地写着‘不去也要去’几个字。 周懋不清楚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可也不会怯阵,闻言淡淡地回答:“既然如此,那便走吧,下官记得前面不远处有间环境相当不错的酒楼,国公爷不嫌弃的话,那便到那处一聚吧!” “周大人安排便是。”魏隽航知道他不过是想着掌握主动权,也不愿与他计较这个,颔首应下。 两人各自坐上了轿子,很快便到了周懋所指的那间酒楼。 寻了位于二楼一间相当安静的包厢,两人相对而坐,彼此的随从均退到了门外守着,以免得有不长眼之人打扰。 “国公爷有话旦说无妨。”周懋深深地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酒,故作镇定地道。 魏隽航也不愿意与他兜圈子,开门见山:“早前犬子险些遭受一场意外,不曾想到紧要关头,却又险险捡回一命。” 周懋眼皮一跳:“世子爷鸿福齐天,恭喜了。” “并非犬子运道,实乃周大人手下留情!来,在下敬大人一杯,感谢大人宽宏大量,饶恕犬子小命!”魏隽航似笑似笑,替他续了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才端起酒杯,朝他作了个碰杯的动作,仰头一饮而尽。 周懋板着脸,瞧不出半分表情,仿佛他所说的与自己毫无关系。 魏隽航也不在意,冷笑地又道:“以周大人的护短,当日那般毫不留情地断了慕容小将军一双腿,如今竟然会放过犬子这个‘罪魁祸首’,着实是令人意外!” 他越说越恼,磨着牙又道:“只是,周大人,你是不是太过了?!令千金、犬子与慕容小将军三人之间的纠葛,难不成错的便全是犬子与慕容小将军?令千金便真的纯净无辜毫无半点过错?!” “慕容小将军纵有不是,但他也算得上是大人看着长大的,自幼对令千金也是诸多照顾,纵然行为有失,但对令千金亦是一片真心,何至于要落到如今前程尽毁的下场!” “那一回,大人是想也让犬子断腿,还是要毁他一双手?又或者是直接取他性命?!” 周懋被他连番话说得面无血色,再也维持不了镇定,双唇抖了抖,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反驳,可魏隽航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可到紧要关头,大人为何又要收手?让在下猜一猜,想来是大人发现自己怨恨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难得地开始良心不安。” 周懋被他戳中心事,脸色又难看了几分,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悔意。 “你在后悔?你在后悔什么?大错已经铸成,你拿什么赔给被你毁了一生的慕容小将军?” “你因为自己疼爱的女儿,却毁了别人家最疼爱的孩子!你在后悔什么?!你可敢亲自到镇北侯府赔礼道歉?!承认慕容小将军的腿是你设计毁去的!” “不,你不敢,你怕面对镇北侯府的怒火与疯狂报复,你如今的后悔,也不是后悔自己对慕容小将军的狠,而是无法面对你自以为纯良无辜的女儿,其实并不无辜!” “你更不敢面对的是,你自己的无能!你无能到连最基本的是非尚且分辨不了。护短不是什么错,可护短到一味怪责别人,却从来不曾想过自己的不是,那才是大错特错!” “周懋,你这个父亲,比我还要失败!可你甚至不敢承认自己的失败,却以可笑的悔意来掩饰!” 152.第152章 周懋初时震惊于他对自己所做之事竟是那样的清楚, 到后面却感觉魏隽航的话像一把把尖刀往他心口上直插。 他想要说些什么替自己辩解一下,可却发现此时此刻,再多的辩解也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是的,他不敢, 他甚至连向镇北侯府承认慕容滔的腿是自己毁去的勇气都没有。 魏隽航脸色阴沉,望向他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 他与周懋也算是最早追随元佑帝的那批臣下, 虽然并无甚私交,但在公事上却有过不少合作,对对方的才能与为人, 他一度还是相当敬佩的,只如今…… “你甚至为了自己的私心, 竟然敢以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为饵, 如此胆大妄为, 你是对自己的能力太有自信,还是我魏隽航在你眼里不过就是一个草包, 任你玩弄于鼓掌之上!” 见他连生子秘方一事也查得清清楚楚, 周懋已经连辩解的欲望都没有了, 事到如今,他才终于知道,他原以为会万无一失的计策, 其实早就已经被人看破了。 “国公爷既然什么都知道, 为何不直接到陛下跟前告发我, 那岂不是更能出出心中恶气么?”良久, 他喃喃地问。 魏隽航平复心中怒火, 替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告发你?”他似笑非笑。 “告发你之后,让陛下从重处置了你们一家子,然后更让犬子一辈子都忘不了你们?” 长子本就对那平王妃心存歉疚,若是得知周府因为他之故而被处置,只怕他内心愧疚将会更深,那此生想要从那些过往的纠缠中走出来更是难了。 周懋怔忪,又听对方缓缓地道:“我不会告发你,你可相信,如今我若是有心对付你,你根本毫无还手之力。甚至,我只需将慕容小将军失去双腿的真相告知镇北侯,自然会有侯府出手。” “你觉得,仅凭你一人,可有把握应付得了镇北侯府的报复?” 周懋脸色更白,望向他的眸光中带着警惕。 “你到底想怎样?”周懋哑声问。 “我想怎样?周大人,此话应该由我来问才是,你到底想怎样?难不成事到如今,你还想着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依旧安安稳稳地当你的鸿鸬寺卿么?” “还是说,你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便真的是神不知鬼不觉?还是在你眼里,镇北侯府尽是一帮只会打打杀杀的莽夫,毫无半点思考与判断之力?” 周懋苦涩地勾了勾嘴角。 若是在今日之前,他或许对自己的谋算相当有自信,可如今,所有的自信已经被他打击得七零八落,他又怎敢以为自己布置的那些事天衣无缝。 “我明白了,明日我便觐见陛下。”他哽着喉咙低低地道了句,而后端过桌上的酒,同样一饮而尽。 至于觐见陛下为了何事,他没有说,魏隽航也没有多问。 一连灌了好几杯酒后,周懋脸上便已显露了几分醉意,似哭似笑地道:“国公爷,我不如你……” 魏隽航沉默地望着他,并没有再说什么。 周懋也不在意,干脆拿过酒壶自斟自饮,口中却是哆哆嗦嗦地说了许多话,那些一直憋在心里,连他最亲近的妻子也不曾说过的话。 魏隽航也不打断他,只听着他说着诸如孩童时在府里如何艰难度日,才能渐显时遭受嫡母的打压,甚至连生父也对他视若无睹。 许是酒意上涌,他就这样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语无伦次,仿佛积累了多年的不甘终于得到了宣泄之处。 “……阿莞出生时,我终于彻底傲然挺直背脊,首辅也好,皇后也罢,谁也不能再随意对我指手划脚。我立誓,这辈子都会宠她如至宝,将最好的一切都给她。” “我知道她心悦你儿子,你那个儿子,确也是个有出息的……”说到此处,他脸上多了几分黯然,随意抹了一把嘴角沾着的酒水,认认真真地望着魏隽航,一字一顿地问,“国公爷,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同意?我的阿莞纯善温柔,琴棋书画亦是精通,你为什么就是不许?” 终于,他问出了埋藏心底多年的话。 他不明白,他的女儿,秀丽娴静,温柔善良,孝顺父母,友爱兄长,便是对府里的下人,也是心怀怜惜,为什么就是入不得他英国公的眼!凭什么就要那般遭人嫌弃! 魏隽航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只是,当他对上周懋那双执着的眼眸时,终是回答:“令千金确是个好姑娘,只是,从来婚事便是结两姓之好,关乎两族。承霖乃我国公府世子,承载着先父毕生的希望,他的妻子,将是我魏氏一族宗妇,肩上所担之责,比他绝不会轻上哪怕丝毫。” “周大人,凭心而论,你认为令千金可担得起一族宗妇之责么?” 周懋望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垂下头去,少顷,低低地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并非不好,而是不适合……” 他苦涩地阖上眼眸,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道:“我会离开京城,此生再不会回来,小女……小女纵有千般不是,还请国公爷看在平王殿下的份上,莫要……” 魏隽航摇摇头,打断他的话:“周大人,你过虑了,令千金已经有了世间上最好的护身符,只要她不自寻死路,谁也不敢动她,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周懋呼吸一顿,似是叹息般又道:“是啊,世间上最好的护身符……我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他笑了一会儿,又再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深深地望了魏隽航一眼,再没有说话,起身推门而去。 走到街上,迎面吹来一阵凉风,吹散了他身上的酒气,也让本有几分浑浑噩噩的他清醒了过来。 他怔怔地望着街上步伐匆匆、赶着归家的行人,看见不远处一名粗布汉子抱着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四五岁小姑娘,小姑娘搂着他的脖颈,眉眼弯弯,正亲亲热热地与他说着话,男子的脸上,尽是疼爱的笑容。 他就这样定定地望着那一大一小的身影从自己身边走过,而后越走越远,最终彻底消失在眼前。 “大人,该回府了!”随从见他站着一动也不动,终是忍不住上前,担心地提醒道。 他垂眸,片刻,低声吩咐:“回去吧!” 魏隽航背着手立于窗前,看着楼下的周懋上了轿,眸中尽是复杂之意。 “父亲……”突然,身后响起了长子魏承霖的声音,他也不回头,只淡淡地问,“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魏承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有些茫然,有些失望,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孩儿不孝,让父亲担心了!”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垂着眼帘低低地道。 魏隽航终于转过身来,望着眼前这张愈来愈肖似过世的父亲的脸庞,半晌,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长叹一声:“养不教,父之过,曾经种种,也是父亲这些年来对你多有轻忽之故,又岂会尽是你之错!” 听他这般说,魏承霖心里却是更加难受了。 “父亲,对不住,当年是孩儿任性了,孩儿愧对祖父多年教导,愧对父母,愧对祖母,更愧对当年因孩儿一己之私而无辜丧命的金令护卫……”他再也说不下去,眸中不知不觉间便含了泪。 魏隽航有些意外,这还是这么多年来,长子头一回主动承认自己愧对那四名护卫。或许他早就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只是一直无法坦然面对。 如今他这般说出来,便是代表着他自此便要重新面对自己的过往。 魏承霖突然跪了下来,也不顾他的阻止,直接便给他磕了几个响头,一抹眼中泪花,望入他的眼眸认认真真地道:“不管怎样,孩儿当年失信在前,确是有负阿莞,周大人因此记恨于我,亦算不得我无辜。” “孩儿早已过了弱冠之年,又为一府世子,论理应该早挑起传宗接代之责,孩儿亦清楚祖母与母亲日夜记挂着孩儿的亲事。只是,孩儿如今心中充满了对平王妃的愧疚,若是就这般娶了另一名女子,对她未免不公。故而,孩儿斗胆,请父亲再给孩儿三年时间,只待孩儿将前尘往事彻底忘怀之后,再行婚配之事。” 魏隽航深深地望着他,迟迟没有反应,魏承霖猜不透他的心思,心中忐忑,只又怕他误会自己仍对平王妃死心不息,正想再说些什么话解释解释,魏隽航已经弯下身子,亲自将他扶了起来。 “父亲答应你!” 言简意赅的五个字,也让他的心一下子便定了下来,喉咙一哽,眼眶竟是又红了。 “好了,都长得比父亲还高了,怎的还如小时候那般,动不动便哭。”魏隽航故作轻松地拍拍他的肩膀。 魏承霖别过脸去揉了揉眼睛,瓮声瓮气地道:“我小时候哪有动不动便哭,祖母还说我打小便是个甚少哭鼻子的。” “当年你还未到你祖父身边前,比如今的祥哥儿还要黏你母亲,只一会儿的功夫不见你母亲便要哭鼻子,凭谁也哄不住。”魏隽航笑着道。 是么?魏承霖眼中尽是怀疑,可见他一脸认真,便也半信半疑了。 魏隽航低低地笑着,背着手迈出了门,准备打道回府。 魏承霖连忙跟上,待下楼梯时,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 魏隽航只瞥了他一眼,倒也没有说什么。 翌日,元佑帝突然降下旨意,贬鸿鸬寺卿周懋为八品西延城坑山县知县,着日离京赴任。 从朝廷四品大员降为八品知县,连降数级,实乃自开国以来第一人。 旨意传出,朝臣均大为震惊,私下议论着这向来识时务,连谋逆那样的大罪都能逃得过去的人精,到底犯了什么大错,竟惹得陛下龙颜大怒,直接把他踢出了京城,还一踢便踢去了那个连候职的新科进士都不愿去的坑山县。 虽然在西延前任守备魏承霖的努力下,西延匪乱一扫而清,但是那个地方遭遇匪乱多年,早就破败不堪,可谓百废待兴。 而那坑山县,是整个西延遭受匪乱最严重的地方,如今又是最穷困之地,到那里当知县,与光杆司令也差不多了。 如今,早已经成了官员眼中的“鬼见愁”之地。 此时的周懋,恭敬伏地领旨,嗓音沙哑:“臣,领旨谢恩!” 最后一个字说出后,他阖着眼眸深深地吸了口气。 由八品始,至八品终,兜转半生,终又回到起点。 怨吗?恨吗?可是他又能怨谁恨谁? 消息传到平王府时,周莞宁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颤着声音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爹爹他怎会,怎会……” 平王也是大惑不解,岳父大人一向深得父皇信任,连当日周府卷入谋逆一事,父皇都不曾怀疑过他,怎的如今却对他…… 见周莞宁宁忧心仲仲的模样,他唯有暂时将满腹狐疑抛开,柔声劝道:“不必担心,岳父大人向来便是个极有主意的,想来这回必是有什么缘故。” 周莞宁抹着眼泪,心里却是苦得很。 她最怕的就是爹爹的极有主意,尤其是当日他对自己说出‘好自为之’这样的话,每每想起,她便觉得心如刀绞。 如今降职调任,她怕不是陛下的意思,而是她的爹爹主动为之! 平王见她掉泪,一时心疼,正欲劝慰,忽有侍女进来禀报:“周大人来了,要见殿下。” 平王心一松:“岳父大人可来得正是时候,恰好可以问他一问。” 周莞宁一颗心却紧紧地拧了起来,下意识地揪起了帕子,小脸煞白,欲言又止。 她很想跟着平王去见她的爹爹,可双腿就是迈不开来。 她怕再一次在爹爹脸上看到那种痛心与失望,更怕再一次听他说出那样绝情的话。 “王妃不随我一同去见岳父大人么?”见她坐着一动也不动,走出几步的平王又停了下来,回头不解地问。 “不,我、我就不去了,你、你快去吧,莫要让爹爹久等了。”周莞宁勉强扯出一丝笑容,结结巴巴地道。 平王不解她此番反应,只是也不便细问,只道了句‘我去去便回’便走了。 到了正厅,果然见周懋端坐在椅上,神情平静,仿佛全然不在意自己的此番被贬。 他脚步微顿,随即快步迎了上去:“岳父大人!” “殿下!”周懋起身。 翁婿二人彼此落了座,平王想要问问他关于任职坑山县令一事,可一对上他那幽深复杂的眼眸时,那些话不知为何就问不出来了。 周懋定定地望着他,良久,心中苦涩。 说到底,所有的一切,唯有这个女婿才是最无辜的,女儿终究是负了他。 他猛地起身,朝着平王深深地作了个揖,吓得平王一下子就从椅上跳了起来,连忙避开。 “岳父大人,你这是作什么?!快快请起!小婿担当不起!”他手忙脚乱地欲去扶他,可周懋却坚持给他行了大礼。 “臣此去,再无归期,小女便拜托殿下,若是日后她犯了什么错,请殿下看在臣的薄面上,莫要完全厌弃于她,好歹给她一容身之处。” “臣必当结草衔环,以报殿下大恩!” 言毕,再一次恭恭敬敬地朝着平王行大礼,慌得平王连忙用力去扶他,不曾想对方却是执意而为,他扶之不得,眼睁睁地看着他再一次给自己行了礼。 “岳父大人,你此话着实严重了,莞宁是我的妻子,是本王的王妃,我敬她爱她尚且不够,又怎会厌弃她?”平王叹了口气,心中却有些不安。 什么叫‘此去再无归期’?难不成此行凶险,甚至会有性命之忧? 实际上,他也将这个疑问问了出来。 周懋呼吸一顿,随即平静地道:“坑山县百废待兴,哪是短期内能见效果的,怕是要十年八载,臣已不惑,生老病死又是人之常情,将来之事又怎敢肯定。” 听他这般解释,平王总算明了,随即便笑着道:“岳父大人正值壮年,更是长寿之相,这般忧虑确是早了些。” 周懋笑了笑,并没有再多解释。 “我还有事要处理,便不打扰殿下了。” 见他要走,平王忙挽留:“岳父大人不去见一见莞宁么?她方才得知您要离京,可忧心极了。” 周懋垂着眼帘,少顷,缓缓地道:“不见了……” 言毕,转身大步离开。 平王眉头紧锁,怔怔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 岳父大人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不是蠢人,不会感觉不到周懋的异样,那样疼爱女儿的人,又怎会得知女儿为自己的事正忧心,却也不去见她一见! 一直在屋里坐立不安地等着他的周莞宁见他回来,望望他的身后,并没有看到周懋的身影,眼神一黯。 爹爹还在恼她么?到了王府竟连见她一面都不愿。 “岳父他……还有些急事,不能久留。不过他临走前嘱咐了我,要我好生照顾你。”平王挠挠耳根,努力解释着。 周莞宁神色落寞,缓缓地坐了回去,低着头一言不发。 再怎么急也不会连见一面的时间都没有,爹爹他必然还在恼自己。 她的心里顿时便生出一股茫然,爹爹不肯见自己,娘呢?两位兄长呢?难道也在恼自己么? 她真的错了? “王妃……”平王迟疑良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坐到她的身边,想去拉她的手安慰,却又怕惹她不高兴,几经犹豫,还是老老实实地坐着。 周莞宁转过头来,怔怔地望着他。 眼前之人是她的夫君,她说不上多喜欢,但也不讨厌。毕竟,谁也无法真正讨厌一个确是对自己好的人。 只可惜,他出现得太晚。 见她只是静静地望着自己,神情也不像以往那般冷漠,平王心中一喜,忍不住偷偷地往她那边坐得近了些。 “其实,你也不必担心,岳父大人想必已经胸有成竹,父皇多次赞赏他的才能,想必也是如此,才会让他到西延去。”他清清嗓子,愈发温柔地劝道。 “你当年为什么要娶我?难不成就是因为救了我一回?”周莞宁突然问。 平王呆了呆,似是没有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可心里又有些雀跃,这还是成婚至此,她头一回问及两人之间的事。 他又再挠了挠耳根,好片刻才小小声地道:“不是,不是因为那样。若是不喜欢,我又怎可能会因为救过对方,便要将对方娶回来。” 见她似是不信,他连忙接着道:“其实、其实在、在那回之前,我、我就已经见过你了。” 俊脸微红,可他还是鼓起勇气道:“那一年皇后娘娘千秋,不是如今这位皇后,是以前那位周皇后。你、你进宫恭贺,我、我在凤坤宫曾远远见过你一面。”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简直如同耳语一般,可仍让周莞宁听了个分明。 她愕然,进宫恭贺姑母千秋?那得是数年之前,那个时候她才多大? 看着他微微泛着红的耳根,不知怎的,她心中一软,正想说几句话,忽听孔侧妃的话传了进来。 “殿下原来在姐姐这里……” 她的脸一下子便沉了下来,冷漠地起身进了里间。 平王已经感觉到她突然软下来的态度,眼看着夫妻二人可以籍此机会修补关系,不曾想事到临头却功亏一篑。 再望望迈步进来,打扮得光彩照人的孔侧妃,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厌恶。 这个妇人,真真是可恶至极!除了不时拿母妃来压自己,还有什么? 端庄温和?大方得体?简直是笑话! *** 却说大长公主正与沈昕颜商量着彼此相中的姑娘,打算从中选一个最好的派人上门聘娶为嫡长孙媳。 恰好此时魏隽航进来,两人连忙又招他上前,打算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魏隽航一听,脸上笑意便渐渐敛了下去,少顷,叹息一声道:“承霖的亲事,还是再缓几年吧!” 153.第153章 “缓几年?”大长公主皱起了眉,满脸尽是不赞同, “你也不瞧瞧满京城与他年纪相当的, 哪个还似他这般连个亲事都不曾订下来, 再缓几年, 怕是同龄的都快要当祖父了,他却连儿子都没有生下来!” 沈昕颜同样不满地道:“你还当他是数年前那时候呢, 想缓便缓,你纵是不急着当祖父, 我还急着当祖母,母亲还急着当曾祖母呢!” 毫无意外地得到了婆媳俩一致的反对, 魏隽航也不恼, 耐着性子解释道:“这也是承霖他自己的意思, 他……” “不管是谁的意思,不准就是不准!”大长公主一瞪眼, 直接便打断了他的话, 根本不想再听他说。 沈昕颜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倒是大略猜得出长子说出这番话的心情。 “母亲……” “快走快走, 不要在此处碍着我和你媳妇!”大长公主像赶苍蝇一般朝他直挥手, 让还想再说的魏隽航哭笑不得, 也知道一时半刻想要说服她们并非易事,故而干脆地便‘赶走了’。 “沈氏, 你瞧着这吴家的姑娘怎样?她也只是比霖哥儿略小几岁, 是家中长女, 据闻十岁的时候便已经开始帮着吴夫人掌事了, 可见是个极能干的!” “还有这孙家的姑娘……”轰走了儿子,大长公主定定神,再度兴致勃勃地将她相中的姑娘一一道来,誓必从中挑出一个最好的来,如此才能般配她的长孙。 “我倒是觉着这刑家的姑娘不错,上回在宴上我曾见过她一面,是位大方得体,举止有度的姑娘。”沈昕颜道出了她心中的人选。 婆媳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商量了将近一个时辰,都仍未能选出一个彼此都满意的,一时均有些泄气。 待沈昕颜从大长公主处离开,回到自己屋里时,府里已经陆陆续续点起了灯。 进了门便见魏隽航一个人坐在膳桌旁,正慢条斯理地用着晚膳。 “倒是难为国公爷一个人用晚膳了。”她打趣道。 魏隽航挑挑眉,笑道:“这也是没办法之事,谁让我招惹了母亲与夫人呢!” “该!明知道母亲正为霖哥儿的亲事急成什么样,你倒还敢说出再缓几年这样的话,这不就是存心找骂么!”沈昕颜没好气地瞪他。 魏隽航笑了笑,放下筷子,随手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帕子拭了拭嘴,又听夫人道:“我瞧着你必是私底下应了霖哥儿什么话。” “知我者,夫人也!”魏隽航摇头晃脑地回答。 沈昕颜看着他这副模样,再加上那张与小儿子甚为相似的脸,一个没忍住便笑出声来。 “倒活脱脱一副祥哥儿背书讨夸奖的模样。”她取笑道。 魏隽航哈哈一笑,随口问:“祥哥儿呢?去哪了?怎不见他?” “这会儿想必还在越哥儿那里呢,最近这哥俩总爱凑到一处,三弟妹总是叹气,说越哥儿如今只爱跟小娃娃一道玩,倒不如赶紧娶个媳妇回来自己生一个。” 来了来了,总算是把话给兜回来了!魏隽航了然。 沈昕颜假装没有看到他脸上那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镇定地道:“钊哥儿下个月初八便要成亲了,越哥儿的亲事也有了着落,便是骐哥儿,大嫂对他也已经有了安排。” “唯有霖哥儿这个当大哥的……” 她顿了顿,语气有些惆怅:“我知道霖哥儿暂且不愿成亲是为了什么,若他坚持,我倒也会尊重他的意见,只是母亲……怕是等不得。” 魏隽航笑意一凝,也是有些头疼。 “母亲那里还是由我再试试吧!以承霖如今这般情况,暂缓婚事确是更好些,这也是一种责任使然,并且对他未来的夫人也好。” 沈昕颜迟疑一会:“要不,先订下亲事,缓几年再成婚?这样母亲那里好歹也说得过去。” 魏隽航摇摇头:“哪能让人家姑娘等那般久,人家也等不起啊!还是让我再与母亲细说说吧!” 沈昕颜见他执意如此,倒也不再劝他,只是心里到底怅然。 难不成当年没有娶成周莞宁,她的儿子竟连妻子都娶不得了么? 本以为大长公主会坚持己见,不管怎样都会将长子的亲事订下来,只是没有想到两日之后,沈昕颜便发现她已经默默地将那本记载着京中适龄姑娘的册子收了起来,一时讶然,但也不得不对魏隽航写个服字。 能劝得下向来固执的大长公主,这世间上想来也就他一个人了! 婚事虽然是暂停了下来,可不管是大长公主还是沈昕颜,到底还是有几分失落,尤其是看到杨氏欢天喜地准备着魏承钊的婚事,这种失落便又浓了几分。 这日,沈昕颜正替祥哥儿整理着领子,叮嘱他到了姐姐家不可淘气,便见紫烟进来禀,道表少夫人来了。 沈昕颜没有想到崔氏会这个时候过来,轻拍了拍儿子的小脸,看着他蹦蹦跳跳地出了门,便让丫头请了崔氏进来。 “姑母!”崔氏进来后见了礼,迫不及待地道,“荣哥儿走了!” 沈昕颜怔了怔:“走了是什么意思?是齐氏族人把他带回去了,还是他另找了地方搬了出去?” “都不是,就是分别给父亲和芳姐儿简单地留了封信,说要到外头闯一闯,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声便走了。”虽然并不是很乐意沈昕兰留下的这对孩子成了伯府的责任,但崔氏也没有想过就这般任由身无一物的荣哥儿走。 “如今父亲与世子正着人四处寻找,只一直没有下落,芳姐儿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劝都劝不住。”崔氏头疼极了。 “我再命人帮忙找找,他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想来也去不了什么地方。”沈昕颜安慰道。 崔氏叹了口气,如今也唯有如此了。 “睿哥儿呢?许些日子不见,着实有些想念。”沈昕颜劝了她好一会,这才问道。 听她问及儿子,崔氏心情总算是好了些,脸上也有了笑容:“劳姑母还记挂着,那孩子如今正是坐不定的年纪,在府里也是到处跑,偏他爹护得跟什么似的,旁人说也没用。” 沈昕颜也不禁笑了:“我原以为峰儿会是个严父,如今看来,却是个慈父了。” 心里终究感叹。 上辈子在沈慧然死后便一走了之再无音讯的侄儿沈峰,这辈子总算是娶妻生子,切切实实地担起了伯府的责任了。 只又转念想到同样离家出走的荣哥儿,她不禁蹙眉。 那个孩子…… 她叹气,知道再怎么样也不能不理他,唯有也让魏隽航派人帮忙寻找。 “夫人,可又有贵客上门了!”刚吩咐了人,紫烟又笑着进来禀道。 “又有贵客?可是哪一位贵客?”沈昕颜倒有些意外。 紫烟捂嘴轻笑,走过去缓缓地掀开帘子,也让帘后之人现出了真容。 “许姐姐?!”待看清来人的脸时,沈昕颜又惊又喜,连忙迎了上去。 来人不是哪个,正是离京三年有余的许素敏! “你何时回来了?怎的也不提前跟我打声招呼。”她拉着许素敏的手,激动地道。 许素敏含笑道:“昨日方才回来,今日不就过来看你了么?” “姐姐也真是的,一走就是……咦?这孩子是谁?怎的瞧着与姐姐倒有几分相像。”沈昕颜的视线便被她身后的‘小尾巴’吸引住了。 这是一个约莫两岁左右的男娃,小手扒拉着许素敏的裙裾,正从她身后探出半边身子,好奇地望着沈昕颜。 许素敏得意地笑了,弯下腰将小男娃捞了起来,抱到她的面前骄傲地道:“这是我儿子!” “来,儿子,告诉你沈姨母,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她又低着头去吩咐怀中的男娃。 小家伙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伸出两根小胖指头,奶声奶气地道:“我叫墩墩,今年两岁啦!” 沈昕颜的笑容有几分僵硬,轻握着墩墩那肉乎乎的小手,努力让自己笑得更加亲切些:“墩墩真是个乖孩子!” 小家伙一听,当即高兴地笑了,那眉眼弯弯的模样,与同样笑容不改的许素敏更加相像了。 沈昕颜不死心,待紫烟抱着墩墩到一旁哄他玩后,这才压低声音问:“墩墩是你收养的孩子吧?都说谁养的孩子像谁,这话当真不假,不知道的,乍一见你和墩墩,还以为你们是亲母子呢!” 许素敏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们是亲母子啊!” “什么?!”尽管心里或多或少已经有了猜测,可得到她亲口确认时,沈昕颜仍忍不住震惊。 “你、你疯了?!你可知道,你……外头的唾沫子都能将你淹死!”她恨铁不成钢地刮了她一眼。 许素敏丝毫不在意:“人家爱怎么说便怎么说,难不成说多了我还会掉层皮?堂里那些老家伙尚且奈何我不得,旁人又算得了什么!” “你、你倒不如对外宣称这是你收养的孩子,如此一来,对你,对孩子都好。” “不行!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做什么要鬼鬼祟祟的,我偏要他光明正大地以我亲儿子的名份现身人前!”许素敏想也不想地拒绝。 事实上,并不只是得沈昕颜一个人这样劝自己,可她就是不愿。 “你以为背一个私生子的名声,对墩墩便好么?”沈昕颜被她气到了。 “名声?我若在乎这些,便不会生下他来了。他如果连那些狗屁名声都在乎的话,那也算不得我的儿子了!”许素敏嗤笑。 “你……”沈昕颜已经被她气到不知该说什么了。 她深深地呼吸好几下,直到感觉那股恼意压下了不少,这才又问:“那他的亲生父亲是谁?” 要让她知道是哪个野男人,必定想法子剥掉他一层皮! 许素敏眼眸微闪,少顷,理直气壮地道:“他的亲生父亲也是我!” 不气不气,她不生气不生气…… 沈昕颜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她真的不生气不生气,可那股怒火真的怎么也压不住,终于还是用力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你今日来是存心要气我的不是!” 154.第154章 许素敏被她掐得倒抽一口冷气, 连忙拱手求饶:“好妹妹便饶了我吧!” 沈昕颜恨恨地松开手:“那你从实招来,墩墩的亲生父亲是谁?” “问这个做什么,再怎么说儿子也是我一个人的,我还要让他将来继承我的家业呢!”想到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 许素敏得意极了。 “那些老家伙以前总因为我是妇道人家而不服,被我剥下了几层皮后便老实了。接着又打起我女儿芸芸的主意,以为哄住了芸芸,让他们家的小子日后娶了她, 我许氏的家产便也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 想到夭折了的女儿, 她脸上难免有些黯然。 沈昕颜自然也知道她与前夫有一个女儿, 不过很小的时候便夭折了, 见状拍拍她的手背, 无声安慰。 许素敏感受到她的善意, 朝她笑了笑以示自己没事。 “再后来,芸芸不在了, 他们便打起了过继的主意, 嗤, 真当我是那等瞎眼的,看不出他们眼中的贪婪。我的东西, 纵是拿去扔了, 也绝不会便宜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所幸老天有眼,将墩墩赐给了我, 这辈子他都姓许, 也只会姓许!他的母亲是我, 父亲也是我!” 掷地有声的一番话抛出后,沈昕颜便沉默了。 片刻,她低低地叹了口气,已经再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朝着紫烟招了招手,示意她将小家伙抱过来。 将墩墩抱在腿上坐好,仔细地打量着他的五官,见他生得玉雪可爱,容貌肖似他的亲娘,除此之外,还让她生出一种别样的熟悉感。 “怎样?这胖小子像我吧?一看就是我的儿子!”许素敏语气难掩骄傲。 这小子生就一张极似自己的脸蛋,根本不用她多说,旁人也无法质疑他不是许氏的骨肉。 “儿子。”小家伙鹦鹉学舌过后,抿着小嘴笑得好不欢喜。 “咦?墩墩居然还长着两个小梨涡。”沈昕颜眼尖地发现小家伙抿起小嘴的时候,嘴角两边各有一个小小的梨涡便调皮地跳了出来。 许素敏眼神又闪了闪,生怕她再多想,连忙哄着儿子又叫姨母。 “姨母!”小家伙相当听话地响亮唤了一声。 “哎!”沈昕颜欢喜地应下,再顾不得梨涡的事了,搂着他耐心地诱他说话,听着那软软糯糯的声音,她简直喜欢到不行。 许素敏见状终于松了口气,只下一刻又觉得自己小题大作了,难不成天底下就那个人长着梨涡? 沈昕颜逗了小家伙一阵子,又喂他吃了一块软软香香的点心,见小家伙很快便脑袋一点一点的,便亲自将他安置在里间的软榻上,吩咐丫头好生照顾,这才又与许素敏说话。 “当年你突然走了,便是因为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许素敏笑了笑,倒也大大方方地道:“是啊!” 果然如此,她早就应该猜到才是!沈昕颜恍然。 若是在京城怀上的,那是不是代表着这孩子的亲生父亲……随即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让自己再去探究墩墩的身世。 听了许素敏那番话后,她便知道这个孩子对她的重要性。 许素敏迫切需要一个继承人,因为无后,又因为拥有一大笔让人嫉妒的丰厚身家,她早就引来不少人的虎视眈眈,如今她有了亲儿子,至少可以挡去一部分人的念想。 自然,这个孩子同时也会备受瞩目,盯着他的人必定也不会少。 既然不愿再深究,她自然而然地转了话题,闲话间不经意地提到了离家出走的荣哥儿,许素敏有几分不确定地问:“荣哥儿?可是你那位庶妹的儿子?” “是他,你认得他?”沈昕颜意外。 “曾经见过两回,只不过两回见他时,他都是与你那庶妹一起,也因为此我才知道他们是母子。若是他的话,我大概知道他在哪里了。” “你知道?”沈昕颜更加意外了。 “我在回京途中,曾在码头上见过他,那时候他正替人搬货物赚取工钱,我那时只觉得他脸熟,倒不曾怀疑他的身份。如此看来,这小子倒是个有几分骨气的,自力更生,不愿依附别人。”许素敏倒是颇为欣赏。 “在码头替人搬货物赚取工钱?”沈昕颜吃惊,倒也没想过那般娇生惯养的荣哥儿还会有这样的一面。 “不错,便是离京城不远的南坞码头,我也是前日见过他,你们这会儿派人去的话,运气好想来还能找得着,运气若是不好,说不定他已经赚够了钱走了。” 沈昕颜一听,连忙吩咐人赶紧去南坞码头找人。 “其实,男子汉大丈夫,出去闯闯也好,难不成他还能一辈子靠着你们?出去闯闯,说不定哪天便闯出个名头来了,以后腰板子也能挺得直些。”许素敏倒是不以为然。 “瞧你说的,难不成将来你也舍得让墩墩孤身一人到外头闯?”沈昕颜没好气地瞪她。 “有什么舍不得的,他可不能与你们这些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儿相比,若是拳头不够硬,心肠不够狠,经历的风雨不够多,日后怎样才能镇得住堂里那帮人!” “我们姓许的可不讲什么身份高低,比的就是谁的拳头硬,谁的手段狠!可不会因为你父辈是家主,便真把你当未来的家主一般供着。” “不但不会,反而还想方设法使劲往死里整你,就怕你命太长活太久!” 沈昕颜虽然没有经历过她口中所说的腥风血雨,但也觉得男子还得自己立得起来,仅靠着父辈的余荫是无法长久的。 只是,荣哥儿到底年轻,纵是要出去闯荡,身边也不能全离了人才是! 到天边升起晚霞的时候,许素敏便带着已经睡醒了的儿子告辞了。 沈昕颜亲自送了她出院门,看着这对母子的身影渐行渐远,她的脸上不知不觉地扬起了笑容。 她想,有个孩子也好,便是不为了家业,好歹也能有个人陪着。 “跑得这般快,若是摔疼了可不许哭鼻子。”许素敏眼神柔和,望着松开了她的手,撒欢似的迈着一双小短腿朝前冲的儿子,提醒道。 小家伙跑得可欢快了,若不是负责照顾他的两名侍女有些拳脚功夫,还不一定追得上他。 “哟,这是打哪来的小家伙?”正从外头归来的魏隽航迎面便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朝自己冲来,下意识地伸手去将他牢牢地抱住,一打量,发现并不是自己府里的孩子,诧异地问。 “这孩子,都说了不准跑这般快!国公爷,数年不见,国公爷倒是愈发有国公的气度了。”许素敏笑着上前,不动声色地将儿子接过来,交给身后的侍女。 “原来是许夫人,当真是数年不见了。这……是夫人的孩子?” “正是!” “原来夫人已经婚配,倒是在下鲁莽了,只不知如今该称呼你为许夫人呢,还是……” “还是许夫人!”许素敏面不改色,但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他那句‘已经婚配’。 “原来还是许夫人。”魏隽航自然而然地以为她的夫君也是姓许。 虽说世间大多数家族都是不同意同姓通婚的,但也不排除有例外,这许氏一族家风素来彪悍,只要不是同族同宗,想来便是同姓通婚也不算什么。 两人客气了几句便各自离开了。 一直到再也看不到魏隽航的身影,许素敏才轻吁了口气。 她有把握瞒得过沈昕颜,可没有把握瞒得了这个总让她觉得有些莫测的国公爷。再望望在侍女怀里还不安份地四处张望的儿子,她揉揉额角。 这小子,既然生了一张像自己的脸,为何多此一举又遗传了他亲老爹那对不协调的梨涡。他亲老爹那一对,若不细看还瞧不出来,这小子倒好,只一笑,那对梨涡便跳出来耀武扬威了,这不是给人添乱么! 正这般想着,墩墩便转过脸来,冲她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瞬间便让她神情柔和了下来。 而前去寻荣哥儿的人最后还是空手而回,沈昕颜叹了口气,只能吩咐着继续寻找。 *** 周懋离京那日,天空飘着毛毛细雨,路上的行人或步伐匆匆,或撑伞信步雨中。 他的面容消瘦,身上的衣袍有些宽松,也显得他这段日子并不好过。 “府里诸事便交给你们夫妻了,日后你俩只需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好生将我那未出世的孙儿抚养长大便是,无关之事莫要理会。”神情平静地叮嘱长子夫妇,见他们点头应下,他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父亲,你与母亲也要多多保重,孩儿不孝,未能……”周昶呜咽着。 “莫要再说这种话,你的孝顺我与你母亲都知道。”周懋叹了口气。 “大哥,你放心吧,爹娘还有我呢!”周卓拍拍胸膛,向兄长保证。 此次离京,周懋夫妇带着次子而去,京中的府邸便留给长子夫妇。 周昶不放心地叮嘱了弟弟几句,又略带犹豫地问:“阿莞……” 周懋垂眸,良久,喟叹般道:“阿莞……便也交给你了。她心思重,若是……” 若是什么,他没有明说,周昶也没有问。 只一听父子二人提到女儿,一旁的温氏便忍不住低泣起来。 周懋轻拍了拍她的背脊,无声安慰了一会儿,终于一狠心,吩咐:“启程!” 马车在雨中辘辘而行,载着一家三口渐渐远去,周昶下意识地追出几步便又停了下来,怔怔地望着马车一点一点地融入雨中,最终彻底失去了踪迹。 曾经和美幸福的一家,如今天各一方。 此番离去,再无归期。 155.第155章 “王妃, 岳父大人已经走了,咱们也回去吧?”平王望望不远处已是空无一人的十里长亭,目光落到仍旧怔怔地站着遥望周懋离去方向的周莞宁,轻声提醒。 他不明白妻子与娘家发生了什么事, 但也看得出岳父岳母对妻子还是相当疼爱的,只是这种疼爱中又带着些让人猜不透的矛盾。 周莞宁轻咬着唇瓣,一直在眼眶中打滚的泪水终于滑落了下来。 爹娘走了,二哥也走了, 她还有什么? 平王叹了口气, 都说女子是水做的骨肉, 这句话在近段日子的王妃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 魏承钊大婚那一日, 英国公府张灯结彩, 虽然他只是庶出的三房之子, 可不管是大长公主还是魏隽航夫妇,对他的亲事都相当重视, 又因为他是小一辈男丁当中第一个娶亲的, 大长公主与沈昕颜婆媳盼着他开一个好头, 下足了功夫大办他的婚礼,直把杨氏高兴得整日眉开眼笑。 这般规格, 便是比世子娶亲也差不了太多了。 许是因为自己再度让祖母失望, 魏承霖这几日只要得空便陪着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到底还是心疼他, 又或是真的被魏隽航劝下了, 故而渐渐地也看开了, 不再过度纠结他的亲事。 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活至这把年纪,也早就应该看开些了。 “魏老三的儿子都娶亲了,你家魏世子呢?什么时候才把世子夫人娶回来?”乔六背靠着椅背,脸上带着一副明显看好戏的笑容。 “等什么时候你续娶了夫人,大概我家承霖也能把他的夫人娶回来了。”魏隽航笑眯眯地道。 乔六笑容一僵,随即无奈地摇摇头。 “酒窝又出来了!”魏隽航忽地又道。 乔六下意识地伸手捂嘴,待发现他戏谑的笑容时,当即知道自己被骗了,可还是装着若无其事的模样缓缓地放下捂嘴的手。 想他乔六,风度翩翩,英俊不凡,哪家大姑娘小姑子不被他迷得七荤八素,偏老天爷着实可恼,给了他这么一对害人不浅的酒窝,生生将他一个风流倜傥的成熟稳重男子,给拖累成了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为了掩下这对祸根,当年他对着镜子练了半年的面部表情,知道怎样笑,怎么样说话才不会让那对可恶的酒窝跳出来损害他的形象。 啧,如今想起来仍是一把心酸一把泪啊! 魏隽航没忍住笑出声来:“放心,待你再老些,老到脸都长满了褶子,它们便是想出来也出不来了。” 乔六瞪他:“我老到脸长褶子,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魏隽航笑笑地并不在意。 乔六端过酒杯啜了一口,眼角余光不经意地扫到一个有几分熟悉的身影,待他想要细看时,对方已经不见了踪迹。 “你在看什么?”见他突然不作声,眼睛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人群,魏隽航好奇地问。 “方才、方才是不是许素敏在那里经过?”他迟疑着问。 “许夫人?她今日确是有来,只是不是经过那里我便不清楚了。”不知怎的又想到许素敏那个儿子,魏隽航笑了笑,“你以前还说人家是个厉害性子,却不知人家如今也是一位慈母了。” 本来因为他前一句话而大喜的乔六,再听到最后一句时,脸色便变了:“她有孩子了?” “都已经嫁人了,再生个孩子不是很正常之事么。”魏隽航不以为然。 “她嫁人了?!”乔六眼睛瞪得更大了。 “没嫁人,哪来的孩子?她那孩子我见过,与她长得颇为相像,绝对是亲生的。”魏隽航一脸肯定地道。 乔六的脸色有些难看,到后面整张脸瞧着都有几分扭曲了。 呵呵,真好啊!果然不愧是能毫不犹豫地割了负心汉命根子的许大当家,先撩起了自己,转头便跑去嫁人了,难怪这几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跑去当贤妻良母了! 他冷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不知是哪个嫌命长的,居然敢娶那个母夜叉!也不怕半夜里被她一刀把命根子给割了!” 魏隽航一个没留神被酒水呛了一下,连忙背过身去大声咳了起来。 “你也不必说得这般可怕吧?以许夫人那般性情的女子,既然肯嫁,又肯替对方生儿育女,想来对那人确有真情实意在,何至于如此!” 乔六只觉得他这番话听来甚是刺耳,恨恨地刮了他一眼,再不理会他。 魏承钊成婚后,杨氏一鼓作气,也给魏承越订下了亲事。再过得几个月,连魏承骐也在方氏的作主下订了亲。 长房和三房的小辈一个接着一个的亲事都有了着落,如今便余下二房的魏承霖。 沈昕颜纵然一开始觉得没什么要紧,可越到后来,心里便愈发急了。 尤其当魏承钊的妻子有喜的消息传来时,她再也坐不定了,开始旁敲侧击地试探着魏承霖的意思。 魏承霖初时还左顾而言他,到后面被她说得多了,便开始沉默以对,急得沈昕颜险些没忍住想要发脾气。 魏隽航得知后便劝她,劝得几回,她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认命了:“这辈子有两人的亲事让我特别不省心,一个是霖哥儿,一个便是春柳。” 春柳上一辈子因为自己而耽误了终身,这辈子从一开始她便打算好好替她寻一门亲事,不曾想这人说不嫁就当真是不嫁,一拖便拖到如今这般年纪。前不久主动请缨,高高兴兴地去祥哥儿屋里当了管事嬷嬷。 长子的亲事便更加不用说了,几经波折,至今不见他命定之人出现。 魏承霖又怎会不知母亲心中着急,甚至有好几回,看着沈昕颜明明急得快要恼了,可到最后还是努力忍住,并没有冲他发泄,他几乎就要将那句‘那一切便由母亲作主吧’说了出来。 这日他离开西山大营准备回城,看着郊外春.色正好,他干脆便下马,牵着缰绳缓步而行。 夹着青草气息的清风徐徐拂面而至,那诱人的芬芳,一下子便让他的心情得到舒解,不知不觉间,他便放缓了脚步。 “魏世子!”忽听有人唤自己,他止步回头一看,意外地看到平王背手而立,正冲他含笑点头致意。 “殿下!”他松开手中缰绳,快走几步上前行礼。 “世子不必多礼。”平王虚扶了他一把。 “殿下怎会在此?” “今日天色正好,本王便出来走走,难得相遇,世子可赏脸与本王小聚片刻?” “殿下相邀,实乃臣之荣幸。”魏承霖自然不会相信他这番‘出来走走’的话,此处仍为西山大营管制之处,轻易不让人进出,凭谁也不会跑到此处来闲步散心。 “多谢当日世子出手相救,及时将本王的王妃救回来,世子之大恩,本王铭记在心。”两人寻了处凉亭坐下,平王才不紧不慢地道。 魏承霖平静地对上他的视线:“不敢当殿下此番谢。” 要是当真想谢,当年便谢了,又怎会拖到如今,魏承霖哪会看不出对方不过是表面客套。 大概是当年被冤,在宗人府的大牢里关了一阵子,如今的平王,早就不再是曾经那个直率到略有几分莽撞的三皇子,他脸上笑得平和,可那笑容却不及眼底,甚至还带着几分无法忽略的冷意。 魏承霖不知他为何而来,也无心去忖度对方的心思。 “世子年轻有为,实乃朝廷之栋梁,又贵为国公府世子,据闻府上二公子都已经成了婚,何故世子至今未娶?”平王似笑非笑地问。 不等魏承霖回答,他又别有深意地道:“难不成世子心中有了什么求而不得之人,以致生出遗憾,再无娶亲之意?” 魏承霖心口一跳,终于明白他来寻自己的用意了,想来是察觉了当年他与平王妃之间的事,就是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多少?是不是又误会了什么? 他定定神,迎着对方探究的眼神,坦然地道:“茫茫尘世,是得是失自有定数,既然‘不得’,可见天意如此,枉自执着又有何益?臣虽愚钝些,但也明白凡事不可强求之理。” “至于姻缘之事,更有天定,想来臣命中姻缘出现时机较之寻常人要晚些,急之无用,倒不如顺其自然。” 平王眼神幽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魏承霖态度不卑不亢,自觉问心无愧,并不惧对方如何试探。 平王定定地望着他良久,终于冷笑一声道:“世子说得对,是得是失自有定数,世子既然认为自己‘不得’实乃天意,那便希望世子牢记此话,莫要逆天而行。” “姻缘天定,确是如此,只父皇既为天子,想必他赐下之姻缘必亦为良缘。” 魏承霖呼吸一窒,浓眉皱了皱。 此话是什么意思?难道…… 他正想问个明白,可平王已经不打算与他再多说,起身大步走出了凉亭,在侍卫的护送下策马而去。 魏承霖怔怔地望着他的身影渐渐化为一个黑点,最终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平王他,到底想做什么? 纵然曾经他与王妃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也不管是否出自他的本意,可他的确在她嫁入皇家之前,便已经与她断了联系。 唯一一次相见,便是那一回她被慕容滔所掳,可打那以后,他便再不曾见过她,更不曾有过任何接触。 他并非不知廉耻毫无道德底线之人,着实做不出与有夫之妇纠缠之事。 平王想做什么?隔得数日之后,魏承霖便知道了。 他刚到大长公主处请安归来,便听闻父亲找他,遂又转了个方向,到了外书房,一进门便听到魏隽航问:“平王可是知道了当年你与平王妃之间的事?” 他愣住了,略有几分迟疑:“孩儿并不确定,不过数日前他来寻过孩儿……” 于是,便将那日平王所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他。 魏隽航听罢叹了口气。 “今日陛下问起了你的亲事,我瞧着他的意思,是想替你赐婚。” 魏承霖一惊:“无缘无故的,陛下如何会问起孩儿的亲事?难不成是平王?” 魏隽航点点头,又摇摇头:“准确来说,是丽妃娘娘有意撮合你与她娘家侄女,平王从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那陛下的意思呢?难不成他真的想为孩儿与丽妃那娘家侄女赐婚?”魏承霖急了。 “陛下的意思,确也是为你终身大事着想,只不过,陛下他并不是那等会在亲事上强人所难之人,想是丽妃向他提及,他认为这门亲事合适,故才问问我的意见。”魏隽航耐心地回答。 元佑帝与他多年交情,对他的嫡长子的亲事自然也会偶尔关心一下,但确是不会过多干涉。 魏承霖听罢才松了口气。 只是转念一想,因为自己的亲事让父亲这般操心,他又是愧疚难安。 魏隽航自然看得出来,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不是什么大事,你不愿意娶,父亲更不希望被人逼着娶一个儿媳妇进门。婚姻大事讲究你情我愿,父亲便是再无用,也不会连替儿子婚事作主的权利也维护不了。” “父亲怎会无用……”魏承霖低低地道了句。 魏隽航也没有听清,又安慰了他几句后便说起了正事。 “自从戎狄归顺了朝廷之后,北边一带算是平息了战事,只是戎狄人狼性难消,与北疆百姓小规模的冲突仍是屡禁不止,根据接到的报告,这短短半年来,已经发生了至少十起冲突,虽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只到底仍是一患。” “上个月北疆守备黄将军旧疾复发,没有他坐镇,当地官府根本无法平息戎狄人与北疆百姓的冲突,如今朝廷正准备派人接替黄将军。” “今日早朝时,陛下便让朝臣们推荐合适的人选。依你之见,派何人前去接替较好?”魏隽航问。 魏承霖想了想,回答:“这推荐一事,怕是不好办。毕竟不是什么好差事,被推荐之人未必乐意。若万一陛下又应了推荐,而被推荐之人恰好不情愿……” 魏隽航笑叹:“确是如此,故而朝堂上竟无人发声。” 北疆本也不是什么好去处,况且将士都希望能征战沙场立下军功,至少也能有个封妻荫子的盼头,可这时候到北疆处,无仗可打,自然也没有军功一说了,可该辛苦的该头疼的一样不少,倒不如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 父子俩商量了半日也没有个好人选,便也唯有暂且放下了。 沈昕颜没有料到乔六会找上自己。 “许素敏的儿子到底是谁的?”他一来便直接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倒让沈昕颜糊涂了。 “许姐姐的儿子自然是许姐姐的,这有什么问题么?”她装起糊涂。 “我问那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乔六又从牙关挤出一句。 见他已经有此气急败坏的模样,沈昕颜心思一动,隐隐有个猜测,只一想又觉得荒谬。 “此话我也问过她,她只说孩子的亲生母亲是她,亲生父亲也是她。” “放屁!!她一个人生得出那般大的孩子?!”乔六恼道。 心底像是有团火在不断地燃烧,他抿了抿嘴,努力想要将那火气压下去。 “咦,你有酒窝?!”沈昕颜眼尖地发现,当他抿嘴时,嘴角居然显现一对可爱的酒窝,顿时惊奇地叫了起来。 乔六反射性地捂住了嘴,须臾便反应过来,清清嗓子,不悦地沉下了脸:“这个不是重点!” 不是重点?沈昕颜狐疑地望着他,脑子里不知不觉地浮现出墩墩的小脸,小家伙抿着小嘴,嘴角两边小小的梨涡又得意洋洋地跳了出来。 她暗自吃了一惊,微眯着双眸打量起乔六。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看着看着,竟然觉得乔六那张俊脸居然与墩墩有几分相似。 难道他便是墩墩的亲生父亲?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她便吓了一跳,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极有可能。 “你不肯说便算了,总有一日,我必教那可恶的妇人……”想要怎样他也没有说清楚,便又气势冲冲地离开了。 半晌之后,沈昕颜才揉了揉太阳穴,努力消化那个震惊的猜测,却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 乔六与许素敏……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两人凑合到一起…… 她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 平王再次寻上自己时,魏承霖并不觉得意外,或许潜意识里他便知道,只要他一日没有确定亲事,平王总是还会找来的。 “殿下。”不管怎样,该有的礼仪他还是不会少。 “世子是觉得本王的表妹配不起你么?还是对她有什么不满意?”平王这一回倒是开门见山。 “殿下言重了,臣与令表妹素未谋面,如何敢谈什么满意不满意,这样对闺阁女子清誉亦有所损。”魏承霖心中暗叹,到底还是打起精神回答。 平王心中不满,终于还是道出了一直压在他心口上之事:“魏世子,本王便与你直说了吧,你一日未成亲,本王一日都难以安稳。” 魏承霖沉默,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知道,莞宁心中的那个人就是你,你一日不娶妻,她便始终无法将你彻底放下。你可知道,当我得知自己一直放在心坎上的妻子,心里居然早就有了他人,那一刻我有多愤怒!”平王深深地呼吸几下。 “几经查探,我才发现她心里那个人是你,有那么一瞬间,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所以,魏承霖,在我还能保持理智前,或是娶亲,或是离开,彻底断了她的念想吧!” 魏承霖心中百感交集,此时此刻,他深切地感受到了平王那股爱而不得的愤怒与悲伤,也相信了他对妻子的深爱。他想,有这样对她情深不移的夫君,平王妃这辈子想必也能过得好些。 “我认识她比你要早,甚至为了她,一直想方设法推掉母妃替我选好的妻子人选,甚至在心中暗暗决定,她一日未嫁,我便一日不娶。” “如今,她终于成为了我的妻子,再过不久便会生下我们的孩儿。” 魏承霖一直沉默不语,听着他诉说着曾经的恋慕与思念,得知终可迎娶心上人的欣喜、受到意中人冷落的黯然、得到回应的雀跃等等复杂的感情。 良久,一直到平王的声音终于不再响起,他才缓缓地道:“北疆如今正欠缺一名守备,臣不才,愿为陛下分忧!” 平王怔住了,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知为何又有几分心虚。 “其实,其实你也不必一定要去北疆,只要离开京城便可,待得两三年她真真正正地将你丢开了,此后你想去哪便去哪,本王绝不干涉。” “殿下多虑了,这本就是臣的打算。” 平王见他神情平静,好像说的真的不过是他早早就已经作出的决定,而非被他逼迫所故,这才松了口气。 待沈昕颜得知儿子的决定时,任命书已经到了魏承霖手上。 “你决定了?”她眼神复杂,仍有些不死心地问。 “孩儿不孝!”除了说这个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什么。 沈昕颜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责备他的话,可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只低低地叹了口气,整个人便如被霜打过的笳子一般。 任命书已下,自然不能耽搁,只隔得小半月,魏承霖便收拾妥当准备启程远赴北疆。 临时前,他恭敬恭敬地向上首的大长公主磕了几个响头,看着满头银霜的祖母,喉咙一哽,难言的愧疚当即涌了上来。 “祖母,您好生保重身子,待孙儿回来便给你娶位贤良能干的孙媳,再生个白白胖胖的重孙,可好?” “好,好,好!祖母等着!”大长公主眸中含泪,脸上笑容和蔼。 魏承霖又给她磕了几个响头,这才转向魏隽航:“父亲,孩儿此去,必不会坠了魏氏威名!” “父亲相信你!”魏隽航眼眶微红,笑着颔首。 终于,他缓缓地对上了眼中泛着水光的沈昕颜,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沈昕颜已经走了过来,亲自替他整理身上的衣袍,柔声道:“去吧,万事小心,母亲和你祖母一起,等着你回来给我娶一房贤良能干的儿媳妇,再生个白白胖胖的孙子。” “好!”他重重地点头。 目光最后一次留恋地扫过他的至亲,终于,一转身,大步离去。 阳光铺洒地面,也给他披上一层浅浅的薄纱,沈昕颜下意识地追出几步,眼睁睁地看着他踏着满地的金光,渐行渐远…… 156.周莞宁番外(慎买) 屋内又传出瓷器落地的清脆响声,还伴随着慕容滔撕心裂肺的怒吼声:“滚, 你们都给我滚!滚!” 慕容珏背着手, 脸色阴沉地看着屋内的侍女被侄儿赶了出来。 “二老爷!”惊慌失措的侍女看到门外的他, 吓得一个哆嗦,连忙跪了下去。 “四公子又不肯服药?” “奴婢无能,四公子他、他把药碗都打碎了。”侍女低着头, 抖着嗓子回答。 慕容珏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你下去吧!再命人重新煎了药过来。” 侍女应声离开。 自从侄儿断了双腿后, 性情大变, 整个人变得阴阴沉沉的, 侍女也不知被他赶走了多少个,东西也不知砸烂了多少,整个镇北侯府因为他的伤而再不曾现过笑声。 他深吸了口气, 正想要推门而入, 便见他的心腹侍卫急急走来:“将军,查到了!” 他的瞳孔微缩,一把抓住他问:“是谁?” 那侍卫低低耳语几句,他脸色陡然一变:“查清楚了?确定是他没错?” “查清楚了, 四公子的腿确确实实是他设局断掉的没错!”侍卫的语气甚是笃定。 慕容珏咬牙切齿, 脸上布满了煞气, 额上青筋跳动:“好,好, 很好, 想我慕容珏自以为聪明, 不曾想竟被人如此玩弄于鼓掌之上!此仇不报, 慕容珏誓不为人!!” ** 这晚,魏隽航下衙的时辰比平日晚了不少,路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行人,忙了一整日,他已经相当疲累,阖着眼眸养了会儿神,突然便觉轿子停了下来,正欲细问,便听外头随从道:“国公爷,前边路口有个人倒在地上。” “去瞧瞧怎么回事!”魏隽航吩咐。 不过须臾的功夫,随从便跑了回来:“国公爷,看清楚了,是前鸿鸬寺卿周大人府上大公子,不知被何人袭击受伤昏迷在地。” 周府大公子?魏隽航陡然掀开轿帘:“我去瞧瞧!” 他急步朝着不远处躺在地上的身影而去,一直走到那人身边,蹲下身子一看,认出这满身血污之人正正是周昶! “快,把他送到最近的医馆,再着人前去周府通知周少夫人!”他高声吩咐着。 到了医馆,待大夫将周昶身上的伤口包扎好之后,魏隽航皱眉问:“他伤在了何处?伤得怎样?” 大夫叹了口气:“这位公子全身多处骨折,尤其是双腿,伤得最重,幸而发现得及时,否则这辈子就彻底毁了。只不过,他这样的伤势,便是治好了,只怕日后走路也无法回复到最初。” 魏隽航脸色有些复杂,看着周昶那张苍白的脸,目光落在他那双被夹板牢牢固定着的伤腿上。 所以说,这双腿也几乎相当于毁了么? 一个隐隐的猜测在他脑中形成,他低叹一声,吩咐人将他送回了周府。 挺着五六个月大肚子的江氏一见到夫君被抬回来的惨状,险些没昏死过去。 周昶醒过来时得知自己的状况,脸色顿时惨白如纸。 “夫君……怎会如此?是什么人干的?”江氏肿着双眼,握着他的手呜咽着问。 身上的剧痛一阵又一阵,痛得他额上直冒冷汗,可他却只是仅仅地揪紧身上的锦被,良久,方喃喃地道:“报应,报应,这都是报应啊……” “夫君,你说什么?什么报应?为什么会有报应?”江氏抹了抹眼泪问。 周昶却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继续喃喃地说着‘报应’诸如此类的话。 全是报应,都是报应…… 江氏见他像是疯魔了一般,只是喃喃自语不停,心痛如绞。 周昶受伤一事很快便传到了平王府,周莞宁便在平王的陪伴下回到了周府,一看到床上惨白着脸的兄长,再看看他身上包扎着大大小小的伤,再也忍不住低泣出声。 好不容易在侍女的劝说下止了哭声,她走出房间,来到江氏处,抹了抹眼泪问:“可知道是什么人打伤大哥……” 话在看见江氏脸上毫不掩饰的怨恨时嘎然而止:“大、大嫂,你、你怎么、怎么了?” “事到如今,为什么,凭什么你还能继续心安理得地过安稳日子?”江氏紧紧盯着她,眼神锐利。 “我……”周莞宁被她这般反应吓了一跳。 “所有人都付出了代价,为什么你还能心安理得地过你安稳日子!慕容滔断腿,魏承霖远走,父亲被贬,如今连你大哥也遭此大罪,而这一切的一切,全是因你而起!!所有人都有错,所有人都为自己的错付出了代价,为什么就你清白无辜!!”说到后面,江氏的声音已经变得相当尖锐。 “大嫂,我……”周莞宁想要拉住她解释,可江氏却用力拂开她的手,“你想说不关你之事么?若不是因为你,父亲又怎会设局毁去慕容滔的腿;若不是因为你,他又怎会要去对付英国公府;若不是因为你,你大哥今日又怎会招来这般报复!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江氏越说越激动,身体因为愤怒而不停地颤抖着,到后面,她指着门口,尖声吼着:“滚!你给我滚!!” 话音刚落,她眼前一黑,整个人因为过于激动而昏了过去,还是她身边一直注意着她的侍女眼明手快地将她扶住。 “快请大夫!”侍女们惊慌的叫声随即响了起来,周莞宁白着脸看着眼前这一幕,进进出出的人仿佛全然忘记了她。 “夫人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才会突然昏厥,夫人这一胎并不怎么稳,需要安心静养才是。”老大夫叹了口气。 “多谢大夫。”平王扫了一眼僵坐在一旁不知反应的周莞宁,命人将大夫送了出去。 周莞宁也不知自己是怎样回到王府的,只知道平王陪着她回了正院,转头便被孔侧妃寻了个理由请了过去。 自孔侧妃进门后,很快便将内宅管事权接了过去,虽是不怎么得宠,可是有宫里的丽妃支持,府里也没人敢对她不敬。 她木然地看着他离开,江氏那番话一次又一次地在她耳边回响着。 慕容滔双腿因她而断,魏承霖因她而远走,父亲因她而被贬,兄长因她而遭报复,一切祸根之源便是她…… 她错了么?两行清泪缓缓滑落。也许她真的错了,可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么? 平王再回来时,已是到了点灯时分。 “今日大嫂与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平王平静地望着她,缓缓地道。 周莞宁轻咬着唇瓣,在他淡然的视线中,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种无处遁形的感觉来。 “莞宁,你的心还在么?” 看着眼前这张柔美不减当年的脸庞,他突然就失去了再说下去的勇气,苦涩地笑了笑:“你好好歇息吧!” “殿下……”周莞宁下意识地想要叫住他,可却只能看到他离开的背影。 沈昕颜再次见到周莞宁时,是在灵云寺。 自从当年平王纳侧妃时见过她一面后,她便一直没有再见过周莞宁。往日进出宫中,见到的平王府女眷也只是孔侧妃。可以说,在如今各府命妇眼里,周莞宁这个名正言顺的平王妃已成了隐形人,往日与平王府交际往来的,都是孔侧妃。 对此,她并不觉得意外。 上辈子的孔氏便是个相当有手段的人,这辈子想来也不会例外,若论内宅之争,以周莞宁的性子,如何斗得过她。如今她唯一的倚仗,也不过是平王的宠爱。 可是,这种宠爱又能持续多久? 周莞宁也没有料到会遇上她,神情明显愣了愣,随即迎上前来:“夫人。” “王妃。” 两人彼此招呼过后,擦身而过,仿佛对方真的不过是一个认识的陌生人。 “夫人。”沈昕颜走出几步便被叫住了,她止步回身,便见周莞宁神情平静地道,“往日种种多有得罪,还请夫人见谅。” 沈昕颜讶然,未来得及说什么,对方便朝她行了个福礼,转身离开。 “好好的一个绝代佳人,又贵为王妃,我怎的瞧她倒有几分看破红尘心如止水的味道。”寻了过来的许素敏惋惜地摇头道。 沈昕颜的感觉却有些复杂,她早就听闻平王妃深居简出这样的话,不过却不放在心上,毕竟以周莞宁的性子,以及周府如今状况,她不爱出门并不意外。可如今听许素敏这般说,她竟然也觉得周莞宁真的像是看破红尘一般。 这样的周莞宁,很陌生,可是却又无法让她生厌。 此时的魏隽航坐在镇北侯兄弟面前,迎着兄弟俩如出一辙的阴沉脸色,缓缓地道:“我并非是为了周家,而是为了镇北侯府。” “魏氏与慕容氏有数代同袍之义,论亲疏远近,均非周府所能相比。” “既如此,你为何要多事救下那周懋!”镇北侯寒着脸问。 “因为,周大人不能死,更不能死在镇北侯府手上。他若死在任上,已经渐渐显现生机的西延城又该如何?好不容易安置妥当的西延百姓又当如何?朝廷不缺能臣,可却缺一个能死心塌地扎根西延的能臣!” “周大人若死了,侯爷可能再还西延百姓一个‘青天老爷’么?陛下若是知道他好不容易安置的棋子被侯爷拔去了,会不怪罪侯爷么?” 见镇北侯与慕容珏脸色微变,魏隽航叹了口气,继续道:“周大人这辈子,非死不能回京,到死也只为一县县令,再加上周昶的一双腿,难道还不够么?” 略顿了顿,他真诚地道:“当年晚辈间的恩怨,纠缠至今,早已分不清孰是孰非,侯爷与二爷何不放下?” 镇北侯与慕容珏对望一眼,均沉默了下来。 *** 屋内,慕容滔再次愤怒地将药碗砸了个稀巴烂,侍女被他骂走了一个又一个。 看着那双仍旧没有什么感觉的双腿,他内心更感绝望。 房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他看也不看便怒吼一声:“滚!!” 来人静静地站着,半天不见动静,他再忍不住,怒目望去,却在认清来人的容貌时惊住了。 “阿莞?” 周莞宁静静地望着他,一言不发地收拾着地上的凌乱,最后,才行至床边,轻声唤:“慕容大哥。” “你、你怎会来?”自出事以来这么多年,慕容滔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整个人仍处于震惊当中。 “我请求殿下陪我来的。”周莞宁目光落在他那双瘦得不成样的腿上,慕容滔察觉她的视线,惊慌失措地扯过一旁的毯子覆上,“不要看,不要看……” 眼前的男子,面容消瘦,浑身上下萦绕着一股阴阴沉沉之气,与她记忆中那个自信、飞扬的慕容小将军截然不同。 而毁去了他双腿,摧毁了他意志的,是她的父亲。归根到底,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是她自己。 “是我害了你。”她低低地道。 “不关你的事。”慕容滔下意识想要安慰她。 “若不是因为我,你的腿不会断,所有的不幸,都是因我而起。我自己的错,却让身边人来承担了后果……” …… 屋外的平王不知道自己是以多大的意志才控制住那双欲迈进去的腿。 如今的他说不清对周莞宁是什么感觉。喜欢还是有的,可失望却也不少,让他再找不准与她相处的方式,故而这大半年以来,他们夫妻间见面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昨日周莞宁主动寻上他,却是为了求他带她来见慕容滔,那一刻,他是相当愤怒的,可最终还是应下了。 镇北侯府对周府的打压他早就知道了,大舅子周昶终日缠绵病榻,西延的岳父举步维艰,而他也终于明白当年岳父离京前为何会那样拜托自己。 他觉得,想要解开慕容周两府的仇恨,关键还是在慕容滔身上。 周莞宁出来的时候,同样候在屋外的镇北侯与慕容珏对望一眼,随即飞快地走了进去,见屋内的慕容滔只是怔怔地坐着,眼眶有几分湿意,可身上的戾气却褪去了不少。 “爹,二叔!”慕容滔察觉他们的到来,背过脸去擦了擦眼中的泪水,唤道。 仅是再简单不过的称呼,却让慕容氏兄弟二人松了口气,突然觉得今日此番冒险还是值得的。 而平王夫妇一路无话回到了王府,平王如同以往那般,吩咐下人送周莞宁回正院,自己由往书房方向而去。 周莞宁静静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看着不远处孔侧妃笑着朝他迎了上去。 她有些茫然,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像是怅然若失,又像是心酸难抑。 “抱歉,多谢!”对着那个笔挺的背影,她低低地道。 下一刻,她又苦笑。 属于她的,不属于她的,她都已经失去了。喜欢她,不喜欢她的,都已经离开了。 她想,这一生,她大抵也如此了罢! 157.许素敏番外 许素敏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儿子, 看着小家伙吃得一脸幸福, 不禁微微一笑,气氛正好间, 忽听身后传来乔六那不阴不阳的声音。 “哟,我还以为是哪位贤妻良母呢, 原来是许大当家!许大当家可真有闲情逸致, 还得空带儿子出来逛街!” 她脸上的笑容有须臾凝滞, 不过很快便掩饰过去, 温柔地替儿子擦了擦小嘴, 这才瞥了他一眼:“这会儿乔六爷不找你那些红颜知己听听曲吃吃酒, 竟在这街上闲逛, 这太阳才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乔六冷哼一声, 目光落到她身边那白嫩嫩圆滚滚的墩墩身上, 小家伙一边咬着糖葫芦, 一边冲他甜甜地笑, 笑得他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又像是有人在他心尖上挠了一把,痒痒的。 “胖小子, 你叫什么名字?” 这妇人到底会不会养孩子啊!把这小家伙养得这般胖嘟嘟圆滚滚的,就像一只鼓囊囊的肉包子,让人瞧见了都忍不住想要去捏上一捏。 “我叫墩墩!”小家伙响亮地回答。 “墩墩?这是什么鬼名字!”乔六一脸嫌弃地斜睨着许素敏。 “要你管!”许素敏又怎会看不出他脸上的嫌弃,瞪了他一眼, 抱起儿子就走。 乔六本是不想跟上去的, 可不知怎的双腿像是有意识一般, 待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像条尾巴一般跟在了许素敏母子的身后。 “你跟着我们做什么?”许素敏到底心里有鬼,并不怎么乐意让他与墩墩过多接触。 “难不成许大当家还把这条路都买下了?”乔六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挑挑眉道。 知道此人脸皮厚,耍起无赖谁也拿他没办法,许素敏干脆不理他,抱着儿子钻进了马车,可下一刻,乔六却一屁股坐到了车夫旁边,完全是一副跟到底的模样。 “下去!这是我家的车!”许素敏没好气地赶他。 “许大当家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小气,你还有时间陪儿子,可见今日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干脆便招呼招呼我呗!是不是啊?胖墩墩!”到后面,他像是故意一般隔着车帘问起了里面的小家伙。 “是呀!”下一刻,里面便传出了小家伙奶声奶气的回答,直乐得他一拍掌,“原来你真的叫胖墩墩啊!” 这般有特色的小名,一听便知道是那个向来图省事的妇人起的,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墩墩的名字,他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胖墩墩,哈哈,胖墩墩……” 车内的许素敏听得直磨牙,若不是顾及身边还有儿子在,她便要一脚将那个可恶的男人踢飞下去。 “胖墩墩,出来让叔叔抱抱。”他放肆地笑了好一会儿,才冲着里头的小家伙道。 “不准去!”没有听到小家伙的回答,倒是听到了许素敏明显制止的声音。 “真小气,我又不会吃了他。”乔六嘀咕。 也不知为何,明明他应该讨厌这个许素敏给别的男人生下的儿子,可每回看到那张小脸,他的心便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他想,大概是因为这小子生得像他娘,而不是像他那个至今未曾在自己面前露过脸的爹吧! 只是,一想到许素敏已经嫁了人,他的笑容一下子便敛了下去,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片刻,察觉马车所经之处离英国公府不远,干脆便跳下了车,吓得正掀开窗帘一道缝往外看的许素敏脸都白了。 直到看着他稳稳地站在地上冲自己招手道别,她才吁了口气,暗骂了一声,用力放下了窗帘。 一回头,便对上儿子好奇的清澈眼眸,嘴角两边的小梨涡若隐若现的,让她没忍住伸手去戳了戳。 “墩墩日后可不能学他这般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 小家伙听不懂她的话,只傻乎乎地冲她笑,那憨态可掬的趣致模样,让她不由得笑开了。 她一把将他抱入怀中,在那张肉嘟嘟的脸蛋上亲了亲,满意地道:“胖墩墩怎么了?胖墩墩才可人疼呢,对不对?” 小孩子就是要胖墩墩的才好! “对!”小家伙笑得眉眼弯弯的,清脆地应着娘亲。 却说乔六径自到了英国公府,府里的下人见是他,连通报都免了,直接便带着他到了魏隽航的书房。 他走了进去,便见魏隽航正指点着小儿子作画,察觉他的到来,只是扫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耐心地教导着儿子。 乔六也不打扰他们父子,自来熟地寻了张长椅坐下,自来伶俐的下人奉上了精致的茶点,他呷了几口茶,百般聊赖地坐了片刻,不知不觉间,视线便不时望向书案旁的那对父子。 那两人,一大一小,一老一少,却长着一张甚为相似的脸,叫人只一眼便看得出这两人的血缘关系。 他突然有些羡慕。 当年魏隽航便特别喜欢抱着他的小儿子到处炫耀,只恨不得宣告天下,他有一个长得和他很相像的小儿子,那股得意劲,叫人看了忍不住牙痒痒。 “你这是打哪来?”魏隽航终于得了空,随口问好整以暇地坐着吃茶点的他。 “在路上遇到了许大当家和她那位胖墩墩,跟她怼了两句,顺道便过来坐坐。”乔六随手戳了块点心扔进嘴里。 “胖墩墩?”魏隽航微怔,随即笑道,“你是说许夫人那个儿子?那孩子确是讨人喜欢。” 确是讨人喜欢,只可惜是那妇人与别的男人生的!乔六心中暗道。 越是想,他便愈觉得烦闷,再瞧瞧正撑在书案上,好奇的望着自己的那张肖似魏隽航的脸,他突然觉得有些羡慕。 “见你们父子这般相处,害得我也想生个儿子了!”他长叹一声。 “我以为你会说先娶位夫人。”魏隽航好笑。 “那不重要,不重要。”他摆摆手,生怕魏隽航再说什么娶亲之类的话,胡乱扯了个理由便离开了。 “你今日在街上与那位许夫人拉拉扯扯做什么?!成何体统!我警告你,你在外头怎样胡来我不管,只一条,休想把些不三不四的女子娶回家来!”刚回到府,早就在候着他的老国公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乔六早就被他骂习惯了,可今日听到他言语间充满了对许素敏的鄙弃,心里顿时生出几分不满来。 “爹,她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女子!她的才能,便是宫里的陛下也是相当赞赏的。” 顿了顿,他又自嘲:“您老人家也别想太多,您瞧不上人家,人家还瞧不上您的儿子我呢!” “呸!她一个未婚生子不知廉耻的妇人,早该被浸猪笼,哪还轮得到她到处蹦跶,还敢嫌弃别人!”老国公大怒。 “什么未婚生子,人家早就……”乔六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可脑子间忽地灵光一闪。 对啊,魏老二不是说她已经嫁人了么?那她的夫君呢?这大半个月来,他每回见到的都是她和儿子,从来没有见过她那位传说中的夫君。 会不会她根本还没有嫁人?可若是还没有嫁人,那胖墩墩又是怎么来的? 一个念头陡然在他脑中出现,他的心呯呯剧跳,再也坐不住,匆匆扔下一句‘我还有事’便在老国公的骂声中跑掉了。 “我们府上老爷?我们府上哪来什么老爷?”守门的老仆满头狐疑地望着乔六。 果然如此,乔六压下心中激动,勉强保持镇定,客气地道了几句,转身离开,翻身上马,决定去找那个满嘴谎言的妇人问个究竟。 可他找来找去,却得知许素敏一大早便约了人出外谈生意,他本是想追过去,却在看到一个圆滚滚的小身影时打消了念头。 这胖墩墩今年两岁有余,算一算日子……他顿时便激动起来,迈着大步便朝乖巧地坐在榻上吃点心的墩墩走去。 护卫们本是要阻止他靠近,可又想到此人与当家的关系,再看看连一直负责照顾墩墩的两名侍女也假装没有看到,任由乔六走了进去,干脆也将脸转到一边,一副‘我没有看见’的模样。 “胖墩墩。”他凑到墩墩跟前,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想让自己看起来更亲切。 吃得嘴角尽是点心渣子的墩墩认得他,抿着小嘴冲他笑,笑得他心里软绵绵的。 “窝窝,你也有,墩墩也有哦!”突然,小家伙伸出胖手指往他嘴角戳了戳,然后再戳戳自己的,笑得有些得意。 乔六初时没有反应过来,待看清楚小家伙嘴角两边那调皮的小窝窝时,心口一震,再也忍不住伸出手去,也不嫌脏,亲自替他擦去嘴角沾到的点心渣子,让那两只小窝窝更清晰地映在眼前。 大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他捧着小家伙的脸,仔仔细细地打量,愈是看,便愈是觉得他长得像自己,当下再按捺不住,猛地抱起他,夹着他的胳肢窝高高地举过头顶,引来孩子一声尖叫。 “哈哈,墩墩,这肯定是我的胖墩墩!” 小家伙被他逗得咯咯直笑,欢乐的笑声洒了满屋。 “这样子好么?若是让夫人知道了,会不会揭了我们的皮?”屋外,穿蓝衣的侍女小小声地问。 她身边穿绿衣的那一位清清嗓子,压低声音道:“如果能让夫人身边多一位知冷知热的,纵是被揭下一层皮我也认了。” 辛苦了大半辈子,纵是拥有万贯家财,又震摄了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可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总得要找一位相互相持的,如此便是在打盹,也能有人将她护的水泄不漏。 蓝衣侍女想了想,也觉得有理,干脆也开始装聋作哑,作由里头那一大一小玩得愈发疯了。 许素敏过来接儿子时,远远便听到儿子那清脆响亮的笑声,笑声中还夹杂着属于男子的低沉声间,她眼皮一跳,顿时便加快了脚步。 进了院门便见儿子坐在乔六的肩上,小手抱着他的脑袋,圆圆的脸蛋红通通的,眼睛更是闪闪发亮。 “是你?你在做什么?快把他放下来。” 乔六见她回来了,也顺从地将孩子放了下来,看着小家伙‘噔噔噔’地朝她跑过去,抓着她的裙摆脆声唤:“娘!” 许素敏捏捏他的脸蛋,替他擦了擦脸,这才牵着他的小手往屋里走。 “天色不早,我便不送乔六爷了,六爷请便吧!” 乔六厚着脸皮跟在她的身后,看着侍女将墩墩带下去清洗,这才正色问:“墩墩是谁的孩子?” “自然是我的。”许素敏脸不红心不跳。 她既然敢带墩墩回京,但早就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也早就有了应对之策。 净室那边传出哗啦啦的水声和墩墩欢快的笑声,许素敏便知道这小子必又开始调皮了,揉揉额角道:“我这会儿不得空,你先走吧!”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提着裙摆急急忙忙便进了净室。 “墩墩,不准泼人!” 乔六得不到答案,本是想追着过去,可转念一想,便转了个方向,大步出门,骑着马往英国公府去,打算寻沈昕颜问个究竟。 “……她只说孩子的亲生母亲是她,亲生父亲也是她。”从沈昕颜口中听到这话时,他气得险些没吐血。 “放屁,她一个人生得出那般大的孩子?!” “咦?你有酒窝?!”下一刻,沈昕颜便惊奇地道。 他反射性地捂住了嘴,对着沈昕颜怀疑的眼神,清清嗓子道:“你不肯说便算了,总有一日,我必教那可恶的妇人……” 想要怎样他也没有说清楚,气冲冲地便跑出了英国公府。 墩墩必是他的孩子,一定是! 走出一段距离时,他的心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 那妇人眼高于顶,虽说和三教九流打过不少交道,可绝对不是那种到处留情之人,故而墩墩必是当年那一晚留下的。 墩墩是他的儿子,嘻嘻,他乔六终于也有儿子了…… 越想越是心花怒放,连走路的脚步也是像踩在云朵上。 勉强按捺着过了一夜,次日一大早,他迫不及待便策马到了许府。 “乔六爷,你是不是太过了,好歹我也是良家妇人,一大早你便这般大咧咧地跑过来,旁人瞧了不定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许素敏脸色甚是不豫。 乔六一声嗤笑:“你许大当家什么时候在意过旁人的话了?假惺惺!找理由撵人也找个靠得住的!” “你到底来做什么?”许素敏大略猜得出他的来意,只是仍装糊涂。 “来见我儿子。”乔六一屁股坐到太师椅上,吊儿郎当地道,“顺便和儿子的娘算算账!” 瞒了他三年,也是时候好好算算账了。 见自己猜得不错,许素敏顿时便镇定了,好整以暇地在他对面落了座:“谁是你儿子?” “装,你继续装,这会儿老老实实承认便好,若是让我出动人去查……哼!”乔六冷笑。 他虽然从来不曾提过自己私底下所做的事,可许素敏与他相识多年,又怎会不清楚这人探消息是把好手,真让他去查,自己的老底怕都会被他掀起来。 “是你的儿子又怎样?”故而,她相当干脆地承认了。 “果然,我就知道,除了和我,你也生不出这般聪明伶俐可爱至极的孩子来!”得了肯定的回答,乔六眸光一亮,哈哈一笑,只觉得今日的天气怎么这般好。 许素敏:“……” 所以呢,他是想夸儿子,还是想借着儿子夸自己? “不行不行,我得先回府找老爷子,让老爷子寻个媒人。不对,此事还是应该由大嫂出面更好……” 听他这般说,许素敏心口一跳,一把拉住喜不自胜的他:“你要做什么?找媒人做什么?” “找媒人上门提亲啊?咱们连儿子都有了,难道不应该成亲么?”乔六理所当然地道。 “当然不应该!”哪想到许素敏斩钉截铁地拒绝。 “什么?!你什么意思?!” “就是明面上的意思,咱们也就露水夫妻的缘分,成个什么亲!” “你!!”乔六怒目圆瞪,磨着牙一字一顿地问,“什么叫露水夫妻的缘分,你给我说清楚!” “你先别恼,且听我细说,我都这般年纪了,放着好好的当家人不干,去给你们当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六夫人?这笔帐怎么算怎么亏,我怎会答应!” “再说,墩墩在我这里,他便是我许家未来的当家人,去了你们府里,能有什么前程?” “什么叫去了我们府里就没前程,简直一派胡言!” “你静下心来想想便知道我这话不假,再细想想你的家人,难不成他们便会同意你娶我?我知道你会坚持,只是我却不愿意卷入这些事端。” “我不会阻止墩墩认你,只是希望保持现状。” 乔六胸口急速起伏,好片刻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能给孩子的荣耀与前程,我也能!” 见他执意如此,许素敏有些恼了:“可是我却不希望被你们束缚住手脚!” 两人大眼瞪小眼,各不相让,浑然不觉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的墩墩正好奇地望着他们。 过得几日,沈昕颜便从魏隽航口中得知了墩墩的身世,听着魏隽航叹息道:“乔六如今可头疼着呢,许夫人的性子岂是能服软 ,逼得紧了带着儿子一走了之也不是做不出来的。” “这厮总算是遇着克星了,明明这会儿想娶亲了,却又不能跟府里说,有儿子了也不敢光明正大地认。” “许姐姐不会同意嫁他的。”沈昕颜语气笃定。 以许素敏的性子,怎么会嫁入那种束手束脚的高门大户。而理国公府,只怕也不会接受这种抛头露面混迹市井的妇人,还是一个有私生子的寡妇。 所以,乔六想娶许素敏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事实上也确如她预料一般,那两人纠缠了一年有余,终于达成了维持现状的共识。 “这也没什么,想认孩子可以,其他的就别多想了。”待终于得空,许素敏地懒洋洋地对沈昕颜道。 “老国公知道自己有了孙儿,能放着他不理?”沈昕颜怀疑。 “他自然说过要把孩子接回府,至于我这个孩子娘也可以给个妾的名分,为此事也扯了半年,我不肯,谁也逼不了我。” “他们也不敢闹,闹出去的话,我是没什么,只怕他们受不住流言蜚语。”许素敏似笑非笑。 最重要的是,她亦非身后无人,凭着她这么多年来替宫里那位赚了那么多钱,怎么说那一位也不会对她置之不理。 想来乔六家中那位老爷子慢慢也回味过来了,故而才不得不放手。 “扯到最后,就成了墩墩有两个名字。”沈昕颜失笑。 许素敏也有些无奈。 在许家,墩墩大名许乔。在乔氏族谱上,墩墩便是乔许。 真真是再简单不过的名字了! “所以啊,女子还得自己立得起来,若是弱些,这会儿不但儿子被抢走,只怕自己连小命也保不住!”许素敏总结道。 “若是弱女子,也做不出你这般离经叛道之事!”沈昕颜嗔了她一眼。 顿了顿,她又真诚地道:“荣哥儿之事,多谢你了!” “你不必谢我,若他是个什么也做不了的草包公子,我也不会留下他。”许素敏不以为然。 日前,离家出去闯一闯的齐荣突然托人送了钱回靖安伯府,一笔交由靖安伯,一笔交由他的妹妹齐芳。 沈昕颜顺藤摸瓜便查到了他的落脚之处,原来竟是在远离京城的一座小城上的商铺里当差,更巧的是那商铺还是许素敏名下的。 有了下落,她终于松了口气。 尽管与沈昕兰交恶,可对那个一身硬脾气的荣哥儿,她着实难以生出恶感,一个不将别人的善意视为理所当然,而是想方设法自食其力,单就这一份心性,已是远胜其父母数百倍。 这样的孩子,理应得到善待! 158.今生的圆满(一) “我爹爹会舞剑, 舞得可厉害了!” “我爹爹会飞高高, 上回姐姐的风筝挂在树上, 爹爹一下子就飞上去取了下来。” “我爹爹会编草蚂蚱, 编得可好看了。” …… 稚嫩的声音争先恐后般响着, 让树丛后的沈昕颜忍不住想笑,正想要走出去, 便听到沈峰与崔氏的长子软糯糯地问:“安哥儿, 那你爹爹呢?你爹爹会做什么?” 安哥儿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好一会儿才脆声道:“我爹爹会绣花!” “安哥儿骗人,只有娘才会绣花,爹是不会的!”有孩子大声反驳。 “才不是, 我娘会绣花,我爹爹也会绣花,绣得可好看了,比娘绣的还好看!”安哥儿见他们不相信,气鼓鼓地道。 “真的?”半信半疑的声音。 “当然是真的,骗人的不是好孩子,我从来不骗人!”安哥儿挺了挺小胸膛, 骄傲地道。 紧接着大声地又加了句:“你们爹爹会的, 我爹爹也会,可是我爹爹会的,你们爹爹却不会, 所以, 还是我的爹爹最厉害!” “安哥儿的爹爹好厉害啊!” “嗯嗯嗯, 真厉害,连娘会的东西都会。” “唉,要是我爹爹也会绣花就好了,这样就能比安哥儿的爹爹还厉害了!” …… “噗嗤!”沈昕颜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被小伙伴们围在中间的安哥儿眼尖地看到她的身影,立即便迈开小短腿跑了过来,脆声唤:“外祖母!” 沈昕颜含笑轻抚着小家伙的脸蛋,其他的小家伙们也呼的一声围了上来,吱吱喳喳吵个不停,抢着要说话。 “姑祖母,我今日多认了五个大字,先生夸我来着!” “外祖母外祖母,我今日比他多认了一个字!” “我昨日新学会了一首诗,二祖母,你要听我背么?” “沈姨母,你家的千层糕真好吃,我可以带几块回去给爹爹吃么?” 姑祖母、外祖母、二祖母、沈姨母……各种称呼五花八门,指的却是同一个人——耐心地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沈昕颜。 沈昕颜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容,一一回应他们的童言童语。 不远处,正好回府的魏隽航含笑站在假山石旁,将这一幕完完整整地收入眼底。 岁月如梭,仿佛不过眨眼的功夫,当年那个百花丛中笑容明媚的女子,已经与他携手走过了数十年。如今,他们已经荣升为祖父祖母辈,整个英国公府,也时刻被孩童稚嫩的笑声萦绕。 好不容易哄着小家伙们跟着各自的嬷嬷下去洗手净脸,沈昕颜才一抬眸,便对上了魏隽航笑盈盈的脸庞。 她也不自禁地笑了,迎着他缓步而去:“回来了?不是说要晚些才回的么?” “得知许夫人把墩墩留在咱们府里,乔六又哪还有心情坐得住,早早便溜了。”魏隽航解释道。 沈昕颜轻笑:“他这是打算挟儿子而令母亲么?” “不,他是打算强行接一送一。”魏隽航一本正经地回答。 沈昕颜笑出了声,嗔了他一眼:“你呀,就爱在旁边看人家笑话不是!” 魏隽航哈哈一笑,却没有否认。 “是盈儿把安哥儿带回来的?难不成她又与蕴福吵架了?”远远看着外孙安哥儿蹦蹦跳跳地拉着奶嬷嬷的手回屋,他又问。 “是盈儿带回来的,他们小两口什么时候不闹了?你瞧着吧,不出半个时辰蕴福便会过来了,到时候最多只需一盏茶的功夫,这两人便能和好了。”沈昕颜不以为然。 这对冤家打小吵的架还不够多么?哪回不会是过不了多久便会和好,枪口一致对外了。 “这可真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了。”魏隽航失笑。 两人说说笑笑地,一路往福宁院方向而去。 “二叔,二婶。”路上,远远便见到魏承骐正陪着他那身怀六甲的妻子散步,魏承骐夫妻也看到了他们,连忙上前招呼。 魏承骐的妻子出身并不算高,不过一个五品文官的女儿,但这安安静静的性子倒是与魏承骐甚为相似。沈昕颜原以为这不爱说话的两个人凑到一起,只怕是天聋对地哑,更加没什么话说了,直到有一回意外看到私底下相处的他们,方知道自己真的猜错了。 国公府小一辈的几个男子,除了远在北疆的魏承霖,其他各位均已成亲了,如今连魏承骐都即将为人父,对比之下,沈昕颜难免失落。 见她怔怔地望着魏承骐夫妇离去的背影不发一言,魏隽航初时觉得奇怪,只略一想便明白了,少顷,拉着她的手柔声道:“再过半年,承霖便要回京了。” “你说什么?”沈昕颜愕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要是这辈子活于如今这般年岁,她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也唯有远在北疆的长子魏承霖了。 有好几回,看着二房的杨氏与孙儿孙女逗乐的场景,尽管表面不显,可她内心却是羡慕得很。 有时她甚至想,会不会因为这辈子周莞宁另嫁,所以她的儿子便连娶亲都不能了? “是,陛下也已经允了,派去接替的官员也已经启程,最多半年,承霖便能回京了。”魏隽航回答。 沈昕颜又惊又喜:“如此可就是太好了!母亲若是知道这个消息,必定高兴得很!”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里始终牵挂着嫡长孙的亲事,这一辈子的大长公主活得比上辈子要久。这一回,在临近上辈子大长公主离世的那几日里,沈昕颜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施展浑身解数逗她开怀,一直到她一点一点地迈过了上辈子的死亡大关,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她觉得,有着两辈子记忆最痛苦的事,便是明知道自己在意之人逝去的时间,想方设法想要替对方避过去,可最终却是无能为力。 比如这辈子的靖安伯太夫人,再比如这辈子她的公公——前任英国公。 一个在比上辈子离世的日子提前离去,一个死在与上辈子一般无二的时候。 魏隽航唇畔带笑,可眉间却是难掩忧色。 大长公主的身子虽然表面瞧来没什么,精神瞧着也不算差,可他也不会看不出,她的健康早就不比当年。若非心中始终有着放不下的心事,只怕一早就追随老国公而去了。 这也是他提前让长子回京的原因。 *** 北疆。 魏承霖策马奔跑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碧空万里无云,处处尽是青草的气息,夹着清风扑面而来,带来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 他勒住缰绳,回身望望这片广阔的土地,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的满足。 这三年来,北疆局势渐稳,虽然仍不能彻底杜绝戎狄人与北疆百姓的冲突,可却已经大幅度减少,戎狄人渐渐融入当地,而官府的震摄力也是大增。 至少,最近的一年,再不必由他亲自出马震摄起冲突的戎狄人和北疆百姓。 “将军,咱们是要回京了么?”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驱马来到他的身边,问道。 “是啊,要回京了!”魏承霖笑容微敛,神情充满了怀念。 一别多年,也不知家中的祖母与父母如何,是否确如信中所说的那般,一切安好。 “将军这是要回去娶将军夫人了么?要是这样的话,莫家姑娘可要伤心死了。”少年笑嘻嘻地问。 “别胡说,小心损了莫姑娘的清誉。”魏承霖皱眉不赞同地道。 少年冲他伸了伸舌头,知道他不喜欢听这些话,遂连忙转移了话题。 将军什么都好,就是不爱说话,不爱笑。但是纵是这样,也阻止不了喜欢他的姑娘前仆后继,尤其是城中那位莫知府莫大人的千金,更是越挫越勇,丝毫不见退意。 营里已经偷偷设下了赌局,赌这位莫家小姐什么时候能将这冷面将军拿下,只可惜如今冷面将军要回京,莫小姐一番心意只怕是要被辜负了。 而因这个赌局而赔本之人必也不会在少数。 魏承霖并没有留意他脸上那惋惜的表情,心中只挂念着远在京城的亲人,尤其是大长公主,从往日父亲的来信便可知得,祖母这几年一直想念着自己。 一想到大长公主慈爱的脸庞,他便恨得肋下生出双翼来,教他一下子便飞回京城亲人身边。 京中的大长公主也很快得知长孙即将回京的消息,激动得连连道了几个好,眼眶也不知不觉地湿了。 沈昕颜见状,连忙上前笑着道:“当年霖哥儿离京前曾向母亲许下的诺言,如今眼看着就要兑现了,不知母亲心里可有了合适的孙媳人选?” 大长公主当然也记得当年魏承霖离京前向自己说过的那番话,也就是为了那番话,她硬是撑着不敢让自己倒下。 长孙媳未进门,她怎甘心就这么眼睛一闭双腿一蹬。 大长公主哈哈一笑,有些得意地道:“自然是有的。” “有的?”沈昕颜不过是随口说来哄哄她,不曾想她居然真的有了人选,一时诧异不已。 “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她追问。 “这姑娘去年我就瞧中了,是最最适合霖哥儿不过,只是那时候我又不清楚霖哥儿什么时候才能回京,故而也不敢说,只是一直注意着。” “想着若是有缘份,这姑娘在霖哥儿回京前未曾订下亲事,那我便作主,替霖哥儿订下她;若是没有缘份,那也只能这般了。” “如今看来,这姑娘与咱们霖哥儿确确实实是有缘份的!”说到这里,大长公主脸上难掩得意,整个人瞧着也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到底是哪家的姑娘?母亲可真真是把我勾起来了。”听她这样说,沈昕颜更加好奇了,笑着追问。 大长公主却像故意卖关子:“霖哥儿到北疆是接替何人?” “接替旧疾复发无法履职的黄将军。” “黄将军何时才回的京城?” “按理公事交接完毕后便能启程回京了,只是因为当时大夫诊断黄将军的伤势不宜远行,故而黄将军一直便留在北疆,直到去年伤势好转才启程回京。”见她兴致盎然,沈昕颜也陪着她兜圈子。 “那黄将军可有待字闺中的女儿?” “按我所知,是有位……难不成母亲说的便是这位黄姑娘?”沈昕颜终于醒悟过来。 大长公主满意地笑了:“不错,正是这位姑娘!” “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了,母亲怎的会瞧上黄姑娘?这黄姑娘自幼便随父生活在北疆,也就去年才回京。” 还有些话沈昕颜没有说,这位黄姑娘在各府夫人眼里确不是一位好人选。 首先这姑娘长于北疆,北疆是个什么地方?在京城人眼里,就是一个蛮荒之地,那里的人就是野蛮人,自然这黄姑娘也是半个北疆蛮人。 其次,这位黄姑娘乃是黄将军长女,黄夫人数年前便已经过世,而黄将军又一直未曾再娶,这没有生母教导的长女,从来便不是高门大户人家的好媳妇人选。 最后,当下女子以白净纤柔为美,这黄姑娘长于风沙不止日光猛烈的北疆,确实与细白幼嫩不怎么拉得上关系。当然,也不是说这黄姑娘容貌有失,只是与在京城中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相比,确实不够精致。 还有一点沈昕颜却不好对人说,就是这位黄姑娘的命确实不怎么好,少时失母,所嫁非人,半生凄苦。 “这姑娘是块璞玉,好生雕琢,将来必能与霖哥儿撑起这门庭。可笑可叹世人惯会以貎取人,又困于条条框框,不识金镶玉。” “这姑娘虽然早年失母,可这些年来女代母职,将府中诸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可见是个极其聪慧的。” “孝顺父亲,抚养幼弟,孝义两全,更不曾怨天尤人,可见其心胸之广。” “若论品行,满京城也挑不出几个像她这般的姑娘。我冷眼瞧着这些日子,真真是既心疼又庆幸。” “心疼这孩子好端端的遭人非议,庆幸那等俗货不识金镶玉,这也给了咱们捡漏的机会!”大长公主长叹一声道。 “母亲对这位姑娘评价如此之高,若不能将她娶回来,当真是咱们府里的遗憾了。”沈昕颜道。 “只待霖哥儿回来,问过他的意思,咱们便派人上门提亲去。”大长公主一锤定音。 沈昕颜含笑应下:“便如母亲所说。” 至此,对魏承霖的妻子人选,婆媳二人终于达成了一致。 五个月后,阔别京城三年有余的魏承霖终于归来。 一进门,他二话不说便跪在长辈跟前,恭恭敬敬地连磕几个响头。 大长公主想要去制止他,可魏隽航却牢牢地扶住她不让她上前,微不可闻地朝她摇摇头。 大长公主明白他的意思,含泪静立一旁,眼睁睁地看着长孙额头很快就磕出一片红肿。 “祖母,孙儿不孝……”魏承霖哽声道。 “让家中年迈祖母为你牵肠挂肚,你确是不孝。”魏隽航缓缓地道。 魏承霖再度伏低身去。 “如今,自我放逐多年后,你可想明白了?该放的可都放下了?该承担的可打算承担了?”魏隽航眼神锐利,严肃地问。 魏承霖坦然迎上他的视线,不疾不徐地道:“孩儿这些年来经历良多,好几番出生入死,几度命悬一线,化险为夷后,回顾此生,恍如梦中。” “往事种种不可追,孩儿只觉得,人活一世,最重要的唯有责任二字。” 魏隽航的脸色终于缓和,上前去亲自将他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去见你祖母与母亲。” 159.今生的圆满(二) 魏承霖的归来, 让这一日的英国公府沐浴在一阵阵欢声笑语当中。尤其是大长公主,整个人瞧着容光焕发, 脸上的笑容一直便没有止住。 再过得半日,得到消息的蕴福与魏盈芷也带着他们的长子安哥儿过来了。 兄妹相见, 自然又是好一番热闹。 待众人散去后,魏承霖便留在了大长公主屋里,耐心地将这几年他在北疆的日子一一向大长公主和沈昕颜道来。当然, 对经历过的危险他却是只字不提。 沈昕颜自然也清楚, 但也没有细问。总归人平安回来便好,其他诸事既过去了便让它彻底过去吧! “……那熊瞎子倒下的时候,咱们几个也累得快要脱力了,亏得后来长风带着兵士寻了过来,这才把那熊瞎子带了回去。”魏承霖自然也不会尽说些平平无奇之事, 也挑了些惊奇有趣的缓缓道来,只让大长公主听得惊呼连连。 长风?沈昕颜不知怎的却抓住了他话中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 仔细回想了半晌, 方才记起,这个长风正是平砚最小的弟弟,约莫三年前便代替他过世了的兄长跟随在长子身边。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眉目含笑, 正施展浑身解数逗得大长公主开怀的魏承霖,片刻, 低低地叹息一声。 如此, 也好…… 魏承霖回京后的头一个月, 几乎都在与亲友的聚旧当中度过, 对其他诸事却不怎么理会,仿佛是一心一意要弥补这几年对亲人的亏欠。 沈昕颜也随他,恰好此时陈府那边有好消息传来,三少夫人沈慧然再度有孕。 自前几年太子妃终于成功诞下太子的嫡长子后,太子一系终于松了口气,而身为太子妃娘家亲戚的陈家,随即也传出了三少夫人有喜的消息,次年,陈三公子的嫡长子便也降世了。 而沈慧然,也正式在陈府站稳了脚根。如今再度有喜,不管生男还是生女,都不会影响她在陈府的地位。 “不曾想这一眨眼的功夫,慧表妹已经快要成为两个孩子的娘了。”正翻看着祥哥儿字帖的魏承霖听到消息难掩诧异。 “也不瞧瞧你都离开京城有几年了?不只你慧表妹,便是你峰表哥的第三个孩子也快要来了。”沈昕颜摇头道。 魏承霖放下手上的字帖,认真地回答:“这些年让母亲担忧,是孩儿的不是。” “母子之间,这些话便不必说了。只是,这些年你在北疆,可曾遇到不错的姑娘?”想到黄将军府上那位姑娘,她试探着问。 黄将军父女是去年才回京,与长子在北疆好歹也是相处过两年,也不知长子对黄家姑娘会不会有些印象。 有些意外母亲将话头兜到了自己身上,魏承霖失笑:“孩儿身为男子,终日忙于公事,何尝有时间注意到人家姑娘好不好。” “可我怎么听长风说,有位莫知府的姑娘仿佛对你有些心思?”沈昕颜一早就打听好了,如何会让他含糊过去。 “莫姑娘?”魏承霖摇摇头,“母亲莫要听长风乱说,莫姑娘不过小孩子心性,争强好胜,何曾有什么男女之情。” 一个十四五岁千娇百宠地长大的小姑娘,从不曾遇到什么挫折,与其说她心悦自己,倒不如说她不甘心自己对她的‘不理会’。 沈昕颜紧紧地盯着他,不错过他脸上每一分表情,见他神情坦然,并不似作伪,相信他对那位莫姑娘并无没有心思,心里一时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感觉。 她想了想,又问:“那黄将军府上那位大姑娘呢?你可认得她?” 黄姑娘?魏承霖怔了怔,脑子里不由自主便浮现出一张固执的脸庞。 “孩儿初到北疆时,黄将军便伤重不起,公事交接自然也只能到他府上去,黄姑娘……掌着将军府家事,孩儿自然认得她。” 咦?居然还解释这么多?沈昕颜意外他的话,眸眸微眯。 魏承霖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清咳了咳,连忙低下头去,假装认真地看书。 见他这般模样,沈昕颜的心顿时便定了。 看来这儿媳妇有望了。 这日,沈昕颜与许素敏有约,魏承霖主动请缨,亲自护送着她前去。 儿子的孝心,沈昕颜自然不会推辞,欣然应下。 因许素敏前段时间又托人从西洋进了一批特色货,沈昕颜便是应她所邀前去看看,马车很快便停到城中那间百珍阁上,魏承霖陪着她们坐了一会儿,有些意外许素敏于生意上的老辣眼光,不禁暗暗点头。 难怪陛下会让这位许夫人替他打理私产,以她的手段与能力,只怕这些年陛下的私产不知翻了多少番了。 他更没有想到,原来母亲也从中参与了一股。 察觉许素敏话中渐渐提及了商业上的秘密时,他寻了个理由告辞离开,将空间完全留给屋内的两人。 “好些年不曾见,你这个儿子倒是愈发贴心了。”许素敏打趣道。 沈昕颜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放心,你家墩墩日后必定会更贴心。” 许素敏无奈地笑了笑:“那孩子已经完全被他那个没个正形的爹给带坏了,整一个小滑头,真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哪有你这般说自己儿子的!”沈昕颜被她逗乐了。 不过一想到墩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沈昕颜便忍不住想笑。 若是有人问他的名字,他便先判断对方到底是亲近娘亲的,还是亲近爹爹的,若是判断不出,便干脆回答自己叫‘墩墩’。 若是对方是许素敏一边之人,他便会大声告诉对方‘我叫许乔’。若是对方属理国公府乔氏一派,他的答案便会变成‘我叫乔许’。 真真是混得如鱼得水,却又叫人哭笑不得! “你与乔六爷的事怎么办?真的不打算要个名分?”沈昕颜又问。 “就这么办吧!名分这东西不过是听起来好听,其实冷暖自知。如今这般挺好的,露水夫妻,彼此心中挂念对方,却不会干涉对方,甚好!”许素敏不以为然。 对她的答案,沈昕颜一点儿也不意外,故而也不再说。 却说另一边的魏承霖独自一人下了楼,忽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进了对面那间卖珠宝首饰的铺子。定睛一看,认出正是黄将军府上那位大姑娘,鬼使神差地,他迈步跟了上去。 “掌柜的,这簪子不错,嵌上这东珠,整个儿看上去高雅极了……” 他看着那位黄姑娘拿起一根嵌东珠玉簪子,瞧着那模样像是想买下,正觉得奇怪间,忽见一名打扮得相当精致,身穿粉色衣裙的女子走到那黄姑娘身边,趾高气扬地朝着掌柜道:“这簪子我要了。” “这簪子这位姑娘已经看上了,姑娘不如另选……”掌柜有些为难。 “你打开大门做生意,也总得有些眼光才是,至少要分得清什么人买得起,什么人买不起。”粉衣姑娘冷笑。 “这簪子我不是很喜欢,胡姑娘要的话便给你了。”黄清姝微微笑着将簪子放了回去。 那胡姑娘又是一声冷笑:“说得这般好听,分明是买不起。” 接着,魏承霖便看着黄清姝又先后看中了一套珍珠翡翠头面、一对粉玉镯子和一枝点翠金凤步摇,可无一例外地,最后都被那位胡姑娘给截了去。 最后,魏承霖眼睁睁地看着她双手空空满脸失落地离开,不知怎的,心里便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眼神凌厉地扫了一眼那志得意满的胡姑娘。 那胡姑娘忽觉背脊一冷,打了个寒颤,只是也没有太在意,吩咐下人将她买下来的珠宝头面一一收好,这才坐上马车离开了。 魏承霖深呼吸一下,心里却是百味杂陈。 黄将军生性耿直,并非八面玲珑之人,加上他并无深厚背景,全靠着已身才拼到如今这般地位,只是到底出身贫寒,家底有限,故而他的将军府别说与同品级的官员相比,便是比之品级不如他的官员也是大大不如。 魏承霖好歹与他在北疆相处过两年,知道他们府上的状况,只是却没有想到身为将军府的嫡女,却连一件稍像样的首饰都买不起,以致被人这般处处针对小瞧。 他的心里有些难受,既为那一心为国却生活窘迫的将士,也为那个满身傲骨却为五斗米折腰的黄姑娘。 “掌柜的,今日赚了不少吧?”正觉不好受间,忽又见黄清姝去而复返,笑眯眯地走到那正激动地数着银票的掌柜跟前。 那掌柜笑呵呵地道:“不多也不少,这还是多亏了姑娘。按照约定,姑娘,这是分给你的一成银两。” 说完,他取出一张银票递给了对方。 黄清姝笑盈盈地接过,扫了一眼上面的数字,顿时心花怒放。 呀呀呀,今个月府里的用度开销有了! “合作愉快,有机会再来!”接过银票收好,辞别掌柜,欢天喜地地离开。 魏承霖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了。 所以,这是……生财有道? 他没忍住,又跟了上去,在黄清姝拐进隔壁茶楼时叫住了她:“黄姑娘。” 黄清姝应声回头,表情有几分意外:“魏将军?” 魏承霖本就是一时冲动才叫住了她,在对上对方脸庞时便发现自己唐突了,一时有些后悔,唯有清了清嗓子问:“一年不见,不知令尊身上旧伤可好了些?” “劳将军记挂着,家父身子已然大安。”黄清姝恍然,原来是不放心父亲的身子。 没想到这个冷面将军还是个热心肠! 两人一时无话,黄清姝自然也不会久留,略客气了几句便上了轿离开了。 魏承霖浓眉紧皱,片刻,略有几分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对自己方才的举动大惑不解。 “你这个闷嘴葫芦儿子是不是瞧上人家姑娘了?”将这一幕看了个分明的许素敏推了推沈昕颜的胳膊,含笑问。 沈昕颜脸上带着愉悦的笑容:“若是这样可就真的太好了!” “怎么?你一早就相中了那姑娘?”许素敏一听便猜中了她的心思。 “相中她的可不只我一个,还有我家婆母呢!”沈昕颜自然也不会瞒她。 “看来这位姑娘必有过人之处,竟能引得大长公主青睐。” 两人正说笑间,魏承霖便走了进来,刚进门便对两张同样笑得意味深长的脸庞,一时心里有些没底。 许素敏正要打趣几句,沈昕颜眼明手快地推了推,示意她不可说,许素敏明白她的意思,笑着给自己续了茶水。 “回来了?咱们便回去吧!”沈昕颜若无其事地起身。 魏承霖虽然觉得她们笑得古怪,但是也没有深思,应了声‘好’。 母子二人遂辞别了许素敏,启程回府。 而隔得数日之后,英国公府世子魏承霖的亲事正式提上了日程,早就盯上联姻的人家或明或暗地向沈昕颜表明了意思,这其中便有莫家的老夫人,竟欲成就其即将从北疆回京的孙女与魏承霖的亲事,以及新任吏部尚书的原配夫人有意将素有才貎双全美名的女儿许配给魏承霖。 在大长公主跟前,沈昕颜特意提到了这两人,只因一个与魏承霖相识,另一个则是如今京城各府姑娘中条件最好的。 这位段姑娘容貌之美,比之当年的周莞宁亦不逊色。这也是她有些犹豫的原因。 毕竟是日后与长子相伴一生的妻子,她觉得,不管怎样还是让他选一个合心意的为好。 这位段府的姑娘,容貌出众,才气横溢,被长辈们精心教养着长大,沈昕颜倒也曾见过她一面,举止亦是落落大方,瞧着也是位不错的人选。 大长公主双眉皱了皱:“依你之意,是想让霖哥儿从黄府、莫府与段府中择其一?” “儿媳瞧着这三位姑娘都是极好的,只是这毕竟是霖哥儿的终身大事,总得由他自己挑选才更适合。”沈昕颜缓缓地道。 “若是三位他都瞧不上呢?”大长公主又问。 “那便让他自己寻一位瞧得上的。儿媳相信,经历了这般多,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不顾一切的少年。”沈昕颜淡然回答。 大长公主深深地望着她,良久,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便依你所言!” 婆媳二人达成了共识,便快便也将这个意思告诉了魏承霖。 魏承霖讶然。 黄姑娘?祖母与母亲意欲为他聘娶黄姑娘为妻? 他一时不敢相信。 沈昕颜与大长公主对望一眼,均有些捉摸不透他的心意,想了想,还是沈昕颜开口:“当然,若是三位姑娘你均无意,其他府上的姑娘也是可以的。” 魏承霖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怔怔地望着摆在他眼前的三幅画像,目光落在最左边的那幅上。 沈昕颜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认出那上面的女子正是黄将军的嫡长女黄清姝。 大长公主也发现了,婆媳二人相视而笑。 “祖母觉得段府这姑娘不错,才貎双全,品行俱佳。”大长公主忽地道。 沈昕颜只略怔了须臾便明白她的用意,含笑着道:“儿媳倒觉得,莫家姑娘更好,性子开朗,却又不失大方得体,又早与霖哥儿相识,彼此性情想来有一定了解,将来磨合得自然更好。” 婆媳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魏承霖的表情,见他脸上犹豫之色渐浓,瞧着颇为挣扎。 祖母看中段府姑娘,母亲明显更喜欢莫姑娘,可是…… “霖哥儿,祖母活了大半辈子,看人的眼光不会错,这段姑娘当真是位不可多得的女子,你若是不信,改日祖母与段夫人安排你们见上一见。” “母亲还是坚持认为莫姑娘更适合,她一个姑娘家,放着京里的舒服日子不过,宁愿追随父母远赴北疆,这份孝心,令人动容。再者,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姑娘,丝毫不嫌弃那蛮荒之地,可见能吃得了苦,日后必也能夫唱妇随。”沈昕颜自有她的意见。 “可是、可是黄姑娘也不差啊……”魏承霖终于忍不住道。 “黄姑娘确是不差,若是差,祖母会将她列入人选当中么?只是相比之下,段姑娘与莫姑娘更出色些。”大长公主面不改色。 “你祖母的意思,也是母亲的意思。”沈昕颜附和。 魏承霖脸色更加犹豫。 他已经让祖母与母亲失望过一回了,这一次,还是要让她们失望么? 目光再度落在并排放着的三幅画像上,然后再一一望向大长公主与沈昕颜,看着她们脸上的期待。 良久,他阖着眼眸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撩袍角跪在地上:“祖母,母亲,让你们失望了,我、我想选黄姑娘!” 像是生怕她们不同意一般,他连忙道:“黄姑娘家世虽及不上段莫两位姑娘,可她孝顺仁爱,上侍生父,下育幼弟,持家有道,性情坚韧,足以担得起一府主母之责。” “可她的容貌……”大长公主眸底藏着笑意,却故意道。 “在孙儿眼中,黄姑娘容貌并不逊于段莫两位姑娘。况且,世人眼内她这点不足,恰恰便证明了她的品行。”魏承霖坦然。 一个日夜操劳家事的姑娘,自然没有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养得精致。 大长公主终于松了口气,望了望沈昕颜,见她脸上同样带着欢喜的笑容。 沈昕颜亲自扶起了他,含笑道:“既然如此,母亲便替你作主,希望日后你能担负起为人夫的职责。” 魏承霖一喜,下意识地望向大长公主,见她脸上同样带着笑容,大喜:“多谢母亲,多谢祖母!” 英国公世子魏承霖与将军府大姑娘黄清姝订下亲事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京城,引来京中一片哗然。 并非将军府的姑娘不好,而是因为以魏世子的条件,还能选一个条件更好的,比如那位才貌双全的段尚书府姑娘,这两人若是结合,才真真是英雄美人的一段佳话。 可不管旁人心里如何想,大婚之期还是到了。 沈昕颜高坐上首,看着满脸喜气的儿子领着他的妻子进门,在一阵唱喏声中先后拜过天地,拜过父母,最后夫妻交拜后被送入了洞房。 她的眸中渐渐浮起了水光。 “真真是好事多磨,二嫂这回可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一旁的杨氏笑着道。 “是啊,好事多磨,所幸结局都是好的。”沈昕颜一声喟叹,目光不知不觉地寻向人群中的某个人,那人像是感应到她的视线,回头一望,夫妻二人相视而笑。 所幸,此生有他陪自己终老!